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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师的幸福时光6·叶脉》 正文 第一章 无边无际 伊达·法兰从来没有想过，连绵不绝的绿色也会让人厌烦，甚至憎恶。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曾厌恶过绿色植物，也向来喜爱大自然。森林和植物只会令他身心愉悦，即使再怎么心情不佳，他都不会对欣欣向荣的草木宣泄自己恶劣的心情。可是现在，很显然他正在体会一种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前面还是绿色，和身后他们已经走过的漫漫绿林连接在一起，交织成一片绿色世界，就好像要把他们这一行人永远淹没其中般。 这次到大绿林与精灵族谈判的过程虽然一波三折，但整体而言还算是达到了伊达一开始的目的：兰姆帝国与精灵族重新结为联盟，并且也成功地让明尔继承了精灵族圣者的职位。不过离开精灵王都已经二十几天了，他们一行三人却依旧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绿林中徘徊。 照正常行程，此时他们早就该离开森林范围回到荒原了，可是事实却是他们依旧在森林中跋涉，前后望不着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出去。伊达不确定他们是否走错路了，曾反复使用定位魔法确定，但得到的却都是一切正常的答案。本来早该结束的道路依旧在脚下，最要命的是，看起来居然一点都没有缩短的样子。 伊达从树上跳了下来，朝谷莠子和肯特无奈地摊摊手。 谷莠子和肯特基本上已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这是近几天伊达第十次做这样的尝试了，之前九次的结果都是如此，这一次不出意外的话自然也不例外。 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肯特从伊达和谷莠子的态度中感觉到某种不安，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应该说他知道自己即使有什么意见也没有任何意义。第一，自己在分析这种状况时帮不上任何忙；第二，法兰子爵向来属于那种会把自己的计划慢慢释出的人，即使他什么都明白，但不到关键时刻却什么都不说。肯特已经习惯了，所以准备只执行自己的职责——保护子爵的安全。其他的事肯特不去关心。 谷莠子对目前这种状况想得比肯特来得多，她拥有的丰富知识就连博学的伊达·法兰在她面前也不值一提。不过这也造成了一旦遇到事情，她心中冒出来的各种可能便多得数不清，此起彼伏直到把自己的脑子搅得一团乱。最后，谷莠子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伊达。 伊达看到他俩都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耸耸肩，做出一个无奈的样子。 他真的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是不是空间魔法？”谷莠子问。这是她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的第一个想法，毕竟她太熟悉空间魔法了，使用空间魔法把人困在特定空间中这种事，华伦迪尔可没有少做过。 “不是，没有类似的魔法波动。”华伦迪尔去世后，世上最熟悉空间魔法的人就是伊达·法兰了，谷莠子只是理论家，她没有魔力不能练习和施展魔法，空有一肚子知识却远远比不上伊达这个接触空间魔法不到一年的人。 “幻境？” “也不是，幻境无法阻隔空间魔法的试探，我试过了。”伊达这样回答。 “或者……” 谷莠子一一提出她想到的十余种可能，但都被伊达一一否定。显然这些可能伊达都曾想过、并且试探过。 谷莠子无言地看着伊达。伊达也很无奈，找不到原因并不是他的错啊，于是无辜地回望着谷莠子。 这种对视最后以谷莠子失笑做结。伊达·法兰个性中的孩子气常常令她不知所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渐渐适应了。那是在华伦迪尔身上找不到的特点，可能也是谷莠子眼中伊达·法兰最大的个人特色了吧。 “那么你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伊达想了想，很认真地说：“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们迷路了。” …… 谷莠子再次无言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后理智地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走。”伊达很有气魄地扬手一挥。 越是找不到原因就表明事情越棘手，就连谷莠子这样学识丰富的人都不知道原因，情况必然不简单。 这样的状况究竟出自谁的手笔？ 精灵族？斯尔兰？神出鬼没的夜？还是神圣帝国？或者迪鲁克王国？难道会是伯朗公爵…… 伊达稍微整理了一下有可能的对手，发现自己还真是不讨人喜欢，随便计算就能列满两大张纸。 仰望层层叠叠树冠缝隙中露出的点点天空，伊达露出一个苦笑，向谷莠子和肯特挥挥手：“走吧。” 肯特自然马上忠诚地赶到了前方为伊达开路，而谷莠子看着伊达的背影伫立了片刻，才跟了上去。 还是无边无际的绿色，还是看起来大同小异的植物，还是几乎一模一样一座接一座的山丘和山谷。除了能够依据天上的太阳判断方向，他们三人基本上对于周围的环境根本无法形成任何认知。不过方向并没有用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东边有什么或西边有什么。 伊达在行进间不断停下来以魔法定位，但他始终没有对谷莠子和肯特透露他得到的结果。 估计不是很理想。 谷莠子在心里这样猜测。 看看身旁面无表情的肯特，谷莠子心里倒是有些羡慕这个心无杂念的人，就是因为什么都不去多想，所以什么都不用烦恼。对于肯特·海兰斯而言，只要无时无刻关注伊达的人身安全就行了，其他事情他不懂，也不去烦恼…… 这样真好。 伊达不知道谷莠子心里在想什么，他自己的心绪有些混乱，因为正如谷莠子推测的，他反复使用魔法侦测、试探、分析，得出来的结论却不怎么好。 “子爵，这座山谷……我们已经走过了。”这时肯特忽然开口说。 在肯特身边不远处有棵树上留着明显的砍削痕迹——肯特没办法像伊达那样用魔法定位，可是他有自己的判断方法。从这里留下来的痕迹可以看出，这座山谷他们之前走过了，但为什么明明是一路往前走，最后却又回到了曾经走过的地方呢？难道这几天他们一直在山林中打转？自从意识到不对劲后，肯特行进间不断借用太阳和周围的植物判定方向，他能确信从来没有偏离过该行进的方向，怎么可能又回到这里？ 魔法造成的？肯特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容易把自己不能理解的现象归因于魔法，而魔法的问题自然该由魔法师解决，队伍中又正好有一位“伟大神圣无所不能”的魔法师阁下。 当肯特用期待的目光看过来时，伊达一点也没有令肯特失望，他爽快地说：“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一直在原地打转。”只不过这个“原地”的范围大了些。 肯特充满了担忧地看着伊达，他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但是伊达的安全对他来说高于一切。现在看来，伊达·法兰招惹危险的特殊体质似乎再一次发挥了作用，肯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子爵大人。 伊达伸手抚摸着被肯特作了标记的树沉思着，半晌才说：“肯特……” “是，子爵。” “别在大绿林无故伤害树木，精灵们会不高兴的。” 肯特被噎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不过大绿林的精灵…… 肯特听了伊达这句话忽然意识到，他们在这片山林中兜转这么多天，竟然一个精灵都没有遇到。 按照大绿林此时的警戒程度及精灵们对伊达·法兰的戒备心理，肯特相信在子爵没有走出大绿林之前精灵必然会暗中监视着，不应该到现在都还没反应。那么这件事会是精灵族搞的鬼吗？可是明尔是子爵的好友，他在精灵族中身处高位，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这么做？ 子爵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肯特无法想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会有多大危险，他只是紧紧握住剑柄，紧紧跟随伊达的脚步。 伊达这次换了一个方向，之前他们一直朝北而行，那是往兰姆帝国的方向，现在伊达却选择了向西前进。 周围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森林，恣意蔓延的各种植物展现它们身为山林主人的骄傲，占据着目光所及的任何一处角落。 一直向西，有太阳的指示，方位绝不会错，可是走了一天半之后，肯特发现他们三人再度回到了那棵自己刻下划痕的树前。 “肯特……” “子爵，是原来那棵树。”肯特不等伊达开口责备关于伤害树木的事便抢着说。 伊达看着他失笑：“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要你去看看前面那些痕迹，是不是在我们经过后也有人经过这里。” 肯特顿时满脸通红，有时被人捉弄也会成为一种习惯，肯特在伊达身边跟随了一段时间后便有这种感觉。听着谷莠子忍俊不住的低笑声，肯特更是尴尬之极，慌忙向伊达指的方向跑去。 痕迹？ 真的有痕迹！ 肯特半跪在地仔细察看，很轻微的痕迹，要不是伊达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不可能是他们三人留下的，因为他们都没这么轻巧灵活。 肯特沿着那些痕迹走出很远，向远处眺望后便回到了伊达身边。 “子爵，是精灵留下的痕迹。数目大约在二十到三十。他们并不是在跟踪我们，而是正常地通过这座山谷往南方去。” 要是刻意追踪，精灵们自然会做得更加不留痕迹，这痕迹明显是他们正常行动时留下来的。 肯特微微松了口气，本来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此时看到这些痕迹，终于证明自己还在大绿林里。 伊达听了他的话神色依旧，盯着精灵们前进的方向思索起来，过了片刻才说：“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宿营。” 肯特本来以为自己这行人会追踪精灵们的痕迹走下去，在山林中迷失了这么久，遇到精灵该是一个转机，子爵为什么……难道那些精灵是敌人？ 伊达拍拍肯特的肩后走向谷莠子，两人又开始说起那些肯特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合成句子就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来。 肯特低头开始宿营的准备工作，他相信伊达会找到解决办法，这不是愚忠愚信，而是出于对伊达·法兰这个人的认识。 虽然跟随伊达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可是几乎每件事、每段经历都让肯特有这样的感觉：自己的子爵大人，或许真的无所不能。 宿营，行进，宿营，行进…… 日升，日落，日升，日落…… 不知道又重复了几次，伊达终于放弃了继续行走的打算。 “那些精灵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等他们来找我们吧。”伊达这样说。 这几天中，他们又好几次发现精灵经过留下的痕迹，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为同一支队伍，可是肯特心里渐渐形成了一种想法：有支精灵队伍也和伊达他们一样在山林中打转，走不出去…… 肯特为自己脑海中这个想法打了个寒颤。 连精灵都走不出去的森林，根本是鬼故事里才有的情节。 也许那些精灵是大绿林派出来寻找子爵的，只要能够与他们会合，事情就可以解决。肯特明白伊达这几天的行动刻意留下踪迹让别人寻找，所以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伊达显然没有自己的侍卫长那么乐观，他静静地坐在一棵树下，仰看着树叶缝隙中的点点光斑，过了很久忽然问：“谷莠子，你有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把一条纸带扭转一下，然后把带子两头黏起，之后如果用笔沿着带子上画线，这条线就会不断地不分里外地一直延续下去……” 谷莠子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也很清楚从中可以衍生出很多魔法理论，可是伊达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就好像走在这条带子上……”伊达皱着眉头说，“没有尽头和起点的带子。或者说：一片叶子上的小虫子。虫子努力地沿着一个方向往前爬，可是每当它爬到一半时，在旁边观看的孩子就拿另一片叶子放在它脚下。在虫子的眼里反正都是绿色，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引到了另一片叶子上，还是努力地爬着。而这时候那个孩子拿着树叶，把它重新导回了原来那片叶子。于是这只虫子还是往同一个方向不断爬行，但实际上却是在同两片叶子来回打转……” 谷莠子皱起眉头，听起来有点像空间魔法，可是她记忆中的空间魔法根本没有这种效果。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使用空间魔法的魔法师就是伊达·法兰，但论起对空间魔法的了解，却是谷莠子掌握得最多。这不是空间魔法，至少不是谷莠子知道的空间魔法，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个夜……”谷莠子喃喃地说。 要说在伊达和谷莠子之外还有谁知道空间魔法的话，那就是曾经读取谷莠子一部分记忆的神秘人夜了。那部分记忆在谷莠子的记忆中仅占很少部分，但是其中却包含关于空间魔法的内容。会不会是夜掌握了那部分记忆后自己创造出了新的、谷莠子不知道的空间魔法呢？ 伊达摇摇头：“不可能，仅凭那点内容他做不到。” 伊达自问已经研究这么久的自己都无法研究出一个超出谷莠子了解范围的空间魔法，夜就更不可能做到了。不是伊达自视过高，而是他很清楚空间魔法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尤其是对于目前这个时代的魔法师来说。 要是排除了空间魔法，还有什么可能？ 那些精灵是谁？是和自己一样被困住的，还是幕后敌人？ 把自己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有人过来了。”肯特跳了起来。 伊达点点头，也看向同一处。 他们已经等了两天，有几次精灵们曾经经过他们附近，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双方的距离曾经不远，但是精灵们并没有发现他们，而伊达他们也同样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发觉有精灵走过。 这很奇妙，精灵灵敏的感觉似乎受到了干扰，他们竟无法发现近在咫尺的人类。 同样地，伊达也发现自己很难寻找对方，因为他们也很难发现对方的踪迹——要不然这两支队伍各自在这片范围中兜转了这么久，早就该找到彼此了。伊达发现在这片森林里，人的感官虽然没有受到干扰，可是却很明显失去了些什么，视力、听力、嗅觉、触觉……一切还是一样，但某种感应能力却不见了。 伊达不知道为什么，谷莠子也一样找不到答案。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先与那支精灵队伍联系上。 精灵们从山谷中出来，看到伊达他们小小的营地时微微吃惊，纷纷停下脚步。他们已经透过森林中的痕迹知道距离他们不远有三个人类，凭借精灵们出众的判断力分析他们留下的痕迹推测出了是三个怎样的人，甚至猜到了他们的身分。不过精灵们并没有得出和伊达一样的结论，他们至今还没有意识自己的感知受到了阻碍。始终没能遇上伊达一行人，被他们推断是伊达故意躲着他们，所以现在骤然与伊达相遇，精灵们都表现得很警戒。 一开始伊达还以为是遇到了大绿林里的精灵，但是迎上几步后仔细看去便知不对。 这些精灵从服饰打扮到外表都与大绿林的精灵们有着些微差别，而且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伊达认识的绿发精灵女子。这位精灵女子的外表很成熟，有着大多纤细的精灵中少见的丰满身材，一双绿眼更是妩媚动人。她是百川精灵王国的公主蒂利亚。这次大绿林的王储举行婚礼，她作为百川精灵王国的使者来到这里。婚礼结束后他们辞行的时间比伊达还早了几天，伊达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大绿林又遇见她。 紧跟在这队精灵后，又出现了另一队精灵，依旧不是大绿林的精灵。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性精灵。这位精灵男子有着一张比他的实际年龄成熟些的面孔，黑发黑眼，五官不带精灵特有的精致，给人一种刚毅的感觉，与其说是精灵反而更像是一名混血精灵。 伊达也认识这位精灵，他是苍龙群岛精灵王国的王子纳特，与蒂利亚公主一样，同样代表他的国家来参加大绿林精灵王储的婚礼。 伊达看到纳特王子之后紧紧皱眉。倒不是他不愿意见到这位精灵，而是因为苍龙群岛的精灵使节团也是在他之前便离开了精灵王都，他们与百川精灵王国的使节团并不是同一天离开的，也不是走同一个方向，那么现在他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按照精灵们在森林中的行进速度，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比伊达早出发，以及伊达一行在森林中迷路而浪费的这些日子，无论怎么算，他们都不该同时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他们？ 不过伊达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一瞬间冒出的念头。第一，这两个精灵王国就算想对自己不利，也绝不会选择在大绿林动手，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第二，这两支精灵看到他们三人时，露出来的惊讶神情一点也不像伪装的。 精灵们因为伊达三人的出现纷纷止步，其中几名甚至举起了弓箭。 伊达一行远远站住，双方相互审视良久，蒂利亚公主终于首先打破了沉默：“是伊达·法兰魔法师阁下吗？” “很荣幸再次见到您，尊贵的公主殿下。”伊达朝她行礼，微微转动身体之后，向纳特王子也行了个礼。“也很荣幸再次与您相见，王子殿下。” “没什么好荣幸的，既然在这里遇见，不就说明你和我们一样也不怎么幸运。”纳特王子挥挥手这样说。不得不说这位精灵王子不仅外貌与普通精灵有差距，就连性格也与众精灵不同。 在精灵王都时已对这位王子有了基本的了解，所以倒没有惊讶于他的言辞，伊达有礼地对他的话表示了赞同。 两支队伍中的精灵看到伊达一行人之后，刚开始还有些警惕防备，但在听到伊达叙述这些日子来的遭遇后，知道他们也遇到同样的事，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令他们很快接受了伊达他们。 在山林中兜转了这么久，精灵承受的不安远高于人类，毕竟他们熟悉森林，在森林中迷失对精灵来说是不曾想过的事，可是现在这种无法想象的噩梦就发生在他们身上，教他们情何以堪？虽然伊达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下来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能遇到相同境遇的人，知道遭遇这一切的不只有自己，总让人安心些。 “魔法师阁下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纳特王子性格直爽，一坐下来就切入主题。 伊达也不隐瞒：“老实说，我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没想到你们二位也遭遇到同样的情况，我本来以为会遇到大绿林的精灵呢。” “大绿林的精灵？哼，说不定就是他们搞的鬼！”纳特王子很不屑地说。 蒂利亚公主轻声提醒：“王子殿下，这件事一定与绿森林无关的。” 在她看来伊达与大绿林的精灵王国关系很好：帮助大绿林的精灵们寻找圣者传承又千里迢迢地亲自送回，而现任的精灵圣者明尔又是他的挚友——这段时间内，伊达也好，大绿林的精灵王族也好，表面功夫都做得很到位，不了解内情的局外人有这样的印象一点也不意外。蒂利亚公主心里未必没有怀疑过绿森林精灵王国，不过当伊达的面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谁知纳特王子根本不领情，把头一扬：“我就不相信他们不会监视我们，不知道我们没有离开大绿林的范围就出事了！要是连这都做不到，绿森林精灵王国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类吞并了！既然知道我们出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做出反应？我就不相信这件事跟他们没关！法兰子爵，我知道你和绿森林的关系很好，可是现在你也是受害者，你自己说你心里相不相信绿森林的精灵和这件事无关！” 伊达微笑着摇头。 纳特王子一拍大腿：“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也这样想，是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位一点也不像精灵王子的精灵王子，伊达有种看到了自己的表哥蒙德王子的错觉，无论是口吻还是举止，他们都有很多相似处。就如伊达一直很好奇蒙德是怎么在皇室森严的礼仪教养下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一样，此时伊达也很想知道，这位纳特王子是怎么在以优雅、高贵闻名的精灵族中成长成这个样子。 不过，伊达对这位纳特王子的印象倒是比很多精灵来得好，他继续微笑说：“我的意思是大绿林不会这样做的，这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各自的国家都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而且我们没有离开大绿林这件事也很容易查出来。大绿林要是这么做，等于让自己树立了三个敌人，而且其中两个还是他们血脉相亲、最重要的同盟。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大绿林的精灵们不会这么傻的。” 蒂利亚公主微微颔首：“我也这么觉得，绿森林没有任何道理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我们之前遇袭的事！”纳特王子忿然说，“那时我们失去了多少兄弟，就连我们也差点死在那里！难道你已经忘了！” 斯尔兰的袭击曾经令这两支使者团损失惨重，虽然最后在明尔的援助下两位精灵王族都安然无恙，可是他们各自队伍中都损失了数位精灵战士。对精灵王族来说，这些精灵战士都是自幼与他们一起长大、同进共退、忠心耿耿的部下，就这样在一次本来应该毫无危险的出使中遇害，他们内心深处很难接受。虽然大绿林的王族已经对此做出了道歉和赔偿，但精灵们心中的伤痛还是很难平复。 “他们就是知道我们不会对这件事善罢甘休，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到时候可以推到斯尔兰那个杂种的头上！”纳特王子声色俱厉地这样总结。 伊达觉得他已经把事情想得太偏激了，可是这件事牵扯精灵族三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一些精灵族不愿外界知道的秘辛，他身为人类，自然知道不能多说，所以抿抿嘴没说话。 蒂利亚公主看看伊达，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问向伊达：“这种状况应该是魔法造成的吧？魔法师阁下有什么看法？” “不是我已知的魔法。”伊达很坦率地说。 蒂利亚公主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本来她还很庆幸遇到伊达·法兰，因为他是魔法师，眼前的局面下，魔法师的重要性显而易见。可是伊达的回答浇了她一瓢冷水。也许这个少年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出色吧，毕竟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的出色之中必定饱含着很多“水分”。 不过蒂利亚公主也不想让伊达·法兰难堪，又问道：“那么魔法师阁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伊达把自己对谷莠子说过的关于这个环境的设想再说了一遍，然后说：“我打算试试看能否找到某个‘点’，这样的回圈一定有一个起点，也可以说是终结的点，只要找到它，就有可能找到背后操纵的力量……”伊达尝试着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可是很快就发现很难做到，因为蒂利亚公主和纳特王子都露出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懂的表情。 “总之，我们必须团结，我们的人数越多，越容易找出对手的破绽。” 这段话他们听懂了，并且一致表示赞成，不过他们的行动计划却和伊达完全相反，两位精灵王族的打算，竟是试图返回精灵王都。在他们看来，既然不能离开大绿林，那么或许可以尝试退回去，而且有了伊达·法兰这个魔法师的加入，这个计划应该有一定的可行性。 伊达思考了一下，点头答应。他的计划需要人手，更需要在山林中如鱼得水的精灵，所以他准备接受精灵们的建议，等到他们发现自己的计划无法实行之后再出面提出自己的要求。 至于回到精灵王都的可能性…… 要是能回去的话，就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大绿林的精灵出现来解决这件事了…… 制定好隔日的共同行动计划，一回到自己的帐篷，伊达的眉头便紧皱在一块儿。 肯特自从跟随他以来，从没有看过这个总是淡定从容的少年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之前明明和精灵们都谈妥了，怎么现在会露出这种表情呢？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肯特。” “在。”已经决定了不管要面对怎样的难题、危险都会毫不犹豫执行子爵命令的肯特马上跳起来，笔直地站在伊达面前大声答应。 伊达看着肯特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自己这个侍卫长还真是…… 其实他本来只是想要随便和人说说话，可是肯特这副模样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早知道应该和谷莠子住同个帐篷的…… 咳咳，咳咳咳咳…… 伊达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奇怪念头呛到了，连声咳嗽起来。 “子爵您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我马上把谷莠子小姐请来！”肯特跳起来就要往外跑。 “咳咳咳……不用，咳咳咳咳……肯特，我没事……”伊达被他的话一刺激，反而多咳了几声，好不容易才止住，也把肯特拦了下来。 “子爵，您有什么吩咐？”肯特还没有忘记之前子爵的呼唤，他目光坚定地迎着伊达的目光，等待他的命令。 你还没忘呀…… 伊达强忍住想要踹肯特一脚的冲动，一本正经地吩咐：“肯特，你在附近的森林巡查一下，我有点担心除了我们和那两位使者的队伍，这个森林中还有别人被困住了。” “别人？” “总之你去就是了，遇到什么可疑的事要马上回来，不要冒险，明白吗？” “是，子爵。”不要冒险的意思是指那些受困者可能不怀善意吗？肯特绝不会畏惧危险的。 伊达见了肯特的神情，苦笑着摇头，仰面朝天躺了下去。 可能还有其他受困者存在，那些受困者不一定带有善意这些推测倒不是假的，但是若指望这样出去巡视一圈就能发现什么，未免也太夸张了。伊达其实只是想让肯特有点事做，不要过度紧张而已。 目送肯特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伊达的思绪很快便转到了别处。 要是红龙没有提前离开就好了，有能够在空中飞行的伙伴，找到蛛丝马迹的可能性势必增加不少，虽然它在这里的话，各种麻烦的发生机率也会增加很多…… 精灵王都到底有没有发现山林中的不对劲？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两支使者队伍和伊达·法兰的消失？是故意不管？还是无能为力？他们会采取什么措施…… 明尔此时在做什么？凭借和植物沟通的能力他应该是最容易察觉到异常的，他会怎么处理？这个阴谋会不会也企图牵扯他…… 完全没有魔法的波动，又不是幻术，究竟还有什么原因会造成目前的状况？或者说有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力量在施为？会是什么？什么人？目的是…… 针对的究竟是自己？是百川、苍龙的精灵使者？还是大绿林的精灵王国？或者想要一箭三雕…… 伊达胡思乱想着，各种念头此起彼伏，正头昏脑胀、昏昏欲睡之际，肯特掀起帐篷门帘走了进来，大声呼唤：“子爵、子爵，我发现了！” 什么？ 伊达一下子坐了起来注视着肯特。 “我发现他们的行踪了。”肯特带着一丝焦急地说。 伊达目光烁烁地盯在他的脸上，听他说：“一开始，外面守夜的精灵还讥笑我，他们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离开营地巡视没多久，就发现了正在窥视我们营地的家伙，是一名混血精灵，他已经来到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了。不过，我发现他之后没有打草惊蛇，等到他离去，我就照子爵的吩咐马上回来了。” 这样也行？真的假的啊！ 伊达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侍卫长，难道这个家伙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不过若真的是混血精灵的话，自己的猜测可能对了。 伊达爬起来往帐篷外走去，他得和那两位精灵谈谈关于接下来有可能遇到“同行者”的情况…… 正文 第二章 暂时的伙伴 伊达拉拉肯特，让自己跃跃欲试的侍卫长再次后退一些。 精灵们早已严阵以待，可是肯特你一个人类往前凑个什么劲？ 伊达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静静等待着，侧头从把他牢牢护在身后挡住所有视线的肯特肩膀上，盯着精灵们警戒的方向。 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一切会变得很有趣吧。 精灵们的灵敏感知能力已经消失，但是他们的视力、听力毕竟还是远远优于人类，伊达一个劲地凝视前方时，精灵们忽然纷纷转身朝自己身后的丛林严加戒备起来。 片刻之后，几个精灵的身影从那处丛林中走了出来。 混血精灵。 没错，这支队伍中虽然也有少数几个精灵和人类，但其中绝大多数成员都是混血精灵。 经过混血精灵斯尔兰在精灵王都引起的混乱之后，几乎所有混血精灵都离开了大绿林，有的和斯尔兰一起行动，有的则因为感受到精灵们的不信任而伤心地自行离去。经过那件事后，精灵们确实也对混血精灵们十分防备和怀疑。现在在这里遇到一大队混血精灵，精灵们自然马上紧张了起来。 两支精灵使者的队伍和刚刚现身的混血精灵们在发现彼此的那瞬间便各自亮出了兵器，拉开架势准备作战，并且各种指责纷纷往对手抛去。不得不说精灵们的想象力实在丰富，他们不约而同把眼前的困境看作是对方的伎俩，并在这短短一瞬间里勾画出了无数种可能，言之凿凿地向对方吼叫指责。 伊达·法兰正好站在两者之间，他拉着谷莠子往一旁让去，满脸无奈。 精灵和混血精灵中也有一个还保持着冷静，他站在混血精灵们队伍的最后头，手扶长剑，把身体靠在拄地的剑上，做出暂时休憩的样子，同时目光穿过争吵不休的精灵们，落在伊达身上。 与伊达的目光相触，双方都是颔首，微微一笑。 肯特顺着伊达的目光看去，触及这个背着大剑的混血精灵时却唰地将剑拔了出来，脸色凝重得有些狰狞。 斯尔兰！他怎么在这里！ 虽然肯特与斯尔兰并没有什么接触，可是他知道斯尔兰曾想要利用并且杀害伊达，这对忠心耿耿的侍卫长而言就足够了——斯尔兰是敌人，而且是很危险的敌人。侍卫长谨记着这一点，并且毫不犹豫地用对待危险敌人的态度对待对方。 “冷静点，肯特。”伊达拍拍肯特的肩膀，同时向斯尔兰招招手。 于是斯尔兰便大大方方走了过来，完全无视精灵使者队伍对他的行为做出的威胁，笔直走到伊达面前，文质彬彬地行礼说：“法兰子爵，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一切还好吗？” 伊达还礼：“很高兴又见到您，斯尔兰先生……不过目前显然不怎么好，我们彼此都一样，不是吗？” 斯尔兰哈哈一笑：“但是至少目前我遇到了一点好事。法兰子爵您也在这里，这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对我来说也一样。”伊达这样回答。 他们两个都明白，既然在这里相遇，就说明把自己困住的不是对方，这点让他们各自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内心深处都不愿意面对对方这种敌人。再来就是这个时候与对方同行至少比和那两支精灵使者队伍同行来得可靠些。 不需要多说什么，双方都是懂得进退取舍的人，三言两语间一个暂时的同盟算是定了下来。 他们两个随意聊了几句对这件事的看法，发现彼此观点差不多。也就是说暂时无法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的资讯，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保持了友好融洽的气氛。 “魔法师阁下！”纳特王子带着不满的声音传来。他们正与这些混血精灵对峙，而伊达这个同盟者却和斯尔兰有说有笑的，这让他很难接受。照道理来说，伊达·法兰差点就被斯尔兰害死，此时的会面应该弥漫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气氛才对。 伊达走到精灵和混血精灵们之间，张开双手做出一个制止双方的动作：“各位，现在不是我们彼此争斗的时候。” “你要帮他们！？”纳特王子怒吼。 伊达严肃地说：“我谁也不帮，我只是想走出这个怪圈。大家都是被困住的人，你们自己想想，这时候要是自己人打了起来，最高兴的会是谁？” 那还用问，肯定是那个把大家困在这里的人。 想到这点，精灵和混血精灵们慢慢地都收回了武器。 “你们要打没关系，离开这里怎么打都行。可是现在我们最好还是齐心合力思考出去的办法。斯尔兰是在大绿林长大的，最熟悉这里的情况，你们不觉得有他的帮助会让我们轻松很多吗？” 伊达最后这句话打动了精灵们，他们虽然也是受到自然喜爱的精灵，可是毕竟比不上土生土长的斯尔兰熟悉这片森林。 蒂利亚公主示意自己手下的精灵后退，朝斯尔兰做出了一个同意结盟的手势。纳特王子盯着斯尔兰看了半晌，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他的副使叹了口气，走过来表示他们这队精灵结盟的意愿。 斯尔兰脸上带着一种谁也看不透的深沉，听着蒂利亚公主讲述他们的观点和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听完之后却看着伊达缓缓地问：“子爵大人也是这么决定的？您也认为回精灵王都是最好的选择？” 伊达摊摊手：“总得试试看，不然怎么知道不行。” 斯尔兰的目光在蒂利亚公主和伊达间扫视了几次，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直接对蒂利亚公主说：“我的意思是不必试了，因为我们已经尝试过了。很遗憾，不行。” 蒂利亚公主看着斯尔兰，似乎正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过了片刻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有法兰魔法师阁下同行。” 言下之意她并不相信斯尔兰，一定要亲自尝试才甘心。 法兰魔法师阁下微微对斯尔兰耸耸肩。 斯尔兰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也不说自己同不同意蒂利亚的意见，转开话题说：“对了，法兰子爵，你的侍卫长最近几天有没有跟踪我们？” 伊达皱皱眉头：“没有？你的意思是……” “最近几天有个人类曾几次和我们走得很近，但每次都在我们想要接触时躲开。”斯尔兰看似无意地说。 蒂利亚公主一下盯住了伊达。 这里只有五个人类，其中三个是斯尔兰的部下，自然不可能是斯尔兰刚才说的人，另外两个就是伊达和肯特，伊达肯定没有那种灵敏的身手，剩下的可能就是肯特。他早就发现斯尔兰一行人了吗？为什么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伊达却很吃惊地说：“怎么可能，肯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 伊达似乎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那么确实还有一个人类在森林中吗？ 他是谁？怎么会独自出现在大绿林中？他有什么目的？和这次事件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精灵们都开始低头思索。伊达看看斯尔兰，对方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刚才的话真的是他随口问出来的一样。 照精灵们的多疑个性和对人类的不信任，此时一定正怀疑那个人类是自己安排的吧？伊达知道斯尔兰这样做是要离间自己和那两支精灵队伍，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伊达理所应当会和那两支精灵队伍更亲近才对。 伊达不打算揭穿他的小把戏，因为伊达也认为斯尔兰才是目前最适合合作的人选。他虽然是那种一旦事情解决、脱离险境后有可能会回头捅盟友一刀的人，但在险境中，他却会是最可靠的同盟。 伊达更关心那个人类的事，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人类和自己没关系。而这时候，大绿林中根本不该出现落单的人类，在经过斯尔兰一番折腾后，精灵们对大绿林的防御做出了很大的调整，把整座大绿林监控得更加严密，尤其对混血精灵和人类的监控几乎密不透风。此时在大绿林的人类自然都感受到了这种紧张气氛，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行事，所以不太可能出现落单的人类。也许是有支人类使节团或商队被困住了，那个窥视斯尔兰他们的仅是其中一员？要是那样的话，被困住的人类更应该主动向精灵求助才对，要知道斯尔兰的叛乱可是精灵族的秘密，除了伊达、肯特、东耀国的幸存者和斯尔兰的部下外，相信没有其他人类知道。 那么那个人类会是什么角色？会不会和这件事有直接关系？ 伊达思考着，见精灵们虽然议论纷纷，但却没有很重视这件事——大概他们都认为那个人类是伊达的部下——于是开口建议说：“我认为应该先找到那个人。” 欲盖弥彰吧，你。 精灵们的眼睛里都写着这样一句话。 斯尔兰却认真地与伊达对视，然后点头说：“确实如此。如果那个人类不是这位侍卫长，他的出现就很可疑了。” 蒂利亚听着他俩一唱一和般的说辞，心里的疑虑更深了，但是思考片刻之后还是点头答应。 之后研究怎么寻找那个人类并且“逮”住他就容易多了。在森林中一大群精灵算计一个人类，简直比瓮中捉鳖还要轻松，很快做出安排之后，蒂利亚公主便借口安排精灵们的行动而离去，伊达和斯尔兰都清楚地看到她直接走进了纳特王子的帐篷。 伊达对斯尔兰笑了笑，斯尔兰也回了一个笑容。 就算尽在不言中吧，其实各人心里怎么打算，也只有自己知道。 肯特很不放心，寸步不离伊达，斯尔兰曾经试图伤害子爵，那么他就永远都是肯特的敌人，肯特不相信他会对子爵抱有善意。虽然伊达已经一再告诫他现在需要和斯尔兰合作，肯特仍旧坚持己见，对斯尔兰严加防范。 伊达眺望着前方的山林。 斯尔兰一行人出发准备包抄那个始终让精灵们摸不着踪迹的人类，其他精灵则摆好阵势，预计等那人类一被驱赶过来就收网擒拿。 这些事伊达帮不上忙，当然他也不打算帮忙，和精灵结盟图的不就是他们在森林中的行动力吗？ 伊达带着谷莠子、肯特，还是站在后面，边看热闹边低声和谷莠子交谈。 肯特从他们的交谈中似懂非懂地知道伊达很重视这个人，似乎认为只要找到那人，就能分析出这件事的根本由来。 肯特自然十分信任伊达的判断，所以也紧张地看着前方，等待精灵们的抓捕结果。 许久，前方终于传来有人穿过森林的奔跑声，后面似乎还有精灵的呼喊追赶声。 这个人也跑得太快了吧？竟然能让精灵在森林里卖力苦追。更夸张的是，竟然一直到了埋伏的附近精灵都没能追上他。 这真的是人类吗？ 肯特觉得自己一定眼花了，因为他看见一条人影如同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在发现前方也有精灵阻挡之后，丝毫没有改变方向，一跃到了树上，直往前冲去；而蒂利亚公主率领的精灵们竟然真的被他晃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后，居然再次变成他在前面跑，精灵在后头追的情况。 这动作也太快了。 原本就站在包围圈后的肯特眼睁睁地看着那条人影朝自己这边直冲而来。不过他很快做出了反应——与其说是针对情势做出了判断，不如说是条件反射，因为那个人影的方向也直直朝向了伊达·法兰——于是肯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起，挥剑朝那人影迎面劈了下去。 “伊达·法兰……啊，你这个愚蠢低劣的木头脑袋竟敢打我……”那条人影正要出口的话语被肯特的攻击硬生生打断，在发出惨叫之后，从树上干脆地跌落下来。 伊达拉住谷莠子及时后退的瞬间，那条人影就在叫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挟带着一堆被他砸断的枝叶落了下来，“扑通”一声跌到了伊达脚前。 肯特紧跟着跳下来，拦在那人和伊达之间。在所有人眼中看来，似乎是肯特一剑把对方从树上劈了下来，可是肯特心里明白，别说自己那剑本来就没有伤害这个子爵很重视的人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对方根本早在那间不容发的情况下躲开自己的攻击。他之所以会掉下来，不如说是因为肯特的攻击而使得本来要往树下跳的他，动作出现了误差，变成跌下来而已。 肯特持剑戒备着，准备要是对方一有不对劲的举动便马上出手，毕竟这家伙动作太迅速了，防不胜防。 那人从高高的树上跌下后，居然没什么事，趴在地上又咒骂了几声，便利落地跃了起来。 这个从树上跌下来的人是个红发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给人的感觉简直可用秀美一词来形容，只是跌下来之后便大声嚷着粗俗言语咒骂这点，完全损害了外表给人的文雅形象。 这突如其来出现的人令在场众人类和精灵都愣住了，蒂利亚公主看看那人，皱起眉头向伊达问：“你的亲戚？” 不得不说，这红发男子和伊达·法兰都是一头红发、瘦长的身材、白皙的肤色以及清秀的五官，两人在同时出现，被人认为彼此有亲戚关系并不稀奇。 伊达摇摇头，用审慎的目光看着那名红发青年。 青年已从地上爬起，一边从身上、头上清理那些挂着的枝叶一边吼叫、咒骂着。他骂了一阵子才注意到眼前的人类和精灵，呆呆地看着伊达他们这群人半晌后，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扑向伊达，嘴里大声吼叫着：“伊达·法兰，你这个卑劣无耻下流肮脏的家伙，是不是你在捣鬼！” 早有防范的肯特跨前一步拦在他与伊达之间，青年不顾一切地冲来，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阻拦的肯特就要将其推开。 这个红发青年的力气极大，令肯特不得不后退了半步，但是他的武技没有任何章法，肯特这样久经训练的骑士自然不会轻易被他推开，在卸开他的力道之后，便毫不客气地摆出了准备格斗的架势。 红发青年根本不在意眼前的肯特，他全部注意力都在伊达身上，隔着肯特继续对伊达咆哮：“你这个下流狡诈阴险龌龊的魔法师，是不是你……” 这用词也太熟悉了……伊达一下子眯起了眼。他示意肯特退开，自己主动向红发青年走去，一边仔细地打量对方。 红发青年一把拽住伊达的衣领：“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卑劣无耻下流阴险狡诈……” “你是谁？”伊达微皱着眉头问他。 “你还敢问我是谁，我是谁……”红发青年用力地摇晃着伊达狂吼乱叫，“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们这些魔法师才会这样卑鄙！” 伊达摇头：“不是我，我可以肯定！” “不是你是谁，不是你……不是你？”红发青年疑惑地看着伊达。 伊达点头：“绝对不是我！” 青年的脸色阴晴不定，很明显正在思考要不要相信伊达的话。这时伊达上下打量着，他反过来站在发问者的立场：“那么现在，我想知道先生你究竟是谁？” 红发青年被这句话僵住了，自己是谁？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可是实则复杂得不行，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伊达·法兰知道这一点。“我谁也不是，我不认识你！”边说边放开伊达，红发青年准备逃离现场，却被身后的肯特阻挡住了。 伊达·法兰微微眯着眼、亲切地微微笑着说：“是你对吧？” “不是我、不是我！”红发青年慌慌张张地后退。 “我知道是你，”伊达的笑容愈加温柔关切了，诚恳地说，“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正担心你呢。” “不是我，绝对不是我！”红发青年带着惊慌后退，躲避伊达伸出的友谊之手。 转眼间完全反过来的立场和对白，令周围精灵一头雾水，可是肯特和谷莠子已经从双方的对话依稀猜出了这个红发青年的身分。 不会是真的吧？难道是他？ 可是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谷莠子和肯特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清楚地写着“糟糕”这两个字。 连他都被困住，而且还被弄成这副样子，那么眼下这个环境究竟有多么危险？ 红发青年却不知道就连谷莠子和肯特也猜到了他的身分，还期盼着不要被伊达认出来就好，不然可就丢脸丢大了。 伊达占了主动权不免得意洋洋，步步紧逼，而红发青年顾左右而言他，连目光都不敢和伊达相碰，就是死不承认自己是伊达说的那个“人”。 旁观着伊达自得其乐的猫戏老鼠游戏，谷莠子脑子里却走马灯般地想着各种可能。 她的知识丰富得连自己都理不清楚，可是想来想去，根本找不到任何还能说得过去的可能性——除非是华伦迪尔复生布置了这一切，只有他那样的空间魔法大师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可是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种找不到原因的滋味让谷莠子的情绪有些烦躁，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于凡事从自己那浩如烟海的知识中寻找答案了，所以找不到任何的可能性时，她不免会产生不安感，并且难以克制地越来越强烈。 看着伊达还在那里笑吟吟地戏弄那个红发青年，她心里的烦躁就越发强烈。 如果是华伦迪尔一定不会这样轻浮，如果是华伦迪尔一定会更认真地对待，如果是华伦迪尔…… “谷莠子……你怎么了？” 伊达的询问令谷莠子一下子回过神来，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道他是伊达·法兰不是华伦迪尔，为什么最近老是在心里拿他和华伦迪尔比较呢，那明明是根本无法比较的事情啊…… “你没事吧？”伊达暂时放过了红发青年，对谷莠子关心地询问。他能敏锐地感觉到谷莠子那一瞬间情绪变得很奇怪。 “没事。”他是怎么觉察到自己情绪波动的？即使在和那个红发青年“嬉闹”时，他的一部分注意力也还是在自己身上吗？这种可能性让谷莠子心里再次涌起了烦躁的感觉，侧过脸不再看伊达。 红发青年发现这是一个机会，转身想要溜走。 没走出几步，迎面便出现了那些原本在身后追赶他的精灵和混血精灵。 “是法兰家族的人？” “魔法师阁下的哥哥吗？” 斯尔兰和纳特王子回到原地看到红发青年之后分别这样叫了出来，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向伊达问：“他是怎样进来的！？”如果有人能够进来，那么也说明了这里并没有被密封起来，里面的人也有可能出去。红发青年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们这样的希望。 哥哥？ 听了纳特王子口无遮拦的话语后，伊达和红发青年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难以接受、恶心得不得了的神情快速把目光从对方脸上挪开。 “我怎么可能是这个卑劣狡诈下流无耻的家伙的哥哥！” “我可没有这个的荣幸有这样了不起的兄长！” 听了对方的话之后马上狠狠地盯了对方一眼，然后再次转开目光。 这样的哥哥。 这样的弟弟。 太受不了了，死也不要！ “他可不是我的亲戚，我先声明我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伊达接着宣布。他能够肯定法兰家族中绝对没有掺杂过龙族的血脉，同样地，要是红发青年的祖先中不曾有过人类血统的话，他们两个就绝对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一丁点血缘关系。 “难道我就稀罕跟你有血缘关系吗？你这个卑劣无耻低等的家伙！” 精灵们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关注的是其他问题。 “那么他究竟是谁？”斯尔兰意识到了什么，盯着伊达问。 “我的朋友……赤红，他的名字叫赤红。”伊达这样说，狠狠盯了正要反对这种毫无道理命名的红发青年一眼。 红发青年虽然一肚子不满意，但是从伊达的眼神中读到的某种威胁令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屈服，咽咽唾沫低头不说话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在大绿林中而不是和子爵同行？” “因为他是个喜欢乱跑的家伙！”伊达再狠狠瞪了赤红一眼问，“现在我也很想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赤红一翻眼皮，恶声地回答：“我凭什么告诉你们！一定是你在捣鬼！我就知道你这个卑劣低级下流狡猾的家伙会做出任何卑鄙无耻阴险下流的事来！” 伊达盯着他看，一言不发地就这样盯着，赤红在他的凝视下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微不可闻，然后咂咂嘴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本来就要离开大绿林的范围了，忽然就从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再也走不出去了！” “你就一直在山林中乱跑？” “然后我想来找你算帐，这一定是你做的！我就知道是你为了对付我才弄出来的古怪空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根本没有其他人会使用空间魔法！”赤红指着伊达的鼻子狂吼乱叫。 “他不是从外面进来的，而是和我们一样一开始就被困在这里。”面对精灵们灼灼的目光，伊达这样总结。 精灵们看看红发青年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伊达·法兰这样的人出行，身边不可能只跟着一个混血精灵和一个不算怎么高强的侍卫长的，这个红发青年大概就是法兰公国派来的暗中保护者？赤红听起来也像个代号而不是人类的名字。只是看起来这人对伊达·法兰并不怎么尊重。 斯尔兰看着赤红，心里却在分析他之前的一句话“我就知道是你为了对付我才弄出来的古怪空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根本没有其他人会使用空间魔法”，这句话至少说明了伊达·法兰所掌握的空间魔法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简单，还表示这个赤红身上有什么连伊达·法兰都想贪图东西。 一样的红发、几分相似的五官，坚决否认有血缘关系的两人之间会是什么关系？这个赤红在法兰公国又有怎样的地位？看起来他与伊达·法兰之间的矛盾很明显，他们到底有什么冲突？是不是关乎利益的冲突？最重要的是，这个赤红若是法兰公国的重要人物，他是不是比伊达·法兰更容易控制呢？ 伊达嘴角翘了一下，他几乎猜得出斯尔兰此时此刻会想什么。不过等到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非常离谱的时候，他会有什么表情呢？真期待啊。 纳特王子是所有人中想得最不多的一位，他见大家都不说话，便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去不去精灵王都？” “哼，你们去得了吗！”赤红很是不屑地说。 蒂利亚公主遇到了斯尔兰等人以及赤红之后，也开始觉得返回精灵王都这个计划似乎不太可能实现，所以接着纳特王子的话尾，看看大家，提出询问：“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现在这支队伍中有精灵、混血精灵、人类，有相互有交情的也有相互仇怨的，可是除了合作走出困境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暂时联盟必须结成，那么统一行动的重要一环就是需要一个能拿主意的人。谁来担任这个角色？ 蒂利亚公主问完这句话之后没有人回答，她看着斯尔兰，斯尔兰却很自然地看向伊达·法兰，于是蒂利亚公主的目光也跟着转过去。纳特王子见大家都不说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盯在伊达·法兰身上，于是也看向伊达。 伊达正在低头思考，等到他意识到大家都在看着他的时候，蒂利亚公主问：“魔法师阁下，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行动？” 伊达看看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明尔坐在树梢仰望天空。 夜空纯净得令人心碎，满天的繁星洒洒点点。风带着雨后森林特有的清新气息传递着，轻轻吹动了明尔的长发。 这真美是吗……明尔低低赞叹。 不要打扰我休息…… 身下的这棵大树带着不耐烦的情绪这样回应。 明尔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渐渐地，似乎已经习惯这种能力了，这是一种无时无刻都不会寂寞，无时无刻都有伙伴在身边的能力。 明尔依着树干的走势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在一瞬间，一个陌生意识出现在他的心灵深处，那是一位生活在数千年前的精灵战士，他正絮絮地向明尔描述他过去的经验，他对武器运用的全部心得。 这是一种很有趣但是也很沉重的体验。 明尔继承了圣者的职位之后才知道，圣者与祖先灵魂沟通的能力并不像面对面交流那样单纯，准确地说起来，他并不能随意进行沟通，也不能保证每次的沟通都能得到祖先灵魂的回应，更不能选择与怎样的祖先进行这种沟通。即使交流了一次，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还能找上这位祖先，很有可能这次交流的对象，以后再也无法联系上了。 所以明尔必须把握每一次沟通的机会，一旦与某位祖先联系上，就必须尽量把对方叙述的东西全记下来，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他都要认真记忆并且事后仔细整理记录，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 这次的沟通对精灵战士们会很有用。 明尔一边努力地把“听”到的东西记在脑子里一边这样想。 上一次他连接到的祖先是一位女性精灵，对他讲述了一下午的糕点制作心得，明尔事后整整花了三天才勉强整理出她的经验，交给那些对此有兴趣的女性精灵，之后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再次进行连接的尝试。 还是战士的经验更有用处。 一边用手比划着祖先讲述中的弓箭使用技巧，圣者大人一边很不负责任地、从自私自利的角度这样想着，要是被魔法师或其他职业的精灵们知道，一定会为了有这样的圣者感到伤心不已吧。 祖先渐渐讲到了实战经验的部分，其中涉及到几次在精灵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役。明尔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分心盘算着把这些精彩的战役写成诗歌让精灵们传唱的可能。 忽然一点波动从心灵深处飘荡而出，不等明尔做出反应，他与那位祖先的连接已经戛然而止。精神受到这种突然的冲击，明尔顿时感到头疼欲裂，忍不住抱头呻吟出来，身体一时没有稳住，竟从树上跌了下去。 大树枝叶下窜出数名精灵战士，不等他落地已经牢牢接住了他。 “圣者大人！圣者大人！快来人啊……” “圣者大人您怎么了！” “圣者！王子殿下！来人啊，快、快，通知神官、通知魔法师……” 明尔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嘴角一丝血痕正流下来。他的身体不住颤抖着，因为痛苦，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目前担任圣者护卫的精灵都是原本明尔身为王子时的贴身护卫，明尔放弃王子身分时他们不得不离开，现在明尔担任了圣者一职，再次召回他们，对于能够作为圣者护卫再次回到明尔身边他们都很满足，对明尔的忠心也不容质疑。看到明尔忽然这么痛苦，这些忠诚的护卫都急坏了，其中一个抱起明尔便准备冲向最近的神庙。 “停下……我没事……”明尔抬起手制止护卫们，“停下来……” “圣者大人您怎么样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停下来……”明尔感到痛苦正渐渐减退，于是试图挣扎着自己站起，护卫连忙把他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明尔尝试着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暂时不能调动，看来刚才在灵魂连接的状态下被骤然打断而受到的伤害一时还不能恢复。 他扶着护卫的手臂勉强站了起来，朝刚才波动传来的方向眺望着。 刚才那是什么力量？怎么会连灵魂的连接都会受到波及？ 而且……那个方向是…… 明尔莫名地感到不安，因为这时附近的植物们都开始不安了起来，它们在风中沙沙作响、彼此窃窃私语着，用一种连明尔也无法理解的“词汇”彼此交流讯息……明尔试图询问和探究，却遭到了植物们的忽略。 到底是什么力量造成这样的结果？明尔按着还在一波波剧痛的太阳穴朝护卫们吩咐：“我们马上回王都。” 护卫们马上行动，不一会儿几匹飞马就被牵了过来，护卫们扶着明尔上马，飞马腾空而起，转眼间就消失在夜空之中…… 正文 第三章 起始 “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复杂，”伊达慢慢开口说，“只不过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把我们困住了，只是这样而已……” 纳特王子在旁插口：“都这样了还而已……” 伊达继续说：“这是一种我们目前所不知道的力量，至少它不是已知魔法……” 斯尔兰皱眉说：“我知道子爵在空间魔法方面颇有造诣，但精灵族也有许多关于空间魔法的记载，我虽不是魔法师，可也看过那些记录，觉得和现在的情况很相似啊。”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我完全不知道的魔法种类，这点我承认，可是这并不是空间魔法，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你为什么这么说？这种状况不正符合空间魔法的特征吗？或者说法兰子爵自称的掌握了空间魔法只是谣言，连这么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一名精灵魔法师在纳特王子身后说。 精灵们对自己的技能有着一贯的骄傲，比如这位精灵魔法师就很不相信伊达·法兰会所谓的空间魔法，连精灵族都没有流传下来的魔法，他一个人类魔法师，而且还是个这么年轻的魔法师怎么可能掌握。精灵魔法师认为，所谓空间魔法只是一个给未来的法兰大公抬高声望的噱头，所以才会在伊达说话时这样发难。 伊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算是比较了解精灵这个种族的人类，所以知道即使是蒂利亚公主和纳特王子默许，他们手下的精灵也不会接受的。他对这个精灵魔法师笑了笑，忽然挥手，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魔法便施展开来。 精灵魔法师完全没有料到伊达会一言不发说动手就动手，慌忙间准备魔法防御已经太晚了。魔法这种强悍的技能最大的缺点就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准备，而且越强大的魔法需要准备的时间越长。两个魔法师之间的争斗，准备时间越短的那方自然会占便宜。精灵魔法师开始吟唱咒语的时候，伊达·法兰的魔法早已准备许久，直接把精灵魔法师笼罩其中。 那好似一个看起来不具攻击性的魔法，周围的精灵们很清楚地看到精灵魔法师被一团透明的东西包裹其中，从外面看那团东西似乎是平面的，不占据这片森林的任何空间，就好像在半空中放了张纸般。往里头看，其内范围不大，大约只有三步见方，灰蒙蒙一片。外面的精灵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情况，只见那个精灵魔法师有些惊慌地在里面兜转，却根本无法突破屏障。他尝试了各种魔法，却都没有得到任何收获。外面的精灵们看着他在里头喊叫、惊慌、焦急，不知不觉间看向伊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过了十几分钟，伊达才撤去魔法把精灵魔法师放出来。 “这就是空间魔法，您应该已经体会到它与眼前的状况有什么不同了。”伊达诚恳地对精灵魔法师说。 “那可能只是你的能力不足，无法释放更高明的空间魔法！”这个精灵魔法师有些恼羞成怒地说。 伊达没有答话，直接把另一个同样的魔法扔在之前还没有消失的魔法空间上。两个魔法空间一碰触，便立刻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扭曲、压缩、扩张……最后无声爆发。崩溃的空间向四面八方发射出强大的力量，伊达早有准备，用魔法屏护起所有人，周围没有受到魔法保护处则被炸得天翻地覆，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扭曲的空间不能叠加！”伊达向那位精灵魔法师说明。 也就是说他们所处的这个环境如果是空间魔法制造出来的，刚才伊达对精灵魔法师使用空间魔法时，这个空间早就已经发生变故。 至此，不管心里服不服气，已经没有任何人还能对伊达的判断做出质疑。他所施用的空间魔法为他在精灵们心中建立了全新的地位。这一点精灵族和飞龙有点像，他们骄傲，可是他们尊重强者。 伊达等了片刻，见没有人再次提出异议，才接着说：“我现在无法想象这是怎么做到的、是怎样的一种能力，但是它很像空间魔法这一点毫无疑问，所以我们可以设想它是不是也有空间魔法的某些特征。在空间魔法里，很重要的构成是……” 伊达开始不厌其烦地解说空间魔法中的一些要点，精灵魔法师和一些对魔法有所涉猎的精灵听得津津有味，有的还不时提出疑问，只要不是过于复杂的，也总能得到伊达的解释。这种把自己独有的魔法传授给别人的态度为伊达赢得了尊敬，大部分精灵看待伊达的眼神再一次发生了转变，从尊重变成了敬仰。 不过并不是每一个精灵都对魔法感兴趣，也不是每个精灵都意识到伊达讲述内容的价值。对某些精灵而言，伊达的话就像天书般难懂，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还说得越来越起劲，根本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法兰子爵，能不能麻烦你直接说需要做什么？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令伊达意外的是说这句话的不是性急的纳特王子，而是斯尔兰。 是的，斯尔兰的手下缺乏魔法师，空间魔法的理论就算听了作用也不大，所以他打断伊达的讲解，不让百川和苍龙的精灵听到更多。 “呵呵，很抱歉，一说起魔法我就停不下来，这是魔法师的通病。”伊达笑着改变话题，于是那些正听得认真的精灵们都用怨恨的目光看着斯尔兰。 “我的意思是我们去寻找这个关键性的‘点’，只要找到那个点，即使不能让我们脱困，至少可以把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逼出来。” 众精灵一起点头，就和狩猎一样，猎物落进陷阱里拼命挣扎时猎人大可以在一边看着自己的猎物消耗体力，可是一旦猎物将要冲破陷阱逃出去时，猎人再不出现可就来不及了。只要那幕后黑手出现，精灵们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猎人、谁才是猎物。 “各位还要注意，对方虽然一直没有动用武力袭击我们，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能力，要注意安全，最好不要单独行动。”伊达叮嘱。 接下来行动上的分配就不是伊达的事了，精灵们各有自己的体系，各自接受自己领导者的命令。伊达走到一边，不再掺合他们的安排。 谷莠子低声问：“为什么要告诉他们空间魔法的事？” “因为需要。”伊达微笑着回答。这只是最最基础的理论，要是精灵们根据这些理论就能破译空间魔法的秘密，伊达也认了——谁教世界上还有这样聪明的存在呢。 这只是为了给斯尔兰施加压力，告诉他现在这个暂时联盟中谁说了算，谁能更轻易控制精灵们的情绪，告诉他不要再玩那些小花招了。 斯尔兰也看着伊达，彼此相视一笑。 有时越是对手，才越能和你相互理解，这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明尔的飞马队伍笔直降落在精灵王都最高的平台上，他在护卫的帮助下下马，然后朝王宫内快步走去。 他的步伐还有些不稳，之前受到的冲击直接作用于精神上，急于赶路的他并没有给自己休息养神的时间，所以尚未复元。 “圣者大人，您现在必须休息。” “圣者大人！” …… 圣者护卫们跟在他的身旁苦口婆心地劝谏，但是明尔根本不听，他坚持向前走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一座又一座庭院，用他摇晃的步伐穿过大半座王宫，脸上始终一副难言的复杂和严肃。 “明尔，你怎么了？” 很快地，王室有人闻讯赶来，第一个到来的是利尼亚王子，他见到明尔的样子大吃一惊，急忙拦住明尔：“你怎么了？受伤了？快来人，快去叫魔法师和神官！” “不用了，”明尔制止那些准备领命而去的侍卫，“利尼亚哥哥，叶子在哪里？” “叶子？”利尼亚一时没弄懂明尔的意思，“在她的住处吧？我今天没看到她。” 明尔不再说话，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到底怎么了？”利尼亚一头雾水地朝圣者护卫们喝问。见那些护卫并不能给他答案之后，只好匆匆地追上明尔不断追问：“明尔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斯尔兰那个杂种又回来了！” 听到斯尔兰的名字，明尔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利尼亚，张张嘴，却终究只叹口气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去。 “明尔，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他！我就知道一定是他对不对！” “不是，利尼亚哥哥，和斯尔兰没关系，我现在需要的是找到叶子！” 明尔脚步不停，很快便走到了一栋偏僻的建筑前。到了这里，那些圣者护卫和利尼亚王子的护卫都停住了脚步，只有明尔和利尼亚继续往前走。很明显，这座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建筑是特殊的存在，一般精灵是不能进去的，就连精灵圣者也不能带着护卫进入。 明尔进入建筑物里，穿过庭院，一切都静悄悄的，一个影子都看不到，这种情况让明尔皱起了眉头，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等到他进入一间屋子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几名侍女后，更是身体摇晃几乎也要倒了下去。 利尼亚及时扶住了他，大声喊：“叶子！叶子！来人啊！叶子到哪里去了！” 随着他的呼叫，几名护卫模样的精灵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况也是大吃一惊，马上转身四处寻找。可是等到王储法拉尔和他的妻子水菱赶到时，那些护卫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叶子公主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尔，你怎么知道叶子失踪了？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水菱毕竟和叶子没有血缘关系，为她焦急的程度最少，所以反倒第一个冷静下来，制止了还想继续搜寻的精灵护卫们之后，向明尔提问。 明尔茫然而悲伤地摇着头，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口血喷了出来。“她可能……她可能……”喃喃地说着，明尔再次摇晃着站了起来。 “明尔你现在不能动，快坐下，等神官们替你检查。” “我要去找叶子，她现在有危险！我得去找她！”明尔推开利尼亚继续往外走。 “我去！我去找她！你待在这里，我去找叶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叶子好好带回来的。”利尼亚郑重地保证。 “我也去，水菱留下来照顾明尔。另外马上通知父王母后和墨尔，让墨尔也尽快跟我们一起去寻找！”法拉尔吩咐着，也跟着利尼亚疾步往外走。 看着两兄弟匆匆离去，水菱低声安慰被护卫们按在椅子上的明尔：“放心，一定会没事的，交给他们两个吧。你现在需要休养和治疗。” 明尔看了看水菱，闭上了眼睛。 水菱永远不会明白明尔为什么不太喜欢她。 因为她太虚伪，她的一言一行都戴着面具，或许她对待法拉尔哥哥的感情是真的，可是对待其他精灵永远是那种伪装出来的姿态。伊达也是善用心计、工于谋略的人，可是他是真诚的，不管对待亲人、朋友甚至是敌人，他都是用真诚的态度对待。两相比较之下，明尔就更没有办法喜欢水菱。她或许会是一个合格的王后，可是她永远无法被这个家族的许多精灵接纳为亲人。 不过水菱不会明白的，即使她知道了原因也不会明白…… 明尔一闭上眼，精神便松懈下来，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他感到神官和魔法师们为他检查治疗，也能听到母亲匆匆赶来之后压抑的哭泣声，更能听到水菱发号施令调度指挥的声音。 可是他却无法令自己清醒过来，其实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正处于昏迷之中，现在感受到的一切，是透过灵魂力量直接传来的。 在这种状况下，灵魂的力量变得更加敏锐，可以感受到的范围更加广阔…… 叶子，叶子…… 你究竟为什么要出去？你究竟要做什么？ 叶子，不要害怕，哥哥们会来保护你的…… “见鬼的破地方，总有一天我要把这片森林统统烧光！我恨精灵，我恨树，我恨草，我恨一切绿色的东西……” 肯特好不容易从草堆里爬出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吼叫声。 肯特没有心思理睬他，这种吼声奥兰城堡的居民都快听腻了，自动忽略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更何况现在这吼声的分贝还小了许多。 现在肯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子爵在哪里”。 肯特甩开缠在脖子上的一条藤蔓后，开始四处寻找，现在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由植物构成的噩梦。所有树木伸展的枝叶都变成了尖锐柔韧的状态，一刺到人身上就会弄得鲜血淋漓；地上的草茎也是如此，不断袭击着路人的脚踝、小腿。原本攀附树木生存的藤蔓变得更加繁密，不断蠕动伸展，时不时还会试图勒住路人的脖子，就好像它们是那些树的触须一样。有些植物的茎叶更布满了一种绒毛状的东西，经过时会被带起来在空气中浮动，落在皮肤上令人奇痒难耐，十分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子爵所说的那个什么“点”被找到了，总之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忽然间整座森林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树木疯狂地拔高生长，藤蔓像蟒蛇般把人缠住甩上天去，各种动物拼命逃窜，即使碰到人也毫不在乎。 肯特仓促地把子爵推开后被一条藤蔓卷住甩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被甩出多远——仅从在空中“飞行”的时间来看，那不是段很短的距离——然后重重落了下来，不知道砸断了多少树枝、树干才跌入草丛中摔个半死。 找遍四周，就像肯特预想的一样，子爵并没有出现在附近，这算是个好消息，因为这表示子爵没有遭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事，但同时也是个坏消息，因为这样一来，肯特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子爵了。 “……你们这些卑鄙无耻的精灵，我恨你们的森林，总有一天我一定要……” 肯特的耳朵终于又捕捉到那个中气十足的吼叫声，他还真有精神。 毕竟赤红是周围发现的唯一活物，肯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到他的身边：“别叫了，反正叫也没用，和我一起去找子爵吧，他一定有办法把我们带出去。” 赤红得到了一个可以用来吼叫的对象，马上吼叫得更起劲：“凭什么要我去找他，我才不会去找他呢！那个狡猾低劣无耻的魔法师，我是绝对不会去找他的……” 爱去不去随你，反正也没指望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从大绿林之行以来，肯特对赤红的印象每况愈下，连原本还保有的那份对强者的尊重也没有了。在他眼中，赤红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对子爵暗藏杀机。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肯特没有资格去猜测子爵为什么不赶他走，但是既然自己是子爵的侍卫长，那么防范这个家伙、保护子爵的安全就是自己的责任。 他不想去找子爵更好。 抱着这样的念头，肯特离开赤红开始分辨方向，准备自己踏上寻找伊达的路。 “你这个白痴弱智的木头脑袋，我们明明是从这个方向被甩过来的。” 谁知道赤红看到肯特真的走了，却又自顾自地跟了过来，还对肯特选择的方向充满了嘲弄。 “你能分辨方向？你知道我们是从哪里来的？”肯特不太相信地问。 赤红阴森森一笑：“从哪来的我倒是知道，可是方向嘛……现在你真的需要方向这东西吗？” 肯特顺着赤红的目光看向天空。 由于那些突然疯狂生长的树把本来就难以看见的天空遮得更加严密，现在这个可以看见天空的空隙还是肯特自己掉下来的时候砸开的。他仰望着，本来以为会看到什么诡异的变化，可是在他的视野里，依旧是蓝天白云，丝毫看不出什么异常。 肯特带着疑问看向赤红，赤红露出一副果然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示意他继续看。 肯特是个倔强的人，既然遭到赤红这样的轻蔑，当然不会甘休，竟然索性不顾那些尖利的枝叶，爬到树梢上去仰望天空。 视野一开阔起来，问题马上就被找到了。 太阳不见了。 天空湛蓝，白云如絮，清风徐徐。 可是太阳不见了。 没有了太阳，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方向的问题了，所以赤红才会那么说。 回到地面的肯特双手双臂都被划得血淋淋的，可是他自己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着。 “还想个鬼啊，不过是那个困住我们的家伙动手了！哼哼，他不知道狡诈阴险诡计多端的魔法师就是这样算计他想让他出来的吧！” 赤红想到那个背后搞鬼的卑劣家伙很可能就要反过来被更卑劣的伊达·法兰算计了（在他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智慧生物比伊达·法兰更卑劣），他就高兴得想要嚎叫。对了，现在应该赶紧找到那个狡诈卑劣的魔法师才行，那个藏在背后、阴险狡诈的家伙出来了必然是会先去找他，因为那些阴险的家伙们彼此之间存着相互吸引力，这是常识。也就是说，想要好好收拾那个作怪的浑蛋，就要先回到那个卑劣的魔法师那里。 肯特努力地想记起自己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冥思苦想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赤红的喊声：“我说你这个白痴弱智的木头脑袋，到底走不走啊！可怜的卑鄙魔法师怎么有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侍卫长。” 回过头，看到赤红已经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徒手撕开那些藤蔓往前走了。 他知道方位！ 肯特忽然意识到这位赤红先生在天空中的定位能力超乎寻常的高明，之前那段“飞行”恐怕根本不会给他带来分辨方位的困扰。想到这里，肯特心里一喜，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这该死的树，这该死的绿色，这该死的山……”赤红的嘴里不断地咒骂，手下不断破坏着森林。 很明显他不会什么武技招式，但是身体的强韧度却十分吓人，那些柔韧的藤蔓在他的手里一撕就断，那些尖利的枝叶刺在他的皮肤上连个红印都没有。他就仗着这身铜皮铁肤和巨力一路直线辗了过去，遇藤撕藤遇树拔树，破坏力相当惊人，肯特跟在他身后看得不断咂舌。 这样走了一段，赤红忽然意识到什么似地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肯特。 “你要干嘛？”肯特心里对这家伙一直保持着警戒，看他这副样子马上警觉起来。 “凭什么我要在前面开路而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傻瓜在后面坐享其成啊！凭什么啊！你们这些只想利用别人的浑蛋！下流卑鄙无耻恶心的……” 肯特听了他的话，一言不发地走到他前面，开始挥剑开路。 看赤红开路很容易，自己动手时才知道不是这回事。那些变异的藤蔓又韧又湿滑，剑劈上去的时候还会做出卷动反击的姿态；而那些树木的枝叶从头到尾都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伤到。肯特耗尽了力气却走不远，还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他用剑支撑身体喘口气，想到子爵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再一次提起力气往前开路。 “啊啊啊，受不了了！你这个懦弱无用白痴低等的虫子！你究竟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啊……” 赤红忍不住吼叫起来，然后抓住肯特的衣领把他扯到了后面，自己冲上去再次展开他的疯狂破坏之旅。因为一肚子的怒火都发泄到了植物上，速度相当地快，就像一头犀牛冲过脆弱的灌木丛般，等到肯特回过神，他已经在十几公尺外了，身后留下的是一条可供两人并行“林间小径”。 肯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好不容易压下自己那种强烈的自卑感后，疾步跟了上去。 这样前进了一会，赤红瞥向悠闲跟在自己身后的肯特，强烈的不平再次冒出，于是再次逼着肯特上前开路。 又过了一会，赤红受不了可媲美蜗牛的前进速度，再次扔开肯特自己冲上去。 又过了一会，“凭什么我在前面开路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傻瓜在后面坐享其成啊！凭什么啊！你们这些只想利用别人的浑蛋！下流卑鄙无耻恶心的……” 又过了一会，“啊啊啊，受不了了！你这个懦弱无用白痴低等的虫子！你究竟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啊……” 又过了一会，“凭什么我在前面开路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傻瓜在后面坐享其成啊！凭什么啊！你们这些只想利用别人的混蛋！下流卑鄙无耻恶心的……” 又过了一会…… 开路的人不断在肯特和赤红之间交替，他们俩就这样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地在森林中前进。赤红的耐心已消耗得所剩无几，他那连绵不断的吼叫声也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在森林上空回荡着……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王子殿下您没事吧？” 几乎是同时向对方提出了这样的问句，蒂利亚公主和纳特王子在听到对方的话之后都笑了起来。但是互相帮忙从草丛钻出来之后，他们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森林变异得如此厉害，对精灵来说这种氛围特别压抑难受。他们两个环顾四周，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经过一番寻找后，伊达·法兰说出“就是这里”时，异变便蓦然发生。看来一切就如同伊达·法兰预料的，那个制造这次事件的人，在他们到达伊达所说的那个“点”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发动了袭击。 精灵们本来觉得只要那个人露面，在森林环境中精灵们想要对付他就轻而易举，可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能使用这样可怕的能力，特别是这种能让森林变异的能力，实在令精灵们从内心深处惊恐。受到植物的袭击，对于把森林视为家园和保护者的精灵来说，这种袭击的本身比袭击的力度更令他们恐惧。 蒂利亚和纳特互望着，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可是看到的却是和自己眼中一样的慌乱。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会这样？”纳特自言自语地说。 蒂利亚强作镇定地说：“还是先找到大家再一起商量吧，我看这件事倒像是专门针对你和我的。” “你的意思是？” “对付伊达·法兰时需要用到植物变异这样的能力吗？这种能力对魔法师比较有威慑力还是对我们精灵更有威慑力？” “有道理！”纳特王子几乎要跳起来地喊道，“我早就觉得不对劲，那个魔法师未免也太冷静了，现在看来他根本知道我们才是目标。” “还不仅仅如此呢，”蒂利亚继续说，“你想想看被困住的都是谁？你，我，还有斯尔兰，我们都算是精灵族……” “斯尔兰那个混血杂种算什么精灵族！”纳特不等她说完就叫了起来。 “听我说完！”蒂利亚不耐烦地挥挥手，她有时候很受不了纳特这种一牵扯到混血精灵就头脑发热的性格，“从血缘上来看他比较接近精灵，这似乎是毫无疑问的——你别再跟我争论，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口舌——这里的环境看起来能让我们精灵一脉放松，毕竟我们都是森林的子女。可是现在呢？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们变得多么被动？而伊达·法兰呢？” “伊达·法兰又不是精灵，当然……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情对谁有好处？被困在这样的绝境中，好像要我们和斯尔兰拼个你死我活，然后由他来担任拯救者？” “他？他搞的鬼？” “别忘了他会使用空间魔法。” “可是他不是说……” “他说的话能信吗？有谁能证明他没有撒谎？”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让我们帮他对付斯尔兰？没必要这样啊，只要他把斯尔兰困住，打个招呼我们都会帮忙的！” 蒂利亚有时候对纳特真的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一想到自己的国家想要与苍龙联姻，而联姻的双方就是自己和这位王子时，她就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如果他帮助我们出去，你会不会很感激他？” “当然会，知恩图报才是我们精灵的风格！”纳特很豪爽地拍着胸口宣布，看得蒂利亚简直要昏倒。 “是啊，我们会感激他，也必须感激他，那么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纳特，你是蒂利亚啊，你怎么了？”纳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样子就好像蒂利亚在他眼中已经是个脑子出了问题的精灵一样。 “你是苍龙精灵王国的王弟，我是百川精灵王国的公主！这还不够吗！” “喔？喔……你是说这个啊，他想跟我们结盟？” “他已经得到了绿森林的友谊，再加上明尔是他的好朋友，如果我们双方再和他建立很友好的关系，他可以说就成了人类与精灵关系最亲密的一个。如果能够同时除掉斯尔兰，这样一举两得的利益他会不会动心？” “喔，喔……”纳特还在那里喔，看来蒂利亚所说的话他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 蒂利亚已经习惯他这副样子了，幸亏身为精灵王的弟弟，他也只是作为一个象征性的王族成员存在，不然苍龙王国多可怜。 纳特喔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蒂利亚的意思，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根本就是伊达·法兰一手炮制的！” 蒂利亚点点头。 “那你干嘛不直接跟我说这一句，害我猜了半天！” 蒂利亚扶额，她决定在回到百川之后坚决反对这次的联姻。她未来的丈夫可以不英俊、不文雅，但是绝不能没有脑子。不过现在纳特还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盟友，所以她按捺住性子问：“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之后啊，你怎么想的？” “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结盟嘛，绿森林都和他结盟了，我们跟他结一下也没啥关系吧！” “你……”蒂利亚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调整了半天的情绪才又说：“明尔现在是圣者，绿森林准备利用他的影响统一精灵世界。要是身为明尔好友的伊达·法兰成了我们两国的座上宾，他会不会帮助明尔完成这件事？” “啊，原来是这样！”纳特终于大彻大悟了。 “现在明白了！那么你怎么想？” 纳特很茫然地抓抓头：“那是我哥哥的事，跟我没关系啊。” 蒂利亚彻底崩溃了。 就在他们说不清楚的时候，森林间传来了声响，不一会儿几个精灵出现在不远处。 纳特兴奋地迎了上去，那些都是他的部下。 “大家没事吧？其他兄弟呢？” 精灵们簇拥着纳特七嘴八舌地回答他的问题，闹哄哄地，一点精灵族应有的样子都没有。蒂利亚看得恼火，哼一声率先向前走去。 “喂，蒂利亚你要去哪儿？” “去找我的伙伴。” “那你也别独自走，我们和你一起去，我们的伙伴也有一部分失散了。” 我根本不想跟你一起走。蒂利亚加快了脚步。 纳特紧紧跟上来，嘴里还说着：“你不用着急，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你不是说这是伊达·法兰为了得到我们的好感才安排的吗，那么他一定不会伤害我们的伙伴。” 蒂利亚再次头昏，恨不得回头给他一箭。回到百川之后，一定要誓死反对这次的联姻，就算放弃王族身分也在所不惜。 谷莠子环顾四周，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植物的变异、袭击，周围的人和精灵被那些植物扔的扔、拖的拖，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转眼间他们就都不见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植物唯独没有袭击谷莠子，于是就变成她一个人孤伶伶站在原地的局面。 谷莠子站起来试图走动，却发现仅是稍作移动，脚踝就被地上的草叶划破了。 她抬眼看着层层叠叠变异得极为古怪的植物摇摇头，很明显，凭借她自身的能力在这样的地方是寸步难行的。 既然不能走那就不走。 这里是伊达肯定的那个关键的“点”，那个制造这一切的人就是为了不让大家来到这里才忽然开始袭击。那么自己留在这里等待，别人且不说，伊达是一定会回来的。 谷莠子小心翼翼地坐下来，静静地等待。 她很习惯等待的日子，也很习惯寂寞。在她漫长的岁月中，绝大多数时光上都写着寂寞。或者说，只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例外，那就是来到伊达·法兰身边之后的日子。 伊达·法兰的生活是极端两极化的，安静的时候安静无比，伊达喜欢待在他的魔法研究室或图书室里，一待一天甚至数天。喧嚣的时候一刻都无法安宁，接连不断的侍从、信差、侍女、侍卫把伊达团团包围住，此往彼来，络绎不绝。伊达一天要会见、拜访十几甚至几十人，处理的事务写在纸上可以堆成一人高。至于伊达出外的日子，那更是灾难般的混乱和“热闹”，层出不穷的事端和令人眼花缭乱的“节外生枝”，就是伊达·法兰出行的基本特色。 谷莠子曾经很不习惯这种热闹，难以计算的漫长岁月已经把寂静深深刻划在她的灵魂深处。可是现在，自从来到伊达身边后，第一次独处的时候，谷莠子忽然感到自己有些莫名的不习惯。 谷莠子摇摇头，把突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伊达的笑脸消除掉。 或许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容易养成的东西，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有那个红发少年在身边了吗…… 伊达·法兰，我在这里只是暂时的，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你要送我回到华伦迪尔身边，请你一定要做到…… 正文 第四章 斯尔兰 斯尔兰回头看看，伊达·法兰还是那样慢悠悠地走着。 红发少年的手臂一开始就受了伤，此时在他自己的治疗下好些了，看起来不再血肉模糊，但是斯尔兰很清楚他的伤势只是表面上的好转，内部真正严重处，凭他的魔法并没有能力治好。这就是这位大陆上最年轻魔法师的弱点吗？他不擅长治愈类的魔法。 斯尔兰心里这样分析着，一边奋力劈斩着挡路的植物前进。伊达跟随着他，不时也会使用风刃等魔法帮助斯尔兰开路。斯尔兰看得出他已经很疲惫了，但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魔法师就是魔法师，他们总是缺乏体力，斯尔兰在心里轻笑。 斯尔兰不知道伊达还能支撑多久，不过此时此境，斯尔兰极度不愿意伊达就这样倒下去。斯尔兰还需要他一起面对接下来要遇到的敌人或险境。 “需要休息吗？” 伊达摇摇头：“应该还可以再撑一会儿。” “最好别硬撑，前面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呢。” 伊达还是笑，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快支撑不住。最后斯尔兰停下开路的脚步，宣称自己需要休息，才使得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稍作休息，斯尔兰问：“子爵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你觉得目标是你还是我？” “为什么不说是二位精灵殿下，他们可是王族。”伊达小心地找了块没被草木淹没的石头坐下，拔了一根尖利得像小匕首似的草茎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他们？”斯尔兰不屑地一笑，“对付他们只须在必经之路埋伏就够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你的意思是用在你自己身上就不浪费？ 伊达斜眼看着他，看不出来混血精灵的脸皮竟然比精灵还厚。 “被困住的人之中只有你我有这个价值。”斯尔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有什么不对，继续这样宣称着。 伊达苦笑：“要真是这样，我想不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绿森林精灵的手笔？”这才是斯尔兰最关键的问题。 伊达还是笑。他知道斯尔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么问不过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能肯定他猜测的支持。 “且不说这些，你的打算呢？” “想办法出去吧，还能有什么想法。” “我问的是，之后呢……出去之后，你准备怎样？” 伊达微微笑着：“走一步算一步，局势瞬息万变，不是我现在就能决定的。” “呵呵。”斯尔兰轻笑，“这句话别人说我相信，但由伊达·法兰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我承认我一开始小看了你，可是你不会认为我到现在还没有调查过你这个人吧？” 伊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说：“是吗，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你和绿森林结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明尔是你的好朋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明尔在绿森林的处境？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盟友？我想你要的不仅仅是‘精灵族的盟友’称号这样的利益吧？” “明尔现在是精灵族的圣者，他的目标是重新让精灵族融合在一起。” “精灵族分裂多少年了？他们为什么分裂？为了各自的利益！重新融合这不是笑话吗？你觉得这样的目标有可能达成吗？” “时机对了就有可能。”伊达看着斯尔兰说。 大陆即将到来的动荡就是一个契机，斯尔兰这个精灵族的叛逆出现就是一个契机。 意识到动乱即将到来的人和精灵有很多，把这即将来临的乱世视作机会的人和精灵也不在少数。斯尔兰自己何尝不是这种人，所以他能理解伊达的话。 “斯尔兰，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想要把东耀国变成什么样子？”伊达以带着好奇的口吻问。 “一个没有歧视的国家。不管是精灵、人类还是混血精灵亦或是兽人、矮人，都一视同仁的国家。”斯尔兰微微眯着眼睛说，“不管是什么种族都愿意接纳的国家，不管是谁都可以放心居住的国家。” “很美好。”伊达点着头。 可是很不实际，几乎不可能。即使现在追随他的精灵和混血精灵们是真的为了这个目标一腔热血，即使他们成功了，之后呢？几代之后呢？精灵的寿命和天赋注定了他们在某些方面超越人类很多，能力不相等的时候，“平等”二字那么容易维持吗？ 斯尔兰这个人啊，聪敏、理智、执拗、残忍……但是又很天真。 伊达看着斯尔兰不说话，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和自己结成联盟，可是伊达不能接受这样的盟友。不是因为他曾经试图对自己不利，也不是因为他和明尔现在分属两个阵营，更不是因为精灵族，而仅仅是透过伊达对斯尔兰的了解，觉得这个人的理想过于天真，与这种人结盟，其中的不安定因素太多了。 伊达对斯尔兰的了解来自三方面，一是透过明尔的讲述。 明尔和斯尔兰自幼一起成长，对斯尔兰的生活成长轨迹知之甚详，虽然到了现今，明尔已不敢再说自己很了解斯尔兰了，但他依旧是知道最多斯尔兰往事的精灵之一。 二是透过其他精灵的议论。 精灵王都之乱后，斯尔兰成了大绿林的公敌和罪人，对他过往的为人处事、一言一行暗中议论的精灵自然很多。从这方面来看，不得不说向来优雅高贵的精灵在流言这方面的“才能”丝毫不逊于人类，那段日子，伊达只要竖起耳朵就能接收到很多关于斯尔兰的资讯。 最后一个途径就是透过斯尔兰自己。 斯尔兰和伊达两次同行，第一次是有意要欺骗伊达，这一次却是不得不和伊达结盟，两次相处都是在相互不断试探中度过，斯尔兰是否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伊达不得而知，不过伊达已从斯尔兰的言谈中捕捉到很多他无意间透露的资讯。 综合这几方面，伊达基本上已经可以把斯尔兰有生以来的岁月作出一个整理了。 斯尔兰虽然是个混血精灵，但与大多数混血精灵的父亲基本上喜欢到人类世界冒险好动的普通身分的精灵不同，他出身于精灵王族。他的父亲是绿森林精灵王国现任精灵王的弟弟，也就是明尔的叔叔，而他母亲则是东耀国的凯萨琳公主。 东耀国千百年来一直都是绿森林精灵王国的附庸，经常会有绿森林的精灵因为各种或公或私的原因在东耀国停留，斯尔兰的父母亲就是因为这样才相识相恋的。身为精灵王族自然不会被允许娶一个人类女子做妻子，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相爱，斯尔兰就是这份情感的结晶。 斯尔兰的童年时光很幸福快乐。 他的母亲——东耀国的凯萨琳公主是个聪明理智的女子，在生育斯尔兰后便意识到这个孩子将来有可能要面对的尴尬处境。她虽然从来没有去过精灵王国，但是东耀国毕竟和绿森林精灵王国交往密切，作为东耀国的公主，想打听精灵们的日常生活很容易。她刻意收集了混血精灵在精灵族中的生活状况：混血精灵在族群中不受欢迎、不被承认，混血精灵得不到和精灵同等的教育…… 这些情况重重地压上这位母亲的心头，她沉醉于真情爱恋，满怀期待地生育孩子，绝不是为了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低人一等。 当发现从孩子的父亲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时，凯萨琳公主为斯尔兰做了两件事：第一，她藉助自己的情人是绿森林精灵王国王弟的身分，硬是在东耀国的王室给斯尔兰争取了王子的头衔；第二，她毅然放弃了亲自抚养孩子的机会，把斯尔兰交给精灵王后，请她代为抚养长大。明尔的母亲是位温柔和善的精灵，她毕竟也是一位母亲，所以完全能够体谅凯萨琳公主的苦衷，欣然接受了斯尔兰。 斯尔兰的童年就是在大绿林精灵王宫中和精灵族的王子、公主们一起长大的。 在精灵王后的维护下，他和堂兄弟们一起学习、一起游戏，那时候的斯尔兰很幸福，他认为精灵王后就是自己的母亲，法拉尔、利尼亚、墨尔、明尔是自己的亲兄弟，没有任何精灵向他提过他的身世以及混血精灵的问题，他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外表上与自己的兄弟们有什么差距。 随着斯尔兰渐渐长大，童年时光终将一去不返，混血精灵这个难以逃避的问题终于摊在他的面前。 根据明尔的说法，斯尔兰开始遭遇“混血精灵”这个问题的困扰是在他正式进入精灵军队接受训练的时候。在那之前斯尔兰在王宫中完成学习，身边的精灵不是亲人就是侍从，没有人会针对他提出混血精灵这个问题。可是进入军队之后一切就不同了，军队中有各个阶层的精灵，其中一些精灵贵族看不起混血精灵，各种针对斯尔兰血统问题的责难于焉开始。不过伊达自己分析，斯尔兰开始受血统问题困扰的时间其实更早，只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而一向把周围的精灵都往好处想、和谁都相处得很融洽的明尔也根本没有注意到罢了。 说到斯尔兰在这一时期的际遇，就不得不说明他与那些堂兄们之间的关系。 现任精灵王共有四个儿子，除了斯尔兰的父亲之外，精灵王还有另外两个王弟，他们共也生育了三位王子，也就是说自幼和斯尔兰一起成长的精灵王子一共有七位。 精灵王的四个王子中，长兄法拉尔王子自幼就被当作王储来培养，所以他接受的教育和其他兄弟不尽相同，在兄弟们之中也是扮演着领导人、老大哥的形象，斯尔兰尊敬他、信任他，但两人并不亲近；三王子墨尔自幼性格内向、少言寡语，这种性格和斯尔兰的活力四射正成反比，所以两人自然也玩不到一块儿，虽然一起长大，可是彼此的接触不多。直到今天，不管斯尔兰憎恨精灵也好，或是留有一丝怀念也好，心中都没有多少这位王子的位置；老四明尔性情温和善良，属于那种什么都擅长，但是什么都不出众的精灵，而且天生没有竞争心态，斯尔兰和他很亲近、很要好，但是和他的相处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在这四位精灵王子中，和斯尔兰关系最紧密的是二王子利尼亚。 利尼亚王子和斯尔兰一样拥有活泼外向的性格，聪明好动，与斯尔兰性情最相近。从小他们两个就是整座精灵王宫最大的喧闹制造者，玩具、食品、书籍的归属能争能吵，学习中谁更能得到老师的喜爱能争能吵，甚至就连谁更有资格领着小弟明尔一起出去玩一圈，都能成为他们两个争吵争抢的理由。 好在他们表面上吵来吵去，其实感情还挺不错，往往有时候看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难以收场，侍女们匆匆把王后请来解决纷争时，他们两个却又没事般有说有笑玩在一起。次数一多，精灵们就不再把他们两个的争吵抢夺当作一回事。 明尔四兄弟中，利尼亚和斯尔兰的关系最特殊，说他们关系最好却又整天争吵竞争，说他们关系不好周围的精灵也无法相信。大家都认为他们两个内心深处对对方都有一种特殊的亲密情感存在——那时候的他们，本身心里其实是也有这样感觉吧？ 而一起长大的兄弟们中，另一位精灵王弟的儿子辛格利，才是斯尔兰最要好的朋友及最亲密的兄弟。 辛格利的年纪比法拉尔还要大一些，是这群王子中最年长的一位。他的性格和明尔有些相似，善良宽容，对谁都能真心相待。斯尔兰在精灵王后的怀抱中稍稍长大之后，带着他初步接触精灵族文化，带着他开始尝试拉弓舞剑的，就是辛格利。 辛格利并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他对待在这个大家庭里同样没有兄弟姊妹的斯尔兰便如同亲弟弟般。他们两个直到斯尔兰第一次离开精灵王国之前都是同吃同住，感情非常好。不得不提的是，斯尔兰的父亲对这个儿子表现得很冷淡，他们彼此间不常接触，相处不算亲密，所以辛格利在斯尔兰的心目中亦是哥哥，也是父亲、老师，更是最好的朋友，感情十分深厚。 精灵王子们渐渐长大，彼此间的关系谁轻谁重也越来越明显，特别是斯尔兰和利尼亚，他们两个渐渐变得更具有竞争意识，竞争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生活主旋律，学习、生活、交际……他们什么东西都要和对方比。幸好这种竞争带来的影响是正面的，除了让他们才华、能力高出兄弟们之外，两人间的关系似乎也愈加密切，彼此都很在乎对方。有这样的影响，精灵们对他们之间的竞争自然乐见其成。 精灵们漫长的生命让精灵王子们有更多的时间学习，而精灵族在漫长的时光里形成的文化，也必须要用大量的时间才有可能学习到部分，所以在精灵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学习就是他们的一切。精灵王子们也是如此，而他们一天天成长，斯尔兰的能力也开始越来越突出。 除了因为混血精灵血统的关系不能学习的魔法外，在武技、弓箭、历史、文学、音乐、礼仪等所有可以学习的各门功课上，斯尔兰都是极为优秀的。利尼亚虽然紧追在后，但精灵们都看得出来他的努力并没有缩短与斯尔兰之间的距离，反而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远。 伊达自己推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利尼亚王子对斯尔兰的态度才产生了那样的变化。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能眼看竞争对手越离越远，自己只能遥望对方背影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随着时间的过去，在精灵王子们第一次参与实战时，这种不满便爆发了出来。 那次的敌人是一个很大的双足飞龙群落，这种动物很少群居，但有时候在一只特别强悍的首领带领下，也会形成不小的群体。当这些在大绿林中并不罕见的动物数量多起来时，对精灵村落会造成一定的威胁。所以这次发现的这些双足飞龙，就成为王子们训练实战技能的对象。 王子们都是第一次上阵，身边自然有成年精灵战士跟随保护。在战斗中表现最好的，自然还是斯尔兰和不服输的利尼亚，他们两个冲锋在前，直扑双足飞龙领袖，把其他兄弟甩在后头。 后来明尔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手一向平平，所以自然而然落到了队伍的后半部。等到明尔解决完身边的战事有精力关心其他兄弟时，双足飞龙的首领已经被解决了，可是明尔却找不到祝贺的对象，因为斯尔兰和利尼亚都认为自己才是杀死双足飞龙首领的功臣，并且争得面红耳赤。幸好当时还有第三者在场，那个负责保护协助他们的精灵战士出来作证。 那个精灵战士证明，杀死双足飞龙的是利尼亚。 明尔相信这个结论，因为那时候的他心中根本没有叫作“怀疑”的情绪存在，直到现在，他仍然认为虽然斯尔兰可能在战斗中出力更大，但是最后杀死双足飞龙首领的应该是利尼亚。 伊达仅仅听他的复述，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可能是因为最后的攻击两人几乎同时发出，身在战斗中的利尼亚不能确定究竟是谁给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但是旁观的战士应该不会弄错，而斯尔兰是那种不能确定的荣誉宁愿不要的性格，他不能肯定是自己杀死了双足飞龙首领的话，他根本就不会开口说出是自己这样的话来。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那个在旁边观看的精灵战士说谎。 利尼亚是精灵王的儿子，而斯尔兰只是一个混血精灵，在他们之间的争论中应该站在哪一方对高傲的精灵战士来说几乎不用思考。 到了这时候，斯尔兰终于开始要面对家族以外精灵们的目光，终于要承担混血精灵这个身分带来的一切了。他和利尼亚的竞争因为其他精灵的介入，也将要从兄弟之间的良性竞争，变成精灵王族和混血精灵之争。这样的竞争，结果显而易见。 紧接着这次事件后，斯尔兰和其他精灵王子都进入了军队实习。从此斯尔兰的生活慢慢变得不再单纯，他和利尼亚的关系也因为越来越多成年精灵的介入而不断转向更糟糕的方向。明尔在那一时期明显感到了斯尔兰的迷茫：斯尔兰不时会在利尼亚面前主动退让，收敛起自己的能力，落在利尼亚后面，但是转眼间，他又不甘心这种退让，愈发地卖力竞争。 军队中的精灵有的很欣赏斯尔兰的能力和性格，但是绝大多数都看他不顺眼，因为他是混血精灵。在大多数精灵眼中，混血精灵根本不应该得到进入军队的资格。特别是那些精灵贵族们，他们根本不把斯尔兰王子的头衔放在眼中，针对混血精灵的种种侮辱——“杂种”、“低贱”等这些词汇开始进入本来被保护得很好的斯尔兰耳中。 在那段时间，斯尔兰和其他精灵那王子的关系也开始淡薄起来，能和他如同以前一样亲近的，只有明尔和辛格利。明尔对利尼亚和斯尔兰两个哥哥同样好，而辛格利则因为斯尔兰的关系，与利尼亚闹了多次不愉快。最严重的一次冲突是以利尼亚和辛格利大打出手为终结。精灵王把他们两个严厉训斥了一番，而也就是这次事件，让利尼亚对斯尔兰说出了导致斯尔兰第一次离开绿森林精灵王国的那段话： “滚回你的人类国度去，这里是精灵的家园，不欢迎你这种低下血统待在这里！” 利尼亚是气急败坏地冲口而出，还是早就有这样的念头其他精灵不得而知，但这句话对于饱受血统困扰的斯尔兰来说，打击确实很大。那天晚上斯尔兰喝了很多酒，大醉之后抱着明尔和辛格利痛哭。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其他精灵怎么看待他，因为他的家、他的兄弟和母亲就是他的避风港，他爱家族里的每一个精灵，包括与他不合的利尼亚，可是利尼亚却公然宣布这里不属于他，不是他的家园。 更让他伤心的是，那时只有精灵王后、明尔和辛格利出面斥责利尼亚的不当言辞，其他精灵，包括一向公正的法拉尔都没有出声。 法拉尔哥哥和父王什么都没说，他们什么都没说…… 那天晚上，斯尔兰是反复泣诉着这一句话睡着的…… 不久之后，斯尔兰就向精灵王后打听起自己母亲的事。 在这之前斯尔兰从来不曾询问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一直认为自己是被抛弃了才会被精灵王后收养。 之后，斯尔兰独自离开了大绿林，去人类的国度寻找生母。 明尔本来以为他很快便会归来，但是斯尔兰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斯尔兰知道自己的生母存在时已是四十多岁，对于一个精灵或混血精灵来说，四十岁还是一个刚可被称为少年、青涩而幼稚的年纪，可是对于人类来说，四十年已是大半生的光阴。 斯尔兰赶到东耀国时，凯萨琳公主已年逾六十。这位公主为了恋情放弃了王位继承权、放弃了拥有婚姻的可能，放弃了亲自抚养自己唯一孩子的机会，孤身一人住在一处偏僻的庄园里。斯尔兰回到她身边时，她甚至不敢见他，因为担心和自己亲近会影响孩子在精灵族中的地位。 斯尔兰不愿说出自己在大绿林的确切情况让她担忧，只能谎称自己在精灵们中生活得很好，和兄弟们也很亲密，这次也是得到精灵王后的允许才回来的。后来又把辛格利从大绿林请来作证，凯萨琳公主才终于和他见面。 眼前的母亲和美丽高雅的精灵王后完全不一样，白发苍苍、面容憔悴、目光迷离，甚至苍老得超过了这个年龄的人类……斯尔兰泪流满面，抱着母亲痛哭一场，不顾母亲的反对，决定留在她身边不走了。 斯尔兰为了陪伴母亲没有返回大绿林，应该说此刻利尼亚的态度仍刺激着他，这种选择其实也是一种逃避。他下意识不想再回去面对利尼亚以及那些对他混血精灵身分耿耿于怀的精灵们。斯尔兰在人类世界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母亲去世他才返回大绿林。 让伊达关注的是，凯萨琳公主并不是因病或意外死亡，而是死于谋杀。 母子俩相处的时光平静而温馨，斯尔兰一边学习人类文化一边施展自己在医药方面的才能，为母亲调养身体。有了医术高明的儿子陪伴身旁，凯萨琳公主身体和心理双方面的伤痛都得到了治愈，健康状况逐渐好转。如果没有意外，本来他们母子俩还能这样平静地生活再一个十几年。 斯尔兰虽然回到了母亲身边，但他每年还是要返回大绿林几次：精灵王和王后的生日、每三年一次全体王室成员必须出席的祭典等日子，有的时候也会为了安抚另一位母亲精灵王后的思念回去住上一段日子，但最后他都会回到凯萨林公主身边。毕竟将来他还有漫长的时间陪伴精灵族的亲人，而母亲的时间眼看正在减少。 另外，斯尔兰在东耀国也不是避世隐居的，他毕竟拥有这个国家的王子头衔，透过母亲，也和东耀国一些上层贵族有了交往。斯尔兰本身的能力和个人魅力很容易得到别人的瞩目，十多年下来，在东耀国也有了一个属于斯尔兰的交际圈。 斯尔兰这种往来大绿林和东耀国的生活方式引起了一些人注意：东耀国当时的国王，论血缘算是斯尔兰的表弟。 这位国王对自己王位的稳固一直抱有强烈的怀疑，他看到斯尔兰这个表兄后，便不由自主地往这方面设想：斯尔兰有精灵血统，而东耀国一直是精灵王国的附庸。斯尔兰能力出众、人缘很好……更重要的是，斯尔兰年轻，即使他已经五十多岁，也不过只度过了应有的一小部分时光，而身为他表弟的自己，却已经开始步入老年。 这种担忧和怀疑一旦形成便挥之不去，东耀国的国王终于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觉得只要凯萨琳公主不在这世界上，斯尔兰就没有留在东耀国的理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斯尔兰赶回大绿林。于是趁某次斯尔兰回精灵王国的期间，东耀国国王派人毒杀了凯萨琳公主。 赶回来的斯尔兰不相信母亲死于疾病或急性食物中毒，他仔细检查了母亲的遗体，然后开始寻找凶手。在凯萨琳公主下葬后第二天，他把下毒的侍女揪了出来，严刑拷打，直到她招认出幕后主使者。 斯尔兰把这件事通知了精灵王国，他的本意是希望精灵王国帮助他为母亲报仇，帮助他伸张正义，可是令他意外的是，精灵王国派来的人在草草审理之后，竟然做出侍女是因为受到严刑逼供才胡乱指认的结论，真正的原因是被凯萨琳公主虐待怀恨在心才狠心杀人，与其他人都没有关系。然后把侍女处死便了结了这件事。 斯尔兰没有反对，也没有应要求回大绿林，他选择了独自住在母亲生前的居所悼念母亲。 两年后，一支叛军冲进了东耀国王宫，斯尔兰是叛军的首领，他亲手割下了自己那位表弟国王的脑袋，并把他的妻子儿女全部处死，一个也不留。新的东耀国国王是斯尔兰一手扶持起来的远亲，他用这种干净利落且残酷的方法为母亲报了仇。 精灵王国自然不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他们严厉训斥斯尔兰，并且派精灵把他押回大绿林，事后斯尔兰被剥夺了精灵王族的称号以作为惩罚。 回到精灵王国的斯尔兰有了很多变化，他变得圆滑深沉，也更坚韧有毅力了。 虽然没有了王子头衔，但斯尔兰依旧是精灵王后的儿子，他在养母的保护下依旧住在精灵王宫，依旧享有精灵王子们的所有待遇。 从这个地方就可以看出斯尔兰的天真之处，既然已经夺得了东耀国，他就不该再回到大绿林。就算回来了，他也不该回到王宫过着和过去一样的生活。他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可是他却天真地憧憬着养母的爱能够弥补一切，憧憬着回到家的感觉。 很快地，事实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真正令斯尔兰的内心与精灵族决裂的事件终于发生了。 那件事就是盖塞尔王子和辛格利王子的死。 盖塞尔的身分很特殊——至少对斯尔兰来说如此，他是斯尔兰同父异母的弟弟。 斯尔兰的父亲与凯萨琳公主分开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一位精灵女子正式结婚，并且很快就有了第一个婚生子女盖塞尔王子。 而辛格利王子则更不用说，他是此时斯尔兰最亲密的兄弟。 这两位王子代表大绿林出使苍龙王国，却死在归来的路上。 世界已经和平许久，多少年来都没有王族不是寿终正寝。两位王子的死，让精灵王国乱成一团，流言纷纷，各种猜测满天飞舞，其中有一种说法竟直指斯尔兰联合人类害死了两位王子。 当时斯尔兰正好不在大绿林，当他赶回来时，要面对的除了最亲密的兄弟和异母弟弟冰冷的尸体外，还有被诬陷为凶手的无端指责。 这样的打击落在斯尔兰身上，他勉强保持了冷静，当精灵王下令拘捕他时，他选择了束手就擒。 明尔明白当时斯尔兰的想法，那时候的他还笃信清者自清的道理，认为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要自己是清白的，就一定能够得到澄清。所以虽然他很想亲自查清这件事，亲自为辛格利报仇，可是依旧选择了服从，任由其他精灵把他关进监狱中。 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明尔也不知道详情，因为那时候的明尔为了证明斯尔兰的无辜也参与了案件的调查，并且在其中产生了很重要的影响，很多精灵直到那时才注意到这位平时毫无建树的王子竟然一直隐藏着这样的才华。可是当明尔他们终于擒获真凶并把他带回精灵王都，兴奋地想立即证明斯尔兰的清白时，却惊恐地发现斯尔兰在狱中这段时间竟遭到了酷刑折磨。 从狱中被带出来的斯尔兰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四肢全被打断，一只眼睛近乎失明。 时隔多年后，直到明尔对伊达叙述那一幕惨剧时他依旧不知道其中的内幕：究竟是谁对斯尔兰下毒手？究竟是谁如此憎恨斯尔兰，恨到非要这样折磨他。 精灵王经过简单调查后，仅仅处罚了对斯尔兰行刑的两名精灵作为结果处理了这件事。斯尔兰得到了精灵王国最精心的治疗，不但身体上的伤害得到康复，就连那只本来已经濒临失明危险的眼睛也被治好了。 于是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精灵再提起这件事。 事后明尔曾向斯尔兰询问此事，但得到的却是斯尔兰冷淡的回应。斯尔兰显然很清楚伤害他的精灵是谁，但却不愿意说出来。明尔自行展开调查，却被精灵王严厉制止。生性善良的明尔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任何一个精灵，使得他完全没办法推测背后元凶，所以这件事只能成为明尔心底永远的谜团。 在那之后不久，斯尔兰便离开了大绿林，他自称既不是人类也不是精灵，而是一个混血精灵。他长时间以佣兵的身分在人类社会游荡，甚至渐渐不再称呼自己的养父母为父亲、母亲；明尔还记得母亲第一次被斯尔兰敬称为“王后陛下”时，无声地哭了。 再之后，斯尔兰毅然把他一手扶植起来、但现在却完全服从大绿林的东耀国国王赶下王座，自己坐上了那个位置。然后，他来到了大绿林，准备刺杀精灵王，挑起精灵王国的混乱和争斗，趁机夺取精灵圣者的职位，扩大自己在精灵族中的影响力。 他不再想成为精灵王国的一员，他现在想要把精灵王国和人类王国都掌握在手中。 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沿着这样的轨迹，原来那个耀眼的精灵王子斯尔兰变成了伊达眼前的这名男子。 这种变化不是哪个人、哪件事造成的，而是岁月和现实用它们特殊的魔法慢慢把斯尔兰打磨成这样的。 斯尔兰已经不可能再被精灵王国接受，而精灵王国也永远失去了他。 默默想着斯尔兰的平生，伊达忽然问：“我一直不明白，当时你为什么只是抓捕，而不直接杀了明尔？” “我本来就下令杀他，是他狡猾地隐瞒了自己的实力。”斯尔兰冷笑着说。 “不，不对……不对……”伊达皱着眉摇头，“看起来是如此，可是仔细回想，你并不想杀他，不然你只要把用在那些使者们身上的毒药用在他身上就行了，他根本不会拒绝你递给他的食物。” 斯尔兰淡淡一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和明尔做兄弟其实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吧？”伊达继续说，“他太善良，对谁都好，他没有亲疏之分地对大家好……对只有他这一个兄弟的人来说，很残忍吧？” 斯尔兰还是不说话。 “所以才觉得他必须要长大才行？所以才觉得他不能一直逃避并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要用残忍的方式逼他成长？这是你最后留给他的礼物吗？” “呵……”斯尔兰冷笑了一声宣布，“走吧，我们休息的时间不短了。” 斯尔兰你真是天真啊。 伊达看着那个背影苦笑。 “斯尔兰！” 斯尔兰回头看着伊达。 “在我看来你的愿望很傻，天真得无可救药，可是我忽然很想看看，那样的国家要是建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说着伊达向斯尔兰伸出了手。 斯尔兰疑惑地看着伊达，接着也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互握了一下。 正文 第五章 叶子 斯尔兰还是在前面开路，伊达默默跟在后面。 再次上路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斯尔兰对于得到这样的盟友感到满意，他不需要伊达帮助他对付精灵族，只需要在与人类的战争中，有兰姆帝国在背后支持就够了。而伊达选择斯尔兰，多是出于一种好奇，他想看看斯尔兰能够坚持自己的梦想到什么地步，或许新时代是由抱着既天真又残酷的梦想的人所创造。 斯尔兰在这种森林变异的环境中也感到难受，不管他再怎么不承认，精灵血统都在影响着他，没有哪个精灵会喜欢目前这种情况。 他卖力地开路，不久已汗流浃背。 “斯尔兰，休息一下，你必须保持体力！”伊达郑重地说。他也消耗了很多体力，可是他不需要用体力保护自己，他只要保持足够的魔力即可。但是斯尔兰不同，过度损耗体力会使他的能力大打折扣。 “喔……”被伊达提醒后斯尔兰及时停了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所以闭目养神，让自己沉静了片刻之后才说：“森林不久就会有变故发生，我在这方面的知觉一向很准——比精灵还准。” “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伊达咕哝一声。别看他没出多少力，他的状况可是比斯尔兰严重得多，光是他双脚双腿上的伤痕就会让人以为他是和什么怪兽搏斗，而不是走过了一段有人在前方开路的森林小径。 “不，那是好消息。”斯尔兰扬扬手中的剑说，“这表示我的工作时间就要结束了，接下来轮到您出力了，法兰子爵。” 伊达苦笑：“很荣幸您比我自己对我还有信心……” “我也不想有这样的信心，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难道你要叫我去和那两个没用的精灵合作？”斯尔兰言谈中从来不掩饰对某些精灵的不屑。 伊达继续苦笑。说实话，他现在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是其他人却都对他如此有信心，仿佛要是不能解决这件事就是他的无能。 既然必须做到，那就尽力去做吧，反正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伊达这样想着的时候，一直没有撤下的魔法防护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无数条藤蔓像是无形巨兽的触手，猛然发难，抽打在那道魔法防护上。可以想象，要是事先没有一直维持魔法防护，此时的伊达一定会被这些连魔法防护都能打出裂痕的可怕藤蔓绞成一具尸体。 “斯尔兰！”伊达厉声叫道。 斯尔兰立刻摆脱了纠缠他的藤蔓向伊达跑来。伊达精确地控制魔法防护的范围，把他保护在里面。 “还能支撑二十秒……”伊达对斯尔兰说。 斯尔兰点头，开始在心里默默计数。 十九、十八…… 伊达口中低低念诵，手一挥，几颗巨大火球朝某个方向飞去。树根藤蔓奋起拦截，却仅仅只消除了其中两颗火球，其他的笔直飞向原本的目标，击中，迸发出剧烈的火光和轰隆声。 十、九…… “走！”伊达说。 八、七…… 斯尔兰一把挟起伊达，拖着他就往那个方向跑。 越过看起来像是拥有无数触须的巨大章鱼般的怪异植物，越过那些因为主干燃烧而暂时不再发动攻击的藤蔓，斯尔兰一直向前跑去，直到到达那些藤蔓构不着的地方。 三、二、一…… 斯尔兰放下伊达，然后感到身体忽然变轻了。 伊达为他俩都施加了辅助性魔法之后说：“不要停，我们尽快回到和他们失散的那个点上去。” 斯尔兰立刻开始奔跑——不是因为伊达的话，而是因为他看到一棵新的“章鱼”状植物正从附近冒出来，那些触须般的藤蔓蠕动张合着冒了出来，凭肉眼就看得出来它们的生长速度极快。 伊达也在跑，紧跟在斯尔兰身边，速度一点也不逊于斯尔兰，不过他却边跑边说：“你别不管我，我的魔法能提高速度和灵敏度，不能……” “砰！” 他用一头撞上树的方式为自己的话做了结尾。 不能提高本人的反应能力？ 斯尔兰马上后退几步，拉着他一起狂奔。 很快地，新的植物长了出来，比之前那棵更多藤蔓，触须延伸得更远，不断朝他俩蔓爬追赶而来。 伊达转身又扔出几颗火球，不过这植物似乎接受了自己“前辈”被火烧毁的教训，那些藤蔓一起弓起，节点般的芽苞处喷出了大量液体，黏糊糊地把整棵植物浇了一遍。火球落在那些黏液上根本无法燃烧，等支撑黏液的魔力消失时，也仅仅在落下火球处烧出了一片漆黑，并没有造成实质伤害。不过这次看起来成功的防御没有为这棵植物带来好处，因为伊达在扔出火球的下一秒，手上马上凝聚起了一大束闪电，在植物喷出液体覆盖全身的一瞬间扔了过去。 植物上布满了的液体引导着闪电，转眼间便游走于全身每一处枝叶，本来并不畏惧闪电的植物顿时被烧出多处焦炭，许多藤蔓就那样黑漆漆断裂了下来。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使用不同属性的魔法，而且他对植物突然产生的变异几乎不加思索便作出了应对，不，不是应对，而是在那棵植物喷出液体前，他就已经料到了，所以早早准备了闪电，就等那些液体喷出。 斯尔兰看了伊达一眼，红发魔法师还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这个少年的实力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强，这样的人当盟友比当敌人好。 斯尔兰拖着伊达继续猛跑，新冒出来的众多植物怪物都被他们甩在身后，他们几次调整方向后，终于渐渐接近了之前和大家失散的那个点…… 赤红正高兴地边破坏边前进，突如其来的攻击使得他完全不及防备，一下子就被那条蟒蛇般的树藤卷了起来。 肯特冲上前，挥剑砍向那些树藤。他在这种异常的处境下一直保持警戒，所以当那些藤蔓开始蠕动时便意识到状况不对，灵巧地躲过两根藤蔓的交叉攻击后，立刻冲去帮赤红。在肯特的观念里，既然现在他们两个同行，目标一致，那么相互扶持便是理所当然，看到对方遇险，他连考虑都不考虑就去救援。 但对赤红来说事情就不一样了，被肯特救援他感到是种侮辱。他生气地撕扯着藤蔓，终于在肯特砍了几下之后抢先将其撕断。 “哼哼，想当拯救我的人，你还早呢！”赤红朝肯特得意地咆哮。 肯特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只不断砍削、躲避着袭来的藤蔓对他说：“这些藤蔓更柔韧了，而且数量也增加了！” “还用你说！”赤红不屑于他的分析。 “我们应该怎么办？” “是‘你’应该怎么办才对，这种小把戏对于伟大无敌的我来说一点也产生不了威胁的！”赤红很是嚣张地这样说，一边得意地继续他的撕扯大业。 肯特知道他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于是把注意力放在保护自己上。 一边艰难地搏斗一边前进，肯特竭力地观察着周围的局势，他发现那些藤蔓有长度限制，就算它们极力伸延终究还是有构不到的地方，于是对赤红大喊：“这边……快点，往这边！” 我偏往那边。 赤红非常不屑地反而冲往反方向。不过两秒后他便用更快的速度追上了肯特，因为在他背后有几十条更粗大的藤蔓正迅疾地冲来。 “一次撕扯这么多一定很过瘾，可是我讨厌麻烦。”赤红这样嘟哝着为自己的行为解释。 肯特根本懒得理他。 事实证明肯特的推断是正确的，两人跑出没多远那些藤蔓便追不上了，它们虽然拼命地伸长，但还是构不到猎物。 松了口气之后，肯特和赤红相互看看。 两人都没说话，不约而同开始往前走。 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解决，一定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肯特还是跟在自称认得路的赤红身后，一边走一边警戒地观察四周。 赤红走得很急，他厌倦透了这一切，没完没了的树、藤、树、藤、精灵、交战、魔法师、白痴侍卫长……这一切他真的受够了。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快点恢复成原来的自己，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自己受到严重伤害的心灵需要时间来疗伤，不管伊达·法兰所谓的恩德了，先睡觉，睡个几十年起来，说不定那个龌龊的魔法师已经老死了。不对，以他这种能折腾、能惹麻烦的程度，说不定活不了那么久呢。死了就一了百了、再没有什么恩惠存在了！对，就这样办！ 赤红自己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筹划着，耳边似乎听到了肯特在吆喝什么。他没理睬，以为肯特那人每次战斗都喜欢吼叫，就好像这样能让他那可怜的能力提高一点似地。不理他，等他哭着求救才救他。赤红这样喜孜孜地想着，忽然感到身后肯特猛地冲了上来，重重地撞上他的背。 赤红的力气很大，反应很快，动作很灵敏，可是这些都是先天优势，他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在战斗中容易吃亏，所以虽然肯特的力气不如他、速度不如他，可是却能够轻易地撞上他，并把他撞出老远。 赤红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稳住，怒火中烧地转身准备找肯特算帐。 可是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肯特正被一大团藤蔓紧紧“抱住”，那团藤蔓就出现在刚才赤红所站之处，要是没有被推开，现在被藤蔓缠住越勒越紧的就是赤红了。 肯特的手臂被牢牢捆绑，没有办法扬剑，他竭力对赤红喊：“请你快去保护子爵！请去保护子爵！”很快地，他的脖子也被藤蔓缠上，再也说不出话了，可是他的双眼死死盯着赤红，嘴唇张合着，明显地还是反复说着那句话。 白痴就是白痴，自己都快死了还关心别人。 赤红在心里嘀咕着转身就走，他当然不打算去救助伊达，而是准备自己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但是他走没几步就停下了步伐，回头看着肯特。 有个问题。 万一这个没脑子的侍卫长真的死了怎么办？狡诈无耻的伊达·法兰会不会就此赖上自己，比如自己对他的侍卫长见死不救而造成随身保镖的空缺，他会不会挟恩威胁，用自己顶上？ 赤红觉得可能性很大，因为它一直觉得伊达·法兰这个狡诈又厚颜无耻的家伙对自己已经觊觎许久了，只要让他有机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一定会借机实现他那卑劣的愿望。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而且只要有这个侍卫长在，伊达·法兰至少还有一个可以折腾的对象。 赤红下定决心，跑了回去，开始与那些藤蔓搏斗，试图把肯特救出来。可是那些藤蔓哪会这么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捉到的猎物，不但把肯特缠得更紧，还分出了更多藤蔓对付赤红。赤红的优势就是力气比较大，可是他再力大无穷也有力气耗尽的时候，而那些藤蔓却不知疲倦，一波紧接一波地长了出来。 看到赤红渐渐狼狈的样子，肯特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上的藤蔓有段时间没勒上自己了——它们似乎很聪明地利用自己做诱饵，引诱赤红冲过来。 赤红会回来救自己，肯特真的很意外，他认识中的赤红就是那样一个毫无道理可讲、既野蛮又暴力的家伙，他并不喜欢赤红，甚至可以说有些厌恶他，并且认为赤红对自己的感觉一定也差不多，没想到赤红会在危急时刻转身回来救自己。 肯特属于那种别人稍微付出就会感动得不得了的人，看到赤红越来越吃力，忍不住大叫：“你别管我，快逃走！请记得去保护子爵……” 废话，我就是为了不想面对你那个子爵才在这里费劲！ 赤红翻翻白眼，根本不理睬他，继续进攻着。 “它们会不断地长出来，你不要过来！求你快去找子爵！” 肯特让藤蔓牢牢捆着，被抬得很高，反而可以看到更多东西。透过层层叠叠藤蔓留下的空隙，他看到它们竟然都是从同一个“根茎”上长出来的，那根茎看起来如同怪兽般，长满了触手和獠牙，每当赤红撕断一根，那根藤蔓就会快速枯萎，然后在同个节点上快速再生出一根。短时间内，这根新的藤蔓便会长大，加入袭击赤红的行列。 这样不行，赤红的力气终究会用完的。 肯特又喊了几声，可是赤红根本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继续做自己的事。 肯特看着赤红锲而不舍地努力着，看着他在密密麻麻的藤蔓中缓慢前进，心中涌上难言的感动。 身为一名战士，他知道除了忠诚之外还有一种情感足以让人生死无畏，那就是同袍间的兄弟之情。 肯特的父亲就曾被自己的同袍兄弟舍命相救过，而父亲也是为了保护另一位同袍才在明知必死的情形下奋勇向前，英年早逝。肯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和同袍们关系融洽，生死相托。可是人的感情并非那么简单就可以培养出来，自从进入军队后，肯特便不断辗转于各个不同岗位，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身边的同袍交往。虽然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但是绝对达不到生死不易的地步——其实这也和肯特的个性有关，肯特这个人死板执拗，又容易想太多，确实也属于很难交到朋友的类型，所以肯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为了他不顾生死地奋战，宁愿陷入绝境也不逃走。 如果是我站在他的位置，我会不会像他一样这么做？ 看着赤红狂放骄傲的面孔，肯特心中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我会，我也会！因为我们现在是伙伴！ 那么自己请他逃走的要求对于一位决定和自己伙伴生死与共的战士来说，是种多大的侮辱啊。 肯特羞愧自责，同时又感动不已。 他不再劝赤红逃走了，而是奋力扭动身体。 捆住他的藤蔓在他这样激烈的挣动下竟然稍稍松动了些。他趁机反转手腕，把长剑刺向自己胸前。这种行为无疑十分冒险，一不小心或藤蔓忽然收缩，他就有可能会把剑刺进自己的胸膛。可是运气不错，肯特准确刺中了捆绑他胸口那条最大的藤蔓，然后他把力气凝聚在剑尖上，一点点往下割去。这种藤蔓滑不留手，用力劈砍效果会大打折扣，但是这般慢慢的切割，效果还不差。藤蔓毕竟是植物，智力虽然有些惊人，但那也是与其他植物相比的情况。 肯特正渐渐脱离困境，藤蔓竟然没有注意到，仿佛它们的思维能力有限，用肯特做诱饵的计谋已是思维的极致了，便无法分心去想其他事——比如放松了对肯特的绞杀会不会让肯特逃走。 肯特缓慢但是毫不停滞地切割，终于把那根藤蔓割开了一半，这时藤蔓才觉察到他的动作，几根藤蔓毫不客气地齐朝肯特席卷而来。 肯特的一只手臂已从藤蔓的束缚中脱困，挥剑先斩断身上缚着的半条藤蔓，便与那些新袭来的藤蔓交战起来。 很快地，肯特有些支撑不住，那些藤蔓再次一条条把他捕获住；不过他已经替赤红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就像肯特预料的，植物的智力有限，无法快速判断要抓肯特继续做诱饵还是干脆杀掉他，在犹豫的时间里，对赤红的攻击不由得就减弱了。赤红正在兴头上，便趁着这个空隙高歌猛进，很快便来到肯特身边。 肯特再次被藤蔓捆住，这次藤蔓没有留情，把肯特死死勒住，骨骼都被勒得发出咯咯声响。赤红却没有理睬肯特，直接冲了过去。只见他冲到那株植物的根茎处，三拳两脚打了下去，不一会就把看起来很恐怖的根茎打成烂泥。根茎一死，藤蔓便都瘫软了下去，变成了黑黄色的枯藤。 肯特被扔到地上，喘息着，休息半天才爬起来，只觉得浑身发疼。 “你这个没用废物低能的笨蛋，赶紧跑。”赤红嘴里这么喊，却没有扔下肯特逃走，他一把抓起肯特的一条胳膊，拖起肯特就跑。肯特觉得自己就像只风筝般被放了起来，随风飘扬间，他看见之前他和赤红所站之处，一棵怪异根茎又新长了出来，用极快的速度伸展藤蔓。 肯特被赤红拖着狂奔，那些藤蔓也在后头紧紧追赶。等到它们完全构不着之后，在肯特和赤红当下的位置就又会生出一株新的根茎，继续追赶。 子爵在哪里？他要是也遇到这样的攻击怎么办？ 虽然自己并没有脱离险境，可是肯特心里最担心的还是伊达，他不管赤红的不耐烦，反复絮叨着：“朝能和子爵会合的方向跑，一定要往能和子爵会合的方向跑……” 谷莠子听到声响后跳了起来，发现是一群精灵正狼狈而来，在他们的周围，无数舞动着的藤蔓正不断拉扯试图绞杀他们。 谷莠子旁观着那些精灵越来越近却束手无策，时光之轮摧毁之后，她已经没有再从华伦迪尔那里借取魔力的能力，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体力稍优于普通人类女子的女人而已。面对这样的局面，即使心里有一万种解决的方式，也没有办法实行任何一项，更重要的是，那些精灵正直接冲向她的所在之处，不管她怎么想，都得面对这些藤蔓了。 精灵们在藤蔓的追赶下越来越近，谷莠子咬咬牙，只好抢先转身开始跑，只希望提前跑出的这段距离，能给自己一些缓冲时间。 精灵们自然看到谷莠子了，蒂利亚公主向谷莠子一指：“追上她！我就不信伊达·法兰连自己的同伴也不放过！” 精灵们此时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有人站出来指挥便马上都按照她的指示，朝谷莠子追去。而纳特王子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谷莠子是混血精灵，也算是精灵族一员。堂而皇之把危险引向自己族人身边试图威胁人类，蒂利亚公主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纳特王子没有出声，甚至没有让其他精灵看出他的心思，一如往常冒冒失失地向前跑，但是在经过谷莠子身边时，顺手把谷莠子抱了起来，带着她一起逃命。 “纳特！”蒂利亚公主带着怒火喊。这个白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可不承认谷莠子是精灵族，她只不过是个堕落到和人类站在一块的混血儿，和斯尔兰一样，根本就是精灵族的敌人。眼前这一切肯定是伊达·法兰搞的鬼，只有让这女人也遭到袭击才有可能把不知道躲在何处的伊达·法兰引出来，并且不须公开得罪他。纳特这么做，却把蒂利亚的计划全打乱了。 纳特装作没听见蒂利亚的吼叫，他因为抱着一个人而越发艰难地闪躲越来越多的藤蔓，好几次都险些被卷住。可是每一次危机，他却都会尽力把谷莠子保护好。 经过了短暂慌乱之后，谷莠子很快镇定了下来，冷静地观察纳特战斗的样子。 纳特王子给谷莠子一种奇怪感，倒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不太像纯种精灵，也不是因为一向讨厌混血精灵的他为何会忽然帮助自己，而是因为他身上还有另一种不协调感。 对了，是他的动作。他的动作明明应该可以更快，却有意压制自己的速度。也只有谷莠子这样拥有数千年经验且被他抱着的人，可以透过身体的接触感受到他运动之际肌肉骨骼的细微动作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这位王子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隐瞒？ 谷莠子心里正思考时，纳特王子一个躲闪不及被一根藤蔓扫中，险些摔倒。他及时把谷莠子推开，自己却被接着袭来的一根藤蔓绊住，并缠上了小腿。 谷莠子落地后，眼看那些粗壮的藤蔓在眼前穿梭卷动，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但奇怪的是，这些藤蔓都没有袭击她，而是继续追击着那些精灵。 谷莠子呆呆地看着精灵们逃窜，藤蔓飞舞，自己明明身在其中却好像个局外人般被忽略。 蒂利亚狠狠地看了一眼谷莠子却又无可奈何，没想到伊达·法兰竟如此光明正大放过自己的侍女，连表面文章也不想做。可是目前自己确实又束手无策，若真的伤害这个女子会激起伊达·法兰的不满，现在还不是和他撕破脸的时候。 谷莠子呆了片刻站起身来，走向纳特。此时纳特已被两根藤蔓交叉捆住，正被越勒越紧。看着他挣扎的样子，谷莠子心中惊诧，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坚持隐瞒自己的实力？这个纳特王子到底是想要隐瞒谁？明显不是自己，那么……他是要瞒着眼前这些精灵？ 纳特感觉藤蔓越收越紧，心中也越来越紧张。他计算着全力以赴挣脱的可能性，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既然如此……纳特咬牙忍住，还是坚持控制着自己挣扎的力度。 好坚韧的心性，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忍住。 要不是谷莠子对自己的判断力向来很有自信，看了现在的情形一定会认为自己对纳特王子的看法是错的吧？ 谷莠子慢慢走近纳特，伸手从他被缚住的手中把剑拿在手中。 她看着纳特的反应，发现对方竟然一副感激之情，似乎完全相信谷莠子拔剑是为了救他。 好厉害。谷莠子在心里赞叹一声。 一个精灵族的王子竟然要用装傻充愣的方式隐藏自己的能力，这其中必然有一篇不短的故事，这些谷莠子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这个纳特太不简单了。 毫不迟疑，谷莠子举起剑朝纳特身上的藤蔓劈去，几下便把纳特解救出来。谷莠子却没有把剑交还，而是持剑往前方走去。 即使被她放走了猎物，藤蔓们依旧丝毫没有攻击她的意思，于是谷莠子便顺利走到了那株根茎附近，举剑直刺下去。 整棵植物猛地抽搐一下，那些藤蔓如同垂死者的手指，骤然挺直之后便软塌塌垂了下去，然后快速干枯了。 谷莠子看着蒂利亚公主，很平静地说：“或许因为我并不算一个生命体了，所以它们不攻击我。” 蒂利亚略一琢磨这句话便生出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她的意思是在说我的打算她都知道吗！但是她外表却深藏不露，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般微笑着说：“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法兰子爵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的，我们一起等好吗？”谷莠子上前几步把刚刚生长出来、藤蔓还来不及张开的一株植物几剑捅死，然后这么说。 蒂利亚点点头：“好吧，我们等。” 和谷莠子一起等待的时光倒很安全，谷莠子的感官灵敏甚至超过精灵，一旦新生植物长了出来，她便疾步走去，挥剑清除。那些植物也很奇怪，任凭谷莠子怎么清除，就是不肯袭击她。 蒂利亚利用谷莠子到较远处去诛杀一棵新冒出来的植物时低声对纳特说：“我说得没错吧？现在你还相信与她无关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忍受纳特不接受她的意见，不以她的意见为行动指向。 纳特皱皱眉问：“真的吗？” 蒂利亚责备地说：“你看不出来那些藤蔓不论怎样都不攻击她吗？” 纳特还是那种傻呼呼的样子：“真的！你这么一说还真的……” 蒂利亚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坐到了一边，对一个根本没有脑子的人还能说什么？ 纳特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人家正为了救助你们奋战呢，你呢？坐在这里休息、看热闹，还要说三道四？就如王兄说的，蒂利亚公主的心性果然很好，因为他们根本一模一样。 精灵们陷入了沉默，谷莠子则继续忙碌着。那些植物冒出来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谷莠子不得不四处奔忙。 远处传来行进的声音，精灵们和谷莠子都翘首企盼，但过来的却是几名狼狈逃来的精灵。虽然不是伊达·法兰，但是看到本来以为已经遇难的同胞出现，还是让精灵们很兴奋，只有谷莠子心中的担忧不断加剧。 之后又来了几群精灵，斯尔兰手下的混血精灵和少数几个人类，之后连肯特和赤红也赶回来了。 精灵们清点了人数才发现，不论是使节团还是斯尔兰的手下，竟然都很幸运地全员返回了，没有出现任何死亡。虽然大家都被搞得很狼狈，但毕竟都活下来了。 此时此刻，陷入这个奇怪环境的“遇难者”只剩下了两个还下落不明：伊达·法兰和斯尔兰。 肯特焦急地数次想冲出去找他，但是都被谷莠子制止了。她的理由很简单：要是伊达连自己活着赶到这里的能力都没有，他又凭什么帮助大家离开这里？如果肯特再跑出去找他才是危险，到时候伊达回来了难道要再去找肯特？ 肯特很不甘愿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强压着性子等待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危险，谷莠子出手的速度已经跟不上那些植物的生长速度，它们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往往谷莠子正在对付这边的，那边刚冒出来的就已经长大，并且开始疯狂攻击众人。原本在谷莠子保护下的悠然气氛全部消失，大家只好重提武器作战。 蒂利亚有种伊达·法兰绝对不会出现的感觉，因为这一切的幕后操控者明明就是他。她战斗着，看着越来越多、生长得越来越快的奇怪植物，她大声向精灵们呼喝：“先把他们三个抓起来！有他们在，伊达·法兰就会老实出来！” 她指的“他们三个”，自然是谷莠子、肯特和赤红。 谷莠子正竭力处理那些疯狂生长的植物，听了她的话只略一顿便毫不犹豫地继续砍杀起来。肯特惊讶得睁大了眼，显然不相信身为精灵王族，竟然会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而赤红则哈哈大笑：“抓我？就凭你们这些豆芽菜般的精灵！哈哈哈哈哈，别笑死人了！” “抓住他们！”蒂利亚再一次喊。 她手下的精灵们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冲向谷莠子他们三个，但是纳特王子手下的精灵都没有动，继续抵抗那些藤蔓。 “纳特！”蒂利亚见情况越来越危急，而控制谷莠子等三人——特别是谷莠子，因为植物们从头至尾都没有攻击她，就表示她对伊达·法兰是很重要的——作人质，威胁伊达·法兰出来，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无论如何都得尝试一下，总不能坐以待毙。 纳特心里真的有些恼火了，他知道蒂利亚这样的决定是出于焦急，但是再怎么焦急都不能解释这种把正努力拯救自己的恩人当作人质的行径。身为一个精灵，最起码的骄傲和自尊都不要了吗！精灵族的自以为是已经到了要把精灵族世代相传的其他美好品德都抛弃的程度了吗！ 纳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知道自己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蒂利亚又喊了一次，愤怒命令着纳特的手下也听从她的命令。纳特手下的精灵们都看着纳特，等待他的指示。 纳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做出的指示很重要。要是按照蒂利亚的要求做，自己今后还可以像现在一样过日子，要是拒绝了，自己的生活注定要发生巨大的变化…… 怎么选择？ 纳特咬着嘴唇，缓缓对手下摇了摇头。 身为一个精灵，他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他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可是要是连身为精灵的骄傲也放弃了，还能有什么值得坚持的…… “纳特！”蒂利亚有些神经质的叫喊声又响了起来。 纳特抬起头看着她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颗火球从远处飞来，打在那几个正逼近谷莠子的精灵身上。 谷莠子一直没有抬头，就连精灵们已经逼近她的身边，她也还在尽力清除着地上的植物。反而是斯尔兰那些手下主动护在她的身前——只因为她也是个混血精灵，混血精灵们之间显然还要团结得多。 直到那颗火球打在身前，谷莠子才抬起头来：“伊达。” 伊达·法兰和斯尔兰一起出现在不远处。 “伊达·法兰！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蒂利亚公主尖叫着。 伊达微微侧着头看着她：“公主的意思是……” “你安排这一切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是不会向你这样低劣的人类屈服的！”蒂利亚恶狠狠看着伊达。 “我安排的？我哪有这种能力？”伊达看着她语出惊人，“这不正是你们精灵族的能力吗！”（作者注：这里当然是伊达说谎，隐瞒自己的真实水准。） 精灵族的能力？ 这句话令在场的精灵个个目瞪口呆，他们就是精灵，为什么不知道这是精灵族的能力？ “你……你还想血口喷人！” 伊达没有再说话，他笔直走到了他之前确定的那个“点”上，张开双手，各种奇异的光芒从他手上飘向四周。 “阻止他，他要使用更可怕的魔法了！”蒂利亚有些歇斯底里地叫着，指挥手下的精灵冲向伊达，可是下一秒，他们都停下了脚步，因为斯尔兰瞬间冲到了蒂利亚的面前，将手中的剑指上她的脖子。 精灵们都静止不动，只能看着伊达静静站在那里。他手中的光芒飞向四周，盘旋在周围的空间中，慢慢地一一变成绿色，重新归拢到伊达手里。 那些绿色光芒在伊达的手中凝聚着，过了良久，在他手心凝聚成一片绿色叶子…… 很普通的灌木叶子，这种灌木在大绿林几乎随处可见…… 绿叶静静地躺在伊达的手中…… 正文 第六章 神子·预言 这片山林中有数以万计同种灌木，这些灌木上生长着如同天上繁星般的叶子。 很普通、看不出任何出奇之处的叶子，一面是深绿色，一面有些绿中带灰白。 此时它就躺在伊达张开的手心里。 周围的环境毫无变化，那些植物还在继续攻击。 伊达翻来覆去看着这片叶子，甚至把它高举，对着树隙透下来的阳光仔细察看。 “你在搞什么鬼！不就是一片破叶子，你还能看出朵花来喔。”赤红一边用力撕扯着那些攻击而来的藤蔓一边说。其他人这时都在应付那些攻势越来越疯狂的植物，根本无暇说话。 伊达笑了笑松开手，任由那片叶子飘落在地。 叶子接触地面的瞬间便四分五裂，转眼间变成了微如尘埃的粉末，跌落到草丛中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可恶的魔法师刚才用了多大力气把弄这片叶子啊？赤红抓抓头。 周围的人们难掩失望之情，他们本来都觉得伊达·法兰这样自信满满地出手，周围的环境就算没有马上恢复正常，至少也会有所改善。谁知道不但没有任何变化，那些植物的攻击反而愈渐疯狂。 “第一片……”伊达拍拍手说。 赤红不屑地看着他：“你就只会在那里玩树叶吗？到底有没有本事带我们回去！” 伊达一点也不生气地回答：“我想我应该可以吧？我似乎已经找到目标了。” “什么？”赤红立刻跳到他面前。虽然他确实比伊达及精灵都更有被迫困守一处的经验，可是并不代表他喜欢这样的日子。而且得来不易的自由才刚降临，他还有一大堆计划要完成，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鬼地方。 伊达还是只对着他笑，不肯多说。 赤红咒骂着，但也无可奈何，以他对这个卑劣无耻下流狡诈的魔法师的了解，他不想说的事没有人能逼他说出来。哼，就满足一下他那种扭曲的心理吧。赤红这样想着，一肩把肯特扛到一边，把正卷向伊达的几根藤蔓撕断。 伊达再次伸开手，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次他手中的七色光芒散出去后，耗费的时间比上一次几乎长了一倍，直到一刻钟以后才变幻成绿色，重新回到他的手中，凝聚成一片叶子。 这次的叶子与之前的不同，是一片带形叶片，看起来是种很普通的杂草叶子。森林或田野遍地都是，数量只怕比之前的灌木叶还多。 伊达照样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一番，然后放手任其飘落。叶片依然刚落上地便化成了尘埃，随风消失。 周围的环境还是没什么变化，怪异的植物依旧疯狂进攻，可是大家都有一种感觉，那些怪异植物的数量似乎少了些。 “到底怎么样了！”赤红再次代表大家发言，主动吼出了大家的心声。 “没怎么样……”伊达平静地回答。 这不是大家想听的答案，可是就连赤红也没办法继续对伊达吼叫，因为伊达马上再次进入了施法状态，开始重复之前的举动。 这次，光芒在四处徘徊旋绕了大约半个小时才逐渐返回伊达手中，凝聚出一片叶子。 现在伊达手中叶子的形状像一把小扇子，虽然不至于漫山遍野都有，但也并不罕见的植物。 然后伊达再次开始观察这片叶子，再次松手，跌落，消失。 “你到底看出什么来了！”赤红再次大喊。 但是众人这一次并没有感到赤红喊出了他们的心声，因为除了赤红之外的所有人和精灵都清楚发觉到了，周围的怪异植物明显减少了，数量不及之前的一半，但是它们的进攻却更加猛烈疯狂。现在大家更想知道伊达究竟能不能完全让这些植物消失，能不能真的带大家出去。对于伊达目前在做的事情是否有效已经没有人怀疑了。 所有的精灵、混血精灵和人类围成了一个圈子，协力抵抗植物的攻击，圈子最里面是正在施法的伊达·法兰，紧紧挨着他站着的，是肯特和谷莠子。赤红正到处窜来窜去对付手边最近的藤蔓，但是总不离开伊达附近。 距离伊达几步外，斯尔兰提剑指着蒂利亚公主的咽喉。他俩保持这样的姿态已经很久了，但是蒂利亚公主始终不肯屈服，斯尔兰自然也不会主动放过她。蒂利亚公主的手下虽然都很着急，但是谁也不敢向前。斯尔兰的手下们自然聚集在靠近斯尔兰处。纳特则有意避开蒂利亚公主，和手下的精灵们在另一边战斗。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伊达继续进行着他的施法。 一次次从他手心中散发出彩色的光芒，光芒四散之后在四周环绕，渐渐变成绿色，凝聚到伊达手心，变成一片叶子。每当这样的循环结束，围攻的怪异植物就会减少一部分。 大家从伊达的施法中看到了希望，因为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似乎再过几次就可以使这些麻烦的怪异植物完全消失了。而且看伊达·法兰信心满满的样子，带领大家走出去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令众人开始担忧的是目前伊达·法兰的状态。 他明显渐渐疲惫了，脸上汗水淋漓，呼吸粗重，每次施法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魔法师的体力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伊达·法兰自然也继承了这种良好的传统。看着他此时的样子，令人不得不担心他会不会在尚未完成法术时就倒下去。 伊达比谁都明白目前的状况，对方已经开始补充新的“叶片”了，以目前来说自己的速度快于对方，所以叶子的数量一直呈下滑状态，可是要是自己支撑不住，对方的速度就会超过自己，到时候叶片的数量会再次增加，而自己未必有时间再次清除了。 自己的速度正在减慢，对方的速度也在减慢，目前还是自己稍占上风。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对方的疑兵之计，更不能排除对方的持久力比自己好。 到现在，伊达与对方已陷入比拼毅力的地步，伊达不断清除，对方不断增加。 伊达的魔法比对方的能力更具攻击性，可是这里毕竟属于对方力量的领域。 伊达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拉开距离，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不需要很多时间，只要一瞬间就够了，只要他能够争取一瞬间没有任何“叶子”覆盖在这个古怪环境中的时机，就有把握把那个操纵一切的人逼出来。 对方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好几次尝试着猛攻，集中力量对伊达突袭。而伊达坚持稳住思绪，一步步逼迫，绝不肯让对方打乱自己的节奏。 “占优势的一方”这个头衔在他们之间互换了无数次之后，伊达终于把对方完全逼入了绝境。 只差一点，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清除眼前这片叶子，对方跟不上来的时机会在这期间留下一个空白点，可能只有短短的数秒，但对伊达来说已经够了。 随着绿色光点的凝聚，一片叶子出现在伊达手中。 不出意外，这是最后一片。 叶子的形状像人的手掌，红得十分美丽，这是一种大家都很熟悉的树木——枫树的叶子。 这次伊达没有浪费时间再去观察，他直接抛开叶子，然后从法师袍下不知掏出些什么粉末，配合法术施展起来。 这时，伊达的魔法在整个空间内激起巨大震荡，周围人们感到自己好像身处水中，四面八方的巨浪忽然拥来，被死死挤压着，连挣扎都无法。 力量挤压聚集着，形成一个肉眼看得到的旋转能量团。 那团能量在伊达面前不断挣扎、扩张，但每一次都被伊达慢慢逼了回去，最后，终于被压制在伊达身前。伊达的手缓缓抹过，那团能量渐渐转化成绿色光芒开始减弱，渐渐显现出一个精灵的身影。 随着大家渐渐看清楚那个精灵的身影，精灵、混血精灵、人类各自的表现自然各不相同。赤红更是冲着蒂利亚公主阴阳怪气地叫了起来：“果然是精灵干的！你们这些精灵真卑鄙！” 绿色光芒渐渐散去，那精灵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惊诧、议论之声，因为绿色光芒中出现的这名精灵，是个幼小、外表年龄大约只有人类十三、四岁的精灵小女孩。 这个精灵女孩有着一头闪闪发亮的银发、一双紫色眼睛、穿着一件树叶状的裙子，裸露在外的两边肩膀上各有一只翅膀状的叶子饰品，大家一时竟看不出这究竟是贴在身上的装饰品还是她肩膀上的刺青。少女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几乎不带任何表情，正用有些空洞的眼神直直盯着逼她现身的伊达。 “你是谁？”伊达看着她问。他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和他僵持了这么久的对手是一个小姑娘——虽然身为精灵族的小姑娘，不过她的年龄可能比伊达还要大上好几倍。 “叶子！” 和伊达几乎同时开口，斯尔兰这样叫了出来。 伊达的目光从精灵少女身上转到斯尔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斯尔兰微蹙眉头说：“她是叶子，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该是明尔的妹妹。”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讥讽。 明尔的妹妹？ 伊达即使不认识明尔的每一个亲人也都听明尔提起过，明尔是个很爱亲人的精灵，他喜欢吟唱，亲人们就是他最常使用的题材。伊达自然经常听明尔说起他的父母、兄弟们、姊姊们。伊达记得很清楚，明尔有哥哥、姊姊和弟弟，但是他绝对没有妹妹。在他的亲兄弟姊妹中他更是年龄最小的一个。 可是现在斯尔兰却说这个女孩是明尔的妹妹。 被称为叶子的精灵女孩看着斯尔兰，神情一片冰冷。 明尔忽然睁开眼，推开身上的薄被跳下床来。 “圣者，您要去哪里！圣者……” 等到守候在他身边的侍女反应过来，他已走出了房间。侍女的呼唤把圣者护卫们都引了过来，纷纷上前阻拦明尔。 “大哥他们回来了吗？有叶子的消息吗？”明尔伸手推开所有挡在他面前的精灵笔直往前走，边走边问。 “没有，所有飞马战士都已经出发寻找了，可是至今还……” 明尔打断了精灵的话：“那么就立刻通知哥哥们，我已经知道叶子在哪儿了，让他们立刻和我会合。”他走的方向正是他飞马平时休息的平台。 “圣者大人，您不需要亲自去，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明尔身旁的护卫们都很清楚他的个性，这时候纷纷跟着他行动起来，但还是有一个侍女追上来试图拦住明尔。 明尔一言不发，沉着脸扫了她一眼，便推开她走了过去。 那个侍女当场愣住。这不是平时的明尔，以前的明尔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关怀，就算是有不同意见也会笑着表达解释，不论什么时候，他的态度从来不决绝、不强硬，给人的感觉永远柔软、温暖，带着青草般清新香味。这个侍女从来不知道明尔还有眼前这样一面，她在走廊上愣了片刻，才想起王后要她们照顾圣者，不要让他起床的吩咐，慌忙又向王后所在之处跑去。 明尔飞马升空同时，从宫殿另一边飞来另两匹飞马朝他快速靠近。 “墨尔哥哥。”明尔迎上对方点头致意。 “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找到叶子，她不会接受其他人寻找的！”墨尔的容貌和明尔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身上那忧郁、沉寂的气质使他与明尔截然不同。他只这么说了一句，就跟在明尔身后。 “她还在森林中，但是很可能已经……”明尔说到这，声音消失在他死死咬住的嘴唇中。 这件事他不会就这样算了，这么多年来，眼睁睁看着多少兄弟姊妹遭遇暗算：墨尔、辛格利、盖塞尔、斯尔兰……现在轮到叶子了吗？究竟是谁在背后一步步施展阴谋！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实现他的愿望！这次不行，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得逞了！ 明尔不断催促飞马加速，风声在耳边呼啸似乎还夹杂了嘈杂的耳语声。这是那些已经离开了的兄弟姊妹们的声音。 叶子，哥哥马上就来救你！ 你不是什么神子，你不是预言者，你不是精灵族的未来承担人！你只是我的妹妹，你只是一个年幼的精灵女孩！ 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人利用的我兄弟姊妹，不管是谁都一样！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让你得逞！ 在他们飞行期间，法拉尔和利尼亚也赶来了。他们两个也都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明尔一直飞了下去。 这个被斯尔兰称为叶子的精灵少女如果是明尔的妹妹，那么她就是绿森林精灵王国的公主。身为公主，出席宴会、招待贵宾是她们的义务，可是现在看来，蒂利亚公主根本不认识她，在场其他精灵或混血精灵也没有一个认识她。相对来说，她看起来似乎也不认识他们。 叶子静静坐在地上，始终没有站起来，但却没有一丝狼狈的样子。那双眼中不含任何情感，冰冷得如同两汪冰山湖水，直在众人中巡视。 “你是谁？我不相信你是精灵族的公主！你说，是不是你和伊达·法兰串通设下这个陷阱！”蒂利亚公主怒气冲冲地说。 其他精灵都没有开口附和她，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名叫叶子的精灵少女很不对劲，特别是精灵们彼此间本来就有种特殊的感应，在场的精灵和混血精灵都能感觉到这个精灵少女气息上虽是一名纯种精灵，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就好像她与其他精灵间有着某种巨大的区别，却又完全一样，两种巨大矛盾感同时出现在她身上，让精灵和混血精灵们对她都感到奇怪。 “女精灵，你的名字？”叶子的目光顺着声音转到蒂利亚身上，她忽然开口问。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不带一丝情感，虽然清脆动听，可是这动听的嗓音配上她的语调只能愈发使人感到寒冷。 蒂利亚被“女精灵”三个字激怒了，她是公主，天生就比其他精灵高贵，因为她是王族。可是这女孩竟然敢叫她女精灵！“你又是谁！我是百川精灵公主蒂利亚，现在报上你的名字！”蒂利亚摆出高贵的姿态向女孩反问。 叶子却根本不和她搭话，直直地看着蒂利亚，那冰冷的目光似乎要直达蒂利亚心底般，过了片刻才用手指着蒂利亚说：“我宣判，你的罪名：自负！” 被她指着的蒂利亚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般，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得缩成了一团，汗水顿时湿透了衣服。 叶子的目光又转向蒂利亚身旁的斯尔兰：“混血精灵，你的名字。” 斯尔兰冷冷一笑：“我不再是精灵族的一员了，不劳您费心！”说着便向旁边让开一步，不让叶子的目光直视自己。 叶子对他的话根本不作反应，目光继续追踪斯尔兰。于是斯尔兰又走了一步，站到赤红背后。 叶子将目光落在赤红身上，赤红却不闪躲，恶狠狠地看着她。 “原来是你。”叶子的目光在赤红身上绕一会儿后这么说，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抹不安。显然，之前她和赤红的接触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哼，卑劣的精灵，竟然妄图窥视伟大龙族的命运！活该！你说，你究竟用什么手段把我变成这个样子！”赤红咬牙切齿地说。 叶子根本不和他交谈，发现赤红不是目标之后，目光马上看向下一个。 站在赤红身旁的是纳特，叶子照样问了他的名字，纳特倒是很尊敬地回答了。事实摆明，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个叶子操控出来的，除了伊达·法兰，其他人连她做了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伊达·法兰不作声，其他人还有什么资格和叶子狂妄？至于接下来会怎么样，那也是伊达·法兰和叶子间的战争，能力不够的人除了旁观，没有其他资格。 “我宣判，你的罪名：欺骗。”叶子对纳特作出了结论。 纳特在被她审判的一瞬间，感到自己的灵魂遭到强烈的震动，叶子的宣判直接作用在他的灵魂深处，使得纳特不得不去思考、回忆自己的行为。在最真实的记忆中面对自己的一切过错是很痛苦的感觉。纳特觉得自己快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但没有任何方法拒绝，只能死命撑着。等这些痛苦过去，他发现自己早已汗透重衣，难怪之前蒂利亚会变成那样，这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给蒂利亚的评价是自负，给自己的是欺骗，这个叶子说得很有道理嘛，自己可不就是时时刻刻都活在对别人的欺骗之中？ 纳特稍稍定神，马上把注意力放回叶子身上。 什么判决、什么欺骗是罪名，这些都是一句话而已，纳特知道自己需要活下去，平静地不伤害任何精灵地活下去就不得不用欺骗的方式。他的欺骗没有伤害谁，只是自保的手段。这个叶子是谁？她凭什么随意站出来宣判！难道纳特活着本身就是错的？她又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纳特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但是他并不打算“认罪”，他心里对于叶子的力量只感到恐怖，而不是像蒂利亚那样，陷入难以自我原谅的状态。 可怕的力量，可怕的能力。 她是绿森林的精灵，至少斯尔兰认识她，那么这一切果然是绿森林的计划？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绿森林可以得到什么？ 他发现叶子正对另一名精灵“审判”，便把注意力移到伊达·法兰和斯尔兰那儿。 果然，他们正在谈论叶子的事。 “……就是这样，我才很意外地在宫殿深处发现了这个小女孩。”斯尔兰正说到这里，发现纳特在听便朝他笑了笑，无回避之意，继续谈话，“一开始我只觉得这个女孩样貌奇特，可是后来却发现，她竟然是明尔的妹妹。当时我也很吃惊，我是在大绿林和明尔他们一起长大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明尔还有妹妹，在他的手足中，我一直以为明尔年龄最小。” “我们也是这么以为的，所有的精灵都是这样认为！”纳特很自然地插嘴，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确实，明尔从来没有提过他有妹妹，你们知道，他总喜欢把亲人挂在嘴边。”伊达说。 “所以当时我很吃惊，在我居住了百年的宫殿中，竟然还有一位我从来不知道的精灵公主存在，我很想弄清楚这件事。”斯尔兰挑挑眉说。 当时他已和精灵族貌合神离，即使是表面上最亲密的明尔也已不再信任了，当然不可能采取正面询问的方式。要是当时辛格利还在，他或者还有个可以商量的兄弟，可是辛格利的死斩断了他和精灵族最后一丝情感，那时候斯尔兰偏执地把精灵族的一切不对劲都当作是要对付他的阴谋，所以秘密展开了对叶子的调查。 “结论很神秘，几乎没有精灵知道她的存在，包括我那位父亲及一些精灵王族……似乎只有贴身照顾她的侍女、精灵王、王后和明尔他们几兄弟知道叶子的存在。”斯尔兰耸耸肩说。 “为什么？”伊达和纳特同声问。 “不知道，我发现她的神秘之处不是针对我后就没有再在她身上花时间了，我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斯尔兰很无辜地这样回答。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初步构想，正默默地准备他的庞大计划，确实没有时间浪费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他说的不是实话，不完全是。 伊达知道，要是斯尔兰什么也不知道，刚才就不会说出“不劳您费心”这样的话，并且躲开叶子的目光。 这个叶子究竟是什么角色？她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伊达微微皱着眉头说：“所以她使用的是神术，对吗？” 斯尔兰瞠目结舌：“你怎知道？明尔告诉你的！”马上就反应过来明尔不可能对伊达说出精灵族的秘密，也明白了自己这句话等于把自己知道的更多的事说出来了。他马上强自镇定下来，斯尔兰一点也不为自己之前的有所隐瞒感到不好意思，反而问伊达：“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伊达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还真敢猜！所有看着他的目光中都写着这几个字。 “看来我猜对了？”伊达看着斯尔兰的神情说，“这还真是糟糕啊……” “详情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听一个侍女说过叶子是神子，可以预言未来——这也就是我刚才不说的原因，因为没人会相信。”斯尔兰这次很干脆地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伊达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期间，叶子还在一一审判那些精灵和混血精灵。肯特倒是很机灵地也学斯尔兰躲到了赤红身后。叶子看来没有能力看穿赤红，目光触及赤红便会闪过。斯尔兰手下那几个人类也有样学样，都躲在赤红后面。但是那些精灵和混血精灵却没有一个这样做，似乎有什么力量强迫他们不得不接受叶子的审判。 伊达看着毫无感情的叶子，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对于精灵族的神子毫无了解，但是神子这种存在他还略知一二。 根据书中的记载，上古时期人类中也有神子存在。顾名思义，神子就是神的子女，人类中的神子是怎么来的，伊达并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有一点很清楚，神子们虽然不是魔法师，但是一样可以使用很多超自然能力。伊达曾有一段时间怀疑所谓的神子就和神圣教廷的创始人一样，是些发现了魔法特殊使用方法的魔法师，可是在他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后却不得不承认，那些书中记载的状况要是没错，那就绝对不是魔法。 总之神子就是被尊为神的子女、有某种被称之为神术神秘力量的人，看来在精灵中似乎也是如此。 伊达对于神术一无所知，他本来打算把敌人逼出来，直接使用空间魔法将对方扔到一个夹层空间里去。对方消失，这个奇怪的环境自然就会跟着消失，然后再把他从空间夹层里放出来——当然，要是他运气不好正好进入一个没有空气或布满危险的夹层，那么伊达除了为他祈祷也没别的办法了，因为这个空间法术是随机的，施术者无法控制。 可是他们要对付的是这样一个小女孩，而且她还是明尔的妹妹，这种意外的出现，令伊达的计划完全无法实行，因为他既不能伤害明尔的妹妹，也没有那么心狠手辣能把一个小女孩丢到那种地方。 怎么办？ 伊达看着叶子理都不理自己，只顾对那些精灵一一看去。他郁闷得很，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准备怎么办？”谷莠子低声问。 伊达摇摇头：“看她有什么目的吧？”这个所谓的神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做这一切，总有原因吧？ “你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谷莠子又问。她对于自己丰富的知识很有自信，虽然自己不能使用魔法，可是伊达在她面前一直是学生的姿态，这次她对事情缘由一无所察，而伊达却不声不响地已经有了底，她心里很不甘。 “我是从你那里知道的。”伊达的回答让谷莠子很吃惊，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给伊达任何提示，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是这样的，”伊达解释说，“我已经习惯了你的无所不知，所以一开始，你说你猜不出这种情况可能是怎么回事我很吃惊，我无法想象连你也不知道的事会有多么严重。老实说，那时候我真的害怕了，所以才会接受他们提出一起回精灵王都这个建议。” 承认自己的胆怯让伊达有些不好意思，神情局促脸也微微泛红。只有这时候，谷莠子才会察觉到他的真实年龄。是的，这只是个刚度过二十岁生日的孩子——与谷莠子相比，他甚至连孩子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小婴儿的年纪。不过这孩子总是能让谷莠子这个度过了漫长岁月的人吃惊。或许有些东西和年龄无关，有些东西即使存在再久，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后来我忽然想通了，你还是有不知道的事情。” “是吗？我从来没有说我知道所有事情。”谷莠子的知识都来自于华伦迪尔，说谷莠子有不知道的事，就等于说华伦迪尔的知识不够丰富。虽然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掌握全部的知识，就连华伦迪尔也不能，但是理智归理智，情感上谷莠子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谷莠子，你拥有精灵的血统。” 谷莠子带着一点愠怒看着伊达。 伊达知道谷莠子不愿别人提起这点，但他还是接着说下去：“其实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看，你的知识十分丰富，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这方面和你比，但是你的知识有一个盲点，有一样知识是你比较缺乏的。”伊达对谷莠子说。 谷莠子皱皱眉头，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称不上不快，但有些不舒服。 “精灵的知识。”伊达凝视着谷莠子说，“你缺乏的是关于精灵的知识。” 一瞬间谷莠子有些恍惚，精灵的知识……她默默地念诵了这句话几遍，再次看向伊达时已经知道伊达要说什么了。 谷莠子在精灵族中生活时是混血精灵，她没有得到和精灵们相同的教导，没有资格学习精灵族的所有知识。而自从离开精灵族之后，她完全否定了自己精灵的身分，她不再视精灵族为自己的种族，并且刻意忽视精灵族的存在。华伦迪尔在这方面十分体贴谷莠子的感受，只要他愿意，阻隔精灵族与谷莠子的接触轻而易举，所以曾经一段很漫长的时光中，谷莠子都没有接触任何与精灵有关的事物。华伦迪尔去世后，在另一段更加漫长、谷莠子独自生活的岁月里，谷莠子更是下意识避免关注精灵。谷莠子的知识很丰富，不仅仅包括华伦迪尔的遗赠，还有她在漫长岁月中自己学习、收集来的各种知识，可是其中偏偏缺少关于精灵及精灵族的知识。 谷莠子从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可是伊达的话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意味，听在耳中令她有种受了讥讽的错觉，于是口气有些冲地回答：“那又怎么样！” 伊达被她的口气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所以我肯定这件事一定是精灵做的，然后，我一直在分析这种能力，渐渐就怀疑到了只从书上看过记载的神力……”他巴巴地看着谷莠子，一副小心翼翼选择措词的样子。本来只是想得到夸奖，没想到谷莠子会不高兴。不得不说，伊达·法兰在情感方面，确实比同龄人还不成熟。 谷莠子暗暗叹息，自己是怎么了，无端端地对这个孩子发什么脾气…… “你很聪明，做得很好！”谷莠子摸着伊达的头真心称赞。 伊达僵在那里，满脸悲愤。 叶子已经判决完所有的精灵和混血精灵，转向剩下的一小撮人类。 斯尔兰反应很快，率先再次站到了赤红身后，其他人纷纷模仿。片刻间赤红的身后就和小孩玩老鹰捉小鸡一样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赤红气呼呼地扭头看着这些人，可是没人理睬他，反正只要他挪动脚步，大家就马上跟上，默契十足。 没有排进这支队伍的只剩下了伊达和谷莠子，当肯特发现这情况之后毫不犹豫地也冲了出去，挡在伊达身前。 谷莠子对肯特摇摇头，自己站在伊达身前。 叶子的目光正好在这时扫了过来，落在谷莠子身上略一停顿，然后开始疑惑地想绕过她寻找伊达。可惜她的视线不会拐弯，自然看不见。 “你，是什么？”叶子伸手指着谷莠子问，眼神还是木然冰冷，没有任何表情。 谷莠子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两人僵持着，叶子忽然朝身后那些精灵和混血精灵吩咐：“他们之中，有将来必然引起精灵族动荡之人，将他们带来听候神谕。” 那些精灵和混血精灵听了她的宣判后，心里对她产生很深的敬畏。听到她的吩咐，以蒂利亚为首的一些精灵便往伊达他们走来。 肯特毫不客气地拔剑，准备和他们对抗。 “神子阁下，我可以请问一下，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吗？”伊达忽然问。 叶子回答：“神之境。” “这是您的一种能力而不是真正的神境，对吗？” “对。” 叶子没有任何情感，也没有提防或怀疑之心，伊达问她就答，十分配合。 “那么神子阁下到这里来的原因是什么？” “神谕：你们之中，有将来会引起精灵族动荡之人。”叶子这样说。 “神谕？神说的还是你说的？”伊达的话带了一丝戏谑。 “神之子一言一行如神明亲临。”叶子冰冷地回答。 “哈哈哈哈……”赤红纵声狂笑，几乎要笑得在地上打滚了。神，能通灵就敢说自己如神亲临？那么龙族的龙语魔法师们岂不是个个都是神明了！ “你的目的就是找到这个会为精灵族带来动荡的人？” “找到，铲除。”叶子不论说什么都不带感情，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冰冷。 “赤红让开，让她找！”伊达挥手吩咐。 神子？铲除？ 狂妄也要有个限度，绿森林真的把兰姆帝国视为无物了！ 刚刚达成结盟后就在半路劫杀，他伊达·法兰虽然很想促成两国间的联盟，但兰姆帝国在东南方也不是只有精灵这一个选择。 伊达现在对精灵族十分不满，他到大绿林来可说带足了好处，想不到精灵族竟然如此对待他。他向来温和不代表不会生气，尤其是他现是以结盟方兰姆帝国使者的身分站在大绿林。兰姆帝国建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轻视，因为兰姆帝国从来不会忍受这种轻视。 伊达的脸色变得像叶子一样冰冷，不管她指认谁是那个需要被铲除的人，这场争斗都在所难免了。他绝不会接受什么神罚，而斯尔兰是他的新盟友。再说伊达也不相信这是冲斯尔兰来的，用斯尔兰自己的话来说：斯尔兰还没有那个价值。 绿森林精灵王国，走着瞧吧。 果然，赤红和谷莠子向两边闪开之后，叶子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向别人，笔直落在伊达身上，并且在片刻后伸出手指向伊达，缓缓地说：“我宣判……” 正文 第七章 脱离 “我预言，伊达·法兰，你就是未来会给精灵族带来动荡的人。”叶子用毫无感情的声调宣布着，抬手指向伊达说，“我以精灵族之名宣判，此人，必须铲除。” 在场精灵们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看向伊达的眼神也渐渐充满敌意。 之前除了斯尔兰，叶子已经“判决”了在场所有精灵和混血精灵，每一个都被她解说中内心深处最为隐私的一面，再加上被她宣判时那种直指心灵的震撼，使得精灵和混血精灵对这个神子十分敬服，既然她预言伊达·法兰是精灵族未来的障碍，那么伊达·法兰必然就真的是，没有任何精灵会怀疑她预言的准确性。 这个人类在未来会为整个精灵族带来动荡！ 虽然不知道伊达·法兰这样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但是提前扼杀这种可能性未必不是一项正确的选择。 精灵们心中不约而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连那些混血精灵都注视着伊达，眼神中透露出不善。 “带来动荡的危险者……叶子，你得到的预言究竟是带来动荡？还是危险？或者两者都是？”斯尔兰认真地问。 “他会带来动荡，巨大的、影响到整个精灵族的动荡。他会令整个精灵族不安。他的存在在不久的将来会影响到每一个精灵和混血精灵！”叶子一向冷漠的语调稍稍有了些波动，指着伊达这样宣布。 伊达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看着叶子。 伊达·法兰会带来影响巨大的震荡，这不是废话吗，这种事还需要预言！对大陆现状哪怕有一点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吧！难道精灵族的神子竟然如此不长脑子？想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自己要面对生命威胁的最终原因如此愚蠢，伊达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哈哈哈哈……伊达·法兰会带来影响巨大的震荡，伊达·法兰会带来影响巨大的震荡，因为这个理由所以要干掉他……哈哈哈哈……”斯尔兰放声大笑起来，“动荡就等于是巨大的危险，哈哈哈哈，精灵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他的笑声激起精灵们的怒火，很多精灵都怒视着他。 不过斯尔兰毫不在意，他看着听了叶子的话之后对伊达满脸警惕的精灵们，心里充满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滋味。是好笑还是悲哀，是庆幸还是遗憾……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了。 大陆的动荡已是眼前就能见到的未来，既然将波及整个大陆的动荡就在眼前，那么精灵族怎能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可以不被动荡波及呢？ 伊达·法兰会造成精灵族的动荡？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他会是将来在整个大陆的动荡中主导局势的人更来得准确。眼巴巴地把一个在未来必然会发生的全大陆的动荡中控制局势的人变成敌人，就是为了希望动荡不要波及精灵族……究竟要有什么样高明的头脑才能设想出这样的计划来啊！ 斯尔兰笑了半天，笑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才停下来，看看伊达，再看看那些精灵，忍不住摇头叹息，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悲哀。 影响到所有精灵和混血精灵的动荡啊，影响到所有精灵和混血精灵的动荡越来越近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精灵族还能逃到哪里才能“不受到动荡的侵扰”呢…… 不想着要怎么面对，心心念念的全是逃避，这样的心态真的足以应付必然会来到的时代吗…… 无可奈何，真的无可奈何…… “必须铲除……精灵们，准备行动……”叶子一点也没有受到斯尔兰的干扰，她指着伊达继续这样说。 很多精灵马上回应她的号召，朝伊达围了过来。 肯特仗剑而立，站在伊达面前看着那些精灵，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敢靠近，肯特就会毫不客气地攻击，就算背上在大绿林杀害精灵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赤红本来站在一旁看热闹，现在也站了过来，站在伊达身边夸张地活动着自己的肢体。他的出现比起肯特带给精灵们的压力可要大得多了，精灵们现在都已隐约猜到这个赤红其实是头飞龙，而且有九成九就是那头曾经大闹大绿林的红龙。它的名声和能力在龙族中都属显赫，只不过一个是负面一个是正面。 连这样的飞龙都被神子禁锢在人类的身体里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这是绝大多数精灵的想法。他们想到神子可以使用神力就感到一种难言的自豪，之前那种在困境中需要伊达·法兰这个人类帮助时的挫败感一扫而空，信心满满地朝伊达他们包围过去。 “布阵！”斯尔兰淡淡地吩咐。 本来还因为叶子的话犹豫不决的混血精灵们马上环绕斯尔兰和伊达，摆好了防御阵势，虽然他们人数比精灵少，可是无论从行动力还是战斗力来说，看起来都比那些精灵强上一些，更重要的是，这些混血精灵和人类都是跟随斯尔兰多年的亡命之徒，那剽悍程度远远不是那些和平环境中的精灵们可以比拟的。 “斯尔兰，你也是精灵血脉，这个事关精灵族未来的时刻你竟然帮着人类！”蒂利亚指着斯尔兰怒斥。 斯尔兰冷笑不语。 现在我们混血精灵成了精灵血脉了？以前你们是怎么说的？ 再说，究竟是谁在为了精灵族的未来而战，而又是谁把精灵族拖入灭族的深渊还不一定呢！ 伊达·法兰是盟友而精灵族是敌人，斯尔兰他们会站在哪一方不是很明显的事吗？至于神子的命令——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属于混血精灵的神明，那么所谓的神子和混血精灵又有什么关系？ 天才魔法师对上神子，精灵战士对上混血精灵强盗，双方的实力相当，所以局势僵持不下。 纳特站在精灵队伍最后头，他的身边只有那个精灵魔法师，其他跟随他的精灵早就冲到了对阵之中，并且在蒂利亚的指挥下有意无意地被安排在了前列。 纳特看看那名精灵魔法师：“你也去吧，不用管我。” “王子怎么不去？” “和蒂利亚抢指挥权她会不高兴。” “那我陪着王子一起看热闹，看看绿森林到底要把我们当成怎样的傻子来戏弄。”精灵魔法师冷着脸说。大概是这位神子在把两支使者队伍都困入这个环境中时就已经有用他们来对付伊达·法兰的计划了吧。苍龙的精灵不都是傻子，不见得每个都愿意让绿森林精灵王国当枪使。 纳特把目光从精灵魔法师身上移开，没有再说话，他不会忘记刚才叶子给这个魔法师的宣判是“叛逆”。 叛逆的精灵，真有意思。看来精灵族的叛逆不仅仅只有斯尔兰一个啊。就不知道斯尔兰如果被叶子审判，会得到什么判辞呢？ 双方对阵，彼此都很有耐心，僵持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伊达忽然喝斥一声，一记不知名的魔法在他们一方的前方炸裂，卷起来的风势把站在最前面的几名精灵和混血精灵摔出数公尺才打破了这种僵局。 “没用的，别搞那些小把戏！”伊达从魔法长袍下抽出一支魔杖虚点着叶子冷笑。 看来不知是叶子做了什么，但显然对伊达·法兰无效。 从伊达·法兰拿出魔杖的那一刻起，精灵们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魔法师施法不一定需要魔杖，但是有一支适合的魔杖却可以帮助魔法师更快、更不消耗魔力地施展魔法。不过相对来说，不同的魔杖因为材料不同，会有各属性魔法的亲和力，没有一支魔杖适合所有魔法。一个魔法师是要选择一支适合自己不擅长的魔法的魔杖来弥补自己的弱点，还是选择能够配合自己擅长魔法的魔杖来夸大自己的优势，这是个很让魔法师们头疼的问题。 伊达·法兰到此时此刻才把他的魔杖拿出来，谁都不知道以他的背景，手里的魔杖会是怎样的神器，会为他本来就很强大的魔力带来怎样的增强。 “你们精灵族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我们兰姆帝国的友谊在你们看来真的一文不值？我现在清楚地告诉你们，兰姆帝国是这个大陆上最强的帝国，我们不会向任何势力低头，即使是号称神眷的精灵族！今天你们要是认为可以利用我对兰姆帝国做出任何威胁、认为控制我就可以迫使兰姆帝国让步，那就是作白日梦！”他推开自己身前的肯特，看着叶子似笑非笑地说：“这支魔杖的名字，叫作毁灭之光。” 精灵们传出低低的惊呼声。 毁灭之光是一支很有名的魔杖，据说它只能增幅一种魔法，那就是“毁灭之光”这种本来算不上顶级魔法的魔法——它能把毁灭之光增幅到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的程度。要是伊达·法兰拼个鱼死网破使用这个魔法，就等于要断绝精灵族利用他威胁兰姆帝国的可能，并且拉上精灵族的神子、两个精灵王族给他一个人类陪葬。 斯尔兰的眉头挑了一下，看着那柄魔杖没有作声。 叶子看着那支魔杖，依旧毫无情感地说：“你可以使用，未来的不安定必须清除，我的力量可以保证大绿林不受到伤害。”言下之意，她自己愿意让伊达陪葬，只要能除掉伊达，她不惜代价。 伊达不相信精灵族这么看重自己，竟然拿神子和自己做一对一的交换。在他的印象中，精灵族向来自视甚高，伊达一直以为在他们心目中，自己这样的人类连一个混血精灵都不如呢。现在被捧得如此之高，他是不是应该感动流涕？ “看来大绿林真无遗策啊，伊达·法兰和苍龙、百川的精灵王族同归于尽之后，整个精灵族面对兰姆帝国这样的对手，再有圣者登高一呼，精灵族的重新统一就指日可待了吧？”斯尔兰不冷不热地说。 蒂利亚和纳特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确实，一个伊达·法兰不值得牺牲神子，绿森林这么做肯定有别的原因。统一精灵族，重新由绿森林的王族统治全体精灵，这才是值得做出这种牺牲的前提。 精灵们不再簇拥着叶子，而是重新回到各自国家为一队的状态，把各自的王族护在其中。 不愧是斯尔兰，瞎话说得天衣无缝，完全不需要事先串台词，自己这个盟友果然没选错。伊达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 叶子对斯尔兰几句话就让自己处于不利状况还是毫不在意：“为了精灵族的未来，伊达·法兰必须清除。” “神子大人，既然这样，请您放我们离开，我们不属于大绿林，您和伊达·法兰的恩怨与我们无关，请看在同为精灵血脉的份上让我们回国。”纳特开口说。 “是啊，神子大人，我们仅仅是祝贺的使节，关于政治方面的事务我们不了解也无权作主，请您让我们离开。”蒂利亚也急忙这么说。 伊达·法兰也好，绿森林也好，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他们这两支小小的使节团一掺和进去，马上就会面临没顶之灾，这个时候还是但求能够平安离去得好。 “不行。”叶子冷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可是这和我们没关系，跟兰姆帝国结盟的是你们绿森林，现在要抹煞人家使节的也是你们，我们苍龙和百川并没有涉及其中，也不想涉及！”纳特的口气有点强硬。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再不走，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以神力构成这个困局，目标不清除便无法驱散。清除伊达·法兰才能离去。”叶子这样说。 伊达皱起眉头，他早就知道神力和魔法最大的不同在于，神力靠的不是魔力这种真实存在的力量，而是很虚无缥缈的信念之力来施展。也就是说，叶子以神力制造出这个奇怪的空间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一定要为精灵族铲除伊达·法兰这个“精灵族未来的不安定因素”这个强烈的信念。 一开始叶子只是预知到有个会在未来为精灵族带来动荡的存在正离开大绿林，于是她一网打尽把当时全部正准备离开大绿林的智慧生物、甚至不管是否是她的同族都“抓”了起来。可是在这期间，她的能力遇到了强大的阻拦，很明显，她的情报很不健全或者说她过于自信了，竟然把红龙也包含在目标之内。龙族的强大抵抗力不仅仅针对魔法和物理攻击，神力也在它们天生的抵抗范围之内。 红龙顽强抵抗的后果是两败俱伤，红龙自己压制已久的“旧伤”复发，变成了现在这副德性，而叶子也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判断出被抓住的对象中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目标，而且失去了大部分能量不得不休养生息一段时间。这也给了伊达他们很长一段在“山林”中打转的时间，要是没有这段时间做缓冲，伊达还真的很难说会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等到叶子恢复一些之后，只能徒劳地一次次试图把被困住的人抓住然后判断谁才是目标，可是这种方法难以奏效，反而是她自己被伊达给揪了出来。 用来施展攻击作用的叶子都被伊达清除掉了，可是叶子坚信，伊达出不去。 这是神意，伊达·法兰必须铲除！ 叶子看着伊达，这是个让她看不透的人，在场一共有三个人她无法完全看清：赤红是龙族，她的能力还不足以透视；谷莠子的命运和未来已经全部被斩断，脱离了时空和命运的法则；而伊达·法兰则不一样，他就站在那里，没有其他神明的庇护，没有脱离命运之规，可是叶子就是看不清楚。他的一切好像被无数的镜子折射成了难以计算的数量，重重叠叠得令叶子头昏。 不过，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是哪一面，都写着动荡，这个人的未来已经注定要带来动荡了，巨大的、掺杂着血与火的、必然要把精灵族牵扯在内的动荡…… 在场的精灵、混血精灵、人类都沉默着。 伊达·法兰不死就不能离开，而伊达·法兰如果死了，在场的精灵就要遭到兰姆帝国的报复。 伊达看着那两队精灵，再看看身边的斯尔兰等混血精灵，发现双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百川和苍龙群岛的精灵们在听到伊达·法兰才是目标，只有伊达·法兰“消失”这个空间才会解除之后，大多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甚至目光中毫不犹豫射出了恶意。两名精灵王族虽然显得比较镇定，但是他们并不能控制，也不打算控制各自的部下。斯尔兰则似笑非笑地看着伊达，他的部下神情几乎都没什么变化，他们就只是那样站着，看看伊达，再看看精灵王族们，很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伊达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消退，他看着这些精灵，想的全是别的问题。 斯尔兰的问题。 混血精灵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无疑高于那些瞧不起他血统的亲戚们，而他对那些亲戚们又并不抱有多少善意。 这将是一场混乱的开端，而这场混乱远远超出于伊达·法兰之前对大陆局势的推测。 这意味着可能要重新计算很多东西，每一种变故、每一种发展，这需要大量的时间。伊达有些担心时间已经不够了，毕竟那股不安定已经酝酿太久，爆发已是随时会发生的事。更何况还有叶子这样不断想要激发矛盾，使得动荡提前爆发的存在。 也许这个时候开始也不错，用斯尔兰替代精灵族，或者是个正确的选择。 虽然稍微仓促了些，但是他们也没有准备好，大家的起点还是差不多的。 伊达在心里快速计算得失，怎么样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而把利益最大化。 叶子必须死，因为自己必须活下来。 苍龙和百川的精灵在场正好，由他们承担一部分后果吧，三个精灵王国内斗才是最好的局面。 斯尔兰能发挥很好的牵制作用，接下来倒是可以给他多一点支援。这样一来，东南四国平衡一旦被打破的话，就会影响到海上运输，然后…… 伊达计算着，习惯性地想要摩擦手指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提着魔杖。 这柄魔杖…… 明尔…… 她是你的妹妹，可是现在我却必须杀了她。 很抱歉明尔，就像你是精灵族的圣者一样，我是兰姆帝国的伊达·法兰…… 忽然想到那个圣者的位子也是自己逼明尔接受的，伊达的心里更是一阵难受。 明尔很重视自己的亲人朋友，重视到为了这些重要的人可以放弃一切，他知道圣者这个位子充满荆棘，可是还是接了下来，为的就是想要让自己的亲人们和伊达能够结盟，能够不成为敌人，可是现实却是他刚刚成为圣者，精灵族就对伊达来了这么一手。 明尔，斯尔兰是对的，你必须要长大，必须要学会残忍。 伊达在这一瞬间忽然完全能体会斯尔兰的心情，既然明尔一定要受到伤害，至少要让他在这种伤害中学到些有用的东西吧，至少这种伤害由自己来施加还算是能够控制伤害的力道吧。 伊达看向斯尔兰，斯尔兰面无表情地回看，两人目光一触即分，谁也不愿意做进一步交流。 伊达收回目光转向了叶子。 有因就有果，这是精灵族自己的选择。 明尔他们数骑快速掠过森林上空，直到到达一片看来没有任何异样的山林上方。 明尔让坐骑悬停在空中，俯瞰着下方葱郁的山林。 其实在路上开始，他就已经不断尝试透过灵魂的力量和叶子沟通，但是虽然能够定位到叶子就在这里，却没有办法让叶子感知到自己。更糟糕的是，他在感知叶子的同时，觉察到了另外几个熟悉的灵魂也在叶子附近。 伊达……以及斯尔兰。 明尔已经可以猜测到发生什么事了，他不想失去叶子，可是很明显地，那个人是伊达·法兰，他不会因为叶子是个小女孩就手下留情，也不会因为对手是精灵族而畏缩，他的心里永远把他国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叶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去袭击伊达？ 究竟是谁在捣鬼！ “明尔？”墨尔低声询问。 “叶子就在下面，她使用了神术……被她一齐困住的有伊达、斯尔兰，还有……红龙。” 如果说因为对叶子有信心而没有在听到伊达和斯尔兰名字之后过于担心的话，红龙就足以让明尔的哥哥们脸色剧变了——龙族正好就是神力的克星。 明尔让飞马把自己放在一棵树梢上，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的精力。 “叶子，叶子……伊达，你在吗……叶子，哥哥来了……伊达……”他反复呼唤着这两个人，灵魂的力量穿透神力形成的屏障时带来穿过烈火般的痛苦，明尔强忍着不让这种痛苦把自己集中起来的力量打断，可是一旦松懈力量就会涣散，这时候就必须再一次承受那种痛苦，再一次尝试。 “伊达，这是个阴谋，这不是精灵族的本意……叶子，回来，伊达不是敌人……伊达，伊达，救救我的妹妹，她是被欺骗到这里来的……叶子，回来，叶子……” 几乎在同时，伊达和叶子都感觉到了某些东西，他们一起仰头向上方看去。 “哥哥……”叶子喃喃地说。 伊达的目光一跳，惊讶地看着叶子。 神子是没有感情的，为了保持公正，所以他们没有情感，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恨情仇，没有亲人朋友的概念，只有需要守护的对象和敌人这两种区分。神子，从有记载的时代开始都是作为神庙的供奉对象，和神明的雕像放在一起崇拜。 可是叶子刚刚叫着……哥哥。 明尔，你究竟耗费多少心力才能让一个神子知道什么是哥哥啊…… 伊达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看看斯尔兰，斯尔兰还是毫无表情的样子，于是伊达又一次闭上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神情轻松了许多。 斯尔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伊达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微笑，那个处于冰冷盛怒中的伊达·法兰顿时消失不见，温和的少年魔法师取而代之站在那里。 “谷莠子，我要使用‘那个’魔法，现在需要你来帮我定位，能做到吗？”伊达问身边的谷莠子。 谷莠子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看看叶子，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才点点头。 “你到底要用什么见鬼的魔法！”红龙低声嘀咕。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有种直觉，伊达·法兰此时此刻要使用的魔法，恐怕不是针对那个该死的精灵。 “只要我离开这里，这个封闭的空间就会自动崩溃，其他人自然就自由了，所以我决定还是我走……”伊达这样说。 是的，这样做有着很大的风险，比起直接把叶子杀死的方式成功性低得可怜，可是伊达还是决定选择这条路。 不仅是为了明尔，也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现在，他还有任性的权利。 “可是这么做很危险……”伊达将目光转向肯特，一瞬间，肯特以为子爵要命令自己留下来，这种预感让肯特很不舒服，不过他的预感并不灵验，因为伊达·法兰接下来说：“……所以肯特你跟着我们。” 肯特听到他最后这句话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惊喜神情。伊达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带着他，无疑等于已经完全把他看作了自己人，看作无论何时何地都该紧紧跟随的侍卫长。 白痴。 红龙在一旁为肯特下定义。 用屁股想都知道，伊达·法兰又要开始使用那种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把自己扔到哪里去的空间魔法了，这个低劣低能弱智的侍卫长却还为能跟着去而高兴。 “伟大的红龙你留下来。”伊达接着说。 那还用说，我才不会跟你去呢！ “毕竟这魔法有些危险，你还是不要去。等会我们离开这里，空间就会恢复正常，到时你就可以离去了——你和肯特不一样，这样的危险……太危险了！” 什么意思！ 听到伊达最后一句话，红龙炸毛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红龙咆哮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会害怕危险而这个笨蛋不怕对不对！我一定要去，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是龙族的勇气！”他自己原本一点也没有和伊达享用那个魔法的打算，但听到伊达的话之后大脑立刻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对红龙来说，肯特·海兰斯这个人类是令它很挫败的存在，伊达·法兰也让它有挫败感，可是伊达·法兰是个连骄傲的飞龙都不得不承认的强者，红龙能够忍受强者，却不能理解为什么肯特·海兰斯这个弱小的人类也能这样对待自己。所以红龙不甘示弱，即使是现在，它的力量被人类的形体束缚住的时候，它也绝对不会在肯特·海兰斯面前示弱。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 赤红在心里哀号着，看着伊达·法兰理所当然地给了自己一个距离他很近的位置。这个卑劣低级狡诈阴险的魔法师，他是因为知道我会在恢复原形之后把这些精灵全部撕碎才骗我跟他一起走的，这个无耻下流低劣狡猾的…… 伊达·法兰还是微笑着，虽然他的笑容此时在精灵们、混血精灵们看来都很刺眼。 “各位，那么我们就告辞了。”随着一个很贵族式的告别礼，他身后的空间扭曲，出现了一个两公尺见方的大洞。精灵们眼睁睁看着伊达·法兰和他三个同伴相继走进洞中，然后随着几次收缩，洞口骤然消失。 伊达·法兰消失的同时，精灵们都敏感地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环境没有变、一草一木都没有变，但是那种气氛上的变化精灵们却都捕捉到了。 “结束了……”纳特喃喃地说。 精灵们中有的开始欢呼，有的跃上了树梢居高观察环境，情绪一片欢腾。 斯尔兰则带领着他的伙伴们悄悄离去，因为等到那些精灵平静下来，无疑会转头对付他们这些“精灵族的叛徒”。 斯尔兰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这次大绿林翻脸不认人的态度已经狠狠得罪了伊达·法兰，接下来自己和伊达·法兰合作的可能性自然大大提高。 前提是伊达·法兰要活着回来。 伊达·法兰这样的人，必然能让自己活着回来吧。 明尔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百川精灵王国、苍龙群岛精灵王国的两支精灵队伍还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在他们不远处，叶子倚着一棵树站着，她嘴角留下一抹血丝，在苍白的面孔上显得格外怵目。更远处，另一支队伍正遁入密林，依稀可见断后的那个背影正是斯尔兰。 “伊达在哪里？”明尔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向叶子问道。 叶子本来不知所措，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了，宁愿牺牲生命也要毁灭的敌人就这样凭空消失，而抱定了必死决心的自己却还活着，叶子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失望还是喜悦。此时明尔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被他的声音惊醒过来，叶子发现眼前站着的是明尔时，这个冰雕般的精灵女孩忽然“活了”过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惊恐万分地往树后逃去。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令明尔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明尔很少生气，可是生气时很可怕。明尔的怒火是叶子在这个世界上最恐惧的东西。可是就在几分钟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永远不用去面对这种怒火了，她觉得到时候反正自己已经和那个伊达·法兰一起消失了，即使明尔再怎么生气，自己也不会知道、不用承受了。可是没想到伊达·法兰竟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而这种结局就是“致使”自己居然也活了下来。 活着当然很好，可是那就意味着要面对明尔的熊熊怒火了。 叶子躲在树后颤声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以后不敢了，哥哥你别生气！” “他去哪了？”明尔一个箭步来到树后，不等叶子再绕着树闪躲便牢牢抓住她问。 “他忽然就不见了！我想是穿越空间和时间逃走了！”叶子不情愿地回答。 明尔愕然，之后紧接着恍然。 伊达他听见了…… 他回应自己求他救助妹妹的请求了…… 明尔知道伊达对时空魔法的掌握还处于连半瓶子水都达不到的地步，他曾经用空间魔法把他自己和红龙扔到至今还搞不清楚是什么空间的空间中，现在竟然敢在有叶子神力干扰的情况下使用时、空间同时移动。但是仔细想想，这似乎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只有这样，叶子的神术才会被破除、才能让伊达和叶子都活下来。 明尔相信伊达肯定有办法破坏叶子的神力，他既然连时空都敢硬闯了，当然不会介意先尝试一下破除叶子的围困，如果伊达成功了，结果就是叶子的死亡。而不成功，顶多伊达再去尝试时空移动，对伊达自己没有多大的损害。明尔可以肯定，伊达直接选择使用时空魔法的主要原因就是要保住叶子的生命。 伊达…… 为了精灵族的友谊，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剩下来的就让我来做吧，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敌人，也不愿意精灵族有你这样的敌人…… 伊达，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这时，大队的大绿林精灵赶到，他们在法拉尔的指挥下一阵忙碌。需要招待并且安抚百川和苍龙的精灵使者们，也需要紧急治疗伤者，还需要…… 这些明尔都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族人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非常愚蠢…… 明尔牢牢地把叶子抱在怀里，离开了现场。 期待已久的妹妹的出生，她身为没有情感的神子的现实，父王和母后为了叶子不被神殿带走而隐瞒她存在的决定……花上一整天和她说话也得不到一个字的回答，看着自己的妹妹永远只有一副冰冷目光的悲伤，她第一次叫出哥哥时的喜悦…… 是谁想要伤害这个孩子，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没有健全的人生，为什么有人要利用她，为什么连这样的孩子他们都不放过！ “哥哥……别生气……” 叶子看着明尔因为气愤而扭曲的脸，小心翼翼地说，小小的身体在明尔身前缩成一团，非常恐慌的样子。 “不是生你的气，叶子，哥哥是在气自己不能好好保护你，让你面对这种危险。” “危险不要紧，未来动荡的根源一定要铲除！”叶子在这瞬间又恢复成那个冰冷的神子，郑重地说着。 “叶子，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是我自己来的，因为知道动荡的根源将要离开大绿林。我的力量还不能到达大绿林之外的地方。” “那么，是谁告诉你，动荡等于危害的？是不是他曾经反复和你说，动荡会为精灵族带来危害？会伤害所有精灵？所以带来动荡的根源必须铲除？”明尔声音低沉地问。 “是的。” 叶子不知道什么是诱导，什么是欺骗，她只是想要尽到神子的责任，守护精灵族。是谁在利用她？是谁想要把大陆的动荡提前？把整个精灵族拖进战乱的深渊中？ “他是谁？” “是……” 叶子口中吐出的名字随着飞马的速度消散在风中。 明尔看着前方隐约出现的精灵王宫，忽然觉得自己的家园是那样陌生。多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着它了，十年还是三十年？就是因为知道每天都能看到，所以才从来没有仔细地观看。 有些东西回不去了，可是还拥有的，我绝不会再让人染指！ 伊达，请你一定要回来！ 动荡之前的波动已经开始荡漾，你我都需要可靠的盟友并肩战斗。 伊达，快点把自己带回来吧。 我们一起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 正文 尾尾声 伊达从地上爬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充斥着他的身心。当他开始注意四周的时候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一旁的肯特及时扶住了他。 “这是哪里？”伊达喃喃低语。 “这是什么时代？”这是谷莠子的声音。 两人互看了一眼，双双默不作声。 谷莠子负责时空移动的时间定位，伊达·法兰负责控制时空移动的范围，而很显然，他们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时代。 伊达眺望四周，他们目前的位置在一处小山丘上，类似这样的山丘蜿蜒起伏，直到很远的北方才化成蓦然突起的苍茫群山。山丘东方不远处有条河流，河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如同洒满珠宝的丝织物温柔而和缓。南方，绿色的田地填满了视线，一望无际。西方，一座城池矗立在地平线的方向。夕阳的逆光之中，黑色的城墙肃杀而威严，如同蹲伏在那里的一头猛兽。 “很美的地方。”伊达赞叹。 “美个屁！你先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我还是这个样子！你说啊，你说啊……”赤红从旁边冒出来，双手抓住伊达的脖子就开始猛摇，“你给我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你搞鬼！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给我住手！”肯特愤怒地扑上去制止，很快就变成他们两个扭打在一起。 伊达拍拍衣服站起来，有些委屈地嘟哝：“我的魔法遇到了干扰……因为遇到了干扰……” 谷莠子本来微微蹙着眉，听他这样说，不由得苦笑说：“那不重要。” “对，重要的是我们得回去。” “你的魔力还足够吗？” “不是魔力的问题，我得找到被干扰的原因，不然依旧无法准确定位，而我也同样无法准确地控制幅度。” “那就去找。” “对，那就去找！”伊达看着谷莠子笑了起来。谷莠子又回来了，这才是她，那个在圣者传承之后就死气沉沉的女子不是。 谷莠子不去看他的笑容，转向还打成一团的肯特和赤红说：“该走了，你们两个，要是不想被留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就跟上来！” “你这个卑劣下流无耻狡诈的家伙给我站住……” “你想对子爵做什么……” “……” 远处的夕阳正沉没，四人朝山丘下走去，走向那轮血红的光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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