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的幸福时光7·流光之殇 - xp1024.com
《魔法师的幸福时光7·流光之殇》


正文 第一章 陌生的时空

山丘被各种植被温柔地包裹着,葱绿一片,生机勃勃。此时伊达·法兰就站在这座小山丘上远眺四周。

在他身后的北方,群山绵延,那些山脉的曲线一层层渐渐趋缓,逐渐化成了伊达他们脚下平缓的小山丘;东方则有条蜿蜒远去的河流,缎带般地盘绕在绿色原野上,在夕阳下波光潋滟;南方是大片田地,一直扩展到地平线尽头的方向,几座小村庄点缀在田地之间,夕烟袅袅宛如图画;西方,一座城池耸立夕阳之中,暗灰色的城墙在晚霞的映衬下,透出一种肃杀阴暗的色调。

“我们在哪里?”伊达低声问,这很明显不是他想到达的目的地。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什么时代?”谷莠子在他身边反问。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定位是谷莠子负责的,时空间的运动是伊达进行的,而现在,他们两个显然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身在哪个时代。

“有突发的时空波动影响了我,”伊达低声咕哝着,“那是很少见的情况,连华伦迪尔也没有留下解决的办法。”

他倒不是在为自己的失误辩解,而是刚才那阵对他的魔法做出极大影响的时空波动真的很不寻常。擅长时空魔法的华伦迪尔一生致力于时空魔法的研究,可是在他一生中,遇到时空异常波动的情况,也仅只有一次。也就是说,这种状况在他经历的漫长岁月中几乎可以忽略,而且那时的华伦迪尔还非常年轻,由于知道自己还没能完全掌握时空魔法的奥妙,所以只把那次事件当作自己能力不足而造成极稀有的巧合,并没有再深入研究,出于对魔法的负责,才把那次情况记录下来。

准确地说,伊达这次其实是第一次真正使用时空移动的魔法,他自认在操作上绝对没有什么失误,因为对自己的定位能力还不确定,便特地要求谷莠子这个时空旅行的大行家定位,结果竟是这个样子。伊达自己也很委屈,凭什么人家华伦迪尔使用时空魔法一辈子都只遇上一次,而自己第一次正式使用时,居然就碰上了。

不过,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只是推卸责任,自己使用了时空魔法,并且把大家带到这里来,自然必须负起带大家回去的责任。

于是仔细观察四周之后,伊达深吸了口气:“太好了,怎么看都是在人类世界,既不是异界也不是远古,真是太幸运了。”

谷莠子看了他一眼,无语。

肯特站在伊达身后,也不作声。侍卫长对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并不是太在意,他只庆幸子爵已经安全脱险,至于其他……反正不论身在何处,保护子爵都是他的第一要务,就不需要很关心了。

既然大家都没表示反对和抱怨,那么伊达就当作自己“鼓舞人心”的话语得到应有的效果,准备说出他的下一步计划。就在这时,有个人忽然箭一般地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伊达的衣领,提着他用力摇晃起来。

“为什么我还是这样!?为什么我还是这样!?你给我说明白!你给我说明白!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恶劣的家伙!”

伊达措不及防,被对方摇得头晕眼花,连话都说不出来。肯特忙冲上去抓住对方的手臂用力拉扯,想把伊达救下来。不过对方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一时不但不能阻止对方,反而与伊达一起被甩得东倒西歪。

“你给我说明白!你给我说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个人把伊达摇得心满意足,才扔开已经快不行的伊达转向谷莠子,指着她大吼:“你说!你说!”

谷莠子惊恐地退后,她可不想让对方像对待伊达一样对待自己。

伊达从地上伸出手,颤抖着抓住对方的衣摆:“不,不关她的事……”

“那是谁的错,你说啊!说啊!”那人狂暴地吼着,试图再次拎起伊达。唰,肯特干脆扬剑指在他的脖子上。被肯特这么一制止,他立刻变得更暴怒了,向肯特扑了过去;伊达趁机从地上手足并用地爬了起来,喘着气解释:“不是我们的错,是因为叶子的力量还残留在你身上。”

“什么?什么?那你们呢?为什么你们没事……?”

“因为她的力量根本没有直接作用在我们身上,她只是制造了一个空间把我们困住,而你则是正面接受了攻击……”

“闭嘴,你这个卑劣下流无耻阴险的魔法师,一定是你搞了鬼!你给我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伊达见他实在太过激动,只好连续施加了好几次沉默术。对方的魔法抵抗力虽然高,可是毕竟现在力量受限制、外形又被改变,对魔法的抵抗力也就降低了许多。再加上伊达的魔法接二连三地扔来,一连串多达二位数的相同法术相叠,总会有效果。

沉默术生效,耳边顿时清净了许多。

眼见对方因为不能出声而越加怒火爆燃地准备发狂,伊达抢先大喝一声:“停下,先听我说!如果你还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话!”

对方震动了一下,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乖乖地停下手,直勾勾地盯着伊达。

伊达说:“其实我对神术也不太了解。”

对方大怒,马上又准备冲上来。

伊达接着说:“但是……”

对方又停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认为这是因为我们脱离时采用了直接穿越时空的办法,所以力量还残留在你身上。如果当时你听我的,留在那里,我们离开之后神术消失,你也就可以恢复了,可是你却偏偏跟了过来,唉……”

赤红再次冲过来,看来他这次不再是准备摇晃伊达,而是打算干脆掐死他。

这时,伊达慢慢地说:“不过也不是没办法恢复。”

赤红在自己的手距离伊达的脖子不到半寸处停了下来,再次眼巴巴地看着伊达。

“第一,等待,神术的力量还是会慢慢消失。我看……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就行了,这点时光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赤红怒目而视,不过这次他倒是学聪明了,没有冲上去,而是在很近的地方盯着伊达,让他充分感受自己目光中的不快和杀意。

伊达慢慢地又说:“第二,回去,那里的神术已经被驱散了。你回去之后,身上的神术应该就会消失,也许……我想大概可以,起码有三成的把握……肯特,救命!”赤红已经抓起伊达,准备把他从山坡上扔下去。肯特上前阻止,和赤红扭打在一起。

伊达逃出生天,拍拍衣服松了口气:“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回去吧,你们现在打闹对我们的处境也产生不了什么益处啊。”

“是谁让我们落到这个处境的!你这个低劣无耻下流阴险的家伙!你这个无耻下流说话做作的家伙,你这个……”赤红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于是用最大的音量冲着伊达吼了过去。

“所以我现在正准备弥补我的过失。”伊达很有诚意地这样说。

“你确定我们回去了,我就能恢复!”

“能!”伊达拍着胸脯保证。

“那还不快点带我们回去,你这个浑蛋,赶紧再施展一次那个该死的魔法,带我们回去!”赤红咆哮。

“不行,在找不到干扰魔法的因素之前,我不能再次施展。我想你也不希望再次被抛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吧?到时候可不一定会有这样的好运了。”伊达很严肃地说。

赤红想到自己之前的亲身经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口气顿时软了下来:“那你准备怎么找?”

“先到最近的城镇去吧,我需要去确定一下到底是什么魔法产生那么强的波动,甚至影响到不在同一个时空的我们。”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赤红看看周围,抢先走下山坡,向着那座遥远的城堡走去。

伊达点点头,向谷莠子说:“我们也走吧。”

谷莠子径自开始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忽然停下来问:“这么戏弄他很有趣?”

伊达笑咪咪回答:“还不错。”

谷莠子气结,冷着脸不理睬他便走了过去。

等到谷莠子走过,伊达的脸色才平静下来,之前的笑容也好、戏谑也好,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有些犹豫不安、有些期待,但是又有些忧伤。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转眼他的神情便恢复常态,平静地跟在谷莠子身后,朝山丘下走去。

艾伦站在田野中四处张望,看到周围环境之后皱眉,看到远处的群山之后皱眉,看到那座城堡之后皱眉,最后终于把眉头挤成了一个黑疙瘩。

“该死的,到底是谁!”

他喃喃咒骂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试图感受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眉头皱得更紧了,并且更加用力再次咒骂了一句:“可恶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是谁给他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但这并不妨碍艾伦诅咒对方。不过很明显的是,那个家伙此时此刻肯定也不好受。

艾伦现在首先要考虑的,不是那个给自己增添麻烦的家伙的遭遇,而是自己在这段不得不滞留于此的日子里要怎么办。他对此毫无经验,甚至毫无心理准备,不过事到临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可恶的家伙,别让我见到你!”艾伦想到那个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家伙,忍不住又骂了一声才朝城堡的方向走去。片刻,便又开始皱起眉头。城堡的距离显然还很远,而太阳又快要下山了,看看周围没有人,艾伦低声念诵着,转眼间一双空气凝成的翅膀就出现在他背后。他拍动翅膀,低低贴着麦田飞掠而去。

夕阳渐渐隐没,城池的影子还是远远蹲在地平线的地方,看起来不仅没有接近,反而好像更远了些。夜色降临,周围开始变得朦胧,星光已在墨蓝色的天空中逐渐亮了起来。

“子爵,前方好像有个小村子,我们是不是到那里休息一晚?”肯特向伊达请示。

伊达点点头,走了这么久,他已是有气无力。在一行四人中,体力最差的就是他,连谷莠子的状态都比他好很多。

赤红哼了一声,之所以没有开始惯例的冷嘲热讽,实在是因为在他的体形不同之后,身体内部也产生了某些变化。确切来说,他饿了。以前的他很少会感到饿,他的身体即使沉睡几十年也不会饿醒,可是现在一天最少要吃两次,不然腹内那种空虚感简直让他发疯。吃东西是种快乐的享受,可是饿就让人讨厌了。吃饭,反正赤红走到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么一句话,有村子就有吃的,很好,当然要去。

离开大路,走到天完全黑下来时,那座小村就到眼前。

村庄不大,一眼望去即可从头看到尾,三、四十户人家,建材看来都是木栏竹篱、草房木屋,不仅称不上富裕,简直可以说是很贫困。

“这样的村子能有什么吃的。”赤红在心里嘀咕。

伊达扫过全村,走向一户还亮着灯、看起来比较“高级”的房屋。敲响门后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应门声:“谁呀?”

听得懂的语言。这是大陆西部较常见的斯特语。这点足以表示时代差异不大,要是到了语言现在已失传的上古,可就真的麻烦了。

“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请求主人让我们借住一晚。”伊达很有礼貌地说。

门内没有回音,就在伊达有些担心对方不会随便接纳陌生人时,随着屋内的脚步声门打开来了,一个男人披着外衣、手持烛台,嘴里嘟囔着什么走来开门。他隔着围墙看看伊达他们,然后说:“请进吧,各位佣兵大人,我这就替你们准备食物和住处。”

佣兵?肯特他们听了都不解,赤红张嘴想要说什么,伊达连忙用眼神制止了他。

伊达他们跟着男子进屋,被延请入坐后,那个男人便去忙着准备食物。

这家的主人是个五十岁上下、面容愁苦的男人,背有点驼,手上全是老茧。从外表看来,是那种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可是他好像对四个陌生人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做出任何防范,甚至连伊达他们的来历、目的都没有多问一句,就把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叫了出来,一起忙着替客人准备饭菜和住处。

伊达和谷莠子对视,在目光中交换了彼此的意见:很古怪,这位主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好客的样子,他的行为更像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他不得不也不敢不这么做。

之前他所唤的那句“佣兵大人”,一定包含了某种深意,难道这个地方的佣兵都这么受欢迎?已经到了人人都会敞开大门迎接的地步?

这显然不可能。

那到底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这行人与主人一打照面后,就被认为是佣兵?难道这里人们的心目中,魔法师、战士的组合就只能是佣兵?

伊达脑中快速闪过许多念头,但是不论哪种设想都毫无根据,在这陌生的世界中,他也只能慢慢摸索了。

趁主人们不注意,伊达要肯特和赤红什么也别说别问,先吃饭再说。

赤红对此十分支持,他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吃饭”这两个字了。

不过,现实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赤红好好吃饭,饭还没端上桌,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还伴随着一个大嗓门:“开门、开门、开门!快一点!老子们饿坏了!”

主人马上去开门,一点也不介意对方不友善的口吻。

伊达盯着门口,看到主人不一会儿便迎回了几个客人。

和伊达他们一样,这支队伍也是四人团体:壮硕大汉、佩剑的战士、魔法师和身背弓箭的小个子。他们在进门后看到伊达一行人,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丝敌意。

男主人看来十分紧张,不断看向伊达他们,似乎很害怕双方会打起来。

在伊达生活的时代,拥有魔法师的佣兵团很少见,因为魔法师们本身就不是什么喜欢佣兵式冒险的群体——当然,他们的冒险精神是使用在普通人看来更加危险、更加疯狂的方向——但是伊达不知道这个时代是不是不同,比如魔法师们不得不用当佣兵的方式来筹措金钱。不管怎么说,能够在这里遇到魔法师同行,伊达还是觉得挺有亲切感的,自然没有任何要与对方争斗的理由。

对方观察了伊达一行人后,似乎也不打算惹麻烦,在屋子另一边坐了下来,只是不时向伊达他们投射不善的目光。

伊达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耳朵却认真地捕捉那四人的只字片语。对方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也没有防止伊达他们偷听——因为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需要隐瞒、别人不知道的事。这些佣兵们的对话充满了俚语粗话,就连那个见习魔法师也缺少一般魔法师的斯文矜持,不少人对谷莠子不断皱眉头。

伊达倒是毫不介意仔细听着,从那些污言秽语中慢慢听到了这些词汇“领主”、“赏金”、“美女”、“佣兵”、“只是个学徒”、“不怎么样”以及……“屠龙”。

屠龙!?

伊达快速地扫了眼赤红又低下头,不断地摇头示意赤红不要冲动。

以赤红的听力当然也听到了这个词汇。这两个字一入耳,他几乎马上想跳起来,却被肯特死死拉住。“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赤红从牙缝里这么反复低语着,但很奇怪,他居然接受了伊达的要求,不仅没有冲上去,就连诅咒的声音都压得很低。

“待会再杀……”伊达很平静地安抚他,“我还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幸好这时饭菜端上来,得以成功转移赤红的注意力。

男主人和自己的两个女儿把饭菜端出来,虽然内容简单,但看得出对于这户人家来说,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了。

因为伊达他们先来,男主人理所当然地把饭菜先端到他们这一桌,这么一来,后来的那四人便不愿意了。

经过观察,尤其是经过他们队伍中的魔法师确定了伊达顶多是个魔法学徒,而看起来很像魔法师的谷莠子,身上根本一点魔法波动都没有之后,一行人最初所怀的谨慎已经消失,这些佣兵把对伊达他们的恶意和轻视,毫不客气地全散发了出来。

其中那名大汉用力一拍桌子:“我们要吃饭!拿过来!你们竟敢瞧不起我们恶虎佣兵团吗?”说着便拦住其中一个女孩,伸手把那女孩手中的盘子夺过去,还把她拉到自己怀中,强行吻了一下。

女孩吓得大声惊叫,另一名女孩被这情况吓坏了,端着盘子愣在那里,忘了动作。

“还不快拿过来。”那个小个子也开始拍桌子,冲着另一个女孩叫,他的声音不像壮汉那么洪亮,却透出一股阴森的味道。

被点名的女孩看看还被壮汉死死揽在怀里的妹妹,再看看那个阴气森森的小个子男人,“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一哭,被壮汉抓住的女孩也跟着哭了起来,屋里一团混乱。男主人慌忙过去,一边把手中的饭菜放在他们桌上,一边哀求他们放过女儿们。

壮汉“哈哈”大笑着,又吻了那女孩一口,大喊:“拿来拿来!再来瓶酒!”边说边挑衅地看着伊达他们,“老子们是要去屠龙的,你们知不知道!连那些恶龙都要在老子们的胯下乖乖称臣!等老子们成了龙骑士……”

伊达见赤红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便不动声色地向肯特点点头。

赤红大叫一声冲过去时,肯特也拔剑而起,直袭那佩剑的战士。赤红一把揪住壮汉,劈脸就是几拳;肯特也在瞬间与佩剑战士对上了手,铮铮的利刃交击声、吆喝着的格斗声顿时充斥小屋。男主人拉起两个已经吓瘫了的女儿逃了出去。

“叮”一声脆响,一支弩箭射中了伊达的魔法防护,掉落在地。

伊达冷笑着,站都没站起身,一连串风刃便扔了过去,把那施加暗算的小个子男人削砍得连蹦带窜。

对方的魔法师也开始准备魔法,可惜他施法的时间比伊达要长得多,不等他咒文念完,伊达准备的第三个魔法已经来到他面前。

“魔法驱散!”

不等这魔法师做出反应,才刚凝聚起来的魔法便被伊达驱散了。

那魔法师马上开始准备下一个魔法,但在准备到一半时,伊达又扔了一个驱散魔法过去。

再次凝聚,又被驱散……

那魔法师和伊达就像小孩子玩游戏般,重复着这个动作,只不过一个是在玩,另一个则是被玩。那魔法师最后有点恼羞成怒,对那小个子男人叫了一声,小个子男人立刻拔出短剑,朝伊达扑过来。

伊达笑呵呵要站着等他过来,结果不等他靠近,便被肯特撤回几步拦住了。伊达此时还有空暇,又扔了个其实完全不必要的驱散魔法在那魔法师身上。

这些自称恶虎佣兵团的佣兵们,其实力在这个时代的佣兵界属于哪种水准不得而知,但很显然地,他们的战士比起肯特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的皇家骑士来说,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至于他们的魔法师,也充分证明了魔法师阶位划分的严肃性——见习魔法师在魔法师的面前,就好像在成年人面前手无寸铁的小孩,没有任何胜算。

战斗似乎随时可以结束,但是却一直纠缠了下来。

肯特以一敌二却一点也不居下风,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伊达的打算,所以不敢自作主张,只能边力求不伤人地缠住两人,一边打一边等待伊达的进一步安排。可是伊达却偏偏不急着做出“终结发言”,他一边看着肯特他们打斗,一边不时向那魔法师扔出驱散魔法,那样子让人看了就发火。

赤红最恨的,就是伊达这副表情。他再也忍不住了,朝着自己的对手猛攻过去。

只是他虽然力气大、动作快,却吃亏在根本不会招式。虽然对手奈何不了他,但是要他一下子击败这个极富战斗经验的佣兵也不容易。这点让赤红十分郁闷,越发使劲猛打,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一拳打在对方胸口上。他一气之下力度极大,那壮汉立刻向后倒去,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赤红冲上去连踹几脚,然后拖起对方一只脚,扬手把他从屋里扔了出去。

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打败,其他几人奋起搏斗。肯特的两个对手向肯特发起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而那魔法师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他自己不“擅长”的魔法,拔出一把匕首,向伊达冲过来。

伊达英姿飒爽地等着这位见习魔法师走近,然后轻巧地闪过他的攻击,反手勾住他的手腕,抬腿踢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踢倒在地,一边还对谷莠子说:“我小时候是以骑士为人生目标,你知道吧?看,我现在还行。”

谷莠子不理睬他,有时对付伊达·法兰这种孩子气的作为,就只能采取这种办法。

“肯特,别磨蹭了!”伊达见谷莠子不理睬自己,便转移目标。就好像肯特一直在磨蹭,而不是他一直没有给肯特明确的指示。

一直在等待的肯特终于得到伊达的明确指示,几招便将两个对手的兵器击飞,用剑逼着他们认输。

束缚。

伊达挥手间,无形的魔法绳索把四名佣兵牢牢捆住,使他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嗨,各位……”伊达站在手下败将面前,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相识呢?其实我很希望能与各位和平相处。”

那些佣兵用有些惊恐的目光看着这个没有佩戴阶位徽章的魔法师,他们终于意识到,魔法师不佩戴阶位徽章,不一定是因为阶位太低不好意思佩戴,还有一种可能性:他的阶位太高,与他本身的年龄严重不符,怕秀出来会骇世惊俗。

如果之前就想到这少年魔法师可能不是魔法师学徒,他们绝对不敢主动挑衅。

“各位,我想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是不是?”伊达微笑着这样说,那种神态让赤红忍不住都想上前给他一脚。

佣兵们并没有反对伊达的友善建议,因为很明显,他们反对也没用。

伊达继续说着几乎没什么诚意的话,开始与几个狼狈不堪的佣兵交流。以他的心计手腕,不一会就把对方的来历、图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当然对方根本不相信他所问的问题是他不知道的,也是这次询问如此顺利的原因之一。

伊达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越听越忐忑,确定没有遗漏其他线索后,已完全无心再自这些佣兵身上找乐子了,示意肯特放了他们。目送那四人慌忙离去之后,他才叹息一声,转身看向谷莠子,问:“去吗?”

“去吧,不去还有别的办法吗?”谷莠子也轻声说。

“什么!你们也要去屠龙!”从刚才就忽然安静下来的赤红大叫起来,双眼中凶光闪动,大有马上扑上来的意思。

“不,我们不屠龙,你知道的,屠龙一点意思都没有。”伊达朝他挤挤眼。

“可恨的人类,可恨之极!屠龙,哼哼,你们将知道屠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你们的!”赤红不断地这样嘟哝着。

肯特觉得赤红的态度很奇怪,他的表现比起肯特了解的红龙温和太多了,肯特了解的那个红龙,绝对不可能只在那里用言语抗议,它的拳脚绝对会比它的语速更快。可是现在,赤红却始终只在那里叫嚷,没有做出任何实际行动。

肯特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使赤红变成这样。

那件事情伊达明白,谷莠子明白,赤红也明白,只有肯特不知道。

肯特默默地站在伊达身后,他不需要知道更多,子爵知道就行了,他需要的只是服从命令以及舍身保护。

“吃饭,休息,明天去黑岩城。”伊达不等赤红再说什么,便挥手决定。

赤红一反常态地没有顶嘴反驳发脾气,很令人意外地坐下来准备吃饭。

肯特也在他身旁坐下来,却有种完全没有食欲的感觉。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法兰子爵、谷莠子和赤红的组合——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灾难”这两个字。肯特·海兰斯侍卫长心里牵挂的,全是接下来要怎样才能克尽自己的职责。他味同嚼蜡地吃着饭,心里却在整理着之前从佣兵那听来的资讯。

这个时代不是什么好时代。

他们所到的时代,是距离肯特他们生活的时代四百年前、也就是上上一次大陆巨大动乱即将发生之前的那个时代。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在酝酿着变革、灾难、战争……这个时代似乎与伊达他们生活的时代有些相似,但却更加混乱,更加不安,更加无序。

而他们现在身处于这个时代的大陆的最北方,一个名叫黑岩城的地方。

世界上的城池如此之多,以至于就算伊达这样博闻强记的人,也记不起这样一座城市的任何资料。它的具体位置在哪?它经历过什么样的变迁,在伊达他们的时代变成了什么样子?这座城市是否会在将来毁于战火,以至于在他们的时代什么也没留下?

最后这项猜测倒不是毫无根由,因为此时此刻黑岩城那位勇敢无畏的城主正准备做一件大事:屠龙!

在黑岩城北方的群山中栖息着一头巨龙,巨龙的住处离城市其实很遥远,位于群山的最深处。它在这里已经与这座城市相安无事地居住了上百年,但是黑岩城的城主最近忽然向全世界的佣兵发出邀请,请大家一起来屠龙。

这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不知道这位城主和那头龙之间有什么仇怨,还是觊觎那头巨龙的宝藏。可是肯特知道,这个计划并不容易。且不说用人海战术对付一头龙的可行性,就算可能,龙这种生物可是会飞的,它如果选择逃跑,这位城主又要准备怎么阻拦它?

对,魔法师,阻止龙飞走最好的方式,就是魔法。

这是不是表示那位城主身边有一位或者多位优秀的魔法师呢?

从这角度想,似乎可以知道子爵要到那里去的原因。他说他的空间魔法受到干扰,一定是因为有位同样强大的魔法师施法影响了他。而这里最有可能存在强大魔法师的地方,似乎就是黑岩城了。

肯特心里充满了担忧,一位强大的魔法师要与子爵面对面,这可能出现什么后果?

子爵又有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搅进这个时代的屠龙行动吗?

看看赤红,肯特绝望地发现,自己这行人想要不搅和到这次屠龙事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参与之后要屠杀的是龙,还是其他生物,就不是肯特可以思考得到的了。

“肯特……”伊达拍拍肯特的肩。

发现伊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肯特急忙站起来:“子……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该去休息了。”伊达示意他,主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休息的地方了。“还有,别这么紧张,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伊达难得诚恳地这么说。

“是的,阁下。”肯特毕恭毕敬地回答。

“去休息吧,今天晚上赤红守夜——他肯定睡不着的。”

肯特不明白赤红为什么肯定睡不着,但他还是遵照伊达的吩咐,进了主人腾出来给他们休息用的屋子。

这个晚上睡不着的不仅仅是赤红。

肯特抱剑坐在伊达的房门口,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坐在院子里树上的赤红劈里啪啦扳树枝的声音。

伊达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床上已经睡着的谷莠子。良久,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两眼无神转望向窗外的夜空,陷入了不知怎样的沉思中……

距离伊达他们所在小村很远的另一座小村子中,艾伦正站在几名昏倒的佣兵面前,他的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伫立不动,意识正在佣兵们的脑海深处仔细探索着这些佣兵的记忆。

黑岩城?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似乎在大陆北方……

城主……

佣兵……

屠龙……

屠龙?

似乎是很有意思的事……

艾伦切断了和佣兵们连接着的意识,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群山朦胧的影子,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屠龙吗?你应该会参加这样的盛会吧?

那么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到……

正文 第二章 红龙佣兵团六号

第二天清早,伊达他们告辞时,从男主人的脸上看到了终于松了口气的神态。

伊达知道沿途村民们被领主“各村各镇必须代表城主出面招待佣兵”的愚蠢命令折腾得不轻,所以还特意留下一些自己从佣兵那里抢来的钱。不过,即使这样也没能得到主人的善意回应。

这是必然的,某一个善意的佣兵团对比起正不断骚扰着他们的众多恶劣佣兵团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肯定已经把佣兵这个群体视为灾难,视为不受欢迎的对象了吧。

这片土地很肥沃,环境也很好,沿途遇到的村庄却都很贫穷,条件最好的村长家也仅能维持不挨饿不受冻。领地上的居民在没有天灾,没有战争的时代里,却忍受着贫穷,这是领主的责任,那个正准备花大钱去屠龙的领主对此责无旁贷。

这个时代,是乱世的前端……

伊达知道,祸及整片大陆的动乱绝对不是一、两次特殊事件或者一、两个人的行为决策就能造成的,那更像是一种累积,国与国、贵族与贵族、贵族与平民……各式各样的矛盾不断累积着,却得不到有效的疏解,于是最终爆发出来,席卷一切。

眼前这次事件,就将是推动这场爆发的力量之一。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处于一个很关键的历史点上。

有的时候,做历史的旁观者似乎也不是那么有趣……

“肯特,你要牢牢记住,我们现在身处的,不是属于我们的那个时代。详细情况一时无法解释清楚,不要做出任何有可能改变历史的事情来。”伊达严肃地这样吩咐。

“是的,子爵。”肯特从他的口吻中听出事情的严重性,自然也是郑重回答。伊达只是嘱咐他,而没有针对赤红和谷莠子说这番话,就更加证明了他们三人之间有着某些默契,至少他们都知道肯特不知道的事情。

肯特深知自己在这支队伍中是最弱小的这个事实。

子爵年纪轻轻已得到魔法师阶位,再加上他的心计、才学和对事情的掌握能力,他面对危险时需要救助的时候并不多。肯特知道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交战,自己绝对不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谷莠子没有战斗能力,但是她有极其丰富的知识,就连子爵这样的魔法师,在她面前一向都是请教的姿态。而且她的来历神秘,精灵的圣者传承都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肯特虽然不知道她的确切身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是平常女子。

赤红的身分更是特殊,龙骑士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中,可是飞龙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恐怖生物,强大、智慧、长寿……所有这类字眼放在这种生物身上都不会过分。一头飞龙的出没甚至可以改变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的人民生活状态,这种事在史上可是屡见不鲜。飞龙所代表的强大,不仅仅限于它本身的能力,而是包含了这个种族万年来的积威。一头飞龙站在身边,这件事本身的意义远远超过那头龙的能力,这就是赤红存在的最大威慑。

肯特曾是一个对自身力量很有信心的人,即使在强手如云的皇家骑士团中,信心也不曾被消磨过。可是来到子爵身边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自信多么地可笑。

不过,他不会让自己因为这样而消沉,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超越子爵那样的人物,所以选择在子爵身后紧紧跟随。只要自己不停下脚步,至少不会被甩开得越来越远吧?

肯特抢先几步,走在队伍最前面。

伊达一行人又走了一天多,在路上另一座小村子住了一晚后,才在次日傍晚到达黑岩城。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距离黑岩城有多远或他们走得慢,而是因为一路上不时会遇见其他的佣兵队伍。这个时代佣兵们的修养大多与先前他们遇到的恶虎佣兵团差不多,而伊达他们这边的赤红先生脾气也不是很好。双方相遇所产生的反应自然就是各种挑衅和争斗,不管是被挑衅还是挑衅别人,其善后工作无疑都需要花费一定的工夫,前进的速度理所当然也就快不了。

不过,令伊达满意的是随着不断发生的争斗,他们这个冒牌佣兵团的荷包也大大鼓涨了起来,这让他对往后旅程的顺利增加了不少信心。

等他们来到黑岩城门口时,天色已经不早,但是城门前出入的人还不算少,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宽阔的城门被一道铁栅栏围成了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并有士兵一一拦查进出的人,这使得进入城内需要更多时间,人们都被堵在城门口,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伊达他们排在等待进城的队伍中,慢慢向前移动,他借着这个机会,悠闲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这座城面积广大,依山而立,无论地形还是建筑本身,都透露出一种为战争服务的意味。黑岩城这个名字大概是来自于它的颜色,虽然那种黑色的岩石近看反而较接近深紫色。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粗犷,大块岩石稍加打磨便筑造起来的城墙,使得这座城池十分雄伟。城墙上人影晃动,夕阳的光辉不断被盔甲兵刃反射而出,给人一种压迫的气氛。

在城门口,两队士兵把等待入城的人分作两组,一边是平民商旅,另一边则是佣兵。平民和商旅每个人都要缴纳一定的费用,才会被允许入城,其间或许还要被士兵敲诈威胁。而佣兵们的待遇则好多了,仅仅需要登记佣兵团的名字便可入城,而且士兵们还会好言指示领主宅邸的位置,市场、旅馆等城市中重要建筑的位置。

“红龙佣兵团!”伊达·法兰手一挥,一个全新的佣兵团便诞生了。肯特对于伊达的一切决定都无条件赞成,赤红露出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只有谷莠子低下头忍住笑——伊达·法兰的文学梦想很显然没有实现的那一天了,他就连一个佣兵团的名字都取得这么没有创意。

士兵们这段时间听多了各种佣兵团的名字,什么稀奇古怪的名称都曾听过,像红龙这种大众化的名字,他们根本就不好奇,随便记录名字、人数后,便放他们入城。

进入城门,人流立刻四散而去,眼前顿时空旷起来。

黑岩城中的建筑大多使用那种紫黑色岩石修建,整体给人一种坚硬粗糙感。此际城内各条街道上都有形色各异佣兵打扮的人穿行,可见城主的“屠龙”号召对佣兵们多有吸引力。

佣兵多了,城中的治安便可想而知。伊达他们一路走来,随处可见打斗的场面。城中护卫不少,可是对此并没有任何有效的控制方法,只能在争斗开始后或已经结束之后才赶到现场处理。伊达一行人走过不算长的一段路,就已经看到好几处打斗后留下的“战场”,有伤患有死者,可是在做善后的主要是那些佣兵的伙伴,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站在现场比手划脚地指挥,不过这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伊达微微叹息。混乱的城市,疯狂的领主,需要为此付出最大代价的,还是这里的居民们。

由于这种混乱的状况,城内居民都显得惶恐,街上平民个个行色匆匆,并且会在遇到佣兵后竭力贴着墙边溜走,很多店铺紧闭门窗,不经营生意,所见全都透着萧瑟的感觉。

伊达一路走来讶异于这里的领主对自己领地的管理方式。毫无疑问,这位领主毫无把领地建设好这种最基础的心愿,或者说,那人对自己的领地有种放之任之的“大度”,他好像比较关心怎么才能屠龙这类的事。

“子爵,”肯特低声问,“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伊达朝他摆摆手,一路上说了几百次不让他以“子爵”这个称呼唤自己,可是肯特这个执拗的家伙却死不肯改,只不过把那声招呼化作耳语般的音量。伊达觉得即使自己强行命令他不许说出那个称呼,他也会在每次说话前,在心里默默加上那两个字。“先找间旅店住下,明天我们去领主宅邸接这次的屠龙任务。”伊达不疾不徐地这么说。

虽然肯特早知道伊达发现有“屠龙”这档事之后,一定会掺和进去,可是直接听见他这么说,还是有种无力感。

“你也要去屠龙!”赤红怒气冲冲地向伊达喊了一声,但是马上又不作声了,沉默地走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知道这里的佣兵都是要去屠龙之后,赤红的态度一直很不对劲,肯特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对屠龙这件事特别不满,可是他不满的时候不是会直接就冲上去吗?为什么现在却总是一副在思索的样子?难道他想针对这次屠龙计划什么更可怕的打算?但是子爵说不能做出改变历史的行为,赤红应该很明白吧?他不会荒唐到因为“屠龙”这两个字就不顾一切吧?

肯特很不放心赤红的心理状态,而且伊达不时看向赤红的眼神,总带着一种别有意味的感觉。每当肯特看到伊达这种眼神,总能从中得到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就好像子爵知道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并且准备以此为契机,做点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难道即使到了这样陌生的时空,子爵大人也有本事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并且再因此做出别人根本不会去做的行为?想到这种可能性不仅存在,而且还很大,肯特郁闷之极。

“我们不会去屠龙的。”伊达很郑重地拍拍赤红的肩,“这里不属于我们,所以我不能做任何破坏这个时空的事。不能杀人、不能参与政治、不能改变这时代的任何事件……当然也不能屠龙,什么龙都不行!”

没有人搭腔,大家都用沉默的目光看向他。

伊达尴尬地笑笑:“当然这只是说说,屠龙这件事凭我们的能力其实也做不到。”

大家还是拒绝开口。

“好吧,我顶多同意你们去看看热闹,保护自己为第一要务,但是不要杀人,不要深入这里的政治、战争,否则我会亲自阻止!”伊达郑重地宣布。

还是没人理睬他。他自己不惹麻烦就好了,还想警告别人?

伊达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看到大家消极抵抗的态度,就知道他们三个其实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本性,只好举起一只手,说:“我保证我真的不会去参与任何事,只是旁观!”

谷莠子第一个点头,表示同意,肯特也露出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明明就是赤红挑起的话头,你们怎么只是防备我!

伊达委屈地看着谷莠子和肯特。

只有赤红始终没有注意他们说什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此时忽然神情恍惚地问:“那么也不可以阻止他们去屠龙?”

“不可以!”伊达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赤红不满地大吼,“我才不管时空会不会改变!我就是要那么做,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啊!”

伊达沉静而严肃地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赤红嚷嚷了一气,见伊达不回应,更加生气了,一把揪住伊达的衣领,准备按照惯例用力摇晃他;肯特自然也按照惯例准备上前阻止。伊达却不慌乱,抬手先阻止了肯特,然后把手搭在赤红手上,很平静地说:“你什么也不能做,除非你不想回去了。”

赤红不是什么也不懂,他有过一次和伊达一起穿越空间的经历,自然明白其中的奥妙,可是要他在眼前的情况下什么也不做,他真的不甘心。

“被改动了的时空,就不再是我们原本的时空了。也就是说,如果时空改动,我们就永远回不去了,即使如此,你也要干涉吗?”伊达看着赤红,似笑非笑地问。

赤红想了半天,猛然抬头向着伊达:“老子不回去了又怎么样!”

肯特大惊,万万想不到赤红会说出这么疯狂的话,几乎当下就要拔剑冲上去。

可是伊达似乎早就预料到赤红的反应,不疾不徐地说:“不仅仅这样,还会有别的改变……”

赤红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在乎!”

“别说得那么肯定,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也不迟。我给你打个比喻吧……”伊达慢慢地说,“比如说,要是这次屠龙事件的主角是头母龙,要是现在它正在孵卵期,要是屠龙大军到达之后虽然没有成功屠龙,但是身体有些虚弱的母龙却被屠龙勇士们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逃走,要是它的两颗蛋之中的其中一颗被那些勇士得到了……”

在伊达平静无波的描述中,赤红又一次抓住了伊达,恶狠狠地看着他。此时此刻的赤红神色狰狞,双目中的怒火简直能把空气点燃。肯特看到他凶狠的模样,想马上冲过去救助伊达,却被谷莠子轻轻伸手一拉,并且朝他摇摇头。

子爵和谷莠子到底知道什么?究竟又是什么事让赤红这样激动?肯特心里紧张焦急地死死盯着眼前的事态发展。

不过伊达神色不变,依旧平静地说:“万一事情真如我说的这样,如果你现在去干预,帮助了那头母龙,使它不用逃走或带着两颗龙蛋逃走,那么在我们的时代,就会有一头飞龙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它的命运会从被人类孵化、养大、利用而变成在母亲身边长大;会从命运坎坷变成与其他巨龙一样的成长轨迹,那么理所当然,这头飞龙的性格、能力也会发生变化,它的外貌血统可能还是一模一样,可是它的性格会使它完全变成另一头飞龙……完全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就是说,现在处于我们时空的那头飞龙会消失……不,不是消失,而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关于它的任何痕迹、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它为这个世界做出的贡献、牺牲,哪怕是它留下来的一个脚印,都不会存在,世界会按照没有它存在过的样子发展,而在这个发展中存在的是跟它外表、血统完全一样的另一头飞龙。它们可以说是同样的,也可以说是完全不同,你明白吗……那么即使这样,你也要坚持去做吗?”

赤红的神情在伊达的描述中渐渐从愤怒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无奈和沮丧,手也无力地从伊达的衣领上垂了下去,颓然问:“那我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回去,其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伊达郑重地说。

赤红看着他,神色木然,半晌什么也没说,垂头丧气地向前走去。

伊达偷偷松了口气,从发现他们来到了什么时代、什么地方、将要面对什么事件之后,伊达心中便一直对赤红的态度提心吊胆,他是真的害怕赤红不顾一切地闹起来,那样的话事情恐怕真会发展到无法收拾。幸好赤红的反应比想象中好,这至少说明他还存有理智,不会一味地凭着感情和冲动行事。

伊达深吸了口气。他眺望这座城市,眺望周围那来往不绝的佣兵和士兵,闭闭眼,向肯特和谷莠子说:“走吧,我们去寻找回家的路。”说完向赤红追了过去。

“红龙佣兵团?”负责发放任务证书的官员忙得头都不抬,听伊达报上佣兵团的名字后,不耐烦地说:“你们是第四支‘红龙佣兵团’了,改个名字吧,不然无法登记。”

“为什么不是他们改。”伊达微笑着说。

“因为他们来得比你早。”

“原来早来就有实力屠龙?”伊达不疾不徐地补上一句,同时伸手在那个官员手中塞了几枚银币,这些钱都是他们一路上从其他佣兵那里抢来的,来得容易自然花得也不心疼。之所以不给金币,一是因为佣兵们都不富裕,身上能够被抢的金币并不多,二来伊达排队时就在观察其他队伍是怎么做的,他必须考虑到周围佣兵献上多少贿赂以让自己不那么特别。

果然,那个官员还是头也没抬就把银币收起来,既不怎么满意,也没有什么不满,理所当然且十分自然地在那张表格上标上了“红龙佣兵团六,人数四”这样的字样,然后交给了伊达。

“六?不是说前面有四支红龙佣兵团吗?”赤红嘀咕。既然叫了红龙佣兵团,那么对这个名字赤红还是有些在乎。

那个官员此时才抬起头扫了他们一眼,不过什么解释也没有,极不耐烦地吆喝:“下一队!”

在伊达他们后面排队的佣兵也很不耐烦了,冲着伊达他们大声吆喝起来,言语夹杂着各种不怎么文雅的词汇。伊达连忙拉着开始怒火燃炽的赤红匆忙离开。

赤红自从昨天听了伊达那番话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精神不振。经过这次小事件,他的精神反倒看起来好了些,但还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大闹,顺从地让伊达带走了。

他们一行人退出领主宅邸时,佣兵报名处外已挤满了人。伊达粗略计算了一下,到场的佣兵至少有三百人,而且今天已是报名的第三天,也就是说,至少已有大约一千人以上的佣兵挤进了这座城市,并且准备参与屠龙。

屠龙?这样的队伍真是要去屠龙吗?

一千人,或者说甚至能够达到二千人、三千人,这样的人数足以建立一支军队了,而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却是为了屠龙。

伊达不得不承认,同样是一方领主——至少他自幼接受的就是将来要成为一方大公的教育——他对于黑岩城领主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

说他是为了未来的乱世在做准备,努力提高自己的实力嘛,他却把希望寄托在屠龙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同样的人力、物力用在领地的建设、军队的强化上,效果无疑好得多,回报也明显较多。说他疯狂嘛,其实他之后的行为又……伊达摇摇头,这样猜测古人的想法并没有用处,自己要做的不是寻找历史隐没的原因,而是回去原本的时空。这个时空中的事情不论是为了什么而发生,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就连在历史的长河中都没能留下一朵浪花。

“接下来到第七兵营接受分配。”伊达看着刚才的官员给他的那张纸说。

兵营在城市另一边,伊达一路走去,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第七兵营的位置接近城市边缘,基本上四周都是军队的权力机关所在地,平时属人烟较少之地,但现在却成了闹市。无数佣兵在这里进进出出,其中还夹杂着黑岩城的正式军队。士兵们看起来都很忙碌,不知道在准备什么;佣兵们看起来则相对悠闲,已经登记过的佣兵按照自己被分派的小组聚集在一起,有的在说笑聊天,也有的看起来关系紧张,不过身处兵营之中,他们都很理智地没有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

伊达很快就找到了报到处,递上那张盖有印章的纸,这里的官员同样头也不抬地就在纸上写上了一个编号,然后吩咐:“你们……去第三十三小组。”

兵营北面立着许多大帐篷,每顶帐篷上都写着鲜明的数字,从一一直到一百。伊达扫了一眼,朝三十三号走去。

不知道他们是按照什么条件分组的?应该是考虑到职业的搭配吧?那么红龙佣兵团六应该是因为自己这个魔法师才被分到这个小组,也就是说这个小组的魔法师可能很少。可怜的小组,祈祷你们小组中其他的魔法师们拥有很高的水准吧。

伊达一点也不因为自己根本不打算出力而感到羞愧,带着肯特他们慢慢走进了三十三号那顶帐篷。

帐篷里已有许多分成小团体的人各自坐着,看到伊达一行人进来,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名大汉站起来向伊达伸出手:“你们也是分到这组吗?什么佣兵团?”

伊达递上手里那张纸,大汉立刻念了出来:“红龙佣兵团六号,成员,战士二人,魔法师一人,药剂师一人。”随着他的念诵,帐篷里的目光都集中在伊达身上。

这里并不缺战士,优秀的药剂师虽然比较有用,但那也毕竟只是辅助性的职业,是上不了战场的,只有魔法师才是这组最需要的人才。

不过在看到伊达之后,大部分佣兵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这个魔法师太年轻了,根本还是个少年,谁都知道魔法师这种职业需要时间来累计实力,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越是白发白须的魔法师实力越高,却是世人公认的。这个红龙佣兵团六号的魔法师与真正的魔法大师们相比,简直是个孩子。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分给我们的魔法师都是这种雏鸟!”有的佣兵性情急躁,早早吆喝着,发泄起心中的不满。

都是?

伊达扬扬眉头,看向帐篷里独自坐在一角的那个人。

这个身着魔法师袍的男子年龄比伊达略大一些,勉强可称为青年。他似乎没有伙伴,一个人坐在帐篷最里面的一堆杂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帐篷门口的伊达。发觉伊达的目光正看向自己后,便朝伊达灿然一笑。

伊达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那些佣兵身上。

此时佣兵们已经议论纷纷吵成一片。大家都认为分配到三十三号小组的两个魔法师太年轻了,根本没什么用。不少人提议大家一起到负责分配的官员那里抗议,要求至少调换一名稍微像样的魔法师前来。

“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那个在门口和伊达接洽的大汉跳到一张椅子上,大声喊,“大家请听我说几句。”

帐篷里的人,分属于五个不同的佣兵团,再加上那个独来独往的青年魔法师,一共只有三十多人。这个大汉正是帐篷中人数最多的一个佣兵团“血色荆棘佣兵团”的团长,他一开口,帐篷里倒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各位,我们这些人都是属于比较小的佣兵团,你们觉得雇主可能把那些优秀的魔法师们分配给我们,而不是那些更大、更有名气的佣兵团吗?”

他的话在本来就充满不满情绪的帐篷里又燃起一把火,性格粗豪的佣兵们大喊大叫,对雇主看轻自己十分不快。

“……所以即使我们去抗议也没有用,他们不可能做出我们想要的调整。”大汉继续说。

“那我们要怎么办?”

“难道我们就要和这两个雏儿一起去屠龙!他们会不会用魔法还不一定呢!”

“是啊是啊!他们两个未免太年轻了!”

……

“静一静、静一静!”大汉再次大喊着,把帐篷里的喧闹压下去,“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小佣兵团,可是我们应该让他们瞧不起吗?他们那些大佣兵团除了人数多一些,因为资金多而装备好一些之外,真的比我们更强吗?”

毫无疑问,这里的小佣兵团和那些大佣兵团的差距,绝对不仅仅在人数和装备方面,但是大多数人总会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的,别人比自己更好,那肯定是运气好,或是其他原因,这些佣兵本来就群情激愤,被这大汉这么一撩拨,更加个个激动吆喝起来。

“我们当然不比他们差!”

“要是我有XXX的XXX宝剑,我一定比他更强!”

“XX佣兵团不过是靠有钱买好装备和魔法卷轴,他们的团长还不如我呢!”

“……”

这类的言语顿时充满了帐篷。

伊达已经带着肯特他们来到帐篷较里面的位置,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静静看着眼前的演出。

大汉等大家情绪稍稍平复后,又说:“其实我们不比那些大佣兵团差,我们的实力不逊于任何人。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们更要努力证明自己,你们说对不对!”

“对!”

“我们一定要证明我们比他们强!”

“我们不比那些大佣兵团差!”

“我们……”

……

那个青年魔法师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佣兵,忽然把目光转向伊达。看到伊达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平静无波,迎上他的视线时微微一笑。

“……所以我们要团结起来,要是我们各自为政,一定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一定还要被那些仗着人数取胜的大佣兵团瞧不起。所以我们要团结在一起,像个佣兵团一样努力!”大汉还在演讲,“我是‘血色荆棘’的团长波普,我建议我们结成一个联盟,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

佣兵们已经被他挑拨得满腔火气,听了这样的建议,马上齐声附和。

“那么请大家介绍一下自己,我们选出一位队长统一指挥,好好地干这一次!”

“好!”

“就这么办!”

……

一阵喧乱之后,佣兵们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特长,当然还是那位波普团长被大家选为队长。队伍组成后,波普才转向伊达一行人,以及那位青年魔法师。

“两位魔法师阁下,刚才我们的话有些激动,但绝对不是针对你们,请你们千万不要见怪。”波普很恭敬地对伊达和那个青年魔法师说话,和刚才的慷慨激昂判若两人。

收拢了佣兵们之后,就准备拉拢魔法师了,虽然只是两个在他眼中雏鸟般的魔法师,但可能是他目前能够拉拢到的唯一魔法力量。

伊达倒是不讨厌波普这个人,一个团队中,总得有这样一个人出来主持才行,要不然这些佣兵也是一盘散沙,上了战场也只能当炮灰。

可是就在伊达准备客气地表示自己不介意之前的事时,那个青年魔法师却开口了。

“没关系,我从来不认为你们这些四肢发达的家伙可以理解魔法世界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我不会介意那些愚蠢的观点。”

青年魔法师的语调、神态在在说明着他虽然对这些佣兵不满,但是完全不屑与其计较的意思,波普一下子被噎在那里。早就知道魔法师骄傲,可是像这个青年魔法师这样的,他却是第一次遇见。

“但是我很介意你的行为……”青年魔法师接着对波普说,“你的意思我明白,知道这个任务不好完成,就想拉拢其他团队的人接受你的指挥,给你做挡箭牌。可是你不应该拿我们魔法师做突破口说事,被你这样的人议论,简直是我们魔法师的耻辱。”

波普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青年魔法师说的是事实,他这几句话很明确地把波普的打算点透了。就是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波普才更加无法辩解。

波普算是比较聪明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他们这样的小佣兵团不可能是屠龙的主力,他也不打算得到更多的荣耀和利益,只是希望能够在大佣兵团和军队的夹缝中,尽可能捞些好处罢了。可是来到黑岩城后,他却感到有些不对劲。领主召集了这么多佣兵来屠龙,对佣兵的安排却很儿戏。波普敏感地觉察到其中有些不对劲,但是他的佣兵团已经进了黑岩城,并且接受了任务,要是真有不对劲,他们就更不可能安然离开了,如果一切只是自己的多疑,波普也不愿意放弃这次发财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表演,他本来的打算就像青年魔法师说的,想要拉拢一批佣兵听自己的指挥,这样不仅可以壮大自己的队伍,关键时刻还能利用他们来做替死鬼。至于分派来的两个魔法师是雏鸟反倒令他高兴,因为这样的年轻人更容易被鼓动,要是来的是两个高阶位魔法师,他岂不是一点拉拢的可能性都没有。

可是没想到那个青年魔法师竟然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打算都说出来,佣兵们过的都是漂泊历险的日子,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只要细细思考青年魔法师的话,应该不会再有人上自己的当。

波普看着那个青年魔法师,用失望又丧气的神情说:“阁下竟然这样看我?我波普绝不是那种小人!既然这样,那么请大家选其他人担任队长,我还是避嫌比较好。”

他这么说了之后,佣兵们都没有反应,除了他自己本来的团员,都没有人有挽留的意思。毕竟这些佣兵萍水相逢,彼此间的戒备还是很深,青年魔法师这么一说,大家都宁愿信其有了。

三十三小组组成一支队伍齐心合力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帐篷中陷入了沉默,但是很快就有佣兵出声:“两位魔法师阁下还没有介绍自己,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和我们认识一下?”

既然不能集体行动,两个魔法师就是一定要拉拢的对象,即使他们水准不高,但毕竟还是魔法师。

两位魔法师交换了一下眼神,伊达做出一个谦让的表示,青年魔法师也不推让,目光扫了帐篷里所有人一眼,淡淡地说:“艾伦。”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伊达的脸上,看着伊达这样自我介绍。

“伊达。”

完全模仿他的风格,伊达自我介绍时也不加姓氏,只说名字。不过说完这两个字,伊达又加了一句:“红龙佣兵团团长。”——毫无疑问,在此时此刻,法兰子爵、未来的法兰大公、大陆最年轻的魔法师等等称号之外,一个全新的头衔诞生在伊达·法兰的头上。

这么年轻的魔法师居然还是一支佣兵团团长?佣兵们再次开始议论纷纷。

艾伦朝伊达一笑,忽然手一扬,一道魔法闪电向着伊达劈面打了过来。

他的魔法事先毫无征兆,谁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对另一位魔法师发动袭击,帐篷里的佣兵们全都愣在原地,无法做出反应,但是伊达的身体周围一道魔法屏障及时张开,闪电打在上面,激出一串电光火花,转眼消失不见。

伊达伸手制止已经跳起来准备拔剑的肯特,对着艾伦点点头。艾伦沉着脸看他,半晌,忽然一笑,也轻轻颔首表示回应。

佣兵们完全不明白这两个魔法师是什么意思,怎么忽然就打了起来,忽然又相互致意,但是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两个魔法师使用魔法时,竟然都是默发,谁也没有吟诵咒文。这表示他们两个都有着与他们的外表年龄不相符的实力。

稍稍沉默之后,佣兵们都朝伊达和艾伦围上去,热情邀请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一起完成这次任务。

正文 第三章 令人生厌的魔法师们

两位魔法师,年龄相差不到几岁,装扮相似,气质相似,甚至连相貌都属清秀文雅的类型。他们各坐在帐篷一角,两人脸上始终如一地挂着淡淡的微笑,不同的是,伊达的笑容温和平静,而艾伦的笑容却是斜斜挂在嘴角,带着一种嘲弄意味。

四个佣兵团,魔法师却只有两个,既然整个三十三小组已经不可能集体行动,这两个魔法师就是各个佣兵团必须要拉拢的。尤其刚才看到了他们两人之间那次兔起鹘落的魔法较量后,佣兵们都意识到这两个魔法师的能力远远超出他们的年龄,这种魔法师不是经常可以遇见的,特别是在这样危险的任务中,自然应该牢牢抓住。

佣兵们打量着伊达和艾伦,估算着邀请哪一位的可能性更大。

在佣兵们眼中,伊达看起来无疑比艾伦好相处一些,可是伊达已经有了自己的团队,他的队友就在身边,不一定需要别的伙伴。而艾伦则是一个人,一个单身魔法师参加屠龙是很不明智的,他既然来参与这次行动,自然就会需要伙伴。

选择哪个魔法师拉拢,这是一个问题。

逐渐有佣兵走向伊达或艾伦,邀请他们同行。

伊达很客气地对前来邀请的佣兵们表示自己已经有了佣兵团——并且还是团长——佣兵们再怎么拉人,也没把人家佣兵团长拉来自己团队做团员的道理,要是仅仅因为合作就让他们接受伊达的指挥,他们又不甘心,只好来一个走一个,个个无功而返。但是因为伊达的态度良好,为了以后的合作可能,佣兵们也对他客客气气。

而艾伦那边的情况则截然不同,这个青年魔法师态度恶劣,对于所有来与他接触的佣兵,不论对方怎么说明自己的实力,怎么表达自己的诚意,艾伦的回答都只有一个字:“哼”。说这个字的时候,青年魔法师的下巴朝着对方的目光,声音直接从鼻子里发出来,颇具特色。于是不一会儿,所有企图与他拉关系的佣兵都气呼呼地离开,有些脾气差点的甚至破口大骂,要不是接受任务的时候有不许内斗的严格规定,早有人冲上去教训他了。

于是伊达这边又不得不多接受几个把他当作备用品的佣兵团。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好,令那些佣兵们虽然没有达到目的,却对这个魔法师留下了十分友好的印象——对比,有时候可以把某些优点数倍扩大。

等到佣兵们的邀请差不多结束,大部分佣兵都走出帐篷时,艾伦向伊达他们走来,对伊达说:“我加入你们。”

不是请求或要求,而是宣布决定的口吻。

伊达眨眨眼:“为什么,欠缺魔法师的大队伍很多。”言下之意——我们又不缺魔法师。

“他们没资格做我的队友。”艾伦相当自傲地这么说。

那你就应该做我们队友?我们也没答应啊……谷莠子暗暗叹息。

这个青年魔法师的水准确实不错,很显然远远超过同龄人。但是有实力的人往往会过于自信和自傲,性格张扬轻狂,这样的特点在他身上也很明显。

谷莠子向来欣赏的人物,自然是华伦迪尔那种内敛深沉、稳重而从不张扬的魔法师;伊达这种理智、时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魔法师,她也很有好感,可是这种狂态毕露的人恰好便是她最不喜欢的。但是谷莠子也知道,这些自傲自大的人物自尊心都特别强,不容许别人有一丝不尊敬,如果触犯他们这方面的底线,那么便有可能惹上一个自己意想不到的仇敌。谷莠子虽然很不希望这个青年魔法师加入队伍,但是她知道目前的情况下,他们不能招惹是非。也就是说,伊达肯定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惹上一个敌人,一定会暂时接受这个青年魔法师加入队伍的。

果然,在谷莠子这么想着的时候,伊达微笑着说:“那是我们的幸运。”

谷莠子暗暗叹口气,心里又想,反正艾伦这样的人一心为的就是大展拳脚,等他发现自己这支队伍丝毫没有上进心时,一定会主动离去,恐怕哭着留都留不住。

“这几位是……”艾伦既然加入队伍,眼睛终于看见了谷莠子他们,向伊达询问。

“这是我的伙伴们:肯特、赤红、阿莠。”伊达笑着介绍,介绍到谷莠子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给她改了名字。

谷莠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反对。毕竟谷莠子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伊达或许觉得阿莠这样的名字比较不起眼吧?只是他取名字的能力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艾伦一一看着伊达的伙伴,看到谷莠子时扬了扬眉:“她是干什么的?”很显然,这个女子既不是战士,也没有什么魔力,那么要她做什么?

“军师。”伊达言简意赅。他在艾伦面前倒是没有说谷莠子是药剂师,因为稍微出色的药剂师多少有些魔法力量,那些魔力虽然不足以让他们使用魔法,但是在制作药剂方面还是有很好的效果。谷莠子一点魔力都没有,在艾伦这样的魔法师面前要谎称她是药剂师难以服人,不如改个说法。

谷莠子又看了伊达一眼,还是没说话。

艾伦又再次上下打量肯特和赤红,半晌才点点头说:“你们好,我是艾伦。”

肯特有礼貌地还礼,赤红却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要论盛气凌人的本事,艾伦比起赤红还远远不如,两人一对眼就觉得对方实在和自己不合,不由自主地心生厌恶。

伊达无奈地看看他俩,叹口气建议:“我们也出发吧。”

刚才分组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到各个小组应该参与的进攻方向和队列位置,还得到一份可以凭此支取必要物资的单据。按照要求,他们这队三十三小组应该在全体集合之后到指定地点去,虽然现在小组全体集合已经不可能了,但是到指定地点的任务还是要执行。

艾伦看到其他佣兵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便很豪气地一挥手:“走!”

伊达见其他三人都看着自己,无奈地耸耸肩:“走吧!”

于是艾伦领头,红龙佣兵团六号的全体成员跟着从帐篷中走了出来。此时,大部分队伍已经涌向提供物资的地方,他们所在之处显得空荡荡的。艾伦看向伊达问:“你们现在有什么物资?”

伊达摊摊手:“三天的食物。”

“再去领三天份,我们要把回程的消耗计算在内。”

赤红撇撇嘴,一个伊达·法兰就狂妄得令人受不了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更狂妄的,这些魔法师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肯特,你去领取一些物资回来。”伊达没有反驳艾伦,反而向肯特这样说。

其实他们的物资还很充足,他们从法兰公国出发前往大绿林时,伊达、肯特、谷莠子每人手上一只储物戒指,虽然都是伊达初步试验空间魔法的产物,里头的空间不大,但是三只戒指全部塞得满满的,也装了不少旅行物品,到现在也才消耗了不到五分之一;只是这些物资有很大一部分都有很明显的时代印记,拿到这遥远的时代无疑不合时宜。而且让制作方法失传了漫长岁月的储物戒指忽然出现,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艾伦似笑非笑地看着肯特马上执行命令,冲向那边黑压压的人群。伊达这时也在看着他,见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肯特,伸手拍拍他的肩:“你想去就去吧,没关系。”

艾伦当然不想,他回头对着伊达想了想,问:“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伊达摊摊手,“老实说,我们根本不打算屠龙。”

“那你们来干什么?”艾伦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他想看看龙长什么样子。”伊达胡乱指指赤红。

赤红气呼呼地转头,此时此刻眼前简直像站着两个伊达·法兰,那种反胃感则远远超过两倍。

其实艾伦与一举一动都很标准魔法师化的伊达·法兰有着极大的不同,他除了穿着打扮是魔法师的装束,举止间根本不像大多数魔法师那般文质彬彬,也缺少魔法师特有的知性而神秘的气质。大多数魔法师不管脾气如何,毕竟常年累月埋首于书籍和研究,日积月累下来,气质自有些书卷味,他们的举止也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沉”得住的味道。伊达身上明显带有这种气质,但艾伦却不同。他举止张扬,一副急于出风头的样子,气质上也缺乏魔法师的感觉,不像潜心研究魔法的魔法师,反而像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当他与伊达站在一起时,这种对比便更加明显了。

两个年轻的魔法师并肩站在一起,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伊达·法兰似乎都比对方更胜一筹。

但是谷莠子忘不了之前帐篷里的那道闪电,丝毫没有看到艾伦做出任何施法的准备,闪电就已经打向伊达。凭借着谷莠子对于魔法的了解,和对伊达实力的了解,她估计如果时间前推半年,回到伊达没有开始研究谷莠子带给他的那些华伦迪尔的魔法资料时期,伊达面对艾伦的攻击一定无法及时做出防范。

而伊达·法兰在半年前,就已经是魔法师阶位了。

这个艾伦到底是真的年少轻狂,还是用这种张扬浮躁掩饰他的真实能力?

至少他的魔法师阶位不低于伊达·法兰吧?

谷莠子观察了艾伦一阵之后,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乱哄哄的兵营。

兵营占地面积广大,一眼望不尽,但是其中的秩序却不是普通混乱。各种装扮的佣兵们来往穿梭,看着他们像无头苍蝇般来来去去,那些数目上要少得多的士兵们却丝毫没有维持秩序的打算。

虽然被划分成许多小组,但是小组之间能够达成合作关系的并不多,大多数小组都像三十三队一样,彼此见见面,相互试探一下,又重新回到各自为政的状况。组成佣兵这种团体的人们,本来就大都是些不太受规矩约束的人,在这样松散的管理下,想让他们像军队般互相合作太难了。不过,雇主似乎也没有把这些佣兵严密组织起来的打算,任由他们这样乱糟糟行动着。

现在,佣兵们基本上聚集在两处,一是领取物资的地方,另一个则是兵营里某处,很多佣兵都朝那个方向而去。

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地方?佣兵们都往那里去,可能是与这次任务相关的重要单位?也许是分布佣兵们各自具体任务的单位?

谷莠子这么想着的时候,伊达靠近她低声说:“那里聚集着很多魔法师。”

谷莠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很多魔法师聚集的地方,伊达自然能够透过魔力的波动感觉到,可是这么多魔法师聚集在那里干什么呢?

对了,伊达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想寻找影响他的魔法、使得他们落入这个时空的魔法师,那么这种聚集了许多魔法师的地方,就是他很感兴趣的所在了?

谷莠子这么想着,向伊达看去,谁知道出乎她意料的,是伊达居然一点挪动脚步的意思都没有,还和艾伦并肩站着,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周围。

这样站了许久,直到赤红完全失去耐心,肯特才带着领取到的物资回来。物资数量明显有问题,比应该领取的分量少了大约三分之一。肯特的脸色不太好,他是军队出身的骑士,知道上下克扣的行为对军心军纪的损害之大,虽然这个时空、这个国家的军纪不关他的事,可是生性耿直的他看了、经历了,还是感到气闷不已。

“接下来……”伊达拍拍肯特的肩膀表示安慰,之后看向艾伦这样询问。

这就表示他把行动的决定权交给这个青年魔法师了?

谷莠子不知道伊达为什么这么做。伊达·法兰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很温和随性,其实骨子里还是未来的法兰大公,还是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王国中,站在权力之塔最高位置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他对于事情的掌控能力很强,也很清楚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所以自幼以来只要是他处理的事情,主导权理所当然都握在他的手中。谷莠子觉得可能是伊达·法兰这个人天生对于控制局势、事态有种热衷和执著,所以当看到伊达·法兰竟然把行动的主导权交给别人时,谷莠子有很大的冲击感。

这个魔法师艾伦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伊达·法兰这样重视?

谷莠子再次打量艾伦:堪称俊秀的青年,但是那种轻浮张狂的气质完全破坏了那容貌带给人的好感。身为魔法师,举止却丝毫没有魔法师特有的稳重,连走路时身体都大幅摇摆着,一副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伊达·法兰,你到底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值得你敬重的东西了?即使他实力不弱,可是什么时候实力成了你评价人的标准了!

面对谷莠子不解、责备的眼神,伊达摆出他招牌式的温文笑容,对谷莠子笑着,气得谷莠子干脆利落地转开头。

艾伦对谷莠子和伊达之间飘浮着的那种怪异气氛视而不见,他伸手指向前方说:“我们直接走,不需要在这里宿营。”他的意思自然是他们这些人直接出兵营往山里出发,不仅仅是不在这里宿营的问题,竟然连整体行动他都不打算配合。

他们这样一支小队伍,两名魔法师、两名战士、一个什么战斗能力都没有的女子,而且双方还是今天才刚认识,彼此没有合作经验,连基本的信任都不具备,竟然要这样大大方方地走向屠龙的战场。即使是一个魔导师,这种行为也会被人认为太嚣张了,更何况以他的年纪来看,顶多只是个魔法师。

令谷莠子意外的是,伊达竟然一点也没犹豫地应声说:“那就走吧。”

也许这就是他的打算吧!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谷莠子这样猜度伊达的心思。

虽然态度不同,但是艾伦这种有些任性妄为的行事方法,倒真的和伊达·法兰挺像的。

肯特对伊达的命令全盘接受,而赤红的狂妄远高于在场任何生物之上,他根本不觉得这种行动方针有什么问题,大剌剌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一行人走向兵营大门,沿途虽然有士兵和佣兵们来来去去,却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这个小小的团体。但是当他们要跨出兵营大门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制止:“前面的两个魔法师站住!”

艾伦和伊达都皱了皱眉头。

这口气里带着一种轻蔑,他们两人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自从成了魔法师,他们所受到的尊重就不仅仅是针对他们个人,还有针对魔法师这个群体在内的尊重推崇。伊达和艾伦这种年纪的魔法师,在接受这种尊重的同时,对于魔法师这个身分的重视程度自然比那些修身养性多年的年长魔法师们重得多。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心里的不快可想而知。

转过身,看到叫住他们的是一名骑士。他骑着骏马,盔明甲亮,一双眼睛在面罩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支小队,保持着那种语调说:“大人命令所有魔法师都到前面的帐篷集合。”说完扬手一指刚才谷莠子注意到的那个聚集很多魔法师的地方。

所有魔法师?也就是说所有佣兵团的魔法师都要被单独抽调出来?

谷莠子皱眉思索这是什么用意。

魔法师人数稀少,大多数都被各个国家的魔法师公会供养,但是在这个比较混乱的年代,魔法公会也不能把所有魔法师全部照顾到位,那些愿意成为佣兵四处冒险挣钱的低阶魔法师也就逐渐多起来。这次被召集而来的佣兵团中,拥有魔法师成员的并不少,至少在五成左右。现在要把这些魔法师都召集在一起,那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啊?

把魔法师从佣兵团中抽走,对于佣兵团的实力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没有佣兵团会愿意接受这种要求。

谷莠子看向四周,果然发现已有好几个佣兵团因为这命令与传令骑士发生了冲突,虽然没有发展成武力冲突,但为了不失去团队中珍贵的魔法师,佣兵团与骑士们间的气氛已经十分紧张。

“所谓召集佣兵,其实目标是各个佣兵团中的魔法师吧?有意思,真有意思……”艾伦点着头,一副明了的样子说。

“何必要雇用佣兵?用同样的钱到魔法师公会能请来的魔法师比这样召集来得还要多吧。”伊达看似不解地说。

艾伦看了他一眼:“雇主不用为佣兵的死活负责,通过魔法师公会雇用的魔法师如果因为任务出事,魔法师公会会记得的。”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竟然能想到用魔法师来做炮灰,够气魄!这样的大手笔若不见识一下可是会终身遗憾!”

伊达点头:“那么我们就去见识一下吧。”

谷莠子皱皱眉头,伊达明知道自己不能干涉这个时空的历史,还要跟着艾伦去参与这件事吗?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走到那座很大的帐篷附近,谷莠子、肯特和赤红便被拦住了,只有两个年轻的魔法师被放了进去。

“鬼鬼祟祟的魔法师!”赤红嘟哝一句。

他们没有远离那座帐篷,不近不远地站在那里等待。他们周围这样的佣兵还不少,大家都显得有些不安,因为不知道各自团队中的魔法师们被带走后会怎么样。

“阁下……”肯特看着伊达的背影消失在帐篷门口,忍不住向谷莠子求教。他对谷莠子向来尊重,在知道谷莠子是精灵族的前任圣者之后,也把称呼从女士换成了阁下。谷莠子对肯特这个人的印象一直很好,虽然对于她所知道的事情不愿多说什么,可是还是低声对肯特说:“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肯特点点头,稍稍放心了一点。

如果子爵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状况的。可是那个名叫艾伦的青年魔法师……肯特总对他的存在有种不安的预感。

伊达和艾伦走进帐篷,惊讶地发现帐篷里竟然没几个人。

那些本来应该在里面的魔法师们都不在这里。而在帐篷的最里面,一个魔法阵光芒微闪,正缓缓运行中。

伊达皱皱眉头,这样对待魔法师们有点过分吧!

艾伦眉头一挑,虽然没有伊达那样的不悦之色,但脸上跃跃欲试的桀骜不驯,也说明了他对这种强横做法想要“试一试”的打算。

“二位这边请。”看到他们进来,一个佩戴着初级魔法师徽章的中年魔法师走了过来,引导他们向魔法阵走去。

伊达没有动,艾伦也没有动。他们冷淡地看着这名魔法师,等待他下一步的解释。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无论这是什么时代,魔法师身分带来的骄傲都不允许他们接受这样的轻蔑和侮辱。

那名初级魔法师打量一下这两个年轻人,两人都没有佩戴阶位徽章,但是从他们的年龄来看,顶多和自己一样是初级魔法师吧?在这种连魔法师们都不得不低头接受的状况下,他们摆出这种姿态又有什么用?年轻人就是容易意气用事,不懂在现实和强大力量面前,一切的骄傲自尊都是虚妄的。

两道魔法无声无息地朝伊达和艾伦射过来。

精神控制类魔法?

两个年轻的魔法师都算深谙此道,魔法一出现,就明白这个魔法的用意是控制他们两个暂时失去自我思考的能力,走进那个魔法阵中去。难怪之前的魔法师们都没有闹,原来这里埋伏了精神类魔法师偷袭。

想着这些的同时,两个年轻魔法师已经各自施展自己的应对之策。

伊达还是展开他的魔法护罩,与一般魔法学徒总是从凝聚火球或者小风刃开始魔法学习不同,这个魔法护罩是伊达学会的第一个魔法,这么多年来几乎已经到了不用思考,需要的时候身体记忆即能施展的地步。魔法护罩通常不能抵御精神类魔法,但是伊达的魔法护罩却很轻易地把那道精神魔法挡在外面。精神魔法碰到他的护罩,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艾伦的做法却比伊达激烈得多。他冷笑着转向精神魔法袭来的方向,同样用精神魔法还击回去。对他们施展精神魔法的魔法师随即跌倒,身体剧烈抽搐着。

伊达责备地看了艾伦一眼,艾伦却若无其事地笑着,耸耸肩说:“一刻钟。”

伊达又看向那个抽搐中的魔法师,这种状态一刻钟也够受了,不过显然艾伦已是手下留情,伊达不应该要求他更多。

“果然是少年才俊。”那位引领他们的魔法师看着伊达和艾伦,貌似赞许地点头。

伊达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对方胸口的阶位徽章,嘴角翘了一下。一个初级魔法师在他这个魔法师面前,用一种赞许后辈的口吻说话,这种状况其实是伊达自己隐瞒阶位徽章造成的,但还是令人感到有些好笑。

艾伦扬了扬眉头,似笑非笑地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从这两个年轻魔法师身上没有看到对自己的尊重,这个初级魔法师心里虽然有些惊异,但也不是很意外。能够默发魔法的魔法师,阶位可能和自己一样,也是初级魔法师吧?特别是年纪稍长那一个,他还是很少见的擅长精神魔法的类型。“二位,请走进这个魔法阵,这是你们接受佣兵任务的一部分。”初级魔法师这样宣布。被带到这里来的魔法师很多,不满想要反抗的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两个年轻人,但是最后他们都没能走出这顶帐篷,依旧一个个进入了魔法阵,这两个年轻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我们的任务是要跟自己选择的伙伴一起完成,这是佣兵的规矩。”伊达神情郑重地说。好吧,其实他承认,他沉迷的那些传奇小说中的主角,身分往往都是佣兵,而且经常有机会言辞尖锐地说出类似的话语,他已经对亲身体验这种情景向往很久了。

“服从雇主的要求才是规矩。”那个初级魔法师对所谓的佣兵规矩不屑一顾。

伊达和艾伦再次交换眼神,然后伊达说:“好吧,既然这样,请等我们去跟我们的伙伴交代一声。”说着,伊达转身向帐篷外走去。

初级魔法师当然不可能让他走出去——不让那些佣兵队伍中的魔法师们事先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很关键的条件之一。可是当他想要阻止伊达时,艾伦站在他和伊达之间,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向他伸出手,一道透明的空气墙出现在他们之间。

在帐篷里等待着被召来的魔法师们“闹事”的可不是只有一个初级魔法师,伊达和艾伦的行动一开始,就有三名魔法师同时从角落中走出来,三道魔法两道打向伊达,一道袭击艾伦。这些魔法的伤害性都不大,但都包含着使对方昏迷的强大力量。伊达和艾伦的能力虽然很强,但他们还没有嚣张到自认为可以同时抵御三名魔法师的地步——光是魔力深厚程度这点,年轻的他们的确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和对方对抗,回避自然多了很多选择。

在魔法师们站起来还没有发出魔法的一瞬间,艾伦就后退了几步挡在伊达前面。伊达头也不回地把自己最擅长的魔法护罩扔在艾伦身上。艾伦自己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柄魔杖连连挥动,接二连三的防护魔法把他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魔法师们的魔法袭来,一道、两道都打在他们两个料敌机先的魔法防护上。这些魔法防护抵御了一轮攻击便消耗了大半,但这么一耽误,伊达已经掀开帐篷门帘走了出去。

魔法师们没想到前面对付了那么多魔法师都没有出差错,现在竟然让一个年纪轻轻的魔法师跑出去,他们毫不犹豫地施展攻击性更强的魔法直击艾伦,另几个没有出手的魔法师则冲向帐篷外,准备把伊达捉回来。

艾伦挥动魔杖,不知道施展了什么魔法,竟然把帐篷的门口牢牢封闭,几个魔法师各展所能,一时都不能重新打开。施完魔法之后,他收起魔杖,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放弃抵抗。

本来已经准备击在他身上的魔法,都被各自的施法者驱散。魔法师们的较量大都如此,只要一方认输放弃抵抗,胜利方就不会再步步进逼,非要伤害他不可。

“驱散你的魔法!”为首的魔法师向艾伦命令。

艾伦封闭帐篷门的魔法还在生效,帐篷里的魔法师还急于去追赶逃走的伊达。

艾伦按照吩咐驱散了魔法,就在帐篷里的魔法师们准备追出去时,门帘被挑开,伊达又走了进来。

帐篷里的魔法师们都是一愣,接着便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同伴,一齐向他包围过去,各种魔法也都准备施展起来。

伊达走到艾伦身旁,艾伦看了他一眼,问:“这就可以了?”

伊达点头:“可以了。”

“那就走吧。”

说完,两个年轻的魔法师很自然地朝帐篷里的魔法阵走去,走了几步之后艾伦又回头问那些魔法师们:“走进去就行了?有没有什么限制?”

为首的魔法师木然摇头,然后两个年轻的魔法师便一前一后踏入魔法阵,随着传送的白光闪动,他们的身影双双从帐篷里消失。

过了片刻,为首的魔法师才吩咐:“看看他出去跟什么人接触、做了什么。”那个初级魔法师领命而去,为首的魔法师看着魔法阵,陷入了思忖。

这两个年轻人不简单,他们之所以被动,是因为他们还年轻,要是假以时日……

这次计划需要消耗大量低阶魔法师,等于是把未来的高阶魔法师们提前抹杀了……

不知道大人能不能听听自己的建议,至少把这种有潜力的年轻人从计划中保护出来吧……

“刚才出来的少年魔法师跟什么人接触了?”一个初级魔法师从帐篷里出来大声询问,不过他询问的对象不是肯特他们,而是守在帐篷边的骑士们。

“他们!”骑士们立刻指出肯特等三人。

“他们说了什么?”

“他吩咐他们自己行动,不要等他。”

初级魔法师有些意外,看看肯特他们,再一次向骑士确定:“就这些?”

“他只说了这一句。”

初级魔法师虽然一肚子不解,但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得到答案,横眼看了肯特他们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回帐篷里去了。

“魔法师一个比一个讨厌!”赤红恶狠狠地这样嘀咕。

肯特也很讨厌那些目高于顶的魔法师们,但是赤红这句话,等于把伊达也骂在里面,他当然不会表示赞同。

刚才子爵匆匆的一句话,已经说明帐篷里面有问题,但是他要单独应对。接下来自己行动的意思,是指自己想办法跟上吗?

子爵现在还在帐篷里,还是已经……

赤红咒骂了一阵子魔法师,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目光闪动,盯着一处全神贯注地看起来。

肯特听到身旁的咒骂声忽然没有了,看看赤红,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赤红在看的是正行进过来的一队骑士中的一名。

那个骑士既不是骑士们的首领,从装备外表上来看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可是赤红却紧紧盯着他,目光中闪动着难言的情绪。

肯特看看那个骑士,再看看赤红,一直没发现对方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便忍不住问:“你认识他?”

对于龙来说,从这个时代到肯特他们生活的时代或许不算很久,也许此时此刻,赤红也生存在这个时代的某个地方吧?也许他就是在这个时代认识这个骑士的?每当想到这一点,肯特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世界上同时存在两个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不认识!”赤红闷声闷气地说。

肯特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是赤红的私事,他也不方便多问,只是决心要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关注一下这件事,以免造成什么对子爵不利的局面。

嘴里说着不认识,赤红的目光还是盯在那个骑士身上,直到对方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向他投来不满的视线,赤红才转过头。

那不是他,那应该是他的父亲。他曾说过他父亲参加了这次的屠龙行动。太像了,他们父子的容貌太像了,一瞬间里赤红几乎以为是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看他父亲此时的年龄,他应该还没有出生吧?

这个世界上此时还没有我,也没有他……

赤红的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天空,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肯特看着他的样子,再一次在心里下定决心:接下来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牢牢盯着这个家伙,他的状态太不正常了。

正文 第四章 母龙

魔法阵的光芒散去,伊达和艾伦出现在一座大厅里。

大厅里聚集了不少魔法师,他们三三两两站着,有的沉默,有的满腔怒火,有的不动声色,看到伊达他们的出现,这些魔法师们也只是扫了他俩一眼,便不再理睬。

伊达和艾伦找了个比较空旷的角落,靠着墙站着,也不说话,沉默地等待着事态发展。其实接下来的事,他们两个都有心理准备了,抽身而去的方法各自也想了几条,做足了事态可能发展的各种准备,所以心里倒真的不慌乱。

在伊达和艾伦之后,陆陆续续又被送来几名魔法师,这座大厅里的魔法师已经有大约三十名了。

这数目看似不少,但伊达和艾伦在心里计算过,跟随各个佣兵团而来的魔法师们绝对不只这个数目。也就是说,还有一些魔法师被集中到别处。

就这么静默等待着,终于,一名骑士不知从哪冒出来大声宣布:“领主有命,各位魔法师阁下暂且回房休息,等待领主大人的命令。”

这样的命令无礼且蛮横,如果面对的是其他群体,或许现在已是群情哗然抗议声不断了,可是魔法师都是些聪明人,这段时间每个人都经过了深思,或多或少猜到了事情的部分真相。所以他们不轻举妄动,静静地等着事态发展,等着随机应变或某个机会。

这就是魔法师的做法。他们脑中没有彼此联合一拥而上,团结抗议这种行为模式。

这栋建筑物的房间很多,魔法师们各自挑了房间进去,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大部分魔法师选择独居,反正这里的房间绰绰有余,可是伊达和艾伦很有默契地选了同间房。

房间里的窗户朝外,从这里看去,见到的是苍茫的山峦和群山遮蔽下的一角天空。

已经身在深山了吗?

艾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坐在窗台上,貌似漫不经心地往外看着:“真是舍得下本钱啊,光是这些魔法阵也要花不少钱吧。”

传送魔法阵、防护魔法阵这些都需要成本,可是更大的成本是黑岩城领主背后的魔法力量。替他建造这些魔法阵的魔法师、给他敢于把诸多低阶魔法师当作炮火使用的勇气的那个人、给他“用魔法师的力量可以对付飞龙”这种观念的那个人,才是黑岩城领主最大的倚仗吧。

“你说他想干什么?”艾伦对伊达问。这个“他”指的当然不是黑岩城领主。

伊达耸耸肩。

他确实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事情的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所以他完全可以推断那个人想要的是什么,不过他不能说。再说,凭借着掌控未来时间做出精准判断的这种行为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也许真有某种魔法可以让魔法师战胜飞龙……”艾伦喃喃地说,“你想要看看那种魔法吗?我很想看我不知道的魔法,可以对抗飞龙的魔法……”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后面的话伊达便听不清楚了。伊达目光闪动了一下,不过马上便恢复常态。

“你能猜到那可能是哪一系的魔法吗?飞龙的魔法抗性那么好,哪一系的魔法会对它们有这么大的效果?那个魔法师试验过吗?他凭什么确信他的魔法会有效,并且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呢?”等到艾伦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时,伊达的神态已和之前一样,不管艾伦说什么,都点头赞成。

跟这个家伙说话真无趣。艾伦产生了这种感觉之后,就不打算再和伊达说什么了,而是走向门口,径自拉开房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伊达看着他出去,走到窗前站在之前艾伦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窗外景色陷入沉思。

“一头母龙!孵卵期的母龙。”

艾伦回来时,也是悄无声息地从门口钻了进来,神秘地对伊达这么说。

之前的“小小”骚动,伊达自然已经察觉到,此时看到艾伦反倒有些意外:艾伦全身上下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搞出了大骚动的架势。

“别看我,不是我干的!我有那么蠢吗!”看伊达的眼神就猜出他在想什么的艾伦有些恼羞成怒地说。

其实这么积极的解说更让人怀疑——伊达用目光这么回答他。

“好吧,其中一部分是我!但绝不是大骚动那部分!”艾伦郑重强调。

伊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艾伦气急地顺手几道魔法闪电砸了过去,伊达自然还是那不变应万变的魔法护罩,闪电打在上头劈里啪啦,一阵火星闪动。

“好了、好了、别闹了,他们监控着这些房间的魔法波动呢。”一边闪躲,伊达边向艾伦说。

艾伦双手一合,剩下的闪电在他的手中熄灭,继续说:“好吧,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听到他们的目标了,母龙,孵卵期。”他看着伊达,一副你对此有什么看法的表情。

伊达还是老样子,什么意见也不发表地反问:“那么你怎么看?”

“据说孵卵期的母龙比较虚弱,而且这头母龙生了两颗蛋。”艾伦挑挑眉说。

孵卵期的母龙特别暴躁,极富攻击性,但同时,这时期的母龙身体状态也比其他时期弱一些,尤其在魔法抵抗性上大打折扣。这个时期的母龙,体内的魔法元素都为了产卵,而大多分配给了自己的孩子。

当然,这种虚弱是相对而言,对人类来说,飞龙虚弱和没虚弱的区别其实不大,可是力量的削弱终究还是存在,对于真正想要对龙不利的人来说,有总比没有好。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头母龙产下了两颗蛋。

一般来说,飞龙一次只产一颗蛋,种族的生育力很低,产两颗蛋的很少见。当然,飞龙的历史上曾有过一次孵育三头小飞龙的纪录,但那更加地凤毛麟角,罕见得飞龙们自己都当作奇迹了。不过产下的蛋越多,母龙生产后,身体虚弱的程度就越高。

“他们的目标是龙蛋!”艾伦很没坐相地跷着腿,往床沿上一坐,这样宣布。

伊达知道,所以点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伊达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对他而言,这是发生过的事。艾伦面对的是未知的局势,却很轻易便分析出了黑岩城领主的真正目标。

“真奇怪,”艾伦微微歪着头,“他搞这么大的骚动,弄颗龙蛋做什么?难道是准备孵出来,好让他的曾孙有机会成为龙骑士?”

根据人类的寿命和龙族的成长速度,艾伦这个推论还把时间算少了。正常情况下,等待一头刚孵化的龙长大,恐怕要等到曾孙的曾孙那个时代吧。

“不过龙蛋还有其他用处,比如炼金术、某些魔法的辅助材料,再比如……”艾伦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一边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告诉伊达般嘟哝着。这么盘算了片刻,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伊达:“可是这不划算!这么大的阵仗只为谋求一颗龙蛋太不合成本!”

伊达继续点头。

艾伦忽然笑起来问:“你知道什么?”

伊达还是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切!”艾伦冲伊达一撇嘴,不理睬伊达了。

艾伦不说话,伊达也不说话,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持续良久,艾伦才率先往床上一躺,宣布:“睡觉!”

伊达也上了另一张床。对他而言,这些日子不是在森林中露宿,就是住在农家、旅馆,这种标准魔法师公会惯用的床铺他倒是很久没有接触了,躺到床上不一会就进入梦乡。而先躺下的艾伦却反倒久久无法入睡,闭着眼躺了一阵子又坐了起来,眯起眼盯着伊达思索起来,想了一阵子又躺下去,这次倒很顺利睡去了。

谷莠子他们三人在兵营中慢慢走着,既然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伊达被传送到什么地方,他们也只能按照先前和伊达约定好的,准备到屠龙地点会合。既然这样决定了,他们也就不疾不徐地观察起这座兵营来。

刚来到这里时,兵营中基本上都是佣兵,可是现在越来越拥挤了,大队的骑士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不断涌入,转眼间布满了兵营各个角落。这些骑士的出现,增加佣兵们不少压力,本来在兵营中四处乱晃甚至吵闹生事的佣兵都渐渐安静下来,有些佣兵不知道是否意识到什么,试图离开兵营,但是都被那些骑士挡了回来。

骑士们装备精良,而且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自然不是那些各自为政的佣兵们可以反抗的。很快地佣兵们都明白了这点,不管他们怎么愤怒、抗议都没有用,兵营已被骑士控制,身在其中的佣兵已不能随意出入。

佣兵们聚在一起,联合起来,这个时候人数越多越能给他们安全感。

谷莠子等三人还在慢慢走着,只要不试图走出兵营,那些骑士就不管他们,看得出来,这些骑士对佣兵有些不屑的意思,并不十分防范他们。

“真的要使用人海战术?”

“那些佣兵果然是被用来做炮灰的。”

肯特和谷莠子低声交谈着,昨天他们和伊达讨论说起黑岩城领主大肆雇用佣兵团的用意时,伊达就是这样猜测的。现在看来,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赤红心里腹诽着:这不就说明伊达·法兰这个人的卑鄙无耻丝毫不逊色于那个黑岩城领主——不,应该反过来说,是那个黑岩城领主已经卑鄙得跟伊达·法兰差不多了。

“你们三个……”一个骑士忽然在他们身边勒住马,指着他们说,“到指定的地方去,再乱逛乱看格杀勿论!”

谁格杀谁还不一定呢!赤红充满不屑地看着对方。

谷莠子一拉赤红,朝肯特递个眼色,然后上前一步对那名骑士说:“尊敬的骑士大人,我们的团长被带走了,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集合。”

骑士们接受的训练,使得尊重女性已成了他们的一种习惯,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谷莠子上前说话之后,那个骑士的态度顿时好了不少:“你们的团长是位魔法师吧?没关系,到你们小组的集合地点去,这次行动不需要团长指挥。”说着,伸手指向佣兵们聚集的方向。

“多谢大人。”谷莠子很恭敬地行礼,然后示意赤红他们跟上自己,三个人慢慢朝向集合处走去。

不需要佣兵团团长指挥,意思就是说,所谓的佣兵们连行动的自由都没有了,只能任由这些军队驱赶,作为牺牲品使用了。

谷莠子早就知道结果,但还是暗暗叹息。不管看了多少,不管看了多久,这些事情她还是无法接受、无法习惯。可是她以前不得不看着这一切的理由已经消失,那么现在她究竟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看这一切呢?

因为伊达·法兰的那一句承诺吗?

连他都做不到的事,伊达·法兰又怎能做到?伊达·法兰又凭什么做到?

谷莠子心中忽然生出难言的心灰意冷,她很想让自己静止下来,什么也不思考,什么也不行动,就那么静止着,直到时间尽头。

可是看看赤红和肯特,她又不能这样做。这两人是无辜的,是被自己和伊达配合不周的魔法带到这里来的,自己和伊达有义务送他们回去。伊达现在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自己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深吸口气,谷莠子加快脚步,走向骑士指定的地方。

佣兵们按照先前划分的小组聚集着,在三十三小组那儿,本来分散的那些佣兵们再次聚在一起。“血色荆棘”的团长波普还是一副领队的模样,正和另外几个团长商量着什么,看到谷莠子他们三人过来,哼了一声,错开目光装作没看见。

之前他的小伎俩虽然是被艾伦拆穿的,可是他心里却连伊达这个魔法师也一起怨恨着。现在他俩不见了,他自然而然地把这份憎恨转移到谷莠子等三个伊达的同伴身上。现在这个小组可是他说了算,他当然不会让这三人好过。既然雇主别有用心,他们这个小组总要推出几个替死鬼来放在前面挡风险,想来其他人一定也会拥护他这个决定。

肯特自然看得出波普的心思,他看着不屑瞧向波普的赤红,稳稳站在谷莠子身旁。子爵不在,这位女士就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有义务为子爵保护好她。子爵不在,赤红也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有义务为子爵盯牢这个随时会爆炸的家伙。

这些佣兵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弄清楚他们的处境,但是他们的愚蠢会把肯特等人也牵连进去。

肯特静静思索着对策,并且更加担忧着不知道身在何方的伊达。

赤红见那些佣兵明显摆出排斥的架势,而谷莠子和肯特却不动声色,再次不屑地撇撇嘴,人类就是这么低级、虚伪、没出息。

不过,没有伊达·法兰那个卑鄙奸诈无耻,样样都胜其他人类一筹的下流魔法师在,这两个家伙可能要吃亏了。

赤红用屁股想都知道佣兵们要对谷莠子和肯特干什么。他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排除在佣兵算计的对象之外,因为他的观念里,把这些佣兵当作对手,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总之,事情就是那个可恶的魔法师不在这里,于是他的手下要倒霉了。

赤红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这样想。

不过,也不能看着他俩倒霉,谁知道他们两个倒霉了会不会影响回去的事情,就算不影响,万一那个恶毒无耻的魔法师把这事算在自己头上怎么办?

赤红自己不承认,但他内心深处确实有点怕伊达。不是因为伊达厉害,不是因为伊达贪婪,而是因为伊达对他一无所求。伊达救了他,但是对他一点要求都没有。赤红已经习惯了人类的贪婪和算计,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没有任何要求,甚至连人类惯常的挟恩求报都没做的人。

更令他不安的是,伊达根本不是这种施恩不图报的人。从赤红平时的观察来看,他的每个行为,每个步骤都走得稳稳当当,绝对没有废棋,绝对没有无意义的举止,绝对没有吃亏的行为——即使一时表面上吃亏,十年、八年之后再看,他不仅要连本带利讨回来,还要人家整个家族作利息。

所以赤红害怕,他宁愿伊达这分钟就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也不愿意这样一直拖着、一直猜测,随时会被连骨头都不剩地吞掉的预感太可怕了。

要是这两个贴着伊达所有物品标签的人类在赤红面前遭殃了,赤红却没有伸手相助,这笔账伊达绝对会记在赤红头上。

多一个被他算计的理由绝对很无趣,赤红一点也不想尝试。

所以在伊达回来之前,赤红就得为他保护这两个家伙,不然有麻烦的就是赤红。不得不说,赤红在伊达潜移默化的训练下,此种思维已完全成了条件反射。

赤红哼了一声,站在肯特身旁。

从外表看,谷莠子比肯特柔弱。可是以龙族的直觉来说,肯特才是最弱小的。那个女人很古怪,跟该死的魔法师一样阴阳怪气、深藏不露,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手段,只有这个白痴骑士最需要保护。

肯特看看赤红,挪了几步站到谷莠子身后另一边。

几秒钟后,赤红也跟着挪了过去。

肯特看看赤红,赤红看看肯特,肯特再看看赤红,赤红再看看肯特……

……

谷莠子看着他俩,转开视线,暗暗摇摇头。

魔法师们再次被召集到大厅里,伊达随意扫了一眼,人数上果然少了几个。艾伦站在他身旁若无其事,看来有着十足的把握不会被发现。

那名骑士再次出现,抬头挺胸地往当中一站,很有点居高临下地宣布:“贵族出身的站出来。”

魔法师们相互看了看,贵族出身却加入佣兵团的魔法师很少,但总算还是有那么几个。他们站了出来,然后被恭敬地请到了一边。

伊达自然没动,在这个时代,他不是贵族,只是一个魔法师。

“几位请这边走,领主大人为之前的失礼表示抱歉,请几位务必接受他的歉意和招待。”

于是那些贵族出身的魔法师们带着一种松了口气,又有些得意洋洋的态度走了,剩下的魔法师们继续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现在可以去吃饭了,然后……明天一早出发,到时候你们会知道需要你们做什么。”那名骑士这样宣布,便挥手命令魔法师们散去。

伊达拉住了艾伦的衣袖,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是把他拉走。回到他们房前便开门把艾伦硬塞了进去。

艾伦的情绪很激动,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在房里站了一阵子,才抬起头看着伊达:“我很生气!伊达,现在我很生气!”艾伦眯着眼从牙缝中说,“他们把魔法师当作什么?他们把我们这些魔法师当作什么!什么时候开始,魔法师的价值也要用出身高低来评论了!什么时候贵族出身的初级魔法师比大魔法师高贵了!”

魔法师这个群体最特殊的一点,可能就是在这个以出身论贵贱的世界上,他们自有特殊的评价体系。在魔法师的世界,出身虽然可能让你有更多的机会去学习,有更好的机会得到好老师的青睐,有更多的魔法材料可以使用,可是这一切终究还是外在因素。在这个世界想要得到尊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能力和才华。

一个魔法能力、学识不足的魔法师,即使身为王侯将相,也比不上一个奴隶出身的大魔法师更受到同行的敬仰。

可是,黑岩城领主把这些魔法师们骗来之后,居然用出身来划分等级。贵族出身可以留下,平民甚或更低出身者,便要被送去赴死。

艾伦自有脱身之法,并不因为自己被人送到了死地而生气,或者说他不觉得被人算计有什么问题——人算计他,他也算计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更公平的事情了——他气愤的是他的身分,他魔法师的身分被侮辱了。因为魔法师的身分使他摆脱了原本低贱的出身,使他得到了很多原本不敢想象的东西,所以他在乎魔法师的身分,在乎魔法师这个名号。

伊达和他的处境一样,却没有那么气愤。一来伊达知道自己的身分:首重是法兰公国的继承人,其次才是魔法师——或者一般会说法兰公国的继承人是一名魔法师,而不是反过来说:一名魔法师是法兰公国的继承人。其次,虽然伊达的年纪不大,但是阴谋诡计、牺牲无辜这样的事他看过太多了,甚至也亲手操作过,面对这些他已经习惯了。

艾伦和伊达的年龄差距不大,伊达自认能力自己比不上对方,智慧方面……伊达向来都不是最聪明的那种人,更不是什么天才,他靠的不过是努力和举一反三。而艾伦则属于天生该被人嫉妒的人物。他聪明出众,才智过人,但是和伊达相比,却欠缺见识。

伊达自幼便是从各种政治、家族斗争中滚过来的。他见到、听到、感受过的那些绝不是从书上可以学来的,更不是没有接触过的人凭想象就能体会的。

更重要的一点,伊达知道那些贵族魔法师恐怕不是去接受招待。

会加入佣兵团的贵族魔法师,基本上都是家族败落或者被家族极度轻视,生活不好过的贵族。照理说这些人的分量还不足以影响这位疯狂黑岩城领主的决定。可是他应该已经考虑到计划成功后、在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之后,会不会有其他人想要分杯羹,甚至从他这里把胜利果实摘走……

这个可能性很大,而到那时候,那些被他利用而死的贵族魔法师们,就会成为对付他的好武器。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要杜绝这个可能性。那些贵族魔法师会消失,但不是在他的行动中因为他的“利用”而消失,至于其他原因……他们本来就是些过着刀头舔血日子的佣兵,会突然消失不是很正常吗?

伊达知道自己如果走到了黑岩城主目前这一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虽然伊达不会让自己走到这般疯狂的地步,但那是目前的伊达。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五十年之后……伊达不能保证那时候的事情。

于是伊达看着有些激动的艾伦,想象着再过十年他会是什么样子?他是否还会为这些事义愤填膺?心里忽然有种难言的滋味。

这样的艾伦,这样天才聪慧的艾伦,这样丝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艾伦,这样执著单纯渴望着更了解魔法的艾伦,这样气愤得不能自制的艾伦……这或许就是自己内心深处想要成为的人。可是那时候的他没有做出这个最简单的选择,那时候的他,已经不是此时此刻的他……可是即使有选择的机会又怎么样?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的艾伦必然回不到此时,而伊达·法兰就是伊达·法兰,也永远成为不了别人。

面对着气愤的艾伦,伊达在一瞬间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于是不再看着他,把目光转向窗外。

艾伦不断重复着:“我很生气,我真的很生气……我真的……”他目光烁烁地看着伊达坚定地说:“所以如果我失去理智,请你一定要阻止我,不要让我做出不该做的事情。你能做到的,是不是?”

我不能,我的才能无法与你相比。

伊达没有回答。

“你可以的,是不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你可以!不然你还算什么魔法师!”艾伦的声音严厉而蛮横。

伊达咬着嘴唇点点头,过了几秒又加上一句:“我尽力而为。”

艾伦还是不满意,他又盯了伊达良久,可是这一次伊达连目光都不和他接触了。艾伦无奈,毕竟他和伊达现在还处于相互试探的状况——知道对方没有敌意,但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有时目的相违的两个人即使互相没有敌意,敌对也可能在瞬间形成,这是他们都明白的事情。

艾伦最后叹口气,悻悻然躺在床上,独自占据了整张床铺。

所谓的晚餐已经被送到房里,冰凉的粗面包和肉汤,艾伦和伊达都没碰。艾伦出门时伊达已经吃过了,空间戒指里的时间是静止的,从剑锋城堡带来的饭菜还很热,伊达不挑食,可是有好吃的东西他也不会故意去吃不好的。至于艾伦,他很显然也吃过了,怎么吃的伊达不过问,就像艾伦不会问他一样。

伊达停了一会儿,走向窗户。

整座建筑被几道大型魔法阵禁锢着,可是不知道伊达做了什么,连窗户都没开便出现在建筑外头。他没有回头,径自用魔法隐身,沿途的草木轻摇,显示他已渐渐走远。

艾伦始终没看向伊达,他枕着双手躺在床上,眼神迷蒙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谷莠子裹着一条毯子,缩在帐篷一角半睡半醒;肯特怀中抱剑席地坐在帐篷口,也是半睡半醒;赤红坐在帐篷中间,意识极为清晰。他正在吃东西:冒着油的烤肉,具体内容是……马肉。毫无疑问,此时此刻这个军营里的马匹很多,而且飞龙这种生物也不太挑剔肉的品种。

当伊达出现在帐篷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子爵!”肯特从发觉帐篷里有人而跳起来,到分辨出那个人是伊达只花了几秒,于是剑归鞘,声音也透露出惊喜。

谷莠子微微睁开眼,目光落在伊达身上。

而赤红继续吃,并且不打算分给这个可恶的魔法师。

“他们怎么安排你们?”伊达问。

“午夜出发。”

伊达点头,这座军营距离深山还很远,即使午夜开始行军,这些杂牌军也一定会在中午之后才到达,而被控制的魔法师们所处的建筑物位置则……也就是说要派魔法师打头阵吗?多么出人意表、与众不同的布阵方式啊。

“到时候能溜走吗?见到那头母龙之前。”伊达郑重地问。

“喂,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为什么盯着我?”赤红吼叫。

“因为你让人不放心。”伊达直言不讳,“这件事跟你关系太大了,我不放心你,我怕你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赤红想要反驳,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只能抓起那条马腿,狠狠啃了好几口。

“记住,不要做不该做的事,不然我会杀了你!”伊达用严厉的口吻又说了一次。

赤红还是狠狠地啃着马腿,不搭话。

伊达眯起眼,阴森森地说:“还有那头母龙和龙蛋,我会杀了你们全部!这不是威胁,而是要是你毁了我的希望,我就疯狂给你看!不是龙族才有发疯的权利!”

这是伊达第一次流露出这种疯狂和阴森的神态。这或许就是他本质的一部分,可是在此之前从来不在人前展现。不过此时此刻,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已达极致,他没有办法把精力放到掩饰自己的情绪上了。

赤红嘴里的咀嚼动作暂停了十几秒,他用手揉揉眼睛仔细看,没错,是伊达·法兰本人,不是其他魔法师伪装的啊。

伊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僵在那里。片刻,看看赤红,看看肯特,最后目光却落在谷莠子身上:“我必须回去,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我都要回去,谁也不能阻止我,什么也不能影响我,请你们体谅我的心情。”

肯特无法回答,因为伊达说话的对象根本不是他,于是他看向赤红,决定要是赤红影响了子爵的决定,就算拼上性命也要阻止。

赤红撇撇嘴继续吃,咀嚼之间含糊地说道:“我……乌拉乌拉……也想……乌拉乌拉……回去……吧叽吧叽……”

伊达勉强笑了一下,说:“谢谢。”然后又叮嘱:“明天千万不要参与战斗,我会和你们联络。”说完又看看谷莠子,像突然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了。

帐篷里只剩下赤红的咀嚼吞咽声。

谷莠子有种感觉,刚才的话与其说是对赤红说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出自己的心灰意冷,想要提醒自己?但自己不是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人,既然回不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那么待在这里和在伊达·法兰的时代有什么不同,自己又怎么可能影响伊达他们回去?

多疑的家伙。

夜色沉沉,队伍出发之后一直拖拖拉拉的,不论骑士们怎么催促,佣兵们的速度都维持不疾不徐——他们本来就是被迫前进的,心里很清楚前方等待的是什么,怎么可能真的按照要求全速前进。如果不是已有十数名佣兵因为试图逃跑而被格杀,头颅悬挂在路旁两侧的树上,早就生起更多反抗了。此时,佣兵们期望在前进中找到生机,一时都打消了反抗的心思。

骑士的数量虽然不少,可是和佣兵相比尚有很大的差距,即使佣兵的装备比不上他们,可是只要团结一心群起攻之,还是很有希望脱逃的。可是佣兵们谁都不愿带头,他们宁愿去赌前方不确定的生机,也不愿在当前拼搏。最大的原因当然是佣兵们太松散、每支队伍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于是面对骑士团此种正规军队时,便没有团结的概念。

谷莠子他们三人走在三十三小组最后面,和其他佣兵保持着一定距离。

三人都很沉默,虽然伊达要他们在战斗开始前脱离队伍,可是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有发现机会,所以还在默默等待。

一队骑士从他们三人身边缓骑走过,骑士们相互议论交谈着,擦肩而过时听到的内容,大多是在讨论成为龙骑士会怎样之类的内容。

“龙骑士……”赤红冷笑着走过那些骑士,满脸都是讥讽之色。

每个人类都在龙骑士、龙骑士地嚷嚷个不休,他们以为龙骑士是什么?就像他们那样随便找匹愚蠢的马儿一跨,就可以成为骑士了吗!

肯特听到那些骑士们的交谈内容,就知道赤红有可能发火,看到他开始冷笑,赶忙安抚他:“这只是一种梦想罢了。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有过成为龙骑士的梦想,因为龙骑士是人们心目中最强大的存在。无论在史书还是传说里,他们都是强大无敌的象征。其实我们当然明白自己不可能成为龙骑士,但在心里有个梦想总是好的。”

“哼,不用骑士,飞龙本来就是最强大的!”赤红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那样的强大与人类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有龙骑士才能体现出人类本身的强大啊。”谷莠子也不认为自己是人类,所以一点也不客气地这样说。

“无耻的人类!”赤红这样评价。

肯特无言以对,这里只有他是人类,面对赤红和谷莠子对人类的不屑,他也只好全部承受着,而且他也没有借口否认其他两人所说的一切。不过,他不会承认自己曾经的龙骑士之梦是令人不屑的东西,那个时候他梦想着强大、友情,梦想着有一天能够与一头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生死与共的飞龙共同翱翔于天空。他可以确定那时的自己每个幻想的画面都是真诚的。虽然后来他长大了,自知不可能成为龙骑士,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那种凌驾一切力量之上的强者,可是梦想中那份对自己的战友和伙伴忠诚,对自己的使命忠诚的意念却一直延续了下来,成了他现在人生准则的一部分。

肯特相信,虽然每个有龙骑士梦想的男孩最后都不可能成为龙骑士,可是这个梦想绝对不是虚假、毫无用处,甚至让人不屑的。

一时沉默,三人各怀心思地走着,都没有再说话。

“每个男性人类都有成为龙骑士的梦想?”走了一阵子,赤红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这样问。

肯特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此一问,便点点头。他心里以为赤红问的对象是伊达,对于伊达这样的人物究竟是不是有过龙骑士的梦想,肯特还真是不敢确定。在他的认知中,伊达·法兰根本就不能和普通人类划上等号。

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想要子爵做他的骑士被拒绝了?虽然知道自己这种念头有些荒谬,但要是套到子爵身上,又令人觉得可能性极高。

赤红低下头,脸上的神情很古怪,目光闪动中有种悲伤的意味。从这头嚣张高傲不可一世的飞龙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实在令人惊讶。

肯特望向他的一瞬间,正好看到赤红的嘴唇微微开合。肯特曾经学过唇语,虽然无意窥视赤红的秘密,可是此刻赤红的动作被他看在眼里,自然而然转化成了语言。

“那么……为什么他……为什么拒绝我……”

不是子爵。

是谁?谁曾经拒绝成为这头强大狂傲的飞龙的骑士?

正文 第五章 男儿共同的龙骑士之梦

“伟大的阁下,领主大人想邀请您一起去参加狩猎。”一名侍从无声无息地推门进来,对男孩恭敬地说。

“不去!”男孩没好气地回答。

“领主大人说……”

“滚出去!”男孩顺手拿起身旁的水晶盘子,朝那个还想啰嗦的侍从扔了过去。啪地一声,盘子打上侍从的额头摔了个四分五裂,侍从头上自然顿时就血流如注。他再也不敢说什么,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

“哼,可恶的人类!”男孩冷冷地说了一句,重新玩弄起手里的金币。

男孩正坐在一座布置华丽的房里,他的身边摆满了各种闪闪发亮的东西:金币、银币、各种宝石和精致的金属制品,就连他身下的椅子都是镀金的,在窗外射入的朝阳照射下闪闪发亮。男孩看来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坐在这样的一片财富之中,颇显得单薄孤单。

他拿着那些金币宝石把玩着,就好像同他年龄的其他孩子们玩玩具般随意。玩了一阵子有些烦了,便把手里财宝一扔,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走出那间堆满财宝的房间,外面是一座宽敞的大厅,正中间摆放了一张长桌。男孩走出来后,马上便有殷勤的仆役上前询问:“伟大的阁下,您是不是现在用餐?”

男孩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同意,径自在长桌边坐下。

他入坐的同时,十几名侍女从大厅外走了进来。她们手里的餐盘上托着各色美食,被一一地送到男孩面前。

这些食物热气腾腾而且分量十足,主要是用各种方式烹调的肉类以及少数禽蛋,一点蔬菜都没有。

男孩伸手抓过一条火腿咬了几口,随手扔开又拿起了烤猪。他丝毫没有餐桌礼仪可言地吃着,不一会就把整个餐桌吃得一片狼藉,数量众多的食物流水般消失在他不大的身体中。周围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侍者们对此习以为常,只是默默地为他添加他感兴趣的食物,直到男孩吃饱喝足,甩手在桌布上擦拭,走了出去。

身后的侍从们快速收拾餐桌,而男孩走向庭院。

庭院很大,树木繁茂,池塘在阳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在这个草木生长的季节,远处高高的围墙也被绿色掩盖着,不那么刺眼了。庭院中,还有一些普通人家庭院不会有的东西,比如猛兽。

狮子、老虎、熊……

十余种猛兽就放养在这座庭院中。除了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士,侍从们从来不敢进入庭院,因为即使是那些骑士,也不时会被猛兽伤害。

男孩走在庭院中,顺手抓住一只饿狼,往远处正溜走的黑熊扔去。

“卡”地一声巨响,两只野兽重重撞在一块。那匹狼当场被撞得昏迷过去,而黑熊还能行动,挣扎着继续想要向远处逃跑。男孩追上去抬脚朝它踢了过去。一脚、两脚……黑熊被踢得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却一丝反抗的意图都不敢有。

男孩对着黑熊踢打一阵,觉得无趣,便转身走开,继续在庭院中四处生事,祸害那些野兽。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骑士走到他的面前。

男孩抬眼扫了对方一眼,骑士立刻单膝跪下:“尊敬的阁下,我是阿历克斯·米勒,从今天起,我将代替索玛将军继续为您服务。”

新来的骑士头目?

男孩没理睬他,转身走开。

上一个骑士头目叫什么名字男孩早忘了,这一个的名字他也不打算记住,反正都是些低等生物……低等到令他无比厌恶。

骑士们通常不接近男孩,他们的责任是守卫这里——说明白一点,是保证男孩不会逃走。上一任骑士首领为了保护一名将要被惊恐兽群淹没的侍从而受伤了,不得不离开这个岗位;再上一任骑士首领则是因为不敢还手,硬生生被男孩打伤离职的……总之这个职位的骑士下场都不怎么好,不到十年已换了三十几任,男孩自己都习惯了这种不断换人的状态。

可是这次很奇怪。男孩停住脚步看着阿历克斯:“你为什么跟着我?”阿历克斯竟然一直跟在他身后,没有像之前的骑士首领一样,打声招呼之后就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尽量不与男孩交集。

“我是来为您服务的,阁下。”阿历克斯这样说。

男孩才不相信他的话,不过又是个讨好自己的人类罢了。

阿历克斯见男孩不理自己又开始走,便再次跟了上去。前任首领和现在的同僚们都警告过他,这个男孩的性情古怪,要他平时离男孩远一点,他本来也打算照做,和男孩保持距离,可是看到这个传说中的男孩的瞬间,阿历克斯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男孩的外表只有七、八岁大,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他有一头红发,一双黑色的眼睛,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小少爷,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特异之处。在阿历克斯眼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孩子。阿历克斯很难把种种不平凡和眼前的孩子联系起来。

男孩独自在放养猛兽的庭院中走着,庭院中那些精美的建筑和名贵的花木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他逛着,不时拿那些猛兽出气或取乐,这样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房内。

阿历克斯看到的男孩房间也很有特色,除了一张大床之外,连基本的家具都不齐全,有的只是各种金银珠宝,在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男孩趴到了财宝堆里,蜷着身体准备睡觉。

或许那是他们种族的特性,可是看在阿历克斯眼中,就是一个年幼的孩子躺在冰冷的金银堆里蜷缩起来的样子。

阿历克斯在心里默默叹息,无声地走了出去,并关上房门。

“这是什么玩意?你要用这种愚蠢的东西侮辱我吗!”男孩一脸不快地盯着阿历克斯说。

“这是……”阿历克斯正在男孩的房中搭起一个木头做的架子,木材并不名贵,做工也不甚精巧,而且上面还有污垢和刻痕,一看就是个旧东西。阿历克斯一边搭起试着稳固程度一边回答:“……这是个玩具。”

“玩具,人类哄小孩子的东西!你以为我很好欺骗吗?”男孩相当气愤地说。

“我的儿子,他的年龄跟你差不多,就很喜欢玩这个东西。看到别人家有他没有,还跟我哭闹了很久……我想你可能也会喜欢。男孩子总是比较喜欢这种玩具。”阿历克斯已经习惯了男孩的态度,心平气和地说。

“切。”男孩用鼻子哼哼一声。

阿历克斯开始示范那个玩具怎么操作。其实那是个很简单的玩具,操纵着几个小木人和魔手形状的木头动物相互打斗,一边打一边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男孩半侧着脸睨了一阵子,终于还是走过来,气呼呼地说:“凭什么人类就一定要赢!”说着抢过去,操纵那些魔兽们向人类进攻。

阿历克斯笑起来,这么大的孩子就是这样。他儿子每次玩这个玩具,都偏要操纵魔兽赢得人类,男孩这样选择,倒显得更正常些,不那么别扭。

男孩听见门发出声响,抬头看到阿历克斯已经走出去了。“哼,狡诈的人类,以为这样就会赢得我的好感!”嘴里这么说着,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玩具吸引,独自劈劈啪啪玩了起来。

陆陆续续,阿历克斯又带来不少玩具。玩具都是适合男孩子玩耍的,但是也都是旧的,自然都曾是阿历克斯儿子的东西。

男孩一边腹诽着阿历克斯的吝啬——想要讨好自己居然还用旧玩具,一边倒是玩得兴高采烈。

有了这样的交集,阿历克斯和男孩的交流也多了起来,难免地,阿历克斯经常提起他的儿子。

“他是个可爱的孩子,明明连剑都拿不稳,我只要想对他进行训练就会装病逃避,却整天梦想着将来要成为一名伟大的龙骑士……”

“他最喜欢吃糖,因为不允许他多吃,就偷偷溜进厨房,结果……”

“他和隔壁的小女孩最要好……”

……

类似这样的话题很多,阿历克斯一说起他的儿子就会滔滔不绝。男孩其实不喜欢这种话题,不过他和阿历克斯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除了那个每隔几天就会来滔滔不绝表白一番、千方百计讨好男孩的领主之外,阿历克斯是最常和男孩说话的人,但是男孩还是不喜欢和人类说话。他还没有破壳而出之前,祖先留下来的记忆传承就已经开始生效。他知道自己的种族有多强大和高贵,被这些低贱的人类囚困在这里、囚困在一个人类外形的躯壳里,已经是莫大的耻辱了,这简直就是自贬身价。

不过,阿历克斯比其他人类好一些,至少他没有羞着脸讨好,眼睛里也没有那么多算计和防范。没有阿历克斯还会有其他人类代替,那么还不如阿历克斯在这里来得好。

渐渐地,阿历克斯带来的东西不再仅仅是玩具,有时候他会替男孩带本书来,大多都是些描写古代历史和大陆风土人情的种类。男孩虽拥有记忆传承,但是毕竟缺少细节,而这些书在某种程度上补足了他知识上的欠缺,引起他很大的兴趣。不过,其中也夹带了一些英雄骑士类的小说,里面的主角大多是龙骑士,并且在故事里连篇描写龙和骑士之间的情感多么真挚,彼此多么忠诚。

男孩看了几眼就全部扔开了。

他觉得阿历克斯其实也不愿意让他看这些。当阿历克斯偶尔拿起某本书为男孩讲解时,他也从来不去碰那些传奇故事。而且每次带这类书来的时候,男孩总会看到他的神情有些无奈。

大概是若不带这些书来的话,其他的书籍就不能带进来吧?

男孩并不傻,这么多年来人类困住他,他也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研究人类。他知道人类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人类为了自己的贪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阿历克斯也一样,他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但是男孩觉得自己对于阿历克斯还能够忍受,至少他的贪婪没有赤裸裸地挂在眼神里,挂在每一个举止里。

卡。

侍从整个人被踢得飞了起来,撞上墙壁再滑落在地。这样的打击落在一名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士身上也不算轻,何况对方仅是个普通的侍从。

男孩却还是不肯放过地跟上几步,拎起侍从,举起拳头准备再打。

一只手伸过来紧紧攥住男孩的手腕。

男孩用力一挣,对方的力气不如他大,但凭借着技巧,一沉肩便化解了他的力量,依旧死死攥着他的手。

“阿历克斯你干什么!”男孩怒喝。

阿历克斯沉着脸看着他斥责道:“应该由我来问你,你在干什么?”他另一只手指着地上受伤的侍从问:“你想干什么?杀了他吗?”

男孩被阿历克斯的态度惹得生气了,怒吼:“那又怎么样?”

“那是不对的。”阿历克斯严肃地看着他说,“如果你自认为是一个高贵骄傲的生命,就不应该这么做!”

男孩一愣,从来没有人这样跟他说话,那些人类都是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意思,哄着他高兴。男孩觉得那个拼命讨好他的领主不会介意用一个侍从的生命来交换他的高兴,可是阿历克斯却因而指责他。

在内心深处,男孩知道阿历克斯说的是对的,因为他记忆中祖先传承的东西告诉他,欺负弱小是他们这个种族不屑为之的一种行为,如果在这种场合杀死侍从那样弱小的生物,对这个高贵种族是种侮辱。

可是阿历克斯竟然训责他,这才是男孩介意的。

“我就是想这样做,你能怎么样?你想阻止我吗?”男孩昂着头看着阿历克斯。

“对,我不能看着你犯错不管。”阿历克斯毫不退让地说。

“我没有错!”男孩大声宣布,“我才不会错呢!”说着向阿历克斯扑了上去。

那个侍从趁这个机会挣扎爬出房间,房里只剩下男孩气势汹汹地一次次冲撞着阿历克斯。

阿历克斯身上只穿着贴身的软甲,被男孩正面冲撞一次后便感到气血翻涌,再也不敢正面和他较量,尽量在房内绕着圈子闪躲,或者借力卸力用巧劲抵挡。就算这样,不一会儿也感到有些受不了,于是开始还手,忽然一把卡住男孩的腰,扑通摔了男孩一跤。男孩跳起来又扑上去,结果又被摔了一跤。

如此数番,男孩还是不屈不挠,阿历克斯却已气喘吁吁,有些支撑不住了,只好使出有些耍赖的手段,把男孩牢牢压制在墙上——要是男孩有过任何一点武技训练,凭借自己的力气自然可以轻易地化解阿历克斯这种压制并且反击——阿历克斯也知道这是一种很不光彩欺负小孩子的行为,在压制住男孩片刻,让他知道挣扎没用之后就放开手。

“你看,只有天生的力气是不行的。”阿历克斯掩饰自己的虚弱,故作轻松地说。

男孩被自己竟然输给阿历克斯的事实惊呆了,完全没有发觉阿历克斯已是强弩之末,有些垂头丧气又有些不服,站在那里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还太小,他的祖先们留下来的记忆传承继承得并不算好,或者说他的祖先、族人每个的童年都被保护得很好,他们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面对孤独无助、被充满贪婪和敌意的生物们囚困住的童年”应该怎么办的资料。

阿历克斯看着男孩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安慰地摸摸他的头。

“你看……”在男孩发怒之前,阿历克斯就缩回手,并且说,“你还不够强大,你可以更强大,但是现在还不行。”

“那又怎么样!”

“所以有些事你现在还不能做,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并且考虑自己想要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生物。”

“当然是最强大的。”男孩毫不犹豫地说。

“除了强大与否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这些我没有办法说给你听,因为我根本不了解你的种族。但是你们的种族有记忆传承的能力,我想那些记忆并不仅仅是让你们学习怎么生存、怎么变强大,还有你们种族的个性在里面。如果可以,你应该好好学习一下。”

男孩无语。他曾经察看过那些记忆传承,目标自然是直指能够让他变得更强大的内容,而其他部分他根本没在意过。他只是一次次“翻看”那些能够使他们这个种族的个体更强大的方法,然后一次次因为自己现在的外形根本无法做到而沮丧放弃,他从来没有关注过其他东西。

“想要变得强大,用什么样的外形都可以做出努力。但是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强大生物,就只有你自己可以选择了。刚才的事在我看来是不对的,所以我一定要阻止你。但是你自己究竟怎么想,你们种族在面对这种事时会有什么样的观点,你必须到你的祖先留给你的记忆中去找。”

男孩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来,试试看吧,小东西!”阿历克斯有些轻蔑地朝男孩摆摆手。

男孩手里拖着阿历克斯的长剑,正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架势。他听出阿历克斯言语中的轻视,哼了一声,开始奋力挥动手中的长剑。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不一会儿就把周围弄得飞砂走石,树断枝折。阿历克斯看着他像抡锄头般地抡着大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男孩听见笑声有些恼火,举剑朝阿历克斯冲了过去。

虽然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可言,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手中再拿上大剑,那种杀伤力令人咂舌。阿历克斯可不敢抵挡,急忙逃出老远,目光跟着男孩的动作,依旧压抑不住地笑。

“阿历克斯,你可恶!”最受不了被瞧不起的男孩恼羞成怒,继续追杀着阿历克斯,沿途不断劈断树木。枝干横飞中,他终于一个拿捏不住,手中大剑也随着他的挥抡脱手飞了出去,直奔阿历克斯。

男孩禁不住惊叫一声,他可没有杀掉阿历克斯的打算。

阿历克斯及时一个侧身,大剑乘着风势,贴着他的胸膛擦了过去,齐柄插进一棵树干里。他“霍”了一声,看看男孩,看看那柄剑,走过去用尽全力才把剑从树干里抽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男孩讪讪地看着阿历克斯说。

“所以说……”阿历克斯用很漂亮的姿态挥舞了一下那把剑,“……只有力气是不够的。来,握好,这样握……”

剑重新递到男孩手中,阿历克斯开始认真地教导他握剑的姿势,脚下的站位、挥剑的技巧……

“注意,不要光用力挥胳膊,把你发力的重点放在腰和腿上!”

“重心放低,不要挺着腰!”

“攻击之前你的意识要先到位,不然怎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阿历克斯的要求很严格,男孩不知道同一个挥剑动作已经做了几十还是上百次,才达到他的要求。

“不错,就是这样,记住刚才你是怎么做的。”

男孩点头。他的鬓角有些汗迹,可是精神却很亢奋,眼睛闪着光亮。他盯着阿历克斯,眼中表达的意思清楚明白。

阿历克斯摇摇头:“要循序渐进。”

“可是我不累。”

阿历克斯失笑,是啊,他不累,再这样活动几小时甚至一天,他也不会累。这跟训练自己的儿子不一样,那孩子总是做不了几个动作就开始打退堂鼓。因为他的身体不好,比不上这个男孩这样身强体壮,连一般的孩子都比不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男孩十分热衷这种训练,只要天一亮,他就会拉着阿历克斯到庭院中,直到夕阳下山才回来。直到有一天,他如同往常,拉着阿历克斯来到庭院中,并且伸手说:“把剑给我。”的时候,阿历克斯却没有回应他。

男孩抬头看到了阿历克斯无奈的神情。

半晌,男孩忿忿地说:“他们禁止你了!”

阿历克斯没有说什么,叹了口气。他对男孩做的很多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权限,在某些人眼中这是别有用心的行为。阿历克斯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或许能够留在这个男孩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伸手摸摸男孩的头表示安慰,阿历克斯转换了话题:“你最近有没有认真地学习你们种族的记忆传承?”

虽然他从来不会追查男孩是不是真的学了,可是男孩还是很老实地回答:“没有,我觉得学剑更有意思。”

“可是你得明白什么对你更重要……”阿历克斯又摸摸男孩的头,“孩子,我已经四十岁,不算年轻了,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可能陪伴不了你多久……我希望即使没有人在身边提醒,或者有人不断误导你时,你已经能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老!”男孩生气地叫,“即使身为人类,四十岁也不老。我知道原因,他们不愿意我喜欢你,他们怕我选择你做我的骑士!我不是傻瓜!我不会让任何人做我的骑士的,你们这些卑鄙的人类!”说完气呼呼地跑开。

阿历克斯知道自己的鬓边已经有了斑斑白发。是的,四十岁不算老,可是他的心却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

男孩和阿历克斯赌气了几天,阿历克斯再也没有提过关于离开的事,男孩也渐渐把那件事放下来了。

不能学习剑术之后,男孩的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迹:数财宝、玩猛兽、吃饭睡觉、看书、学习记忆传承中的知识。但是阿历克斯带来的书籍却又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化,那就是多了很多关于龙的东西——不是那种龙与骑士的故事,而是真实生活在世界上的龙的资料。比如某某地方居住着一头黑龙,某某地方有头蓝龙经常骚扰,某某山峰被一头金龙盘踞……等等这样的消息。

“你们人类为什么这么注意龙的事情?龙骑士对你们来说那么值得向往吗?”男孩看腻了,把书本往地上一扔。

“龙骑士……那是每个男孩的梦想呢……”阿历克斯微微眯着眼睛说,“就连我儿子那样连剑都拿不稳的孩子,也整天说着自己将来长大了要做一个龙骑士。”

“你也是吗?”

“当然也是。我十几岁的时候,天天都在作成为龙骑士的白日梦,还曾经试图离家出走去寻找龙呢。”阿历克斯回忆着往事,笑了起来,“其实当男孩们长大之后,都会明白成为龙骑士的梦想真的只是一个梦想。不过曾有过这种梦想,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是吗?”

“哪里美好了?”男孩满腹不快地反问。

“我们为了那样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而努力,却创造出现在的人生,这样还不算美好吗?至少我就很期待着有一天我再也挥不动剑、跨不上马的时候,我就要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给我的儿子讲我曾经因为梦想着成为龙骑士,而终于成了一个还算优秀的骑士的一生……”

“那么龙在哪里?你的故事里面龙在哪里?”男孩眨着眼睛问。

“你看,你终于找到重点了。其实这样的故事里有没有龙都一样。这只是个男孩和自己梦想的故事罢了。”

“那么我算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男孩大怒。

“你会在这里不是因为人类的梦想,而是因为贪婪。”阿历克斯看着男孩,很认真地说。说完他就走出房间,他心里希望这男孩能够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接下来几天,男孩发现那个领主出现的次数忽然频繁起来。不仅是他一个人出现,随同他前来的还有一个魔法师。

令人生厌的魔法师!

男孩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被魔法从蛋壳里拖出来,并且立刻被化成现在这副德性的。也不会忘记为了让自己加速成长,那个魔法令自己不得不承受的骨骼肉体被拉伸的痛苦有多大。

这一切都是那些可恨的魔法师带来的。男孩恨这种人,恨不得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领主的态度一如既往,讨好、利诱,又带着“你是属于我的,迟早要屈服”的高高在上态度。而那个魔法师则缩在他黑色袍子里,从兜帽底下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男孩,那种目光也充满贪婪,但和领主的贪婪不同,那是另一种更加赤裸裸、更加残酷的东西。

领主和这个魔法师在短短日子里来了很多次,男孩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他的内心充满了警觉,因为每当他们来过之后,阿历克斯的神情都会变得很难看。随着他们来得越来越频繁,阿历克斯的神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男孩有种就要发生重大事件的直觉。

果然,一天夜里,阿历克斯出现在他的房里。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阿历克斯简短地这么说,什么也没解释。

男孩跳起来跟着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阿历克斯要带他去哪里,不过男孩知道龙骑士也是阿历克斯的梦想。

上马,出城,被拦截,冲锋……

对于一出生就被封闭在那座庭院和建筑中的男孩来说,这个晚上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阿历克斯终于还是带着男孩纵马冲出了包围,扑进了莽莽群山。

山林的夜色令男孩兴奋,当然也可能是阿历克斯身上传来的血腥味让他这么兴奋。

当男孩发现阿历克斯身上传来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觉得很不对劲时,阿历克斯松开手,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男孩异于常人的视力使他很清晰地看到阿历克斯的左胸有一大团血迹渗出,并且不断扩大中……

“阿历克斯,你不要紧,对吗?”男孩有些惊慌地从马上跳下来,半跪在阿历克斯身边问。

“我……可能快要死了……”阿历克斯很清楚自己受了什么样的伤,“可是我终于带你逃出来了,你……自由了……”阿历克斯看着男孩,咧开嘴笑了一下。

“不,你不会死的!”男孩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到你身边的前一天,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儿子……”阿历克斯抚摸着男孩的头,低声说起其他话题。

“你的儿子?你常常提起的?”

“是啊,我常提起他,我怎么可能忘了他……”阿历克斯的目光更加迷离,声音也更加低沉,“我的儿子他死了,因为一场病,就那样离开了我……我永远失去他了……他跟你一样,有一头红发,黑色的眼睛……他长得真像他妈妈……”

男孩这时才意识到,阿历克斯来到自己身边已经十几年了,他已经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变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口中的儿子一直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年龄。人类这种生物,十几年的时间早就应该长大成为一个青年了,那个儿子一直不会长大,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他只活在阿历克斯的记忆之中。

“你真像他……我的儿子,我的儿子……”阿历克斯喃喃叫着一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也越来越迷离。他看着男孩的目光,看见的不再是这个不同寻常的男孩,而是看到了他的儿子,那个爱笑、爱哭,被他和妻子视如珍宝的孩子。

男孩还不能理解其中的移情作用,他看到阿历克斯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感到很害怕,于是说:“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带你去找人医治!”

“不,你不能回去,回去的话你就再也逃不出来了!”阿历克斯的声音立时提高了很多,目光也清晰起来,“他们要害你!他们为了让你加速生长,要对你使用更加卑劣的手段!他们要对你使用一种魔法,可以使你用人类的身体生长得更快,但是之后你会永远失去使用龙语魔法的能力!他们为了想要成为龙骑士已经疯了,你不能回去!我带你逃出来,就是为了不让你遭受这一切!你一定要逃走,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记住最近的飞龙居住在哪里!你要回到你的种族去,你要重新去过飞龙的生活才行!听我的话,孩子,听我的话,赶紧逃走吧!”他的目光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

自从第一眼看到男孩,在内心深处他就不由自主地把这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和自己夭折的儿子画上等号。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无法压抑这种感觉。不管怎么告诉自己这个男孩根本不是人类,更不是自己的孩子,他还是无法自制地拿出了父亲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孩子。

“可是你会死的……”男孩顿时哽咽起来。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危险,那些人类卑劣无耻,但是对他除了客气就是讨好。他以为人类为了讨好自己,是不可能伤害自己的,他以为阿历克斯带他逃走是因为阿历克斯自己想要成为龙骑士,他不知道阿历克斯是为了他……

“傻孩子,已经来不及了。即使你现在带我回去,他们也不会让我活了……”阿历克斯自然知道自己的伤势有多重,随着失血渐多,他知道自己的神智很快就会模糊,然后就再也不会醒来了,所以想要趁着还能思考,把想叮嘱的话都说完。

“你听着,一定要想办法回到龙岛。你的母亲在那里,它一定可以帮助你恢复巨龙的身躯。但是你不能直接去龙岛,他们会猜到这点,而在路上拦截你,所以你要到最近的飞龙那里。飞龙都很关心种族中的孩子,不管是不是你的亲戚,它都会保护你……”

“我不去,阿历克斯,我不去,你别死,你来做我的骑士吧!你不要死!”男孩不相信什么同族或母亲,这么多年来它并没有来救自己。男孩不相信如果它想找的话,会找不到自己在哪里,可是它不仅在那个时候抛弃了自己,事后也没有打算来救助,拼命想救自己的是阿历克斯。“我不去龙岛,阿历克斯,我去跟他们说你已经是我的骑士了,他们不敢伤害龙骑士的!”

“傻孩子,我是人类,即使我做你的骑士,等你长大我也会死的……再说我的伤势已经没救了……”原来飞龙也会哭泣,男孩的眼泪落在阿历克斯的脸上,令他的精神再次振作了些,“你快点走吧,他们很快就会追来了……我很高兴能遇到你,在我儿子去世之后能遇到你。孩子,是你让本来心碎的我活下来的。所以现在即使我要死了,你也不用难过,我就要到我妻子和孩子身边去了……我的儿子真的很像你,他明明那么怕高,却还是梦想着要做龙骑士,他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对吗……我就要到他的身边去了……”

“阿历克斯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阿历克斯,你不要死,你是我的骑士,龙骑士是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我不能做你的骑士,孩子,你不需要骑士,你应该自由翱翔,你不需要任何人约束你……真想看着你长大,真想看看你化身飞龙的样子……”阿历克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幻想着一头强大无比的飞龙翱翔其上的样子。那是他的孩子,要是能够亲眼看见那幅情景,自己一定会骄傲无比吧。

“所以你不要死,你等我长大,做我的骑士!”男孩第一次渴望自己能够被什么魔法加速成长,只要自己长大了,就可以挣脱这种束缚变成龙,就可以带着阿历克斯远远飞走,就可以把一切想要伤害阿历克斯的人统统撕碎。可是现在他却被困在人类的身躯里,就连自己的骑士要死了却不能做什么。

“不需要骑士,你是自由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要自由地翱翔长空,你是最强大的,所有生灵都要屈服于你的强大,谁都不能强迫你做任何事情……”阿历克斯的意识已经不清晰了,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在他脑海里的画面,他的孩子已经是强壮无敌的巨龙,君临天下,再没有人能伤害他……

“你是最强大的,你是自由的……”

“阿历克斯,我会成为最强大的飞龙,所以你一定要做我的骑士!没有别的龙比我更好,你要做我的骑士!”

可是阿历克斯已经无法再跟他交谈了,他目光涣散,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嘴里含糊不清嘟哝着的都是要男孩“快逃”、“成长为强大自由的飞龙”这一类的句子。

“阿历克斯,你不要死……”男孩无助地看着阿历克斯的生命渐渐流逝,却无能为力。他一直相信自己是强大的,可是现在却救不了阿历克斯。

山脚下传来渐近的马蹄声,男孩敏锐的听觉很快捕捉到了这些声音。

他们一定会带着魔法师,他们应该能救阿历克斯。

在这一瞬间里,男孩忘了阿历克斯的告诫,忘了阿历克斯是为了什么才不惜生命带着他逃走。他想要救阿历克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救阿历克斯。

男孩把阿历克斯扛了起来,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颠簸使得阿历克斯再次清醒了一下,他喃喃地对男孩说:“孩子,放下我,你自己逃走……我马上就要死了,放下我……”

“不!不!”男孩大声吼叫着,“绝不,龙骑士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的!”

“你不需要骑士……孩子,听我的话……”阿历克斯说着,声音再次渐渐低沉,终于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

男孩越发奋力跑了起来。

山势险峻,无路可循,但是对男孩来说这都算不了什么,他肩上扛着一个成年男人却依旧健步如飞,快速朝山下而去,不一会就接近了那些骑士。

“我在这里!”男孩大声喊叫着。他把阿历克斯平放下来,抱着他的头部。

骑士们听到他的喊声,朝这个方向而来。

“我在这里!”男孩提高了声音。

他感到阿历克斯的呼吸正在减缓,感到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

“你们快来啊,我在这里!”

男孩的眼泪不断地掉下来,他是强大的飞龙,可是他却救不了自己的骑士。

追来的骑士们已经出现在视野内,可是男孩感到握着的阿历克斯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胸口终于不再起伏,就连男孩也不能听到他的一丝呼吸了。

“阿历克斯,阿历克斯……你不要死……阿历克斯……”

男孩用力摇晃着阿历克斯的身体,可是那个中年男子已经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着他,唤他“我的孩子”了。

男孩哭泣着,渐渐接受了事实。

飞龙对死亡看得比较淡漠的种族特性救了他,让他不至于在这么悲痛的状态下疯狂。他站起来,看着那些小心翼翼接近他的骑士,看着在后方已经准备施法的魔法师。

“尊敬的阁下,请您跟我们回去吧。”

依旧是小心翼翼而恭敬的措辞,就好像他们对男孩多么尊敬一样。

“阁下,阿历克斯欺骗了您,请您现在跟我们回去吧。”

阿历克斯……是的,男孩还记得这个说话的骑士,就是他在阿历克斯身上留下了致命的伤痕。

男孩怒吼一声,朝眼前的骑士扑上去。那个骑士伸手阻挡,却被他天生的神力撞出数步,男孩紧跟着扑到他身上厮打。那名骑士虽然武技高超,却因为不敢伤害男孩而完全落于下风,被男孩超出人类的力量打得鼻青脸肿。

阿历克斯的仇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撕碎!

可是魔法师的魔法终于准备好了,接连几个魔法砸在男孩身上,他终于晃晃身体,倒了下去。等他醒来时,身躯已在颠簸的马背上。

男孩闭着眼,那些人类并不知道他已经醒来了,所以彼此之间的谈话还在继续。

“……领主大人的年龄……呵呵,说句不恭敬的话,他的年龄已经不太适合骑龙作战了……”

“四皇子倒是有意……”

“我们的飞龙怎能交给别人?我觉得该在忠于领主的骑士中选择一个龙骑士……”

“你在说你自己吗?别作梦了……看看那个贪婪的阿历克斯是什么下场,哼,凭他也想成为龙骑士!”

……

阿历克斯死了……

阿历克斯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骑士已经死了……

你们这些卑鄙恶毒贪婪无耻的人类,杀死了阿历克斯之后居然还作着成为我的骑士的美梦。

我的骑士已经死了,在我还没有能力载着他翱翔蓝天的时候,他就被你们这些卑劣狠毒的人类杀死了。

杀死我的骑士的人还想成为我的骑士,你们作梦去吧!

你们都是我和阿历克斯的仇人,每一个都是。总有一天,我要挣脱这该死的人类躯体,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撕得粉碎,来为阿历克斯报仇!

每头飞龙都只能有一个骑士,而我的骑士已经死了……

阿历克斯……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

阿历克斯……

正文 第六章 你要做什么?

“赤红?”

肯特的声音令赤红顿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见肯特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发现自己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慌忙转开视线,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赤红伸手摸摸脸,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水。

阿历克斯,你为什么死了……

我现在已是最强大的飞龙,你为什么死了……

龙骑士是每个男性人类的梦想吗?可是我们并不需要骑士。

飞龙是最高傲强大的生物,我不需要骑士,我不需要被其他生物骑在背上,我更不需要伙伴!

如果非要选择一个骑士,至少那个人应该是我自己选择的对象。

那个人应该是……

应该是……

如果要一个骑士,至少那个人要活着才行……

你想成为龙骑士,至少要在你的龙长大之前还活着才行……

笨蛋,死了还谈什么成为龙骑士……

肯特不知道那个“阿历克斯”是谁,是人类还是飞龙,或者其他什么生物,可是对赤红而言,阿历克斯显然十分重要,重要到他这样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家伙,在想到对方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难道是他的骑士?

不可能,如果那个阿历克斯是他的骑士,之前他就不会让子爵骑在他的背上。

而且他还说过,有个人类拒绝成为他的骑士,那么是这个阿历克斯吗?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够抗拒成为龙骑士这样的诱惑。

赤红仰头看着蓝天,把泪水强忍下去。

恢复成飞龙的身体之后,他似乎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即使再怎么怀念,都不曾流过泪。可是现在,回到这个时代之后,他用人类的身体站在这里,想到那个如同父亲一样爱护教导自己,那个为自己付出生命的男子,他的泪水就怎么都止不住……

真希望能够回到有你的时代,即使用毁灭自己作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只要给我一次带着你翱翔天际的机会,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

那座山峰越来越近,赤红心里的回忆就越来越多。他不记得这座山峰,可是他知道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从这次屠龙行动、从那些贪婪人类无耻的行动、从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丢弃孩子自私的逃跑行为开始……

肯特站在赤红身后跟着走,他不知道赤红怎么了,但是看着身旁的谷莠子不动声色的样子,再回想之前谷莠子以及子爵说过的话,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过再怎么说,这次他们来到了一个糟糕的年代。

肯特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也不知道这个年代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赤红而言。

既然如此,现在的赤红会坐视不管吗?

虽然赤红应该知道后果严重,但是他控制得住吗?

很难,照肯特对这头龙的了解来看,他现在就可以想象赤红狂性大发的样子。

肯特的手心有些冒汗,子爵不在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任何信心能控制安抚这头暴躁的飞龙,而谷莠子却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到底要怎么办?

对了,屠龙……肯定和那头作为目标的龙有关。

如果它是母龙,如果它正在孵卵期,如果它的两颗龙蛋被屠龙者抢走了一枚……

子爵当时是这么说的没错。

所以说那颗被抢走了的龙蛋其实就是,其实就是……

……这个家伙。

肯特的目光落在赤红身上,一时难以让自己挪开视线。

那么子爵之前对赤红的严厉警告就说得通了,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是这个家伙要被他的母亲抛弃。

虽然那头母龙可能有一千万个理由,而且每一个都很正当、有道理,可是这不能弥补赤红心里所受的伤害。如果只有赤红或许还好些,可是同窝还有另一颗龙蛋,也就是在他和他的兄弟之间,他的母亲选择了另一个而放弃了他。这种状况换成谁都不会好受,更别说是特别重视孩子的飞龙了,所以他的性格才会那么别扭,所以他的某些思维方式才更接近人类,而不是飞龙。

肯特不知道赤红想到了什么,以至于伤心得当众哭泣,可是这个时候的他心情激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肯特再一次从赤红身上收回目光,心里更郑重地警告自己要注意这个家伙。

童年的不幸就在眼前,没有人能忍住不去干涉,尤其是在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肯特同情他,可是却不能接受他的行为影响到子爵。

赤红对于当众流泪这件事倒没什么羞惭,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眼前晃动的这些人类什么都不是,就好像人类脚边爬着的蚂蚁般怎能影响他们流露自己的情绪?随着往事一点点在他眼前重新展现出来,他就越来越怀念阿历克斯。

那是他的父亲。他有个抛弃他的母亲,可是也有位为了他不惜牺牲生命的父亲,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即使他们不同种族。

他本来以为自己面对眼前这一切的时候会满心憎恨,恨这些人类、恨他的母亲、恨那个得到了母亲保护的兄弟……可是他没有,他现在只是很想念阿历克斯。

很久没有如此想念阿历克斯了,自从化身飞龙之后,因为飞龙的身体似乎自动遮闭了某些东西,可是阿历克斯一直在他内心最深处,他的音容笑貌、他教导过的文字历史、那刚刚开始就被迫结束的骑士训练……一点一滴,赤红都没有忘记过。只是飞龙的身体让它们沉眠着,那是飞龙怀念往事的方式。

前方队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知道是不是有想要逃跑的人被捉住了,还是其他事情。

赤红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肯特说:“我要走了,你们走不走?”

肯特马上紧张了起来,离开是早就决定好的,可是问题在于这个家伙到底要去做什么?眼前的赤红情绪很平静,一点也不像之前那副悲伤难耐的样子,更不像平时高傲嚣张、不可一世的他。

危险。

这种状态给肯特的感觉只有这两个字。

“你想干什么?”肯特手扶在剑柄上,郑重地问。

赤红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去问它一句话。”

“不行,你会做出违背子爵叮嘱的事情来,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赤红又扫了他一眼,目光中的不屑和讥讽清楚明白。可是张嘴之后,那惯常的讽刺却没说出口。他现在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心情,“我只是要问它一句话,我自己也还想回去呢。”

太不正常了!

这下子,就连谷莠子也一脸不放心地看着赤红,反常即为怪,现在的赤红也反常得太离谱了。

就在这时,前方山林中传来猛烈的爆炸声和龙的吼叫声。

魔法师们的攻击已经开始了。

谷莠子朝肯特点头:“走。”

肯特抽出一张魔法卷轴一撕,一层如同水膜般的东西就把他们三人包裹起来。透过这层水膜看出去,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当然此时此刻,从外面看他们三人所站的位置,已经变成了和周围情境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景物。当然,如果仔细辨认仍能看出这层朦胧,这是因为使用卷轴的人不是魔法师,没有用自己的魔力催动的缘故。

服务于法兰公国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大公阁下为了自己儿子的魔法学习,曾经疯狂囤积魔法卷轴,发现儿子根本不用它们之后,又开始无比慷慨地配发给行动需要的部下,特别是肯特·海兰斯这种任职于特殊岗位的人,每次出远门之前不论意愿行李里都会被塞上一堆各色卷轴。

肯特跟随伊达·法兰子爵的时间不长,可是已“熟能生巧”地成功克制了那种每次使用卷轴都会产生的颤抖,把那种“这次攻击价值三百枚金币”等等这类念头都摒弃于战斗之外——当然事后交接工作,暗暗计算自己这次“出差”一共花费了多少公款时,颤抖还是止不住,数千甚至上万枚金币这样的旅费数字,往往足以支付他好几年薪水。

不过怎么说,肯特·海兰斯这个骑士随身携带的魔法卷轴在数量和品质上都足以令许多魔法师羡慕嫉妒,那些正负责控制佣兵们的骑士,事先并没有设想过会有佣兵拿出魔法卷轴来使用,而且还是等级很高的水系幻术,所以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防范。三人隐藏行踪后很轻松地离开了队伍。这时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方已经打响的战斗吸引,少数则在热切考虑自身安全的问题,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的消失。

小心翼翼拨开树丛,随着距离众人越来越远,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肯特焦急地不断看着发生战斗的方向,因为山峰的阻隔,战斗的画面他们是看不到的,只有映红了天空的红色,和不断传来的魔法爆裂声、龙的吼叫声。

子爵顺利脱身了吗?他不会被牵扯进这场战斗中吧。应该不会的,子爵那么谨慎,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可是他要面对的对手却是很高强的魔法师们……还有龙……

如果子爵已经脱身了,他怎么还不联系?

万一……

肯特心里担忧,一时放松了警惕,等他忽然意识不对劲时,却发现赤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站住!”肯特扬剑追了上去,“你不能去!”

“我说过了,我只是去问一句话,不会帮助它的!”赤红根本不停下脚步。

“那也不行!”

赤红懒得理睬这个纠缠不清的呆板人类,难道他自认为有能力阻止自己?

肯特追上赤红,拦在他的面前,赤红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愤怒,然后喊打喊杀直接动手,而是绕开继续走。他此时心里乱得很,压根就没有和肯特纠缠不清的打算。

肯特追上去再拦住,赤红还是没有动手或暴怒,依旧绕开了继续走。

肯特第三次追上去阻拦……

如此数番,赤红再次绕开肯特往前走时,自己心里也在纳闷:伟大的红龙什么时候对人类这么仁慈宽容了?难道精神就要错乱了?

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有点不愿意去面对它吧?

他知道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必须追寻那个答案。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又不想知道答案,他不愿意让自己去听那句话。或许自己是在盼着这个少根筋的人类把自己拦住,那样自己就不用去面对它,不用去面对那一幕,也不用去接受那个答案了……

赤红这么想着,有些自暴自弃地幻想,要是肯特再次追上来,就让他拦住自己。反正阿历克斯都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自己还需要再去在乎那头母龙怎么想吗?

可是他走出十步、二十步、三十步……肯特竟然始终没追上来。

奇怪,那个呆板少根筋又愚笨的人类不应该就这么放弃啊,赤红脚步放慢了些,犹豫着是不是要回头去看一眼。

这时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赤红脚步略略放慢等了等,谁知肯特竟然一直用那个速度跟在后头,始终没有再拦到前面去。

赤红终于忍不住回头察看,肯特见他回过头来便说:“我跟你去。我知道这种情况不应该阻止你——不管是谁都会忍不住想要知道答案,换成是谁都一样难以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既然无法挽回,也会想要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得盯着你,我不能让你做出损害子爵的事情来。”

你阻止得了我?赤红很想这样讽刺他一句,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知道只要一开始接上话,这个倔强得不可理喻的骑士就没完没了。但赤红现在一点和肯特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他甚至不想说话,如果有可能,甚至不想继续走下去,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一动也不动,干脆进入沉睡,睡上个十几二十年。

肯特本来做好了赤红拒绝他的监视要闹起来的准备,谁知道赤红的反应还是那么反常,他跟在赤红身后默默走着,看着赤红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现在的背影竟然有着几分萧瑟。

其实他是个很可怜的家伙。

肯特不知道龙族的童年应该如何过的,但是他知道小孩的童年应该有父母呵护,被双亲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即使那个孩子是龙族的孩子,应该也不例外吧?

可是这家伙的童年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被母亲抛弃、被禁锢在人类的躯壳里、被对他垂涎三尺的人类养大,看到、听到的除了欲望贪婪,就是阴谋诡计……好像曾经有个叫阿历克斯的人类对他还不错,可是死了,似乎还死得挺惨……

总之,肯特自认要是与他易地而处,绝对会比他的性格还要扭曲上一百倍。

肯特知道那句“为什么”一定已经在赤红心里积压了半辈子,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让他去问,他说不定会疯掉。

肯特左右为难。他同情赤红,可是也不愿意损害子爵的利益,所以几经内心挣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赤红看看肯特,转身继续走。肯特跟在他身后,两人转眼消失在山林中。

谷莠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一阵烦躁。

其实急着回去的人应该是他们才对吧。至少在谷莠子的心目中,在这个时代或在那个时代都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华伦迪尔的地方,哪里都一样。既然现在伊达·法兰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两个又这副模样,自己还有什么好着急的?

谷莠子找了个树荫坐下来,看着天空中隐约可见的魔法闪烁光芒,静静地发呆,很快便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魔法攻击一开始,伊达和艾伦就脱离了被规定的位置。像他们这样试图逃走的魔法师还有几名,但是先前的攻击已经引来飞龙的注意,最前面的几名魔法师转眼间便迎上飞龙的痛击,逃跑者因为脱离队伍也就格外显眼,首当其冲被飞龙选择为攻击目标。

身后传来的惨叫声、龙吼声渐远,伊达和艾伦才慢慢收住脚步。他们两个虽然掌握了良好时机又使用了适合的魔法,可是各自的头上还是都浮出了一层细汗。

呼……各自长长吐口气,他们相视一笑。

伊达看着艾伦抢先说:“是你,对不对?”

“对。”艾伦爽快地承认,然后反问:“也是你,对不对?”

伊达点头。

两个年轻的魔法师相对无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地站了一阵子,才不约而同开口问:“你想干什么?”听到对方的问题后,又几乎同一瞬间地说:“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屠龙的魔法?”第二次的同步让他们都愣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又是一次异口同声:“我不是,我在等待你的决定。”

于是,长时间面无表情的对视。

艾伦先摊了摊手:“好吧、好吧,这证明有的时候坦率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美德,我们不该忘掉的。”

伊达虽然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此时此刻也终究只说了一句:“你说得很对……”

发现彼此就是影响了自己时空魔法、使得自己流落在这个时空的另一方之后,他们心里马上产生的,是“自己是无辜被牵连的,而对方来这个时空肯定有所图谋”这样的念头。害怕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此施展魔法影响自己的归途,自己还得再次被扔到不知道什么时空甚至异空间去,所以他们都不敢贸然尝试返回自己的时空。于是便彼此猜测、观察、试探……

其实如果一开始他们彼此理直气壮地问一声:“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都影响到我了!”此时此刻他们早就各自回到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去了。

又是一阵相视无言,然后两个年轻的魔法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也不算浪费时间,至少开了一次眼界。”

“是啊,大开眼界……”

所谓的屠龙魔法其实并不怎么神秘,不过是一种魔法阵的灵活运用罢了。直接把魔法师当作布置魔法阵的材料;这种屠龙方式其实并不困难,只要够心狠地拿魔法师作为耗材即可。不过即使知道方法,能够做出这种疯狂行为的人也很难找到第二个,至少伊达和艾伦自问都做不到。

这时,那些魔法师们已经开始四散,他们的魔法阵攻击给飞龙带来不小创伤,可是自己一方也伤亡惨重,侥幸幸存者慌忙逃窜。由于他们已经被充分利用过了,黑岩城那方倒是没有再对他们进行约束,此时大队的佣兵已经被驱赶冲向了飞龙,黑岩城的骑士军团和作为秘密武器的魔法师们也缓缓压上。飞龙吼叫着,疯狂攻击着侵犯它的人类,而人类的目标明确,甚至不在意死了多少人,不断扑上。

战场不断扩大,伊达和艾伦站立处距离战场越来越近,他们两个都不愿意受到波及,于是伊达拉住艾伦说了一句:“跟着我!”接着便启动了传送。

这种短距离传送是根据预先做的魔法标记作为传送目的地。伊达的魔法标记做在谷莠子的空间戒指上,所以他和艾伦转眼间便出现在谷莠子身旁。

战斗惨烈,飞龙的吼声、魔法爆裂声、人喊马嘶、杀声、临死前的惨叫响彻山林。

肯特和赤红远远看着蓝色飞龙的身躯在山林上方飞转翻腾,发现他们想去向那头飞龙提问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赤红看着前方的战斗,知道那是场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战斗,心里充塞了一种无力和沮丧的感觉,于是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不肯再去关注了。

肯特对战场上发生的事十分关心,于是爬上附近最高的大树,极目远眺。

肯特和赤红相处久了,从飞龙的飞腾间便看得出那头母龙已受了伤,它的动作有些迟缓,特别是一边翅膀不是很利落,使得飞行时总有些歪斜。母龙的攻击有些单调,它喷吐寒冰冻气、使用魔法,却始终没有使用赤红最常使用的招数:抓撕口咬。肯特一直认为那才是龙族的主要攻击方式。

不对,不是它不用撕咬攻击,而是它不能用。

肯特看了一会,渐渐看出端倪,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可是从母龙的动作他还推测得出母龙不能放肆撕咬的原因:是它两只前爪中都抓着东西。

两个……两颗龙蛋。

肯特看到母龙不断用自己的身体遮挡击向龙蛋的箭支魔法,他觉得这样的母亲不是那种会故意扔掉一个孩子的母亲。

就在肯特这样想的时候,远处一道特别耀眼的魔法光芒突然闪起,肯特眯着眼睛看到母龙的身体剧烈晃动,然后不等稳住便往前猛扑。这时它的左爪已经可以随意攻击了,正恶狠狠地向前抓去……

赤红掉了,不是,赤红的蛋,也不是,蛋里的赤红……总之那颗未来会是赤红的龙蛋被打下去了!

肯特看到母龙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看着它落向对它更危险的地面而消失在肯特的视线中。

它没有抛弃赤红,不是吗?

肯特从树上跳下来,见赤红还是沮丧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开口安慰:“你母亲拼命想要把你抢回去……”

“闭嘴,它最后还不是自己跑了。不,它不是自己,它还带着它的宝贝儿子呢!”赤红的吼叫化成了一股古怪的讥讽,听起来特别让人为他难受。

“也许你母亲是想先把你弟弟转移,然后再回来救你呢……”

“那么后来它回来过吗?难道凭龙族的能力会找不到我在哪里?如果它来救我,我就不用被囚禁在人类那里上百年!如果它及时来救我,阿历克斯或许不会死……那不是我母亲,我没有母亲!”赤红恶狠狠地向肯特咆哮。

确实,肯特也找不出事后母龙经过多年都没有试图寻找赤红的理由。那没有理由可以解释,不要说是飞龙,就算是最柔弱的人类母亲,也不会不尝试着去寻找自己不见了的孩子,除非它已经放弃了他……

肯特无言,他根本不会安慰别人,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言语可以安慰,只好默默在赤红身旁坐了下来,好歹也算陪着他吧。

赤红呆坐着,幼年岁月一幕幕再次从记忆中划过:被强行封印成人类躯体的巨大伤害,被像人类一样喂养大的耻辱,阿历克斯死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被永远破坏了魔力中枢,再也无法使用龙语魔法的悲愤,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母亲会出现,会带着龙族的亲属们从天而降,杀死那些贪婪无耻的人类把他救走,幻想让他可以像龙一样地长大,过龙应该过的日子……

可是没有,从来没有哪头龙来救自己。自己只能在人类世界长大,像低劣的人类一样走路、说话,就连阿历克斯在面前受伤都无能为力保护他。到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的力量才能逃离那种处境。所以他根本没有母亲。伊达·法兰那个白痴居然还担心自己会去帮助它,不可能,让它带着它的儿子走好了,自己和它没关系。

肯特陪赤红坐了很久,见赤红一直处于恍惚中,忍不住说:“要不你去看看吧!”

“不!我不去!那跟我没关系!”赤红马上吼叫起来。

“去看看吧,亲眼看见,也能死心了。”肯特知道他的纠结,于是这么建议。

“什么!”赤红向肯特大吼一声。

“你心里不是还抱着希望吗?去亲眼看看,也许你能希望成真呢?”

“不可能,我才不抱什么见鬼的希望!它从来就没给过我希望!”

“那么去看看你就会死心,死心也好。”肯特这么说。

赤红恶狠狠地看着肯特,牙咬得咯咯直响。肯特看他的样子,简直像马上就会发疯,心中有几分同情,也有几分畏惧,后退了半步之后说:“要不然……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看看,回来之后我会如实地告诉你真实情况。”

赤红两眼通红,盯了肯特半天,又颓然地坐了回去,不再说话。

肯特等了片刻,见赤红不再反应,便当他默认了,转身向山林走去。对他来说,去旁观一场人龙大战无疑十分危险,更何况他不仅仅想去看,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弄清楚母龙为什么会放弃孩子,只救另一个。

此时此刻放弃了还说得过去,但就像赤红质疑的,之后的上百年它为何都没有寻找过赤红?

这种还没出壳便被母亲遗弃的经历对赤红打击很大,看他那副样子实在可怜。肯特把赤红看作伙伴,既然是要一起出生入死,完成同样职责的伙伴,为对方尽一份力也是理所应当。他在森林中跋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拨动树木的声音,回头看却是赤红也跟了上来,肯特看他没说什么,转身继续走,赤红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朝那座还很遥远的山峰一路拨开草木,艰难地走去。

母龙大声咆哮着,声音远远传出山谷,佣兵和士兵还在不断冲入,虽然这些小小的虫子无法对它造成太多伤害,可是他们却能拖住它,让它不能去救它的孩子。

那些可恨的魔法师和骑士一定也在赶来,他们不会罢休,他们想要把它的两个孩子都夺走。

可恨可恨!我要把你们全部踩死!我要把你们撕碎!我要让你们这些卑劣的虫子知道龙的愤怒有多可怕!

它这样威胁着、宣泄着,却不能施行它的威胁,因为它的另一个孩子还在爪下,它必须先保护这个孩子,因为它是母亲,它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冒险。可恨、可恨、可恨的人类,龙的咆哮声响彻山谷。

赤红和肯特远远看见母龙正撤离战场,它飞的方向正好就是他俩所在的山头。

谷莠子正在发呆,眼前忽然出现两条人影。她抬头看看,发现并不是赤红和肯特去而复返,而是伊达和那个艾伦传送了过来。他们两个勾肩搭背地正在相顾大笑,一副相当亲密的模样。

谷莠子最讨厌举止轻浮的男人,看到他们这样,皱皱眉移开了目光。

“你来自什么时空?”艾伦问的“你”可不包括谷莠子,他根本就没把谷莠子这个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有的女子当作一回事。

“四百年后。”伊达并没有再反问一句“你呢”,艾伦也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而是马上说起别的话题。

谷莠子见艾伦滔滔不绝地说着,心里更加不喜欢这个青年魔法师;再看看伊达,他的情绪也很亢奋,两个人说得手舞足蹈,便站起来远远走开。

伊达看了一眼谷莠子的背影,苦涩一笑,悄悄驱散了那个凝结起来的魔法。

“哈哈哈哈……”艾伦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也就是说我的方向是正确的,这种魔法可以自成一个体系,并且会一直被研究下去!在你的时代,这种魔法已经是魔法师们必修的课程了吧?所以像你这么年轻的魔法师也要研习……对了,你什么阶位?”

“魔法师。”

伊达的回答让艾伦愕然了一下,显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少年有魔法师这么高的阶位。他本来还以为伊达是一个任性妄为,使用了超出自己驾驭能力的魔法的初级魔法师,却没有想到其实对方的阶位高于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不就表示魔法师们的水准在那个时代整体退步了吗?这么小小年纪的魔法师……

伊达用很无辜的眼神回应他的凝视。

算了,那不是自己应该担心的事。艾伦摇头继续说:“在你的时代,我们研究的魔法发展成什么样子?我发现你的魔法时定位和移动并不同步,这也是你们发展之后的结果吗?这样不会增加危险性吗?你们怎么处理这种副作用?”艾伦一连串发问着,越说越兴奋,还手舞足蹈起来。

伊达看着他笑而不语。他能够体会艾伦的心情,其实他此时的心情比艾伦更激动十倍百倍,可是他却不能回答艾伦的任何一个问题,只能笑着听着。

“对了、对了,我明白你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你可千万不能回答,那是违背法则的。至于法则……你们使用的法则应该也有类似内容吧?我是第一个制定法则的人,你们怎么修正我留下的法则?第一部分保留了多少?其中有多少是我自己修改的?我保留的部分后来有哪里又被证明是不对的?不、不,你别回答,那是不对的!你不能回答,除非连这个也被证明是不对的了!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基础,是一切的基础!你们不会改动这个的!”

艾伦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又手舞足蹈,不过他的理智还是发挥作用,不时记得提醒伊达千万不要回答他任何问题。

于是伊达就只是一直笑着、听着、看着他的兴奋,什么也不说。

“对了,你们把谁视为这项魔法的鼻祖?艾固艾诺?鲁伯特?还是我?应该是我吧?他们两个连基础的理论都没有建立,他们只是运气好,偶然发现了几个特殊的魔法!”艾伦挺着腰,自傲得很,“不、不,别回答!别回答,我不需要答案……”

“你们那个时代,魔法有几个体系划分?我始终认为我们的时代有些划分是有问题的,比如……”

伊达听着、笑着,渐渐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不公平,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有些人明明如此出众,却要被命运无情玩弄着,不公平!自己出现在这里,却又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不公平!

伊达知道自己快要无法维持笑容了,于是低下头。

“你知道我的未来,可是我并不想让你说出来。放心,那是我自己制定的法则,我会以身作则地执行并维护它,而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这就是法则,我创造了这一系列的魔法,我制定了法则,这法则不可违抗,不可更改!”艾伦收敛起兴奋的情绪,看着伊达,很严肃地说。

伊达没有回答,他怕自己一旦开口便无法忍住哭泣,会把不该说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他最后强撑着一丝笑容,向艾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最高规格的魔法师下位礼。

艾伦笔直站着,一脸坦然地接受了比自己阶位更高的魔法师的下位礼。“好好加油,让我们的魔法体系更完美、更繁荣和强大,让全世界的生物都知道我们魔法师才是世界之主。”他张开双臂,这样居高临下地吩咐伊达。

伊达恭敬地鞠躬受教。

“那么我先走了,你给我多留一天,再影响我的移动,我可不会放过你!”艾伦这样说过之后,他身边的空间开始出现轻微的扭曲。伊达慌忙后退了几步,看着那处空间扭动模糊,然后重新清晰,其中的那个人影便转眼消失不见。

伊达目送艾伦消失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变得十分哀伤。

为什么与他只有在时光中才有匆匆的一遇,为什么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对真正的天才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在未来,在他的未来、伊达的历史中,他的愿望根本不会实现,是他自己把时空魔法封藏起来,将是他自己让他心心念念想发扬光大的魔法门类几乎完全消失在时光之中。

我没办法改变你的人生,也没有办法实现你最后的愿望,可是作为一个后辈,我将会用我的余生不惜一切地去完成你最初的理想,将你的魔法体系发扬光大,让你的名字传扬后世,让后辈魔法师们永远铭记你这样一位魔法大师……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谷莠子有些尖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伊达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谷莠子冲过来,一把把伊达拉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大声问:“他是谁?是谁?告诉我他是谁!你隐瞒了什么?你根本不是在这个时空寻找影响你魔法的波动,那个波动跟你一样是从别的时空来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到底是谁?”

“他是华伦迪尔,华伦迪尔·艾伦。”伊达喃喃地说。

正文 第七章 有些哀伤不会被时光抚平

他是……

华伦迪尔……

谷莠子抓着伊达衣领的手立时无力地垂了下去。

华伦迪尔,那个年轻的魔法师是华伦迪尔。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那是华伦迪尔……

华伦迪尔……是的,谷莠子不知道他的姓氏,从来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的华伦迪尔就好像已经遗忘和抛弃了过往,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从来不提自己名字之外任何过去的东西……

谷莠子不知道他的姓氏,而且她以为艾伦是“那个人”的名字,就好像伊达是伊达·法兰的名字。

三天来,他就在自己面前,他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而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没有认出他,没有上前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华伦迪尔,华伦迪尔……

谷莠子失魂般地看着华伦迪尔消失的方向,就好像她这么一直盯着,华伦迪尔就会再次出现。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幽幽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还未相遇之前我就知道。”事到如今,伊达不想再说谎了,“我熟悉他的魔力,在时空点上第一次碰撞时,我就知道干扰我的是他,也知道会在这个时空中遇见他。”伊达在镜子迷宫中曾与华伦迪尔僵持很久,生死一线之间,他对华伦迪尔的魔力特点自然体会深刻,无比地熟悉,一接触到,马上就知道对方是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谷莠子看着伊达问,她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大,伊达却不敢面对她,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你为什么这么做?究竟为什么?你故意只报出自己的名字来误导我,让我以为艾伦是他的名字,为什么?”

伊达还是不能回答,因为谷莠子说得很对,他是故意用自己的名字来混淆华伦迪尔报出的是他的姓氏这件事。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伊达·法兰,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谷莠子的声音渐渐拉高,情绪也激动起来。

伊达稍稍放心了些,他宁愿谷莠子把情绪发泄出来,也不愿意她用平静的外表一味承受那种内在的痛苦,那样她受到的伤害会更大。

“为什么、为什么?”谷莠子再一次抓住伊达,用力摇晃他。华伦迪尔近在咫尺却擦肩而过的经历,让谷莠子完全混乱了,她用力推拉着伊达。她想要放声痛哭,想要喊叫,想要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哭不出来,只能不断推扯着伊达喊叫:“为什么、为什么?”

伊达无从解释,他知道谷莠子有多渴望见到华伦迪尔,也知道华伦迪尔对谷莠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有一百个堂堂正正无可驳斥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可是这些骗不过他自己。他内心深处清楚自己这么做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愿意谷莠子见到华伦迪尔,是因为他嫉妒,嫉妒谷莠子只对华伦迪尔才有的眷恋深情,他嫉妒得发疯,他故意不让谷莠子知道华伦迪尔就在眼前。他看着华伦迪尔与谷莠子相见不相识,看着谷莠子认不出华伦迪尔,甚至厌恶他而暗暗得意……所以伊达现在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这是他故意为之的下场。

“你对他说了什么吗?”谷莠子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般地问。

伊达还是不说话。

“你对他说过什么吗?你知道他的未来!你可以改变那一切,只要你对他说出来,就可以改变他的一生!你有没有说,有没有?”谷莠子急切地问着,她相信伊达·法兰是尊重甚至崇敬华伦迪尔的,她觉得要是可能,伊达·法兰一定也会愿意帮助华伦迪尔。“你告诉他了是不是?你一定告诉他了,他也算是你的老师,你不会看着他走向那么悲惨的未来,是不是?”

伊达咬着嘴唇,摇摇头。

“啪!”重重一记耳光打在伊达的脸上。

“伊达·法兰,你这个卑鄙小人!”

伊达承受了这一掌,闭上眼睛,还是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

“你以为你应该掌控一切吗?你以为你应该把所有人的命运放在你的掌控之中吗?你看着他走向悲剧,心里很高兴是不是?”谷莠子怒斥。

“我不是……我没有……”伊达低低地辩解。

“你所谓的不在乎权势、不在乎名望,只不过是你对掌控的欲望太强烈,你所追求的不过是掌握一切,把别人的命运掌控在指掌之间的滋味罢了!现在你高兴了吗?现在你体味到玩弄别人生命的快感了吗?像华伦迪尔这样的人都被你玩弄于掌心中,一定让你特别满意吧!”谷莠子怒斥伊达。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伊达摇着头,努力想为自己辩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毫无私心,他知道自己曾经因为谷莠子认不出华伦迪尔甚至厌恶他而偷偷高兴。可是他真的没有伤害华伦迪尔的意思。他不是为了控制一切才这样做的,这是华伦迪尔自己的选择,这是华伦迪尔作为一名魔法师的骄傲。

但他没有办法把这些让谷莠子明白。谷莠子不是魔法师,而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伊达没办法让她明白像华伦迪尔这样的魔法师会怎么想、会怎么选择,也没办法让谷莠子明白,即使他说了那一切,也不能改变此时此刻的华伦迪尔·艾伦那蓬勃的希望和野心。有些事不经历是不会相信它可能发生的。伊达知道华伦迪尔那样的人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足以避免未来的任何不幸发生。

谷莠子忿恨地看着伊达,良久,干脆转头走开,她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

伊达依旧站在原地,终于再也忍不住让眼泪落了下来。

他还以为谷莠子会明白,华伦迪尔的命运一旦改变,第一个消失的就将是谷莠子:他不可能牺牲谷莠子而去拯救华伦迪尔,就如同谷莠子绝不可能牺牲华伦迪尔去救伊达·法兰。

伊达自幼就知道自己不可以爱上任何人,他不能留下任何可能牵绊他,成为他障碍的东西,所以他爱上魔法,爱上胡思乱想,热爱自己的血亲和责任,因为他知道这些不可能被夺走,他只能爱自己不会失去的东西。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就好像他的父亲、母亲,像之前的无数任大公、无数任皇帝一样,不爱任何异性地活下去,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做到,因为他周围的人都是如此,爱情不是必需和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遇见了谷莠子。

他知道谷莠子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也知道谷莠子不可能属于他,更知道谷莠子很厌恶他对她的这种暗恋。可是他遇见她了,他已经遇见了,他控制不了情感的变化……

也许谷莠子说的没错,他是个企图掌控一切的人,他总是用理智的方式去计划一切、去分析、去谋算,他希望一切尽在计划之中,希望自己可以掌控全局。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对与错,他从出生以来似乎就只能这么做,可是现在他掌控不了的东西就在这里。他爱上一个不可能爱他、不可能属于他的女子,他分析不了、计算不了、谋划不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些教导他的人从来只告诉他不可以爱上谁,从来没人告诉他,要是爱上了什么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不知道,他才二十岁,他过去的生涯中连和同龄女子的接触都少得可怜。没有人可以告诉他,此时此刻书本上的知识根本帮不了他的忙……

伊达哽咽、委屈地哭着,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哭,只是怎么也止不住这种伤心……

飞龙还没有遇到,溃败逃窜而来的佣兵倒是遇到了几波。

肯特谨守着不能杀人的原则,一脚踢翻眼前最后一个佣兵,担心地回头看看赤红,惊奇地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像平时那样凭借蛮力乱打,而是手中提了一把长剑,正有板有眼地见招拆招。虽然生疏得很,可是那是骑士们受过最基本训练的动作没错。赤红那身力气即使使用的是基本的技巧也威力巨大,在他的攻击下,佣兵们很快就选择了逃跑。

肯特和赤红都不打算去追赶,而佣兵们本来的目的就是逃离战场,双方的接触、交手、分开,也不过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赤红见肯特在看他,很自然地把剑一收,却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到剑鞘,愣了愣随手扔开,有些怅然地说:“阿历克斯一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子承父业,他曾经想要训练我成为一个骑士。”

多有创意的神奇想法啊,把一头龙训练成骑士,那么他准备让这位“龙”骑士骑什么生物去作战呢?

肯特心里嘀咕,嘴里自然不会说出来。看赤红黯然的样子,就知道那位阿历克斯骑士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等同于父亲,说不定赤红还在因为自己没有成为骑士而懊恼呢。

赤红扔开剑之后走了几步,居然又去捡回来。对他而言,要去见那头母龙的时候,很想带着一件能够让他想起阿历克斯的东西,看在肯特眼中,却成了:他就那么想接受骑士训练?明明对他没什么用啊?

“回去之后我可以教你,其实法兰公国的骑士们都可以教你。但是建议你只学些基本的招式就行了,那对你其实没什么用处。”肯特很诚恳地说。

赤红很想对他吼叫几句,自己为什么要学骑士的战斗方式,自己有必要去学那些吗?可是抬头看见远处的情景,话便咽了回去。

母龙正向这边飞来,有些摇晃,身上鳞片缺失了很多处还流着血,爪中牢牢扣着一颗龙蛋。

赤红还是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生母,它有一身月色下夜幕般深幽的蓝色鳞甲,很像它的那个蓝龙儿子。难道这就是它选择蓝龙而放弃自己的原因,因为自己是红色的,它和它的那个宝贝儿子都是蓝色的?

肯特不知道赤红现在正在钻牛角尖,看到赤红没动,以为他又闹别扭了,这个时候可是最佳时机,再等片刻那头母龙就飞过去了,而且后面的追兵也会拥上来。于是不等赤红,肯特自己朝母龙冲过去。

“夫人!”斟酌了片刻,肯特决定这样称呼母龙,毕竟那是自己同僚的母亲,“请您等一下!夫人!”

母龙根本就没弄明白肯特是在叫它,看到有人类拦在前面,想也不想就攻击过去。

肯特狼狈地闪躲着大喊:“夫人,我不是您的敌人,我只是想要替朋友问您一句话:您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孩子?究竟为什么,您最终舍弃了那个孩子?”看着平时精力过剩、气势嚣张的赤红变成现在那种垂头丧气、半死不活的样子,肯特心里不可能没有偏颇,不可能不向着赤红一些,而对这头母龙也产生了埋怨。

“你们这些卑劣的人类!”母龙咆哮一声,冲向了肯特。在它看来,这个人类是在企图用孩子做威胁,逼迫它停留下来,停留下来好让那些卑鄙贪婪的人类再夺走它的另一个孩子。

“你为什么抛弃它?它落在那些人手中会有什么样的未来你知道吗?你想象过它会在什么环境中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子吗?”要是没有那个叫阿历克斯的骑士介入他的生命,赤红会变成什么样子?比现在更加扭曲,再加上残忍无情,还是其他的?肯特不敢想象那样的飞龙对这个世界会是多么可怕的灾难。

母龙再一次咆哮,它知道这一切都是陷阱,也知道这个人类不怀好意,但是它抗拒不了,它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落到那种境地。看着身后的追兵,母龙咬咬牙,转身飞回去。它至少可以毁灭自己,毁灭自己的两个孩子,这是龙族的骄傲,宁死也不能成为人类的玩偶!

肯特一下子停住脚步,愕然地看着天空。按照赤红的说法,这个时候母龙应该放弃了那颗蛋,仅带着一个孩子扬长而去才对,可是现在它却不顾一切地朝敌人冲了过去,它想干什么?难道……它想去救自己的另一个孩子,因为自己的话,它准备豁出生命去救自己的孩子——救不出来就陪着孩子去死。

肯特傻在那里。

赤红的话让他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一直觉得母龙放弃赤红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舍弃一个保住另一个,而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样。

可是要出大事了,母龙要做历史上没有做过的事情了,肯特的一句话改变了历史。

想通了这一切的肯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浸入了冰水中,冷彻心肺。

伊达的叮嘱浮上心头,肯特感到自己浑身发抖,自己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自己违背了子爵的命令,闯下滔天大祸,怎么办?怎么办?肯特不敢想象自己造成的后果会有多严重,他甚至不敢去设想。

“快,去阻止它!”赤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肯特一下子活了过来,看到赤红正向母龙那个方向飞奔,于是也紧紧跟了上去。

对,阻止它,只要阻止它,事情还能挽回。

赤红和肯特一前一后跑上山峰,母龙正好与最前方的佣兵发生了一次碰撞,那些佣兵在母龙面前不堪一击,惨叫声响成一片。肯特及时冲上去连连挥剑,挡开了母龙对最前面一个佣兵的致命攻击。

太好了,还没有人死去,没有人因此而死,历史还没有被改得不可挽回。

“滚开,卑劣的人类!”

肯特横剑拦在母龙和佣兵之间,面对着愤怒的母龙,他忽然很庆幸自己认识红龙。龙族的龙威非常强大,尤其对智慧生物精神的影响力巨大,跟前的佣兵们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来的时候不管有多大的勇气,一旦真的面对一头暴怒的飞龙,那种威压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很多人连握兵器的手都在发抖。肯特却不那么畏惧,这半年来他几乎天天面对不断发怒的红龙,对于龙威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当然,要是不认识红龙,今天也不用面对这一切。不过,肯特还是很荣幸能与一头飞龙并肩作战,视为同袍。他挥动长剑,抵挡着母龙的攻击。而赤红和他背对背站着,不断抓住佣兵扔出去。

“你们这些卑劣无耻下流的人类,我要撕碎你们!”母龙大声吼叫。

肯特看看赤红——难道遣词用句这种东西也会遗传?

“滚!快滚!”赤红正在对那些佣兵吼叫,佣兵们的意志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眼看援兵还没到来,那些负责监视他们的骑士也没跟上来,于是相互看了看,很快便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跟着一轰而去。

母龙丝毫不管人类为什么内讧,马上把目标对准剩下两个人类。

“你也走吧!快滚回龙岛去!别再继续向前了!”赤红向母龙挥着手,歇斯底里地叫。

“滚开,我要去救我的儿子!”母龙向赤红吐出了一口火焰,赤红没有闪躲,瞬间就被火焰包围其中。母龙想当然地认为这个人已经化为飞灰,于是又转向肯特。

“回去吧,带着你的另一个孩子回龙岛去!那个赤……那颗蛋,不是,总之他不会有事的,他依然会长大,成为一头勇敢强大的飞龙!他也不一定会恨你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你不是故意抛弃他,还曾经为了他连生命都可以不要!所以现在他希望你能平安!快走吧!为了你的孩子,你得好好地活下去!”

看到母龙此时的行动,赤红的怨恨应该已经化解掉一些了吧?或许完全消失并不容易,但是至少他应该不再那么恨了吧?

母龙回答肯特的,是一口火焰喷吐。

肯特及时就地滚出去,躲开了这次致命攻击,可是母龙紧接着便挥动爪子向他扑下去。肯特已经无处可躲,只能挥剑格挡,这时一条人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母龙的爪子,大吼一声,用力抬起手臂,竟然硬生生地把母龙掀退了几步。

挡在肯特面前的自然是赤红。他倒是毫发无损,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烧毁,赤裸裸地站在母龙面前。除掉了衣服再看,他的身体其实还是和人类有所不同——他身上有不少部位覆盖着红色鳞片,鲜明如宝石般的鳞片,尤其是两边大腿直到膝盖的部位则是完全被鳞片覆盖着,这样的他可丝毫不像一个人类。

母龙看着赤红,所有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只是死死盯着他。

“他会长大的,会长成一头很了不起的飞龙,我没有骗您,夫人。”肯特爬起来,站在赤红身后说。

赤红撇撇嘴,对母龙说:“快滚吧!这里不需要你了,他的事再也和你无关了。”

“他说……他不愿意你为了他冒险。”肯特这么翻译。

“没有你他也能活得很好,快带着你的宝贝儿子滚回龙岛吧!”

“他说你应该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可以照顾自己,不用为他担心!”肯特继续翻译。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赤红一把揪住了肯特朝着他吼,“我说话的时候,你他妈的别插嘴!”

肯特被他摇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嘴里还在继续翻译:“他的意思是夫人您应该明白他的苦心,不需要别人翻译……”

母龙一直死死看着赤红,忽然把头伸向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哀鸣,声音悲伤无奈,双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赤红侧头不去看它,冷冷地哼了一声。

“夫人,你快走吧,那些魔法师和骑士团马上就要到了。”肯特又插嘴,这次赤红没打断他,也没理睬他的话。

“四百年吧?”肯特询问地看看赤红,赤红还是没出声,于是肯特又说:“四百年的时间对龙族不算什么,请您耐心地等四百年,他会去找您的。现在不行,我们来自未来,历史的改动会让他消失,夫人您一定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现在请您走吧,好好保重自己。四百年之后,你们一定可以再相见的!”肯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好的口才,可是他知道这些话必须讲出来,既是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也是为了帮助赤红。

母龙又是一声悲鸣,再次向赤红近了一步。

赤红马上又后退,扭头,反正就是不去正眼看它。

“来不及了!”肯特看到大批的魔法师、骑士、神官……已经拥上山坡,越来越近,眼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就要进入魔法攻击范围,到时母龙想走也走不了了。“夫人,请您快走!赤红,你倒是说句话呀!”

肯特冲着赤红大吼,赤红不情不愿地撇撇嘴,朝母龙挥手说:“快滚!快滚!”

母龙正殷殷地看向赤红,一副舍不得移开目光的样子,更别说离去了。

肯特见这么僵持着不是办法,抬脚踢了赤红一脚:“快把事情解决,你真的想让你母……让你自己就此消失!”

赤红想要发火,可是终于忍不住了,对母龙叫:“你不滚是不是!你一定要我完全消失才开心是不是!那好,我现在就……”

“四百年吗?四百年之后你会来龙岛找我?”母龙开口问。

“我才不会去!”

“他会去的!”

赤红和肯特同时开口回答。

肯特恶狠狠地瞪着赤红,现在已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如此任性!赤红对于知道了他很多秘密的肯特有些心虚,于是又不出声了。

“四百年?”母龙又一次确认。

“对,四百年,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去的。”肯特郑重地点头。

母龙恋恋不舍地看着赤红,终于还是拍动翅膀,升上了天空。这时,那些屠龙者已经到达法术攻击的范围内,几个攻击性魔法夹杂在大量的魔法箭矢中向母龙冲击而去,母龙不得不停止飞行进行抵抗,再一次被逼落在地上。

肯特脸色苍白,他看看母龙,看看赤红,忽然拔剑在手,朝屠龙者们冲了过去。只要他能替母龙争取一些时间让它飞走,历史就不会被改变,子爵、赤红他们就不会受到这件事的影响,至于他自己的安危——祸是他一句话闯下的,就应该由他去弥补,即使代价是付出生命。

赤红马上明白他想干什么,瞥着母龙说:“看看,你给我们添的麻烦!你赶快滚吧!”说着向肯特追过去。

“孩子,我来拦住他们,你们逃走!”母龙马上也跟来。

“你怎么还不明白,只有你飞走才是我们存在下去的唯一途径!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可是首先要保证历史不被改变。”赤红也顾不得赌气了,冲着母龙喊叫。

“你们随时可以离开?这是……时空魔法?”龙族毕竟见多识广,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对时空魔法还是有所耳闻。

“对,随时!”如果那个白痴无耻狡诈的魔法师不在关键时刻出问题的话——可是他常常都在出。

母龙终于还是选择了相信,站在原地看着赤红和肯特一前一后冲向屠龙者的大军。屠龙者们从一开始准备对付的对象就是龙,完全没有遇到人类对手的心理准备,一时间倒是被肯特和赤红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一会儿,屠龙者们的攻击被他俩冲出了一个缺口,母龙趁机飞起,再次深深地看了赤红一眼后,爪中抓着剩下的那颗蛋,朝龙岛的方向飞去。

四百年,我的孩子,我等着你,四百年快点过去吧……我在龙岛等着你……我会一直在龙岛等下去,不论你来或是不来……

肯特冲上前,奋力抵挡那些箭矢,几个魔法击中了他,但是身上魔法卷轴的防护还持续有效,为他挡开了这些攻击。但是那个魔法卷轴的效果无法长久持续,而且遭到的打击越重,其持续时间也会相应缩短。那些魔法还在不断袭来,等到卷轴的效果消失后,只要其中有一个落在肯特身上,就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这种状况下,他的贴身护甲所附带的小小抗魔法能力根本就不值一提。

肯特毫无畏惧地迎着那些人冲上去,当他听到身后传来龙翼拍击并且远去的声音之后,更是松了一口气:母龙带着龙蛋逃走,屠龙行动就此划上句点。历史没有改变,自己的行为没有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子爵他们还是可以顺利回去。

这样一瞬间的放松,使得他的判断发生失误,一道魔法闪电画出诡异的弧度射来,在他下意识躲闪的时候,另有一支箭矢从另一边射到,肯特的动作做得太大,已经来不及改变方向,眼看箭就要射在他的身上。

赤红从背后扑上来,一把推开他,肯特躲开箭支的同时,自己也承受了那道闪电。普通魔法虽然无法造成什么伤害,可是被打击的痛苦还是免不了。赤红发出一声吼叫,掀起一块巨大的石头,向那些屠龙者们扔了下去。

“不要杀人,不能杀人!”肯特冲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提心吊胆地看着那块巨石被几道魔法击碎,很幸运地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走吧,我们该去和子爵会合了。”肯特催促赤红。

赤红忿恨不已地看看那些屠龙者,就是这些人类害他自幼失去母亲疼爱,自幼生活在阴谋算计之中,害得自己永远失去了龙语魔法的能力。可恨,真想现在就把他们一一撕碎,可恨的四百年,可恨的时间!

肯特用力拉着他,把他向后按去,可是当他们想翻过山头从另一面山坡逃走时,才发现另一支军队正从那儿爬上来,已经对他们形成了包围之势。肯特看看赤红,他心里很明白,在这么实力悬殊的情况下被包围,除了被俘就是战死,基本上没有另外的路可走了。魔法、箭矢不断袭来,显然,屠龙者们对于这两个害他们失去了捕捉飞龙机会的“敌人”恨之入骨,绝对没有一丝一毫俘虏他们的打算。

肯特挥剑格挡着箭矢,对赤红说:“你能冲出去吗?如果我全力挡住他们,你能冲出去吗?”他认为错误是自己犯下的,就不该让赤红陪自己赴死,自己现在已经算是渎职,竟然不是死在自己的岗位上,而是因为不应该的错误死在远离子爵的地方,这种懊恼甚至压过了死亡就要降临的恐惧。不过赤红应该能逃走,有赤红这么强大的存在跟在子爵身边,自己也可以放心了。

赤红扫了一眼两边的敌人,估计自己冲出去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这个侍卫长一定不行,他死定了。

“我挡住他们,你逃!”肯特的长剑被一道魔法打断。他扔开断剑,又从地上拾起一柄逃走的佣兵扔下的剑。随着敌人接近,攻击越来越猛烈了,“快走,我引开他们!不然就来不及了!”肯特对赤红说完,迎着敌人冲上去,果然把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

赤红眼看他闪躲不及,几支箭射中他的身体,幸亏那个魔法卷轴的效果还在,肯特才没有被射死,可是那个魔法还能有多久的效用?

赤红撇撇嘴,这些所谓的骑士都很傻,阿历克斯当年也是这样。

当很多骑士已经摒弃了骑士精神的时候,他们就显得特别傻。

赤红眼看一道魔法把肯特打翻在地,魔法保护不了他多久,这家伙马上就要死了。

肯特的身体一阵剧痛,魔法卷轴的防护只能保住他的命,打击力道造成的伤害无法全部消除,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在岗位之外的地方,这是种耻辱。可是这种耻辱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违背了子爵的命令才会造成的结局。肯特有种自暴自弃的念头,他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敌人扑去。

赤红记得阿历克斯倒下的时候,也是在向敌人冲锋的时候,他们不逃跑是因为他们想要保护自己背后的人,可是赤红憎恨再次成为那个在背后的人。

那个时候他没有选择的能力,他保护不了阿历克斯,可是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被人类囚禁的孩子了,他才不甘心成为战斗的旁观者。

你们这些可恨无耻低等的人类,冒犯伟大红龙的代价,你们付得起吗!

赤红盯着那些人类,盯着不断承受攻击的肯特,一股难言的怒火渐渐包围了他的理智。

“白痴!到我背上来!”

咆哮声响起时,肯特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头脑已经有些迟缓,不仅没有停住,反而继续向前冲了几步。

“你这个呆板无用的笨蛋!拾起那支长矛,到我背上来。”

肯特停住脚步,因为他对面的敌人正发生巨大的骚动。他们盯着肯特背后,口中惊呼着什么,他们在叫什么……龙?飞龙?哪里来的飞龙?

肯特回过头,发现红龙那令人熟悉的巨大头颅正贴在自己脸庞附近,口中喷出的气息火烫地喷在自己脸上。

“你这个低等的白痴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红龙相当不可一世地说。

感谢上天,这头龙终于正常了,这样才像它,之前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太诡异了。

“你到底还要我再说几遍,你这个无用的白痴!”红龙看到肯特还在那里发呆,朝着他的耳朵就是一声巨吼。

思维本来就不太清晰的肯特被这么巨大的声浪冲击而过,于是头脑更加混乱了。他迷迷糊糊地拾起地上的长矛,执行红龙的命令,等他再次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空中。

肯特·海兰斯觉得现在的自己正身在一个奇怪的梦境中,他觉得自己正骑在一头飞龙的背上俯视战场,于是所有敌人只能仰望自己,即使是那些不可一世的魔法师们,也只能远远仰视自己。“龙骑士!”“龙骑士!”……这样的惊呼声响彻了整片战场。

龙骑士,我是龙骑士!

一种难言的自豪涌上心头,哪个男孩没有过龙骑士的梦想?可是千万年来又有几个人梦想成真?

不管是在什么传说中,龙骑士是最最不可战胜的强者,是人类心目中真正的战神。

现在,我是龙骑士!

肯特扬起了手中的长矛,向下方的屠龙者们发出一声吼叫,红龙于此同时也大声咆哮着,他们两个的声音响彻了整片天空。

屠龙者们不由自主地停止攻击,很多佣兵已经开始逃跑,而那些骑士们甚至忘了阻拦他们。

在人类的常识中,骑士只是骑士,飞龙也不是不可以被屠杀的,可是龙骑士,那就是传奇中的英雄。他们强大无比,他们是神的宠儿,他们是站在世界最高点的人,他们不可战胜……

正是“龙骑士”这个名字的诱惑,才让他们这么疯狂地来参与屠龙。同样地,现在也因为“龙骑士”这个名字在他们心目中太重了,使得他们对其的敬畏也难以形容,没有人敢第一个朝龙骑士进攻,他们抬头看着那位骑士和他的飞龙悬停在空中,俯视着他们,感觉越来越重的压迫力逼向他们。

肯特扬起手中的长矛,盯着下方的敌人。骑在龙背上,他能感受到红龙的呼吸和心跳,他能感受到红龙每当进行下一个动作之前,那小小的肌肉运作。他自然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配合飞龙的每一个动作,知道骑乘飞龙翱翔于天空要怎么杀敌。

龙骑士是与飞龙结为一体的战士,我们无所畏惧,不管面对什么敌人,我们都可战胜……

肯特用手中的长矛指向敌人,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啸。

正文 等尾声 未来等于希望

谷莠子忿怒地走着,越走越慢。

华伦迪尔,华伦迪尔,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在这里,我却没有发觉……

华伦迪尔,华伦迪尔……喃喃地叫着这个名字,谷莠子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为什么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能把握这个机会改变华伦迪尔的命运?

谷莠子恨伊达使她错过了这个机会,更恨自己没有及早发现这机会。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可能是整个时光的改变,华伦迪尔也许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谷莠子这个人可能根本不会存在。同样地,伊达·法兰、兰姆帝国这一切也可能不会存在——不是消失,而是从未存在。可是她不在乎,即使用整个世界为代价去换华伦迪尔悲剧一生的改变,谷莠子也在所不惜。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灵魂,一切一切,去换得华伦迪尔的幸福。

华伦迪尔,华伦迪尔……谷莠子哭泣着,伤心欲绝,她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华伦迪尔会憎恨自己。

如果用魔法改变历史是允许的,华伦迪尔自己就可以回到那一天,他可以轻易地杀死即将对他使用奴隶契约的那个人,那么一切便都结束了,他一生悲剧的根源根本就不会再出现。可是华伦迪尔拒绝这种方式,他自己创立了一个新的魔法体系,自己制定了法则,便用自己的生命和一生的荣辱祸福去维护。

谷莠子哭泣着,她宁愿被华伦迪尔憎恨也要去做,只要有机会说出来,不论华伦迪尔接不接受,改变都已注定。他拒绝不了已知的未来带来的牵引力,可是自己却根本没有把握这个机会。

她好恨伊达·法兰没有让自己把握机会,她更恨自己竟然与华伦迪尔面对面而不相识。为什么?为什么?谷莠子,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她无从发泄地一下下打着面前的树干,直到自己双手鲜血淋漓。

伊达从身后冲过来,死死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折磨自己。谷莠子激动挣扎着,抬手又给了伊达一记耳光。伊达脸上印着清晰的指痕,却只是紧紧抓住又企图回去打树的谷莠子喊:“你别这样,你别这样!”谷莠子对他又踢又打,伊达承受着,一边还试图用魔法替谷莠子治疗双手。谷莠子发泄了良久,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看到她平静下来,伊达立刻松开手,为了阻止激动之中力气特别大的谷莠子,刚才他几乎是把谷莠子半抱在怀里,知道谷莠子一定很厌恶这种亲密动作,所以他马上就放开手,还特意退开半步。

“你滚开,我不想看到你!”谷莠子心里明白伊达并没有错,他为了保护他自己,这样做是理所当然,可是她还是没办法接受,因为那是华伦迪尔。

华伦迪尔,为什么你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想到你身边,不管那里是地狱还是永恒静止的时间空隙。华伦迪尔,你回来带我一起走吧,别把我一个人扔下……谷莠子倒在树下蜷着身体,自觉找不到任何存在下去的意义。就这样一直静止着,直到时间把自己带到华伦迪尔身边去吧。一直这样静止不动,时间总会把自己带走。

“求你给我时间,我来想办法让你回到华伦迪尔身边,求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伊达半跪在谷莠子面前哀求说。

谷莠子无力地摇着头:“你能有什么办法?华伦迪尔比你强大一百倍,可是他都没有办法改变历史,你有什么办法?即使回去了,最后还是要面对他的结局,还不如不要再经历一次,我不想看着他再经历一次……”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请给我时间,我来找到可以改变历史的办法。”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那样的办法……”谷莠子喃喃地说。

“我有!我真的有!”伊达大声说,“我觉得华伦迪尔对于时空的理解还不完全,如果我能找到时空的另一种走向,我就能做到!”

“你……”谷莠子惊讶地看着说到这个话题眼中生出华采的少年。她不想承认华伦迪尔的理论有缺陷,更不想承认华伦迪尔不如这个少年,可是似乎现在只有在华伦迪尔的理论有缺憾的情况下,自己才有一丝希望,不是吗?

“华伦迪尔认为时间是一条河流,上游发生任何一点小小的变动,都会在下游引起某些变化。比如一条鱼,上游的人把它钓走了,在下游它就不存在了。”

这些谷莠子都知道,她看着伊达,等他说下去。

“……如果时间是一棵长了无数相似枝干的大树呢?每一根枝干都是从树干上分出去的,极度相似,但是却有微小的不同。一根枝干被摘去一片叶子,或者多生了一条虫,对其他枝干根本不会有影响。如果有一条虫子在自己的枝干上啃食了一片树叶,之后被一阵风吹到另一根枝干上,说不定会发现它啃过的那片叶子还在那里……”

谷莠子有些慌乱地看着他,这种有些疯狂的设想和华伦迪尔的理论完全不同,这令一直只接受华伦迪尔理念的谷莠子惊惧。

“……再或者,我用我的魔法使这棵树长出一条全新的枝干来,按照我的意愿来长……同一棵树干上的新枝干,不干涉那些老枝干的生长,和它们平行着一起吸取主干的营养向上生长,各长各的,互不影响……”伊达这样说着,他的眼神中闪动着难言的光芒,疯狂、执著和热切。

谷莠子看着眼前的伊达·法兰忍不住畏缩,想要向后退去,脊背却碰到了树。

伊达向她伸出手:“给我时间,我会做到的。给我一些时间,等到法兰公国不需要我,我用剩余的全部生命来做这件事。请你相信我,我会做到的。”

“你……”谷莠子张嘴说了一个字,却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我把你送到全新的历史中去,让你回到华伦迪尔身边,我发誓我会做到!我们有时间,我们有未来,未知的、可以去努力和希望的未来,只要请你相信我。”

谷莠子不知道怎么期待这样的未来,伊达的那些描绘令她感到有些颤栗。难怪华伦迪尔选择了伊达·法兰,这个人和华伦迪尔几乎是一样的,不,甚至更疯狂,他没有华伦迪尔那么出众的智力和才华,却有华伦迪尔所没拥有的东西,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更可怕、更强势的东西。

“我不能改变这根时空枝干上华伦迪尔的命运,可是我能改变另一根枝干上他的命运,还有你的。”这样我就可以幻想着,或者在某一根枝干上的谷莠子选择留在伊达·法兰身边,即使那不是这里的我,可是我却可以幻想着这样的情景发生在别的枝干上,发生在另一个我身上。

谷莠子看着伊达,很久才低声说:“谢谢……还有,刚才很抱歉。”

伊达摇摇头,也不知道想要表示不用谢还是没关系。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半晌,伊达忽然想起什么:“肯特和赤红呢?”

谷莠子正要回答,远处已经传来一声熟悉的龙吼。于是谷莠子也不用多费口舌,抬手往那边一指。

伊达的眉头一下子紧了起来,拔腿向那边便走。

谷莠子一把拉住他,迟疑说:“你、你的样子有点狼狈。”

此时的伊达脸上泪痕犹在,擦泪时抹得脏兮兮,而且还留着谷莠子清晰的指印,看起来不仅狼狈,简直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谷莠子知道他肯定不会愿意在肯特和赤红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

伊达凝结出一颗水球洗洗脸,然后抹干,见谷莠子朝他点头,知道收拾得能见人了才再次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谷莠子说:“其实……自从我遇见你之后,就一直很狼狈,只是不敢让你看出来而已。”

不等谷莠子做出反应,他已经快步走开了,在他之前站着的地方,一颗水球正慢慢飘向谷莠子。谷莠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大哭一场,脸上的模样绝对不比伊达好到哪里去,急忙掬过水球,在脸上洗擦起来。

她渐渐停止了动作,看着伊达消失的方向。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少年。

红龙准备冲击而紧绷的身体动作,令陷入自我感觉良好中的肯特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龙骑士,这里也不是自己要奋勇作战的战场。

“不行!红龙,不能杀死他们!我们应该去和子爵会合!听我说,不行不行!”

红龙变回原形之后,积压着的那些狂怒暴虐已经无从压抑,它无比渴望一次大开杀戒,它对眼前这些敌人的恨已经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它不愿意让时光杀死他们,不愿意在四百年之后想要报复的时候,却连他们的坟墓都找不到,它想现在就动手,把他们撕碎,为阿历克斯报仇,为自己和母亲报仇。

“不行!不行!你不能让你的母亲永远失去你!它还在龙岛等着你!它还在等你,并且会一直等下去,你想让它永远等不到吗?你想让它一辈子自我囚禁在龙岛吗?”肯特双手死死抱住红龙的脖子,想要让它调转方向。

红龙停顿了一下,它想起和自己的弟弟蓝龙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的天气很好,红龙刚刚打劫了另一头飞龙的老巢,收获也很令它满意。就在它眯着眼睛在云层上方边飞边懒洋洋地拍动翅膀时,那头蓝龙远远飞来,拦在面前对它说:“我是你的弟弟。”它直接这么宣布,并且紧紧盯着红龙打量它。

红龙朝它咆哮。

弟弟、母亲这种字眼对红龙而言是一种讽刺,它恨这些字眼,一直都恨。

蓝龙看起来傻乎乎的,歪着头说:“我找你很久了,我想来看看你在干什么蠢事。你害我在龙岛待了两百多年,母亲一步也不让我离开,我还得偷偷地才能跑出来!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们?”

我为什么要去找你们?有什么理由让我去找你们吗?你们和伟大的红龙有一指头的关系吗?红龙根本不与它说话,扑上去就咬。

一场大战打了个天昏地暗。不得不说,这头蓝龙真的是在妈妈翅膀下长大的,没用之极,红龙轻而易举就把它打了个满地找牙。

龙语魔法,哼,有个屁用。

红龙把蓝龙拖到一处火山口一脚踹下去,得意洋洋地飞走。

从那以后,它与蓝龙的每次相遇,都以这种大战为终结。蓝龙很笨、很天真,经验缺乏到可笑的地步,这些争斗自然每次都是红龙获胜。刚开始蓝龙还会提起“母亲在龙岛等你”之类的话,不过很快就被红龙教训得不再废话,不见面的时候躲着它,见了面就直接厮打。

蓝龙那么笨,是因为一直待在龙岛,它什么生活经验都没有。

是因为它一直待在龙岛,也不让蓝龙离开。

它一直在龙岛等着,因为是我让它等的,不是它不来寻找,是我让它等待的……

那么岂不是现在的我害了过去的我?不对,现在的我是那颗蛋,那么我其实就是未来的我。未来的我害了现在的我?也不对,这样的话,这个在思考的我又是什么样的我?我明明在现在却是未来的,现在的那个明明还没出生却是……

这他妈的是什么见鬼的逻辑啊!

红龙越想越感到天旋地转,险些一头从空中栽下去。

“你怎么了?”肯特担忧地喊。

“头晕!”红龙从牙缝里回答。

“我们走吧,回到属于我们的时代去,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你和你母亲的关系。”肯特很郑重地劝着红龙。

那些魔法师、骑士、佣兵们已经回过神来,开始准备攻击眼前的龙骑士。

肯特现在不畏惧他们,可是他不能跟他们战斗,这里不是他的战场。在这个时代的战斗对他来说不管输赢都是灾难。只有回到自己的时代,在属于自己的时光中,他们才能恢复成同时拥有过去和未来的正常人,才有等待和奋斗的权利。

红龙这次总算听了劝,长吼一声,载着肯特往他们和谷莠子分开的方向飞去。

远远地,肯特便看见子爵正向他们迎来,在他身后,谷莠子紧紧跟随着。

不等飞龙落地,那陌生又熟悉的魔法力量就把他们四个一起包裹在其中……

暖洋洋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海水轻摇微波,一派平静祥和。

忽然,扑通……扑通……扑通……接连三声落水声打破了这片平静,紧接着,是一声更巨大的落水声,“轰”,这片海面被砸出了一圈巨大的波浪。

“子爵您没事吧!?”

“咳咳咳……怎么会在海水里……”

“见鬼的,你这个该死卑劣无耻的魔法师又把我们传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定位不是我负责的。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代!”移动可不是我负责的。

“你们两个每次只会说这推卸责任的话吗?快给伟大的红龙弄清楚我们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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