魔法师的幸福时光9·龙战 - xp1024.com
《魔法师的幸福时光9·龙战》


正文 第一章 深海

海底的山比陆地上的还要雄伟，高高耸立着。从微微波动的深沉水色中看去，格外肃穆威严。站在这个位置仰望山顶，山顶高高在上，看起来似乎快要直插出海面。当然这只是视线角度引起的错觉，真正的海面其实远在更高处，视线根本无法企及。

海底的山看起来虽然高大雄伟，沟壑纵横，但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上面的岩石都如同海岸边的礁石，已经被海水抹去了所有棱角，处处都显得圆滑。不过身临其境就会知道，许多看来圆滑的礁石依旧保持着粗砺的本色，不小心抚过便会被划得血淋淋的，而附着其上生存的海底生物，更将此处妆点得诡状殊形。

陆地上，很多人都有阳光无法穿透海洋，海底没有生物的概念。其实不然，生命力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它无所不及，只有亲身来到深海中，才能更深切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即使在这亘古不见阳光的深深海底，动植物依旧处处活跃着。

这座山有着平缓的坡度，所以各种动植物相对地也丰富一些。

岩石上，珊瑚、贝类，叫不出名字、如花一般的奇怪生物密密麻麻地附着着，相互挤占着生存空间。在这些“灌木丛”中，各种鱼类、虾蟹等生物游来游去，悠然自得。

虽然阳光不可能穿透幽暗深邃的海水照到这里，可是此处并不如想象中伸手不见五指。相反地，一种很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四周，那种光线比温柔的月光还要暗淡一些，就像置身陆地上星光明亮的野外夜晚。这些光芒有的来自已被海水打磨的圆滑礁石，有的来自珊瑚、贝类，有的来自那些不断游动的鱼虾……它们之中许多都散发着细微的光芒，那些光微弱得几不可见，可是这么多汇集在一起，却能够把周围照亮。

可以想象有这些物种散发光源的地方，能给生物带来更好的生活环境，会吸引更多生物聚集，有了更多的生物，自然会聚集更多光亮……于是形成良性循环。

一个巨大黑影一掠而过，却没有引起鱼群过度恐慌，由珊瑚等形成的“矮树丛”可以保护它们不受大鱼袭击。但那些外来的客人们，却不得不因为上方那条样貌凶狠的大鱼掠过而慌忙躲闪。

大鱼的身影消失后又过了一会，伊达才从岩石后面伸出头来，低声问：“那是什么鱼？”

他身边的海盗是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有股一般海盗所没有的憨厚。他很诚恳地回答说：“我不知道。”这位魔法师阁下能力高强，人也随和，就是问题太多了。他们是海盗，又不是人鱼，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他那些关于海底世界层出不穷的问题。

伊达摇摇头，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只是看到不认识的东西，下意识想问一问罢了。

海底世界在他眼中是如此陌生，甚至比遥远的异世界更加陌生和光怪陆离。依他的本性，自然非常想要弄清楚这些物种、它们怎么生存、这里的自然环境有什么特点，甚至魔法的运用会不会和陆地上有所不同……他有无以计数的问题，可是唯独没有时间可以一一解决。

“阁下，如果有时间在那里考虑无关紧要的问题，不如过来商量一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行动！”艾亚拉着谷莠子，从另一块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在海底，人类很难正常做出“走”这个姿态，虽然水下呼吸药剂可以帮助人在水中呼吸，在人的口腔、鼻腔中形成一种过滤水的薄膜，避免人们被水淹死，也能减少一部分海水带来的压力，却不能抵消在水中行动的阻力。在水的厚重怀抱中，人的一举一动都要花费比在陆地上多出数倍的力量，而且每个动作看起来都轻飘飘、慢吞吞的，海流一波动，就好像要随波冲走。

艾亚与四个海盗还好一些，他们虽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深的海底，但毕竟自幼是在海上长大的，对于眼前状况自然适应得很快。可是伊达和谷莠子就麻烦了，他们原本还很有自信的游泳技巧在这里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能笨拙地像鸭子划水般勉强移动，海盗还要不时照顾他们。

伊达一行人重新聚在一起之后，再次商量起之前被那条大鱼打断的话题——要怎么回到海面上。

按照艾亚的观点，他们应该沿着这座海底山脉爬上去，到了山顶就比较接近海面，然后游上去就行了。

可是伊达却认为这个主意根本行不通，一来根本不知道这座山的山峰距离海面还有多远，二来，他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爬山。

伊达和谷莠子身上携带的水下呼吸药剂一共只有一百多瓶，其中一部分还是她在教导海盗制作时，伊达充分发挥有便宜一定要占的风格，从海盗提供的材料中克扣下来做成的。

七个人每人只能分到十五瓶左右的药剂，也就是说每人只有十五小时，在这段时间内回不了海面，就会被淹死，永远回不去了。而伊达估计，给他三天时间，那座海底山峰他也未必爬得上去，更何况还有那个袭击过他们、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神子，他会给这一行猎物爬山的时间吗？

“寻找人鱼族的村子、夺取他们驯养的海兽，然后骑着回到海面上。”伊达重申自己的建议。

“要是惊动了大群人鱼怎么办？”艾亚坚决反对这个意见。在她看来，现在他们应该想尽办法躲避人鱼才对，怎能自己送上门去。

“选小的村子就惊动不了对方了。”

言下之意：屠村。

艾亚心中一凛，伊达的方式直接而残酷，这种事连他们这些从来不伤妇孺的海盗也做不出来，他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虽说生死关头，自保为重，杀人求活天经地义，她不能指责伊达什么，但是艾亚有别的顾虑：这里是人鱼贵族的领地，和海盗们以前骚扰袭击过的普通人鱼村子不同，是被人鱼贵族保护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引起事端，就等于公然向对方挑衅。事后伊达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海盗们却要承担后果。

窝囊废港能够在无界之海立足，首先是因为创立者是龙骑士。

无界之海的生物对于龙岛和飞龙的敬畏之心，是被桀骜不驯的飞龙们用一代代传承有序、蛮不讲理的教学方式培养起来，深入骨髓且不可动摇。龙族见证的契约不可违背，深入无界之海居民的思维，就好像必须吃饭才能活一样。曾经被咆哮者逼迫着立下这种契约的人鱼族，从没生出过主动违背的念头。

其次，是因为海盗们可以为人鱼搜集大陆上的物资和情报。在这方面，海盗们的能力虽然不一定胜过人鱼们另一个消息来源：海精灵，但随着时间推移，双眼只认钱的海盗们比海精灵越来越更能令人鱼放心。而同时，鬼鬼祟祟的海盗们又能帮助海精灵完成一些他们不屑做也做不了的事情，比如对付人鱼。有用，而且无法取代，这是海盗们存在至今的重大原因。

此外，最重要的是历代的海盗都很有分寸。虽然他们行抢不分种族，却很明智地避开了贵族们庇护的商队和村庄。他们抢劫财富，却不轻易杀人，尤其是他们不侮辱妇女、不伤害老人和小孩。不管在什么国度之中，小偷、强盗这样的存在都是少不了的，当海盗们的行为在还可以容忍的范畴内，而消灭他们代价太大的情况下，人鱼和海精灵自然都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可是，如果这次接受伊达的建议，就等于违背海盗们长久以来坚持的原则，直接挑战人鱼贵族。而人鱼的性格就是那样——一旦认定为敌，不死不休。即使是人鱼王也没有权力命令贵族放弃向敌人宣战。

艾亚对窝囊废港有着完全不同的规划，她和杰克、雷克斯已经为窝囊废港设计了全新的未来，如果今天听了伊达的安排，很有可能毁掉自己的计划，甚至不得不把整个窝囊废港绑上伊达的战车，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艾亚紧紧锁着眉头沉思，四名水手之一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姊，就听阁下的吧，我们根本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爬上那座山！”

现在水手们对伊达都很有好感，甚至可说有点感激。

毕竟药剂在他和谷莠子的空间戒指里，要是他们不拿出来，或者少拿出一点，这些海盗也没办法强求。可是伊达却很平均地给了他们，丝毫没有把自己或者艾亚的性命看得比四名水手更重要。而且也是伊达破除了那个神秘的光球，让他们从被不断带往深渊底层的险境中解脱出来。

所以四名水手心中都认可伊达的能力，信任并尊重他的人品；尤其此时，他的主意明显比艾亚的更可靠。

艾亚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些水手都是最下层的海盗，他们自然完全不用顾忌窝囊废港的未来，可是自己能不管吗？

这些海盗们平常都被脾气暴躁的艾亚训骂惯了，这名叫海力格的水手习惯性缩缩脖子，就根本不当回事地继续“劝谏”：“可是要是我们拖得久了，雷克斯那边压力更大，万一他被人鱼抓住怎么办？”

提到雷克斯，艾亚的态度终于动摇。

雷克斯孤身一人去吸引人鱼的注意，可说是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之中，艾亚怎么可能不牵挂他的安危？

艾亚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看着伊达说：“但是你不能杀老人和小孩！”

伊达灿然笑说：“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胡乱杀人，即使是人鱼先向我挑衅！我们是盟友，我还不致于做出有损盟友利益的事！”

“那么你……”艾亚瞪着伊达，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明明对方的语调和神态都在说明他的狠毒打算，现在却又成了自己误会了。

如果不是打算屠村，怎么可能保证抢夺了海兽之后还能顺利骑到海面，村子里的人鱼们还不是马上就会通知军队和领主？

艾亚瞪了伊达一阵子，见对方根本无动于衷，自己对这个人也无可奈何，只能不满地哼了一声：“哼，魔法师……又是那些古怪的手段罢了……”

伊达苦笑。

不杀人不代表没有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到了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候，反倒是艾亚这个做海盗的心肠比自己更软。到底是她这个海盗不合格，还是自己这个人太狠毒呢？

“你们这些卑劣无耻下流的爬虫！你们这些卑劣无耻下流的……”那头龙反复地咆哮着这两句话，遣词用字之间很有红龙的味道。

可能是所有的龙都这么说话，反正肯特·海兰斯这一生中遇过的三头飞龙说话都是这种口气，当然也极有可能是家族遗传——肯特见过的三头龙，不巧正好是母子。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头龙的语调中却丝毫没有同胞哥哥红龙吼叫时那种霸道、蛮不讲理的气势，反而给肯特一种焦躁和虚张声势的感觉。

当然，这可能仅是肯特个人的观点，因为在不远处，海精灵们正因为蓝龙再一次爆发的吼叫而紧张起来，准备迎接下一波进攻。

肯特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只要那些感官敏锐的海精灵稍微察看四周，就很有可能发现他，但是前方的飞龙占据了对方全部的注意力，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肯特尝试着从岩石后面伸出头来察看，却发现从他所在的角度看去，飞龙的身影正好被山峰一角挡住了，他既看不见蓝龙，也不知道赤红是不是已经碰上对方。

当他们两个接近蓝龙和海精灵们的战斗位置时，发现那座山的半个山头，包括蓝龙居住的山洞在内，已经被各种魔法力量笼罩起来。赤红的意见自然就是马上冲上去，可是肯特回忆起之前看过黑岩城城主围攻赤红母亲时的魔法，那是连子爵和华伦迪尔那样伟大的魔法师都不得不称赞其适用性的疯狂魔法。

子爵不在，肯特对魔法一无所知，而赤红……肯特看看红龙，也觉得这个不会龙语魔法的家伙在这方面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于是肯特坚决否决了赤红直接冲上去打的建议，想先观察敌情，看看能否采取从背后偷袭的方法把海精灵们的魔法消除。

不过，对方的准备很充分，肯特和赤红观望良久，终究没能找到下手的好时机。

这时，对魔法无知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

赤红虽然跟魔法师争斗过不少次，可是都是仗着自己身躯的抗魔力硬拼，自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使用龙语魔法之后，他就刻意忽略记忆中那些代代传承的魔法知识，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一环套一环的魔法阵，他就算临阵磨刀，也想不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肯特同样束手无策，他的空间戒指里装满了各种魔法卷轴，其中甚至很可能有可解决目前局面的工具，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要用什么。

跟伊达·法兰走在一起久了，他们都忘了对于不了解魔法的普通人来说，它是种多么神秘深奥的东西。

怎么办？

肯特和赤红对望，两人的眼神里都透露同样的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习惯了伊达·法兰的安排。现在他们两个面面相觑，都发现自己因为跟随伊达太久，竟然失去了做决定的能力。

“我绕过去跟它谈谈，看看那些低劣的精灵是怎么对付它的，你在这里等着！”赤红因为这个发现而很生气，伊达·法兰对自己的影响这么大，是他不乐见的。

原则上来说，他不喜欢伊达。虽然也不讨厌伊达，可是他真的不喜欢这个能够决定自己骑士未来道路的人。在还没决定要肯特做自己的骑士之前，赤红甚至有点把伊达当作朋友。可是现在不行，因为伊达的利益和肯特的安全有了冲突，赤红作为一头飞龙，永远把自己骑士的利益放在一切之前。

“小心点。”肯特叮嘱他。现在肯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帮助蓝龙，然后让蓝龙去救子爵，他根本无暇注意赤红的心思；或者说，按照他的性格，他压根就不会去想自己的安危。看到赤红迈步就走，肯特又在身后加上一句：“千万别莽撞，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按照惯例换来赤红的咆哮：“伟大的红龙不需要你的指挥！”

赤红走后，肯特独自等待，远远地看着那些海精灵们忙碌紧张，可是他却只能无所事事地躲着。

又等了一会，龙吼声忽然变大，即使肯特没有细听，都可以感受到那种吼叫中隐藏着的不安甚至恐慌。

看来赤红已经见到它了。肯特微微松了口气。他确信海精灵们准备的手段，绝对不可能同时对付两头飞龙。

海面上无数艘小船四散分开，船上的海盗们都焦急地走来走去，有些海盗甚至忍不住径自跳进水中，可是他们根本无法潜入深海。不久，也只能一个个湿淋淋地重新浮上来。但是这些海盗却不甘心就此什么都不做，总是在稍作休息之后再次下潜，于是海面上起起伏伏，你上我下地十分热闹。

杰克看着这样的焦急和热闹，心中的急躁越发强烈，恨不得要自己跳进海里。

“哗”！“哗”！

随着海水分开，几个人鱼急匆匆从海中冒出来，看到他们出现，其他海盗纷纷围了上来，不等对方发问，人鱼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没有找到！”

“一点线索都没有！最近的村庄里的那些人鱼也什么都不知道！”

“连平时都会出现的巡逻队也很少看到，下面一定出什么事了！”

“杰克，赶紧联系无波船长，我们一起杀下去！这肯定是人鱼搞的鬼！”

这些人鱼海盗都是跟随艾亚多年的老部下，艾亚突然遇险，他们自然焦急得不得了。无波是艾亚手下唯一一个人鱼船长，她手下的人鱼基本上都集中在他的队伍中，召他的船队来无疑就是这些人鱼打算要下海底去拼命了。其他的海盗也不住地叫嚣着，这些亡命之徒解决问题最常用的方法，自然就是杀上门去，至于被杀的是对方还是自己，他们根本不在乎。

“安静、安静！”杰克大声喊叫着。

艾亚和雷克斯都不在，这里的主事者就是杰克，可是他在海盗中的威信不如艾亚，威势不如雷克斯，难以控制这群桀骜不驯的家伙。大声喊叫了半天，海盗们依旧各说各话，吵闹不休，对解决目前局面一点用处都没有。

“够了，都给我闭嘴！”杰克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都闭上嘴听我说！”

这么喊了一阵，海盗们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

“你们想想看，那些人鱼要对付我们，会用这样的方法吗？”杰克大喊。

“会，怎么不会！那些人鱼最卑鄙了！”一个人鱼扯着嗓子大声喊。

“应该不会吧，他们为什么不干脆袭击我们的船？”

“人鱼什么事做不出来？一定是他们干的，不用怀疑了！”

“我们……”

“行了，行了！别吵了！”杰克又花了好一阵子，才再次让海盗们安静下来，“我的意思是，这件事肯定是人鱼做的，可是你们想想，他们的目标是否真的就是大姊！”

“当然是！”

“他们早就想要对付我们了！”

“那些人鱼迟早要对我们下手的！”

“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杀下去，让他们知道厉害！”

“对，跟他们拼了！”

又是一阵嘈杂，杰克好不容易才夺回了发言权：“你们这些没有脑子的蠢货！仔细想想，和大姊一起出事的究竟是谁！再想想对方的身分！”

这一次，大多数海盗没有再大喊大叫，他们都从杰克的话中想到了什么，只有少数几人还在那里嚷嚷着“雷克斯？”、“他们胆子大了想要对付蛟人族。”之类的话。

“白痴，目标是那个魔法师！你们还不明白吗？人鱼的目标是伊达·法兰那个怪物！”杰克抓住一个还在嚷嚷的海盗，劈头就是好几巴掌，嘴里“蠢货”、“蠢货”地骂了一气。

他这么一说，海盗们全都明白了，人鱼的目标是那个魔法师，艾亚只是受了池鱼之殃。可是现在艾亚毕竟已经落到海底去了，很多人鱼对海盗一直有意见，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因为艾亚不是目标就放她回来。相反地，他们一定会笑纳这份买一送一的礼品。

“人鱼的注意力一定都在魔法师身上，雷克斯跟下去了，他会找机会救大姊的。问题在于大姊手里没有水下呼吸药剂……”杰克皱着眉头说，“所以大姊和雷克斯一定会选择和那个魔法师合作。依照对方的性格，他一定会借机要胁大姊和雷克斯帮助他从人鱼那里逃走。”

“那样岂不是把人鱼的注意力也吸引到大姊身上了！那个魔法师太狡诈了！”

“我早就说过魔法师都不是好东西！”

“干脆联系人鱼，把那个魔法师卖给他们！”

“都够了，你们除了馊主意还有其他事可以说吗？”杰克用剑敲打着船舷喊叫，“现在你们最好祈祷大姊和那个魔法师在一起，不然他们就只能活活在海里淹死！”

确实，雷克斯再厉害，也没办法让艾亚他们在水里呼吸。如果那个魔法师不和艾亚结盟、如果他身上没有足够药剂，那么艾亚很有可能在逃离人鱼的捕捉之前就被淹死。

怎么办？海盗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想不出比较好的办法。

杰克在沉默片刻之后说：“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大姊。惊涛，你们几个继续找，注意和船上保持联络。格林纳特，你带人去联系其他船只，让他们……让他们……按照距离远近，分别赶来窝囊废港和这里，一定要牢牢封锁消息，千万不能让大姊头和海啸知道。另外派一个人去联系蛟人，就说……就说雷克斯殿下被人鱼抓走了，要怎么处理，让他们自己看着办！”最后，杰克眯起眼睛，一咬牙这么决定。

海盗们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但思索一会，都点头接受，按照杰克的吩咐各自散开。

杰克独自站在那里，又站了很久。

艾亚是他们的希望，要是她出了事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事到如今，就算跟蛟人摊牌也是迫不得已，雷克斯再重要，也比不上艾亚。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这么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水中抛掷东西花的力气比在空气中更大，而且抛出去的东西，绝对不像在空气中一样能够按照笔直的轨迹运行，水的阻力和波动时时刻刻都会有影响。是的，抛出的物体不可能按照人的意志行动。

据说高强的人鱼战士，可以在水中投掷出跟陆地种族在空气中投出效果一样快准狠的标枪，可以射出跟陆地种族在空气中所射出同样准确的劲箭。

当那个穿过垂着珠帘的房门抛出的盆栽迎面而来时，黑衣魔法师就知道那些形容并不是传说。

黑衣魔法师及时一歪头，“啪”，盆栽笔直有力地打在墙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摔出花盆的花样生物蠕动着身体，趁机摆脱了囚禁它已久的花盆，奋力地想要逃离现场。

“为什么找不到！这里是大海！是我们的大海！你们居然找不到几个人类！你们简直不配做人鱼！”珠帘后的房里，女伯爵高声喝斥着，又是一个盆栽飞了出来。

这次盆栽抛去的方向站着一个人鱼，他不敢躲闪，任凭那盆栽砸在头上。

盆栽碎裂，同时那人鱼头部的血迹也在水中漂散出来。盆栽中的“植物”扭动身体，想朝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扑去，却被那人鱼一把攥住甩到墙角。他做完这个颇为冒犯的动作，立刻重新回到低头接受训话的恭敬姿态。

那位女士的音量还在不断地提高。

岩石、珊瑚和贝壳建造的房屋在海水中日复一日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各种珍珠、宝石妆点之下，柔和的光线充盈着房屋各个角落。海中特有的植物纺织出的轻纱，随着海水微微波动清扬舒展。光彩夺目的大珠串制的珠帘，因为刚才破帘而出的盆栽而轻轻摇晃，隐约露出珠帘纱帐之后那位女士的身影。

几名人鱼战士站在屋里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地静静听着女伯爵的训骂。

他们都知道她平时的声音总是娇柔妩媚，很少提高语调，一旦提高了，就意味着她怒火中烧，意味着一场难以承受的风暴。

“他不是号称神子吗，为什么神术会被人类轻易破除？为什么他的神术不能助他在我们的大海里找到人类的下落？”

女伯爵的语调又提高了一些。

但此时没有人敢搭话，女伯爵固然可畏，神子更是神的化身，不容亵渎。女伯爵是神子的母亲，她有幸被神明选择诞育、抚养神子，自然有权评价自己高贵的儿子，可是其他人即使听到这样的言语，也是极度不敬的。

“去找！继续找！把我想要的东西找回来！”女伯爵再次扔出盆栽，为她这次训话作结。

旁观这一切的黑衣魔法师觉得站在门外的人鱼们瞬间都松了口气。他们在女伯爵话音刚落时便快速向着大门外退去，看起来都像巴不得快点结束。

事与愿违的是，随着一声“站住！”珠帘忽然掀起，仪态万千的女伯爵出现在众人面前。

黑衣魔法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水色女伯爵。

矜持自重的女伯爵喜欢隔着帘子与手下谈话，黑衣魔法师也只得到这样的待遇。

按照他所知的资料，她的年龄应该已超过了七十岁，即使在比人类长寿的人鱼中也算是中年，但眼前的她看起来依旧婉约如少女，精致妩媚的五官、白皙娇嫩的肌肤，和在人鱼中很罕见、宝石般红艳迷人的尾巴，无不显示她人鱼族第一美女的称号绝非虚名。不过，此时她那张明艳照人的脸上一片冰冷，丝毫没有那种被称为“水色微笑”的著名表情。

“准备我的仪仗，我亲自去见神子。”女伯爵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中的寒意简直能把周围的海水冻结。

谁都知道，女伯爵不愿见到自己的儿子，即使每年贵族们拜谒神子的节日，女伯爵也从来不参加——当然，也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去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她甚至从来不承认神子是她的儿子，可是现在她却主动要与已数十年没见过面的对方会面。

人鱼们马上按照女伯爵的新命令行动，好几个人鱼甚至露出了庆幸的神情，并不是每个人鱼都有资格拜谒神子，这次跟着女伯爵前去，说不定有幸能够亲眼看见神子呢。

“女伯爵，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幸能跟您一起去拜谒神子殿下呢？”黑衣魔法师想到了什么，赶上一步恭敬地开口询问。

水色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人类没有资格。”

“女伯爵，您知道我不是人类。”黑衣魔法师说着抬起手，衣袖滑下，露出他那布满了青黑色鳞片的手腕。

“有区别吗？”水色口吻中的讽刺意味更重了。

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就不算人类了？这样的理论只能用来糊弄那些不懂事的人鱼。即使外表不再是人类，他的思维、行为方式和欲望依旧是；既然内在是人类，那么他就是人类。人类永远都是人鱼的敌人，要不是还有要利用他的地方，水色怎会容忍一个人类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女伯爵……”黑衣魔法师正想上前一步继续说点什么，但人鱼贵族已不想继续与他交谈。她摆动着优雅的尾巴，已游向门外。其他人鱼跟着一拥而出，把黑衣魔法师独自留在房内。

黑衣魔法师站在那里良久，一动不动地宛如雕像。直到脚部传来疼痛感，他才有了动作，慢慢低下头。

之前被女伯爵扔出来的盆栽，不知什么时候蠕动到他的脚边，并且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踝。

黑衣魔法师低头看着袭击自己的“花”，依然没什么动作。他就这么看着那朵“花”贪婪地爬上自己脚背撕咬着，血丝在海水中晕染开。

不出一秒，那朵花忽然抽搐着从他的脚背上跌落开，整个身躯很快就变成了绿色，然后是黑色，最后开始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成了一堆烂泥般的东西，很快就被水分解，消失不见了。

更可怖的是，水中的血丝漂过旁边一朵并没有咬人的“花”，那花便也很快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抽搐、变色、腐烂……

黑衣魔法师面不改色地转身走出女伯爵的住所，他知道暗中监视的人鱼会详细地将刚才的一切汇报给水色。到时候，不怕这些人鱼不对自己这个“人类”心生忌惮。

把我看作小丑，你们这些人鱼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不过是种半兽人罢了，还敢自称贵族、神子，什么玩意！

有些毒药传播扩散的速度和范围在水中是很惊人的，而人鱼们由于生存环境的限制，在毒药的研究方面必然也有极大的局限，黑衣魔法师想象着自己所拥有的几种独特毒药在这海底环境中的效用，隐藏在斗篷下的嘴角挂上了浅浅的笑容……

人鱼也好，伊达·法兰也好，你们终究都要被我踩在脚底下，我的才能和智慧，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

伊达·法兰，你占有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已经太久了！现在连本带利还给我吧！那个人偶是我的，那些知识也应该属于我！留给最强大魔法师的知识，只有我才有资格继承！

正文 第二章 兄弟

沿着山脉一直走去，渐渐进入了完全没有生物的海底荒郊。

在这么深的海底，周围没有那些会发光的生物就意味着完全黑暗，几个人走了没多久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幸亏身边有个魔法师，在大家身上一一施用了夜视魔法，他们才能继续前进。

谷莠子飘飘忽忽地“走”在伊达身边，不时侧脸看看他。

少年魔法师正一脸认真，执著地用他那种很独特、近乎挣扎的姿态前进着。

这段时间下来，就连谷莠子也已经渐渐适应了在水中行进，只有伊达还是那样扑腾着，样子滑稽而笨拙。

一旁几个海盗看了想笑，出于对魔法师的敬畏又不太敢，于是不时发出憋笑憋得噗哧噗哧的声音。

倒是艾亚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说：“你就别丢人了！刀疤、加米奥，你们俩给我拖着他走！”

大姊一声令下，两个海盗自然立刻就上来“搀扶”伊达。伊达虽然没有拒绝他们的帮助，但是嘴里还是不太服气地辩解着：“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是啊，之前像是漂着的死尸，现在像是半死不活的了！”艾亚可不吃他这套，毫不客气地反击。

伊达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干脆专心致志地在两个海盗的帮助下学着以海盗们的架势前进。

这下子海盗们更是忍不住笑，噗哧噗哧声响成一片。看着他的样子，就连谷莠子也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这就是伊达·法兰，或许他的道理和艾亚说不通，但谷莠子是明白的。他在乎的，是能不能进步，能不能比上一次更好。这个所谓的魔法天才、阴谋家的心理上，似乎不存在拿自己和别人比较的思维模式。这大概就是伊达·法兰和华伦迪尔最大的不同点，也是他跟大多数人的不同之处吧？

想到这些，再看着伊达那副溺水之人挣扎求生般的架势，谷莠子的笑容加深了。

现在大家都在笑他，可是也许就在不知不觉间，他就会令那些习惯性觉得他在这方面好笑的人大吃一惊。

谷莠子曾经觉得自己是最了解伊达·法兰实力的人。因为谷莠子要指导他，伊达的能力和知识程度她自是了解得很透彻。当然她也是亲眼看着伊达在进步，或许不如期待中快速，却是一步一脚印、扎扎实实地往上提升着。可是就在不久前，伊达用实际行动给了她这个认知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

伊达·法兰居然用魔法破解了神术。

谷莠子不会魔法，可是她的魔法知识之丰富，可谓世间第一人，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光凭这件事，伊达·法兰就有了在魔法史上被大大书写一笔的资格。

魔法，是人类的技能，而神术，则是神赐的技能。

自古至今，对于神术的认知，都是一种只有众生里最接近神的龙族才足以抵御的力量；注意，是抵御，不是战胜。

可是就在一个小时前，伊达就在谷莠子面前用魔法破除了困住他们的神术。

从某种意义来说，伊达的行为是种宣言：人能够战胜神。

那一瞬间，根本意识不到伊达做了什么的海盗们欢呼雀跃，她却感到浑身发冷。

谷莠子知道，此时此刻伊达·法兰所做的事，是华伦迪尔做不到的。不管她心里多么不愿意承认，那一刻的伊达·法兰在魔法的某个方面确实超越了华伦迪尔。

她不知道伊达是怎么做到的，至少在不到一个月之前，在大绿林遭遇神子叶子袭击时，伊达还没有能力解决困境，以至于不得不采用躲到其他时空的方式来逃命。当时由于叶子对明尔的情感已经算不上一个完美无缺的神子，为神术所设定的“条件”是有缺陷的，才给了伊达借着时空移动逃走的可能性。而这一次，相信世间的神子不可能都出现情感波动，神术也不可能又有缺陷，一再被伊达遇上。

可是短短时日之间，他竟然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

就好像一株小苗，天天看着，总是感觉不到它有什么变化。可是忽略和习惯一段时间之后，某天才蓦然惊觉它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居高临下地嘲笑别人的渺小了。

谷莠子有些难以接受，也有些羞恼，一味地觉得自己才是掌握着最大资本的一方，却被这样赤裸裸的现实弄得有点难堪。更糟糕的是，这种难堪完全是她自找的，以伊达的个性，肯定从没考虑过要与谷莠子比较。谷莠子愿意教导他，他就如饥似渴地学习；可是如果谷莠子不愿意，他肯定也不会使用什么诡计去谋求那些知识。应该说这个完全有资格被称为阴谋家的少年，唯有在对待知识方面坦坦荡荡，通透如水晶。

每当想到这些，谷莠子心里就很不舒服，再结合自己以前教导伊达时那种心态，仿佛亏欠了他什么似地。

更令人难以捉摸的是，这个少年的能力到底达到什么程度？谷莠子心里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确定，只觉得这个原本自认十分了解的少年，竟然有如罩上了一层迷雾。

伊达还是保持那种吃力的姿态前进，艾亚不断地嘲笑着他，刚开始伊达还反驳几句，后来发现在这方面自己实在说不过她，于是干脆不作声了。

谷莠子更是笑了起来。

自己的行为其实跟艾亚很相似吧？

自己的内心深处，总觉得伊达跟华伦迪尔相差得远，无论是天分还是能力都远远不及，却完全忘了自己认识华伦迪尔的时候，他已是辅佐了数代帝王、当代世间最伟大的魔法师，而伊达·法兰即使是此时此刻，也还不到二十岁。

他不是华伦迪尔那样的天纵奇才，拿华伦迪尔的优点和他的弱点相比，根本不公平。伊达·法兰的才能体现在其他方面，华伦迪尔当时就是察觉了这一点，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伊达·法兰这个人，才选择黯然放弃。

自己早该意识到这点，却不肯承认。当这种心态被伊达展现的力量给了当头一棒，谷莠子实在没有办法不嘲笑和厌恶自己。

伊达察觉到谷莠子一直在观察自己，但现在他的内心也十分混乱，几次追寻对方的视线不果之后也就放弃了，其实他也想知道谷莠子是在好奇什么。伊达倒是很想向她详细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问题在于他解释不了。

那本来只是一次迫不得已的尝试，伊达自己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成果。当时他只是无所事事地等待雷克斯的消息，苦中作乐地拿着那个神术来练习魔法，并且告诉自己有这样的机会用神术作为练习对象很难得。

伊达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够解除神术，因此当那个神术被解除的瞬间，第一个差点被涌进来的海水卷走的就是他。要不是谷莠子眼明手快地拉住他，并且在他嘴里倒了水下呼吸药剂，他肯定会猝不及防地被活活淹死。

得到“其尼”的技巧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伊达一直在默默研究着，乍看之下这种技能与魔法很像，但是越琢磨就越会发现两者之间的差异很大。伊达当然不可能会放下自己研究多年的魔法，转而去研究其尼这种他只学了皮毛的东西，但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尝试把其尼的某些技巧和法则与魔法融合。

两种不同的事物融合在一起并不是件易事。一直以来，伊达只能把其尼揉合在魔力的凝聚和恢复方面，在魔法的运用上完全没有成果。

伊达并不着急，即使不能把其尼融合在魔法的运用中，此时此刻他的魔力恢复和凝聚速度在全大陆的魔法师中已称得上顶尖了。而且即使找不到答案，不断研究这个课题也可以让伊达更加了解魔法的法则。

这段时间以来，不断以各种方式尝试在魔法中融合其尼的法则，已经成了伊达下意识的行为。当然，每次的尝试都失败，也成了他习以为常的事；因此，终于成功的瞬间害他差点被海浪卷走。

当时的伊达完全陷入呆滞状态，怎么被人从海浪中拉回来、怎么被灌下药剂都丝毫没有印象，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时脑海中反复回荡的那几个字：“成功了，其尼可以结合在魔法之中”。

成功了，一片崭新的天地已在眼前展开。只要给伊达三十年，不，哪怕只有十年，他就有把握初步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魔法运用法则。十年后他还不到三十岁，他还有大把岁月可以去游历世界，甚至游历异界，一点一滴完善发展这种法则……

可是现在，他却连属于自己的十个月时间都没有。

最初的激动渐渐退去，伊达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没有时间躲进魔法塔，全神贯注地研究一样事物。现在没有，在未来不远的日子里没有，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也注定没有。

暗暗叹息一声，伊达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目前的处境上，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山坡后面，正透出一抹明亮。

在艾亚的示意下，动作最灵巧的小个子海盗快速过去察看，又快速退了回来。他低声说：“一座大城市，海精灵的城市。”

艾亚皱起眉头，然后看向伊达，用目光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是小村庄，越小越好。而大城市周围都有巡逻队，对他们来说很危险，现在必须马上离开。

问题是要往哪个方向走。他们的时间不多，要是都花费在奔波寻找上面，最后的结果还是要淹死在海底。

艾亚虽然是个海盗，可是她对大海的了解其实很浅薄。对于海底世界，她的认知仅仅来自于手下那些人鱼海盗的描述。说实话，伊达·法兰出现在窝囊废港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亲自到海底来“畅游”一番。接下来往哪个方向才更有可能找到村庄，她只能寄望魔法师伊达，或者某种神秘的能力可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了。

伊达望着山坡后面不远处映射出来的柔和光芒。这片光芒不同于之前看到那种生物身上汇聚的微光，同样柔和但更加明亮。

伊达忍不住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艾亚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那里是人鱼的城市！”虽然这个伊达·法兰确有其不简单之处，可是向一座人鱼城市前进这种几乎自杀的事情还是令人难以想象。艾亚绝不相信他有办法对付一整座城市的人鱼——要是有这样的能力，他又何必选择找小村子抢夺海兽，直接大闹海底，杀个天翻地覆不就行了。

伊达甩开她的手继续前进，艾亚不等他迈步就再次抓住他的手臂，喝问：“你要跑去干什么？”

伊达再次试图甩开对方，但是没有成功。艾亚虽然是女性，但力气无疑要比伊达来得大，手搏的技巧也比伊达好得多，她想要抓住伊达，伊达根本就摆脱不了。

伊达挣扎几下之后，忽然定定看着艾亚，目光中一片冰冷。艾亚见惯了一直笑嘻嘻的伊达，蓦地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盯，心头一紧，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伊达摆脱了她的控制，便又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手臂又被人紧紧抓住。

伊达扭头怒视，却发现抓住自己的人不是艾亚或那些海盗，而是谷莠子；原本冰冷的神情僵在脸上。他试着抽抽手臂，发现谷莠子没有意思放手，便低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人鱼的城市是什么样。”

“非看不可吗？”谷莠子看着他问。

伊达摇摇头。

“非要现在看不可吗？”谷莠子又问。

伊达还是摇头：“我只是很想看看。”

只是想要“不顾应该做什么、最好做什么”这样的理智，做一点自己内心想做的任性的事。哪怕是很小一件也好。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只是想要看看自己没看过的东西，为什么要受到这么多的阻碍？为什么自己做任何事情都不得不前思后想、步步小心？凭什么自己明明已经站在无数人都求之不得的门槛前，却要被身后的力量牢牢拉住，不能迈开那一步？

“我只是想看看我从没看过的东西……只是看看都不行吗？”伊达盯着谷莠子，一副丝毫不想让步的样子。

谷莠子一时不明白向来行事理智明确的伊达，怎会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生出莫名其妙的任性来。在她的印象中，或者说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伊达·法兰都是个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的人，偶有的孩子气和任性也在理智的控制之下，现在这是怎么了？

“时间不多，你看快一点。”谷莠子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这种状况，只好这么说。

伊达在谷莠子放开手之后，又向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住脚步，有些颓然地说：“算了。”

他说算了就真的算了，刚才还那么坚持要去看一眼，现在却走回大家身边，然后很郑重地说：“这里有城市，周围很可能会分布着村庄。艾亚首领，你们能不能观察人鱼走过的痕迹？我想城市和村庄之间的交流，一定会有类似道路之类的事物存在吧？”

他的态度完全转变，一副就事论事、理智自然的样子，就好像之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但是当他这样问艾亚，并向她走近半步的瞬间，艾亚竟然露出惊慌的神情，虽然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恐惧，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在他靠近时后退了一大步。

谷莠子皱皱眉头，在窝囊废港的时候，艾亚就曾流露出对伊达的畏惧。可是后来伊达他们一行上了船，艾亚的畏惧就随着时间渐渐淡去，谷莠子也就忘了这件事，可是现在，她再次流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为什么？

伊达这个人确实值得他人警戒防范，也确实有其令人心生畏惧的行为，但是他本人站在别人眼前时，却很难令人产生敬畏之心。毕竟他只是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外貌略显文弱，颇有书卷味，嘴边经常挂着笑容，目光澄净清澈。这样的人，怎会让艾亚一再生出恐惧之情？按理说，艾亚自幼就接受标准的海盗教育，杀人不眨眼，怎会对一个至少此时算是同阵营的少年一再感到恐惧？她到底在怕什么？

谷莠子疑惑地看着艾亚，艾亚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压住内心的情绪对伊达说：“要是雷克斯在这里还差不多，我们没有那样的能力。”海盗熟悉海面上的一切变化，但是水底世界人鱼的行动轨迹，除非无波他们那些人鱼海盗在，否则也是束手无策。毕竟在此之前，艾亚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到这样的知识和能力。

伊达也因为她之前的态度皱皱眉：怎么又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在这方面纠缠，而是顺着之前的话题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寻找一下？”

艾亚点点头：“好吧，我们尽力。”说完她转身朝远离城市的方向走去。

伊达回头看了山坡后面发出的城市灯光一眼，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蓝龙在红龙嘴里再没有出息，在伊达嘴里再没有脑子，毕竟也是头龙。

几十名海精灵围攻一头龙，绝对不是什么占优势的事。

所以肯特到达后不久，蓝龙就再次打退了海精灵。但是海精灵们看起来并不着急，有条不紊地撤退到山下，基本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肯特暗中观察，发现他们之前的进攻似乎并没有要战胜蓝龙的打算，看起来比较像是在骚扰蓝龙，打算消耗对方的精力、体力。

很奇怪，海精灵的人数并不算多，如果想要用不断骚扰的方式对付一头龙，到时候首先被拖垮的恐怕会是己方。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呢？那些围困住蓝龙的魔法，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肯特的心里有很多疑问，好不容易看到海精灵们撤退，他快速从藏身处溜出来，往之前赤红走的方向走去。

又传来几声龙吼，肯特和赤红相处了这么久，经常听见有自言自语习惯的赤红唠唠叨叨，所以简单的几个龙语单词还是能够听得懂，蓝龙说的竟然是：“你，你别过来！”

不会吧？它真的是头龙吗？

肯特在那瞬间有种想要仰天长叹的冲动。他忽然很同情赤红，面对这样的同胞兄弟，赤红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受得了！难怪只要提起这个兄弟他就变得暴躁。

肯特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赶到蓝龙所在的山坡上。

亲眼看见蓝龙后，肯特才明白格林纳特说过“个头很大”这个形容词的意义。他原本一直以为蓝龙个头大的对比物是格林纳特自己，也就是说，飞龙相对于海精灵来说个头很大——这是理所当然的，飞龙是世界上所有智慧生物中个头最大的。可是现在肯特才明白，格林纳特强调的个头很大，是指跟飞龙相比。

红龙的身材在飞龙中不知道算大还是小，但是肯特看过红龙的母亲，那位龙女士的身材比起红龙要小一些。也就是说，红龙在同族之中绝对不算小个子。然而，眼前这头蓝龙至少比红龙大了两圈，不，至少两圈半。

总地来说就是一句话，这头蓝龙非常大。如果红龙用龙形站在它面前，应该就像一个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男人，站在一个两百一十公分高的兄弟身边。

不过目前，人形的赤红站在蓝龙面前却丝毫不显得渺小，因为蓝龙正拼命想要把自己那庞大的身躯缩小，看它的意思，简直恨不能把自己缩小到赤红看不到的大小才好。而赤红却一副趾高气扬，用下巴看龙的架势，咄咄相逼地朝蓝龙吼叫。

肯特快步赶过去问：“怎么样？它答应了吗？”肯特最关心的就是蓝龙肯不肯答应前去救助伊达。

赤红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真要这个没用的废物帮倒忙！”

再废物也是头龙啊，尤其是现在伊达下落不明，肯特急得快要发疯了，病急乱投医，有头蓝龙总比没有来得强吧。

“听到了没有，你这个没用低级可耻的废物！你最好快点把你那个麻烦骑士的蠢事搞明白！”赤红继续对蓝龙吼叫。

“我没有！是他言而无信欺骗了我！”蓝龙辩解。

“他怎么不骗我啊！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愚蠢没用可耻的爬虫，你难道真的没长脑子吗？”赤红朝蓝龙大吼一声。

蓝龙不打算继续解释——反正它也知道红龙压根就不会听它解释——而是不住退缩着，似乎连和自己哥哥正面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红龙步步逼近，蓝龙步步后退，缩头夹尾地丝毫没有属于龙族的威严，在无数次的教训中，它那暴躁的哥哥已经把它所有的尊严消磨殆尽，只剩下对哥哥条件反射性的畏惧了。在观察了周围的地形之后，它很聪明地做出了一个在肯特看来目瞪口呆的举动：只见它用完全与它庞大体型不符的敏捷动作，嗖地一下就钻到了肯特身后，然后一个劲地往他身后躲去，似乎觉得肯特这个小小的人类可以把它那在龙族中都堪称庞大的身躯遮蔽起来，让红龙看不到。

肯特完全想象不出骄傲的龙族缩在一个人类身后是什么心态，更想象不出蓝龙为什么会有这样完全颠覆龙族形象的行为模式。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因为赤红看到蓝龙这种可耻的行为，本来就生气的他更像是被点着了火，腾地就扑了上来：“你这下流无耻恶心的垃圾，给我出来！”

蓝龙看到哥哥这么气势汹汹的样子，当然不肯从肯特后面出来，它很聪明地用一根爪子勾住肯特的衣领，把肯特推过来推过去，用以抵挡赤红。

赤红看它这个样子，更是快要气炸，朝肯特不断吼叫着：“快滚，不许护着它！”

不是我想护着它啊！

肯特倒是很想“滚开”，可是那毕竟是头龙，被一头龙从背后控制住，一时根本就摆脱不开。

红龙想要绕过肯特去抓蓝龙，蓝龙就揪着肯特作为盾牌抵挡红龙，肯特在他们两兄弟之间被拉得东倒西歪。僵持了片刻，肯特终于找到了空档，趁着蓝龙被赤红喝骂而分神的瞬间猛地矮身，从它的爪下滚了出去。

这样一来，蓝龙和赤红之间就没有任何障碍物了。

蓝龙稍微一愣，选择转身就跑，可是不等它飞起，赤红一脚就踩住了它的尾巴。

“你这个愚蠢低级窝囊、没有脑的虫子！你把我们家族的脸全都丢光了！”赤红想要揪住蓝龙的脖子，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身高根本就构不到，只好用手指戳着蓝龙的大腿吼叫，“你说说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脑子！连这种低贱无耻下流恶心的变种精灵都能耍弄着你玩，你还有什么用！你这个废物！爬虫！蜥蜴！猪！”

肯特看蓝龙缩着脖子、夹着尾巴，一双巨大的眼睛水光朦胧，流露畏惧与委屈，这样子实在有点可怜——虽然在此之前，“可怜”这个词汇在肯特的思维中应该是永远也不会和飞龙这种生物搭上边——而赤红的怒气看起来还是没完没了，于是赶忙上来打圆场。他拉开赤红，挡在赤红和蓝龙之间说：“行了，现在抱怨也没用了，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

老实说，肯特内心深处对蓝龙的性格和行为实在不欣赏。虽然只是刚见面，肯特还是觉得它根本不像头龙，甚至没有身为龙族的骄傲与自信。尤其在它那个自大骄傲到超出底线的哥哥对比之下，蓝龙的表现令人觉得它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四百岁孩子，想想都令人啼笑皆非。

但是子爵还需要它的帮忙，虽然现在肯特很怀疑它是否帮得上什么忙。

肯特拦腰抱住赤红，费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把激动过头的赤红从蓝龙身边拖开几步：“你们兄弟俩有话好好说，我们时间不多了！”

“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把那些猥琐的海精灵统统杀掉，然后再去海底！”赤红根本就不给蓝龙发言权，自己就决定了一切。

蓝龙小声说：“他们的魔法很厉害，我出不去。恐怕你们也出不去了。”虽然很不想看到哥哥，但是不得不说，此时此刻蓝龙的心里还是很高兴红龙到来，毕竟它深知哥哥的实力，有它在这里，自己会被那个卑鄙无耻的海精灵拉去当坐骑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再说，红龙可没有收到什么誓言的约束，不用对那些海精灵手下留情。

“闭嘴！那你就去做那个卑劣低级的畸形精灵的驴子吧！”赤红踢了它一脚，“既然敢对伟大的龙族下手，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我现在就让他们尝尝龙骑士的威力，哈哈哈哈哈……”

龙骑士？什么意思？

肯特盯着狂笑中的赤红，他有种预感，赤红口中的龙骑士绝对不是指自己骑着他作战，而是……

“趴下，你这傻瓜！”赤红狠狠踢了蓝龙一脚，伸手就把肯特的佩剑拽了去，然后踩着蓝龙的脑袋就爬上了它的背。

赤红骑在弟弟的背上，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地扬剑大喊：“我是伟大的龙骑士！嗷嗷嗷嗷！”

果然如此！

肯特就知道他心中的骑士之梦从来没有消失过，因为那是阿历克斯给他的梦想，就好像肯特的龙骑士之梦是父亲给的，所以肯特自己也从没遗忘过。赤红一直幻想着要成为骑士。可是那根本不可能，即使他把自己的兄弟当作坐骑骑上去，也不能自称是一名龙骑士。

肯特着急地向他们兄弟俩冲了几步，可是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蓝龙在赤红用脚踢了几下之后，已经领悟到赤红的意思，站起身来，扬翅拍打，准备起飞。

就在这个瞬间，赤红一头从蓝龙背上栽了下来，用一种十分难堪的姿态趴在肯特脚边。

肯特捂着额头：就知道会这样。

骑士，顾名思义骑术是项很重要的技能。骑乘技巧，尤其是骑乘作战的技巧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骑马已经需要长期训练和一定的天赋，更别说是骑龙。要知道战马可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就是为了配合骑士骑乘，而飞龙的体型更大，活动更猛烈，更重要的是它们可没有顾及骑士的意识，骑乘难度远胜于马。

赤红连马都不会骑，还想一步到位地骑龙，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你这个笨蛋，竟然把我甩下来！”赤红可不认为自己的能力有什么问题，直接就把责任推到蓝龙身上。

蓝龙也不敢跟他顶嘴，乖乖地任由他再一次爬到自己的背上。

肯特连忙上前阻拦，赤红死要面子，肯特当然不好直接说因为他不懂骑术，所以还是不要骑得好，而是委婉建议，是不是两头龙一起出现更有威慑力。

“看到龙骑士，他们知道这头龙是有骑士的，自然就会死心了！白痴，给我起飞！我是伟大无敌的龙骑士，嗷嗷嗷嗷嗷……”

扑通。

赤红又一次从蓝龙背上滚了下来。

赤红骂咧咧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次爬到蓝龙身上。这一次蓝龙小心翼翼，几乎是用慢动作站起来，可是在它站直的一瞬间，背上一轻，脚边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一声：扑通……

接连被摔下三次，即使头脑发热的赤红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伊达和肯特先后都在他的背上乘坐过，他们可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赤红自然不认为自己不如他们，这当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从三岁就开始骑马，十五岁就开始尝试驯服野马……”肯特很了解赤红，知道这种时候劝他说因为他的骑术不好、不要骑了，他非得爆炸不可，于是斟酌着字眼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些骑马的基本技巧……”其实骑龙虽然比较难，可是基本技巧是通用的。

“……小走的时候上身应该保持直立坐稳。而快走和快跑时，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前倾，臀部和马鞍似有若无地接触，让自己跟随马的跑动节奏起伏，马的节奏快你就跟着快，节奏慢你就慢。在马儿正常直线跑时，是靠身体的重心调整来保持平衡，双腿只是上下起伏以减震，只有在马匹转向或做一些突然动作时才需要用腿，但此时也只是辅助，帮助身体调整重心，所以说骑马关键是重心，只要你学会了调整重心，才会轻松自如。另外，骑士可以透过一些肢体语言向马传达讯息，比如腿部的夹紧、轻扣、拍打马颈等……”

赤红在肯特说话时一直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不高兴。

肯特适可而止，说到这里也就停下来。赤红要是能听进去，或对他的骑术能有些帮助，要是听不进去也没办法，就如同肯特所说，他自己三岁就开始骑马，马术高超，所以才能在初次骑龙时丝毫不乱。伊达虽然是个魔法师，但是自幼接受的格斗、骑术训练也从来没有中断过。而赤红就是从现在开始练习，也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学会骑龙。

“你是我的骑士，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应该帮助我而不是说风凉话！”赤红揪着肯特的衣领就是一阵摇晃。

这是第一次，他正面宣称肯特是他的骑士。

虽然这件事他们心知肚明，可是这样宣布出来，还是令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把你的骑术全部给我吐出来！”赤红大言不惭地命令。

肯特倒是想毫不保留地教给他，可是现在他哪有时间去学啊？

“把你的骑术全部传授给我，现在！马上！立刻！不许再磨蹭了！”赤红又是一阵摇晃。

“那怎么可能。”肯特快要被勒得喘不上气来了，用力挣脱之后说。

赤红注视着他说：“如果你是个龙骑士，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肯特不解。

赤红又向他走近了一步：“如果你是个真正的龙骑士，你和我都真诚地承认你是我的骑士，你就能做到。”

肯特完全愣在那里，难道这就是所谓龙骑士的考验？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很乱，他在担心子爵，也在担心赤红的未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成为赤红的骑士。

“如果你真的是龙骑士！”赤红盯着他，神色严峻得有些狰狞。

肯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蓝龙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肯特，很善良地低声提醒说：“其实意思就是说，你得对自己有信心。”

“滚开！”赤红恶狠狠地瞪了蓝龙一眼，它碰了一鼻子灰，立刻就躲到一边去了。

赤红和肯特面对面站着，肯特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必须做出明确的选择。

雷克斯静静停留在海浪中，他看似没有做任何动作，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用细微的动作抵消海水的运动。在深海中，海水其实是不断流淌波动着的，如果真的静静不动，很快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水流带回原处。所以所有的海中智慧生物自从一出生开始就习惯于这种环境，随着海流的流动不断调整身体，已经成了呼吸、眨眼般的本能，即使在睡梦中，这种动作也不会停止。

雷克斯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深海了，可是他的身体根本不需适应，就自然而然地动作起来。

深海……

一切看起来似乎遥远陌生，其实，也不过离开了十几年而已。

所有人，不管是族人还是海盗们，他们心里都认为自己离开族群是为了暂避锋芒，以期来日，只有雷克斯自己心里明白，自从离开海洋到陆地上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回来的可能。

现在重新站在这里，雷克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想过的生活，找到了对自己而言比种族、身分更重要的事物。以这样的前提再去看那些前尘往事，一切忽然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雷克斯在那里站了很久，过往的许多事，甚至很多本来已经尘封的记忆一一浮现心头。那些人、那些是非曲直、恩恩怨怨、那些温暖、冷酷、生存、死亡……

到最后，只换来雷克斯嘴角的一抹笑意。

能用现在的心态去看这一切真好。

艾亚，这个世界上有你真好……

雷克斯忽然微微侧过脸，把目光投向了某个方向。

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种族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寻找的这个人还能不能信任，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尝试一下。

为了艾亚，什么都值得尝试……

人影渐渐从黑暗的海中出现，本来的一丝期待在雷克斯脸上瞬间凝固起来，变成了一种毫无表情的冰冷。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与雷克斯外表有着三、四分相像的蛟人青年，他在距离雷克斯十公尺左右的位置停下来，看着雷克斯发出一串笑声：“我亲爱的兄弟，看到我为什么是那种表情，难道你不想念你的哥哥吗？”

雷克斯静静看着他。

如果是十几年前，这个人出现在如此靠近雷克斯的地方，此时的他或许已经向对方扑了上去。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雷克斯什么感觉都没有，就好像眼前的并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他的兄弟。

就好像彼此毫不相干，毫无牵连……

正文 第三章 神子·命运之子

比起水色女伯爵或其他人鱼的住处，神子虽然身分高贵，住处却很清寒简朴。建筑物占地虽广，但外表看起来与平民住所无异，里面虽然也有些华丽贵重的陈设，但那些都是各地贵族献给神子的礼物，神子自己从来不曾把玩欣赏过，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通过重重护卫，来到神子所在的房间，神子如同往常端坐在他的座位上，那个位置是那样与众不同，即使皇帝到来，他也不需起身相迎，更何况大多数时候神子要面对的只是那些从各地前来拜谒的人鱼贵族。

一般来说，人鱼贵族们都是匆匆拜见、匆匆离去，神子在他的位子上闭目养神，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要是谁能够得到神子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那就足够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里自觉与众不同，受到了神的眷顾。

“参见神子。”水色女伯爵很恭敬地行礼，一点也没有显露出自己是这个高高在上坐着的人之母的样子。

神子照例没有睁开眼睛，似乎下面行礼的这个女性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按照规矩，贵族向神子行礼后，要是神子没有做出反应，人鱼贵族不能继续在他面前停留，而是应该在旁边侍者的引导下立刻离去。

但是水色没有离开，旁边的侍者也不敢上前来催促。

不管怎么说，水色女伯爵都是神子的亲生母亲，神子在七岁之前，也是由女伯爵亲自抚养长大，相对于其他人鱼来说，她在神子面前有与众不同的权利。

“神子，我有话对你说。”女伯爵的态度还是很恭敬，但是语调中却多了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神子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性，平静地说：“讲。”

外表看起来如同十一、二岁少年的神子，样貌与女伯爵十分相似，同样是海蓝色长发，艳红色鱼尾，只不过女伯爵那种妩媚的美在他身上变成了一种圣洁和冰冷。此时，即使对着眼前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容颜，神子的眼中依旧是一片冰冷，没有任何情感或情绪。

“我想要那个人偶。伊达·法兰是你的，但我要那个人偶！”水色宣布。

神子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无礼的要求表示不悦，依旧用那种平缓无波的声调说：“不行。”

“为什么？你的目标是伊达·法兰，我和你的目标并没有冲突！”

敢于当面质问神子的人鱼，整个海底也只有水色女伯爵，要是别的人鱼这样无礼，神子的护卫们早就上前制止，并且施加惩罚了。可是母亲质问儿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是神子，也不能违背最起码的道德，惩罚自己的母亲。因此，侍者和护卫们只能尽量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这一切。

“为了人鱼种族，必须铲除伊达·法兰。”神子回答。

“我对伊达·法兰没有兴趣，我要的是那个人偶！”女伯爵的语调渐渐提高。

神子的语调却没有改变，丝毫不带情绪地说：“那是伊达·法兰的契约物，不能独立于伊达·法兰之外。”

“即使我请求你也不行吗？现在我请求你，把她给我行吗？”女伯爵踏上几步，在距离神子很近的地方放柔了声音问。

神子并没有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而动摇，依旧坚持着：“不行，必须除掉伊达·法兰。”

“我没有要求你放过伊达·法兰，我会帮你追捕他，把那个人偶给我作为奖励好吗？”女伯爵又靠近一些，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神子。她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对方，此时此刻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对方的头发。

“啪”，神子毫不犹豫地撇开她的手，冰冷地斥责道：“人鱼，你的行为是在亵渎神子！立刻退下！”

女伯爵愣了一下，马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你允诺把那个人偶给我，我马上就走！你以为我多想看到你吗！”

“不行！你的行为威胁到人鱼族。”神子伸出一只手指着女伯爵，语调依旧没有波动，但是却多了一种森然的意味，“我命令你放弃这个打算！”

“你命令我放弃……呵呵……”女伯爵压抑着声音笑了起来，“我因为你而放弃的东西还不够多吗？你现在竟然命令我放弃……呵呵呵呵……你命令我放弃……”她也没有向神子行礼告辞，就笑着转身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神子还是冷冷地看着她离去，那双美丽的眼睛没有流露一点感情。

高大宽阔的海草在海水中毫无障碍地伸展着，最矮的也有数人高，大多有几十公尺甚至几百公尺长。柔软的叶面时而紧贴海底，宛若海底铺盖的一层厚厚墨绿色地毯，时而又伸向海面，高高的，如同森林一样立着，只不过这森林没有枝杈，如同缎带一样柔婉地被无时无刻不在运动的海流冲击，不断摇摆着。

但这些看起来那么柔和的海底植物，却有无比的韧性，它们不易被折断，海水的冲击对它们来说只是生存环境的一部分。偶尔漂过的一些断叶，也是被海底生物咬断的。

乱蓬蓬纠缠着的草叶中，隐藏着大量的海底生物，鱼虾、贝类等等，这些海草是它们主要的食物来源。这些海洋动物有些是食草的，另外一些是靠吃这些食草动物来维持生命。奇形怪状的巨大食肉鱼类，或其他海底生物身影不时在这片海草森林中隐现着。这样的海草森林就好像陆地上的森林，孕育着各式各样的生物，造就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两条人影蓦地从海草深处翻滚出来，把大量鱼类惊得四散奔逃。

这两个人正各持长剑相互劈击着，动作同样地敏捷有力，甚至连剑术都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的长发在海水中漂荡，如同有意识般不断伸展，不时就会向对方纠缠戳刺过去。同种族的对手自然可以用头发防御还击，可是要是其他种族在海中遇到这种章鱼触须般的头发攻击，必然难以应付。

两条人影缠斗良久，把周围的海草森林弄得一片狼藉，无数被他们斩断的海草四散漂浮，纠结缠绕，使得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受影响。渐渐地，双方都放弃了那种不断移动的打法，开始面对面劈砍近战起来。

一连串的劈击声在海水中响起，终于，随着铮地一声长响，这场战斗有了结果。其中一人手中的剑承受不住这样连续不断的撞击，居然拦腰折断。他的对手抢上半步，手中的长剑指在他的咽喉上。

两人相视无语，一时间谁都没有更进一步。

雷克斯自己也没想到，相隔了十几年的战斗会用这种方式终结。他手中的武器，是艾亚从海盗们多年的积蓄收藏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很少在海中战斗，他那柄锋利的宝剑并没有受到海水的侵蚀。而生活在海中的种族，不管多么爱惜武器，仍会受到海水常年不断的侵蚀。不管他们多么需要好的武器，陆地上的种族仍然会把封锁武器的运输当作制约他们的一大法宝。

雷克斯的胜利，是胜在兵器上。

从小争斗到大，向来难分胜败的对手，现在分出胜负的原因竟是这么微小，而雷克斯之所以被迫离乡背井，不得不到海面上生活，却恰恰是眼前这个对手干的好事。

就是因为他当年的作为，所以雷克斯现在才能把剑抵在他的咽喉上。

这算不算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雷克斯知道，只要现在把手臂往前轻轻一送，半生的恩怨纠缠便可以就此烟消云散，那些过往的是是非非就此做个了断，对自己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果是十几年前还没有遇到艾亚之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出这一剑。可是现在不行，他到这里来的目的不是来了断恩怨，而是另有图谋。

短短一瞬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面对这个人的时候，竟然能够这样的平静，连他自己都惊讶不已。连自己都想不到，对方的生命操控在自己手上的时候，竟会做出现在这样的抉择。

雷克斯心里的念头，那个被他用剑指着的人自然不会知道。对方自忖要是雷克斯和他易地而处，他一定毫不迟疑地痛下杀手；他找不到雷克斯可能会放过他的理由。

他有些不甘、有些惊恐，怨毒憎恨的目光死死盯着雷克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即使杀了我，你这个废物也休想得到承认！从出生那天开始，你就注定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雷克斯平静地看着对方，这个称呼曾带给他无数的伤害和屈辱，可是现在听在耳中，却是如此波澜不惊。

雷克斯这个人是不是废物，已经不需蛟人族的任何人论断了。能够评价雷克斯、给他下定义的人在其他地方。只要她不觉得雷克斯是废物，她需要他，那就够了。雷克斯为了摆脱“废物”这两个字，愿意为蛟人族付出一切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在乎了自然就不构成伤害，以前的他不懂得这个道理，可是现在他已经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雷克斯的手臂微微一动，这一瞬间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千万不要！雷克斯，你不能那么做！”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快速游向他。

蛟人族的龙族血统使得他们的寿命很长，十几年对蛟人来说并不算久，可是当那个大喊着阻止雷克斯的蛟人游到近前时，他不禁有些吃惊：十几年的时间，对方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赶过来的男子，面孔和雷克斯，以及被他制住的蛟人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他们三个有血缘关系。只是在雷克斯眼中，与实际年龄相比，对方的样貌竟然这样憔悴沧桑，不但脸上皱纹遍布，就连头发也夹杂了大把的灰白色。

十几年间，物是人非啊。雷克斯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那个名叫安格斯的蛟人在距离雷克斯几公尺远的地方停下来，绞着手焦急地叫：“千万不要！雷克斯，你冷静一点。”

雷克斯看向安格斯，若有所思。

自己约见的本来是安格斯，可是在约定时间来的人却是阿尔费雷德。自己和阿尔费雷德战斗耗了很多时间，可是安格斯一直没有出现。而现在，自己取得了胜利，阿尔费雷德的生死掌握在自己一念之间的时候，安格斯却出现了。

雷克斯不得不去想，要是现在自己和阿尔费雷德的处境交换，被剑指着咽喉的那个人是自己，安格斯还会出现吗？

雷克斯心里念头转动，脸上自然丝毫没有流露情绪。安格斯不知道他的打算，只是按照十几年前对方的行事风格推测，觉得他随时有可能杀了阿尔费雷德。安格斯甚至后悔自己不该急着出声制止，因为按照雷克斯的个性，很有可能因为有人要制止而干脆俐落地杀掉对方，断了那个制止者的希望。

“雷克斯，你不能杀他，他毕竟是你的哥哥。如果杀了他，你就再也不能回到族中了。我是为你好，你不能杀他，雷克斯，你要相信我，我一直在为了你能回到族中努力，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一切都完了！”

雷克斯手中持剑，所以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安格斯，静静听着他的话。

有很多事情，按照原来的思路怎么想都想不通，十几年都想不通，但是一旦发现了另一个可能性便豁然开朗，所有头绪都厘清了。

即使已经不再在意，难免还是有种心痛的感觉。

“雷克斯……”见雷克斯并没有马上动手杀人，安格斯稍稍放心了些，他了解雷克斯，只要雷克斯没有立刻痛下杀手，事情就还有挽回的可能。雷克斯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听劝，只要是信任的人劝他，十有六、七他是听得进去的。他慢慢靠近雷克斯，心里想着说词，准备好好跟雷克斯谈谈。

“站住！”雷克斯用一只手比划。虽然不是很完整的手语，但是陪伴雷克斯从小到大的安格斯自然看得明白。

安格斯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雷克斯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疑惑之间不自觉又向前迈了半步。

雷克斯立刻把手中的剑往前送了些，从阿尔费雷德脖子上流出来的血液顿时在海水中荡漾开来。

“站住！”雷克斯的面孔一片冰冷，威胁之意表露无遗。

“雷克斯，你怎么了？我……”安格斯有些焦急、有些不解，有满腹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不过有一点很明白，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往前走半步，那柄剑就会毫不客气地刺进阿尔费雷德的咽喉。

“海兽带来了吗？”雷克斯“问”。

安格斯摇摇头，面带歉然地正欲说什么，却被雷克斯打断了：“我改变主意了，不是一、两头海兽，而是六头剑海龙，给你一个小时，要是一小时内看不到我要的东西，我就杀了你们的王子殿下。要是到时候来的蛟人超过三个，我也一样杀了他。”

“雷克斯？！”安格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要质疑窝囊废港海盗的要求，我们的交易从来不打折！”

安格斯蓦然明白过来，雷克斯这样说的原因是……他看着雷克斯，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从现在开始计时。”雷克斯这样说。

安格斯脸上的表情是真实情感的流露，还是表演，雷克斯已经不在意了，他也没有时间去在意。艾亚在海中待的时间越久，危险就越大，雷克斯不能拿艾亚的安危作为代价，去寻求那些已经湮没在时光之后的真相。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

已经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知道真假能够挽回什么吗？雷克斯还能找回过去的心态和情感吗？

答案是否定的，那么还有什么意义？

就像眼前的安格斯，他可以用一千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现身，而出现的是阿尔费雷德，也可以用一千个理由解释为什么没有带来雷克斯托付的海兽，可是这些解释能够改变事实吗？

或者，现在雷克斯想要的东西其实不需托付什么人，现在的雷克斯不是蛟人，他是个海盗，海盗用抢夺胁迫的手段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就在安格斯发现雷克斯的态度根本无可动摇，无奈地准备离去的时候，雷克斯又说：“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承诺，只要这次我得到我想要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回到蛟人族。从此之后，我雷克斯可以指着龙神发誓放弃在族中的身分，从此跟你们蛟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雷克斯这样说，即使被利剑指着的阿尔费雷德，眼神中也情不自禁地闪过了一丝喜悦。

他步步为营地算计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让雷克斯永远从蛟人族中消失，现在终于等到雷克斯亲口说出这句话，虽然与让他永远消失这个最佳结局有落差，但是只要雷克斯永远和蛟人族划清界限，自然就不能再成为他的绊脚石了，这样的结局他也勉强能够接受。

“雷克斯，你不能这样做，你是蛟人族的命运之子，你不能这样做！你会毁了蛟人族的希望！”看到雷克斯决绝的态度，安格斯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蛟人族的希望跟我有什么关系？”雷克斯这样说着，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曾经，背负着整个种族的希望，这个重担大到雷克斯不得不因而承受无数压力，因为这个重担，雷克斯不得不面对无数的嫉妒和算计，而各种事端，最后往往就是用一句“你背负着整个种族的希望，不能这么小家子气”而终结。

现在，雷克斯已经不需背负这种希望了，当初不是他自己选择要做命运之子，现在，他却可以选择放弃。

“雷克斯，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种族，那是生你、养你的家族啊！你知道命运之子对蛟人意味什么的！”安格斯还抱着一丝希望，劝说着雷克斯。

是的，雷克斯知道在传说中命运之子对蛟人意味着什么，可是他知道有什么用？其他的蛟人并不知道、也不在乎。当他努力想要做个合格的命运之子时，他们不断地打击他，甚至想要毁灭他。失去之后才知道命运之子还有用已经太迟了，你们不能一边迫害别人，一边却指望别人全心全意维护你们的利益。

现在的雷克斯是个海盗，他眼中只有自己看中的利益及伙伴，对海盗来说：种族？那是什么东西？为了种族可以牺牲个人一切？开玩笑吧？海盗可不讲究那个。

什么种族家族，背叛迫害，死亡逃亡……这些东西不稀奇，在窝囊废港每一个传承下来的家族祖先那里，在每一个新加入海盗的背后都有类似的故事。听多了，这种故事就成了理所当然；见多了，海盗们选择放弃过往就成了约定俗成的事。

安格斯见不管自己怎么说，雷克斯都是嘴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回答，终于明白十几年下来，雷克斯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人了。

他有些颓然地说：“我知道你以为我出卖了你，可是我真的没有！是伊纳丝告诉他这件事的，我在路上遇到他的人截杀，带来的海兽也被杀了。伊纳丝一直在跟他私通，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跟他私通！当年也是她把我们的事通报给他，艾尼斯就是因此才会死，你也是因此才被逼走。可是我没有背叛过你们，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有很多人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没有。为了我，为了你的母亲，为了死去的艾尼斯，你不能就这么背叛蛟人族。”

即使全世界都对不起你，为了爱你的人，你还是应该努力——这是雷克斯以前最容易被打动的理由。雷克斯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太需要别人关爱了，才会不断接受这样的理由，不断为了爱自己的人退步避让。

可是现在，雷克斯拒绝这样的借口，爱自己的人在别的地方，她不会用爱的理由要求自己受委屈。看到自己受委屈，她会跳出来冲在最前面为自己讨公道。以前的自己不明白关爱一个人是什么情况，现在已经懂了，要是她遇到什么委屈和危险，自己也一样可以不顾一切，绝不会要求她为了自己退让再退让。

经过了这十几年再回头去看，雷克斯忽然看到那些所谓爱自己的族人，种种不合情理之处。

比如眼前的安格斯，口口声声说他没有背叛自己，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的妻子跟人私通害死他的兄弟，看他的样子肯定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在这么多年的折磨下变得苍老憔悴，可是他做了什么？甚至直到今天，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还能从他那里知道雷克斯回来了，并且通知阿尔费雷德；这一切仅仅是那个女人的错吗？难道不是他自己纵容和默许的后果吗？

雷克斯觉得自己真的改变了很多，要是十几年前的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义愤填膺地为安格斯打抱不平，并且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那个女人身上吧？可是现在的雷克斯不再那么想了。

“还有五十分钟。”雷克斯这样说。

安格斯用一种绝望的神情看着雷克斯。以前的雷克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他执著而善良，从来不会强迫别人去做不想做的事，可是现在他的眼神中尽是冷酷。海盗生涯已经把他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了吗？那些该死的海盗，他们毁了蛟人族的希望，他们居然把雷克斯变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当年即使拼着撕破脸，也不能让雷克斯走，至少不能让他去窝囊废港。

安格斯还有一肚子话想跟雷克斯说，但是看雷克斯的样子就知道，对方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了，他只能选择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因为很明显地，时限一到，雷克斯就会动手杀人。

安格斯转身而去，雷克斯不禁无声叹息。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时的安格斯选择拒绝交易，让雷克斯杀了阿尔费雷德，仍愿意回到族中去帮雷克斯准备他想要的东西，那么雷克斯就还能信任他，还有可能为了他、死去的母亲，以及艾尼斯保留自己蛟人族的身分。

可是很显然地，安格斯的选择不是雷克斯想要看到的。

雷克斯不晓得安格斯为什么如此维护杀死自己兄弟、与妻子通奸多年的人，甚至不惜牺牲一直视他如父如兄的雷克斯。不过那不重要了，他的选择是他自己的事情，是蛟人族的事情，跟雷克斯没什么关系了。

看着安格斯的身影消失在海草森林中，雷克斯冲着阿尔费雷德一笑。

雷克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这个人笑，但是现在他确实一点恨意都没有。

他是海盗，而对方是肉票。按照窝囊废港的规矩，只要肉票的“娘家”接受了交易条件，肉票就有在海盗们手中舒适生活的权利。雷克斯知道对方看不懂自己的单手手语，所以用笑容告诉对方：“我不会杀你——只要你的族人按价码支付赎金。”

至于报复？窝囊废港在无界之海最不怕的就是蛟人族，因为窝囊废港的创建者是龙骑士和一头海盗龙，飞龙的名号就足以把蛟人族压制得死死的，令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阿尔费雷德看着雷克斯挑衅的笑容，暗暗握紧了拳头。

一定要除掉雷克斯这个废物，即使他真的离开了蛟人族，即使他放弃了蛟人的身分也不能让他活下去。族中一定还有很多像安格斯那样牢牢记着命运之子谬论的人，即使雷克斯离开了，不，应该说雷克斯走得越远，他们就越会想起那个预言，想起关于命运之子可以带来的好处，于是越加想念这个废物。或者，离开只是他欲擒故纵的计谋呢？只有他完全消失了，才能真的放心。这样的废物本来就不应该生存在世界上，他一出生的时候就应该被掐死！

阿尔费雷德心里虽然不断胡思乱想，但仍一刻也不敢放松地注意着雷克斯。

不管内心深处对雷克斯的未来有多少设想，此时此刻，他的性命都掌握在雷克斯手里，万一对方在等待的时间中改变主意，甚至仅仅是因为不耐烦了，都可能一剑捅死自己，然后扬长而去。

雷克斯可以猜测到阿尔费雷德内心的念头，他太了解这个对手了，甚至远胜于了解安格斯他们那些所谓的自己人。

不过很快地，这就跟他没关系了。他的将来是窝囊废港的海盗雷克斯，是属于艾亚·海沫大首领的雷克斯。

放弃蛟人的身分远比想象中容易得多，不但没有什么伤痛，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

从现在开始，只想着窝囊废港，只想着艾亚就好了。

雷克斯的目光投向远方，却被密密麻麻的海草森林遮挡住。

艾亚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摆脱了那个神术？要是没有，他们会被带到哪里去？要是有，他们又会选择怎么样的行动方式？他们身上的水下呼吸药剂够用吗？伊达·法兰会不会遵守盟约？

人鱼族的神子……

袭击窝囊废港未来的首领，我会让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雷克斯眯起眼睛，脸上难掩杀机。

阿尔费雷德因为他的情绪变化心中惴惴不安，在他看来，雷克斯的杀机自然是针对他而生。就在阿尔费雷德心里七上八下的煎熬之间，安格斯总算比想象中更快赶了回来，这个身为叔父辈的男人似乎根本不打算趁机报复与自己妻子偷情的阿尔费雷德，完全按照约定带回六头剑海龙。当然除了他，另外还有两个男子，因为每人控制两头剑海龙已是绝大多数蛟人的极限了。

“雷克斯，不管你想要这些剑海龙干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不要再说永远离开蛟人族这样的话，你永远都是个蛟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直到此时，安格斯还没有放弃说服雷克斯。他知道雷克斯不可能带走六头剑海龙，所以想借着帮助雷克斯的机会，重新与他建立起信任，至少也要重新让他体认到自己是个蛟人，不能脱离种族而存在。

雷克斯示意对方把剑海龙赶过来，忽然扬剑向阿尔费雷德挥去。

安格斯不由得大叫起来，阿尔费雷德也惊恐地睁大了眼，但是雷克斯的剑在砍到他脖子上之前翻转了一下，变成平击，重重拍在他的太阳穴上，顿时把他击晕了过去。

打晕了阿尔费雷德，雷克斯走向那六头剑海龙。

生性凶悍的剑海龙在控制它们的蛟人退开后躁动不安起来，雷克斯的靠近更加剧了这种不安，它们对着渐渐靠近的雷克斯摆出了攻击姿势，喉咙发出的低吼声渐渐清晰。

雷克斯的脚步丝毫不受影响，继续走到剑海龙面前，向着最前面的一头剑海龙伸出了手。

那头剑海龙先是企图攻击雷克斯，然后却逐渐平静下来，终于用一个比较柔顺的姿态卧在雷克斯面前。

然后是第二头、第三头……

此时，安格斯和那两个蛟人还没有感到意外，除了少数妇女，一般成年蛟人都能控制两头剑海龙，而雷克斯这样向来出类拔萃的人物，能控制三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看到雷克斯紧接着又转向第四头，他们都不禁屏住呼吸，带着不知是期待还是难以置信的心态看着雷克斯的“表演”。

雷克斯的行动如同先前，伸出手，缓缓按在那头剑海龙的额头上。过程中，那头剑海龙的态度从威胁、不安，直到最后的顺服，期间也不过几秒钟，伏卧在雷克斯面前的剑海龙就成了四头。

四头，在蛟人族历史中只有七个了不起的人物有这样的能力，达成了这样的纪录。不，现在已是八个人了。

但雷克斯的行动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继续朝着下一头剑海龙而去。

五头，蛟人族中曾经达到这个数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近千年前甚至连飞龙都曾经亲口称赞“好样的”、蛟人族最著名的英雄，另一个就是眼前的雷克斯。

可是雷克斯还没有停止，很快地，又看似顺理成章地降伏了最后一头剑海龙。

六头剑海龙，这是蛟人族有史以来的纪录。

雷克斯没有再看那些目瞪口呆的蛟人一眼，他驱赶着六头剑海龙扬长而去。在剑海龙极速的游动中，转眼就消失在蛟人们的视线中。

留在原地的三个蛟人愣了很久，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都有了一种想法：难道他真是蛟人族的命运之子？

又过了一阵子，安格斯才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昏迷中的阿尔费雷德，犹豫片刻，终于走过去检查对方的伤势，并且企图唤醒他。可是阿尔费雷德的情况却比他想象中还要糟，不但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甚至连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安格斯虽然亲眼看见雷克斯并没有对阿尔费雷德痛下杀手，但是两人结怨已久，心里毕竟不放心，连忙呼唤另外那两个蛟人过来一起察看。

就在那两个蛟人过来俯身察看阿尔费雷德的情况时，阿尔费雷德忽然暴起，他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那柄断剑一剑当胸刺穿了安格斯的身体，紧接着长发紧紧勒住了另一个蛟人的脖子，直到把他活活勒死。另一个蛟人大惊，转身就逃，可是阿尔费雷德此时已从安格斯的胸口抽回了那柄断剑，用力抛了过去，齐柄插进那个蛟人的背心。

他兔起鹘落般地完成了这场杀戮，才摇晃着身体，露出不堪支持的样子，靠着一块礁石坐下来。

雷克斯击晕他的时候很有分寸，其实在雷克斯收服那些剑海龙的过程中他就醒来了。这可能也是雷克斯故意为之——让对方亲眼看见自己有能力收服六头剑海龙，从此或许会心生畏惧。

当时的阿尔费雷德确实感到畏惧，所以他不敢起来袭击雷克斯，即使他们这边有四个人，而雷克斯形单影只。六头剑海龙的战斗能力再没有谁能比蛟人更了解的了，即使四个人联手，也绝没有取胜的希望。

阿尔费雷德躺在地上装作昏迷，心里却又惊又乱。这件事要是被族人得知，那个关于命运之子的无稽之谈必然会再次成为族内的中心话题，自己十几年来费尽心血想要让族人淡忘的努力将全部白费，雷克斯将顺理成章地回到族中。而且现在的他性格已经大变，要是再回到族中，阿尔费雷德以前用来对付他的招数恐怕都已失效，他再也没有用来对付雷克斯的王牌了。

不能让族人知道雷克斯的真实能力，更不能让他有机会回来。阿尔费雷德急中生智，毅然选择了杀人灭口。

只要看到雷克斯能力的三个族人都死掉，就没有人能够把他的能力告知族人。而且自己可以把他们三个的死嫁祸给雷克斯，把他塑造成一个回到海底来复仇的疯狂杀戮者。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族人追杀的对象，再也没有机会翻身。

阿尔费雷德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自己的计划，当他趁其不备的袭击得手之后，才有了一丝倦意：雷克斯那个废物，竟有这样的能力！凭什么这样不公平，自己才是蛟人族的天之骄子，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废物的身上！难道命运之神瞎了眼吗！那个废物为什么还没有死，他为什么还不死！

因为嫉妒和气愤浑身颤抖，良久之后阿尔费雷德才勉强平复情绪。检视尸体，确定安格斯等三人已经死了，才慢慢向着族群所在的方向游去。

在他身后，海流卷来一蓬海草，把安格斯依旧睁大了眼睛的尸体掩盖了起来……

正文 第四章 龙骑士（上）

萨林站在山坡上眺望着海面，静静等待着新的时机出现。

刚才手下前来报告，有两个海盗偷偷进入蓝龙所在范围时，萨林并没有去阻止。

萨林知道这些海盗都是什么德行，一旦嗅到利益他们就会没头没脑地钻出来，完全没有计划，没有布局，甚至没有最基本的强弱评估、局势分析，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生命感到忧心，以生命作为厚颜无耻的基础，他们就像老鼠一样令人讨厌，但是又无比难缠，面对他们的无耻和不畏生死，就连高贵的海精灵都不得不感到头疼。

所以在选择征用他们的船只时，萨林就预料到海盗们不会对这件事袖手旁观。按照他们的习惯，一定会损人不利己地介入。

想象着那两个海盗在龙的面前会有什么遭遇，萨林的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萨林知道那头蓝龙对自己施展的手段很不满，它的愤怒需要一个发泄的管道，那两个海盗就是很好的人选。之后，那头性格温驯的龙就会恢复理智，自然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成为龙骑士的，就是眼前的海精灵萨林。

萨林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自己是最佳的龙骑士人选，这个世界上其他的智慧生命中绝不可能有谁比他更有这个资格。

眼前这头蓝龙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萨林知道它的性格和智力方面都有些不足，但是萨林实在没有时间去寻找更配得上自己的龙了。

想到这一点，萨林心中就有难言的郁闷和恼火。

萨林觉得自己并不狂妄，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像神圣龙骑士里安德尔一样可以得到龙族领袖的承认，甚至没有奢求过像历史上有名的五大龙骑士一样，成为成年人形巨龙的骑士。他想要的，是一头不仅仅有强壮的躯体，还要有足够的智慧和判断力，除了武力还能在其他方面给予萨林帮助的龙。只要给他机会，萨林有足够的自信向飞龙证明自己有多么适合成为龙骑士。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只能就近选择这头蓝龙，原因不是出自龙族、人鱼或海盗，而是出自他自己的族人，海精灵的上层。

“阁下，魔法师们准备好了。”一个海精灵过来低声禀告。

萨林点点头，但是示意其先退下。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再等等。

相对于小岛上暂时的安静，此时此刻的海面上却显得很热闹。

萨林看着海面上无头苍蝇一样的海盗船，露出了一抹冷笑。

海盗们扣押他船只的事他早就预料到了，可是那正是他想要的。

那几艘船并不是他的，属于他的船现在还在路上赶来，这次他乘坐的船只其实属于另一个海精灵贵族。萨林明白，那些海精灵上层在他筹备许久终于开始行动时，忽然在他准备出发时阻扰他的船队与他会合，目的不外乎不愿意让他成功成为龙骑士。对于那些目光短浅、不顾大局的愚蠢贵族，萨林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幸好从小到大，萨林一路都是在别人的嫉妒中走来的，随着他能力和名声的提高，他所受的嫉妒也越大，他早就习惯把这种妒恨看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既然不能用自己的船，那就将错就错，把海盗也拉进来。强行征用海盗们的船已经足够令他们恼火了，自己故意在登陆后放松对海精灵船只的监管，凭着海盗们的贪婪，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获得”几艘船的机会。

萨林相信不论是那几艘上层贵族派来船只上的水手还是海盗，都是自己成为龙骑士的潜在障碍，所以他这么安排，为的就是让两方自相残杀，自己才能从中得到足够时间完成计划。

从萨林所站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海面上的情形，海盗们已经登上海精灵的船只，并且隐约可以看见海精灵的尸体从船上被扔下海。

萨林静静地看着。

同胞因为自己的谋划在眼前被杀害，他不是不会心疼，可是有什么办法？要不是那些贵族对自己处处逼迫算计，自己又何必走这样一步棋？

为什么？自己除了过于优秀，在民众之中声望过高，究竟还有哪里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了海精灵做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勋，他们都选择性忽视了，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比他们更出色的自己，难道出类拔萃也是自己的错？为什么那些贵族们不知道顾全大局，不知道海精灵这个种族究竟要在怎么样的领袖领导下才能发展得更好？

有时萨林的心中充满了焦虑，就连那些普通的海精灵平民、那些沿海的人类居民，甚至连人鱼和海盗们都知道萨林这个海精灵是海精灵族未来的希望，就连那些被贵族们看不起的下等海精灵和异族人都已经看出萨林这个人的价值和重要性，可是那些自诩为世界上最睿智高贵生物的贵族们，却对萨林不断施加压力和打击。

难道他们的理解能力还不如人类？不，不是的。萨林知道，他们这么做不是出于不知道萨林的能力，以及他可以带给海精灵族什么未来，恰恰相反，他们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才会做出那种行为。

每当遇到那些来自高层的阻碍，萨林就心如火烧。不是因为他害怕，他的能力足够解决这一切。他难受的是那些贵族都是海精灵族的领导者，他们本该为了海精灵的未来做出种种努力，可是现在，他们的目光却都放在嫉贤妒能上面，完全忽略了种族的需要，甚至为了自身利益与种族的利益背道而驰。

萨林不是贵族出身，他的母亲倒是个没落贵族的私生女，虽然他的外祖父也算有些微贵族身分，可是他和他的兄弟姊妹都不可能继承到，即使他自幼是由外祖父抚养长大，按照传统海精灵贵族的方式教育，但是他的身分依旧只是一个富裕船主的儿子。

萨林有时也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一出生就是个贵族，那么一路走来这种种的挫折障碍是否都能迎刃而解？答案很明显，如果自己是个贵族，那么自己从一开始就会被誉为天才，被高高捧起来，一路顺利前行。

可是萨林一点都不抱怨自己的出身。

有时挫折和磨难就是最好的老师，萨林庆幸自己的出身和遭遇可以让自己经历更多，看到更多，所以他的眼界比那些贵族更广、站得更高，自己着眼的是整个海精灵族的未来和利益，而不是为了小小的家族利益而做出猥琐的行为。

萨林的思绪越飞越远，从自身遭遇转到海精灵族的未来。

海精灵的生活看似平静，其实步步艰难。人鱼族、人类，特别是那些该死的精灵，他们无一不是海精灵们的大敌。人鱼族，他们才是无界之海真正的主人，海精灵的处境说好听一些是他们的盟友，说难听点，其实只是他们的附庸。从这个角度来说，海精灵的生存环境还不如海盗，海盗有龙岛作后盾，行事哪怕嚣张一些，人鱼们也不得不忍。可是海精灵本来就是一群弃民，毫无根蒂，毫无依靠，人鱼处心积虑想要把海精灵变成他们的奴隶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了，每个海精灵心里都明白这些，可是偏偏那些贵族不思考怎么解决困境，反而为了自身利益争夺不休、嫉贤妒能。

萨林越想越恨，重重打了一掌身边的岩石。

算了，只要自己能成为龙骑士，就自然可以为海精灵拉到龙岛这个靠山，到时龙骑士的身分自然也能帮自己在族中取得本来就应得的地位。那时候的自己就有能力决定海精灵未来的方向，就可以带领海精灵族走向辉煌灿烂的未来！

萨林迎风而立，默默想着心事，忽然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那两个海盗已经钻进去一段时间了，按理说蓝龙应该已经看到他们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可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发生什么意外。一意识到这点，萨林立刻大声喊起：“全体准备，立刻开始行动！”随着他的喊声，本来安静的海精灵们顿时如风般行动起来。

海面上，虽然海盗船还在远方，但是那位人鱼船长无波却已经率领了几个人鱼，骑着海兽急赶而来。

几头海兽因为被主人驱使着超出负荷地赶路，一到达目的地便翻着肚皮往海中沉去。此时此刻，人鱼们完全顾不得他们平时珍爱无比的海兽，一起向杰克围去。仅靠着海鸟带来的短信，他们还不能完全明白来龙去脉，仍须杰克解释。

杰克的脸阴沉着，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陌生。他向来给别人的印象，就是无时无刻不挂着笑，即使很多人当面说他笑里藏刀，可是那种笑容已经成了他的招牌。此时此刻看着他阴森的神情，就连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的海盗们，看了都觉得心里不安。

“艾亚因为和那个魔法师同船，被人鱼抓走了。下海去侦察的人没有发现人鱼军队调动的迹象，附近势力范围内的贵族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有水色女伯爵的座车去了一次神庙。”

“水色去了神庙？！”无波一扬眉毛。他原本也是人鱼贵族，因为家道中落又得罪了上层贵族，才落得家破人亡，最后只剩下他和几个忠心手下带着两个孩子四处逃窜。得到艾亚和雷克斯的救助之后，才毅然决然加入海盗的行列。但是不管之前有多落魄，他毕竟是贵族出身，知道很多其他人鱼不知道的人鱼族上层内幕。

杰克继续说：“谁都知道水色从来对神庙不假辞色，此时此刻她为什么反常地跑到神庙？这件事与她有关？无波，你在水色的领地里有没有可以联系的朋友？如果有……”

“等一下……”无波抬手打断杰克的话，“等一下……我得想想……让我想想！”

无波在周围海盗吵嚷的声音中皱着眉头思考许久，才叹了口气，朝身边的人鱼问：“你说我们还是不是人鱼？”

那人鱼是一直跟随他的忠实部下，也是他孩子的义父，两人的关系比亲兄弟还要好。听他这么问，马上会意，想了想回答：“我们现在是窝囊废港的海盗。”

无波半晌无语。

窝囊废港的海盗们哪个不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抛弃一切成为海盗？

自嘲地笑笑之后，无波大声喊：“静一静，我有话说！”

吵杂依旧。

“都他妈的给老子静一静！”无波一面咆哮，一面砸着船舷。

周围的噪音降低了些，至少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已经在无波身上。

来到窝囊废港之后，不管你原来是多有教养的贵族，在很短的时间内都可以顺利学会这种窝囊废港的语言方式，要不然你就无法跟人沟通。

“我现在要说的，是人鱼族中只有贵族才知道的秘密，你们都给我认真听着！”无波大声说。

之所以不是私下告诉杰克而是广为宣布，就是他要表明自己是纯粹的海盗，再也不考虑人鱼利益的决心。有时既然已经决定了走某条路，那么让自己无路可退只能往前，也未必不是种好的选择。

“在这块海域的神庙中，住着人鱼族的神子……你们知道什么是神子吗？妈的，无知的家伙们，老子就知道你们不知道！”

无波花了一些时间解释神子的身分，海盗们对于神明没有任何敬畏之心，更别提什么神子了，倒是无波口中神子的特殊能力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干的！我就觉得那个不像魔法！”

“你觉得个屁！你知道魔法是什么样？”

“肯定就是那个神子搞鬼了，杀过去，让他知道窝囊废港的厉害！”

“对，我们马上去救大姊！”

“管他是神子还是贵族，统统去死吧！”

“闭嘴，听无波继续说！叫你闭嘴别叫了听见没！”在海盗们毫无意义的喊叫声中，杰克连续把好几个海盗踹进海里，才勉强让他们把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

无波继续说：“这个神子的身分有些特殊，他是水色的儿子。”

神子也是人，当然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是人鱼族的神子却有些特殊，因为他是个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人。

无波讲述的故事一开始，水色女伯爵还不是女伯爵，只是个以美色闻名人鱼族的女子。

当时这个贫民出身的女子因为特殊的美丽和妖冶，已是上层贵族圈中知名的交际花，但是交际花就是交际花，所以她怀孕的消息传出时，除了觊觎她美色的几个贵族有些不甘，并没有引来什么风波。大家背地里都在猜测，这个令水色愿意为其生育子女的男性会是谁，想必是个位高权重或者财大气粗的角色，不然按照水色表现出来的野心，她是绝对不会甘愿成为某个男人的囊中之物，而放弃争取更光灿的未来。

总之，那个时候所有人鱼都认为水色已经搭上一个愿意提供令她满意的利益和名分的男性，只要生下那个孩子，水色这个交际花就会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然后某个贵族或富豪的宅邸里就会多出来一个孩子和一名侧室——甚至可能是正妻。这几乎已成为所有人心目中水色的未来。

可是孩子出生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孩子降生那天，整个海底的神庙钟声同时响起，所有神官得到了相同的神谕：神子降临。

交际花水色成了神子的母亲，成为了整个人鱼族最神圣的女性。

她几乎立刻得到了贵族的称号，获得领地和权力，得到了尊重和很多虔诚人鱼发自内心的效忠——能够成为神子的母亲，不就说明她是神的宠儿吗？

神子的父亲一直没有露面，那是理所当然的，可以想到神子的生父身分地位必然不低，虽然成为神子的父亲可以得到甚多荣耀，可是也要付出很多代价。比如水色，注定了以后再也不能结婚，不管她有多少情人，就是不能有实质的婚姻。神子既然是非婚生的，那么就没有任何男性有资格在这之后成为神子的父亲。另外，她也不能再有孩子，神子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任何人鱼有资格成为他的弟弟妹妹。

明白地说，神子之母这个称号带给水色的荣誉、地位、权势，是要她用后半生的孤独来交换的。而神子的父亲显然不愿意为了神子之父这个称号支付这样的代价，所以毅然放弃了这个身分。

水色顺理成章地成为贵族，成为水色女伯爵，并且荣幸地亲自把神子抚养长大。

这么多年来，整个人鱼王国中，这位女伯爵是地位最独特的人物，她的美艳、放荡和嚣张人尽皆知。不论是东西、男人甚至领地，她看中的就一定要抢到手，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鱼、包括王室成员敢正面得罪她，因为她的身后有着神权，不管神庙和神官们愿不愿意，都必须维护她，毕竟维护她就是维护神子的威严，维护神子自然就是在维护神权本身。

这样的女伯爵自然大名鼎鼎，但她有个很独特的习惯，就是她很不愿意到神庙去，甚至在神子长大、移驾神庙之后，她从来不去觐见自己的儿子。

现在女伯爵到神庙去，自然就是去见她的儿子神子，这片海域正好是女伯爵的领地，再结合之前艾亚他们受袭的特点，无波基本上可以判断这次的袭击是女伯爵和神子联合下手的。

无波说完自己知道的情况和分析，海盗们难得沉默了片刻，很显然，他们再怎么头脑发热也知道这件事有多不简单。

他们倒是不乏冲到海底不论生死乱战一场的勇气，可是透过无波的讲述，他们开始对这种作战方式能不能把艾亚救出来的关键性问题感到迟疑。

杰克的脸色更加阴沉，人鱼贵族动手脚这件事他早就预料到了，可是神子这个东西他可是第一次听说，偏偏现在就是这种怪物隐藏在幕后搞鬼。

“无波……”沉吟良久，杰克说，“你带人去打听一下神庙的动静，我想要是大姊他们没有落在对方手里，现在对方那边一定会有什么动静。要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恐怕……”不论是伊达·法兰还是雷克斯都不是好对付的，要是艾亚他们能够逃脱，人鱼们肯定要调兵遣将。要是艾亚他们已经落入神子手里，人鱼们反而不需有什么行动了。

“如果艾亚真的被他们抓去了，就算是拼了命我们也要救她出来。赤红阁下和伊达·法兰的侍卫长到岛上去了，肯定是去联系岛上那头蓝龙。到时候有两头飞龙做同伴，我们还有机会一拼！要是艾亚没有落在他们手里，有雷克斯在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就怕他们身上的水下呼吸药剂不够……”

要是没有伊达·法兰的连累，雷克斯只带着艾亚，用伊达·法兰作为诱饵引走人鱼的注意力，其实还是很有希望尽快返回海面。但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放弃了从伊达·法兰那里得到帮助的可能性。杰克不清楚艾亚身上的水下呼吸药剂有多少，但绝对不多。再说伊达·法兰那个人是会让人利用的角色吗？

无波带着人鱼们再次下海，而杰克心里胡思乱想着，心乱如麻。身处无界之海，面对人鱼族力量时的无力感如此清晰。

或者……

伊达·法兰，你是能给窝囊废港带来一些变化的人吗？

伊达看着前方出现的人鱼军队，不由得朝着艾亚苦笑。

果然，所谓的神子有一定的预知能力。在大绿林的时候，精灵族神子叶子就曾给伊达这种感觉，现在看来，人鱼族的神子也有这种能力。

预知未来，那是神明才有的权利，这些神子借用神的力量预知未来，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是可以预知一分钟、一小时、一天还是一年？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未来，还是只有一抹影子？或者就好像那些神庙中代代相传的各种预言，是一大段含糊不清，怎么解释都能通的预言文字？

伊达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鱼士兵，心里想的却是神子预言能力的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艾亚不满地看他一眼，拔出佩刀准备迎战。

伊达一把拉住她，摇摇头。

“干什么？难道你要束手就擒！”艾亚责问。

伊达朝她笑笑：“我来。”

“什么？”艾亚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自己来处理就行了。”伊达重复道，证明了艾亚没听错。

一个魔法师，独自处理这么一大群人鱼士兵？艾亚几乎想要掏掏耳朵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魔法师再厉害，面对数十名骁勇战士还能独自作战？

谷莠子及时拉住艾亚的手臂，把她拉到伊达身后。看到谷莠子这么镇定，艾亚心里倒是对伊达有了些许信心，可是一个魔法师要独自迎战越来越近的一队人马，她是前所未闻，所以依旧死死握着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伊达如同一般魔法师施法，没有在敌人接近时急着出手，而是静静地站在海水中，等待敌人靠近。

人鱼士兵们在海中行进的速度非常快，转眼已到了彼此都能看清楚眉目的距离。少年魔法师独自站在他们正前方，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人鱼们不需抓捕这些胆敢冒犯海底世界的愚蠢人类，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伊达看着杀气腾腾的人鱼将领带着士兵向自己冲来，扬手举起魔杖指向前方，开始念诵咒文。

谷莠子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伊达使用魔杖。在这之前，谷莠子只看过一次伊达在对阵中亮出魔杖，不过当时是在大绿林，他亮出魔杖的目的是吓唬人，而这一次，他是真的要使用魔杖来增强自身的实力。

谷莠子惊诧于自己一直以来的疏忽，内心深处对伊达的轻视完全蒙蔽了她的眼睛，她竟然忽略了伊达从来没有使用过魔杖增强魔法威力的事实，他展现的一向都是他自身的力量。谷莠子想象不出伊达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骄傲，也许是因为自信，也许仅仅是为了用这样的方式磨练自己。

不过，此时此刻谷莠子并没有时间多想，因为伊达准备的魔法已经出手。

在海水中，魔法的状态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同，但谷莠子依旧可以辨认出那是个空间魔法。

时间、空间魔法之中当然也有攻击性强的，比如令人快速衰老、空间切割等等，都是致命性很强的魔法，可是谷莠子可以肯定伊达还没有学到那个程度，因为她根本就还没有传授那些给他。

那么这种时候，他朝敌人施展空间魔法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用他那不稳定的魔法把敌人传送到未知空间去？

魔法的展开也仅是一瞬间的事，谷莠子的念头还没转完，就看到人鱼军队所处空间开始出现扭曲，但是那扭曲不是谷莠子所熟悉的空间魔法，空间魔法的扭曲通常都是从一个点开始向外扩散，而那里至少同时出现了数个扭曲点。

难道……

谷莠子想法产生的瞬间，那些扭曲的点都变成了小型的扭曲空间。这些空间相互交错，范围都非常小，但是在极近的距离内同时出现、重叠，就成了看起来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一片。

空间魔法的威力暂且不说，施展时的影音效果却属魔法中很不起眼的一类，既没有夺目绚丽的色彩和光芒，也没有恐怖的气氛和威势，更没有任何声效辅助衬托，它是无声的，除了穿越时空的少数几种，看起来基本上就是原本的环境在视线中扭曲了。

谷莠子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些扭曲着的空间落在人鱼之中。

就是因为空间都很小，于是它们划过了那些人鱼身体时只带走了某一部分，把带走的那部分扭曲到不远处。因为这些空间相互影响，扭曲之间位置不免重叠。然后，按照扭曲的空间不可重叠的原理，爆炸产生了，人鱼的身体被空间带走和没带走的部分都落入这场爆炸之中，顿时化作无以计数的碎片。

这时空间效果还在发挥作用，所以甚至没有血液飞溅出来，就那样把一个个人鱼变成了碎片……没有血液干扰视线，谷莠子、艾亚和海盗们就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那些骁勇的人鱼在自己视线里变成支离破碎得再也认不出是什么的碎片。

然后，魔法效果结束，大量血液忽然喷涌而出，把那片海域染成了暗红。那种浓厚的红色令见惯了死亡和鲜血的人都心里一紧。

那些血和尸块随着海水不断扩散来，一直漂向谷莠子他们站着的地方。

谷莠子还来不及反应，艾亚已经拖着她向远处拼命游去，一边游一边紧绷着脸，死死抿住嘴唇。谷莠子知道，她在强忍着作呕的感觉。而在她们身边，一名海盗早已不客气地开始呕吐，另外几个海盗的脸色也是很不舒服。

这么残忍的景象，就连海盗们也受不了。

谷莠子咬咬嘴唇，倒不是她心里接受度比海盗们高，而是曾经孤身游弋于历史之中的她看太多了，眼前这点惨状与真正战争中种种残酷的情形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目前这个时空，已经太久没有发生大战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战争根本就没有直接的认识，对于两个种族之间那种毫无转圜余地的残酷也没有任何准备。

谷莠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伊达已经跟上来，显然并不愿意被自己制造出来的血水包围浸泡。

伊达·法兰，你什么时候创造出这样残忍的魔法？你又想干什么？

伊达的脸色也很苍白，他对这个魔法的效果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这个魔鬼！”艾亚朝伊达喊叫着，其他海盗们看向伊达的目光中也包含了同样的意思。对海盗们来说，他们对人鱼的观感并不像大陆上的人类那样视为仇敌，所以相对地，他们对人鱼所遭受的惨状感到无法接受。

伊达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他们是敌人。”这些海盗们有很多让他感动和欣赏的地方，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的眼界窄得令人瞠目结舌，这个团体的行动方针可能就只有一种：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你也没有必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他们、他们……”

伊达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艾亚立刻噤声了。

艾亚打从心底畏惧伊达·法兰这个人，她从小就有这样的能力，能够从别人的身上感受到对方某些真实性情，这也就是为什么自幼她比较亲近父亲而不是母亲，且在某天开始疏远自己一手带大的海啸。

在伊达身上，艾亚感受到更令她恐惧的东西。相比之下，当年从海啸那里感受到的贪婪和欲望简直成了可以忽略的东西。伊达·法兰身上的危险不是因为它是什么负面的东西，既不是残暴、贪婪，也不是其他类似的情绪，而是单纯因为强大而带来的危险，就好像站在飞龙脚下，龙威四溢之时的感觉。

记得第一次从伊达身上感受到这种危险时，正是伊达第一次向她提出结盟时，就是因为当时的这种危险感让艾亚知道，伊达·法兰是个如同龙一样强大的男人，所以她才会接受结盟。虽然那种危险感令她害怕，可是艾亚能够肯定，这种危险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盟友身上，从这种角度来说，只有跟他站在一起才安全。

可是自从来到海底，伊达·法兰身上的那种危险感却更加强烈，尤其是现在，他给艾亚的感觉已经产生了变化，单纯的强势之中带着越来越明显的冷酷，让她每一次感受到都情不自禁地发抖。

他有那么恐怖的力量，还有那样冷酷的内心，他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谷莠子知道，伊达是故意这样做，故意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追踪而来的人鱼，目的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吸引神子的注意力，另一个是立威，让无界之海的人鱼们知道，他们这次主动挑衅的行为，选择了一个多错误的对手。

后一个原因谷莠子可以理解，可是伊达为什么要吸引神子更多的注意力？现在这个时候，按照他惯用的处理方法，不是应该选择……

不对，难道他这一次想要……

谷莠子目光闪动，马上盯在伊达脸上，直直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迎着她的视线，伊达坦然一笑。

他知道不需向谷莠子解释什么，甚至不需向她详细说明自己的打算，只要告诉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自然就会知道自己的打算和用意。

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遇到拥有这样默契的女子，可是自己遇到她，却是为了要在将来把她送去另一个男人身边。每当想到这些，伊达就感到自己有种难言的郁闷，有种想要找到某个管道发泄，不然自己的胸口就会涨裂的感觉。

谷莠子与伊达的目光交会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乱，反而快速地将自己的视线移开，却有些不甘示弱地再看回来，但是迎上伊达的目光之后，又再一次选择逃避。

她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伊达的目光了，当这个孩子在她心里的印象渐渐变得神秘，渐渐不再像个孩子后，她不得不慌乱，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向她明确表达爱意的男人。

数千年来，她只会爱人，不会被爱，她不知道被别人爱着的时候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又是错的。

于是谷莠子只能用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爱的人是华伦迪尔这样的方式来逃避。可是她很清楚，她逃不了，这个问题她迟早要面对，至少要跟伊达说明白。

可是怎么说？说自己不爱他？可是这一点伊达明明很清楚。

伊达知道她不爱自己，可是他不在乎，谷莠子既不能也没有权利因为自己不爱伊达，就要求伊达不再爱自己。就好像当年华伦迪尔不爱谷莠子，可是也不能阻止谷莠子爱他一样，心之所向是个人的权利。

关于和伊达之间的关系，谷莠子很希望可以像其他事情一样得出一个理性的、双方都能接受的答案。不过即使在感情方面浅薄如她她也知道，完全没有这样的可能性。要是感情的事情也可以这样处理，这数千年来，谷莠子又何必承受这样的寂寞。

唉……

不约而同地，两人各自叹息一声。

当前的处境似乎暂时被他们抛在脑后，对这两人来说，彼此的关系才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难题……

正文 第五章 龙骑士（中）

时值正午，无界之海的阳光一如往常灿烂，热量和光芒毫无吝惜地洒向小岛和海面。笼罩半个山头上的魔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淡淡的光辉。

萨林控制这片区域使用的魔法阵来自于他无意中得到的古老魔法卷轴。这个需要数名有精灵血统的精灵魔法师才能启动的魔法，严格来说不算是魔法，而是种精灵族古老的法术，一种介于魔法和神官们借用的自然之力之间的力量。

这个魔法阵最大的特点，就是借用了大自然的力量施展威力，就算是龙族在这样的力量包围下也不可能轻易挣脱。当然，这种力量本身没有杀伤力，只能围困敌人。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随着那几个海精灵魔法师魔力的消耗，这个魔法的力量将会逐渐减弱，直到再也困不住那头龙。

如果是在战争中，这样的法术只能使用在保护重要人物或物资上，萨林使用在眼前这个局面上，无非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在这个法术失去作用前征服那头龙。

萨林的自信源于他自己的能力，在海精灵的族群中，甚至即使和庞大的人鱼族精英们相比，萨林知道自己都是出类拔萃、站在巅峰上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萨林相信那头蓝龙在无法逃走的情况下，一定会选择按照诺言接受萨林，让他成为它的龙骑士。而且这并不是个坏选择，不是吗？像萨林这样的精英，完全有资格配得上更好、更强大的龙，选择萨林，蓝龙其实并不委屈。萨林相信龙族没有笨蛋，只不过是种族特有的骄傲蒙蔽了蓝龙的眼睛罢了，等蓝龙冷静下来认真思考，自然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像它那样在龙族中平庸的龙，只有和萨林这样的骑士在一起，才有可能名扬天下，永垂史册。

萨林对于自己的计划充满了信心，可是当那两个海盗进入魔法范围，龙的怒吼却没有按照他的预期响起时，他心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丝不安。虽然照着计划，他应该再等一等，等蓝龙自己折腾几番，明白绝对无法从这个法术的范围中冲出去之后，海精灵们再动手制伏它。可是现在心中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令萨林坐立不安，竟然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大声呼喊着，把手下的海精灵战士和魔法师们都集中起来，向着蓝龙那边赶去。

蓝龙所在的位置安静得出奇，一直到了很接近的地方，萨林都没有听到声响，直到他带人转过山坡，才看到蓝龙正站在山坡上，静静看着他们。

最令萨林吃惊的是，蓝龙的背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骑在龙背上的固然不一定就是龙骑士，可是能够骑在龙背上的人，至少跟飞龙有相当亲密的关系，日后成为龙骑士也不是不可能。

蓝龙是萨林预定的坐骑，可是就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它的背上竟然坐着另一人。

萨林心中的恼怒不可言喻，他知道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之前溜进来的两个海盗之一，可是他想不到，蓝龙居然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会选择让个低劣下贱的海盗骑在背上。萨林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选择这头龙究竟是否正确，自己怎会看中这样没出息的龙！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萨林向蓝龙背上的男子喝问。

“哈哈哈哈！”男子放声大笑起来，“我是伟大的龙骑士！就是你这个低贱下流无耻的海精灵想要抢夺我的坐骑吗？我要让你知道伟大的龙骑士……”按照传奇小说里的惯例，到了这里，龙骑士应该郑重宣布自己的名字了。红发男子停顿了几秒钟，才继续大声说：“我是伟大的龙骑士阿历克斯·米勒，我会让你知道龙族的愤怒有多么可怕，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哈哈哈哈！”

阿历克斯是龙骑士。

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伟大的龙骑士，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成为龙骑士！

龙骑士阿历克斯，我喜欢这个名号，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蓝龙才不去管那个阿历克斯·米勒是个什么玩意，它只知道自己要是不配合赤红的表演，一定会被自己这个“龙骑士”哥哥狠狠地教训一番，于是在赤红这么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蓝龙很配合地大声吼叫起来。

龙的吼叫和龙骑士的纵声大笑，这种场面确实极有龙骑士出场的派头。

萨林看着这一切，心里难以置信。

龙骑士！

坐在龙背上自称龙骑士，这可不是与龙关系亲密就可以做的事。如果不是龙骑士身分的人自称龙骑士，不管他们关系多好，那头龙都肯定会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去。

可是直到现在，萨林依旧不相信这个阿历克斯·米勒就是蓝龙的龙骑士，原因很简单，萨林不相信一头龙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选择一个刚认识的人作为骑士，更不可能放弃一个优秀的海精灵而选择低劣的海盗。只要这头龙的脑子没有坏掉，就应该知道海精灵中的精英萨林比一个猥琐的海盗还要优异一万倍。

“你居然容忍这个卑劣的人类自称你的骑士，你作为飞龙的骄傲都到哪里去了！”萨林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斥责蓝龙。

蓝龙有了哥哥撑腰，因为海精灵人多势众而产生的畏惧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愤怒的情绪逐渐占了上风；听到萨林竟然有脸这样说，不由得咆哮起来：“你这头下流无耻的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现在就要你为你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赤红得意洋洋地扬剑指向萨林，一拍蓝龙命令：“上！”他现在急于实践刚刚从肯特那里得到的战斗技巧。

萨林一挥手，不远处的海精灵魔法师们向着蓝龙和赤红开始释放魔法。

萨林当然不会亲自上前和龙搏斗，他向来瞧不起那种匹夫之勇。他曾经仔细了解和分析过蓝龙的性格，知道这头龙的性情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有些怯懦。萨林觉得自己够强硬，一定可以使对方屈服，接受自己的要求。

而现在，龙背上那个自称龙骑士的人，不过是蓝龙为了摆脱和自己的约定耍的花招罢了，只要杀了他，蓝龙就会明白自己要求它实践诺言的决心有多大。自己为了它安排了这么大的场面，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力量，已经为它做了这么多，绝不容许它辜负自己的一片执著。

赤红和蓝龙迎着海精灵们的魔法和箭矢冲了上去，肯特躲在不远处的岩石后面看着这一切，这时所有海精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蓝龙和自称龙骑士的赤红身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肯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赤红和蓝龙那里，而是直直盯着萨林。

站在龙骑士的立场，肯特无法忍受萨林对蓝龙的所作所为，他的行径不仅仅是在侮辱龙族，也是侮辱所有龙骑士与飞龙之间的情谊。

蓝龙虽然也有问题，但是这不能构成它被算计的理由。

萨林曾受过蓝龙的恩惠，不但没有任何回报反而恩将仇报，这种行径说是龌龊都抬举他了。居然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最适合的龙骑士，这种人一旦成为龙骑士，所有的龙骑士都会为此蒙羞。

虽然蓝龙讲述简略，但肯特还是能够明了蓝龙和萨林是怎么扯上关联，又是怎么被萨林盯上的。

萨林第一次遇到蓝龙已是十年前的事，肯特虽然不明白蓝龙为什么不回到龙岛，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某些原因使得它不得不在无界之海徘徊。

就在这种胡乱徘徊之间，蓝龙遇到了萨林，当时它正在捕捉鱼类作食物，却遇到被海兽群追赶的萨林。

蓝龙当时根本不知道萨林为什么会被海兽追杀，但是生性善良的它看到萨林伤痕累累的样子，忍不住出面吓走了那些海兽，救了萨林。

身为海精灵的萨林内心如何暂且不说，至少他的外表英挺俊美、风度翩翩，所以当他上前对蓝龙致谢时，蓝龙马上就对他心生好感，温和地跟他聊了一阵子。

之后，萨林就不时出现在蓝龙附近。渐渐地，他摸透了蓝龙的脾气，开始提出过分的要求，表示想成为蓝龙的骑士。

蓝龙的性格虽然单纯，但并不傻，时间久了自然发觉萨林这个人表里不一，当然不可能答应这样狂妄的要求。

一开始，萨林采取的手段与当年囚禁赤红那些人类的手段一样，也就是百般讨好，想要赢得龙的欢心而被承认。因此，蓝龙才没有防范萨林，甚至一时不慎中了圈套，许下如果被打败就选萨林做龙骑士的诺言。

可是有一点蓝龙很坚持，那就是萨林不可能成为它的骑士。

龙骑士并没有统一的选择标准，对待这个问题每头龙心里都有自己的原则，有些龙的原则自然是坚决不要什么骑士，在这样的龙面前，当然什么样的人物都没有希望。但是更多的龙在选择骑士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是随缘的。而这个最重要的定义，就因龙而异。

有些龙选择自己喜欢的异性作骑士，虽然还没有过龙和骑士结合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他们之间那种暧昧的关系确实是存在着的。

有些龙选择强者，只要够强大就有可能得到认可。当然，龙选择这种骑士的理由，也是因为自己喜欢争斗，不断追求更强大的对手，就是它们这么选择骑士的唯一原因。

有些龙选择志趣相投的骑士，比如著名的海盗龙咆哮者，龙骑士和龙一起做海盗，可谓史无前例。

总之龙的选择五花八门，可是唯一不可能的选项，就是选择一个使用诡计和强迫方式追求认可的人做骑士。

把龙骑士这个身分看作一种可以用算计谋求的利益，这本身已是对龙骑士的侮辱。只有身为龙骑士的人才能体会这种侮辱之强烈，因为只有龙骑士最明白他们和龙之间的感情是什么。

肯特很少对人产生这样的仇恨，他对于敌我的区分通常来自立场和职责，即使是生死相见的敌人，他针对对方本身的仇恨也比较淡薄。可是萨林这个海精灵，却令肯特难以遏制地憎恶起来。

肯特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帮助蓝龙脱身去救助子爵，将来自己一定有机会正面面对这个海精灵，一定有机会让他知道他侮辱了龙骑士这个称号的行为，会为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

强压怒火，肯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在赤红他们的战斗上。

不得不说，一切都在肯特的预料之中，赤红和蓝龙相配合的战斗相当令人震惊。龙和骑士的组合在十几名海精灵魔法师、弓箭手的压制下，居然完全处于下风。

肯特当然看得出来，造成这种状况的既不是蓝龙太弱，也不是赤红不行，而是当他们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产生的那种相互扯后腿的惊人效果。肯特自己都不知道，赤红怎就会把自己擅长的招式，用完全一样甚至更大的力量和速度，施展成那个样子。看着赤红的攻击不时因为蓝龙的移动而落空，或者蓝龙的魔法因为赤红的攻击而被打断，肯特就有种想要捂住脸逃避现实的冲动。

肯特定定神，把视线从他们的身上移开，眼不见为净。

此时，所有海精灵的注意力都在蓝龙和赤红身上。肯特缓缓移动，直到到达了目的地，海精灵们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一个钻进来的“海盗”。

肯特的目标，就是那些支撑这个困住蓝龙魔法罩的海精灵魔法师。

海精灵们在支撑这个魔法罩的时候，选择了比较节省魔力的方法。也就是说，并没有把魔法的笼罩范围弄得很严密，而是留下不少空隙。对他们来说，反正困住的是一头体型巨大的龙，龙是不可能从那些缝隙里钻出来的，而用这种方式支撑能够延长魔法罩的使用寿命，是种很经济的做法。海精灵战士们要跟蓝龙作战，征服蓝龙，也必须有个出入的途径。

之前，肯特和赤红就是从那些空隙钻进去的，现在，肯特又找了一个空隙钻了出来，朝着那些海精灵魔法师奔去。

原本海精灵魔法师们都是受到海精灵战士的保护，现在出现了自称龙骑士的家伙，在萨林恼羞成怒的命令下，附近的海精灵战士们都冲向了蓝龙和赤红，而其他的海精灵战士则在山下防御海上的情况，于是魔法师们这边的防守就出现了一个漏洞。

肯特看准了这个空档出手，海精灵魔法师们大惊失色，根本无力抵抗，只能眼看着气势汹汹的肯特手持一块人头大的岩石，朝他们没头没脑地砸下。

魔法师总会给自身一些习惯性防护，所以肯特连砸了几下，眼前这个海精灵魔法师身上的魔法防护都没有击破，饶是如此，被这样大的岩石当头拍下来的滋味也不好受。眼看着对方扔开石头似乎放弃了，而且不远处的海精灵战士们也在全力赶过来，这个海精灵魔法师刚刚松口气，却看到那个卑劣的海盗扔开石头后，走到一边选了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摇晃几下，大吼一声举了起来，向着自己这边扔过来。

肯特也是无奈，他的佩剑被赤红拿去冒充骑士了，他身上除了一把随身的短剑，根本没有其他武器，想要在短时间内打断这些魔法师的施法，只能采取这种粗暴的方式。

可是那些魔法师对自身防护的牢固出乎肯特的意料，巨大的石块连砸了两块，还是无法破坏那个魔法师的防护，更别说是打断他的施法了。而且海精灵战士迅速接近中，肯特即使想继续攻击也已经失去了机会。

无奈的叹息，肯特一个翻滚，躲开射来的箭矢，闪到岩石后方。岩石阻断了海精灵的弓箭，可是也阻断了肯特继续攻击的可能性。

不远处，赤红和蓝龙的战斗陷入僵局，他们庞大的躯体确保了他们立于不败之地，但是海精灵们凭着敏捷和配合度，轻而易举就可以把他们耍弄得团团转。到了现在，那已经不能称为战斗，而是海精灵们戏弄龙骑士的一场游戏。

萨林看着所谓龙骑士和蓝龙狼狈的样子，再看看那个想要袭击魔法师的愚蠢海盗现在已经躲在岩石后面不敢露面，不由得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不屑地说：“龙骑士……”

话音未落，一声轰响传来，萨林慌忙顺声看去，看到一团火光腾起，而方向正是魔法师们所在位置。

不等萨林做出反应，岩石后面那个海盗手一扬，又是一样东西扔出来，这次是十几道闪电劈在正赶向他的海精灵战士面前，有两名海精灵战士没能及时停步，被闪电击中，抽搐倒地。

魔法卷轴？！

萨林大惊失色。

那个海盗怎么可能接连扔出两张魔法卷轴，要知道窝囊废港最欠缺的就是魔法力量，连魔法卷轴长什么样子，海盗们也未必见过。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是窝囊废港的海盗吗？

萨林来不及多想，接二连三的魔法卷轴不断被扔了出来。

电光火光、风啸水鸣……

也不知道那个人身上到底带了多少魔法卷轴，虽然这些魔法等级都不高，但力量上的不足可用数量补齐，再加上花样繁多，各系魔法都有，虽然魔法师们的防护魔法各不相同，可是这么多不同的魔法卷轴打下来，总有一款适用。

转眼间被扔出来的卷轴多达十数张，在这样连续不断的魔法攻击下，那些魔法师的防护终于出现了危机，一名海精灵魔法师在护身的魔法破碎后，面对劈下来的闪电不得不选择后退躲闪。他这样退开半步，施法顿时被打断，其他魔法师虽然竭力想要递补他流出来的魔力输出空缺，但是岩石后抛来的魔法卷轴可是有进攻目标的，就在大家想要代替这退下的魔法师支撑的瞬间，第二个不得不退出的魔法师也出现了。

要命的是魔法卷轴还在源源不断地被扔出来，而那些精灵战士因为这样大规模的魔法攻击范围，不得不在远处停住脚步。但是弓箭的攻击全被那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魔法师们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硬撑，希望对方的魔法卷轴快点用完。

事与愿违的是，那家伙的魔法卷轴多得像是不要钱，接连不断扔着，甚至连将“治疗之光”这样的治疗魔法扔给敌人的昏头现象都出现了。

不过，被治疗之光砸中的海精灵魔法师也不会因此高兴，因为紧跟着治疗之光而来的，就是一个混乱魔法，纯粹的精神攻击，成功地把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防护魔法彻底瓦解，使得这个魔法师也光荣踏上了放弃任务后退的道路。

肯特一开始还会选择魔法卷轴的种类来使用，到了后来，几乎连看都不看，干净俐落地一再从戒指里掏出卷轴，撕开，扔出，再重复……

“财大气粗”这个词汇用来形容法兰公国式的战斗，再合适不过了。

萨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个个生效的魔法卷轴，等到他反应过来，冲向那方时，一切已经太迟。

随着又一个魔法师的后退，魔法力终于不足以继续支持魔法罩。随着一声低脆的轻响，蓝龙发出了巨大的咆哮声，然后高高腾空而起。

萨林眼看蓝龙飞了起来，感到心头一片冰凉。

雷克斯悬停在水中，长发飞散，就如同在空中张开翅膀飞翔。

在他的下方，是广阔的海底平原，这点缀着人鱼村镇、物产丰饶的平原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海底山脉。雷克斯的目光越过眼前拦住去路的人鱼们，飞向那个方向，因为那里就是他和艾亚分开的地方。

艾亚他们在海中的行动能力有限，即使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应该还走不远，雷克斯希望可以尽快回到她身边。

眼前的人鱼想要阻挡他，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剑海龙们感受到他的情绪，对着包围过来的人鱼士兵无声咆哮着，亮出了准备攻击的架势。

带着六头剑海龙的蛟人。

同为海中种族，人鱼们很了解他们的老邻居，知道这种能力意味着什么。

那么这个年轻的蛟人究竟是蛟人族中的什么人物？为什么会孤身进入人鱼的势力范围？上层又为什么对他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人鱼们面对雷克斯有很多疑问，也感到畏惧，但他们绝不退缩，而是按照命令，毫不犹豫地把雷克斯以及他的剑海龙都包围起来。

雷克斯没有“说话”，他的身体状况造成他向来没有和陌生人交流的习惯，所以当看到人鱼来者不善，他也不加思索地就对剑海龙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二十多名普通人鱼战士迎战一个蛟人和六头剑海龙，这种战斗的结果显而易见，但人鱼们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逃避的打算，而是个个奋不顾身地扑向雷克斯。

人鱼们的武器都是石制长矛，唯有矛尖是金属制造。

海里虽然也有矿藏，但是自然环境注定了开采容易铸造难，即使想要在海中岛屿上大规模锻造武器也缺少必要的燃料和添加物，而且人鱼族所能掌握的锻造技术缺陷很大，所锻造出来的金属物品很容易受到海水侵蚀，锋利、韧性等方面都与人类成熟锻造技术制造出的兵器不能相比。

雷克斯的剑只要和人鱼的兵器碰击，后果一定轻易地把对手的武器折断或者碰出缺口。这种兵器的优势令他战斗得更加轻松，心里也更加明白，为什么当年人鱼族用多于陆地种族十倍的兵力，且士兵团结英勇、将领不乏雄才大略，却还是输给了内部斗争激烈的陆地联盟。不仅是因为那种有毒的水下呼吸药剂，陆地种族在兵器上的优势也发挥了决定性的因素。

难怪人鱼族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对海精灵一族下毒手，追根究柢，还是因为海精灵是唯一能够提供人鱼族兵器的盟友啊。

眼前的战斗对雷克斯来说十分轻松，他心里急着赶路，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和六头剑海龙一起用最短的时间结束了战斗。

人鱼和蛟人的关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人鱼从来不会主动袭击蛟人，尤其是带着剑海龙的蛟人战士。这些人鱼对雷克斯一照面就生死相见，可见是得到了特别命令。

如果人鱼们知道了自己的行踪，那么艾亚他们的行踪恐怕也了若指掌。想到这个可能性，雷克斯心急如焚，催促着剑海龙们匆忙赶去。

雷克斯带着剑海龙的身影消失不久，另外几个人鱼就出现在现场。

仔细察看那些人鱼士兵的尸体，为首的人鱼眉头皱成了一个黑疙瘩：“为什么要下达格杀雷克斯的命令？难道他们不知道雷克斯是蛟人族的命运之子，如果杀了他，蛟人族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他的实力……”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言下之意谁都明白，他自认不是带着剑海龙的雷克斯的对手。

“是啊，六头剑海龙……我简直以为自己在作梦。别说他是命运之子，就算他不是，凭着这样的实力蛟人族也会无比重视他。杀了他，跟蛟人的仇可就结大了。”另一个人鱼反复地看着那些死者的致命伤说。

为首的人鱼凝视着雷克斯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听说蛟人族的阿尔费雷德跟雷克斯非常不和，雷克斯似乎已离开很多年了。”

“他确实离开很多年了。好像是因为王位继承的争斗，阿尔费雷德认为雷克斯是个残废，没有资格继承王位，可是雷克斯偏偏是他们蛟人的命运之子，于是兄弟俩斗得不可开交，最后好像是阿尔费雷德赢了，雷克斯就只能出走。”

人鱼们谈论着他们知道的一些情况。

蛟人族虽然不与外界往来，但与人鱼终究是近邻，有心的人鱼还是能够知道一些蛟人族的秘辛。

蛟人族会处死先天残疾的孩子，这条残酷的规矩已经传承了无数代，天生就是哑巴的雷克斯本来应该一出生就被处死，但是他的身分特殊——他是蛟人王的儿子。倒不是说蛟人王徇私袒护了自己的孩子，而是雷克斯的母亲，也就是蛟人王的一个小妾在发现自己的孩子是个哑巴后，居然不顾族规，偷偷地隐瞒了孩子的情况。

哑巴并不像其他残疾那样明显，而且雷克斯的听力没有问题。由于蛟人王并不重视这个孩子，雷克斯的母亲又刻意掩饰，而在其他蛟人较少接触王室子女的情况下，雷克斯竟然平平安安长到了三岁。

三岁之后，这个孩子一直不会说话的情况终于引起注意，于是他的秘密就被轻易揭发了出来。本来事情应该很容易解决，按照蛟人族的规矩，雷克斯和包庇了他的母亲都应该被立即处死。

可是处死雷克斯这件事却注定一波三折。

一开始是蛟人王的母亲，也就是蛟人族的太后、雷克斯的祖母选择舍命庇护这个孩子，把他揽在怀里与蛟人们僵持了数天。后来这位老太后体力不支昏倒之后，蛟人王的两个弟弟，也就是太后的另外两个儿子安格斯和艾尼斯又奉母命，仗剑护着雷克斯，继续和其他蛟人们对峙。

双方僵持了半个多月，这期间老太后的病情反复数次，而雷克斯因为受到惊吓，也一直处于高烧昏迷状态。很多蛟人心里期盼着这个孩子就此病死，这样一来就算是解决了，蛟人王的母子兄弟之情也不会受到损伤。可是天不从人愿，半个月之后，传出的却是老太后去世，而雷克斯那个孩子病情好转的消息。

随着老太后去世，处死雷克斯最大的顾虑消失，两个王弟的地位权势不足以庇护雷克斯，眼看雷克斯被处死已是时间问题，可是这个时候，出乎意外的事情又发生了，雷克斯在连续十数日的高烧醒来后，身上竟然长出了许多鳞片。

蛟人的直系祖先人鱼和飞龙都是生长着鳞片的种族，可是蛟人身上并没有鳞片，蛟人身上生出鳞片的情况被称为龙化，而龙化的蛟人，就是传说中可以带领蛟人实现蛟人族追求最大梦想的命运之子。

龙化也好，命运之子也好，这些都是蛟人族的传说，正式的历史纪录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蛟人。

现在，传说中的命运之子就在眼前，却偏偏是个一出生就应该被处死的残疾人。

蛟人族陷入了一场混乱，支持雷克斯是命运之子、是蛟人族希望的蛟人，和认定残疾人必须处死的蛟人，双方开始了持久的争论。

雷克斯就在这种氛围中慢慢长大。一边是把他当作神一样崇敬守护的族人，另一方却是把他看成蛟人族的耻辱，甚至不惜使用暗杀等手段也要把他除掉的族人。

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长大的雷克斯，没有令那些支持他的族人失望，他性情温和，聪明大方，各项能力出众，除了不能说话，简直没有任何缺点可以被指摘。最重要的是他很有亲和力，周围的蛟人都逐渐喜欢上他，即使是敌人，相处久了，也会渐渐地改变观点，接纳了他是命运之子这个论调。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刚好又是王的儿子，很多蛟人认为他应该成为蛟人族下一任的王，但是也有很多蛟人认为，残疾人成为王是整个蛟人族的耻辱。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蛟人认为雷克斯该被处死了，甚至整个蛟人族的风气都有了变化——一些疼爱孩子的蛟人父母开始公然留下有残疾的孩子，并且抚养他们长大。由于有雷克斯的先例，更多蛟人选择了容忍，毕竟事实摆在面前——残疾的孩子，长大了也能够成为一代英才。因为残疾就肯定是废物，所以必须被处死的观念，显然已证明是错误的了。

随着雷克斯的成长，让他成为王位继承人的呼声越来越高，蛟人王本身很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是民众的呼声、王室成员的呼声都不容他不加以考虑。就在这种情况下，蛟人王开始扶植自己另一个儿子阿尔费雷德与雷克斯竞争。

两位蛟人王子的争斗过程，人鱼们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是争斗的结果却是很明显的，命运之子雷克斯输给了自己的兄弟，不得不离开种族远走。有的人说他投奔了海精灵，也有人说他去了窝囊废港，可以确定的就是至少有十年的时间，雷克斯没有出现在海底世界了。

对于雷克斯，人鱼们知道的就是这些。

他这些年在做什么？为什么又回到海底？他现在和蛟人族的关系怎么样？这些问题人鱼们都没有答案。

可是在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的情况下，居然出现了对雷克斯格杀勿论的命令，这让眼前这几个人鱼都感到困惑和担忧。

为什么要追杀雷克斯，这一点命令上并没有说明。可以说雷克斯的存在对人鱼族没什么危害，最想要他死的其实是他自己的族人，是他自己的亲兄弟。

那人鱼族为什么要追杀雷克斯？这样做人鱼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即使得到一部分利益，与和蛟人族结仇相比又如何呢？雷克斯要是死了，谁得到的好处更大？

越想其中的蹊跷越多，这几个人鱼交换着眼神，谁都不提继续追赶雷克斯的话题。

终于一个人鱼犹豫着说：“青鲨，我们要不要放弃……”

青鲨知道他要建议什么，瞪了他一眼，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们几个人并不是士兵，不隶属于军队，自然也就没有绝对服从的态度，被指派来追杀雷克斯是一回事，发现这件事可能另有蹊跷后还要不要继续就是另一回事了。

青鲨接受这次任务，与其说是酬金丰厚打动了他，不如说是他很希望和雷克斯这样的高手较量一次。

但是如果正如他们推想，这次所谓上层的命令其实是阿尔费雷德买通了人鱼族某个上层人士的借刀杀人之术，那么杀了雷克斯，就等于是让整个人鱼族给为阿尔费雷德背了黑锅。蛟人族即使是为了平息众怒，也要对人鱼族宣战。

青鲨虽然桀骜不驯，可是和绝大多数人鱼一样，向来把种族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要是这件事如他分析，那么他绝不可能去做别人手中损害整个种族的刀子。

“先别去追雷克斯，我们去找蛟人族。”青鲨说。

“什么？”

他的伙伴们顿时聒噪起来，人鱼是很不愿意和蛟人打交道的，反之亦然，这两个种族虽然同住在海底，但基本上从来没有任何往来。主动去蛟人族，这种行为人鱼们从来都没有想过。

青鲨看着同伴们笑起来：“不去蛟人族，我们怎么知道雷克斯在蛟人族现在是什么身分地位？”

“可是万一真的是阿尔费雷德……”

“那不正好，别忘了阿尔费雷德现在还不是蛟人王。”青鲨说。

“你的意思是……”

青鲨看着雷克斯消失的方向，没有回答伙伴的问题却反问：“你们说阿尔费雷德和支持雷克斯的一方，谁比较愿意为了雷克斯支付大笔金额？剑海龙怎么样？你们喜欢像剑海龙这样的坐骑吗？”

他的伙伴们此时已经明白了他的打算，欢呼声响了起来。

这些人鱼也不去管那些散落在四处的同族尸体，就这样朝着和雷克斯相反的方向一窝蜂地游去。

正文 第六章 龙骑士（下）

太阳渐渐从正中转而向西，艾亚被拖到海底已经过了近六个小时。

截至目前，海盗们得到最好的消息是她得到了伊达·法兰的帮助，所以还活着；最糟的消息是，她和魔法师伊达·法兰在一起，所以正被人鱼追杀。

怎么办？

带回消息的人鱼说完情况，海盗们一起看着杰克。目前的局势说不上好还是糟，他们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杰克皱着眉头问：“去蛟人族的兄弟回来了没有？有没有雷克斯的消息？”

雷克斯是跟着艾亚跳进海中的，要是他没跟在艾亚的身边，那么肯定就是回蛟人族寻求帮助了。杰克知道雷克斯有多不愿意再回到蛟人族，但是同样也明白，他为了艾亚，什么事都愿意做。

在场的海盗一起摇头，无波亲自带人下海后就杳无音信，回来的几个人鱼带来的消息中也没有提到雷克斯。

自从雷克斯和艾亚在一起，这个原本不声不响、毫不出众的蛟人青年忽然像是换了个人，短时间内就得到了艾亚身边所有海盗的信任和敬服，他不是船长，却指挥得动艾亚手下任何一艘船。他不能说话，但是用眼神和简单的手势，就能令每个海盗都领会他的意思，并且毫不迟疑地照做。因为他的残疾，甚至在半个窝囊废港掀起了学手语的热潮，似乎看不懂手语、不能比划几下，就是跟不上潮流的海盗。

雷克斯就是这样的人，他有过人的才能和力量，只要他愿意，就能无比灿烂耀眼，可是他对于权势、地位这些东西一点也不在意，他的一切，只愿意为他在意的人展现。以前是他的母亲、叔父等对他充满寄望的族人，现在，他的力量只为了艾亚绽放。

所以，现在海盗们对雷克斯都赋予极大的期待，觉得只要有他在，艾亚就一定会没事。问题是，现在雷克斯却不知在何方，他到底在干什么？能不能及时赶回艾亚身边？

面对目前的局面，海盗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看着几个人鱼上上下下，不断地在海面和海底之间穿梭。

“糟了，我忘了一件大事……”

一片沉默之中，格林纳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跳起来，大喊出声，把大家吓了一跳。不过他这个人言行一向夸张，所以一开始大家都没把这句“糟了”当一回事，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令大家吃了一惊。

“魔法师交代我的事情我忘了做！”格林纳特瞪大了眼睛这么喊。

他嘴里的魔法师指的当然就是伊达·法兰。

听到是伊达给格林纳特的交代，杰克他们都瞪大了眼睛。虽然明知道伊达就算向格林纳特交代了什么，也是在他和艾亚出事前的事，根本不可能对眼前的情况有什么帮助。可是魔法师的神奇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指望，至少在这一瞬间，杰克在幻想着，那个伊达·法兰或者早就预知到了什么，或许早就留下了解决的办法？

可是格林纳特说出来的内容，注定了要让杰克以及其他抱着和同样幻想的海盗们失望，海精灵快速地把伊达交代的话说了一遍，杰克他们都不由得摇头。那是关于怎么把某些话传递到海精灵之中，并且让它形成一股大规模谣言，跟艾亚、跟这件事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听起来似乎是在萨林到这里来“屠龙”之前，伊达·法兰很体贴地为他准备的。

狡诈阴险的魔法师。

既然不能达成期待，对伊达的评价马上急转直下，杰克这样嘀咕了一声之后，却对格林纳特说：“那么你就去办吧，带着他们几个，按照你答应魔法师的去办吧。”他指着几个海精灵海盗说道。

“这种时候？！”格林纳特喳喳呼呼地叫起来。

“你既然答应了，最好就照他说的做。”杰克耸耸肩，“你也不希望等他回到海面上之后无法面对他吧？”伊达·法兰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接受别人承诺了却反悔的行为。

格林纳特没有假设“伊达·法兰不能回来”之类的状况，因为他和其他海盗一样都很明白，要是伊达·法兰回不来，艾亚很可能也永远回不来了。

等到格林纳特带着海精灵们驾船离开，杰克才开始仔细琢磨伊达·法兰安排的那些谣言。听起来句句都是好话，但是仔细思索内容，再结合海精灵内部的情况，就变成了句句都是陷阱。伊达·法兰的做法，简直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萨林身败名裂，甚至置于死地，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

杰克还有种感觉，那就是伊达·法兰对于海精灵族本身似乎没有多少恶意，他要对付的好像只是萨林。这种认知让杰克更加看不透伊达·法兰，他到无界之海究竟想干什么？海精灵、人鱼、海盗……能招惹、不能招惹的他都招惹了——或者现在还要加上蛟人族——他到底想干什么？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他想得到的是什么？

人鱼、海精灵、海盗……

杰克反复念叨了几遍，忽然一个可能性跃上心头：如果可以控制海精灵和海盗，就等于截断了人鱼族的主要武器来源和消息来源。这么多年来，人鱼已经习惯依赖海精灵和海盗得到这些资源，反正他们操纵海精灵和海盗相互制约，这两股势力为了争取在无界之海的存在权，不得不持续为了人鱼的需求进行竞争。

可是如果反过来，这两股势力都不再为人鱼提供这一切呢？

杰克只是略作想象，就开始感到惊诧。

要是没有了海精灵和海盗提供的“服务”，人鱼们将失去很多武器和药品的来源，将成为对大陆的局势变化一无所知的瞎子、聋子。要是在接下来必然要爆发的战争中受到这样的打击，对人鱼来说可能是非常严重的。如果运用得当，甚至可以操纵战争最后的胜败。

杰克难以想象伊达·法兰竟然这么疯狂，这个少年为什么要这么重视无界之海的战争？兰姆帝国位于大陆中北部，距离无界之海很远，即使发生战争，对兰姆帝国的影响也比较小。伊达·法兰身为兰姆帝国的重要人物，为什么甘冒奇险，跑到无界之海来做这一切。可别说他们兰姆帝国心系大局，为了整个大陆的安危不惜让未来的法兰大公冒险，那样的剧情出现在传奇小说中都没有人相信。兰姆帝国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必然是想要超值的回报。

到底是什么呢？

杰克想到了艾亚和伊达·法兰达成的结盟条件，似乎有些线索，又似乎觉得自己更加糊涂了。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艾亚已经和伊达·法兰结盟了，窝囊废港已经绑上了伊达·法兰的战船，即使可能是上了当，也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跟着这个疯狂的少年魔法师一路走下去。不过至少目前看来，利益还是大于风险——如果艾亚能够安全回来的话。

杰克胡思乱想之际，一声巨大的龙吼令他不得不收敛心神。

顺着声音看去，杰克惊讶地看到那头蓝龙已经飞上天空。

龙飞起来了，这就意味着萨林困住龙的手段已经失效。

猛地想到之前上山的那两个是什么角色，杰克自嘲地一笑：这结果不是很明显的吗？自己真是急糊涂了。

看着蓝龙拍击翅膀的身影，杰克心里多了一些安定，再次开始对海盗们下达命令的时候也镇定了许多。

海草铺满了海底平原，草下到处都是贝类和软体的海洋动物。有各种用美丽炫目的贝壳作为防御手段的软体生物，也有造型古怪，什么肉眼看得见的防护都没有的软体动物，这些色彩丰富、形状奇特的生物们，把海底的草原点缀出了片片繁花。平原上偶尔出现的岩石成了珊瑚的家园，珊瑚们依附着岩石生长，然后用自己的身躯把那些岩石变得巨大，这种生物简直就是可以无限扩张它们的领地，千万年后，这片平原也许会被它们制造成山丘。

珊瑚树丛中，各种小型鱼、虾以及一切可以想象或无法想象的海洋生物成群结队地游弋。在海草和珊瑚丛上空，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水母，它们舒展着金黄色、银白色、天蓝色……各种明亮颜色的触须，宛如飞在空中的花朵。毫无疑问，单单从色彩来说，这里的草原比陆地上的要绚丽多彩一千倍。

在海草之下，这里的沙层几乎全是千百年来积攒的贝壳粉末构成的，本身就有淡淡的光，再加上海草、贝类、鱼虾等生物本身的微光，无数无数的细小光芒聚集，最后形成了这片宛如星空的海底草原。

看惯了海底美景的人鱼对这些景致毫不在意，他们匆匆赶着路，在他们不远处，一群群体型庞大的海兽正悠闲地游动，不时扑向草原，然后很快地，嘴里衔着食物回到同伴之中。这种海兽不论荤素都不介意，所以在这片丰饶的草原上每次张口，总能得到它们想要的食物。

这些海兽并非野生的，每群海兽旁边，都会有一名或者几名骑着剑海龙的蛟人在管理。蛟人们时而悠闲地跟着海兽缓慢的速度行进，时而去控制某头脱队的海兽或者去清除某种有毒的水母，避免海兽误食。

当看到人鱼们游过时，这些蛟人都停止了原本的动作，远远看着人鱼们，那种视线警戒而且冷漠，绝对不包含一丝友好。

青鲨等人目不斜视地穿过这些海兽群，向着前方蛟人们的聚居地游去。

虽然都属于海中的智慧种族，蛟人的生活方式与人鱼有着很大的不同。

人鱼的生活习惯与大部分人类一样，建立自己的居住地定居，用种植或养殖的方式来取得所须食物。基本上，他们的社会结构也跟人类一样，有处在国家顶点上的皇族、贵族，也有平民、商人、贫民等，甚至连他们的神权结构也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可以说，人类和人鱼这两个互相敌对仇视的种族，他们的生活习性、社会结构等，却无比接近。

蛟人的生活方式则与人鱼完全不同，他们从来不在某处定居，而是根据海流的动向追逐鱼群而行，过着类似与人类中游牧民族的生活。只不过陆地上的游牧民族饲养的是牛羊马匹等草食性动物，而蛟人族饲养的，则是以食鱼维生的海兽——就是人鱼族当作作战骑兽的那些海兽。

蛟人族饲养这些海兽，并且用这些海兽作为他们毛皮、肉食的主要来源。人鱼族专门驯养的凶猛坐骑，到了蛟人族眼中，也不过是食物的来源罢了。而蛟人族的坐骑，则是凶猛的亚龙兽剑海龙。

亚龙兽实际上和龙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据说神明创造世间的生物时，就如同制造智慧种族人类、精灵等时采用了神自己的外貌，在制造亚龙兽时也采用了龙族的某些特征。据说神本来是想把亚龙兽们也制造成智慧生命，但是没有成功，于是世界上就有了亚龙兽这个种群。

亚龙兽的分布很广，种类繁多。在古代，只有那些有龙的种族特色的魔兽才被叫作亚龙兽。可是现在，只要长得跟龙有点相似，又比较厉害的兽类，基本上都挂上亚龙兽的美称。

不过，蛟人族作为坐骑的剑海龙，可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亚龙兽，而是真正数一数二的海中魔兽。

人鱼对于这种魔兽也很着迷，可是花了数千年时间也没能成功训练一头，看着蛟人族人手至少一头剑海龙在海中招摇，也只能叹息谁教人家有龙族血统。

这也就是人鱼族虽然号称无界之海的主人，在人数方面比起蛟人多了不只万倍，却从来不会去招惹蛟人族的原因：试想如果激怒了蛟人族，只是驱赶着他们那食肉的“羊群”冲向人鱼的城市，几千上万的海兽扑向人鱼，这后果可不是人鱼愿意承受的。

蛟人族居住的不是人鱼族那样的建筑物，而是一顶顶两头尖中间鼓圆，类似纺锤的皮帐篷。这种帐篷在蛟人需要迁移时只要关起来用几头海兽一拉，就能在水中快速航行，是最适合蛟人族的建筑物。

一片相对平坦的平原上树立了很多这种帐篷，彼此之间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又形成一种看似杂乱，其实便于防御的阵式。在这些帐篷中出入的蛟人很多，几乎每顶帐篷的旁边，都或卧或立着剑海龙。

蛟人族自然不是只有这么一支游牧队伍，他们的族人少则是几户人家，多则上千户一起在无界之海的海底游荡，追随着海流和鱼群的走向不断迁徙。不过眼前这一支绝对是人数最多的一支，因为蛟人族的王帐就竖立在这里。

蛟人贵族没有人鱼贵族们那么娇气，或者说蛟人之中也不存在什么贵族，他们只有王的亲族被称为王族，其他的蛟人都一样，根本没有天生的地位区别，王族之外，每个蛟人的地位，基本上都是自己后天争取来的。

这样的蛟人族，自然没有把王族和官员们养得娇贵，即使是王族成员，包括蛟人王自己，赶着兽群放牧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对蛟人族来说，能够控制更多兽群，是他们评定强者的一大标准。

青鲨就远远停在帐篷的范围外，自然有负责警戒的蛟人上来接洽。

青鲨他们和别的人鱼不同处，就在于这一伙人鱼没有什么组织纪律性，他们这十几、二十个人鱼在人鱼族中相当于陆地上的佣兵，在人鱼族中专门干一些帮忙出钱的客户杀人灭口、打砸抢偷一类的破坏性工作。这在社会组织极为严密的人鱼中是很少见的，要不是青鲨的出身高贵，人鱼族怎么容得下这种叛逆族人的存在。

因为从事特殊行业，难免与特殊的对象打交道，所以以前他们也和蛟人交涉过，只不过以前他们都是派一、两个成员作为代表前来，而不是这样大张旗鼓地一次来接近十个人。

接待他们的蛟人并无失礼之处，但是也绝对算不上欢迎。简单询问了他们要干什么，对于他们因为雷克斯的事而求见蛟人王没做任何表示，就转身回去禀报，青鲨他们也就只能站在那里等待着。

王帐几乎是其他蛟人帐篷的十倍大，而且被染上了很醒目的颜色，青鲨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王帐的所在。

出于礼貌，青鲨他们当然不会一直盯着王帐看，但不时扫上一眼之间，居然让青鲨看到了几个令他惊诧的身影正走出王帐。

怎么可能？

青鲨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几个人鱼大摇大摆地出了王帐，甚至完全不管海底世界最起码的礼貌问题，根本没有走出蛟人族营地的范围，而是在离开王帐之后象征性走了几步，就径自向上方游去。

这里怎么会有人鱼出现？

像青鲨他们这样的人鱼在与蛟人打交道时，总是小心翼翼，尽可能避免触犯这个比较暴躁的种族，那几个人鱼怎么敢在蛟人们面前这么嚣张？他们又是谁派来的？人鱼族中谁还在与蛟人私下往来？

青鲨做出手势制止自己伙伴们的躁动，用口型说：“窝囊。”

他的意思当然不是在辱骂什么人，而是指窝囊废港。在无界之海范围内，几乎所有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事物都跟那群海盗有关。

“叛徒！”一个人鱼唾弃说。

青鲨对于那些人鱼算不算叛徒不感兴趣，窝囊废港的人鱼很多都是在窝囊废港出生长大，他们对自己身分的唯一认知就是海盗，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人鱼，何来什么背叛。青鲨只关心那些窝囊废港的人鱼到这里来干什么？

窝囊废港依仗着有咆哮者做后台，所以蛟人一向比较尊重他们，要是窝囊废港对蛟人提出什么要求，蛟人会拒绝还是会接受？

青鲨心里反复盘算时，先前接待他们的那个蛟人已经重新出来，示意他们进去。

青鲨跟上那个蛟人，却不由自主地又向先前几个人鱼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

窝囊废港？据说雷克斯去了那里，他们到这里来，跟雷克斯有关吗？还是跟那个……叫什么来着……的海盗女头目有关？

萨林发现蓝龙虽然腾空而起，却没有马上逃走，心中略微镇定。

看到那个破坏了一切的海盗没有继续扔出魔法卷轴，萨林一挥手，所有海精灵都向着那个方向扑去。

萨林了解蓝龙的性格，知道它绝不会扔下这个帮助自己的海盗逃走。现在萨林已经没有其他困住蓝龙的手段了，只能用这个海盗作为人质，把它留在攻击范围内。

现在的萨林是在跟飞龙抢速度，要是蓝龙先飞到海盗那里，萨林自认就失去控制对方的机会了。幸好蓝龙因为魔法护罩消除而倍感兴奋，急忙飞到空中，并没有注意萨林的行动。等他反应过来，萨林离那个海盗藏身的岩石只有几步远。

萨林带着海精灵围上去，那个海盗也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大概是意识到萨林不会轻易杀他，那个海盗虽然陷入包围，却显得镇定自若，在海精灵们围住他之后，他慢慢走出来，目光扫了一眼周围，向萨林行了个很标准的骑士礼，沉静地说：“我是来自兰姆帝国的龙骑士肯特·海兰斯！胆敢冒犯龙族的海精灵，现在报上你的名字！”

他不是海盗。萨林眯起眼睛看着肯特。

这么一会工夫，又跑出来一个自称龙骑士的家伙，而且还自称是来自兰姆帝国……

等一下，兰姆帝国的肯特·海兰斯？这个名字岂不是……那个伊达·法兰的侍卫长的名字？

伊达·法兰，一想到这个名字，萨林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个人的侍卫长怎么会跑到无界之海来？

时间对于海精灵来说有着和人类不同的节奏，三年的时间对于萨林宛如昨日。那个红发的人类少年人畜无害的笑容和他一旦动手时的杀伐决断，萨林永远也忘不了。

这三年来，那短短数日之间发生的事情，不断地在萨林的心中反复重现，伊达·法兰、伊达·法兰……回忆的最后总会变成萨林这样不断咬牙切齿地重复同一个名字。

这个伊达·法兰给予萨林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失败，从那天开始，这个人就好像一道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巨浪掀起在眼前，不管精彩地完成了多么艰难的任务，不管取得多么大的成就，那个少年的身影总会冒出来，给萨林的胜利带来难以逃避的阴霾。

伊达·法兰的侍卫长在这里，那么岂不是说……

萨林在一瞬间竟然忘了龙骑士的事，朝肯特暴喝：“伊达·法兰在哪里？！”侍卫长的职责就是贴身保护，既然肯特·海兰斯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伊达·法兰也在这里。

伊达·法兰在无界之海！他竟然在这里，在萨林伸手就可以把他撕碎的地方！

蓝龙已经飞上空中，海精灵们各持武器对着肯特，威胁蓝龙不要向下攻击，不然这个刚刚帮助了他的人就会因为他的冒失而受到伤害。

蓝龙没有做出什么令海精灵感到危险的举动，反而是他背上那个自称龙骑士的家伙居然径自从龙背上跳了下来。

二十几公尺的高度，下面全是岩石碎石，他却毫发无伤地落地，几步就走到了肯特身边。

萨林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肯特身上，他又冲着肯特吼叫着，重复那个问题：“伊达·法兰在哪里？！”既然他来了，就绝不允许他活着离开。他带给萨林的耻辱，必须用他的血来偿还！

肯特根本没有理睬萨林的问题，而是冷冷看着他和他带领的海精灵战士说：“用卑下的手段欺骗飞龙，你不怕龙族的愤怒吗？”

身为龙骑士，就有资格站在龙族的立场说话，虽然肯特没有那种扯虎皮做大旗的性格，但蓝龙是赤红的弟弟，成为龙骑士的肯特可以体会那种自己的弟弟被欺骗甚至差一点就“卖身”的愤怒。

“龙族的愤怒？它们凭什么愤怒！能够成为我的坐骑是它们的荣耀！我配得上这头世界上最强大的龙！更何况我已经很谦卑地选择了这样一头废物！”萨林咆哮起来。伊达·法兰凭什么那么张扬，就连他的侍卫长也这么不可一世！自称龙骑士，还敢用龙骑士的身分跟高贵的海精灵说话，这个卑微的人类凭什么！

肯特的眉头一下子紧锁，这个海精灵居然这样狂妄无耻，施展卑鄙的手段被当面揭穿不但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反而越加地气焰嚣张。尤其是他刚才那番话，对龙族可以说是相当不敬了。就凭他这样的心思，居然也敢妄想成为龙骑士！

萨林脱口而出的话，其实是自己内心深处不知道想过多少次，并且对此深信不移的想法。但在平时，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此时此刻面对自称是龙骑士的伊达·法兰的侍卫长，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把自己的想法大声吼了出来。

就连萨林手下的海精灵们都诧异地看着他，更别说赤红和蓝龙听了这番话之后有多愤怒。

如果说萨林用卑劣的手段想要成为龙骑士，还可以解释成因为他对于龙骑士的身分太过渴望了才不择手段，赤红他们即使愤怒但还能理解，毕竟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为了成为龙骑士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这样的人，龙族的历史上见多了，赤红自己也见过不知道多少次。飞龙们厌恶憎恨这种人，但是至少它们还能够明白这是因为龙族太过强大，太令人觊觎了。

但是萨林此时说的这些话，就成了对龙族赤裸裸的侮辱了。言下之意，龙族就像驴子一样应该任由他挑拣，而且被他选中还得觉得是种荣幸，还得对他感恩才对。

从来没有过如此狂妄的智慧生物，即使曾是最伟大的精灵王者，最嚣张的人类君主，掌握了最大限度世界法则、号称半神的大魔导师，都不敢对龙族口出这样的狂言。

如果遇上咆哮者那样暴躁且残暴的龙，就这么一句话，它就能对整个海精灵族展开毁灭性屠杀。幸亏赤红和蓝龙虽然是咆哮者的孙子，骨子里却都没有继承那种极为残忍无情的东西。所以即使再愤怒，他们两兄弟针对的对象都仅仅是萨林一个人。

蓝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它自己确实有点没出息，这点它承认，可是因而侮辱整个龙族，即使像它这么好脾气的龙也受不了。

“卑劣的海精灵，你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洗刷你带给龙族的耻辱！”蓝龙郑重宣布。

即使它不喜欢杀戮，脾气过于温文，甚至因为母亲的过度保护而天真单纯得没有多少独立思考能力，它依旧是一头龙，内心还有一点点祖先传承给它的尊严和骄傲。

“我发誓，我一定要亲自把你撕碎！撕得粉碎！”蓝龙一字一字地向萨林宣布。

萨林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是看向肯特和赤红。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多严重。眼前的情况，只要把这两个海盗杀掉灭口，并且收服蓝龙，这件事就不会被传出去，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妨碍了。

所以这两个海盗必须死！

萨林这样想着，一挥手，海精灵战士、魔法师们都向着赤红和肯特逼近。

肯特见蓝龙作势欲扑，急忙阻拦：“阁下你快走！请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情！”

按照约定，一旦击破海精灵的魔法罩，海精灵们就留给肯特和赤红去对付，蓝龙则尽快赶到海底去救伊达。

对于让蓝龙这样的家伙独自去救子爵，确实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事情，但是肯特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和赤红到水中去，只会成为蓝龙的累赘，显然蓝龙独自下水的行动力要快得多，找到子爵的速度也会更快。而且也必须处理海精灵们，不然他们跟在后面，万一和人鱼联合起来分别从水下和海面夹击，也会很麻烦。

蓝龙虽然对萨林有很深的恨意，但绝对不敢违背和哥哥之间的约定，盘旋了半圈，看红龙没有要“吩咐”它其他事情的样子，便快速飞向海面，一头栽进了深海中。

萨林在听到肯特对蓝龙那样喊之后，就马上向肯特冲去，一边大声威胁蓝龙：“你要是敢违背诺言，逃避我的挑战，我就杀死这两个低贱的人类！”

在萨林的概念中，蓝龙绝对不会抛弃“朋友”逃走，他很有自信可以用这两个人类留住蓝龙，这也就是他没有马上下令杀死肯特和赤红的原因。可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蓝龙居然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威胁，丝毫不在乎身后被扔下的人类有多危险，径自就逃进了海中。

萨林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蓝龙居然逃走了，他策划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之后，蓝龙居然逃走了。

萨林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一种一切都落空了的无力感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但是很快地，他就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目光凌厉地投向那两个破坏了他全盘计划的人类。

萨林深信要是没有这两个人类，自己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现在已经是一名龙骑士了。就是因为他们的破坏，自己不但失去了坐骑飞龙，还不得不承担未来因为这件事可能带来的麻烦。

都是因为你们！

萨林咬牙切齿地率人向着肯特他们逼去。

蓝龙逃走，他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不能让他们这样轻易地死掉，他们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比死亡还要大的代价。

肯特不客气地从赤红手中把自己的剑抢回来，摆出准备战斗的姿态。

这一次赤红之所以没有马上爆炸，是因为他已经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在肯特身边一个劲地直哆嗦。

萨林因为肯特是伊达·法兰的侍卫长，对肯特倒还有几分重视，但是赤红刚才骑在蓝龙背上的身手，海精灵们都看到了，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在海精灵们眼中，这两个人类完全是砧板上的肉，收拾起来不费什么工夫，唯独需要注意的，不过是肯特那源源不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的魔法卷轴罢了。

萨林的战术还是先用魔法师的魔法攻击，然后其他海精灵再缓缓逼上。

随着萨林一声令下，数个魔法从不同的方向朝肯特和赤红袭来。

赤红冲到了肯特身前，用身体硬挡住几个魔法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完全不是人类的声带能够模仿的吼叫。

魔法形成的烟雾在那一瞬间淹没了赤红的身影，但是接着，他快速扩大的身影就超越了那些烟雾的范围。

等到烟雾被海风很快吹散，站在海精灵们面前的，已经成了一头全身鳞甲如同红宝石般闪耀的飞龙。红龙的体型和之前的蓝龙相比显得“娇小”不少，可是它身上铺天盖地的气势却说明它是一头可以化为人形的飞龙，是飞龙之中力量最顶尖的那一小群。

肯特在海精灵们的注视下，灵巧地跳上了红龙的背，用手中的剑指着萨林怒喝：“卑鄙的海精灵，龙骑士肯特·海兰斯现在向你挑战，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受到应有的惩罚！”说着剑一挥，一道偷袭来的闪电被一剑劈散，消失于无形。

他真的是龙骑士，而且是人形飞龙的骑士。

难言的妒意和愤怒涌上萨林心头：妒意是针对肯特的，他不过是个低贱的人类，凭什么得到龙族的青睐！而愤怒则是针对这头红龙。能够化身人形的飞龙，居然选择一个人类做骑士。它身为龙族的骄傲到哪里去了！难道身为飞龙连最起码的分辨能力都没有吗！

可是再嫉恨，萨林还是理智地知道，他们这群海精灵不是龙骑士的对手。

萨林敢带着这群海精灵宣称屠龙，也无惧于面对数目多于己方一倍的骑士，但是龙骑士的力量，不是龙加骑士那么简单的算式。

龙骑士究竟是为何得到力量、得到了什么力量，自古以来就是龙骑士们的秘密。可是萨林曾经研究过为什么每个龙骑士都是卓越战士的原因——即使在成为龙骑士之前他们身分卑微、能力低下，可是成为龙骑士之后，每个人却都强大得耀眼。萨林推断，一定是龙骑士这个身分给了他们某种力量。

那本来应该是属于萨林的力量，现在却在眼前这个低贱的人类身上展现出来。

萨林眼看着红龙背上的肯特在海精灵们之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眼看着好几名行动不够敏捷的魔法师被红龙一口咬住，然后甩飞出去撞在岩石上脑浆迸裂而死，只能从死死咬着的牙缝里吐出一句：“撤！”

即使局面危急，海精灵们还是显现出高度纪律，他们迅速摆好了队形，走在最后几名战士显然打算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拖住肯特和红龙，以掩护萨林撤退。

不过肯特的目标很明确，他和赤红想要的，只是萨林一个人。当海精灵们开始撒退，红龙和肯特紧紧跟上，目标锁死在萨林身上。

海精灵们凭借着敏捷身手和对地形的利用撤退到海滩上，只要他们跳进大海，肯特继续追击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而且他们完全可以借用海底复杂的地形，把红龙和肯特甩得无影无踪。可是在这之前，空阔的海滩却是他们难以逾越的障碍。沙滩上点缀的那些礁石，根本无法阻碍在空中飞行的飞龙，转眼间红龙与他们的近距离就拉到了一个很小的数字上。

海精灵们奋力地在沙滩上奔跑，红龙和它的骑士在后面紧紧追赶。

海面上的海盗们自然已经看到这种情景，其中一些海盗鼓噪起来，有的大声替红龙助威，有的指着海精灵讥讽嘲弄，乱成一团。

这时，龙背上的肯特却忽然停止了动作，抬头凝视向远处的海面。

他和红龙身在空中，视线看得自然就远。此时，正有一支船队驶入他的视线范围。

那些船只上悬挂着海盗旗，但是旗帜与艾亚船队的旗帜稍有不同，旗帜中的火焰玫瑰换成了巨浪的图案。

海啸的船队？

不等肯特做出反应，红龙已经感受到他的意图，拍着翅膀悬停在空中。

他们一起看着那个方向，不约而同都锁起了眉头。

正文 第七章 不合时宜的暧昧

血海。

这个词汇，现在就以最生动的形象出现在眼前。

已经木然了的艾亚，下意识地从发间摘下那个被海水带到自己头上的东西之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根还连着指甲的手指；她惊悸地连忙甩手扔开，用力在海水中搓着自己的手指。可是血在海水中晕开的速度是那样快，在艾亚耐心地想要清洗自己手指的转眼间，她身边的海水已经成了那片血海的一部分。

艾亚这才意识到自己后退得太慢，已被血和尸块包围了，这种认知几乎令她呕吐。

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把她拉出了血红翻滚的区域。

艾亚偷眼看看谷莠子，这个女子在伊达·法兰出手之后，就一直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仿佛眼前这一切一再上演的惨剧在她心中引不起任何波动。不知道她是因为在伊达·法兰身边太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还是她根本就是和伊达·法兰一样的人。

伊达最后一个从那片血海范围中退出来。

短短不到两个小时，这已是第三波了。

伊达一直没让艾亚他们出手——其实就算他们出手，面对人鱼的正规军队也不会有什么效用——三次都是独自解决。

短时间内，他亲手杀死的人鱼，已经超过三位数了。

伊达心里正在反复推算着关于刚才那个水系魔法的事，在海中使用水系魔法威力固然大幅增强，但无处不在的海水也令魔法的释放和稳定性出现很大的问题，如果……

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接下来会出现的问题可能更多，必须有更多的试验机会才行。

没关系，那种机会随时都会出现，会源源不断出现的。

既然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就从这样的事件中替自己找出时间。

伊达握着手中的魔杖，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会自己制造的修罗场，才对艾亚他们说：“走吧。”

没有人敢反对，甚至没有人出声回应，大家都安静地跟在他的后面。

一次、两次……当第三次同样的残酷场景出现时，艾亚和海盗们已经慑于伊达·法兰的狠辣，在他们心目中，这个少年的形象已经差不多等同地狱中的恶鬼了。

“你准备去哪里？”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谷莠子很突兀地开口问。

伊达头也没回地说：“继续。”

“继续干什么？”谷莠子追问。

伊达回头看了谷莠子一眼，说：“跟他们周旋。”

“然后呢？”

“回到海面。”

谷莠子点点头：“很好，原来你还没有忘记我们想要回到海面。”伊达皱起眉头看着她，可是谷莠子根本就不在乎，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讥诮地说：“我还以为你的叛逆期现在才到呢，正在计算是不是晚了点？”

伊达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谷莠子，目光像要冒火。

谷莠子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我说的不对吗？伊达·法兰，我刚觉得你是个与华伦迪尔不相上下的人物，你就摆出一副小孩子的架势来，真是令人失望透顶！”像伊达这样的人，好言相劝可能是没什么效果的，反倒是这样激他一下说不定有效，他自己本身的理智和冷静应该能帮助他把事情想明白。

谷莠子的话似乎触动了伊达，他低着头，半晌没出声。可是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说出的却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言下之意，我的行为不用你管。

谷莠子的笑容消失了，对着这样的伊达·法兰，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谷莠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伊达忽然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但很明显的是，伊达这种转变是在来到海底之后才产生的。

谷莠子印象中的伊达一直是个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的人，现在突然变得偏执，肯定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才会造成。她一直在伊达身边，可是偏偏谷莠子却一点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谷莠子不知道像伊达这样的人，一生中会发生多少变化，到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会跟以前的那个少年魔法师有多么大的不同。但是在见过华伦迪尔的沙年时代之后，谷莠子已经对这种变化的巨大胆战心惊。

眼前的伊达·法兰在她心中映射出一个强大冷酷的形象，而且谷莠子相信，目前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改变，可是要是任由这种迹象发展下去，也许伊达的心理状态会渐行渐远，最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谷莠子在漫长时间中看过无数人从单纯善良，一步步走向无情、冰冷，曾经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她明白，那些人的少年时代和未来的他们判若两人。不管少年时代的华伦迪尔是什么样子，少年伊达·法兰却有那么多地方与她记忆中的华伦迪尔相似，仅仅为了这一点，谷莠子也不想看着这样的人变成别的样子。

“伊达·法兰……”谷莠子看着少年魔法师的眼睛，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这个举动令伊达大吃一惊，至今为止他和谷莠子之间最近的接触也不过是面对面地说话，此刻这样的亲密让他不知所措。他第一个反应是想要退后，可是现在身在海中，他们本来就是漂浮在水中的，后退这个动作做起来并不容易——至少对于现在这么慌张的伊达并不容易——于是谷莠子的手很容易地抚上了他的面颊。接着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不等他发出声音，谷莠子的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他另一边脸颊。

伊达的脸红了起来，他的舌头完全打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觉得尴尬得要命，可是又隐约有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他很想看着谷莠子的眼睛，看看此时里面写了什么，可是又没有勇气，只能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游移在别处，时不时偷偷瞥谷莠子一眼。

“伊达·法兰……”谷莠子柔和地看着他说，“你在做蠢事，你自己知道这一点，可是你不愿意承认。因为你想要改变……我不知道你想要改变什么，可是毫无疑问，那对你来说很难，于是你就宁愿用愚蠢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有能力改变。对不对？”

不等伊达回答，谷莠子就用手指捏住伊达的两颊，用力往外一扯。

“啊……”

猝不及防的伊达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差点坐倒。

伊达本来略显苍白的脸颊，现在一边呈现出两个很红的指印，控诉着谷莠子对这张脸做了什么。伊达揉着脸颊委屈地看着谷莠子嘀咕：“你干什么……”

“让你清醒一下。”谷莠子用居高临下般的眼神看着他说，“你的思维进了死胡同，需要清醒。”

“我很清醒。”伊达反驳。

听到他还在辩解，谷莠子毫不犹豫地又一次向他伸出手。伊达慌忙躲闪：“好了好了，我承认，我承认我之前有些沉不住气行了吧！”

“有些？”

“有一些……或者稍多一点……或者……”伊达躲闪着她盯着自己脸颊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

“为什么？”谷莠子严厉地问。

在谷莠子随时可能继续来扯脸皮的威胁下，伊达抿抿嘴说：“我不甘心，我想要争取一些时间。我明明有机会、有能力去创建全新的魔法体系，可是我却没有时间去做！这不公平！我明明可以让魔法更强大，可以让什么神术、别的什么东西在魔法面前都统统见鬼！我能让魔法师成为更强大的存在，能让魔法师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可是我没有时间，我的时间不是我自己的……我不甘心……为什么连十年的时间都不能给我，我只要十年就可以，这个愿望不奢侈不是吗？”

一直在旁听的艾亚和海盗们同样脸色苍白起来。

他们不怀疑伊达会在这种时候撒谎，那么他所说十年时间，会让魔法师这个群体更强大的话，应该就是真的。

可是魔法师这个群体还需要更强大吗？他们本来就强大得会令普通人作噩梦了。

要是伊达·法兰带领魔法师们变得更强大，他是不是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魔法师们的首领？一个能够率领魔法师这种已经很强大、恐怕还会更强大的群体的人，他拥有什么样的权势和力量？

这些念头在艾亚和海盗们的心头打转，以至于他们看伊达的目光已经变得完全不像在看一个人了。

“幸亏我们已经和他结盟了。”

一个海盗这样的嘟哝，让大家顿时安心下来。

是的，现在窝囊废港是他的盟友，至少目前看来，伊达·法兰对于盟约还是很重视，即使陷入海底的危险境地，他也很自动地把保护艾亚的责任揽了过去。

不管他多可怕，他是我们这一边的。

海盗们用这种“单纯”的思维使自己放松心情，而艾亚此时也感到松口气的原因，是她清晰地感觉到伊达·法兰身上那种令她恐惧不已，冰冷残酷的气息忽然消失了，他给她的感觉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强大但并不锋利的感觉。

看来谷莠子这个毫不起眼的女人，却是控制伊达·法兰情绪的关键。有她在的话，伊达·法兰或许就不会成为那种恶魔。

艾亚身为女性，她知道情感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可以带给人什么样的变化和影响，但愿谷莠子能够带给伊达的，都是正面的。

“笨蛋！”企图伸手的谷莠子发现伊达躲在自己能构到的范围外，就毫不客气地用语言继续打击他，“你难道连自己对我的承诺都忘记了！”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很令人担忧，或者把希望寄托在谷莠子身上是不对的。

艾亚捂住脸，不愿再看眼前这副情景。如果只听对话内容，艾亚绝对相信这是两个七岁左右的孩子闹别扭时的对白。

“你对我的承诺是什么？”

艾亚忍不住就要捂耳朵之前，谷莠子终于率先转移了对话内容，从这点可以证明，她比伊达·法兰要成熟一些——虽然程度有限。

“我保证我会送你回到他身边，不管要用多少时间！”再次宣布这个承诺，让本来就感到委屈的伊达更委屈了，他感到泪水已经涌上眼眶，并且庆幸自己现在在海水中，即使眼眶湿润了，也不会被看出来。

谷莠子认真地看着他，露出一抹笑意重复道：“……不管要用多少时间？”

“对，不管要用多少时间，我都会……”正准备强调自己的决心的伊达停住了，开始“咀嚼”自己刚才说出的话。

“所以说你是笨蛋！”谷莠子放松了态度，笑盈盈地看着伊达说。

伊达沉默着，然后露出一种混杂恍然和懊恼的神情。

“你不缺少时间，我们都不缺少时间……”谷莠子的笑容中掺杂了一些苦涩，“我们的时间可能会多到连自己都厌倦。所以要是有什么得花时间去做的事，你应该感到高兴。你会有很多时间去做那件事，比你所须的还多。”

伊达也苦笑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其实他的反应不完全是因为时间不够，其中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比如遇到华伦迪尔之后谷莠子的反应，比如越来越复杂的局势给他的压力，比如精灵族和人鱼族接连出现了神子，而人类之中显然没有这个编制，会在民众心理上带来的波动……等等这些东西累积在一起，终于让伊达有些受不了，所以才有了这一连串变相的发泄。

谷莠子和伊达自己都明白这些，但是有些事不适合说出口，不如就都当作“时间不够”带来的压力。

“其实做伊达·法兰一直都不容易，可是你已经做了快二十年，并且做得非常好，不是吗？”谷莠子这样说。

“如果……”伊达尝试着清清喉咙，鼓起勇气说，“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面对，我会做得更好。”

谷莠子整个僵在那里，好半晌后，才嗫嚅说：“当然，你知道，我们还有约定……在那之前，我当然会陪在你身边……”

伊达能够感受到这次她话语中含义的不同：不再是因为你要送我回到他身边，而留在你这里，而是我会留在你这里，直到能够回到他身边那一天。

虽然她总是要走的，可是对此时的伊达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从没奢望更多。

此时的伊达·法兰还比不上华伦迪尔，可是至少现在伊达·法兰有时间，而华伦迪尔的时间已经用尽了，不是吗？

“我会做得比他好。我不知道你喜欢他哪些地方，可是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得比他好，任何地方都是！”

“你不明白……没有人可以超越华伦迪尔，至少在我心里没有。”

“过去没有，可是未来你不知道！连华伦迪尔都不知道，不是吗！所以未来，我一定能做到。你也说了，我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

谷莠子心里忽然充满了悲哀。时间，是华伦迪尔这时再也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可是伊达·法兰有很多。华伦迪尔，此时此刻我好想你……谷莠子不知道自己心里对伊达的话是不是有了一丝丝期待，她只知道现在自己非常悲伤，最近即使是听见华伦迪尔的名字，她也会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对不起……”伊达低声道歉。他知道自己不该不时拿华伦迪尔出来比较，谷莠子错过了和华伦迪尔的相识，本来就因内疚而悲伤了，自己却总是忍不住提起这个话题。

谷莠子摇摇头。

这不是他的错，自己没有道理为了过去的事而去责备他，更没有道理为了他没有被华伦迪尔利用而责备他。

“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别这样……”

不，你没有错。

“不管是什么事，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这样伤心好不好？”

……

受不了了！

艾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谈情说爱，或者仅仅是暧昧。好吧，即使只是暧昧，那么在这种环境下——周围全是血水，其中还漂浮着无以计数尸块的地方——真的适合说这些吗？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出那种莫名其妙的气氛来的！

身为拥有好几个情人的成熟女性，艾亚觉得自己在旁观眼前这对小儿女的恋爱游戏时丝毫没有感动的情绪，她想要仰天长叹、捂脸，或者干脆撞墙、撞桅杆算了，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伊达·法兰这样的人物，居然是这样谈请说爱的。

受不了的，不仅是艾亚一个人。

“那个……阁下，我们接下来……”一个比较勇敢的海盗冒着生命危险，尝试打断了正互望着，尴尬、暧昧、慌乱还带着淡淡的悲哀，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伊达和谷莠子。

伊达好像一下子回过神来，脸立时红得像要滴血，努力低下头，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他的羞涩，却又忍不住偷眼看谷莠子的反应。

谷莠子也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她比伊达镇定得多，但现在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和伊达之间的互动不适合让外人旁观。现在再说后悔也晚了，只能尽量装得若无其事。

艾亚看着他们的表现，再次生起了想要撞墙、撞桅杆的念头。

这里是一片血海，到处都漂着血和尸块啊，无时无刻会有内脏或断指从眼前漂流过，那个制造了这一切的凶手，究竟怎么能在这里含情脉脉，究竟怎么做到的，究竟怎么做到的啊？

不管艾亚多么受不了这一切诡异的场景，但是她很悲哀地发现，到最后还是只能靠她来改变目前的局面。

“阁下！”艾亚来到伊达面前，距离近得让伊达不能不注视她，“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次伊达终于听见问题，并开始思考，然后很糟糕地，艾亚看到他紧紧锁起眉头。

“我好像做了些傻事。”

轻描淡写的口吻，而且是对谷莠子一个人说的。

艾亚握紧了拳头，她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很擅长，也很渴望用肢体语言和这个可恶的魔法师谈谈，但是毫无疑问地她不敢，她怕自己会被对方撕碎，混入那些尸块。

好在还有谷莠子，她代替艾亚问出了想要问的话：“你原本到底想干什么？”

伊达沉吟了一下，说：“我想干掉那个神子。既然我不能让人类有，就让人鱼也没有。”

艾亚目睹了谷莠子脸上惊讶的神色。确实，伊达·法兰自己还深陷危机之中呢，居然还想要击杀对方的重要人物，这种想法不仅狂妄，而且令人感到毫无胜算。

就在艾亚他们对这个打算感到震惊的时候，伊达继续说：“我想利用人鱼族神子的死，把海盗、海精灵、蛟人甚至龙族一起拖进这次的混乱中，我想让人鱼族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攻击大陆……”

伊达说得很认真，艾亚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发烧。

谷莠子锁着眉头看着伊达，虽然不说话，可是眼中的责备之意清晰无比。

“我知道现在不是时机，我太操之过急了。”伊达承认错误的态度非常诚恳。

不是不该这么做，也不是没有能力这么做，而是时机不到。也就是说，一旦时机到了，他还是要这么做，并且也有能力这么做。

艾亚的手指再次收拢，然后放开。

伊达把算计海盗说得这样直接明了，艾亚反而不能再说什么，这种事本来就是有利有弊，窝囊废港就算是被伊达利用，也从中得到了很多好处，反过来就算是站在人鱼那边跟伊达作对，收益也绝不可能超过这边。

艾亚心里翻腾几番，终于把无数的疑问和不满都压下去，等着伊达做出一个决定。

伊达沉默了一阵子，叹口气说：“已经这样了，只能将错就错吧。”

他好像还很遗憾！他居然还好像很遗憾！

艾亚在心里怒吼着，再次用力握拳，用指甲掐着掌心来强迫自己忍耐。

“终究还是有所欠缺……”伊达看着眼前自己一手制造的地狱，发出这样的感叹。

没有一丝不忍，甚至没有一丝情感地表示遗憾，遗憾那些死者的死法不够标准。

艾亚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伊达的衣领，一边用力摇晃一边咆哮：“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人啊！他们即使是敌人，也是有生命的东西！你的心是冰块做的吗！”

伊达猝不及防，加上被吼得莫名其妙，傻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艾亚，连回嘴都忘记了。

“你他妈的瞪什么瞪啊，难道老娘说得不对？”

令海盗们怀念的艾亚式叫骂，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终于登场了，而且她吼骂的对象还是恐怖的伊达·法兰。

“我不管你有多大本事，在老娘面前少来这一套！他们人鱼也是生命，也是生命你知不知道！你要杀他们老娘没有意见，可是有必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吗？这样的魔法你自己恶不恶心啊！”

伊达被艾亚摇晃得两眼昏花，对于她连珠炮般的斥骂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最后好不容易挣脱开，也顾不得反驳，立刻躲到谷莠子身后。他有生以来遇过各式各样的人物，可是唯独没有遇过泼妇，所以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样的情况。

终于舒服了。

艾亚长吐口气：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不能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才不想管伊达·法兰究竟有多恐怖，她只想把自己的情绪正常表达出来，她要说自己想说的话，即使对方是个魔鬼也一样。

不过，伊达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这个可怖的刽子手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阴险地冷笑，甚至没有反驳——他竟然在她松手的第一时间躲到谷莠子身后去了！

然后，这个躲在女人后面的恶魔，就用一双委屈、充满不安和谴责，纯洁无辜的大眼盯着艾亚，好像艾亚对他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艾亚再次想要撞墙、撞桅杆，撞一切比脑袋硬的东西。

好吧，艾亚承认这个恶魔绝对不是一般的恶魔。

手指伸握几次，终于再次向伊达吼叫一声：“还不他妈的赶紧给老娘走！”率先向前游去。

海盗们赶紧跟上，看了方才的表演，他们发自内心觉得果然还是他们的大姊更可怕。

谷莠子回头看着脸上写满委屈和无奈的伊达，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向前游去，之前的忧郁消失得一干二净。

伊达回头看看自己一手造就的修罗场，一抹苦涩浮上嘴角。

是，艾亚说得很对，这些人鱼也是生命，生命是值得珍惜的。

可是，珍惜敌人的生命而忽略自己人、忽略盟友的生命，这样的事情伊达做不出来。

伊达知道历史上曾有即使对敌人也仁慈有加，而名垂青史的人物，可是伊达不是。无法和解的敌人，就该不择手段地消灭，而有价值的盟友，就应该尽一切可能地帮助，这才是伊达的态度。

既然只能在弱势的情况下面对冲突，那么就拿出最大的威势来迎击。只有让对方恐惧己方的力量，才会使他们盲目地猜测，而无法确定己方的力量有多大；因担忧损失而内部出现分歧，这样才有可能出现伊达想要的空隙。要不然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要怎么逃上海面？即使逃上了海面，人鱼的追杀会在他们到达大陆前源源不断地出现，到时候可就真的把窝囊废港牵扯进去了。伊达刚刚拿到和异大陆交易的独家权利，他可不会轻易吐出来。

想来想去，伊达除了让对方疑神疑鬼，实在拿不出更好的战术了。

伊达相信，自己施展的那些前所未有的魔法，一定会令一直关注着大陆种族能力的人鱼们大吃一惊。而且夜正在人鱼们之中，他是个魔法师，他的私心一定会误导人鱼，为伊达“助一臂之力”的。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用人鱼的生命来做铺垫。

伊达无法否认艾亚的指责，也承认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一定的疯狂因素，但是重新冷静地回顾，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在头脑冷静的状况下，他或者会选择更残忍的方式展现力量。

闭上眼睛静默片刻，重新睁开眼的伊达已经一派坦然。

在艾亚扭头“你他妈的快一点啊！还没戴绿帽就成了乌龟了吗！”的叫骂声中，他快速地向前面的人们追上去，把身后的一片血色全部抛开。

“哗啦！”

不知道这是女伯爵抛出来的第几样器皿，反正房内的装饰物已经越来越少，而外面地上的各种碎片却越来越多。

“女伯爵！请您冷静一点！”一名人鱼贵族终于忍受不了，开口说道。

此话也打破了房内除了女伯爵砸东西和发脾气外的沉默，其他贵族们终于开始纷纷发出声音。

“要我冷静有什么用！冷静就能解决事情吗！”女伯爵叫着。

另一个中年男性人鱼皱着眉头说：“可是你不冷静，也解决不事情！”

水色女伯爵停下想要继续去拿东西来扔的手，看着那名人鱼说：“那么深流伯爵大人，您有什么高见？我们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应该派哪支军队去拦截那个人类魔法师！”

其实在座的人鱼贵族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只有女伯爵会这样毫无遮拦地说出来。她的问题一出口，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水色顺手把深流伯爵眼前的果盘拿过来，手一扬，果盘和其中珍贵的陆地水果飞出去，在墙壁上摔了个粉碎。

“那有什么区别啊！现在安静和不安静有什么区别！你们说，你们说！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魔法师来了又去？让他把无界之海当成他的私人泳池！让他把我们全体人鱼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女伯爵尖亢的嗓音在屋里回荡着。

其他人鱼还是沉默。

要说谁的尊严被伊达·法兰踩在脚底下，首当其冲的就是神子。

神子的神术、神子的命令，在这个人类魔法师面前简直成了笑话。神术也好，神殿的神子护卫队也好，贵族们的私军也好，在那个魔法师面前一次次化为碎片。

神子宣称为了人鱼族的未来必须除掉的祸患，现在就在无界之海的海底悠然漫步，而企图拦截、击杀他的贵族却聚在一起愁眉不展。

“那根本不是魔法！别说他是魔法师，那不是魔法！”海星子爵是人鱼魔法师，他是在座人鱼之中最懂魔法的一个，现在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他亲自到现场察看过，至今一旦想起那个情况，他就忍不住颤抖个不停。

当时的他，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就是“那不是魔法”。

那绝对不是魔法！

虽然海星子爵以魔法师身分为傲，也深信魔法是无所不能的，可是那绝不是魔法。那是魔鬼的伎俩，不是魔法师的力量。

如果那是魔法，必定是以大魔导师那样雄厚的魔力和魔法控制力为基础，那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身上。

当时的那片血海，和血海中漂浮的东西再次浮上心头，海星子爵捂住嘴，发出作呕声，然后冲出了房间。

剩下的贵族们再次面面相觑。

那个人类魔法师再厉害，人鱼们也不是不能把他留下，问题在于要付出多少代价。

从一开始，人鱼们就没有幻想过可以不用任何代价留下伊达·法兰，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代价这么大，而且还没结束。

针对伊达·法兰的行动命令不是来自于王室，而是来自神庙。按道理来说，神庙没有权力向贵族们下达调兵遣将的命令，利用神权对政治军事进行干预，是王室最不能忍受的行为。可是因为下达命令的人是神子，才使得这个命令微妙起来。

神子虽是神庙所供奉，但是所有知道他存在的贵族都清楚，神子是不可能有什么私心的，他所做的一切，出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人鱼族的利益。

既然神子不可能为了神庙争取权力，那么他这次下达的命令是听还是不听呢？

王室对这种逾越选择沉默，于是贵族们在这种默许下，按照神子的命令聚集起来。不过，同样因为王室的沉默，贵族们不能动用正规军执行这次的命令，只能使用私兵。

正规军的军饷装备给养都来自国家，而私军的一切都是贵族们自己支付的。正规军的效忠对象是国家和王室，而私军的效忠对象则是领主贵族和国家。

于是问题出现了。人皆有私心，面临问题时想要保全自己的利益，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伊达·法兰用事实证明他没有那么容易就范之后，贵族们之间就开始游移不决。他们都赞成执行神子的命令除掉伊达·法兰，但都不愿意派遣自己的军队去领导下一次的袭击。大家都在等待别人先动手，把伊达·法兰的魔力耗尽，然后自己再提供帮助一起收割胜利的果实，谁也不愿打先锋。

于是接连三次的全军覆没之后，贵族们的协商会议变成了沉默的集会。

谁都知道沉默的原因，可是谁都不去说破。大家的立场和选择都一样，在座的人都不比别人傻，所以谁都不会抢先出头。

“女伯爵，要不然您再去向神子请示一次……”深流伯爵很诚恳地建议。

其他贵族的目光都集中在女伯爵身上，每个人都能体会到深流伯爵的不怀好意，但正是大家的愿望。

水色根本不是什么贵族，她就是个放荡的交际花。即使她成了神子的母亲，成了贵族，她在真正的贵族心目中依旧是个美丽的玩物，是个幸运的妓女。贵族、高贵，这些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她也不具备属于贵族的智慧和谋略，她只会用那神经质的声音尖叫、砸东西，毫无用处。不，现在她对贵族们来说，有种特别的用处。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神子的母亲，其他人鱼都不能说的话、不能提的要求，她都能而且敢提出来。现在这个时机，就是她这项特长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贵族们希望的，自然是神子能够和王室交涉，由王室正式下令派遣军队围捕伊达·法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继续依靠贵族的私军。成功自然最好，不成功，贵族的消极怠工在神子面前也有了应付的理由：王室不支持这件事嘛，贵族终究还是要先效忠王室。

当然，王室和神庙方面要是有什么不满，也不关别人的事，这分明就是水色仗着她是神子的母亲而恣意妄为的结果。

大家都向水色提议、请求，怂恿她去神子那里。

“哼。”水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没说同不同意，却起身游向门外。

贵族们看着她出门，然后都发出舒了口气的叹息。

“来人！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身为主人的贵族皱着鼻子，看着水色制造的那些惨兮兮的器具，然后又恶狠狠地加上一句，“还有那把椅子，一起搬出去扔掉。”他指着水色之前的座位大声吩咐着。

水色一游出建筑物，她的侍卫们马上迎了上来。

“女伯爵，我们现在去哪里？”

水色眯着眼睛从牙缝里说：“去阳光山。另外让那个人类魔法师赶过来，我要在路上就看到他。”

侍卫一愣，他本来以为女伯爵必定是要去觐见神子。可是女伯爵的目光让他马上执行命令，把车驾转向了和他预料中相反的阳光山方向。

伊达·法兰，你到底是什么怪物？可是不管你是什么，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那个人偶有我想要的东西……

水色女伯爵坐在车里，把下颔放在于窗口交叠的双臂上，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八章 乱局（上）

“可是他杀了安格斯！”阿尔费雷德提高嗓音喊道，“就是因为安格斯不肯助他一起杀掉我，他就杀了安格斯！”

帐篷里本来就混乱的局面，因为他这句话更加混乱了。有的吵，有的叫，闹哄哄地完全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本来坐着的蛟人王站起来，张开双手做出掌心向下的手势，大声说：“安静！”

他的声音并不大，帐篷里却顿时安静下来，虽然还有少数几个蛟人嘴里在嘟嘟哝哝的，但是已经没有人敢再提高音量说话了。

蛟人王不到三十岁继位，在王座上已坐了近二百年，他在蛟人族中建立起来的威势无可动摇，很多平时剽悍不羁的蛟人即使只被他盯上一眼，都会冒出冷汗。而现在他就用那种严厉的目光看着阿尔费雷德问：“你亲眼看见雷克斯杀了安格斯？”

阿尔费雷德毫不迟疑地点头：“我当然是亲眼看见的！”

“那么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我……”阿尔费雷德露出窘态，支吾了好一会，才一咬牙说，“我被他打倒了！我当时被雷克斯打倒了，不过他是偷袭才打倒我的！我的注意力都在安格斯身上，他却忽然偷袭我！安格斯为了保护我才跟他起冲突，我也没有想到他会真的杀死安格斯。”

他的言语有些混乱，但是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

雷克斯回到海底，若要联络什么人，那个人一定是安格斯，而阿尔费雷德不知怎么察觉了这件事，于是跟踪安格斯。没想到他在跟踪安格斯时，雷克斯却从背后偷袭他。安格斯想要制止雷克斯杀掉他，但是雷克斯不但不听，反而和安格斯打了起来。

至于雷克斯会杀了安格斯，这点不仅阿尔费雷德意想不到，连在场听见这个消息的蛟人都想不到。乍听之下，所有熟悉雷克斯的蛟人心中都冒出“不可能”三个字，可是现在，安格斯确实死了，唯一的目击者阿尔费雷德一口咬定是雷克斯所杀。

很多蛟人看着阿尔费雷德的眼神充满怀疑，其中一个向来心直口快的忍不住把心里话明白说了出来：“我就不相信雷克斯杀了安格斯，要是你下的手我倒是还能理解。”

此言一出，几个蛟人开始点头。大多数蛟人心中都是这个想法，只是其他蛟人没有当众这么说出来。

阿尔费雷德一言不发地走到那个提出疑问的蛟人面前，解开自己衣领，让对方看自己的脖子。

一看之下，蛟人们才明白为什么今天阿尔费雷德这么奇怪，穿了一件衣领很高，一直包到下颔的衣服。

原来，他的脖子上有道明显的伤痕。

伤痕很新，一看就是不久前才留下来的。在场的蛟人都是武技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剑是冲着咽喉下手，要不是偏了些，力道也不足，此时的阿尔费雷德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跟大家说话。而且站近后，大家也看见他左边太阳穴附近有一片红肿，飘散着药膏味，显然那个地方也被击打过。

这样的伤势完全不可能是安格斯留下的，他没有那种实力。在整个蛟人族，有这种实力，而且会毫不留情向阿尔费雷德出手的，就只有雷克斯。这些伤口都接近要害，不难想象雷克斯是真的想要杀掉阿尔费雷德；要是雷克斯真的要杀他，安格斯会阻拦也是情理之中。安格斯的性格就是那样，即使他和阿尔费雷德交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阿尔费雷德死去。

可是雷克斯怎会杀安格斯？难道离开族里这些年，他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杀了安格斯！因为他认为安格斯是故意带我去的！你们知道他这些年在哪里吗？窝囊废港！他在窝囊废港当海盗！”

阿尔费雷德因为自己的伤势受这么多人注目而有些恼羞成怒，大声咆哮着说，“他已经是窝囊废港那些浑蛋的一员，他现在瞧不起我们蛟人，他叫我们杂种！”

杂种。

这个称呼是蛟人们心中永远的痛。

他们是飞龙的后代，流淌着龙族的血，却因为自己祖先的蔑视而被称为杂种。不管什么样的种族，即使是那些最卑贱最无能的种族，也可以在蛟人面前耀武扬威地喊一声“你们这些杂种”！

不管蛟人有多强大，只要他们的祖先龙族对他们不屑一顾，蛟人就永远摆脱不了这种被所有种族看不起，任人轻贱的命运。

窝囊废港那群乌合之众在无界之海虽属于实力较弱的群体，可是他们背后却有龙族撑腰。所以他们不敢侵犯人鱼和海精灵，却敢在蛟人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直以来，蛟人们都很厌恶海盗，是整个无界之海最厌恶窝囊废港的种族。雷克斯竟然跟海盗混在一起，还跟着那些海盗叫族人杂种？

虽然还是有些人不相信雷克斯会变成那样，可是大多数蛟人都知道窝囊废港那个地域有种特殊的魔力，只要到了那里的人，不管原本是什么种族，都会很快被同化成窝囊废港唯一的“种族”——海盗。蛟人们向来重视血脉，他们无法接受那种人鱼不承认自己是人鱼，人类不在乎自己是人类，海精灵不管自己是精灵的状况。

雷克斯也变成那样了吗？他变成海盗，并且跟其他的海盗一起瞧不起自己的族人。

“他杀了安格斯，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他走！”阿尔费雷德大声喊叫着。

蛟人们大都保持沉默，他们都知道阿尔费雷德这些话的私心，他想要雷克斯死的愿望恐怕和雷克斯想要杀他的愿望一样强烈。蛟人们需要思考怎么面对这件事，他们对阿尔费雷德的喊叫都没有马上回应。

阿尔费雷德又喊了一阵子，见大家都不附和，就连一向宠爱他的父王也沉思不语，于是气急败坏地重重一摔帐篷门帘，把严肃的会议扔在脑后，扬长而去。

帐篷里的蛟人都没有阻止他，大家都把他的激动和失态当作被雷克斯击败后所受的刺激，只有蛟人王在他出去后抬头看了还在晃动的门帘一眼。

阿尔费雷德疾步离开帐篷，隐隐觉得自己开始冒汗。

幸亏族人不了解雷克斯现在的实力，幸亏他当时在自己身上留下了这些伤痕，幸亏他们的关系显然非常恶劣，所以没有人认为当时雷克斯不是杀不了自己才留下轻伤，而是在威胁和戏耍。大家看了自己的伤，都会认为这是他竭力想要杀掉自己时留下的。

阿尔费雷德吐口气，目光变得阴沉。

雷克斯，这次我即使拼着把自己受伤无能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也要让你永远消失在世上。你这个废物一开始就不该出生，更没有资格和我身处在同一片海洋之中！

这时，一个蛟人快步来到阿尔费雷德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什么？找我？”阿尔费雷德诧异不已。

那个蛟人肯定地回答，阿尔费雷德想了想，跟着那个蛟人朝一顶帐篷走去。

青鲨笑咪咪地看着走进来的阿尔费雷德。

这位蛟人王子身材很高，五官和雷克斯有几分相似，少了些柔和，多了些棱角。但是在亲眼见过雷克斯的战斗后，青鲨心中总有种感觉，这位阿尔费雷德王子的态度比较像在虚张声势。

阿尔费雷德也在打量青鲨，看了几眼后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鱼，于是问：“你是谁？非得要见我有什么事？”

“谈一笔生意，”青鲨轻松地摊开手，“我叫青鲨，你应该听过，我想跟你谈生意。”他很有自信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似乎肯定对方听说过。

“青鲨？哪个青鲨？”阿尔费雷德诧然地问。

“还会有几个青鲨？”青鲨笑着反问。

“你要跟我做生意？你？跟我？”阿尔费雷德的脑海中一瞬间出现各式各样的念头，他揣测着人鱼族的王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大模大样地说要跟自己谈生意？人鱼族和蛟人族的两个王子之间有什么生意可以谈？难道是……

青鲨看着阿尔费雷德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把事情想歪了，于是摇摇手指说：“是我跟你，不是人鱼族的王子跟你……你明白吗？”

“你想做什么？”阿尔费雷德警惕地问。

“一笔生意，一笔对你来说很划算的生意……”青鲨叹口气，露出感同身受的模样说，“你看，我也有个弟弟，很优秀的弟弟，所以我很能体会你的感受。不过不同的是，我不打算跟我的弟弟竞争，而你正好相反，是不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雷克斯那个废物已经不是我们的王子了，他更不是我的弟弟！他刚刚杀了王弟安格斯，现在他是我们蛟人族的罪人！我不需跟他竞争什么，因为从一开始，他那样的废物就没有资格跟我竞争！”

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阿尔费雷德，青鲨轻轻地说：“六头剑海龙。”

这几个字一入耳，阿尔费雷德全身一颤。现在这几个字代表的意义，宛如生怕会暴露在族人们面前的梦魇。可是青鲨怎么会知道？他还知道些什么？

青鲨看着阿尔费雷德盯着自己的眼神露出凶光，心底一哂，嘴里却很平静地说：“我觉得六头剑海龙是很适合的价格。”

阿尔费雷德强压住心头的杀机，问：“什么价格？我不打算跟你谈什么生意！”

“杀掉雷克斯的价格，我觉得雷克斯完全值六头剑海龙。”

阿尔费雷德的目光闪动，问：“你的意思是……”

“我来帮你杀掉雷克斯，你给我六头剑海龙。”青鲨直接开出条件。

“不行！剑海龙不能给你们人鱼，再说就算给你，你们也驾驭不了。”

“我不打算像你们蛟人一样，一个人就驾驭五头、六头，我只想要六头幼龙，我知道，若从幼龙开始培养，就有可能把它们培养成我们人鱼的坐骑。”

剑海龙的幼龙比成年体还难捕捉，不过对于饲养着剑海龙的蛟人来说也不难得到。只不过蛟人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把剑海龙提供给人鱼。

“我真的很渴望得到剑海龙那样的坐骑啊……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蛟人，一个人就可以控制六、七头剑海龙……”青鲨状似感慨地说。

“好了！”阿尔费雷德阻止青鲨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自己无法杀了青鲨灭口，即使现在青鲨在蛟人的地盘上，但是有很多蛟人看到他进来了，而且是来见自己。要是人鱼族的王子就这么死了，引起人鱼和蛟人的冲突，阿尔费雷德怎么都遮掩不过去。

但接受青鲨的条件，一旦被族人知道了，自己的罪责依旧重大。说严重点，甚至可能影响自己在族中的地位。要知道即使雷克斯死了，自己同母的幼弟可是已渐渐长大。

不过要是雷克斯死在人鱼手上，就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就不用背负为了争夺王位害死兄弟的恶名……

阿尔费雷德铁青着脸几番思索，始终不能决定，这时青鲨的一句话助他下定决心：

“关于酬劳，我并不是现在要，我们可以签订契约，然后等到你成为蛟人王之后再付给我。”

要是坐上了蛟人王的位子，几头剑海龙幼兽就不算什么问题了。这个提议令阿尔费雷德顿时眉头舒展，双方的交易也就很快敲定了。

直到出了蛟人的营地，青鲨的手下才终于忍不住发问。

“头，你本来不是想找蛟人王交易吗？怎么换成他？”

青鲨一笑：“当然是因为只有阿尔费雷德王子这么渴望雷克斯死的对象，才出得起最高的价格。还有……你们觉得阿尔费雷德和雷克斯，谁成为下一任蛟人王比较好？”

“当然是阿尔费雷德。”人鱼们异口同声。

和实力不明、性格更宽厚，而且顶着命运之子头衔的雷克斯相比，阴狠、心胸狭窄，不会收买人心而且容易被看穿，实力也差了一截的阿尔费雷德成为蛟人王，自然对人鱼族更有好处。

“那就对了！”青鲨拖长声音说，“而且神庙那边也下了命令要杀雷克斯，趁机卖给他们人情也不吃亏。好，别说废话了，目标：雷克斯！全体出发！”青鲨很有气势地一挥手，带着寥寥几个手下，像带着千军万马一样气势十足地向远处游去……

从空中看去，船队仿佛从海平面底下冒出来，肯特大略数了数，有超过二十艘船。这么庞大的船队在无界之海是很罕见的，要知道无界之海的海洋种族，行动力并不依靠船只。

看着越来越近的船队，肯特皱起眉头。

杰克他们显然还没发现海啸的船队正在接近。海啸的船数量众多，明显是有备而来。凭着杰克他们目前这几艘船，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子爵早就说过，到了最后时刻，海啸可能会铤而走险，选择使用武力来排除他心中认定的障碍。这是最笨的办法，他选择这么做时就表明已走投无路了——或者说他自认走投无路了——但是子爵在那个时候就警告过艾亚，越是这种时候对手越疯狂，也越可怕。在这种时候被咬一口的话，或许真能被对方扭转乾坤。

现在，子爵的话应验了。海啸带领大队人马朝这个方向来，目的只有一个。

可是子爵恐怕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早就沉不住气，更没有预料到，归途之中会发生意外，以至于艾亚和雷克斯两个首领级的人物现在根本不在海盗群里。

肯特望着海面上那些看着红龙追杀海精灵，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手舞足蹈地呐喊助威的海盗们，此时此刻他们还丝毫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就算知道也太迟了，他们现在不仅在人数和实力上处于下风，就连能有效指挥他们的领头人都不在。

在窝囊废港待的时间不长，但是肯特不能否认自己不讨厌那些海盗，即使他们混乱、无礼、嚣张，几乎完全具备肯特讨厌的特性，可是肯特还是无法讨厌他们。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窝囊废港对子爵的重要性。

战争，不仅仅靠几个强者：龙骑士或者魔导师就能取胜，更不仅仅依靠强大的军队，要是没有后方充分的物资供应，几乎不可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肯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他自幼进行这方面的学习，所以深知物资和金钱对战争的胜负有多么大的作用。

窝囊废港是目前唯一可以航行到异大陆的势力，而子爵跟他们达成了盟约，已经成为他们唯一的供货、出货商，这就是源源不断，超乎想象的金钱。肯特可以预知这些金钱在未来的战争中会有多么大的作用，可以储备多少物资，甚至可以减少多少己方的将士伤亡。

窝囊废港这方绝不能出事！只有艾亚成为窝囊废港的新首领，子爵的计划才能进行，在这之前，窝囊废港这边绝不能出现变故！

肯特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红龙还在继续勇往直前追杀海精灵。没有了背上骑士的支援也丝毫不在意，弄死这些低劣的海精灵靠自己就足够了。

海精灵经过红龙和肯特的沿路追杀，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正在沙滩上拼命奔跑着。红龙加速追上去，一口龙息喷向萨林。旁边一个海精灵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把萨林推开，自己被龙息包裹，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一团焦黑。

萨林借着那一推的力量，在沙滩上一个翻滚，再站起来已重新和红龙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头也不回继续奔向海面，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红龙又接连攻击了两次，都被那些誓死保护萨林的海精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眼看着萨林距离大海已越来越近，红龙越发狂躁起来，怒吼着：“白痴，你在干什么！”

肯特回过神，明白应该先解决眼前的情况，他挥剑向萨林劈去。

龙背上的肯特距离萨林很远，可是他挥动长剑的时候，强劲得肉眼能看见的白色气劲从剑刃上飞出，就好像他控制的是把会飞翔的剑，直扑萨林。肯特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武技能够在五十岁前达到这种程度，这就是龙骑士的身分所带来最直接的变化。

可惜的是，他刚刚得到这种力量，掌控力方面还有很大的不足，这一击虽然威力强大，却擦着萨林身边数寸而过，根本没有命中目标。肯特心里暗暗叹息，自知要把这新得到的能力用到得心应手，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事。

红龙飞行的速度远远快过海精灵逃跑的速度，在没有遮掩的海滩上，红龙很快就已飞临在海精灵们的正上方。

肯特挥剑，红龙口撕爪劈，他们两个第一次的共同战斗就这么展开。

萨林这个人或许有种种问题，但是他在收拢人心方面绝对有自己的一套，至少他的部下直到这个生死一线的时刻依旧全力维护他。对萨林的攻击很少是他自己凭借身手躲过的，大多数都是被他的手下奋不顾身地抵挡，甚至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为他挡下的。

奋勇救助萨林的海精灵们的下场，基本上都付出了生命，毕竟红龙和肯特对萨林下手时都是毫不留情。但就算是这样的情况，萨林居然还在部下的掩护下逃到海边。

要是肯特不是新任龙骑士，要是他和赤红的配合更熟练些，即使萨林的部下多么不畏死，他也逃脱不了。无奈现在的肯特和赤红之间根本没有默契，肯特多少还能关注着赤红的攻击，然后尽量予以配合，赤红则完全是按照自己一贯的攻击方式乱打一气。要说它的战斗技巧，就算在龙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强，可是它背上还有一个骑士也在攻击，双方不能配合的结果就是往往会相互影响，反而常常把对方的攻击抵消掉。

于是萨林就凭借着自己部下的拼死相救，和新任龙骑士的不熟练杀出了一条生路，终于在赤红又一波袭击到来前跃入了大海。

剩下的海精灵们并没有跟着他逃走，而是带着决然的神情转身冲向了红龙和肯特。

正在气头上的红龙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肯特也没有对敌人宽容的习惯，他们一边磨合着彼此的战斗方式，一边大开杀戒，最后就连之前受伤躺在沙滩上的几个海精灵，也被红龙毫不客气地撕碎，等到所有的海精灵都屠戮殆尽，赤红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了海里追赶萨林。

肯特紧紧抱住赤红的脖子，被它用粗暴的方式一起拖入了大海。

等肯特手忙脚乱地把水下呼吸药剂喝掉，睁开眼睛观察四周的时候，发现周围已经看不到萨林的踪影。

水下是一个尤为美丽的世界，阳光透过海水洒在海底的沙层上，形成了各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图案。色彩丰富夺目的各种小鱼漫游在同样多彩的珊瑚丛中，千万种形状奇特的贝类、海星布满了海底礁石，到处都是陆地上无法想象的色彩和景致。

肯特却无暇去欣赏或赞叹这样的美景，他四处张望着，想要寻找萨林的踪影。

水下的地势极为复杂，各种珊瑚和海草形成了各式各样迷宫般的地形，像海精灵那样略显消瘦的体型，往里面一钻确实很难发现。更重要的是，萨林肯定对海底的地形熟悉无比，而肯特和赤红都是生平第一次来到海底，一时看着周围的复杂环境，都有种不知道从何找起的感觉。

肯特和赤红都有种感觉，那就是萨林绝对没有走远，他应该很清楚一味逃跑一定会被红龙追上，但是利用地形藏起来，反而有可能不被发现。

红龙发出一声吼叫，吼叫声被海水过滤成一种低沉的轰轰声，传向四周。

一定要找到那个无耻、可恨的海精灵，然后干掉，不管他躲到哪里都一样。

赤红果断地采用了伟大的红龙式寻找方式，一边咆哮着破坏周围环境，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注意着那个海精灵是不是受不了这种惊吓，从藏身之处窜出来逃跑。

可惜的是萨林也不是傻子，赤红的举动显然更令他确定了赤红和肯特现在根本找不到他，怎么可能自己跑出来送死。

红龙折腾着想要找到萨林，肯特的心里却因为其他事情越来越乱。他前思后想，终于忍不住拍拍赤红的脖子。

“我们不能继续去找他了！”肯特大声对赤红说，“我们必须留下来帮海盗们。”

赤红顿时咆哮起来：“凭什么！”同时根本不管肯特的意愿，继续破坏周围。

“听我说，那些海盗对子爵很重要！事出突然，子爵还没有来得及做详细的部署，只靠那些海盗，一定不是海啸的对手。萨林暂时放过不要紧，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把他抓到手。可是窝囊废港万一落在海啸手里，想要扭转局面就难了！”肯特不确定赤红能不能听进去，但他还是很诚恳地对赤红解释自己的想法。

赤红停止动作，扭头看着自己背上的肯特问：“我刚才好像也看到船队了，你确定是那个下流该死淫荡的海啸的？”赤红刚才也看到远方驶来的船队，但是一心追杀萨林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那些船队是什么旗帜、什么来头。现在听了肯特的话仔细一琢磨，顿时激动起来。

“愚蠢的蠢货！想要争夺属于伟大红龙的财产，就要有付出生命作利息的觉悟！”

不等肯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再次在赤红惊天动地的吼叫声中冲上水面。

“你的财产？那是子爵的！”肯特时刻把伊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对赤红的话大声反驳。

“笨蛋，狡诈魔法师支付了每次交易额的百分之二，作为伟大的红龙见证龙族契约的酬劳！那是我的财宝，我的钱财，我的！”赤红当然不会不明白，伊达此举是要把赤红永远绑在这次交易上。可是即使只是百分之二，那也是多么大的数字啊。赤红在关于财宝方面的算数非常好，它能计算出长期交易达成的话，自己可以从这桩异大陆买卖中分到多大的好处，所以被脑海中闪动的金光闪昏了头的它根本就拒绝不了。

海啸想要消灭艾亚占领窝囊废港，就等于是赤裸裸地侵占伟大红龙的利益，就等于想要把本来属于伟大红龙的金山搬到他自己的家去，伟大的红龙绝不接受这样的挑衅。

难怪它这么积极。

肯特再次为子爵的未雨绸缪感到赞叹。

海盗们免费观看了一出龙骑士追杀海精灵的好戏，直到萨林、龙，以及骑士都冲进海里，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讨论起来。内容无非是龙骑士有多厉害，萨林有多幸运，这样也能逃走之类的。可是就在他们没聊几句之后，红龙居然又哗啦一声从海中冲出来。

这么快就干掉萨林了？

那些正准备打赌的海盗都大呼意外。

可是接下来肯特的话，却令他们都紧张起来。

“海啸的船队正快速靠近！你们最好马上做好战斗准备！”

听了肯特的话，海盗顿时一片慌乱。很显然，龙骑士没有必要说这种谎，那么海啸真的带着人马杀来了？

杰克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他深知没有艾亚和雷克斯，自己根本不具备指挥队伍和海啸作战的能力，更何况双方兵力悬殊，状况可以说危险至极。早就预料到海啸可能用这种手段，可是没想到会发生人鱼族袭击这样的事，更没料到海啸来得这么快、这么早！

杰克急得团团转，忽然目光掠过空中的飞龙，心情一下子定了下来。

龙骑士放弃追杀萨林回到海面，肯定不仅是为了报信这么简单。

那是龙骑士啊。能跟伊达·法兰结盟真是太幸运了。

“骑士阁下，我们肯定无法应付海啸的袭击，请您施以援手！”杰克朝肯特大喊。

肯特朝他用力点点头，而红龙早已急不可耐地迎着海啸船队来的方向飞去，一边飞一边不断地吼叫着：“下流的强盗、贼，你们竟敢觊觎伟大的红龙的财产！我要让你们永远没有再次当贼的机会！”

女伯爵的车驾甚至没有减慢速度，就让那个匆忙应命而来的黑衣人类魔法师不得不一边加快脚步追赶着，一边接受女伯爵的垂询。

“我只是想要再确认一次，那个人偶是不是真的像你所说那么神奇。”朝窗口露出娇艳面容的女伯爵，对黑衣魔法师摆动着她纤长的手指，问道。

夜沉默地点头表示确定。

“那么她的使用方法呢？”女伯爵继续问。

夜还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这么肯定她有我需要的功能？或者你知道，可是你不说出来？”女伯爵的音调开始提高。

夜又沉默片刻，才哑着嗓子说：“我能肯定她的作用，只因为我知道她是什么。”

女伯爵用手指轻轻扣着窗沿，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夜刚想如同往常一样施礼退下，可是忽然从女伯爵的话语中领会了什么，女伯爵说“你可以走了”，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的“你退下”。

“女伯爵，您这是什么意思？”夜低沉地问。

“你可以走了，是你对我已经没用了的意思。”女伯爵嘲讽地笑着说。

“你要撕毁我们的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女伯爵妩媚的大眼看着夜，带着好奇的语气问。

“我帮助你得到那个人偶，而你帮我杀掉伊达·法兰！现在，女伯爵您想要违背这个约定吗？”夜在袍袖下握紧了拳头。他本来也只是打算利用这些低等生物，可是被对方单方面违约，他却无法忍受。竟然想利用了他之后一脚踢开？他会让这条贱鱼为此付出代价。

女伯爵灿烂地笑起来：“你要求的是伊达·法兰的生命，那么你的愿望已经达成了，超过二十万的人鱼军队正在围捕他，他死定了！而你帮助我得到那个人偶的条件，我可以宽容地允许你不必履约了，这样你满意吗？”

夜一时语塞。他想要的当然不只是伊达·法兰的生命，他还想要那个用来引诱水色的人偶。当然也只有他这样的天才魔法师才有资格拥有前辈魔法师留下的遗产，那是魔法师的宝藏，怎么可以交给野蛮的人鱼，怎么可以一直掌握在伊达·法兰那样卑劣的人手中。可是这样的理由，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来。

夜垂低目光，没有说话。水色却继续说：“对了，我知道阁下擅长使用毒药，所以请了人鱼族中最擅长施用毒药的巫师来到我身边，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兴趣跟他交流呢？”

夜停下动作。他在毒药方面确实很有信心，但这是在海底，海水本身的某些成分对他的毒药会有细微的影响——这点他也是刚刚想要使用毒药时才发现的。因为陆地种族对海底世界缺乏了解，就连在毒药的研究方面也缺少关于海底使用方面的资料。

而就在这个时候，夜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某种药物散发的独特味道已传入了他的感官。

水色说的人鱼族毒药大师，并不是危言耸听。

这种状况下，夜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他盯着水色看了片刻，很干脆地转身就走。

水色女伯爵趴在马车的窗户上，看着夜的背影消失，才吩咐一声：“派人跟上他！他一定是去找伊达·法兰了。”

“可是……”侍卫接受命令时迟疑了一下。去找伊达·法兰又怎么了？对人鱼来说不需要去找伊达·法兰，人鱼们一直知道他在哪里，问题在于谁还敢去找他。

“白痴！”水色顺手抄了一个车驾中的杯子就扔了过去，“他是伊达·法兰的仇人，他们结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所以他才是最了解伊达·法兰实力的人。只要他敢去找伊达·法兰，就说明他一定有什么制伏对方的办法。我们跟着他，等他们斗起来再收网！”

那名侍卫恍然大悟，匆忙去布置水色的安排了。

水色继续趴在窗前半闭着眼睛，看着那个侍卫忙碌的身影。就让他这样去汇报给他真正的主子吧，要是那些家伙相信了，并且赶去抢夺胜利的果实，正好就可以帮忙牵制伊达·法兰。

水色轻笑着。

可能没有人鱼知道，她根本不在乎伊达·法兰的死活，这个由她的神子儿子亲自下令一定要杀死的人鱼族敌人，在她心目中根本无足轻重，死也罢、活也罢，她一点都不关心。她想要的是其他东西，之所以关心伊达·法兰的情报，仅仅是因为那样东西在他身边。

古代大魔导师制作的，包含了大魔导师全部的魔法心得，并且累积了从古至今无数知识的魔法人偶，那才是水色想要的东西。

像那样的人偶，一定知道水色需要的情报。

水色只是想要找到一个方法……

一个能让毫无感情的孩子，认识自己妈妈的方法……

正文 第九章 乱局（下）

蓝龙在水中的动作看起来宛如某种艺术表演，它巨大的身躯掠过海水，却连水波都不会惊动，是那样地优雅、流畅、自然……总之，此时无论怎么在这种生物身上使用这类词汇，都绝不过分。

不过，正快速滑过海底斜坡，不断向着深海下潜的蓝龙心里，却绝对不像它的外表那样潇洒自如。

伊达·法兰是什么人物，蓝龙一点也不知道，其实它也丝毫不感兴趣。可是现在，它却不得不到茫茫深海中去找这个人类，并且毫发无损地将对方带回来。

在深海中办事对蓝龙来说倒是没有丝毫的难度，身为蓝龙，它继承了它这个色调的飞龙天生对水的亲近和驾驭能力。别说是从海里带一个人类上来，就算是让它从海里搬一座山上来，它也未必做不到。

可是问题在于，那个人类在哪里？更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吗？

蓝龙就算不是出于对哥哥的惧怕，也不会在寻找伊达·法兰这件事上偷工减料，就算不考虑龙族一诺千金的处事性格，单凭伊达·法兰是哥哥要找的人，这就足够蓝龙全力以赴了。

不管红龙怎么欺负它，蓝龙从来不讨厌自己的哥哥，它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哥哥很多，当年母亲选择带着自己逃走，扔下了哥哥，这就是蓝龙一辈子都还不起的债——即使那个时候它还没有出壳。自己可以在母亲的庇护下在龙岛平安长大，而哥哥却被人类掠走，过着悲惨的生活（蓝龙不知道红龙是怎么长大的，可是这不妨碍它对此进行一切合理和不合理的想象）。

自己侵占了哥哥的成长空间，要是没有自己，哥哥就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偏激暴躁。

忽略了家族中强大的性格遗传后，善良的蓝龙把红龙所有不怎样的性格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于是觉得自己要为哥哥的性格负责。

所以蓝龙很愿意为红龙做任何事，特别是红龙知道它遇上危险，甚至放弃救助朋友伊达·法兰而先跑去救它的行为，让蓝龙体会到了哥哥心目中也不是没有自己这个弟弟。这种体会让蓝龙的心里暖烘烘的，它当然也要做到哥哥要自己做的事，来表达自己对哥哥的感情。

伊达·法兰，一个红发的人类少年魔法师。虽然资料很少，但蓝龙也不担心认错，要是海底深处真的出现两个红发的人类魔法师，年纪还都不大，才真是巧合得见鬼了。

问题是该怎么找到他？他会在哪儿？人鱼的手里还是其他地方？就算死了，自己总得把尸体带回去吧？要是被什么海兽吃了呢？自己带那个海兽的尸体回去行不行？

蓝龙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路向着海底而去。

相对平缓的海底忽然大幅度倾斜，变成了几乎是垂直上下的深渊。

蓝龙毫不犹豫地向着深渊深处潜去。它知道在这道深渊下面就是一片深海平原，那里有人鱼族的聚居区。伊达·法兰不好找没关系，抓几个人鱼来问问就行了。身为无界之海的主人，要是连一个人类的下落都找不到，还有什么用！

蓝龙骨子里还是有着龙族的骄傲自大，因为红龙没说，它也就压根就没去想过伊达·法兰是因为什么而落入深海。在它看来，只要它找上了人鱼，人鱼就必须为它服务，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这么想着的蓝龙，在四边茫茫的深渊中游弋着，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在这阳光照不进来，而且也没有任何生物的深渊半空里，即使是龙族的视线也看不远，但是敏锐的听觉还是让蓝龙很轻松地听到了那些对话。

说话的生物是人鱼不会错，一共有五到六个人鱼，正在蓝龙不远的前方边游边说。

“……也不好对付啊……”

“是啊，他自己就能控制六头剑海龙，不是三头，是六头！”

“再说蛟人的性子也都很倔强，一旦打起来，绝对不死不罢休，跟他硬来太不划算了。既然是他们蛟人自己要雇用我们除掉同胞，至少让他们自己先一次动手，消耗一下他的体力吧！”

“白痴，蛟人要是自己能动手何必雇我们！”

“反正我们不能第一个冲上去，我看要不就引着神殿的人先动手消耗他的体力。”

……

似乎是一群人鱼在谋划对付某个蛟人，这跟蓝龙没关系，它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了一下，便快速朝人鱼们游去。

青鲨正在和手下们策划着对付雷克斯的方法，忽然目视前方凝固不动，他的手下们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跟他一样凝固在那里。

一头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正前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无界之海的居民都对飞龙这种生物又畏惧又厌恶。强大、蛮横、任性、残暴，种种标签都贴在一起，才能够塑造出这种生物的恶劣之万一。

在大陆上，即使得罪一头龙，甚至屠龙都还不要紧，因为那里的飞龙数量稀少，再强大的龙也架不住人多。可是这里是无界之海，龙岛的所在地，往往得罪了一头龙，就等于把它的亲属朋友全得罪了——更该死的是，因为飞龙的寿命和繁育问题，几乎所有的龙彼此之间都能扯上亲戚关系。你得罪了其中一头，它回去表露对得罪了它那个种族的气愤，于是隔三差五来头龙下海骚扰一下，持续个对飞龙来说无关紧要的几十年，就足够无界之海的任何一个种族崩溃了。

所以在这里，谁都不想遇到飞龙，一旦遇到了，都尽可能保持不主动交流，不主动行动的态度。

“过来！”蓝龙朝一看就是头目的青鲨勾勾指头。

青鲨乖乖地游过去，低头等着飞龙训话。

“我在找一个人类魔法师，红发的，很年轻，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蓝龙的话令青鲨大惊：它竟然在找伊达·法兰！

青鲨尽力低着头，生怕被蓝龙看出自己表情的变化。伊达·法兰和这头龙有什么关系？是友是敌？心里虽然波澜翻滚，可是嘴里还是要尽快回答：“不，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类。应该说，我从来没在海底见过人类。”

“是吗？”蓝龙不悦地说。

青鲨心中大悸，生怕接下来自己会面对：既然不知道还有什么用！然后一口龙息喷下来的结局。

可是蓝龙比他想象中温和，见不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很快就转向其他人鱼。

人鱼们一起摇头。

要是蓝龙按照龙族的惯例暴力威胁，为了保护青鲨，必然有人鱼会提供答案，可是它的脾气看起来很好，人鱼们自然大胆对它撒谎。

这个教训告诉我们，约定俗成的事还是不要随便破坏得好。

当然，此时蓝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使得自己受到欺骗，正在失望地继续游向深海。

在它背后，人鱼们交换着惊异的眼神。

那头龙在找伊达·法兰……

水色女伯爵等待着夜找上伊达的消息传来，但是先等到的，却是另一个更加令她吃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女伯爵失态地站了起来，盯着那个传递消息的人鱼大声喝问。

那个带来了令人吃惊消息的人鱼，早就预料到人鱼贵族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马上就说：“是神子，他直接向陛下下达了命令。”“命令”这两个字咬得很重，确实在这里，这两个字的分量很重、很重，重得能在整个人鱼族掀起海啸。

神子直接……命令人鱼王……

水色颓然地坐了下去，半晌才问：“神官长和长老们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不阻止？”

那个人鱼摇摇头，他只是个传递消息的信使，更深层的内幕不是他能知道的。

神是至高无上的，这点任何一个人鱼都明白，可是统治这个国家的不是神，而是人鱼王族。神权赋予神庙、神殿极大的权力，可是王国的统治者只能有一个。

千万年来，神权和王权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过。名义上，人鱼王是神通过神殿任命的，是神虔诚的信徒，可是事实上，王族决定了继承人之后，神殿怎么敢不任命？他们并没有那样的权力和胆量。

名义上，神子是人鱼族地位最高的人，他有权力用神的名义命令任何一个人鱼。可是实际上，神子不能命令人鱼王，他不是没有资格，而是没有权利，这是每个人鱼贵族都明白的道理。

神子终究还是王国的一员，他只是个偶像，是个象征，可是他并没有权力。他能够调动的，也就是几百名护卫以及通过神殿支配部分神殿军队。他可以提出要求和建议，但是对人鱼王下命令简直就是开玩笑。

那孩子居然命令人鱼王立刻觐见，并且当面要求立刻发兵围捕伊达·法兰。

水色知道，在神殿里、在无数的神官面前，人鱼王不可能拒绝这个命令，不过接受命令之后……

想到人鱼王的禀性，水色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神子不会明白这道命令的后果，他只想着伊达·法兰的事，可是水色明白，太明白了……

那个男人，为了他的权力，不论是谁挡在身前都可以除掉，父母、妻子、爱人、孩子……甚至神子……

神殿的人究竟在干什么？他们不可能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为什么不阻止神子？说穿了，神子只是他们奉养的偶像，他们要是想阻止，神子要求人鱼王觐见的命令不会传出去。

水色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神殿的人在试探人鱼王的底线。他们用神子作为工具，试探人鱼王能够容忍他们把神权延伸到什么程度。要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就会继续试探，直到碰到人鱼王的底线。要是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也可以把责任推到神子身上，谁教神子就是那样一个人，谁都知道他无法沟通，也不懂丝毫人情世故。人鱼王再怎么排斥神权干政，也不能杀掉神子吧？

水色能够想象，大战当前，神殿想要在这场与陆地种族的战争中获得比胜利更多的东西，比如对人鱼族的控制权。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神权凌驾于王权，把人鱼王当作傀儡的时代。

可是你们不能把神子当作道具，他是个连对错都不会分辨的人，你们不能这样利用他！

水色恨不能现在就去指责那些神官，可是她却只能压住怒火，又问：“那么现在，陛下是怎么安排的？”

“陛下已经调集了最精锐的第七师团前来参与捕杀人类魔法师的行动，而且神子阁下亲自参与对人类魔法师的追捕了。”传信的人鱼低着头说。

他这么快就要下手了？对孩子下毒手，他怎么忍心！

就是因为那个孩子用神子的身分命令他，他就要把孩子推到伊达·法兰面前去借刀杀人。

要是伊达·法兰杀了神子，然后人鱼王再除掉伊达·法兰替神子报仇，人鱼王的声望就会越加高涨。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凭借着这种声望和人类杀害了神子的仇恨，王族就可以更加强势，权力更加集中地控制人鱼族。

神子代表神策动民众参战固然很好，可是那样得到的声望会被神权占去很大一部分，要是神子不听话，倒不如别这么做。

两相对比，似乎死了的神子更有价值。

短短一瞬间里，一向对政治不太明了的水色，忽然灵光一现般分析清楚了所有的可能性。

那个孩子被神权和王权两边都当作了牺牲品。

他一心为了人鱼族，却被人鱼族的最高层毫不客气地舍弃掉，就连生命都只是高层算计的一部分。

水色死死咬住自己的手，直到血迹渗出。她真的没有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是第一个知道伊达·法兰的消息的，而且那时她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认为他的出现可以为她一直以来实现不了的愿望带来转机。所以她才设计伊达·法兰落入海底，她以为这会是手到擒来的事。

可是伊达·法兰的强大超乎所有人鱼的想象，他不仅没有成为人鱼们的战利品，反而凭借一己之力把整个海底世界闹得鸡飞狗跳。

于是本来就紧绷的人鱼内部局势，因为伊达·法兰这个变数的出现，呈现出了马上就要绷断的态势。

要是伊达·法兰轻易就范，人鱼内部要面对的也不过是分赃时的争论纠缠。可是现在，伊达·法兰到海底来了，却根本降伏不了他。不仅降伏不了，看起来人家还不急着逃走，还要跟人鱼杠上。这就难办了，分好处时大家都积极，付出代价时，自然没人愿意上前来。更何况代价很明显，是近千名年轻忠诚的人鱼战士的生命，这个责任，总得有人负吧。

水色真的很后悔，虽然她知道即使自己不做什么，神子也能感知到伊达·法兰的到来，也会做出“必须铲除伊达·法兰”的决定，可是她还是因为自己以往的打算感到懊悔。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自己应该尽力阻止这件事啊。

再这么发展下去会害死神子的！会害死那个孩子的啊！

“掉头！我们去觐见陛下。”水色用力拍打着车壁，大声喊。

你不仁我不义，为了那个孩子我已经牺牲太多，我绝不接受你们再把最后这一点也夺走。

你要是真的想牺牲孩子，我就把一切秘密都揭发出来，让你也没有退路！

黑暗的海水中，一个飘忽的人影忽然出现在前方，长长的衣袍在水中张扬漂舞，看起来宛如鬼魅。

深海之中竟然还有其他人类。

艾亚和海盗们止住脚步，戒备地看着对方。

伊达看了那个人影一眼，皱着眉头说：“你来了？我本来以为会在更晚一点的时候遇到你。”

人影发出一连串阴森森的笑声：“你再怎么逃避都没有用，我一定会找到你，我一定要拿走只有我才有资格拥有的东西！像你这种依靠家族势力的绣花枕头，没有资格占有前辈魔法师给予最优秀魔法师的礼物。”

“噗哧”，一个海盗忍不住笑出声来。

伊达·法兰是绣花枕头，真亏这人想得出这样的形容词，还能用这么郑重阴森的语调说出来。这样的魔鬼要是绣花枕头，其他人是什么？一把糟糠吗？就算要装神弄鬼，也别把自己装成二傻啊。

“你会为你对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夜阴狠地宣布。

“我对你做的一切？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玩意？你配我对你做什么吗？”伊达眯起眼睛反问。

竟然敢使用艾迪的记忆来欺骗他，竟然对谷莠子抱着非分之想。

兰帕德，你是真的让我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要是说伊达之前对兰帕德还有一丝怜悯，随着对方一步步触及他的底线，现在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艾迪是伊达成长过程中最深的一道伤痕，而谷莠子则是现在伊达最珍贵的情感寄托。兰帕德，你两样都触犯了，还想要在伊达·法兰的手里找到生路吗！

伊达曾经算计和除掉很多对手，但那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对手，伊达对他们并没有太多的仇恨，其中甚至有些是伊达很敬佩的人物。可是这一次，和国家无关，和利益无关，仅仅是因为伊达·法兰憎恨这个人，所以要他死。

心里虽然打定主意要置对方于死地，可是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伊达看着夜摇头轻叹：“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还指望你的毒药能帮我多弄死几个人鱼贵族，现在看看你这样子，是无功而返了吧？真是的……对你有期待真是我太傻了，你这种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嘛。”听他口气中的埋怨、失望，倒像是在教训一个没有达到要求的部下。

夜心头的仇恨再也压抑不住地冒了起来。

伊达·法兰，他向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地面对自己，从没想过要不是他的出身太好，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就连落在海底人鱼的势力范围内，都不能消除他的骄傲吗？很好，那就让事实来教训他，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才魔法师！

夜身边的海水开始像开锅一样翻腾着。

艾亚他们都认出这个人就是曾出现在海啸身边的魔法师，虽然不清楚这个看起来神秘兮兮的家伙擅长什么魔法，但他们都知道对方擅长使用毒药，至少伊达多次强调过这点。所以一看到夜的身边出现异状，他们很机警地马上就躲到伊达身后。

伊达无奈地瞥瞥他们，所以说无知者无畏啊。对方使用毒药，自己在某些程度上肯定也要用毒药以毒攻毒啊，他们跑到自己身后，在这种满是海水，所有药物都会快速晕散开来的地方，他们是嫌距离毒药不够近吗？

夜不仅使用毒药的手段高强，而且速度非常快。他连续施加了十几种可以相互辅助，产生更强大效果的毒药之后，伊达才慢悠悠地布置了三、四种毒药和解毒药出来。

夜心里暗喜，他知道在满是海水的地方，用毒是一种很直接、很有效的攻击方式，看来伊达也意识到了，所以才放弃魔法选择用毒。可是伊达·法兰这个人被他的身世捧得自大惯了，怎么可能明白自己的能力其实不如人呢！他又怎么可能承认这点呢！

伊达·法兰正用他的弱项对付夜的长项，而且高傲自大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

夜似乎已经看到伊达在他的毒药作用下一丝丝腐烂的样子，看到自己得到了那个傀儡全部的知识之后，晋升大陆最年轻大魔导士时的姿态。

伊达暗暗叹息。

夜在毒药方面的能力除了一小部分来自于兰帕德的知识，绝大部分是从毒鳞鹰这种浑身是毒的魔兽那里继承来的。这使得夜掌控毒药的能力十分高强，可是得到毒鳞鹰的能力这么久了，夜似乎从来没有仔细整理和进一步研究这些毒药，仅仅凭借着毒鳞鹰记忆中的毒药配方一次次使用着。

毒鳞鹰是魔兽，而夜再怎么说都还是人类，人类用魔兽的方式施展魔兽的能力总会有欠缺，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尝试把这些知识和能力真正转化成自己的。在伊达看来，夜所谓的擅长毒药，根本就只是知道很多毒药配方，但他并不擅长使用。

伊达·法兰从来没有把兰帕德当成对手，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不管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伊达·法兰曾经瞧得起他，也仅限于在他们还都是初级魔法师，而伊达·法兰看到他展现出天分的时候。随着他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伊达对他就只剩下越来越深的瞧不起和憎恶。

愚蠢而且贪婪。

伊达在心里这样给夜下着定义，同时不断进行着布置。

海水对很多毒素有影响或破坏作用，在浅海没有这样的效果，应该是因为深海的海水成分有微妙的不同关系。伊达不知道夜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看他现在使用的毒药种类和速度，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即使意识到了，他也没有当回事。

伊达在心里冷笑。

各种毒药在两人之间漂散，有的彼此中和消失，有的则聚成一团一团。有的色彩鲜艳斑斓，有的比黑暗还要深黑。

不一会，他们周围就漂满了海洋生物的尸体，这些不久前还生机勃勃的海洋生物有的快速腐烂，没多久就化成了一小撮烂泥般的黑色东西，有的僵死如同石头，硬邦邦地沉入海底，有的甚至一时死不了，身上一点一点溃烂，直到完全烂光。

艾亚看得心惊胆战，她不畏惧刀光血影，也不畏惧血腥尸体，即使是面对之前伊达制造出来那种地狱般的景象也没有这么害怕，可是这些毒药却令她牙齿打颤。

这些手段太阴狠，太难以防范了。

想象着那些毒药要是有一点沾染在自己身上……这种设想令艾亚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毒药究竟扩散到什么样的范围，所以躲在伊达身后不远处，紧紧挨着谷莠子，一步不敢移动。其他几个海盗的表现也跟她差不多，对此时肆意施展毒药的夜和伊达保持一种极大的畏惧。

谷莠子安抚地拍拍艾亚的手臂，但她自己却不可察觉地皱皱眉。

伊达还是不对劲，他不该是那种会采取和敌人同样的手段制伏对方的人。对他来说，只要能取得胜利就够了，手段只是手段。可是现在他却在用毒药和夜对峙。

伊达慢慢布置着，不可察觉地把几种有毒或无毒的药物按照一定顺序散布在夜的周围。

如果没有料错，夜很快就会使用一种很特殊的毒药。那种毒药是毒鳞鹰的特色毒素之一。伊达相信，对毒鳞鹰的毒性从来没有深入研究过的夜，一定不会放弃使用这种非常厉害的毒药。

伊达看到夜果然如同自己所预料的，取出了一些辅助材料。

伊达看着夜把那些辅助材料快速布置出来，然后猛地割破了自己的双臂，随着他的血液流出，他周围的海水先是变成红色，然后变成黑色；接下来，却很诡异地重新变化成了一种浓郁稠黏的红。那种红就好像血液中的水分被抽离出来，只剩下浓厚的血的感觉。这些红色就好像有生命一样地蠕动着向周围扩散。夜操纵着它，包裹向伊达。

这一次，伊达·法兰绝对逃不了！这种毒药正是最适合你的！

夜心里的念头转着，对毒药的使用却依旧非常快。转眼间，那团看起来很恶心的毒物就已经到达伊达的身前。

突然，那团红色触及到什么，瞬间开始产生变化，从肉眼看来，就是它再次从红色变成黑色，可是对夜来说，就是难以置信的大变化。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因为海水中某些成分影响了效用，绝不可能是因为伊达·法兰。

夜在心中呐喊着，继续推动那团毒药前进。剩下的毒性已经足够了，这一次一定要他死。

下一秒钟，夜猛然意识到，那团毒药虽然看起来还在向伊达漂去，可是从毒药上蔓延出来无数细如发丝的“线”，却相反地往自己的方向延伸。

不可能，伊达·法兰只是个绣花枕头，他不可能在毒药方面有这么深的造诣。

夜的内心深处还是不肯相信，伊达·法兰连在毒药的使用方面都有过人之处，所以他的应对就慢了半拍。等他醒悟到别说要杀掉伊达·法兰，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完全翻盘，是对方要向自己下杀手的时候，那些毒药沿着伊达之前布置的药物，经过几次变化，已经变成另一种夜完全不知道的毒素，向着夜卷来。

如果一个人的父亲、妹妹，包括他自己都有差点被毒死的经历，他就不会再错过研究毒药的机会。就算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会再被毒药伤害，也要强迫自己成为一个毒药大师。

研究了很多年的水准，和凭空得来、从未做过研究的水准发生碰撞之后，孰高孰低可就立即显现。

夜也好，兰帕德也好，你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我一定要你死！

夜终于露出了惊慌，可是已经太迟了。

他倾尽全力想要脱身，才发现伊达早就封住了他的退路。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比伊达·法兰优秀一万倍，这次是因为我轻敌了！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从他那里夺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不能死，我还要从伊达·法兰那里拿回我应得的一切！

夜尽力支撑，拼命寻找一线生机时，他们上方忽然传来几声海兽特有的吼叫。

几头剑海龙和雷克斯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这片海域。

雷克斯凭借着自己在海底特别敏锐的目光，远远就看见那个曾在海啸手下效力的黑衣魔法师身体周围咕嘟咕嘟地冒着黑气，看来诡异而恐怖地面向伊达·法兰和艾亚他们，艾亚正有些惊慌地躲在后面，而他们前面和周围的海水早已变得五颜六色，绚丽而阴森。

雷克斯无声地咆哮着，驱动剑海龙扑向魔法师。

最前面的剑海龙一接触那片危险的海水，立刻发出惨叫声，没叫几声就向着海底沉去。不过在下沉之前，还是重重地一爪拍在黑衣魔法师身上，把这个看起来瘦弱的魔法师拍飞了出去。

紧接着，雷克斯指挥一头剑海龙继续不顾生死地扑向黑衣魔法师，同时自己也挥剑从另一个方向朝对方劈去。

夜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已脱离了那片毒药的作用范围。他毕竟不是傻瓜，再憎恨伊达·法兰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回去继续拼命，看到雷克斯再一次向自己袭来，知道自己这位“救命恩人”确实没有继续拯救自己的打算，反而是想要自己的命，于是夜露面以来第一次使用了魔法，凭借着身上携带的魔法物品的帮助，在劈里啪啦的声响中，无数闪电形成的电笼已经护在他自己身边。

不管怎么瞧不起伊达·法兰，认为对方的魔法能力全是虚假的，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顾忌伊达·法兰的魔法能力，从他对付伊达时只采用他认为对方不精通的毒药而不是使用魔法就看得出来。可是面对其他对手，身为魔法师的骄傲还是使他自然而然就使用了魔法。

于是雷克斯很幸运地没有迎面遇上致命的毒药，可是他的敌人也没有与他交手的欲望，当雷克斯仗着剑海龙的强壮体魄，硬冲过魔法时，黑衣魔法师早就不见了踪影。

雷克斯四处张望，没有发现敌人的影踪，也不再花费时间寻找，而是迅速来到艾亚身边。

“你没事吧？”

两个人同时这么问，不过一个是用语言，一个是用手语。

“我没事。”

又是一句完全相同的话语之后，接下来就到了艾亚独自发挥的时间。

她看到雷克斯身上有许多伤痕，就知道雷克斯这次的回乡之旅绝不愉快，忍不住叫嚷起来：“你怎么回事！老娘告诉你不要乱来你就是不听！那些他妈的族人算什么玩意，你非得回去找他们！竟然敢伤我们窝囊废港的人，我要让那些该死的杂种付出代价！看什么看，不是说你！你有毛病了还要承认那些没脑子的是你的族人吗！你现在是窝囊废港的人，是属于我的，不许你再把那些该死的畜生当作族人！”

看到雷克斯身上的伤痕，艾亚就有发飙的冲动，尤其是雷克斯即使留在自己身边，内心深处还是属于蛟人族。他还是牵挂着他的族人，这个责任一直是艾亚心头的一根刺。要是没有意外，艾亚还能活几十年，而雷克斯却还有至少二百年的寿命。不久之后，艾亚就会变老，而雷克斯依旧保持着青春容颜。再然后，他就会回到他的种族，去跟那些千娇百媚、有着漫长年轻时光的蛟人女孩在一起。

想到这，艾亚更是怒不可遏，揪着雷克斯吼叫不已。

“你这个没有耳朵的笨蛋，早就叫你不要跟他们来往，你就是不听，你就是要跟我作对，你就是想要气死老娘……然后你就高兴了，你就能跑回那些杂种之中，找个杂种女人过日子了！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你哑巴了，怎么不吭声！”

旁边的海盗们捂着脸，看来大姊真的气糊涂了，连雷克斯本来就是哑巴也忘了。

“你给我说话啊，哑巴又怎样，你也得给我说话！我命令你的事你就要听，给我执行！”

伊达傻愣愣地站在一边，他眼睁睁地看着雷克斯兔起鹘落般地“救”走了夜，又眼睁睁地看着艾亚像发疯一样责骂雷克斯，竟然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种局面，和谷莠子面面相觑地站着发呆。

这个疯女人太可怕了，此时的伊达真的很敬佩雷克斯。

雷克斯没有“开口”解释，他低下头抱住艾亚，在她的唇上留下一个深吻，然后看着伊达说：“他们来了，很多人鱼军队，我是带着剑海龙硬冲过来的，现在我们必须马上走。”

“你的伤是人鱼干的？”艾亚问。要是人鱼留下的，是不是就说明雷克斯的回乡之旅很顺利，他和族人和好了，那么他是不是马上就要回蛟人族去了？他在那里是王子，是命运之子，是很有希望的下一任蛟人王，而在窝囊废港只是自己的男人……之一……

“一部分是。”雷克斯很坦白地说，“我不会再回去那里了。现在的我是窝囊废港艾亚·海沫大首领的雷克斯。”

“我早就这么命令过你，你现在才明白吗！”艾亚略一惊喜就赶忙掩饰，不领情地继续吼叫起来。

“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人鱼军队来了，超过三万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雷克斯对伊达说。

“现在走也来不及了，他们会一直追上海面，甚至追到窝囊废港去。”伊达说。

雷克斯、艾亚和海盗们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但是他们都知道，伊达说的是事实。

“所以我们分开，你们先走，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伊达使用魔法扩增的视野中已经出现了人鱼军队的身影，他不疾不徐地对雷克斯说。

如果分开行动，人鱼们也许会认为窝囊废港和伊达·法兰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只是适逢其会被卷入了，因为可能放弃追杀他们。想来人鱼们一定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刻轻易与窝囊废港全面发动战争，在窝囊废港背后蹲着咆哮者的身影，对人鱼还是有一定的威慑力。所以为了保住窝囊废港，现在就需要他们和伊达·法兰撇清关系。

这层意思不用伊达说，转念间艾亚和雷克斯就都想明白了。由伊达在后面吸引人鱼的注意力，雷克斯带着剩下的四头剑海龙，一定可以顺利把艾亚他们带上海面。

“我们不会抛弃自己的盟友！”艾亚愤怒地朝伊达吼叫。她是很想逃走，面对那么多人鱼铺天盖地冲来，任何人都会产生想要逃走的念头。可是想跟做是两回事，窝囊废港没有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会妨碍我。”伊达悠然地说。

他对着一个控制着四头面目狰狞的剑海龙的蛟人，厚颜无耻地这么说，令艾亚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你们走吧，我们两个留下来反而更容易脱身。而且水下呼吸药剂已经不多了，不是吗？在水中拖得越久越危险。而我们两个，都有不需要药剂就能在水中呼吸的办法。”这时谷莠子也开口说。

艾亚对伊达既怕又厌恶，但又有种信赖感，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这个少年魔法师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可是对谷莠子，她就只有敬佩之情。谷莠子身上那种知性、高雅及沉稳，似乎都是艾亚缺少的，每每在谷莠子面前，艾亚都会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尤其是在发现谷莠子可以控制住那个疯狂起来很可怕的伊达·法兰之后，这种佩服就更加发自内心了。现在连她都这么说，让艾亚反而不知道接受还是不接受了。

“我真的有计划要做，可能有些疯狂，可是对整个大陆，对你们窝囊废港都有好处。”伊达正色说。

听他这么一说，艾亚忍不住脱口而出：“对你自己更有好处吧！”

“那是当然！”伊达坦然地笑。

艾亚真的无话可说，看看伊达坚定的态度，于是伸手抱住雷克斯的脖子，大声说：“我们走！”

雷克斯朝伊达微微鞠躬，然后抱着艾亚，让剑海龙们带上几个海盗，用极快的速度向着海面上游去。

果然，远处的人鱼队伍也发现了这些试图逃跑的人，但是因为伊达·法兰还留在原地，所以人鱼并没有多重视这几个逃走的海盗，只是象征性派出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追了上去。

伊达看着雷克斯他们很快地消失在视线中，又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鱼军队，对谷莠子低声说：“要开始了。”

谷莠子抿着嘴唇，点点头。

正文 第十章 危机（上）

人鱼军队越来越近，向孤伶伶站着的两人包围。

伊达看向谷莠子：“接下来要靠你了。”

谷莠子点点头，却说：“在那之前，先把你隐瞒的事情说出来吧。”

伊达吁口气：“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谷莠子静静等着他解释。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尝试一种新的魔力控制方式，比较特殊，甚至可以破坏神力造成的效果，可是……我忽然发现我暂时没有办法凝聚魔力了。”

谷莠子惊愕地看着他。

伊达摊摊手：“我保证只是暂时性的。”

“到什么时候？”

“一个月……或者半年。”伊达说得有点心虚，低着头用余光观察谷莠子的反应。

“暂时！”谷莠子咕哝一句。虽然她很想模仿艾亚拎住伊达的衣领来那么几下，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压住被这个突兀的消息弄得有些慌乱的情绪，谷莠子接着又问：“你带了多少补充魔法的药剂？”

“还有四瓶。”

也就是说他早就发现这个问题，并且已经开始使用炼金药剂补充魔力了。

谷莠子叹息一声。

虽然她也携带了大量各色药剂，可是其中唯独没有用来补充魔力的。伊达魔力的恢复和凝聚速度比其他魔法师快很多，以至于就连谷莠子都认为凭着伊达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些魔力药剂作为紧急储备就够用了。

现在好了，偏偏遇上这种事。

你准备怎么办？

谷莠子以严厉的眼神询问伊达。

伊达耸耸肩：“按照我的计划，够用了……应该够了吧……”

听他后面加上那句“够了吧”，谷莠子的眉头一挑。伊达立刻补充：“够了，保证够了！”

谷莠子有种无力感，在华伦迪尔身边的时候，从来不用面对这样突兀的事，因为华伦迪尔的布局从不留下这么多不可确定的因素。而跟伊达·法兰在一起，似乎就不得不一起面对他不断调整并更正的计划内容。

“那么把你的魔力分给我吧。”谷莠子终究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就某种理论上，谷莠子是伊达的魔宠，可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魔宠和主人之间那种连结。现在谷莠子却突然开口这么说，而且似乎是理所当然。

伊达把手伸向谷莠子的额头，在接触到谷莠子的肌肤时迟疑了一下，脸有点红，但还是鼓足勇气把手按在谷莠子的额上。

随着他魔力的融入，谷莠子的外表发生了变化。

原本平凡的五官变得越来越精致美丽，几乎每一处细节都开始变得不同。当这种变化停止时，站在伊达面前的已是一个修长的精灵女子。她的容貌和原来的谷莠子毫无相像之处，谷莠子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可是这个精灵却美得令人不敢直视。伊达看了一眼，竟然完全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这个精灵女子容颜的词汇，她就好像不属于凡尘，随时会像梦幻一样消失的存在。要不是她的眼睛一点都没有改变，伊达根本就难以把她和谷莠子联系在一起。

精灵族第一美女。

伊达喃喃嘟哝一声。

“你说什么？”谷莠子问。

“我说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这就是我原来的样子。”谷莠子好笑，她本来就是因为这副样貌太过显眼，为了在时光中游走方便才隐藏起来，现在展现的才是她的真面目。

“对我来说不是！”伊达带着赌气的口吻说。

原来是那种伊达·法兰式的别扭又发作了。谷莠子摇摇头：“行了，我不会保持太久。”说着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双长剑，轻轻交碰，发出了一声脆响。

她本来就是个顶尖的战士，被华伦迪尔改造成人形傀儡后，虽然变得需要魔力的支持才能发挥战斗水准，可是借用魔力之后发挥出来的威力比起原本还要强大得多。华伦迪尔消失之后，谷莠子和伊达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接受伊达的魔力这件事，于是直到今天，谷莠子才真正把她身为战斗傀儡的一面亮出来。

“好吧，你准备好了吗？”伊达看着慢慢逼近的人鱼们这么问。

谷莠子眯起眼睛一笑：“当然！”

蓝龙赶到时，这片海域已经变成沙场。

被前后上下层叠的人鱼挡住了视线，蓝龙完全看不见里面正被人鱼包围的是什么人，于是它提起一口气，猛地大声吼叫起来。

龙的吼声令现场暂时安静下来。人鱼们都停止了围攻，看向声音的来源。

蓝龙趁机在这片寂静中发出巨大的喊叫：“伊达·法兰，你在哪里？你在吗？”

仍是一片寂静。

人鱼看着这头吼叫中的龙，不知所措。

这时，人鱼中传来冰冷的声音：“企图营救伊达·法兰的就是敌人，杀死它！”

大多数的人鱼还是沉默着，每个无界之海的居民都是听着妈妈“你再哭龙就来把你抓走”这样的威胁长大的，主动袭击一头龙，违反了他们基本的生存观念。只有少数习惯于对“神”的命令毫不迟疑执行的神殿护卫应声而动，听命向蓝龙展开进攻。

蓝龙一口喷吐过去，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鱼战士就被冻在冰晶般的冰块内，向海底沉了下去。

“伊达·法兰，你在不在这里？”

要是伊达·法兰不在，蓝龙才懒得招惹这样的麻烦。而且眼前的人鱼这么多，胆子不大的蓝龙心里看了也有点发寒。

“伊达·法兰……”

“我是伊达·法兰！阁下找我？”

随着蓝龙又一次吼叫，两条人影使用瞬移脱离人鱼军队的包围，出现在蓝龙附近，其中那个魔法师打扮的男人这样说。

蓝龙就是个魔法方面的行家，自然知道这种没有传送阵的情况下，正好传递到目标面前的魔法需要多强的细微控制能力。被人鱼包围时，它只是没有机会施展这种比较复杂的魔法，一旦给它机会，它根本能很轻易逃出来。

打量了一下伊达·法兰，就跟红龙说的一样，是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人类少年。

“我是你认识的那头红龙的弟弟，是它让我来带你到海面上去。”蓝龙这样跟伊达说，“我们现在就走吧？”

“麻烦阁下。”伊达很有礼貌地对蓝龙说。

虽然周围黑压压的都是人鱼士兵，但是蓝龙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摇大摆地把伊达和谷莠子都叼到自己背上，然后向上方游去。虽然有人鱼士兵挡在正上方，但是没有人敢阻拦它，反而在它游过时纷纷让开路。

“阻止它！杀死伊达·法兰！杀死想要帮助伊达·法兰的任何生物！”神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在数万人的军队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这个声音在很多人鱼心中引起了难言的共鸣。听到这个声音后，人鱼士兵中有很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武器，准备冲向蓝龙。

“杀死伊达·法兰！必须杀死伊达·法兰！杀死一切试图帮助伊达·法兰的生物！这是神的旨意，这是为了人鱼族的未来！”

神子的声音再次重复时，很多士兵已经脱离队伍向蓝龙冲去。他们的眼神中闪动着不含理性的狂热，似乎此时此刻能够按照神子的命令行事，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

蓝龙先是用龙息直接消灭掉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鱼，接下来却被连续不断冲来的人鱼们眼中闪动的狂热吓了一跳。正是因为它是头情感比较丰富，情绪比较敏感的龙，要是换成了它的哥哥，胆敢冲过来冒犯伟大飞龙的敌人先撕碎了再说，还管对方是什么眼神，反正变成一片一片，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面对这样的眼神，蓝龙竟然感到一丝畏缩，它有种清晰的预感：这些人鱼即使明知道会送死，也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而蓝龙并不想杀死这么多的人鱼。

“杀！不要留情！”伊达沉声说着，同时一个魔法扔过去，附近十几名人鱼顿时被交错而过的空间裂隙撕成了粉末。

难怪跟哥哥是朋友。

蓝龙在心里嘟哝一句，也开始连续使用魔法，把靠近的人鱼都歼灭掉。与此同时，谷莠子也取出弓箭，水下环境丝毫没有影响精灵的弓箭技能，几乎每一箭射出，都能够同时穿透两名以上人鱼的身体。

神子第三次发出了一定要击杀伊达·法兰的号召，这一次，受到他影响的人鱼更多了。甚至很多将领级的人鱼也开始动摇，要不是人鱼族军纪严明已经深入骨髓，这些将领早就按照神子的要求冲上去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这支军队的统帅已经清醒过来。

神子刚开始说话时，就连他也陷入迷惑，心里有种狂热的情绪不断怂恿着他，冲上去、冲上去，为了人鱼族捐躯的时刻到了，这是每个人鱼最大的荣耀。但是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诫，你是军队的统帅，除了国王，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你下达命令，试图命令国王军队的人鱼一律以图谋不轨罪处死！

如此几番，当神子第三次号召的时候，这位统帅已经完全清醒，看着因为无数将士不顾队形胡乱奔走而乱成一团的军队，这位人鱼老将愤恨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此时神子就站在他的身侧，他真的很想挥剑砍下对方的头颅，让他不能再用卑劣的手段试图抢夺军队的控制权。

“伊达·法兰必须铲除，这是神的旨意……”

神子不知道身后的人鱼在想什么，他也不会在乎，这个没有任何正常情感的少年心中，只有对人鱼族有利或者有害，这两个分辨是非的概念。他继续使用神力号召人鱼们，在他的心目中所有人鱼都是他的子民，是他要不顾一切守护的对象，也是应该毫不迟疑地执行，并且服从他任何命令的对象。因为他是神子，他的言行代表神，他的命令就是神的旨意。

随着这次的号召，就连人鱼统帅身边几个护卫也忍不住冲了出去，此时的人鱼们已经乱不成军，一窝蜂拥向蓝龙。最前面的不断被杀，但后面的还是保持那种毫不畏缩的态势，连基本的阵型和防御都没有就那么冲刺，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杀敌，还是想赤裸裸地送去给敌人屠杀。

“都给我停下，这是命令。停止！立刻归队！这是命令！”人鱼统帅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可是他的军队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听从号令，而在他身边的神子也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他这个军队真正统帅下的命令，继续不断要求军队“一定要除掉伊达·法兰”。

可恨！

人鱼统帅眼见某个得意部下，一个极有天分而且性情忠诚的人鱼青年冲到了蓝龙面前，被蓝龙的魔法冰锥刺穿了身体。

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了，身为军人的骄傲，让他无法承受这种被人当面抢走指挥权，然后把他的军队派去做无谓牺牲的行为。

神子是神的代言人，他所说的都是神的意愿……

人鱼统帅的视线中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副将，一个经验丰富、指挥能力特别出色的将领。而现在他竟然没有带领任何一个直属部下，就混杂在乱哄哄的人鱼士兵中冲向前方，然后被那个精灵女战士一箭射入咽喉。

神子是……

不该管你是什么怪物，你不能拿我的军队开玩笑！

人鱼统帅怒吼一声，从背后举剑，剑柄重重砸在神子头上。

神子倒下去的时候，除了少数还在不顾一切冲向蓝龙的人鱼，绝大多数人鱼将士都停下动作，呆滞地站在原地，似乎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整队！”人鱼统帅把胸口堵着的郁气化作这两个字。

习惯与绝对服从长官命令的人鱼将士们虽然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可是没有了神子不断地蛊惑，自然而然就选择接受统帅的指令。

人鱼将士们一退，蓝龙身边自然就空了出来。

已经被这些疯狂的人鱼弄得非常不舒服的蓝龙，马上选择趁机逃跑，完全不打算拿出龙族的气魄，前去质问人鱼们为什么胆敢袭击它这头伟大的飞龙。

这种选择让本来担心蓝龙会忍不住冲回去报复的伊达松了口气，但也同时让伊达暗暗慨叹：真是一点都不像亲兄弟啊。

发现蓝龙快速冲向海面，谷莠子忍不住问：“你的计划呢？我们……就这么上去吗？”

伊达本来的计划是针对神子，现在神子就在这支队伍中，他却选择跟蓝龙回海面？轻易放弃原本的目标，这可不像伊达·法兰的行事风格。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伊达回答，“神子不该这么早就出现。如果他是神的代言人，是人鱼族最尊贵的存在，就不该这么早出现在我面前。”

“你的意思是……”

“人鱼族内部有问题，人鱼的神子和大绿林的神子可能不一样。”伊达眯着眼睛说，“大绿林的神子是精灵公主，她没有被神权控制，一直都是王室成员，所以她的利益、她代表的东西不会和王权发生冲突。可是人鱼的神子可能会，他代表的利益可能不是王室的利益。”

谷莠子也注意到刚才人鱼军队出现的指挥问题，于是郑重地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留着他更好，不能让人鱼族内部统一，他们内斗那是再好不过了。”

谷莠子点头：“就凭刚才那件事，神子不跟王室斗恐怕都不行了，没有任何一个国王会接受自己的军队莫名其妙就被别人控制，并且被拿去当炮灰。”

“他能做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王室才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这么做呢。兵权必须牢牢掌握在王的手里，一个神权方面的人想要插手就是十恶不赦。而且人鱼王也许会想到，要是他下次控制的不是军队，而是王的贴身侍卫怎么办？控制王的宠姬怎么办？那样的能力，不就等于把王的性命都捏在手里。”

“所以你改变主意了？”

“是啊，这个神子很有用，还是让他留在那里继续发挥作用吧。”伊达笑着说，“下面倒是应该考虑人鱼族可能对窝囊废港的报复了。”窝囊废港这步棋虽然来得突然，但是对伊达来说很重要，他可不会轻易放手，让人鱼族破坏他未来的钱仓。

“窝囊废港？这些人鱼真令人厌恶！”蓝龙插嘴说。窝囊废港跟它的家族有很深的渊源，它的爷爷就是窝囊废港最大的后台靠山，听到人鱼企图对窝囊废港不利，蓝龙当然很不高兴。“他们就那么好战吗！一会报复这个，一会袭击那个，之前我就听到几个人鱼在策划要袭击一个带着六头剑海龙的蛟人！蛟人、海盗、龙、人类……他们还有什么不下手的？他们怎么不去找那些该死的海精灵麻烦！”

“你说什么？阁下，请你再说一次！”伊达一听，脸色大变，急忙追问。

“我在找你的路上听见一群人鱼在谋算一个蛟人，而且还是蛟人族内部的人雇他们杀害自己的同胞！”说到这里，蓝龙很厌恶地摇摇头，“真是讨厌的种族，两个都那么讨厌！”

“那个被算计的蛟人带着六头剑海龙？”伊达又问。

“是啊，那些人鱼是那么说的。六头剑海龙，很厉害的小家伙啊。”蓝龙倒是脾气很好地称赞带着六头剑海龙的蛟人，要是被蛟人们知道他们族人居然也能得到龙的称赞，一定会激动得要死。

伊达和谷莠子对视一眼：糟了！

“阁下，请问您厌恶蛟人吗？”伊达这么问蓝龙。

这个问题要是问红龙那样的龙，得到的答案保证就是一口龙息，或一爪子拍下来，可是刚才听蓝龙谈论蛟人时，并没有使用“杂种”这样龙族惯用来形容蛟人的词汇，而且还用比较亲切的“小家伙”这个字眼，或者从它这里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

“蛟人……”蓝龙沉默了一下，“我没有理由讨厌他们，那不是他们的错。抛弃了子女的父母没有资格指责子女的不是！可是我也不喜欢他们，陆地上的半龙人性格比他们讨喜多了。”

果然是头与众不同的龙，它们这个家族里的龙真是个个都与众不同。

“那么阁下，我有件事想要请求阁下帮助！”伊达来不及多想了，直截了当地向蓝龙提出请求。

身后的人鱼追兵追了不久，发现自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剑海龙和蛟人，就放弃了追赶。现在，海盗们可以选择悠闲地骑着剑海龙返回海面。水下呼吸药剂还能支撑最少两个小时，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雷克斯你太厉害了，这玩意比海兽强多了！速度也快，骑着也威风！”一个海盗不断在剑海龙的背上摆出各种自认又帅又酷的动作，不可一世。

终于，另一个海盗看不下去这种令人作呕的搔首弄姿，开始从另一头剑海龙背上对他作出攻击的动作。

两个海盗纠缠在一起，很快其他几个海盗也加入，嘻嘻哈哈的声音响成一片。

雷克斯微笑看着这一切，这是他的归属，马上就可以离开深沉阴暗的海底，回家去了，真好。

转过视线，发现艾亚正有些发呆般看着自己，当发现雷克斯眼中的疑惑后，艾亚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揽过雷克斯的脖子，对着他吻下去。

雷克斯当然不会拒绝，深吻之后，他把脸埋在艾亚的肩头，紧紧抱住艾亚，感受着只有对方才能带给自己的安心。

“以后不许离开我，这是命令！你听到了吗！”艾亚说着这样的话，语调并不强硬，嗲嗲的嗓音甚至带了某种哽咽。

雷克斯抬起头，发现艾亚的眼眶有点红。

用力点头，雷克斯吻了吻艾亚的眼睛。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是上天没有给他说话的权利，于是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而且他知道艾亚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看他们两个腻在一起，其他海盗们打闹得更来劲了——总得给自己找个没看见的理由吧？要不然大姊秋后算账的时候可就倒霉了。

雷克斯和艾亚依偎在一起，慢慢向上，此时他们心中可巴不得这段旅途再长一点才好呢。

突如其来的长矛打断了雷克斯和艾亚之间的甜蜜。

艾亚利落地从雷克斯怀里跳出来，拔剑在手：“人鱼又追上来了！”

不是追上来，而是之前就埋伏在这里。雷克斯皱起眉头。

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线，是因为这是剑海龙喜欢的巡游路线，如果没有带剑海龙，应该不会绕道走这样的路线升上海面。

所以这些人鱼可能不是在伏击伊达·法兰，他们的目标是带着剑海龙的自己。

或者是出于某些预感，雷克斯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

“你们先走！我挡住他们一阵子，马上就来追你们。”抱起艾亚放在一头剑海龙的背上之后，不等艾亚他们做出反应，就对剑海龙下达用最快速度升上海面的命令。

剑海龙们立刻加快速度，向着海面风驰电掣般狂奔。艾亚和海盗们被剑海龙行进间带起的水压死死压在剑海龙背上，根本来不及再与雷克斯说话就被带走了。

雷克斯独自留在原地，等着那些人鱼的攻击。

看到雷克斯居然把剑海龙遣走，青鲨等人都有种捡到便宜的感觉。

没有剑海龙，单单一个蛟人容易对付多了。

如果能够说话，雷克斯一定会在动手前询问对方“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伏击我？”相信对方这种势在必得的情绪下，很有可能说出来历。可惜即使雷克斯打出手语，对方也不一定看得懂，所以他只能沉默地看着人鱼们围过来。

“雷克斯你听着，我们是你哥哥阿尔费雷德王子雇来杀你的。如果有办法在死前把消息传回窝囊废港，就尽快那么做吧！”青鲨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打算，直接说出来意。对他来说，要是窝囊废港因此与蛟人结仇，他才高兴呢，至于他们也就是一伙佣兵，窝囊废港也不能因此恨到人鱼头上。

果然。雷克斯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所以对这个答案没有什么惊奇。

“要恨就恨你自己的族人去吧！”青鲨说着一挥手，已经把雷克斯半包围起来的人鱼们纷纷攻向雷克斯——这些雇佣兵心中只求用最小的代价完成交易，可不存在单打独斗的概念。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上方猛扑下来，直刺青鲨的头顶。

“人鱼已经和雷克斯打起来了。”负责侦察的蛟人报告。

蛟人王点点头：“继续盯着他们。”

在蛟人王身后，近百名穿着明亮盔甲的蛟人战士正在待命。阿尔费雷德也在其中，他心里有些忐忑，不时想要窥视蛟人王的神情，但在蛟人王的目光转向他的时候，总是慌忙避开。

蛟人王一直在注意自己儿子的动静，此时终于开口说：“阿尔费雷德……”说着做了个手势，示意阿尔费雷德跟着自己离开队伍，在稍远的空旷处停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队来追杀雷克斯吗？”蛟人王问。

“因为、因为他杀了安格斯，他是……”

蛟人王冷峻的目光令阿尔费雷德说着说着住了嘴，讪讪地看着父亲不知怎么说下去。

“你忘了安格斯带了两个人去，”蛟人王盯着阿尔费雷德说，“其中一个是我安排监视安格斯的。”

阿尔费雷德顿时感到全身冰凉。

要是自己杀死的那两个蛟人中，有一个是父王派去的，那么现在父王可能已经知道真正的凶手不是雷克斯，而是自己了。

为什么明知道是自己陷害雷克斯，还要带人来追杀他，父王的打算真的是要追杀雷克斯吗？还是……

蛟人王看着阿尔费雷德的样子，此时他的念头，蛟人王心里能猜出个七八成，不禁更加失望起来。这个孩子看来还是不行，难道真的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一瞬间，脑海中闪过雷克斯的身影，蛟人王马上就坚定地摇头驱逐，一个连不该活下来的废物怎么有资格做未来的王。就连想到他是自己的孩子，都令人感到难以洗清的污浊，更何况是承认他的继承权。

“雷克斯必须死，不仅仅为了我们蛟人族未来的安定，也因为这是窝囊废港海沫大首领的请求。”蛟人王已经无意和阿尔费雷德说更多了，简单地说了这样一句之后，就走向了他带来的人马。

阿尔费雷德仔细玩味这句话，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父王的意思是已经默认我是未来的王，他要杀掉雷克斯，是在为我的继位清除障碍。想到这里他有种全盘贯通的感觉，急忙跟在蛟人王身后，行动间不免有些趾高气扬，得意洋洋地架势起来。

“准备出发！”蛟人王下达命令，“目标，击杀雷克斯！”

听了这个命令，事先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行动的蛟人们有了一些骚动，不过蛟人王选择带来的，本来就都是反对雷克斯的蛟人，再加上蛟人王亲自下令，所以命令还是马上得到执行，蛟人战士们跟在蛟人王身后，向着雷克斯所在处赶去。

艾亚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

雷克斯的做法看起来很正常，在遇袭的情况下让不适合海底环境的同伴先走，他自己断后，寻找脱身的机会再跟上来。

可是艾亚心里就是充满了不安，她在剑海龙背上努力地扭头，想要看看雷克斯此时是什么表情，可是剑海龙行动之际带起的水纹，却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

雷克斯，你是属于我的，你一定要回到我身边来！

雷克斯……

剑海龙距离雷克斯越远，艾亚的心里就越乱。

她是个直觉特别准的人，还有种自己也说不清的能力，会对某些人和事情产生最直接的感觉。

现在她就有种感觉，要是这次分开了，她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雷克斯了。

不行，不能让他自己留下！

艾亚奋力想要让剑海龙停下来，可是剑海龙们坚定地执行雷克斯的命令直扑海面，对艾亚的“要求”不予理睬。

艾亚身不由己地被剑海龙带着前进，距离雷克斯越来越远。

雷克斯，你是我的，你不能离开我！

不，不是的，你是我的，我自己来守护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是海盗，我是窝囊废港的大首领。不管是谁都别想夺走我的东西！

艾亚下定决心，猛地松开搂住剑海龙的手，顿时被剑海龙行动时巨大的水流卷得打转。

那头剑海龙忠实执行冲向海面的任务，头也没回依旧向上游去，把好不容易控制住身体的艾亚留在海里。

艾亚凭着记忆中的方向，向雷克斯游去。

伊达施展的视力魔法还有效，艾亚远远看见了被人鱼包围住的雷克斯，于是悄悄靠近。

那个领头人鱼的话飘入了耳朵。

“雷克斯你听着，我们是你哥哥阿尔费雷德王子雇来杀你的。如果有办法在死前把消息传回窝囊废港，就尽快那么做吧！”

那些蛟人杂种！

艾亚大怒，她毫不迟疑地抽剑，向着那个人鱼头目劈头就刺了下去。

看着蓝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伊达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按照原计划进行。”

“魔力药剂还有吗？”谷莠子问。

伊达拿出一个小瓶子晃了晃：“最后一瓶。”

“你真是疯了。”谷莠子中肯地评价。

伊达点头：“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现在他们两个还能悠闲地说话，是因为之前蓝龙已经把人鱼甩出很远，再加上人鱼还不知道伊达和蓝龙已经分开的消息。不过在这深海中，这个消息用不了多久人鱼们就会知道，到时候他们自然就会重新攻向伊达。

虽然知道人鱼族中神权和王权之间有矛盾，可是伊达并不会奢望对方因为这些矛盾而放弃追杀自己。要知道，让一个人类活着离开无界之海，对人鱼而言可是莫大的侮辱。更何况自己还被神子认定为人鱼族的威胁者呢。

回想着在大绿林的时候，神子叶子对自己的评价，再看看现在人鱼族的神子对自己的重视，伊达真不知道自己该感叹自己这个人的重要性呢，还是应该咒骂精灵族和人鱼族的神明歧视自己呢？

本来只是一次大绿林的和平使者之旅，发展成现在的局面，真不在伊达预想之中。

伊达不知道事情会有怎样的结局，他头一次感到对事情没有把握。可是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既然不能后退，就选择主动出击。

伊达轻轻摩挲着自己的食指，开始思考自己原本的计划需要做哪些调整。

谷莠子看着他凝眉思索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叹息。

谷莠子不能推断为什么接连两个神子都认定这个少年会带来灾祸：是因为他是伊达·法兰？还是因为伊达·法兰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能仅仅是因为他有改变未来的无限可能吧！

好吧，伊达·法兰，带我去看看你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吧。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欣赏你塑造天地的过程。

那一定很有趣。

伊达抬起头时正好看到谷莠子正对自己微笑，于是马上就带着讨好的意味，朝对方笑起来。

他这个反应令谷莠子越发觉得想笑，所以笑容更加灿烂了。

看到谷莠子笑得灿烂，伊达也越加腆着脸笑着，逗得谷莠子发笑。

他们两个就那么相视傻笑了好一会，直到远远地，人鱼军队的身影再次出现。

“开始了。”伊达收敛起笑容，抽出魔杖，现在能节省一分魔力是一分了。

“嗯。”谷莠子点头。

伊达看着人鱼们乌压压的身影，想了想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一定要尽快逃到海面上去。我的朋友苏斯拉·格鲁也是个很优秀的魔法师，你把时空魔法的知识教给他，他将来一定也能……”

“闭嘴！”谷莠子斥责，“你是想在这种时候证明自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来扰乱我的备战情绪吗？”

“我不是……”

“那就好！你最好给我说到做到！我刚刚发现，艾亚首领对付你的方式真的很有效！”谷莠子眯起眼睛威胁。

伊达马上一声不吭了。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并肩站着，等待人鱼军队的到来。

正文 第十一章 危机（中）

海盗船队乘风破浪，很快就接近小岛边停泊的船只。

海啸站在船头，志得意满地看着那寥寥几艘船。

艾亚和雷克斯深陷海底，而且蛟人族已经答应绝不会让雷克斯活着回来了。就算艾亚能够回来，也是自己占领了她的船队、大局已定之后的事。

海啸当然希望艾亚活着回来，因为那是他觊觎已久的女人。

海啸知道自己生来就注定一无所有，那又怎么样？他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去夺取想要的一切。艾亚那个傻女人当年既然选择把自己救回船上，就要承担事情的后果。

海啸喜欢这种从信任自己的人那里，一点一点把原本属于对方的东西夺走的感觉，太美妙了。看着对方不解、愤怒，从一副自己应该听话的样子变成畏惧，那种滋味真让他着迷。

掠夺，这不就是海盗的本性吗？自己果然是个天生的海盗。

海盗就是海盗，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真是善良得让人作呕。不过很快，窝囊废港就要执行新规矩了，海盗王海啸的规矩。

是的，海盗王将是海啸，与海沫这个该死的名字毫无瓜葛。海啸成为海盗王之后，所有老规矩都要被废除，包括继承名字、窝囊废港这个令他作呕了这么多年的地名，还有那些不许杀害平民的规定。

他要做的，首先就是让海盗王海啸的名字传遍无界之海，然后让窝囊废港有个配得上他这位海盗王的新地名，接着，他要到沿海去好好展开一次屠杀。他早就想那么做了，那些该死的村镇，那些愚蠢的传统，海盗王海啸要用手里的屠刀去证明那个传统的真实性。把他们的尸体挂满沿海的树枝，就像人鱼们喜欢干的那样，那种景象光用想象都觉得壮观。

海啸想着这些令人高兴的事，觉得迎面吹来的海风真是格外清爽。

窝囊废港的未来？海盗要未来干什么？海盗就该杀戮、掠夺、破坏！把所有人的东西和希望都抢过来，让他们的脸上写满绝望和痛苦！

毁灭有什么关系，海盗本来就应该和毁灭挂钩，为了生存这种借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什么人鱼，什么飞龙，海盗为什么要依靠他们存在？

海盗就是海盗，我就是混乱和血腥，我就是要毁灭一切规矩，要让所有人提起海盗王的名字就颤抖！

心里想着这些疯狂的念头，海啸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顺风行船的速度很快，转眼间艾亚带出来的那几艘船就已近在眼前，而在那些船只上方拍击翅膀悬停着的红色飞龙也映入了眼帘。

飞龙竟然没有潜入海中去救伊达·法兰！这个发现令海啸有些惊讶，但是船只继续向前不久，他隐约看到龙背上骑着一个人影。

伊达·法兰竟然已经从人鱼手里逃出来了？！

海啸的惊讶更甚，自从得知人鱼族的神子亲自出手抓走了伊达·法兰、艾亚和雷克斯之后，他就立刻带领船队出发，路途中联系蛟人族时，得到的消息还是雷克斯他们依旧还在海底，而且被大批人鱼军队围捕，伊达·法兰就算真的是龙骑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脱身。可是那头龙又明明白白就在那里，如果伊达·法兰还深陷危险，他的龙怎么可能不管他，独自留在这里？要是那样，龙背上的又会是谁？

看了飞龙片刻，海啸脸上的惊诧消退，原本自信的微笑又重新浮现出来。

飞龙又怎么样？伊达·法兰又怎么样？

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海盗王。

海啸的船队停在攻击距离之内，杰克冷冷看着海啸不可一世地站在甲板上的样子。有红龙和龙骑士在，即使双方船只数目悬殊又有什么关系？海啸是不是被即将到来的失败逼疯了，才会这么不知死活？

“杰克，你们这些窝囊废港的叛徒，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不然你们的尸体就会被扔进海里喂鱼。”海啸轻佻地说着，说话间甚至还带着忍耐不住的嗤笑声。

难道他真的疯了？不，不对！

杰克忽然意识到，海啸带来的船只数目不对。海啸手下的船没这么多，至少现在他乘坐的这艘船，船员虽是他的亲信，可是这艘船……这艘船分明是……

“哈哈哈哈……”海啸看着杰克的眼神变化，知道对方已经想到什么，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你做了什么？”杰克沉声问。

“我现在是无界之海的海盗王！我可以做任何事！没有人有权力问我做了什么！”海啸的声音从压抑不住的笑声中传出来，越说笑得越厉害，最后竟然喘不上气来地伏在船栏杆上咳嗽起来。

他“咳咳”地咳嗽了半天，期间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不断地咳嗽声在海风海浪声中响着。海啸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咳嗽舒缓，便挥挥手，然后用一种“你们等着看到惊奇吧”的神情傲视着杰克等人。

不一会，一个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人，被海啸几个属下抬了出来。

椅子上的人之所以会被捆着，是因为她的双腿已经被打断，海啸觉得拖着断腿的她走路太残忍，于是把她捆着，用一块布牢牢堵住嘴，既安静又方便搬运。

海沫。

杰克在心中惊呼。

窝囊废港的大首领，那个飞扬跋扈、说一不二的女人，现在居然这么狼狈凄惨地被捆绑起来。

所有人心中都认定海沫和海啸的斗争中，取得胜利的一定会是海沫。论实力、论根基、论心计，她都不可能输给海啸，可是现在，她却成了海啸的阶下囚。

“你对大首领干了什么？”虽然对海沫没有一丝好感，可是她毕竟是窝囊废港的大首领，海啸这种公然叛乱的行为，在窝囊废港有史以来是极为罕见的。虽然是个海盗窝，可是窝囊废港的海盗们对窝囊废港的归属感很强，自然也就很少有人“造反”。可是现在，海啸不仅捆绑了大首领、抢夺了船只，还要对艾亚他们这边的海盗赶尽杀绝。

“我对大首领做了什么？”海啸扬扬眉头，“我就是大首领！”

他伸手拍了拍海沫的头顶，海沫激烈反抗，用力扭头，却被他劈脸一耳光打了下去。海沫是个很倔强的女人，海啸越是打她，她就越挣扎。而她越挣扎，就越发激起了海啸的脾气，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她脸上，直到打得血花飞溅。

“你以为没有了她你就是大首领？你算什么玩意！”杰克恶狠狠地说。

“我不是什么玩意，可是我就是能玩了你的女人，再玩你的女儿，你的意见有用吗？”海啸最恨的两个人，一个是雷克斯，另一个就是杰克，就是这两个人一次次破坏了他占有艾亚、占有窝囊废港的计划。特别是杰克，凭借着他的资深给海啸制造了不少痛苦回忆，现在有机会戏耍对方，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哈哈哈哈！”这次是杰克放声大笑起来，“上了整个窝囊废港没男人要的老女人的床，居然还有脸拿出来说！你也算是个男人！连舔我女儿艾亚脚趾头的机会都没有，还吹什么大气啊！你敢在雷克斯面前这么说吗？忘了你那玩意差点被割掉的时候吗！”

海啸为了争权夺势和养母上床的事，在整个窝囊废港都是笑柄。海盗们虽然男女关系混乱，但是像海啸这样不要脸的终究还是罕见。再加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严词拒绝他的艾亚，甚至曾因强暴未遂而差点被雷克斯去势。在个个都自诩为大男人的男性海盗之中是相当被瞧不起的。现在听杰克这么一说，很多海啸那边的海盗船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闭嘴！”海啸咆哮着甩开海沫，猛地拔出剑来朝自己船上一个忍不住笑的海盗劈过去。那个海盗仓皇躲避，却终究慢了一拍，被他的剑划过腰侧，留下一道长长伤口。这个海盗反应极快，知道海啸要对自己下毒手立威，居然毫不迟疑纵身跳进海中。

海啸疯狂地喊叫着：“抓住他，杀了他！”

扑通扑通，又是几声水响，几乎每艘船上都有人纵身入水，不过这可不是奉命去追赶第一个跳水的那个海盗，而是忍不住发笑，干脆一起跳水逃走。

海啸并没有真正获得跟着他来的那些海盗们承认，在他身后的船上不知道有多少海盗对他不满，那么他们为什么会跟着他来？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用海沫做人质？

杰克心里诧异着，同时也放小船下去。那些跳海的海盗是不是设计了圈套还很难说，不能让他们上船来，但是也不能让他们泡在海里，给他们一艘小船，他们自然会先到后面小岛上去暂避。

“现在我以海盗王的身分命令你们，立刻束手就擒！”海啸之前还怒发冲冠的神情忽然变得笑咪咪的，用手中的剑拍打着海沫的脖子这样说。

杰克看到海啸这么做时，有几名本来是海沫忠实手下的海盗，脸上都露出气愤的神情，但是却没有人敢起来反抗。

一瞬间，杰克似乎明白为什么了。

“毒药有什么了不起！伊达·法兰魔法师阁下可是一个毒药大师！你看看我们这边，没有一个人怕那些毒药！只要他回来，什么毒药都能解除！”

杰克的喊话令不少海盗船长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事情果然如同杰克猜想。

当时伊达已经考虑到海啸可能会利用夜提供的毒药控制海盗们，于是事先准备了解毒药和防毒药交给艾亚，并且也透过艾亚转交给海沫。可是海沫显然也生出了要用毒药控制人的念头，不晓得她是怎么决定的，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手下的海盗都被海啸控制，她自己也成了人质。

这个女人啊。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是那么飞扬耀眼，即使蛮横残暴都显得可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这种多疑善变、自私贪婪的个性呢？

伊达·法兰有那么好的计划，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输给海啸，可是她偏偏就输得彻底。

这个女人真的已经不适合再待在大首领的位子上了。

“伊达·法兰，你们以为他还能回来吗！人鱼、蛟人都在追杀他，那个阴险小人死定了！他永远回不来了！此时此刻他的尸体恐怕都成了海底鱼群的粪便，哈哈哈……”

随着“喀嚓”一声，海啸身后的桅杆轰然倒下来。

桅杆下面的海盗们四散逃开，那根桅杆砸在甲板上发出一声巨响，把船的护栏都砸毁了一片。

红龙背上，肯特手中的剑还没有收回，而是继续指向海啸。

龙骑士，这个男人才是龙骑士！

海啸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当他的船队靠近，看到龙背上的不是伊达·法兰之后，他本来已经放下心来。有咆哮者定下的规矩，其他飞龙不会插手窝囊废港的事务，除非是为了骑士，可是这头该死红龙的骑士伊达·法兰已经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有了这份笃定，海啸才敢一直忽视红龙。

现在肯特突然挥剑，海啸才明白，伊达·法兰根本不是什么龙骑士，红龙的骑士是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侍卫长。

红龙飞低了些，肯特怒火中烧地看着海啸：“你竟敢出言侮辱法兰子爵，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现在你是想跟我决斗，还是要拿你的船队作为你自己的陪葬品！”言下之意，你出来单挑我就只杀你一个，要是想一起上，我就把你的船队杀个一个不留。

“你敢！”海啸把剑抵在海沫的咽喉上威胁。

肯特冷笑：“你不觉得，你们两个一起死掉，才是我们子爵最想要的结果吗？”

确实，伊达·法兰想要扶持艾亚做大首领，自然是海沫、海啸这两个妨碍者一起死了才最好。他的侍卫长怎么会怕海啸用海沫的生命作威胁。

“你们还寄望艾亚那婊子！她不会回来的，她和伊达·法兰一样绝不可能回来！”

“那又怎么样？只要你们两个都死了，我们还找不出一个能做海盗王的人来？”肯特讥笑着反问。

是的，伊达·法兰想要的只是控制窝囊废港，谁做海盗王对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听话，谁不行呢？

海啸的剑一直抵着海沫的脖子，已经划破了表皮，一条血线缓缓流下来。

海沫脸上还是满是倔强，脖子直挺挺的，丝毫没有畏惧。

杰克看着这个女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们两个也曾像现在的艾亚和雷克斯，有过形影不离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势如水火？

对，就是从怀上艾亚开始。

她不想要孩子，她觉得怀孕影响她出海、战斗甚至是性生活，而杰克想要孩子想得发疯。

不知道多少次，她想要偷偷流掉孩子而杰克拼命阻止，于是等到孩子出生，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要是当初不坚持要孩子，他们两个现在是不是还像原来一样亲密？海沫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杰克知道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可是就是停不了，年轻时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孩和现在的海沫大首领交替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出现。

“请等一下！”看到肯特还有进攻的打算，杰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大吼了一声。

肯特听了他的喊声，下意识停止了攻击动作。

糟了！红龙懊恼地低吼了一声。

刚才肯特那番发言和他的态度，当然不是厚道的肯特自己的意思，而是红龙低声传授的结果。

要说这头红龙的狡猾阴险程度，比起人类来是一点也不逊色，按照它的计划，只要肯特表现得毫不在意海盗的死活，海啸利用人质的计谋就会失效，到时候趁机把海沫抢出来，剩下的杰克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一点难度都没有。

它的办法很好，无奈执行者的定力不够，肯特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把杰克他们看成子爵重要的盟友，再加上海沫是红龙祖父的骑士的后代这点香火之情，一听到杰克的叫声马上就住了手。

可惜啊可惜，这要是那个卑鄙、狡诈、阴险、无耻的魔法师，肯定是杰克越叫越一个火球过去，趁机给海啸加深自己不在乎海沫死活的印象啊！

红龙在心里哀嚎，但是也没有办法。毕竟肯特若不是这种人，它也就不会选择肯特做自己的骑士了。

海啸看着肯特，嘴角渐渐翘起一个弧度，渐渐发出压抑不住的咯咯笑声。

肯特脸色阴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红龙在那里发狠：“大不了真的一锅炖了！我就不信狡诈、卑鄙的魔法师非得跟他们合作！”

就在这时，海中忽然传来巨型海洋动物游动的声音，大家的注意力刚被吸引，四头巨大的剑海龙就窜上了水面。

其中三头剑海龙身上驮着四个海盗，正是和艾亚一起被卷入深海的那四个人。他们各自紧紧地抱住剑海龙的身体，伏在剑海龙背上一动也不动，显然一时还没有从剑海龙游动时产生的巨大压力中缓过劲来。

可是另一头剑海龙的背上却是空的。

杰克顾不了那么多，纵身跳进海里，也不管剑海龙的威胁，径自冲过去抓住一个海盗用力摇晃：“大姊呢？！雷克斯呢？！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伊达·法兰呢？！”

“伊达·法兰让雷克斯带我们先走，他和谷莠子留下来吸引人鱼大军。后来又遇到人鱼的阻击，雷克斯就又留下……可是大姊呢？大姊本来就在我们身边啊。”

剑海龙行动太快，这几个海盗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艾亚的举动。当然，要是他们注意到了，又岂能独自逃跑，肯定都会选择留下和艾亚共进退。

虽然这个海盗说得不太顺畅，可是大家都听懂并且了解了。

伊达·法兰被人鱼大军包围，雷克斯也被人鱼追上，至于艾亚，想也知道她肯定是留在雷克斯身边。

关心这几个人的人们，脸上的神情都焦急不已，唯有海啸再也压抑不住的狂笑声开始在船队上回荡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要紧吧？”谷莠子低声问。

伊达没说话，闭眼靠在谷莠子的肩膀上。

他真的很累了，真想就这样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要再去想。

可是不行，还有很多事要做。

伊达给自己鼓着劲，离开依靠着的谷莠子想要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差点一头栽倒。

“休息一会吧，他们一时还赶不上来。”谷莠子低声劝他。

伊达点点头，再次闭上眼睛，却依旧无法休息，脑海中浮现各种念头，转个不停。

“不知道艾亚他们怎么样了？”

听到伊达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谷莠子也无法说出“他们一定会没事”这样空洞的安慰，只能轻拍伊达的肩膀。

华伦迪尔从来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谷莠子面前，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在谷莠子面前也依旧是那个冷静睿智的男子，他承担的痛苦和压力一点都不需要让谷莠子知道。而伊达似乎根本不在乎这点，他在别人面前或许一直保持天才魔法师那种有点神秘的形象，可是在她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难处、他的压力甚至畏惧。

正是因为这种不掩饰，使得谷莠子有种不管他不行的感觉。

他对自己坦诚，自己就该对得起这种坦诚，虽然谷莠子也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义务，可是当面对这样的伊达·法兰时，她就是狠不下心来。

“真不喜欢这种碰运气的感觉。”伊达又咕哝。

“那是因为你有能力去搏这份运气。”谷莠子轻声说。

伊达没有回答，谷莠子侧脸去看，发现他居然已经睡着了。十几个小时不断地在消耗魔力和精神力，几乎没有休息，这个本来就不算健康的少年确实快到极限了。

谷莠子有心让伊达多休息一会，可是不行。

“伊达，醒一下！人鱼已经追上来了！”

伊达马上睁开眼睛，双眸完全清醒。环顾四周确定了情况，立刻站起，准备行动。

谷莠子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迎向另一场战斗。

艾亚！

雷克斯看清楚那个身影之后，感到一股热血冲上了心头。

他能想象从疾驰中的剑海龙背上跳下来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可是艾亚为了他竟然这么做了。

“敢动老娘我的人，你们这些该死的生鱼和那些蛟人杂种都活得不耐烦了吗？”艾亚已经被刚才听到的事气昏了头，愤怒地吼叫着向人鱼们冲去。

毕竟是亲人，雷克斯之前刚刚饶了阿尔费雷德一条命，现在一转眼，阿尔费雷德居然买通人鱼来追杀雷克斯，这算什么玩意！

好吧，我记住你了，阿尔费雷德！等收拾掉这些人鱼，我一定要把你找出来撕成碎片！

气头上的艾亚不顾一切一阵乱打，倒是教青鲨等人鱼有些措手不及，等到他们稳住阵脚，雷克斯已经冲上来和艾亚并肩作战。

艾亚的战斗方式相当剽悍，一边打一边骂，嘴里各种脏话连绵不绝，而且说上半天都不重复，那些关于青鲨他们家族中的所有女性、各种陆生水生动物、身体器官，以及各种复杂“社会”关系的构成蓝图和手里的招式纷纷往人鱼们倾泻。

就像伊达特别不适应艾亚的这种作风，王子出身的青鲨也有点招架不住，这个女人太不要脸，嘴里吐出来的话太难听了。且不说她的武技如何，就凭这张嘴，一般人就得败退了。

看看沉默着半声不吭的雷克斯，再看看嘴没闭上过的艾亚，青鲨的心里冒出一个和眼前的战斗毫无关系的念头：这才叫最佳组合吧。

远处，蛟人们一直在关注这场战斗。

蛟人王的脸阴沉着吩咐：“准备！等人鱼一撤退，我们就出手！”

阿尔费雷德看看交战正酣的双方，人鱼们并没有处于弱势啊？虽然雷克斯的武技确实高明，但是艾亚并不适应水中作战，时间一久就显出她扯后腿的一面。照这个局面发展下去，应该是人鱼会取胜才对。

蛟人王的脸一直阴沉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变化，发现好几个蛟人都跟阿尔费雷德一样有些疑惑之后才说：“人鱼为什么要跟雷克斯拼命？他们只是受雇杀人，可没有理由为你卖命！而且你会为艾亚支付酬劳吗？要是不会，他们凭什么无偿地杀人，还要得罪窝囊废港？别忘了，艾亚是第一代海沫唯一的后代，伟大的咆哮者那个护短的个性，会看着自己骑士的唯一后代被人鱼欺负？我保证，那些人鱼之中只要有一个受了伤，保证就会立刻撤走，他们不会为了这次交易支付高昂代价。”

果然，就像蛟人王说的，当其中一个人鱼被雷克斯刺伤后，人鱼们就显露了退意。

“青鲨？”人鱼们带着询问的目光都落在青鲨身上。

青鲨倒也潇洒，一挥手：“撤！”

语毕，几个人鱼马上就四散而去，转眼间不见踪影了。

神殿的人、军方的人都在追杀他们，只要拖住时间不让他们逃走，慢慢消磨他们的体力再下手不迟。

看着人鱼们扬长而去，雷克斯和艾亚倒是面面相觑。不过敌人退走总是好事，他们互看着，都露出温柔的笑容。

“走吧，回头再去找那个杂种算账！”艾亚一挥手。

雷克斯倒是不怎么在意算不算账的问题，但是阿尔费雷德纠缠不休甚至差点伤害到艾亚，这件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已经放弃了蛟人身分，这样还不够，阿尔费雷德还要赶尽杀绝的话，雷克斯也没有理由忍受这一切。

雷克斯抱着艾亚向海面游去，速度虽然不如剑海龙，但是并不慢。

艾亚在心里计算一下时间，再摸摸自己腰侧的袋子，知道时间还绰绰有余，便放心地在雷克斯的怀里选了个舒服的态势，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轻声问：“雷克斯，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雷克斯浑身一震，甚至忘了继续游动，愣愣地看着艾亚。

“你不想要孩子？！”艾亚手指正卷动着雷克斯那在水中似乎有生命般的头发，看到雷克斯这种态度有些不悦。

当年就是因为孩子的问题，杰克和海沫才闹翻，最后势同水火。艾亚觉得自己要是愿意给雷克斯生个孩子，他一定不会离开自己了吧？谁知道提出来之后，雷克斯竟然是这种反应。

雷克斯放下艾亚，用手语说：“我不能让你生下我的孩子，那个孩子会被称为杂种，你会因此被瞧不起。”

“谁说的！谁敢这么说我们的孩子！”艾亚咆哮。

“会影响你和伊达·法兰的合作，他和龙族关系很好，如果你的继承人是蛟人后代，不仅他会瞧不起你，也许就连咆哮者都会放弃保护窝囊废港。”雷克斯悲痛地说。

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他想要一个自己和艾亚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却得用整个窝囊废港的未来来换取，这种代价他支付不起。

艾亚无言。她知道雷克斯说的都是真的。

窝囊废港之所以能在无界之海生存，咆哮者是最大的原因，直到今天这头飞龙依旧是窝囊废港的靠山，虽然它和窝囊废港的海盗们早已没有往来。

一个蛟人加入窝囊废港没有什么问题，窝囊废港本来就是个可以容纳一切种族的地方。但是如果窝囊废港的大首领和一个蛟人生了孩子？咆哮者能不能忍受一个保留着海沫之名的人和一个蛟人在一起！

在窝囊废港流传的故事中，咆哮者绝不是个善良和蔼的生物。

“如果结盟和受到保护的代价是这个，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盟友和保护者！”艾亚想了想，昂头说，“我是海盗，我不是贵族或飞龙饲养的小狗！我想要跟哪个男人在一起就跟哪个男人在一起，我想给哪个男人生孩子就给哪个男人生孩子！要是当海盗当到连生孩子都得看别人的脸色，我还不如去陆地上种地打渔！”

“可是……”

“没什么可是！”艾亚一把揪住雷克斯的衣领，“说，你想不想要我们的孩子！”

雷克斯用力点头。

“那就行了！我才是窝囊废港的大首领，窝囊废港的一切事务我说了才算！其他不管什么盟友还是靠山，都不能把自己当成窝囊废港的主人！”艾亚一脸坚定地说，“我的孩子将来不能成为大首领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能力不够，他的人品不配领导整个窝囊废港，其他原因都不能成为障碍！”

雷克斯一直都知道艾亚是个坚强的女人，大概当年的龙骑士海沫，也是因为这种谁都别想干涉我的强硬态度，才能在强敌环伺的无界之海打出一片天下吧？可是……

“不许再可是了！”艾亚对雷克斯已经了解到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的地步，“我已经决定了，第一个孩子要一个男孩，第二个最好是女儿。而且孩子绝对不能交给杰克照顾，不管他怎么跟你絮叨，你都不能心软答应他！他是喜欢孩子，可是看看我就知道了，那个家伙根本就不会教育孩子！”

你自己还知道自己的教育有问题啊？

不过当艾亚望过来的时候，雷克斯迅速把目光换成了“你说的太对了”的意思。

“其实我也不会照顾孩子，海啸是我带大的，却还是成了一个畜生！”艾亚又加上一句。

“那时候你自己也是孩子。”雷克斯诚恳地说。海啸的成长他也是看在眼里，那个人现在的一切行为，似乎也只能归结到“本性不好”这四个字上。因为雷克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以令一个人变得那样卑劣阴险的东西。

“如果我们的孩子变成那样，我宁愿亲手宰了他！到时候你不许拦着我，听见没有！”

“好的。”

“你说要是孩子继承你的能力，天生能在水里呼吸，以后抢劫人鱼的时候会不会更轻松？我们多生几个，专门对付人鱼和蛟人怎么样？”

“好的。”

“要是孩子很聪明，我们可以让他去跟伊达·法兰学习魔法，魔法师真的是很强大的存在。”

“好的。”

不管艾亚说什么，雷克斯都没有异议，因为对他来说，能够在艾亚身边一起生活，将来甚至可能有他们共同的孩子，他对未来已经没有什么奢求了。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永远不许回到那些杂种中去！”

“好的。”

“什么都得听我的。”

“好的。”

雷克斯觉得自己从今以后只会这么一个手语也没什么关系。

蛟人突然从六个方向冲杀过来的瞬间，雷克斯仅来得及把艾亚从自己怀中推开。他自己躲闪不及，被一支长矛刺中肩膀，踉跄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

挥剑把长矛斩断，雷克斯愤怒地看着包围过来的蛟人们，目光落在正指挥这次围攻的蛟人王身上时，雷克斯心中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虽然没有什么亲情，毕竟血缘上还是父子关系，雷克斯已经失去了母亲、祖母、外祖父母和两个叔叔，与异母兄弟又关系恶劣，所以对一向冷落但并没有虐待过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一定的感情。至少他打算不再承认自己是蛟人族的一员，却没打算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儿子。

可是现在，他居然亲自带人来追杀自己。应该是为了阿尔费雷德继承王位的稳定性吧？毕竟自己的头上还扣着蛟人族命运之子的头衔，有这个头衔在的一天，阿尔费雷德即使登上王位也坐不安心。

那么就生死相见吧！蛟人族，我还真不怕你们！

雷克斯拔出插在肩上的矛头随手一抛，双眼泛着凶光看着周围的蛟人们。

蛟人们的目标主要是雷克斯，所以艾亚被雷克斯推开后，蛟人们并没有对她怎样。但是艾亚站在一边，手捂在自己腰部，露出了惊愕惶然的神情，半天无法反应。

直到看到雷克斯和蛟人们缠斗在一起，她才深呼吸几次，勉强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扬剑向蛟人杀去。

雷克斯在激烈的战斗中不能“说话”，只能用焦急的眼神一直看着艾亚。

蛟人和人鱼不同，作为有咆哮者做后台的窝囊废港重要人物，蛟人不敢真的伤害艾亚，所以只要艾亚不向蛟人出手，就算径自离去，蛟人应该也不会阻拦她才对。

“你快点走！我帮你挡住他们！回去找杰克一起想办法歼灭了这群杂种！”艾亚一边疯狂向蛟人进攻一边喊。

雷克斯焦急地摇头。

“我已经决定了，不许反对我的决定，听到了吗！记住，一定要干掉海啸，以后你就是窝囊废港的大首领，将来如果你和别的女人生下女孩子，记得要叫她艾亚！”艾亚靠近过来，揪着雷克斯的一缕头发大声说。

雷克斯的眼神变成了惊恐，他这时才注意到，艾亚腰侧的药袋破裂了，显然是刚才蛟人的突袭打中了那里。某种药剂特有的淡绿色沾染成一片，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不！

不可以！

雷克斯用力摇头。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对他来说，艾亚比什么都重要，他无法接受眼前发生这样的事情。

“你再不情愿也来不及了，”艾亚带着几分酸楚地说，“来不及了，那是最后一瓶，我手边再没有了……所以至少你要活下去，我不能在死前失去你……”

正文 第十二章 危机（下）

雷克斯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在这样的深海之中，没有了水下呼吸药剂，艾亚这样的人类等于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多长时间？”雷克斯双手颤抖地问。艾亚身上应该还有一份药剂正在发挥作用，问题是这药剂是什么时候服用的？刚刚，还是五十分钟前？

艾亚似哭似笑地说：“二十分钟。”

本来她以为这二十分钟再加上剩下的一瓶药剂，时间绰绰有余，足够她和雷克斯回到海面。几分钟前，她脑子里想的还全是关于未来幸福的计划，可是现在，却只剩下死亡、分离和绝望这些念头。

来不及了，即使没有蛟人在眼前拦路，即使以海洋中最快生物的速度，也不可能带着艾亚在二十分钟内升上海面。想到药效一过，自己就要被活活淹死，艾亚就难以克制地想要哭出声来。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所以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至少你要活下去，我不愿意白白死掉！”

不，绝不！

雷克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刚刚下定决心告别过去，展开全新的生活，他的新生活明明一片光明和幸福，可是还来不及开始，这一切就要被从过往噩梦中爬出来的鬼怪彻底毁坏。

此时的雷克斯甚至顾不得眼前的蛟人，他拼命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拯救艾亚，直到阿尔费雷德一剑刺在他身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还被围攻着。

“快走！”艾亚一直在全力抵挡冲上来的蛟人，但是她在海中的战斗能力和蛟人相差太大了，根本就如同螳臂挡车。看到雷克斯受伤，她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行，艾亚不能死！我绝不能看着艾亚死去！

雷克斯冲上去抱住艾亚，完全不管那些还在攻击的蛟人，奋力地向上游去。

围攻的蛟人们都没有预料到这突兀的举动，等他们回过神来追赶，雷克斯已经游出很远一段距离。蛟人王一挥手，蛟人们立刻向雷克斯追去。

雷克斯怀里抱着艾亚，后背几乎等于不设防，那些追赶而来的蛟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各种箭矢、长矛朝雷克斯的背影射去。

雷克斯的长发舞动，替他抵挡一部分攻击，但是他的背后终究没长眼睛，注意力也完全没有放在身后，所以很快地，他的后背不知被击中了多少次。幸亏每到关键时刻，他的头发总是能够挡下攻击，所以这些伤口都不算致命，可是再继续这么下去，他受的伤会越来越多，说不定不等艾亚被淹死，他就会因为伤势太多失血而死。

“雷克斯，你受伤了！”艾亚尖叫起来。

雷克斯没有回答，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他只知道艾亚要死了，可是他不能让她死。

抱着艾亚的雷克斯竭尽全力地游动，因为背后的各种伤口，身后的海水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带。后方，蛟人们还在紧紧追赶，各种远程武器也还在不断地向雷克斯射来。

不过此时雷克斯是在拼死往前游，虽然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后面的蛟人竟也追不上他。不仅如此，慢慢地竟然还有被他拉开距离的迹象。

蛟人王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他虽然没有自大到认为雷克斯还是当年那个对他敬畏非常的孩子，他要是想杀雷克斯，对方应该自己把脖子伸过来的地步，但是毕竟坐在王位上太久了，他总觉得身为一个蛟人，雷克斯就该听从他的发落，不管这个决定合理不合理。

现在雷克斯却是完全不理睬他们的袭击，别说是正式的交手，连注意力都不屑放在他们身上。

对蛟人王来说，雷克斯的反抗、叛逆，都不如这种轻蔑忽视来得令他受不了，于是他大声指挥着，要求蛟人们再加把劲，一定要将雷克斯一举击杀。

雷克斯根本不在乎身后的动静，他只知道他还有十分钟。

一定要游上海面，一定要做到。

“雷克斯，就算是飞龙也不能游得那么快，你别傻了。”艾亚知道雷克斯的心意，所以苦笑着劝他。

雷克斯根本没有听见，他只知道现在还剩九分钟。

蛟人们又发动一轮攻击，雷克斯背后又多了无数伤口。

“雷克斯，你是想要跟我一起死吗？”艾亚伸手抚摸雷克斯的脸颊。

还有八分钟。

“好吧，好吧，我们就一起死吧。我很高兴能和你死在一起。”说着，往雷克斯的胸前靠了靠。

在窝囊废港的海盗们观念中，一起活到老不叫缘分，能死在同一艘船上才叫作缘分。

能和雷克斯一起死，艾亚心中对死亡的畏惧减少了许多。

“雷克斯，你永远都是我的了……”

还有七分钟。

“傻瓜，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就不能停下来跟我说几句话吗？我想听你说你永远属于我！”艾亚嗔怪地点着雷克斯的胸膛。

雷克斯再次使劲，把蛟人们又甩开了一些，蛟人王又开始督促部下加把劲。

还有六分钟。

巨大的身影，却几乎没有任何声息地在海水中游动而来。

蛟人们一个、两个……逐渐注意到那个身影，他们的反应完全一样，停下一切动作，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快速接近，做不出任何反应。

巨大的蓝色飞龙很快就来到蛟人们上方，它低头扫了蛟人们一眼。蛟人们紧张地等待着，可是并没有遭受他们预想中的辱骂和蔑视，蓝龙仅仅是那样望一眼而已，转瞬间它已经游过蛟人们的队伍，向着雷克斯那边而去。

雷克斯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蓝龙，但是他的动作并没有一丝停顿，依旧拼命向上方游去。明知道这样是徒劳无功也没有停止，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把他身边的海水染成了一片红色。

“傻瓜，你为什么不用这最后的时间跟我好好聊聊呢？”艾亚缩在雷克斯的胸前，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说，“我们就要死了，死了就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雷克斯没有回答，他知道艾亚清楚自己的答案。

“雷克斯，我其实一点也不怕死，我比较害怕失去你……所以能跟你死在一起很好……”艾亚根本不管会不会影响雷克斯的速度，抬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还有五分钟……

雷克斯不能放弃，他不觉得一起死去就是最大的幸福，他要他的艾亚活着，他无法想象几分钟后艾亚在自己怀里活活被淹死的情形。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放弃，他不能看着艾亚被淹死，而不做最后的挣扎。

“傻瓜……”艾亚嘟哝一句，重新缩回雷克斯怀里。此时她的心里出奇平静，窝囊废港的权力之争也好，对未来的梦想也好，都变得那么虚无，只有眼前的这张面孔，这个宽厚的胸膛是最真实的。

还有四分半钟……

雷克斯双眼圆睁，死死盯着遥不可及的海面，都快要挣出血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雷克斯的喉咙中无声咆哮着，毫不客气地举剑就刺了过去。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会遭到袭击，仓促间一挥爪子，雷克斯的剑就脱手飞了出去。

雷克斯此时才注意到，拦住自己的竟然是一头巨大的蓝龙。

飞龙，蛟人族的祖先，把自己制造出来的蛟人评为杂种，自己则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雷克斯不奢望能够得到这种生物的承认，可是它为什么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阻拦自己，难道仅仅是因为不喜欢看到一个杂种出现在视野中，就可以这么做吗？

还有三分钟……

雷克斯愤怒地盯着蓝龙，准备不顾一切从龙身边冲过去。

即使要死，在死的前一秒，他也绝不放弃为了拯救艾亚而努力。

可是这时候，蓝龙做了一件完全出乎雷克斯意料的事，它张开翅膀拦住雷克斯，然后把头伸向雷克斯怀里的人类女子问：“你是窝囊废港的艾亚吗？”

艾亚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被一头龙盯着，连忙点点头。

“那么你是雷克斯？”蓝龙又问雷克斯，语调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屑，也没有使用杂种、下贱这类词汇。

不等惊愕的雷克斯回答，蓝龙就径自伸出一只爪子说：“看来不会错的，人类和蛟人的组合，多罕见啊，就像在海底找红发的人类魔法师一样是明显的目标，不是吗？那么，艾亚和雷克斯，这里有带给你们的东西。”

还有两分钟。

蓝龙的爪子是那么巨大，以至于那枚小小的戒指根本就戴不下去，只能勉强套在它的指甲尖上。

那枚戒指相当朴素，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看在雷克斯眼中却那么熟悉，他见过这种戒指，也知道这枚戒指属于什么人、有什么作用，难道……

蓝龙刚把戒指从自己的指甲上摘下来，雷克斯就一把夺了过去，并且快速地从其中取出一堆药剂。

“这是伊达要我带给你们的……只有药剂，那枚戒指是他送给我的！”蓝龙很宽容地强调说。

还有一分钟。

雷克斯觉得自己的手在剧烈发抖，试了几次都无法顺利把药剂打开，还是艾亚接过去自己打开，然后喝了下去。

雷克斯看着艾亚身上的药效在不到一秒钟内退去，然后重新生效，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个瞬间抽尽了，甚至再也抱不住艾亚，双手松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艾亚连忙一把抱住他，他才没有漂向深海。

“雷克斯，振作一点！我们不会死了，你要振作一点。”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这么一遭，艾亚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哭还是在笑。

雷克斯看着艾亚又哭又笑的脸，努力想要对她微笑，却难以做到。意志一旦放松，他所受的伤在这个时候终于开始有了严重的影响。

“他伤得很重，不及时治疗的话会死掉。”蓝龙已经把雷克斯松手掉落的戒指抓住，珍爱地重新套回了指尖上，并腾出时间来建议慌乱的艾亚。

艾亚开始焦急地翻找自己身上的治疗药剂，可是还不等她找出适用的，一道蓝色的光芒就包裹在雷克斯身上。

艾亚惊讶地抬头，看看蓝龙，又看看雷克斯，他身上的伤口开始用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忍不住伸手拧了自己一下，疼痛才使她确认了这不是在作梦。

一头飞龙刚才用龙语魔法治疗了一个蛟人？

这头龙到底是……

蓝龙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事，忙着催促说：“准备走吧！我答应伊达·法兰要尽快把你们带到海面上。来吧，你们肯定追不上我的速度，所以就骑到我背上来吧。对了，你们会骑马吗？”很显然，它的哥哥，那位冒牌龙骑士连马都不会骑，强行骑龙时的狼狈相让它印象深刻。

“阁下，您……阁下，您……”艾亚安全了，雷克斯之前面对飞龙时的勇气就消失殆尽了，种族血脉中那种面对飞龙的自卑和懦弱感不自觉生起，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却只是在重复这两个字。

蓝龙似乎根本没有注意他的态度，它虽然不歧视蛟人，但显然也不喜欢他们，所以更愿意跟艾亚说话：“你会骑马吗？”

艾亚回过神来，用力点头：“会！只会一点！”她是在船上长大的，骑马确实只会一点。

“那么你来扶着他，虽然治疗过后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伤势很重，我担心他会在半路昏倒掉下去。”蓝龙吩咐说。

艾亚想要把雷克斯扶上龙背，但雷克斯却有些受惊般退了几步，露出惶恐的神情。

“你们快一点，我把你们送上海面，还要回去找伊达·法兰他们！”蓝龙有些不耐烦地说。

雷克斯脸上的神情越加慌乱，就是不肯往前，直到失去耐心的蓝龙很不高兴地扭头盯着他。

蓝龙盯了雷克斯几眼，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喔，我知道了，是因为那个原因……”它看看远处那一大群蛟人，然后继续说，“没关系，我没有那种观念，我知道那不是你们的错，所以我不会把你这个小家伙怎么样——但是你们这个种族真的不讨人喜欢，至少飞龙从来不那么对付自己的同类，你们一点都不像龙！”

它的意思是，它不觉得蛟人是杂种，也不觉得蛟人在龙族面前有什么罪过！更重要的是，它指责蛟人不像龙，言下之意就是它认为蛟人应该要像龙，它承认蛟人有龙的血统。

雷克斯难以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龙，蓝龙的态度一直显得彬彬有礼，和那些在蛟人心目中蛮横骄傲的飞龙毫无相似之处。

“你们到底走不走？我没有时间继续浪费在你们身上了！”蓝龙开始不耐烦了。

雷克斯强行按捺内心的激动，在艾亚的帮助下爬上龙背。蓝龙一刻也不想浪费，马上朝海面冲去。

飞龙游动的极速把艾亚和雷克斯死死压在龙背上，几乎使他们窒息过去，但是几秒过后，一个魔法就罩在他们身上，帮他们抵消掉大部分的压力。

龙语魔法。艾亚和雷克斯都在心里默默这样想。

这头龙不但很有礼貌，而且还很体贴、细心。

此时静下心来，艾亚和雷克斯都意识到，这头蓝龙应该就是萨林想得到的那头龙。

蓝龙说它是受到伊达·法兰的委托，专门到这里来救雷克斯和艾亚，可是很明显，在艾亚他们和伊达分开前，伊达应该还不认识蓝龙。

伊达·法兰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初次见面的飞龙为他做事？

再联想到那个一直和伊达在一起的咆哮者之孙、龙族天才、人形飞龙赤红，艾亚和雷克斯的心里不得不开始考虑伊达·法兰是不是与龙族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真要是这样，再加上他请蓝龙来救助他们这件事，未来窝囊废港与这个人的关系似乎可以更进一步。

远远看着蓝龙载着雷克斯消失在视线外，蛟人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人鱼族的某一代神子曾为蛟人族做出预言，当蛟人族生出龙化的孩子，他就是蛟人族的命运之子，命运之子将带领蛟人族，实现蛟人族最大的愿望。

蛟人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只有一个，就是得到龙族的承认，让龙族承认蛟人的血统来自高贵的飞龙，让世人知道他们都是飞龙的子孙。

现在蛟人族的命运之子，就乘坐在一头飞龙的背上。

曾经称蛟人为杂种、废物的高傲尊贵的飞龙，现在正背着蛟人在海中畅游。

这种情景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对蛟人的震撼大得让他们承受不了。

直到飞龙的身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蛟人们又朝那个方向看了很久，才一个个失魂落魄地回过神来。

时隔千年，现在的蛟人族出现了命运之子，也看到了被飞龙承认的希望，这一切却是在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命运之子之后……

海面上的气氛紧张得几乎就要爆炸。

海啸手中的短刀从没离开过海沫的身体，不时还会在她的要害附近轻轻割上一刀或比划几下。

不过，随着他的神情越来越疯狂，大家都能感觉到，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和理智了，随时都有可能真的杀了海沫或是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

“我再说一次，我命令你们放弃抵抗，束手就擒！”这是对杰克他们说的。

“还有你们，从天上给我滚下来！我想看到一个龙骑士在我面前伏首贴耳的样子，哈哈哈哈！”这是对肯特和红龙说的。

这时的海啸似乎已有些失去理智，不断叫嚣着，似乎完全忘了眼前的龙骑士和龙仅仅是因为顾及和艾亚的结盟关系，才忍耐到现在，要是他真的激怒了对方，对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管海沫的死活。

红龙其实早就忍不住了，三番两次地想要扑过去，都是肯特把它拦住。在肯特看来，海沫能够活着最好，要是最后实在没办法，再动手把海啸和海沫一起除掉也不迟。

至于海啸的态度，老实说，刚开始时肯特看他有条不紊地指挥、威胁，对他的能力还有点担忧，现在看着局势一步步发展，已经完全把他的叫嚣当作犬吠狗鸣，不管他怎么说、怎么挑衅，只是戒备地看着他表演，绝不主动出击。

海啸得意洋洋地看着龙骑士和飞龙都在他的威胁下一动也不动，忍不住再一次哈哈哈大笑。

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就是所有人都在他的面前低头，不管是谁，都不能对他比手划脚，不管是谁都要听他说话，按照他的要求行动。

“快一点，马上把船交给我的人控制，你们都乖乖地放下武器让我处置！包括你们两个！”说着，挥动手中的短刀指向空中的红龙。在红龙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后，他手起刀落地削掉了海沫的一只耳朵。

海沫确实是个脾气很硬的女人，被海啸折磨了这么久，又失去了一只耳朵，血流满面的样子别人看了都觉得狰狞，可是她还是咬紧牙关没吭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海啸。

“妈的，你这个婊子！”海啸最恨的就是海沫这种目光，他用刀柄狠狠地往海沫的头上砸了一下，又开始向杰克他们叫嚣。

杰克看着海沫头上、脸上全是血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他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向海啸妥协，但是海沫现在的样子也确实让他心疼。眼睁睁看着海沫死去他是做不到的，可是妥协就等于断了艾亚的后路，现在似乎是他必须在女儿和情人之间做个选择了。

海沫猛地又抬起了头，不过这次她没有再盯着海啸，而是望向杰克。

很久了，她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没有正眼看过这个男人了。

虽然相隔遥远，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他也老了。海沫曾以为他是不会老的，他会一直保持青春，直到海沫成为老太太。

海沫也曾以为他会很希望看到自己死在他面前，曾以为自己即使有天要死也会恨不得拉着他一起死。

可是到了现在海沫才发现，这些都是错的。

也许自己要死了，做海盗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安安静静地死在床上。可是真的不希望杰克死，尤其是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缘故放弃抵抗然后死去。要是让这个男人因为自己而死，简直是种死了都抹不掉的耻辱。

对杰克的恨意又冒上来占了上风，可是心里已经生出的柔情又反复折腾着。

毕竟曾经耳鬓厮磨那么多年，对方眼神中写着什么一看就知道，杰克看着海沫，心里自然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在想什么。

老了，都老了。

艾亚也长大了，老头子、老太太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能活下来，就好好地一起过后半辈子，不能，就一起死吧。

海沫看到杰克眼中的决心，于是不可察觉地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

杰克深吸一口气，准备向海啸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海中又传来了动静。

比起剑海龙游动时发出的声响要小得多，但是海盗们都是行家，一听就知道，这个东西游动的速度比起剑海龙要快了一倍有余。不等大家听清楚，轰地一声，蓝色的飞龙已经冲破海面，飞上天空。

看到蓝龙，肯特先是惊喜，但是等他看清楚龙背上的两个人之后，又变成了失望和担忧。

蓝龙根本就没看清楚海面上发生了什么事，它注意到哥哥正盯着自己，就已经紧张到不行了。

自己没把伊达·法兰带上来，这可是事实。就凭这点，哥哥就能把自己生吞活剥。

蓝龙慌慌张张地把艾亚和雷克斯往最近的一艘船上一扔，就准备继续下海去救伊达·法兰。

很不巧的是，它把艾亚和雷克斯放在海啸的船上，位置正好在海啸和海沫身边。

眼看着又一头龙从海里钻上来，还把自己认为死定了的雷克斯也带了上来，海啸的怒火难以控制，大吼一声：“你这头该死的丑陋蜥蜴！你们以为我不敢吗？我现在就杀了她！”说着，挥刀就向海沫的头上砍去。

我是蜥蜴？你才是低等下贱的生物呢！

蓝龙哪里知道海沫是谁，爱杀不杀跟它有什么关系，但是当面指着鼻子骂它可不行，它好歹也是头龙，脾气再好也受不了。

根本就没有管海啸要杀谁，蓝龙一爪子就朝海啸拍下去。海啸也不躲闪，他知道自己无法避开龙的攻击，与其这样还不如先把海沫处理掉。

这时，还没有弄清楚周围状况的雷克斯和艾亚终于反应过来，双双冲上去。雷克斯赤手抓住海啸的刀刃，而艾亚把海沫被捆着的椅子用力一推，海沫连人带椅摔倒在甲板上，自然脱离了这一刀的攻击范围。

海啸已经没有第二次攻击机会，因为蓝龙愤怒的大爪子已经到了眼前，乓地一声就把他掀飞起来，重重摔进海里。这也是蓝龙性格厚道，不打算直接把这个辱骂他的人类弄死。否则不是用拍而是抓的话，锋利的龙爪足以把一个人从头到脚撕开成两半。

打完这一巴掌，蓝龙发现红龙的目光正死死盯在自己身上，便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了海里，继续它寻找伊达·法兰的旅程。

蓝龙从钻出海面到重新潜回去，前后一共不到一分钟。各种变故已是兔起鹘落，令人应接不暇。

可是还不等大家回过神，哗啦一声，一条人影从海中冒出来，“啪叽”一声摔在甲板上。原来是蓝龙下海后，又很善良地把被自己拍到水里去的海啸扔了上来。

蓝龙潇洒地消失在深邃的大海中，海面上的人们仍旧一脸茫然。

雷克斯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脚踩住正在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海啸。

艾亚环视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海沫伤痕累累地被捆绑着，海啸被雷克斯踩在脚下，而刚刚骑着龙冲出水面，让僵持已久的局面出现转机的艾亚，自然而然就成了海盗们的首领。

他们所在这艘船的船长走过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艾亚看着海啸，厌恶地皱了皱眉。

不等她说话，雷克斯已经用被海啸的短刀割得血淋淋的手，拔出艾亚的佩剑，一剑穿心而过，把海啸钉在甲板上。

四周船上的海盗们之中也有少数人发出惊呼，但是大多数海盗都认可了这个结局，尤其是艾亚本来的手下们，简直就是雀跃不已。

如果让海啸继续活着，那些中了毒的海盗为了自身安全一定还会有其他想法，即使艾亚他们保证伊达·法兰能解毒又怎么样？伊达·法兰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可是现在海啸死了，除了依靠已经和艾亚结盟的伊达·法兰，就没有别的生路，这些海盗们也只能认了。反正海啸和海沫都打算用毒药控制他们，也不是什么值得效忠的对象，艾亚反倒成了唯一的选择。

艾亚站在船头，张开手做出要大家安静的姿态，奇迹般地，喧哗的海盗们都平静下来。

“从今天这个他妈的乱成一团的日子开始，我，艾亚·海沫就是窝囊废港的新头领！想要继续留在这里做海盗，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话，过去的就当没发生！要是不想听，你现在就给我滚你妈的蛋，老娘我也不留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海盗们七嘴八舌地回答，好在回答的内容还算统一。

“你们这群窝囊废给我听着，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重整船队！把那些该死的不配做船长的东西都给我换下来！”

海沫，不，应该说前任大首领静静躺在地上，几名海盗正在帮她包扎伤口。她听着艾亚不断发表全新的任命和调整，可是现在窝囊废港的事物已经跟她没有关系，她以后再也不能指挥船队出海、作战，甚至不见得还有机会登上船只，离开窝囊废港的土地。

她至今还记得被自己赶下台那个老首领每天沉浸在酒精中，卸任不到半年的某天晚上就这么醉死的情景。卸任的大首领要是跟新任首领关系不佳，往往就是那样在酒精中结束自己的余生。

一只手伸了过来，接过那个负责包扎的海盗手里的绷带，承担了这个任务。对方的动作更加温柔一些，所以海沫立刻就发现了变化。

她回过神，看到杰克的脸。

“女儿长大了，你也过了逞强的年纪。”杰克边包扎边慢慢地说。

海沫没有理他。

“女儿有了雷克斯，也用不着我了。我这几年其实一直想去异大陆看看，可是我的航海程度你也知道，在岛上的船长里面算后头的。”

“不算船长，连水手都算了，你也是排在后头！”海沫恶狠狠地说。

“所以啊，想找个人给我的船掌舵，就是不知道你这个老太太还敢不敢出海？”

“你死了我还没老呢！”海沫瞪眼。由于血统的缘故，杰克比人类年轻这一点一直是她最介意的事，也是她和杰克闹翻的主因之一，她最听不得杰克说她老。

“那就把本事亮给我看看？”

他们在这边轻声细语，艾亚已经完成了简单的分派工作。一抬头才发现红龙和肯特不知什么时候已不知去向，于是问：“龙呢？”

“下海去了。”几个海盗七嘴八舌地回答。

一定是去找伊达·法兰了。

艾亚看着海面，开始担忧起伊达的安危。

要是没有伊达·法兰，不要说将来的异大陆贸易会困难重重，就连眼下这些船只的船长，大多数都会毒发身亡。

伊达·法兰，无论如何，请你活着回来吧。

看着前方的人鱼和那支军队交涉良久，军队终于离去。

拍拍被谷莠子控制着的青鲨的头，伊达带着青鲨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青鲨苦着脸，看着自己的手下们，这已是第二次被伊达·法兰当作挡箭牌了，而且甚至不知道伊达·法兰什么时候会放了自己？会不会放了自己？

他本来发现蛟人在蛟人王亲自带领下追杀雷克斯的事，意识到这种局面可能是窝囊废港出了什么乱子。彻底控制窝囊废港，一直是人鱼上层的强烈愿望，他觉得可能是个机会，就赶回来找人商量，怎么也想不到半路上会遇上突然传送过来的伊达·法兰。

说真话，伊达·法兰这么一个人类在茫茫的海底，真可以用沧海一粟来形容，地方这么大，偏偏就让青鲨遇上，这种巧合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更糟糕的是，青鲨还不是伊达·法兰的对手。

青鲨是个很怕死的家伙，这在剽悍的人鱼中很罕见，可是他并不以承认这点为耻。就是因为怕死，他才早早放弃和弟弟竞争王位，也是因为怕死，他不想加入军队，才去过佣兵的生活。

所以他不想死在伊达·法兰手里，只能乖乖接受让伊达·法兰当作挡箭牌的命运。

伊达看着那些人鱼军队消失在远方，微微松口气。目前为止他的运气还不错，至少在他的魔力完全耗尽之后，遇到了青鲨他们。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波波源源不绝的人鱼军队袭击。

可是也快到极限了，要是蓝龙不能赶回来，或根本就不想再回来找伊达，他的全盘计划就等于失败，恐怕也没有机会回到海面上了。

脸上不动于衷，但心里还是渐渐焦急起来。

青鲨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察觉到伊达·法兰不像表面上那么镇定，但也不是惊慌害怕，就好像他还在赌博，赌一个可能性。

会是什么呢？

青鲨极力思考着。

他知道自己的人能骗过军队一次、两次，可是终究会遇到将领和自己不合的军队，这种军队根本不会给自己面子，该搜查还是要搜查，到时候伊达·法兰一曝光，他说不定会先把自己杀了出气，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从伊达·法兰手里逃出去。

现在要弄清楚伊达·法兰在等什么？

援兵？难道是海盗？不可能，海盗没有那样的本事。

蛟人既然和窝囊废港都闹翻了，也不可能和伊达·法兰勾搭上。

能在无界之海帮助伊达·法兰的还有谁？

海精灵！对了，伊达·法兰等的一定是海精灵！他们一定早就勾结上了！

大绿林精灵圣者传承的重新出现，伊达·法兰忽然冒出来，要前往莫干莫里尔岛……

那些精灵杂种！

青鲨觉得很多原本搭上边的资料突然能够串联起来了，这些本来就是相关的事。他觉得自己已经看穿事情的本质，于是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起来。

“我可以带你回到海面上，只要你保证不杀我。”青鲨开口建议。

“不用，我现在不回去。”伊达很有礼貌地笑着拒绝。

“你不是想要逃回海面吗？我甚至可以把你送到莫干莫里尔岛附近，你在那里可以找到驶向大陆的船。”

“不，我要留在这里，我的目的是杀掉你们的神子。这对你们王族也有好处，你会帮我吗？”伊达笑嘻嘻地问。

“当然不行！”青鲨叫起来。

“那你不就没用了吗？”伊达继续笑着，但是那笑容在青鲨看来确实冰冷刺眼。

就在青鲨紧张不已的时候，伊达却对谷莠子说：“放开他。”然后，青鲨感到一直压在他脖子上的利刃移开了。不过不等他动，伊达就低声说：“别动，你要是敢跑，她能在你尾巴摆动第一下时就宰了你。”

那你放开我干嘛！

青鲨怒视伊达，但不敢逃跑，那个精灵女战士的武技他刚才领教过了。

“他是人鱼王子，他们这族的尾巴上有两道鳞片的颜色不同，是很著名的特色。”伊达对谷莠子说。

“你想怎么利用他？”谷莠子就知道伊达绝对没安好心。

“我想他一定是不喜欢竞争或者没本事，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地位吧？你看，刚才那支军队又回来了。”

在远处，刚刚经过的那支军队果然又回来了。

青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的部下以他的名义把那支军队遣走，现在对方竟然转身又回来，显然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不想竞争也没关系，有时不是不想竞争别人就会放过他。”伊达淡淡说着，却摆出很亲密的样子，用力拥抱了青鲨一下。以这个距离，那支军队应该看得到这番表演。

他想挑拨离间，逼我回去和弟弟争斗！青鲨瞬间明白了伊达的险恶用心。

可是更让他心里发凉的，是伊达之前那句“有时不是不想竞争别人就会放过他”。

雷克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都已经躲到陆地上去了，阿尔费雷德还是不肯放过他。而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表现，真的能令那个心思缜密的弟弟安心吗？即使他本来是安心的，现在……

伊达又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现在你可以走了！等我杀了你们的神子，你也会变得更出名。”

是啊，青鲨庇护伊达·法兰，和他密切来往的情形都被人鱼军队看到了，当然可以放他走了。

青鲨真的想要扑上去跟伊达拼命，可是谷莠子就站在旁边，而且之前那种血海般的场景也告诫着他伊达·法兰魔法的厉害。

他真的不敢出手，他宁愿回去面对受弟弟迫害的可能性。

目送青鲨他们一行几个人鱼悻悻而去，伊达的脸色才垮下来，看着谷莠子无语。

远处的人鱼军队正快速接近，这一次他们真的逃不了了。

“怕吗？”

谷莠子摇摇头。

“我都有点怕了。”伊达苦笑着说。

谷莠子像哄小孩一样摸摸他的头，伊达脸上那丝慌乱顿时消失，又浮现出那种委屈愤慨的样子。

谷莠子笑着摇头，举剑准备迎敌。

这时，一片巨大的阴影无声无息笼罩在他们的上方……

正文 第十三章 我的名字叫比其尔

蓝龙的身影缓缓向海草丛林降下来，那些巨大海草被压得四面伏倒，其中隐藏的各种生物更是四散逃窜。

蓝龙把伊达和谷莠子放下来，问：“真的不直接回到海面上去？”

把伊达送回海面，它的任务就完成了，它当然很想马上这么做，可是伊达却再次拒绝了它的提议。

“对不起阁下，我现在不能走，走了就会连累整个窝囊废港。”

伊达知道，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若还让他逃走，人鱼族丢不起这个脸，他们也没有办法追到法兰公国去追杀伊达，估计到时候不得不找个代罪羔羊来出气，窝囊废港自然就是最好、最现成的代罪羔羊。伊达现在跟着蓝龙一走了之，窝囊废港可就要倒霉了。

刚才蓝龙出现，把伊达从人鱼军队面前捞走时，伊达的心中就产生另一个打算，当然，这个计划需要飞龙的配合，而且不能是红龙。蓝龙是咆哮者的孙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件事需要蓝龙自己同意才行，伊达不想像萨林那样欺骗它。

“那你准备干什么？”蓝龙问。今天它可被折腾惨了，很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自己好回洞里睡觉去。

“我需要休息一下，再跟他们周旋。阁下，你知道你哥哥和它的骑士现在在哪吗？”

“我哥哥和海兰斯先生，应该……”蓝龙对肯特绝对尊重，这不仅仅是出于飞龙尊重龙骑士们的传统，而且那个骑士还属于它那个可怕的哥哥。

蓝龙简单把海面上发生的事说了一下，伊达明白海面上的事情可能已经解决了，没有意外的话，肯特和红龙很快就会下海来找自己。想到这里，伊达倒是定下心来。

蓝龙的出现已经帮他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现在可以慢慢和人鱼们周旋，当务之急是需要恢复一些魔力，没有魔力什么都做不了。

伊达扯了一大团海草半躺在上面，软绵绵的很舒服。蓝龙在他身边趴下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对了，你知道我哥哥是怎么到无界之海来的吗？它可是发誓说永远都不想到龙岛去。”蓝龙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似地悄悄问伊达。这可是它从在无界之海看到红龙后，脑海中就一直盘旋不去的念头。

“其实这一次它回来，就是要到龙岛去，那是它和你母亲之间的约定。”

“和我母亲之间的约定？”蓝龙疑惑地眨眼。在它的记忆中，哥哥是没孵化出来就被抢走，而母亲则从来没有离开过龙岛，它们母子俩一直没有见面，哪里有什么约定呢？难道是自己离开龙岛的这些日子，母亲也曾离开？并且和哥哥有了约定？

事发当时蓝龙其实也在场，不过那时它还是一颗蛋，自然不知道它哥哥与母亲之间的事。

伊达见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说：“确切的原因，你有时间可以问问红龙或你母亲，这毕竟是你们家族内部的事，我不太方便说。”

“问我母亲？那还是算了，我才不会回去呢。”蓝龙的头摇得像波浪鼓。

伊达也很不明白为什么距离龙岛这么近，蓝龙却不回去，反而宁愿在一座荒凉的小岛上生活。

发现伊达眼里的疑问，蓝龙不快地甩甩头：“我就是不回去！”

伊达没出声，他和蓝龙不熟，贸然询问人家的私事是很失礼的，要是面对的是红龙，他一定毫不客气就问出来了。

“我又不是自己不想回去……”蓝龙看着伊达，有些稚气地说，“我母亲她……我母亲她……”蓝龙想要说母亲的事，一时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在人类面前说家务事，于是重复了几次“我母亲”，便沉默了。

伊达静静地看着它，还是没有发问，不过心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看看蓝龙就知道，它的成长过程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才会这么单纯，浑然不知世间险恶。伊达甚至能想象它们的母亲失去了一个孩子后，对唯一的孩子是怎么严加保护的。孩子总会有叛逆期，受不了而跑出来不想回去很正常。

蓝龙本来不该在人类面前说这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现在很想说说话，纾解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母亲很强势，你不知道她强势到什么程度！当年我父亲就是因为受不了她的性格，才在她产卵期离家出走。家族里的长辈们劝它们两个各让一步，于是她就带着蛋出走，并把去劝她的龙都咬走，直到哥哥被抢走了才回龙岛。回去之后，就发誓她在哥哥回来前绝不离开龙岛，还不许别的龙去救哥哥，谁要去就跟谁拼命……”

伊达点点头：“我想我能理解。”那位母亲也无计可施，她何尝不想救自己的孩子，可是成年的红龙在她面前出现过，她的救助会直接导致自己的孩子消失，她除了忍受等待的煎熬，还有什么办法呢？

“理解什么啊！”蓝龙低吼了一声，“然后她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我身上，不许我跨出洞口、不许我跟别的龙交流、怕我被欺负；不许我飞，怕我从天上摔下来摔死；不许我下海，怕我淹死；不许我使用魔法，怕我被魔法反噬；不许我和其他幼龙练习搏斗，怕我受伤……”

随着它的讲述，伊达和谷莠子的目光越来越呆滞，而蓝龙还在那里源源不断地数下去：“不许我和父亲见面、不许我吃活生生的动物、不许我喝冷水、不许我……”

所以它才受不了，跑出龙岛寻找红龙，或者它认为只要哥哥回去了，母亲就能放松对它的管教吧。所以劝说红龙回去失败后，它自己也不敢回去，但是在大陆上又被那些屠龙者什么的骚扰到不行，只好回到无界之海来，躲在小岛上生活。

可怜的孩子。

虽然当年被劫走的是红龙，可是要是让红龙自己选择，说不定它还庆幸被劫走的是自己，因而躲过了蓝龙这样的生活也说不定。

“我能理解！”伊达拍拍蓝龙的翅膀说。

蓝龙扫了他一眼，他根本理解不了，没有谁能理解，就连其他飞龙都不能理解。

“可是你母亲很爱你。”伊达这样说。

蓝龙愣了一下，想了想叹息说：“是的，她很爱我……”

“你母亲很爱你，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爱的方式会成为你的负担和对你的伤害……而且她永远也不会明白这点，她只会用自己的方式爱你，并且比任何人……我是说比任何龙都更爱你。所以我明白你会很辛苦，却又没有办法不承受，这种爱不容被拒绝。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有时又是你所有痛苦的来源。你也爱她，可是你不知道要怎么爱，因为她好像不在乎你爱不爱她，她好像不注意你的感受，好像只要能爱你，无比地爱你就够了……”

蓝龙瞪大了眼睛看着伊达，好半天才说：“你、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它的感受，但是它从来没跟任何龙说过，现在从一个人类的口中听见，真的很震惊。

伊达苦涩地一笑：“因为我的母亲也是那样爱我的。”

“啊，”蓝龙用更加吃惊的神情看着伊达，“我还以为只有我母亲是那样子呢！”

“呵呵。”伊达苦笑着，“我也曾经那么以为。”

蓝龙看着伊达，伊达也看着蓝龙，彼此眼神中流露出差不多的情绪，虽然刚刚才认识，可是顿时都觉得对方亲切不少。

“唉……”蓝龙带着忧伤地叹息一声。

伊达摸摸它的头表示安慰。

这是蓝龙离开母亲后，第一次得到别人的安慰，而且还是来自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它不由得往伊达身边凑了凑，却再次叹口气。

蓝龙这种处境真是无法可想，自己是完全不能选择父母的，尤其是以爱你、为你好为名义的母爱，这样的情感伊达自己也曾经深深体验过。明明知道那种爱对自己没有好处，却没有办法拒绝母亲用那样的方式爱自己。

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蓝龙和伊达都觉得还是不要继续这个话题比较好。于是伊达问：“正好你哥哥也要回去，你会跟它一起回去吗？”

“它真要回龙岛去吗？”蓝龙觉得自己的哥哥不是会轻易改变观点的龙。

“那是它和你母亲的约定，他一定会回去。”

“可是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约定的啊？！”蓝龙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着伊达。

面对这样纯净的目光，伊达真的拒绝不了，只好把时空旅行中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哇，时空魔法……”蓝龙眨着眼睛陷入了狂热，“我一直一直在研究，可是龙语魔法中这方面的内容太少了。我看了很多人类的书籍，也找不到这方面的记载。你能教我吗？”

没有考虑和权衡，很自然地这么请求。伊达看着蓝龙，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头龙，不是因为它是龙，而是因为这种纯正干净的东西，大概是伊达·法兰永远永远只能羡慕，不能拥有的吧。

“可以。”伊达也很自然地这么说。

于是，谷莠子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人一龙讨论起魔法方面的问题。

蓝龙是头很另类的龙，最大的爱好除了搜集财宝睡觉，居然是看书，这可能与它的母亲一直把它关在山洞里，不许它有正常龙族社交有关。现在与同样喜欢看书的伊达交流起来，自然头头是道。伊达看的书再多，当然比不上看了几百年书的龙，但是他手头有太多珍本古籍，而蓝龙就没有这样的条件——喜欢搜集书的龙也不是没有，可是被它的母亲得罪光了，谁肯把珍贵的收藏借给它看啊。

他们越说越投机，蓝龙想象着伊达口中丰富的藏书，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真想去看看，那本《水系魔法简论》我一直都想看看，好多别的书中提过，据说里面有一种与其他魔法理论完全相悖的理论存在……还有那本《位面浅论》，我只看过一本残本……还有……”这种状态跟伊达每次提起大图书馆时的样子差不多，只不过蓝龙更厚道，没有那种想把人家的图书馆占为己有的贪婪。

“随时欢迎你到法兰公国来，我的私人图书馆永远为你敞开大门。”伊达笑着说。

“我当然想去，我、我……一旦回龙岛就再也出不来了，我母亲不会放过我的……”蓝龙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郁闷地重新趴回地上。

“别担心，你母亲看到你哥哥回去，一定不会生你的气。”就连谷莠子都觉得蓝龙可怜，忍不住出言安慰它。

“绝不可能！”蓝龙只有在说这种话题时，才有那种龙族本该有的斩钉截铁、绝无转圜余地的气魄。它脖子一抬，昂起头说，“你们不了解我妈妈，要是她会原谅或者改过，当年我父亲就不会跟她分开，我们就不用在只有母亲守护的情况下出生，我哥哥也就不会被抢走了！”

遗传！

红龙那种别扭的性格原来根本不是后天造成，而是遗传！

伊达沉默片刻，也跟着叹口气，再次摸摸蓝龙的头。

“阁下，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跟你父亲谈谈，或者它能影响你母亲呢？”伊达自己的切身体验，只有父亲能更够在母亲做出决定后帮助伊达顶一会。

“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早就跟别的母龙在一起了。”

“啊？”龙族是很重视婚姻的，不会轻易选择结合，可是一旦在一起，可就没听说过还有抛弃配偶又和其他龙在一起的事，看来不仅蓝龙的母亲与众不同，它的父亲也是个性十足啊。

“对了，比其尔，我的名字。”蓝龙看着伊达说，“伊达，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所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好，比其尔，我的朋友！”伊达很随意地拍拍比其尔的翅膀，就好像这是件很自然、很正常的事情。

谷莠子想象不出伊达究竟有什么手段，可以让一头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承认他是朋友，但是看着事情的发展，这一切似乎又是理所当然。要知道龙族若承认另一个智慧生命为朋友，这是种极大的荣耀，虽然不像龙骑士的要求那么严格，但是朋友这个称呼它们也不轻易许人。红龙也好，这头蓝龙也好，它们都觉得伊达是朋友。

“比其尔，你敢不敢相信我一次？”既然那是朋友，伊达就不客气地问。

蓝龙的大眼睛闪烁一下，点点头。

“都不问我想干什么？”伊达有些诧异了。

蓝龙责备地说：“我们是朋友。”

“是的，朋友！”伊达抿抿嘴。对着比其尔纯净的眼睛，伊达原本准备的说词竟都说不出口。

不知道若别人发现这头外表恐怖的蓝龙，其实如此单纯善良，第一个念头会是这头龙单纯得可以算计，还是为了不辜负这种纯粹的信任，绝不能违背“朋友”二字呢？

伊达知道萨林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前者，而伊达，则希望自己在余生中都能够做好后者。

“我现在已经没有魔力，所以需要你把你的魔力借给我，你敢试一试吗？”

蓝龙还是毫不犹豫地说：“行！”

与对魔法一窍不通的红龙不同，它是头擅长魔法的龙，自然很清楚魔力意味着什么，两个魔法师之间交换魔力意味着什么，更清楚龙族的魔力和人类的魔力之间巨大的不同。它很清楚地知道，交换魔力很可能对接受和付出的双方都造成巨大伤害。可是伊达一提出来，就毫不迟疑地答应。

伊达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还不了解这个新朋友，但是没关系，朋友是要做一辈子的，有的是时间慢慢相互了解。

“我是这样打算的……”

伊达开始向蓝龙和谷莠子详细解释自己的计划。

神子闭着眼睛时的样子，看起来和任何外表同龄的人鱼孩子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他长得特别俊美。

可是当他睁开眼睛，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神子睁开眼，向身边的人吩咐：“我找到他了，鳗鱼森林，立刻出发。”

军队立刻开拔，朝他吩咐的方向前进。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神子一次次说找到了伊达·法兰的踪迹，但是他们一次次扑空。大家现在都知道伊达·法兰和一头龙在一起，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赖在海底不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普通士兵绝大多数把神子看作神明，对他的命令毫不怀疑，可是经过之前神子蛊惑将士的事件，人鱼将领们对这个神子有了很大的戒心。他们是军人，才不管神不神的事情，他只知道军队是王交给他们带领的，他们不能让任何人夺走指挥权。

人鱼王下达杀死伊达·法兰的命令没有取消，人鱼将士们只能跟着神子继续奔波。但是他们心中已经产生了神子想要趁机夺取兵权的想法，所以特别防着他，站在距离很近的地方，随时准备出手制止他的行动。而那些派来保护神子的神殿卫士们也明白这点，围绕在神子身边严加戒备着。

还不等看到伊达·法兰的影子，他们内部的气氛已经紧张得不得了。

跟前几次一样，神子再次在行军中下令停止前进，他再次闭上眼睛，开始感受伊达·法兰的位置。

将领们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在他们看来，不靠神子，只凭军队方面调兵遣将的话，可能早就拿下伊达·法兰了，都是因为神子在这里故弄玄虚才拖延至今。什么伊达·法兰是人鱼族未来的大患，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神子为了制造机会夺取军权故意说的。

本来兰姆帝国远离无界之海，就算和人类开战，他们都不一定会全力参战，倒是把伊达·法兰杀了之后，兰姆帝国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无端地在不久之后的战争中给人鱼招来了一个强敌。

“他在瀚海平原。”

这一次神子指定的方位更令将领们惊奇，那里可是座人鱼城市，人鱼王驾临之后就停驻在那里，伊达·法兰之前一直在海中打转，现在跑到城市中干什么？他有傻到去自投罗网吗？

或者，神子根本就不知道伊达·法兰在哪里，他只是想要把军队带到陛下所在的地方，然后……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人鱼将领死死盯着神子，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异常，可是神子的表情依旧一片冰冷，什么都看不出来。

人鱼王脸色铁青，看着上方的蓝龙，恨不能立刻下令乱箭射过去。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只好大声喊：“这位阁下，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人鱼的城市？！”

蓝龙趾高气扬地停留在上空，低头问：“你就是人鱼王？早点出来我不就不用破坏你们的城市了！”在它下方，被摧毁了大半的城墙下，无数人鱼正忙着抢救受伤的同胞。

“阁下到我们人鱼族来有何贵干？”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我是海洋之星，咆哮者的孙子，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了吧！”

咆哮者的孙子？因为窝囊废港？

果然蓝龙接着又说：“你们竟然违背龙族契约，袭击了窝囊废港的大首领，我就是来要求你给个解释！”

已经这么多年了，本来人鱼们都以为飞龙们对窝囊废港的保护差不多也到尽头了，可是现在看来根本不对，窝囊废港出事，竟能在几个小时内就把飞龙找来出头，窝囊废港和龙岛的关系居然还这么紧密。

“你们违反了与龙族制定的契约，这是对整个龙族的侮辱！我们龙岛绝不接受这种挑衅！”

巨型飞龙在上方狂怒地咆哮，每个人鱼都心惊胆战。

撕毁龙族契约的前车之鉴，是以前的兽人王国，那个王国现在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使它消失的就是飞龙。

人鱼族不想做第二个灭亡的种族。

“尊敬的海洋之星，我们人鱼族绝对没有袭击窝囊废港的意图，那只是场误会！”人鱼王急忙说，幸亏他之前得到消息，艾亚和雷克斯已经回到海面上，只要他们没死，就还有解释的余地，“我们的目标是一个潜入无界之海的人类，”说着看了看蓝龙背上的红发魔法师，“海沫大首领只是适逢其会，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了误会，绝不会再发生了！至于大首领受到的惊吓，我们事后一定会作出恰当的赔偿。”

果然，一提到“赔偿”这两个字，龙的神情立刻缓和下来了。这些贪婪无耻的蜥蜴，它们从人鱼族劫掠走的财宝还不够吗！

“赔偿，要很恰当的赔偿才能弥补我们受到伤害的情感！”蓝龙眼中闪动着财宝的光芒说，“当然，你们就不用那么麻烦送到窝囊废港去了，现在就交给我，我会带给他们。”

你会带给他们才有鬼，窝囊废港的杂碎们保证连一颗珍珠都见不着。

不过人鱼王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这头龙只是在借题发挥地敲诈财宝，没有与人鱼为敌的打算。

送上大批珍珠、黄金和宝石后，蓝龙抚摸着那些装得满满的大箱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装模作样地点着头：“很好，你们很有诚意，我想这份诚意龙族和窝囊废港都感受得到。”

只有你一个感受得到才对，其他龙和人根本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看到蓝龙打算离开，人鱼王急忙叫住他：“海洋之星阁下，请稍等。”

“喔，还有赔偿没拿出来？”蓝龙的眼睛又开始发光。

“不是的阁下，那个人类魔法师，他是闯入无界之海的人类间谍，不知道与您有什么关系？”人鱼王不卑不亢地问。

蓝龙扭头看了看背上的伊达，抓着下颔开始思索：“这个，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得好好想想……”

它眼中那闪耀不停的金光清楚地告诉了人鱼王它的答案。

人鱼王一挥手，又送上两大箱子。

蓝龙很认真地开箱检验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地说：“喔，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根本不认识他。”然后很干脆地把伊达和谷莠子从背上往下一扔，用魔法把那些箱子拴住，扛起来潇洒地走了。

这个贪婪无耻的强盗！人鱼王在心里咒骂着。

不过看着蓝龙很快就消失的身影，人鱼们的心都放了下来。没有跟龙族闹翻，而且伊达·法兰被龙扔在这里，这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这时，由神子率领，追杀伊达·法兰的大军也到达，两方围得像铜墙铁壁，把伊达·法兰和谷莠子包围在中间。

伊达·法兰面对这种局面似乎也有些惊慌，不安地移动着。

只有站在人鱼王队伍后面的青鲨心里感觉不对，伊达·法兰不像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绝境的人，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伊达·法兰还有什么脱身的方法。

“杀掉他！伊达·法兰是人鱼族的敌人，一定要铲除！”神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听起来极不响亮也不高亢的声音，却准确地进入每一个人鱼心中，令绝大多数人鱼生出要执行他的命令的欲望。

但也有少数人鱼皱起了眉头。

人鱼王就在这里，而神子却当面命令军队，这种行为太过挑衅王权了。

人鱼王阴沉着脸没有出声，所以真正向伊达冲去的人鱼，除了神殿的战士外其实很少。可是即使只有寥寥十几二十个，也足以令人鱼王产生警惕了。

神子可不是个装饰，而是真的可以使用很多神奇的神术，要是他把蛊惑人心的能力用在人鱼王的贴身侍卫、妃子等人身上，怎么保证人鱼王的安全？

要论危险，这个神子比伊达·法兰更加危险啊。

为什么伊达·法兰没有跟他同归于尽呢？太令人失望了。

正当神子再次督促人鱼冲向伊达·法兰，而人鱼王在心里诅咒伊达·法兰无能的时候，伊达·法兰和他的那个精灵女战士忽然行动。

只见一团光亮把伊达·法兰和那个精灵女战士包裹起来，与此同时，神子的身边出现了同样的光团，然后伊达·法兰和那个精灵女战士就从光团中跳了出来，一人一边抓住神子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拖进了光团里。神子身边的护卫立刻冲上去，但是光团却消失了，而伊达·法兰和那个精灵女战士就拖着神子，从他们本来所在位置的那个光团中走了出来。

不过是两、三秒钟的时间，伊达·法兰就做完了这一切，他伸手拍拍神子的脸，扫视着周围的人鱼，顿时，没有一个人鱼敢移动了。

“不可能，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传送魔法。”人鱼王身边的人鱼魔法师喃喃自语。

人鱼王白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个有用吗？伊达·法兰不就施展出来了！幸亏他的目标是神子而不是自己。

其实这确实不是什么传送魔法，伊达也没有能力准确传送到某个指定位置，再原路返回，他只是锁定了神子使用神术时的波动，然后使用了某个空间魔法。前面一段时间，他反反复复地引诱神子寻找他的踪迹，为的就是熟悉神子神术使用时的能量波动，直到有了一击必中的万全把握，才把神子引到人鱼王身边，导演了眼前的一幕。

“都不要动！我是很认真地想要杀了他！”伊达五根手指上幽蓝的冰甲按在神子的动脉上，缓缓地说，目光中闪动的冷酷可没有半分虚假，“神子，神的儿子，呵呵，敢跟我作对，就是神本人也不行！”他的手指用力，神子幼小的身躯顿时被他掐着脖子提了起来，窒息地挣动着。

人鱼中顿时嘈杂一片，喝斥、威胁、咒骂声从四面八方涌向伊达。

伊达压根不为所动，普通人鱼越气愤越好，他们越气愤，就说明神子在人鱼心目中的地位越高，他的价值就越大。

人鱼王看到群情激愤，知道不管自己内心深处多希望伊达·法兰宰了神子，现在也不能不开口说话了。

“伊达·法兰，你想干什么！立刻放开我们的神子，不然你将要面对人鱼族最大的愤怒！”

伊达冷笑：“我想做什么？不是你们自己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现在问我想做什么？好，我告诉你们，我想让袭击我、向我挑衅的人付出高昂的代价！”说着，狠狠地扇了神子一记耳光，神子白皙的皮肤上顿时殷红一片。

人鱼们再次开始喧哗，人鱼王好不容易才让周围安静下来，喊道：“好，只要你放开神子，我保证你安全离开无界之海。”

伊达哈哈大笑：“我想要离开，你们拦得住我吗？陛下，在你眼中，你们的神子就这么不值钱吗？”

“那你想要什么？”人鱼王在心里暗下决心，不论伊达·法兰想要什么，都不能满足他，直到逼着他杀了神子，然后再把他击杀，一举两得。

“我要你以王的身分当众对着你们的神明和神子发誓，十年之内，人鱼绝不踏上大陆半步，如若违背，整个种族都要灭亡。”伊达一字一字缓缓地说。

“不可能！”人鱼王咆哮。

战争的时机已到，半年内人鱼族就可以全面进攻大陆，攻破飓风关隘直取半岛，他怎么可能为了那个该死的神子答应这样愚蠢的条件。

“这要看你们的神子价值多少？”伊达阴险地笑着，“神的儿子，神赐给你们种族的守护者。他现在在敌人的手里，你们把神给你们的孩子弄丢了，还想要得到神的庇佑，赢得战争吗？”说着他的手指划过，神子的脸上留下了长长一道伤痕。

伊达没有指望人鱼王答应那个过分的条件，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杀掉神子。

神术太难捉摸了，精灵中倒是还有一个神子可以抗衡，可是人类之中伊达可以确信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抵挡这种力量。从他的能力和身为人鱼族精神领袖这两点来看，这个神子都不能留着。但仅仅是杀掉，只会让人鱼同仇敌忾，更加团结，要让神子的死更有价值，要让他在死后都能成为伊达看着人鱼族王权和神权斗争的棋子。

人鱼王放弃了神子的生命，眼看着神子在大庭广众下被人类羞辱、杀害，这才是伊达要的结果。

人鱼王的脸色难看之极：“你不要伤害神子，我们可以商量！”

“不用商量，你回答我，答应或不答应！”

“不能答应！”回答的是神子自己，“伊达·法兰是人鱼族的敌人，必须铲除！”他对自己的生死一点都不在意，还蛊惑着人鱼们上前击杀伊达。

“啪”，狠狠一记耳光打在神子脸上，连牙齿都被打下来一颗。

“住手！”人鱼王大喊起来，他也意识到，神子被当众羞辱，自己要是不能解决这个困境，名声也会受到损害，急忙制止伊达。

“人鱼王，神选择你成为神子的父亲，是为了奖励你的虔诚！现在我命令你执行神子的命令，杀掉伊达·法兰！”

神子的话，令近十万人鱼聚集的场所变得鸦雀无声。

神子的父亲？人鱼王？

神子那个神秘的父亲竟然是人鱼王！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人鱼王身上，难怪他年轻时有十几个儿女，可是从神子出生后，就再也没有孩子出世，那是因为神不再允许平凡的人鱼成为神子的兄弟姊妹吧？

人鱼王现在恨不得亲自把神子撕碎。如果不救他，罪名就不仅是看着神子被杀，而且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虽然人鱼王也确实不在乎一、两个孩子的死活，可是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对他的统治有很大伤害。

伊达都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这个神子真是太配合了，自己的计划要是能成功，他这个人质也有很大的功劳啊。

“人鱼王，我命令你立刻下令杀死伊达·法兰！”

除了神子的叫声，一片死寂。

伊达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于是朝谷莠子使个眼色，准备杀掉神子，赶紧开溜。

就在他的冰甲即将刺进神子要害时，一声尖叫传来：“不许动！”

那个女人尖厉地叫着，但是她威胁的对象可不是伊达，而是人鱼王。

伊达抬头看，发现一个美艳的人鱼女子正站在人鱼王身边，一只手勒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中的短刀压在他咽喉上。

这又是什么状况？伊达皱皱眉。

“答应他，答应他所有的条件！不然我就杀了你！”那个人鱼女子大声叫着，威胁着人鱼王。

“你疯了！”

“水色女伯爵，放开陛下！”

“难道你要反叛！”

……

周围人鱼的喝斥声，点明了这个女人鱼的身分。

“我要救我的儿子！那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管神子不神子，那是我的儿子！”水色疯狂叫着。她勒着人鱼王，越来越用力。

“我这样哀求你，你却不肯放过这个孩子！他是你的儿子，你连一天做父亲的责任都没尽过！现在你还想借刀杀人，你为了自己的权势要牺牲这个孩子！我绝不允许，那是我唯一的儿子！如果你这么做，我们就一起死，我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

人鱼王的脸色变得煞白，水色疯狂地说着，说出太多他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和心思，这样继续让她说下去对他十分不利，可是他却没有办法阻止。水色的武技是他自己教的，他知道对方要是不顾生死，绝对可以在自己获救前把自己的喉咙割断。

伊达闭闭眼又睁开，淡淡微笑起来，是因为看不过两个神子跟自己作对，所以幸运之神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吗？

“我的条件，你们答应吗？”

又一次询问，得到了人鱼王无奈地点头。

不完全是因为他怕死，而是此时的局面如果不答应，人鱼王和神子必然会双双丧命，人鱼族根本承担不了这样的结局。要是真的发生了，不仅王子、王族之间的争权夺势会瞬间爆发，神权和王权之间的争夺也会浮上台面，最严重的后果甚至可能造成人鱼族的分裂。

相较之下，十年对于人鱼还不算长。

伊达及时捂住神子的嘴，不让他再说那些蛊惑的语言。要不是怕人鱼认为自己杀了他，伊达恨不能把他打晕过去。到了现在，只有这位神子还搞不清楚状况。

那是一段冗长的誓词，是对神明立下最重要的誓言时所使用的。

伊达听着人鱼王一字一句把它念完，然后看着人鱼王郑重地向神明和神子宣誓：“……十年之内，如违反誓言，人鱼族愿接受神明惩罚，种族灭绝，永远消失！”

淡淡的光晕出现又消失，代表誓言成立。

伊达不知道若是违背誓言，人鱼族会不会真的灭族。他只知道，人鱼王要是违背誓言，就要付出王位不稳的代价。

而且接下来，人鱼族内部的斗争将会越趋明显，短期内他们大概也没有什么精力去进攻大陆了吧？

松开神子，伊达拉住谷莠子快速进入传送魔法的范围，人鱼只承诺十年内不进攻大陆，可没有承诺不把他撕个粉碎。

魔法闪动，伊达出现在蓝龙身边，这里是他们约好见面的地方，蓝龙先离开的目的，就是在这里画了一个传送阵。

走出传送阵的伊达不仅看见蓝龙，还看到一脸焦急的肯特和红龙。

来不及跟他们多说，伊达爬上蓝龙的背，两头飞龙便用最快的速度向着海面冲去。

伊达趴在蓝龙背上，感到心力交瘁，疲惫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不过似乎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明尔，斯尔兰，艾亚，我替你们争取了十年的时间，你们一定要好好利用啊。

正文 尾声归 归途

在这个高度上，几乎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可是那种光芒却更加耀眼，仿佛是云层、天空和海面都在反射着这光辉，使人有种置身光世界的错觉。

风越加大起来，把肯特的衣摆吹得发出猎猎声。

年轻的龙骑士骑在龙背上，一手抓着龙背上的突刺，一手遮在额前，半倾着身体向前眺望。

一望无际的海面不断从下方掠过，在视线可及的尽头，海岸线正缓缓冒了出来。

红龙身后不远处，蓝龙急急忙忙拍着翅膀。对它来说，跟上自己哥哥的速度可是件难事。伊达和谷莠子坐在蓝龙身上，和肯特眺望相同的方向，他们也已经发现了海岸线。

跟海盗们匆匆道别，伊达一行人经历了虽不漫长，但乱七八糟极了的这段旅程后，终于看到了大陆的身影。

两头飞龙缓缓降落在沙滩上，在沙滩上压下重重的痕迹。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伊达从龙背上下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蓝龙试图怂恿伊达。

“抱歉，比其尔，我不能那么做。”伊达对蓝龙说。

“我真的不想回去。”蓝龙嘟哝。

这时，赤红忽然抬头盯着蓝龙，几步就冲到它面前恶狠狠地问：“你告诉他你的名字了！”

“喔，朋友之间相互称呼名字是最起码的礼貌。”蓝龙得意洋洋地说。而它哥哥那个倒霉的名字，连自己的骑士都不好意思说，这方面让它有很大的自豪感。

“朋友！”

赤红转而看着伊达。

才多久时间，他们就成了朋友！

蓝龙再怎样，都是还是他的同胞弟弟。就像伊达说的，他就算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弟弟。

至少在他心目中，他的弟弟只有他自己可以欺负，别人想欺负他的弟弟，岂不是有损伟大的红龙的威名！

赤红不知道伊达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蓝龙这么快就承认他是朋友，可是做这种人的朋友太危险了。就凭蓝龙那种脑子、那种性格，被伊达卖了说不定还会帮他数钱呢。

“我不同意！你这个白痴不许和人类交朋友！尤其是这个无耻下流可恨卑劣的魔法师！”红龙咆哮着扑向自己的弟弟。

肯特想要过去阻止，却被伊达叫住了：“你也跟去吧。”

肯特连忙摇头：“那怎么行！”

“去吧！”伊达重重拍拍肯特的肩膀，“你现在已经有资格拜访龙岛了，那也是你的义务之一，而且别忘了你对那位夫人许下的诺言。”

肯特犹豫着。

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按照惯例，到龙岛去接受飞龙们的接见，完成成为龙骑士的最后一个步骤。

可是他的职责又告诉他，他不能把子爵一个人扔在这里，他同样有义务要护送子爵安全回到法兰公国。

伊达用半开玩笑半责备的口吻说：“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有点信心呢？在你眼中的法兰子爵，是个离开他的侍卫长就会寸步难行的人吗？”

当然不是！

肯特甚至很难想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子爵不能去、去不了的，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肯特·海兰斯在保护子爵，而是子爵在保护他和他身边的人。这些肯特都明白，可是肯特还是很难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抛弃职责去追求一己之私。

“成为龙骑士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伊达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地说，“法兰公国需要龙骑士，兰姆帝国需要龙骑士，甚至整个人类世界都需要一位龙骑士来振作士气。所以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的未来，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国家的未来！这是我的命令，肯特·海兰斯，服从吧，你没有别的选择。”

“是的，子爵！”

伊达口中一旦吐出“命令”这两个字，肯特就会保证不带任何折扣地服从。

“还有，你的朋友……”伊达压低了声音，眼角余光看着正在欺负蓝龙的赤红说，“他的心里现在很紧张、很混乱，需要你陪在身边，要不然按照他的性格……以及他母亲的性格，我担心他们母子相聚会出什么问题，他不应该再承受这样的悲剧了，不是吗？”

肯特心中一凛。

他太了解赤红的性格了，而从蓝龙的描述看来，赤红母亲的性格似乎也很有问题。赤红的幼年悲剧其实大抵上是可以避免的，就是因为那位龙女士的别扭性格，才一步步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这样从未见过面的母子俩凑在一起，不出点什么问题才奇怪。

肯特明白这才是伊达让自己一定要跟着赤红去的主要原因，身为赤红的骑士，至少能在他们母子间发生冲突时做个和事佬。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不，我一定会做到。”肯特郑重保证。

伊达看着赤红那边越来越变本加厉地欺负弟弟，而体型庞大的蓝龙越加缩头缩尾，就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息：这一家子也太令人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不负责任、任性的父亲，极度自负和控制欲强烈的母亲，别扭骄傲的哥哥，以及善良懦弱的弟弟……这样的家庭就算是人类也够让人无声叹息了，更何况它们还是一家子龙——一家子别扭古怪、性情扭曲的龙啊！偏偏这个家族还注定了和自己、和法兰公国有扯不清的关系，想想都头疼。

肯特过去拦下了赤红，死死拖住他，把他从蓝龙身边拉开：“好了，好了赤红，我们该走了！别忘了你和你母亲的约定。有什么话回到龙岛再慢慢跟你弟弟说吧。”

赤红哼了一声，狠狠朝蓝龙吼：“等有空再慢慢收拾你！”

伊达走过来，又拿出一枚空间戒指——他到底随身带了多少空间戒指，谁都说不上来，反正看来足够他一根手指一枚，一个巴掌都戴满的样子。

“这是一些礼物，”把戒指递给肯特后说，“赤红初次回家，见到亲戚们总是要带些礼物。”

肯特察看了一下，戒指里装满了金币、黄金制品、宝石和闪闪夺目的贵金属工艺品。这些都是从法兰公国带出来的吗？子爵早就准备好这些最能讨好龙族的东西了吗？

“给我！”赤红伸手就去夺。这些东西给那些倒霉的亲戚太浪费了，还是自己留着比较好。

肯特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将戒指套在自己手上。要是落在红龙手里，到时候保证一件也拿不出来。

赤红悻悻地变化成龙形，不甘心地死死盯着肯特的手，盘算着怎么能弄过来，倒是一时把蓝龙忘掉了。

蓝龙低头看看自己套在指甲尖上那枚戒指，再看看红龙那枚在它变成龙形后随之变大的戒指，眨眨眼睛琢磨着，直到红龙飞上高空，大吼着叫它跟上，它才反应过来，匆忙跟了上去。

相互频频挥手，两头龙在空中盘旋了数圈，才向着远海飞去，只剩下伊达和谷莠子站在沙滩上，远远眺望着它们的身影隐入云霄。

良久，伊达才收回目光，却发现谷莠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不需要人保护？”谷莠子笑吟吟地问。

伊达苦笑。现在的他一点魔力都不能运用，不需要保护才怪。

不过，他在无界之海大展拳脚，已建立实力超群、出手狠辣的形象，相信短期内没有人有兴趣来招惹他，时间足够他和接应的人马会合，然后回到法兰公国了。

“走吧。”伊达转身朝与海相反的方向走去。

谷莠子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经过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很多，默契也好了很多，很多事已经可以尽在不言中，彼此就完全明白。

走了没多远，谷莠子先停下脚步，接着伊达也发觉到什么。

巨大的阴影笼罩上空，伊达抬头挥手：“嗨，比其尔。”

“嗨，伊达。”蓝龙降落下来，歪头看着伊达，“我忽然想到法兰公国去旅行，你要搭便车吗？还有你承诺过的开放图书馆还有效吗？”

“当然，永远都有效。”

“那我们就走吧。”

蓝天上，两头飞龙展翅，飞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飞龙上的乘客各自回首，都在眺望着，直到对方完全从视线中消失。

他们都知道未来还要会合，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踏上各自必须面对的旅途……

（第一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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