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的幸福时光4·古卷 - xp1024.com
《魔法师的幸福时光4·古卷》


正文 第一章 新上任的侍卫长

“肯特·海兰斯,现年二十四岁,法兰公国海谷郡人,父亲为前宫廷副侍卫长,子爵爵位,但已于五年前去世……喔,海兰斯骑士,我还记得他,我们曾打过几次照面。他已经去世了吗?英年早逝啊,唉……肯特·海兰斯本人十七岁加入军队,十九岁就获得军官职位,二十一岁晋升总队长,并且得到高级剑士头衔……”

一身崭新军装的肯特·海兰斯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地听着眼前的大魔法师念出自己的履历。

“……二十三岁被推荐加入皇家卫队,嗯,这也算子承父业,你的父亲应该感到欣慰了……同年七月因为渎职罪被撤职,并且关押于第一监狱等待宣判……渎职?这是怎么回事?资料上写得不是很清楚。”

山立德大魔法师自肯特·海兰斯进入房间以来首次抬头看着肯特,那双苍老而迷蒙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灰色的膜,显得毫无神采,乍看之下会觉得这是一个从身体机能到心智都已开始衰退的老人。可是知道他的身分的人绝不会因为他老朽的外表而对他有一丝的轻视。这位大魔法师身为兰姆帝国的宫廷首席魔法师,其睿智果决、强大而出手毫不留情的处事方法举世闻名。

“回禀大魔法师阁下,是因为在下怠忽职守,致使一只田鼠闯进禁宫惊吓了皇妃殿下,在下自请处罚的。”看到大魔法师看向自己,肯特挺直身体,神情严肃,斩钉截铁地回答。

山立德大魔法师连忙低下头假装咳嗽,掩饰自己忍不住的发笑:果然就像听说的一样,这个肯特·海兰斯是个古板、固执、教条主义,而且把皇族利益看成至高无上、不可侵犯,像神一样存在的珍稀动物。或许那些传说故事中有很多类似的人物,可是山立德大魔法师本来认为这样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毕竟忠诚是一回事,毫无保留、毫无目的的忠诚,就令人有些难以相信了。

山立德大魔法师找到肯特·海兰斯时,他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将近一年,并且坚决要求按国法处置自己放任田鼠入宫惊吓皇妃的罪责。负责此案的法官都快被海兰斯逼疯了,翻遍古今中外的法典,也找不到一条因为田鼠进入禁宫而宣判侍卫长有罪的罪名。即使肯特·海兰斯愿意认罪,这位法官却要维护自己公正严明的形象,怎么可能为了一只田鼠毁掉自己清官的美誉?而皇妃殿下也一遍遍催促着赶快放人:如果因为害怕田鼠就惩罚侍卫,后世不把她当作依仗陛下宠爱而无法无天的后妃才怪,她可是立志要做一代贤后的啊。

可是不管希望肯特·海兰斯出狱的呼声有多强烈,这位骑士却倔强地认为自己有怠忽职守的罪责,一再要求受到“应有的处罚”,并且坚决不肯出狱。

这种情况一直僵持到山立德大魔法师对肯特·海兰斯这个人感到有兴趣为止,所以当大魔法师提出将肯特·海兰斯交给他处置的时候,令许多人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大魔法师要这个人做什么,但这场闹剧总算是解决了,这就足以令人庆幸了。皇妃殿下甚至还派人替大魔法师送来亲手做的糕点表示感谢——据说连皇帝陛下都已经多年没有享受到这样的美味了。

皇家第一监狱的办事效率十分神速,在山立德大魔法师要求肯特·海兰斯这个人的处理权之后不到一个小时,肯特·海兰斯全部的资料以及他本人就被送到了大魔法师的面前,这其中还包括超过四十分钟的行程,由此可见皇家第一监狱想要摆脱肯特·海兰斯侍卫长的愿望有多强烈。

然后,山立德大魔法师就开始拿着那些履历,仔细研究起眼前这个青年骑士。

山立德大魔法师询问了那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室内陷入沉默。

肯特·海兰斯看着大魔法师缓缓阅读自己的履历,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肯特·海兰斯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骑士,一向以父亲为荣的肯特,自幼就为自己订定了一生的目标,并且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实践。但在经历了那次混乱之后,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希望了,可是大魔法师的出现却给了他一个新的可能。虽然不知道大魔法师为什么找上自己,可是肯特心想大魔法师会找上自己绝不会仅仅是为了“处置”自己这么简单,而是有什么需要自己为他服务的地方。

看着大魔法师的身影,肯特·海兰斯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多么艰难、多么危险的任务,自己一定要不惜一切去完成,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抓住难得的机会,消赎自己的罪过。

“履历上说你曾经担任皇家卫队第七(国王的贴身卫队)、第九(皇太子的贴身卫队)、第十一分队(皇妃的护卫队)的副队长、队长是吧?”

“是,大魔法师阁下。”

山立德大魔法师摸摸额头:这不就代表自从调入皇家卫队开始,肯特·海兰斯已经完成了各个卫队的“巡回演出”工作,很显然,从国王、皇妃到皇太子没有一个人受得了这个肯特·海兰斯,可是又找不到理由把这么优秀的人才赶回军队,只好把他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看来这次自己把他调来,也算是为皇室分忧解愁做了巨大贡献,不知道趁机索讨刚刚进贡来的那些魔法材料皇帝陛下会不会慷慨解囊?

“肯特·海兰斯骑士,你应该明白自己有罪在身,但是现在皇室决定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能好好把握吗?”山立德大魔法师一边义正严词地说,一边拼命忍住笑意。

“是!”肯特带着九死不悔的豪迈大声答应。

“我要安排你贴身保护一个人。”山立德大魔法师说:“你知道伊达·法兰子爵吗?”

“知道,子爵大人是法兰大公和长公主的长子,第三顺位的皇位继承人。”肯特凭着对皇室的忠诚,把皇室成员的谱系背得烂熟。

“而且他还是我的老师曼德烈大魔导师最小的弟子,大陆最年轻的魔法师。”山立德大魔法师看到肯特露出奇怪的神情,接着解释说:“你想的没错,正常情况下一个魔法师不需要你这样的骑士去保护,我们并不需要你去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他自己足以应付大多数的危险,只是……”

山立德大魔法师想起自己那位师弟就开始暗暗摇头,伊达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招惹奇怪事情的能力太强了,他属于那种会被奇怪的事物吸引,以至于忘掉身边一切的人,而种种奇怪事情又偏偏专门喜欢围着他发生。目前所有人都已意识到管束伊达·法兰的迫切性和重要性,因为明显地,伊达·法兰自从顺利晋级魔法师之后,对于魔法学习似乎就不再那么热衷,一旦没了魔法学习这个“束缚”,他很自然地就开始追求起自由自在的生活。

其他贵族子弟的自由自在可能就是靡烂放纵,可是伊达·法兰的自由生活却是灾难性的。时光之岛、古代迷宫、异世界,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去什么地方;精灵、飞龙、古代生命傀儡,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回会带什么怪“东西”回来。

限制伊达·法兰的行动是必要的,但是该怎么限制?用什么方式?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如果直接告知对方:“你不能再随意行动了”,所造成的后果恐怕是任何人都不会愿意看到的。作为一名子爵配备贴身骑士虽然有些不合规定,但身为下一任法兰大公和第四顺位皇位继承人,足以让大家对他所拥有的特权视而不见。

一个好的贴身侍卫长,应该可以对伊达的行动造成一定影响,尤其是像肯特·海兰斯这样忠诚的骑士。

“肯特·海兰斯,伊达·法兰子爵无论作为一名魔法师还是因为他的特殊身分,对国家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你要做的就是对他忠诚,并且……”山立德大魔法师前倾着身体,开始对肯特·海兰斯面授机宜。

数分钟后,肯特离开了大魔法师的住处,前往军部接受正式任命,而山立德大魔法师立刻打开魔法通信球,向老师、师兄弟们通报情况。

“我已经找到适合人选了,而且已经派去伊达那里,你们等着看我的成果吧!”他的声音明显带着兴奋。

“行不行啊?别又像上次那个一样,才两天就被那东西吓了回来。”曼德烈大魔导师的第一高徒,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魔法师慢悠悠地质疑。

毕竟已经失败了好几次,大家对于帮伊达小师弟找贴身护卫一事的可行性已经抱持怀疑态度了,总派一些优秀的武官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再看着他们带着不正常的精神回来,使这位善良的魔导师觉得这样不仅害了这些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而且大大浪费了国家的人才啊。

“这个人绝对没问题,只有他最适合对付伊达那种个性了。”山立德大魔法师斩钉截铁地说。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

“就是,还有上上次也是!”

其他几个师兄弟也开了口,对山立德大魔法师的选择毫不掩饰地怀疑着。

“你们还说,上次是谁出主意要帮伊达介绍美女,让他陷入热恋无暇他顾?结果呢?”山立德大魔法师展开反击。

“你的主意就很妙吗?这已经是第几个侍卫长了?”

“你们的馊主意……”

“你的……”

数位闻名天下的大魔法师对着水晶球开始口沫横飞地相互攻击起来,问题的症结所在自然还是在伊达·法兰身上。看得出他们都很关心那个比他们孙子辈还要小的师弟,而那个师弟给他们增加的困扰,看来也和他们对他的关心成正比。

肯特·海兰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奔驰了十一天后,终于赶到目的地,当他策马站立在山坡上遥望奥兰城堡时已经接近黄昏。

从肯特·海兰斯所在的位置眺望奥兰城堡,正好可以把这片建筑群尽收眼底。

奥兰城堡的主要建筑沿着奥兰山峰的走势而建,从这里隐约可见城堡最高的建筑:位于剑峰顶端、被终年不化的白雪皑皑包裹住的白色尖塔,正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中。尖塔之下,建筑物沿着山势扇形铺开,错落有致地散布于绿色植被间。这些建筑有的高大雄伟,有的精美绝伦,它们各自有着不同的风格和用途,以及属于自己的名字。据说整个建筑群一共有一千七百多座独立建筑,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山下华丽威严的城堡大门。

城堡分为外城和内城,以奥兰山脚下一条河流作为自然的分界点。外城修筑了坚实的城墙作为抵御侵略者的防线,但是在内城和外城之间却没有任何防御工程,整个奥兰城堡的内城看起来就像是对所有的城内居民敞开一样。

肯特·海兰斯没有心思去关心这座城池的防御问题,他比较关心的是居住在城堡内的那位天才魔法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法兰公国的领地大约是兰姆帝国的五分之一,拥有独立的军队、独立税收体系,以及独立的官员选拔。历代以来,帝国皇帝和法兰大公之间的关系比较像是联盟而不是统属,其实为了稳固国家的权力,皇室与法兰家族代代通婚,到现在双方的血统早已密不可分。现在的法兰大公妃就是皇帝陛下的亲妹妹,而皇帝陛下又只有皇太子一个儿子,所以法兰子爵本身既是大公的继承人,也拥有位于前端的皇位继承权。而法兰子爵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已经和皇太子订婚,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后。

除此之外,法兰子爵还是曼德烈大魔导师的弟子,大陆上最年轻的魔法师,而这些荣耀并不是他的血统给他的,是来自于他本身的才华。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这样年轻出众又拥有不同凡响出身的魔法师都是莫大的财富。

要到这样一个大人物身边做贴身护卫,肯特觉得无比荣幸,却又有巨大的压力。虽然没有人在他面前明说,可是某些流言还是传入了肯特的耳中:据说法兰子爵是个非常难相处的人,短短的时间内,他似乎已经开除了五位侍卫长;又据说法兰魔法师阁下沉迷古怪的魔法试验,他身边的侍卫和侍从往往成为他的实验对象……

自己凭什么能得到这个职位?

这个问题肯特·海兰斯已经反复思索无数次,可是依旧得不到答案。

因为自己能力出众?肯特暗地里虽然也对自己的能力自豪,可是在人才济济的军中,“能力出众”这个词汇用在自己身上,肯特只会觉得可笑。因为自己忠诚?可是法兰公国世世代代对大公忠诚不二的武将家族多如牛毛,他们当中的青年子弟哪一个不渴望成为下一任法兰大公的侍卫长。

总之,肯特·海兰斯对于自己得到的这次任命百思不解,但他还是下定决心要用生命效忠自己新的侍奉对象——即使完全不认识也不了解对方,这也完全不影响肯特·海兰斯的忠诚。

从眼睛可以看到奥兰城堡开始,肯特·海兰斯又纵马奔驰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奥兰城堡大门附近。望着戒备森严的内城城门,肯特·海兰斯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外表看起来严厉的奥兰城堡守卫们其实非常随和,肯特·海兰斯向守门的士兵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后,士兵们立刻就放他进入城内。其中带领众士兵的小队长,还十分热情地握住肯特的双手用力摇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叮嘱说:“欢迎你来到剑锋城堡……保重啊,一定要保重啊!”

“……”肯特·海兰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从来没遇过这样热情的陌生人,幸亏小队长很快就放开了手,并且示意他可以上马继续前进。

肯特进入城门后,看到那个小队长还频频向自己挥手,而且耳边似乎还听见士兵们窃窃私语:

“这是第六号了吧?”

“第七、第七。”

“我怎么记得是第六。”

“第八才对。”

“你们这些蠢货,明明就是第六号,你们把大公为伟大的魔法师阁下选派的两个侍卫长也算进去了——他们可是没有上任就离职了,不算。”

“那么你们说说六号怎么样……”

“这个六号……”

“六号嘛……”

……

进入外城之后,肯特·海兰斯要做的,首先是到政府所在地替自己的新职务备案,毕竟他是皇室派遣来的官员,从某个角度来说,可以视为对法兰公国独立的官员任免制度的挑衅,这就是为什么出面任命他的是山立德大魔法师——作为师兄对自己同门师弟的关心当然会比皇室对法兰大公继承人的关心更能服人。但是即便如此,肯特也必须在大公府换取法兰公国的正式任命,才有资格走马上任。

法兰公国的最高行政机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位于奥兰城堡内城的大公办公室,是法兰大公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另一部分位于奥兰城堡外城,对外称号是法兰公国事务管理处,其实是对公国内繁多的事务再做过滤、整理的工作,把那些枝枝节节的琐碎事务整合之后再呈送大公的机构。肯特·海兰斯初来乍到,自然要先到这里报到,等待大公召见。

法兰公国事务管理处的所在地是奥兰城堡外城的中心地区,建筑呈碉堡状,据说这里当年是奥兰城堡外城的防御建筑之一,后来外城一再扩建,这座建筑因其特殊功能所以一直没有变动,只是随着其重要性、机构的增加,而不断在周边扩建附属建筑,使得整个建筑群看起来不伦不类。

由于这些建筑分属于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走在其中不仅令人感到眼花缭乱,还有极强的迷惑作用,不熟悉的人贸然走进来,就会像肯特·海兰斯一样彻底迷失,像无头苍蝇般找不到方向。

肯特·海兰斯在建筑群中摸索了很久,终于在一位好心人的指引下找到了处理军队官员任命的地方。

出面接待肯特的是两位年长的男子,他们带着明显出身自军队的气质,一个威严、一个精干,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物。面对这两位军官,肯特恭敬地递出了自己的任命书和履历。

“肯特·海兰斯,你来得比我们想象中还快。”其中一名官员接过肯特的任命书,随意扫了一眼就扔在桌上,这种动作让肯特紧张起来:虽然已经有了要被刁难的心理准备,可是真正面对时就会发现,再多的心理准备有时也是不够用的。

“放在哪了呢?”另一个官员自从肯特报出姓名后,就看都不看肯特,开始翻着大大小小的抽屉,嘴里还自言自语着。

另一个官员看他忙碌地乱丢那些档案,终于看不下去,撇开肯特上前帮忙。“我记得就放在下面抽屉里,你翻上面的柜子干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好多年没动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肯特耐着性子等了大约十几分钟,看他们依旧没有停止寻找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请问我的任命书什么时候可以……”

“不要着急,再等一下就好了!”那个年轻的官员有些不耐烦地转头说。

肯特站在那里默默等待着,对他而言这只是开始,来到法兰公国后,短期内这样的局面恐怕会经常上演,焦急并不能帮他解决问题。

那两个官员翻找了一通,终于从桌子下一只箱子里摸出了几张纸,拍打一下上面的灰尘,扔给了肯特:“总算找到了……签上名字就行了。”

肯特急忙拿起来仔细看,发现那就是自己此行的目的:法兰公国的军官委任状。这张标明了职位为:法兰子爵专属卫队侍卫长的任职书。上面已经盖讫了所有公章印鉴,就连法兰公爵大人的签名和私人印章都已处理妥当,唯一的空白处就是未来侍卫长的姓名。也就是说,这张委任状上不管填上什么人的名字,那个人马上就会成为法兰子爵的侍卫长。更令肯特惊讶的是,一模一样的委任状还有一大叠。这代表即使自己现在马上卸任,不管谁是新的侍卫长都可以在一秒钟内继任。

肯特对这种状况感到惊讶不已,在他看来,法兰子爵身分尊贵,身边的人即使是一个马夫也该仔细考察来历,怎么可以用这么不负责任的态度去决定他的侍卫长人选——即使那个侍卫长是自己,肯特也觉得这是一种对于子爵大人安全极不负责任的态度。

看到肯特手里拿着笔却呆了半天签不下去,两个官员误会了他的犹豫,在旁边劝说起来:“快点签吧,签了之后你就是堂堂的侍卫长了。”

“是啊是啊,伟大的魔法师阁下的侍卫长享有的各种待遇,比公爵大人的侍卫长还好呢!”

“只要签了名,你就是剑锋城堡最值得尊重的人了!”

“子爵大人可是未来的法兰大公,现在就跟在他身边的人,将来可都是法兰公国最显赫的贵族!”

……

在这两个官员滔滔不绝地推销“侍卫长”的职位期间,肯特·海兰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这个人虽然有些固执,但是并不傻,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傻瓜,也听得出来,这张委任状简直和卖身契没什么区别——签名前种种好处说得天花乱坠,一旦签下名字,就只有给人家做奴隶的命了。

肯特·海兰斯为了自己效忠的对象不介意做奴隶,可是总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吧。

“请问这是……”

“委任状,你签名就行了!”两人对于他的真正问题避而不答,全力怂恿他签名。

他们越是这样,肯特自然越是犹豫。两个官员看肯特的样子,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个人抓住肯特的手,另一个拿起印泥往他的手指上一按,然后两个人合力,把他的指纹印在那张委任状上。

“行了,不签名盖手印也行,侍卫长大人你可以走了!”两个官员用松了口气的态度把那张委任状甩给肯特,忙不迭地打发他离开。

肯特拿着那张委任状,感觉更像自己刚刚在卖身契上盖了手印。不过自己此行就是为了担任法兰子爵的侍卫长职务,这张委任状终究还是要签,只是为什么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呢?他想了想,觉得委任状上只有一个指印有些不妥,自己拿了笔又在指印上方签上名字,然后问:“请问两位大人,我什么时候去向子爵报到?”

“马上!”

“立刻!”

肯特看着他们,半晌才点点头,默默走了出去。他一出门,就听到身后传来:

“我打赌过不了五天!”

“最少十天!”

“好!赌了!”

……

这样的交谈声。

肯特在门口站了一会,摇摇头离开。

因为认为自己的任职会受到法兰公国方面的调查甚至刁难,所以肯特·海兰斯根本就没有立刻上任的心理准备,他本来认为自己至少得过几天之后才有机会见到法兰子爵,至于正式上任,更是遥遥无期,可是现在那句“马上、立刻”,自然把他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

立刻报到的意思就是要求肯特马上到法兰子爵面前就职,可是现在已经接近傍晚……肯特犹豫了一番,才决定听从上级的“命令”,驱马向奥兰城堡内城出发。

奥兰城堡的外城与普通城镇没什么区别,居民、商贾甚至佣兵往来不断,各种店铺林立其中。如果不算奥兰城堡的内城,这座城市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而且地处交通要道,其中的繁华和热闹可想而知。

这里热情地欢迎所有客人,所以街上大大小小的酒馆林立,来自各地甚至各国的商人、旅客进进出出。这里毕竟是法兰大公的居住地,肯特心想,这座城市必然会有很特别的保卫措施,他一路走来一直在留意,却发现自己除了偶尔经过的巡逻士兵之外,完全看不见其他特别的保卫措施。这里与其说是一位大公的住处,不如说更像一个自由的贸易城市。

街上行人繁多,肯特只能骑马缓缓行进,心里对于自己接下来要担任的职务充满了担忧、疑惑和莫名的兴奋。这样的思绪下,他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风土人情,只是走马看花地对这个城市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可是前方道路一侧忽然出现一块奇怪的地方,令他不得不勒马观看起来。

这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街道两侧的店铺都是经营高档货品的店面,一家家门面高大整齐、华丽气派,或者精致典雅,但是就在这些店铺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片断壁秃垣。从残存的废墟来看,原本也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店铺,但是现在却完全被摧毁了。从毁坏的痕迹来看,似乎曾经发生一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

火灾虽然不常见,但是肯特也不是没有看过,这处火场遗迹奇怪的是,在这样一场大火烧过后,失火的店铺被烧成了灰烬,但周围那些比邻的店铺竟然丝毫没有受到波及,就连墙壁屋檐上都看不到任何留下的痕迹。

看来这个城市使用了特殊的防火方法。肯特留下了这个印象,却没有留意到火场周围的几家店铺,生意竟然比其他较远店铺的生意要好上许多,很多顾客在那些店铺中其实并不是在购买什么商品,而是围着那些店员或老板们,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讲述什么。

匆匆而过的肯特·海兰斯并没有注意这些市井间的细节,现在他有更加需要思考和重视的要事在身。

穿过外城来到划分奥兰城堡内外城的河边,肯特·海兰斯终于看到与他心目中法兰公国的防御能力相符合的戒备,在湍急的河流上唯一的桥边,一座看起来警备森严的大门挡住了他的去路。防守大门的士兵个个精悍干练,铠甲亮丽,配备着全套武器装备,他们那种严肃的神情同时告诉每一个靠近的外来人,他们这些装备可不是观赏用的。

肯特远远下了马,把那张轻率得可以的委任状递给一名迎上来的士兵。

那个士兵只在委任状上扫了一眼,就忽然嚷了起来:“六号来了!六号来了!”随着他的嚷嚷声,好多正在执行守卫任务的士兵都跑了过来,把肯特围在当中。

肯特略带紧张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士兵们有的注意着那张薄薄的委任状,有的上下打量肯特,眼神中净是一种观看稀罕事物的神情。这些士兵眼中并没有敌意,这让肯特松了口气,但是他们的那种目光,又令肯特感到有些恼火。自从来到奥兰城堡,肯特就觉得自己受到的对待十分怪异,虽然说不出确切的感觉,但是那种像是在看怪物或看小丑一样的眼光,他还是明显感觉了出来。作为一个生性古板执拗的人,这样的遭遇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看到那些士兵们还围着他指指点点,议论不休,他不由提高了音量:“我就是肯特·海兰斯,兵部要我立刻向子爵大人报到,请问我可以过去了吗?”他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转到了剑峰的西侧,把满天云彩染成了淡淡的绯红,如果不加快脚步,报到就要拖到黄昏后了,那样对子爵大人似乎不够恭敬。

“我们明白,你马上就可以进去了。”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抢过大家正在传看的委任状,扫了几眼说:“海兰斯……二十四岁,你还很年轻啊……”说着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想这和我的年龄无关,我能胜任我的职务。”

面对肯特·海兰斯略带不满的口吻,那个队长带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敷衍说:“是的是的,您真是年轻有为!那么请过去吧。过了河顺着路一直走,到达那座白色建筑物后右转,就可以看到一个大广场,在广场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伟大的魔法师大人在什么地方了。”

肯特·海兰斯发现在法兰公国,大家都喜欢称呼法兰子爵“伟大的魔法师”。这个称呼让肯特感到有些肉麻,魔法师虽然确实很了不起,可是在这之上还有大魔法师、魔导师、大魔导师等位阶,前面冠以“伟大的”这个词汇未免……肯特摇摇头,决定不想在见面之前对自己未来效忠的对象做任何评价。向那个为自己指路的队长感谢地点点头,肯特·海兰斯再次上马,朝着河的对岸出发。

上马后他故意侧耳倾听了一下,果然身后又传来诸如:

“我赌一个金币,两天。”

“三个金币!最多一天半!”

“这个人看起来还行,两个金币,五天!”

“不行,你不能赌五天,你在五号走的时候就说过,六号保证连一天都待不下去,现在可不能反悔!”

“三天三天,我赌三天!”

“我也赌五天,这个人看起来很顺眼!”

……

肯特·海兰斯看着前面宽阔的大桥以及桥下滔滔的河水,在河的对岸就是法兰家族世代居住的奥兰城堡所在地。在那个庞大的建筑群中,有着这个国家的第二号人物,法兰大公的继承人,自己未来要效忠的对象——伊达·法兰。关于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肯特·海兰斯一无所知。

驻马在桥头停留片刻,肯特·海兰斯策马加鞭,朝着沐浴在夕阳下的奥兰城堡驰去……

正文 第二章 伊达·法兰其人

真正置身奥兰城堡中时,会有与远观截然不同的感受。在这里,不论是建筑物还是雕塑装饰、园林布局都和帝都的风格有着很大的区别,缺少那种宏伟高大、气魄非凡的建筑,但是典雅精致中却又透露出另一番韵味。这里的建筑物彼此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相互之间又都有树丛等植物的掩映分割,有时沿着绿树走来,一转角已发现自己来到另一栋建筑物旁边。

肯特这才明白那守卫的队长为什么特地告诉自己应该怎么走。这里的建筑物和绿化植物的布局很容易使人迷失方向,而且不像帝都的住宅那样,都是正北正南的排列,以致肯特进入不久就产生了不知道自己正往哪个方向走的错觉。他按照那位队长的指示,沿着青石铺成的道路一直走去。

整个内城其实是一座极大的花园,到处树林葱绿,花木繁盛,清泉从岩石间流过,一直淌到点缀在花园中的各扇门前。鸟鸣随处环绕,蝴蝶、蜜蜂等昆虫忙碌飞舞,一派幽静的风光。远远地可以看见在花木间穿梭的侍从、侍女,可是当他们同样看见肯特这个陌生人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走上前来询问或者盘查,而是远远站着露出好奇的神色,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如果肯特想主动上前打个招呼,那些人几乎全都会笑着跑开。

难道帝都的那些贵族礼仪在法兰公国根本不适用?

肯特觉得现在的自己倒有点像是误入妖精花园的凡人,给这里的居民带来新奇,也打破了宁静。这种想法让他有点不安,于是加快了脚步。

每次遇见岔路,肯特都尽量选择比较接近“直走”的方向,可是弯弯绕绕地好不容易走到一座建筑物前时,就会被守门的人制止前进,被警告说那里是“大公夫人的画室”、“子爵阁下的研究室”(门上挂着牌子:擅入者不保证人身安全。而且侍卫都会站在大门五十公尺外),就是大公的游艺室、藏书室。再不然就是走到了侍卫的兵营、厨房跟前。在路上遇到的人都会主动告诉肯特他走错了,但是偏偏又没有人肯直接告诉他应该怎么走。最后,郁闷的肯特终于透过树冠看到一座宫殿的尖顶,不过宫殿顶上已经镀上了夕阳的余晖了……

透过枝叶间可以看到前方是个很大的广场,肯特恭敬地下了马,牵着马加快脚步。

转过树丛,一座造型古朴的宫殿出现前方,宫殿的样子肯特很熟悉:法兰公国货币背面的图案,就是以这座宫殿为底图的。肯特·海兰斯的故乡就在法兰公国,自幼看惯了这座宫殿的样子。宫殿正前方是一个喷泉广场,珠玉般喷溅流淌的喷泉水池中,有着当年第一代法兰大公平生最著名一场战役的雕像。

广场上有不少人走动,卫兵、侍从、侍女甚至一些贵族装扮的人。肯特记得那句找人问一下就能知道法兰子爵在哪里的话,于是向最近的一群侍女走去。就在这时,广场上一件奇怪的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广场的地面和宫殿的台阶都是使用白、灰两色的石料相间铺造,一头与地面有极大色差呈现暗红色的巨龙蜷伏在宫殿台阶下。

肯特目光触及,不由得后退了半步,用力揉揉眼睛。

龙?还是一头红龙!

飞龙这种生物在这个世界上人人皆知,但是亲眼见过的人绝对不多,稍有理智的人也明白,亲眼见到这种生物,尤其是在近距离见到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肯特一看到红龙,立刻全身紧绷,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但是下一秒钟他释然地放松下来了:看看那只龙纹丝不动的样子以及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那些来回巡视的侍卫,在喷泉边迈着优雅步子闲聊的贵族们,甚至从红龙旁边匆匆跑过的侍从都是忙于各自的事务,谁也没有对广场上出现一头红龙大惊小怪。

“原来只是个雕像。”肯特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真是一件迷人的艺术品,肯特忍不住朝红龙雕像走了过去。但越走近越发现这座雕像十分逼真,那龙鳞的纹路、龙爪的锋利,甚至龙背上的剑突,看起来宛如真的。飞龙本身巨大的威势和精致的身体,在艺术家的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就好像真的有一头龙卧在那里熟睡,令看到的人心里感到莫名的魄力。肯特觉得,大概只要有这座活灵活现的雕像,就足以吓退大部分不怀好意的来访者了。只可惜龙的双眼被创作者设计成紧闭的造型,如果它能睁开双眼,威势势必大增。不过龙的眼睛一定很难雕刻设计,雕像的创作者也许是害怕一双不够逼真的眼睛反而会毁了这座雕像的完美,才故意设计成这样吧?

肯特边在心里赞叹着,边不由自主地靠近,正想伸手触摸雕像探究那是什么材质制造时,红龙“雕像”忽然睁开了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他。

肯特浑身僵硬,保持着伸出手的姿态,无法动弹,张大了眼睛看着那头近在咫尺的飞龙抖抖身子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红龙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声音,把头伸向肯特问:“想摸摸我是不是活的?想确定一下这头龙傻乎乎地趴在这里干什么?想看看这头白痴龙是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对不对?你这只卑劣无耻下流的虫子!”

“天啊,天啊……”肯特老半天才吐出这么几个字。

一头活生生的飞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还开口讲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时难以反应过来的经历。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红龙仰天发出一声咆哮,“我为什么要像只看门狗一样守在这里让你们这些下流、卑鄙、恶心的人类当稀奇景物观赏!为什么?为什么?吼吼吼吼……”它又叫又跺脚,并且朝着天空喷出火焰,“我要征服世界,我要吃人,我要把这里踩成废墟,我要把伊达·法兰那条虫子中的虫子撕成碎片……”

一头飞龙的威胁,尤其是一头以暴躁闻名的红龙的威胁,不论在什么人听来都是难以忽视的,更何况它的威胁中还提到了肯特未来效忠的对象伊达·法兰子爵。

肯特强行镇定下来,迅速后跃并且拔出配剑,随时准备战斗。即使明知道自己不会是龙的对手,但他的字典里也没有“退缩”这个字眼。只是不知道法兰公国的军队反应速度如何?据说公国中有两位剑圣和一位魔导师坐镇,他们能不能及时赶到?

正当肯特·海兰斯面对红龙严阵以待、抱着必死决心时,周围广场上的人们也对红龙的吼叫做出了反应。

“哎呀,不知不觉都这时候了,凯特他们怎么还不来轮班?”

“大概又去哪喝酒了吧,每次轮到他们那组,都要替他们多值一阵子,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对,看我们不说话他们就越来越过分,等我回头告诉队长,让这些家伙吃不完兜着走。”

一队巡逻的卫兵这样议论着从肯特附近经过,看都没有看那头暴跳如雷的红龙一眼就晃过去了。

几名路过的贵妇听到龙吼后,一个个抬头看看时辰,原本懒洋洋的步伐立刻加快了起来,提着长裙边走边说:“真是的,这头龙今天叫晚了,我快要耽误大公妃的茶会了。”

“是啊,大公妃向来讨厌别人迟到,都是这头龙害的……”

“要嘛不要天天乱叫,要叫就要规律一点,忽然改时间多给别人添麻烦啊。”

再看看庭园中其他的人,侍从换班、园丁收梯子、侍女点灯,好像把龙的吼叫当成钟表的报时。而那头红龙吼叫完后并没有做出什么攻击的举动,只是甩甩尾巴,依旧站在原地。

肯特举着剑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龙将注意力转回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忽然一顿脚恶狠狠地说:“虫子,对着我拔剑是在向我挑战吗?我要踩扁你!”

龙族特有的威势随着它的话语重重压来,肯特·海兰斯顿时感到一股难言的恐惧重压在心头,他咬紧牙关,抗拒来自心灵深处的恐慌,面对龙威一步也不让自己后退地注视着飞龙。

红龙本来只是想要吓唬他取乐一下而已,看到这个男子竟然这么倔强,不由得有些气恼,越发想要戏弄这个人类,他们两个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僵持着。

一群年轻侍女叽叽喳喳地从附近走过,她们本来也和其他人一样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注意着肯特·海兰斯,不过此刻肯特面对飞龙表现出的勇气,却打动了其中一个女子,她悄悄落在队伍最后面,红着脸向肯特打招呼:“嗨,嗨,你别逗它了,它就只会大叫大嚷,不会做什么坏事的。别理它就行了。”然后又鼓起勇气对着红龙说:“喂,他可是伟大的魔法师阁下新来的侍卫长,你不能伤害他!”

红龙听了她的话,立刻把头伸到肯特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说完竟然拍拍翅膀飞走了。

肯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向那位和善的侍女问:“它究竟是什么?这里怎么会有龙?”

侍女轻笑着说:“它是我们伟大神奇的魔法师大人的宠物,每天只会乱发脾气,但从不伤害人,你习惯了就好。你就是六号……呵呵,不是,你就是新来的侍卫长吗?应该还没有见过子爵大人吧?那么你最好快点去喔,如果子爵大人晚饭后去了研究室,你就只能等到明天下午才能见到他了。”

子爵大人竟然饲养了这样的宠物?他真的仅仅是一个魔法师吗?

肯特有些茫然地问:“请问子爵大人在哪?我找了很久,但没有人肯告诉我……”

“呵呵,这个啊,其实是因为……总之你跟我走,我带你过去吧。”侍女看清楚了肯特英俊的相貌,对他更是产生了兴趣,不去理睬那些正取笑自己的同伴,主动向肯特提供了帮助,引导肯特向宫殿走去。

“那头龙究竟是……”肯特边走边回头看着飞龙的身影消失在山峰,最后后忍不住问,即使是魔法师,在自家庭园里养一头飞龙也太奇怪了。

“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神奇伟大的魔法师大人是从哪里弄回来的——他从小就常带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回来:树妖、人鱼、精灵什么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这些东西多半没什么危险,而且那位精灵王子长得真的是太俊美了……呵呵呵,伟大神奇的魔法师大人把他们管理得很好。”

肯特深吸了口气,自己未来的主人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啊。而且他发现,越是靠近伊达·法兰,人们对于伊达·法兰称呼的形容词就越多了起来,此时的肯特也不知道这些听起来夸张的形容词究竟是人们讨好奉承的夸大,还是伊达·法兰子爵真有这样与众不同的强大能力。

“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吧?”一边走,侍女一边开始问起肯特的事来。

“哪里,哪里,我只是……”被一个少女用亮晶晶且充满期待的眼睛盯着,肯特顿时红了脸,想解释自己还是待罪之身。

可是这个侍女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一定是的!你是被派来的第六个人了,自从神奇伟大的魔法师阁下通过魔法师试炼后,就不断有战士被派来做他的侍卫长,可是你是唯一一个敢对那头龙拔剑的人,其他人全都吓住了。最好笑的一个只看了龙一眼,就吓昏了呢,真是个胆小鬼!连伟大神奇的魔法师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辞职回去了!还有一个被龙拎着在天空飞了一个小时,回来后口吐白沫,不醒人事了,人家龙又没有真的把他扔下来,真是废物!”

肯特哑口无言。

如果自己也被飞龙提在空中飞上一个小时,也不见得会比前面那位好吧。

小侍女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现在大家都在打赌你能撑多久喔,我也下了三块金币赌你可以坚持三天,你可别让我失望喔。记住,是三天,真要辞职也得记着在三天后喔!”

这个侍女虽然啰嗦了些,但是有一副热心肠,她不仅仅陪同肯特到机构正式报到登记,之后还把肯特送到据说是神奇伟大的魔法师大人日常起居处的一栋小楼前。“到了这里我就不能再进去了,你自己去吧,要加油啊!记住,三天,一定要撑过三天!”临走前,她还不忘叮嘱那个关于“三天”的赌注,似乎在这些人们的眼中,肯特·海兰斯这个侍卫长必定做不久,离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肯特看着那个小侍女不时回头挥着手,小鹿一样活泼地跑跳着,最后终于闪入了树丛后面,自己只觉得心里一团乱。来到奥兰城堡之后的种种遭遇都令他感到莫名和惶然,尚未见到那位子爵大人前已是这样了,真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走到小楼门前,肯特对守门的侍卫微微行礼,并递上自己的委任状和身分证明。

不久,一名侍女走了出来对肯特微笑说:“侍卫长大人您久等了,请跟我来。”

肯特从对方与众不同的衣饰上看得出对方是一位高级侍女,所以急忙还礼,跟在她的后面走了进去。

这座小楼从外面看似乎不大,走进来后才知道其实相当宽敞。肯特在皇室卫队服役多年,已经看惯了华丽豪奢的装潢陈设,本来不论法兰子爵的生活奢靡也好朴素也好,都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吃惊的,可是进来后这里的气氛还是让他感到惊讶:伊达·法兰竟然把自己的住处摆设得像一座图书馆,小楼中就连走廊通道、楼梯两侧,到处都是书籍。其中有些书籍看来古老而弥漫着魔法的气息,恐怕比某些贵族陈设的古董珍宝还要有价值,可是在这里却被随便摆放,似乎是为了让主人随时可以翻阅。

侍女带领肯特一直上了三楼,在一间看起来像书房的房间里,在夕阳射入的长窗下,肯特第一次看见了伊达·法兰子爵,这位大陆上最年轻的魔法师。

伊达·法兰虽然已经年满二十岁,可是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淡红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有些苍白的肤色,整体来看只是一个眼神比同龄人更成熟些的贵族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某种稚气,在这种情形下,他身上的书卷味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学者而不是贵族。

听了侍女的介绍并且看了那份委任状之后,伊达·法兰站起来向肯特伸出手:“你好,肯特·海兰斯侍卫长,很高兴认识你,我就是伊达·法兰,以后要请你多多照顾了。”

“子爵大人。”肯特忙向他跪下一膝,把手放在胸口说,“肯特·海兰斯奉命听从子爵大人的差遣,我愿向您献上我的忠诚,在今后的日子里誓死保卫您的安危。”

对于该怎么称呼这位大人,肯特自从进门就开始犹豫,照理说法兰子爵才是他的正式称号,可是从一路上听到的情况来看,这里的人们似乎更喜欢称呼伊达·法兰为那个加上很多形容词的“魔法师大人”,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伊达·法兰本人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呢?照理来说,肯特也应该入境随俗地如此称呼对方才是,可是那种有些肉麻的称呼他实在说不出口,另外他的心里还有另一种坚持:那就是他是来担任法兰子爵的侍卫长的,怎么可以用其他称谓称呼自己效忠的对象?

伊达·法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站起来向肯特伸出手:“肯特,欢迎你来到奥兰城堡,我想我们能好好相处的。”

肯特本来以为他要把手递给自己,让自己完成宣誓效忠的步骤,谁知道当肯特伸出手的时候,伊达·法兰却顺势拉住他,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起来吧,我不习惯别人这样跟我说话。”

“是。”肯特站起来,见伊达正打量自己,便笔直地挺立在他面前接受检阅。

“谷莠子,先帮海兰斯侍卫长安排住的地方吧。”伊达略看了肯特几眼,就向身边的侍女说:“当然还有晚饭。海兰斯侍卫长这么远赶来一定累了,明天再带他参观环境。肯特,如果缺少什么,你就叫他们帮你准备,既然来到了奥兰城堡,就把这当作自己的家,不用客气。”

肯特连忙向伊达·法兰行礼告辞,跟着侍女退了出去。第一次见面,子爵完全可以与和善、没有架子等词汇划上等号,可是这些贵族自幼受的教育使他们最擅长表里不一的表达方式,这一点肯特·海兰斯是熟知的。不过至少这次见面比他预料的顺利,本来在经历了一路上那种种“奇遇”之后,肯特的心里对于和伊达·法兰见面的情景充满了忐忑,但现在看来至少还算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的麻烦。

当肯特一出门,门都还没有关上,却又听见门后传来了说话声。

“怎么样,我说他没看见红龙吧!要是见过了根本不可能那么镇定!”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兴奋地叫,“我赢了,快给钱给钱!”

“其实他见过了,但是根本不怕,所以是我赢了才对,我早说过他很勇敢。”另一个肯特很熟悉的男子声音慢慢地说。蒙德皇太子,肯特曾经担任他的卫队副队长。刚才房里明明只有伊达·法兰一个人,这两个声音是怎么出现的?难道堂堂的皇太子刚才一直躲在房间?

就在肯特猜疑间,另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不管这位英勇的骑士是否曾经与美丽的红龙相见,这都不重要,他们总会有相见的一天。我看我们还是赌一下这位骑士能与我们相处多少时光吧。我用一块魔法石赌这位英勇的骑士至少可以停留三天。”

“一周,一千金币。”皇太子殿下言简意赅。

“我赌他只能待到明天,也是一千金币!”小女孩尖声尖气地叫:“看着吧,你们两个输定了!”

“不过莉莉娅公主,我们可要公平竞争喔,不许像上次一样,您用您的身分百般刁难,那样等于是强行把人家赶走。”那个声音清朗的青年又说。

“我可不能保证他能令我满意,为我服务是他的义务。”小女孩骄傲地回答。

“作弊,你这是作弊,他是伊达的侍卫长,可不是你的侍从,你根本没有权力胡乱指使他!”蒙德对于肯特的印象还是很好,为肯特争取起必要的权益来。

“哥哥的侍卫就是我的,哼!”

“你这是……”

“我怎么了……”

在皇太子和他的未婚妻的斗嘴声中,一直没开口的伊达·法兰慢悠悠地说:“那我用两个魔法卷轴,赌他可以一直待下来。”

“什么?”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伊达,你太傻了吧?肯特这个人古板得很,跟你合不来的!好好打发他回去就是了!”

“就是啊,哥哥,我看他一点都不有趣,你不会真的要留下他吧?”

“伊达吾友,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位勇敢的骑士对你的称呼与众不同,你就期盼他留下来吗?”

“我怎么会这样以为呢,呵呵呵呵……”

原本明尔的话还不足以让大家认定的,但此时伊达自己一开口,自然就产生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功效,蒙德和莉莉娅一起大笑了起来。

在决定了肯特·海兰斯的任职之后,伊达这边自然早早就把肯特·海兰斯的生平经历、个性、能力调查得一清二楚,面对那些资料时,伊达对于肯特·海兰斯这个人虽然并不排斥,但也说不上喜欢,应该说伊达·法兰对于在自己身边安放一个侍卫长这件事本身就有着极大的抗拒心理,虽然没有故意刁难那些侍卫长们,可是在他们对于自己身边的情况难以控制时,伊达也没有任何帮忙或者维护指点的意思,其实这才是肯特·海兰斯排到第六号的主要原因。

可是今天仅仅见了一面,伊达·法兰竟然对肯特·海兰斯有着这样的好印象,表示愿意让他留下来,不能不让大家费解。直到听了明尔的话,蒙德和莉莉娅心里的疑团才算是解开:伊达最恨别人称呼他为“加了很多形容词的魔法师大人”,可是在大公和大公妃的默许、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这种称呼已经在法兰公国上下以气势汹汹的态势推展开来,即使伊达·法兰有回天之力,也扭转不了这样的风潮了。之前五任侍卫长的个性都比肯特·海兰斯更加圆滑,他们也从一路走来人们对伊达·法兰的称呼中觉察到了什么,做出了与肯特·海兰斯类似的判断,却没有像肯特·海兰斯一样坚持他们的职务,而是在见到伊达·法兰的时候,称呼伊达为那个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夸张的“加了很多形容词的魔法师大人”。

“你们也不用争了,反正赢的人一定是我。”伊达悠然地这么说着。

这是站在门口的肯特偷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因为下一秒,那位名字叫谷莠子的侍女就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并且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肯特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站在门外听别人谈话是很无礼的事,结合屋里谈话人的身分,甚至可以套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也不过分。而且在听了那些对话之后,肯特的脑里有些陷入混乱,于是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谷莠子走向替自己准备的住处。

“海兰斯侍卫长,伟大无比的魔法师大人的实验室又着火了,请您赶紧去处理。”

“侍卫长大人,海兰斯侍卫长大人!明尔先生的坐骑正在啃食大公妃心爱的植物,请您赶紧去处理!”

“侍卫长、侍卫长,大公命你立刻前去报告神圣无敌的魔法师阁下今天的行程!”

“侍卫长,大公妃召见,命令你马上去见她!”

“海兰斯侍卫长,公主殿下命令你将皇太子殿下的战马牵去卖掉,因为皇太子殿下已经把马输给她了。”

“海兰斯侍卫长,谷莠子姊姊要我来问问你,神奇伟大的魔法师阁下的龙你今天喂过了吗?谷莠子姊姊说,它要是再挑食的话就让它饿肚子好了。”

“海兰斯侍卫长,伟大的魔法师大人找您,请您赶紧去见他!”

“海兰斯侍卫长……”

……

转眼间,肯特·海兰斯来到奥兰城堡已经有四、五天的时间,他渐渐熟悉了自己作为伊达·法兰子爵的侍卫长所需要打理的日常事务。

在伊达·法兰身边当侍卫长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所有伊达·法兰身边其他人不做的事都由侍卫长去处理。在这里,侍卫长的功能相当于伊达·法兰的全方位助手。

伊达·法兰的贴身侍卫共有四十人,这些人都归肯特·海兰斯统管,幸好这些侍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战士,带领和管理他们并没有什么难度,他们的忠诚度和对命令的执行度都无可挑剔,对于日常要做的工作,他们比肯特这个侍卫长还要熟悉,反倒能够帮助肯特尽快上手。

子爵贴身卫队的侍卫长,顾名思义应该是与子爵最亲近的人之一,应该以跟随在子爵身边保护子爵安全为第一要务才对,可是肯特·海兰斯这个侍卫长,却很少有机会见到法兰子爵。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以来,每天也只有清晨有机会与子爵打个照面,然后就是一整天的忙乱,到现在为止,连话都没能跟子爵说上几句。

与肯特以前熟悉的贵族子弟相比,法兰子爵的生活可谓单调至极。他很少出门,甚至除了他日常起居和研究魔法的几栋建筑外,很少到奥兰城堡其他地方去。他的交友也很简单,除了表哥蒙德皇太子最近住在奥兰城堡,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之外,还有一位据说是绿森林王子的精灵青年明尔和他朝夕相伴,其他的就是他的妹妹莉莉娅公主和那头红龙。对于那些公国贵族高官的子弟,子爵礼貌相待,但是关系都很疏远。

子爵的日常生活十分简单,除了每天早上会挪出一点时间进行剑术训练之外——在肯特看来那简直就是在侮辱“剑术”这两个字——不是在魔法实验室研究魔法,就是和蒙德、明尔一起饮酒吟诗、弹琴绘画,再不然就是陪妹妹在花园中嬉戏,偶尔陪同母亲大公夫人出席贵族的晚宴舞会,不过每次他总是尚未结束就提前退场。其他时间,他都会待在图书室里读书或写作,据闻子爵还是一名很优秀的作家,不过那些传播这个消息的人,都不能明确指出子爵曾有什么大作问世,肯特也就只当作流言来听。

子爵的图书室、魔法研究室严禁外人进入,只有他的贴身侍女谷莠子为他打理那些地方。于是肯特·海兰斯这几天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子爵的图书室或魔法研究室的门口,做完了手边的事,他就会站在那里等着子爵召见,但是往往很快就有其他任务把他叫走,完成了任务他再回来,然后……

新职务的内容就这样重复着,渐渐地肯特·海兰斯倒是知道了自己那个所谓“六号”称呼的来历,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前面会有五任队长相继在极短时间内离职。平心而论,这个职位的工作内容虽然有些古怪,但并不是多么困难,子爵或子爵身边的人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一切慢慢来吧。

既然担任了这个职务,肯特·海兰斯的心里就断然没有辞职这个念头,他只会勇往直前地面对任何挑战和困难,即使用自己的生命和荣耀为代价,也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扶剑站在子爵的书房门口,肯特在心里默默整理着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这时书房门忽然打开,谷莠子笑盈盈地走了出来说:“海兰斯侍卫长,伟大神圣的魔法师阁下请您进来。”

来到奥兰城堡短短几天工夫,怎么觉得大家口中的这个魔法师阁下前面所加的形容词更夸张了?

肯特向谷莠子点头致意之后走进屋内,看到伊达·法兰正在书桌后面,很不优雅地伸着懒腰说:“啊……终于完成了。”他带着满足的微笑,拍拍自己面前的一叠书稿,“肯特,麻烦你一件事,请你把这份书稿送到城里的书商米克先生家去。他的住址谷莠子会告诉你。”

“是。”肯特接过书稿,看到子爵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来,询问性地看向谷莠子,想得到那位书商的地址,却在对方深黑色的眼睛中看到了一抹戏谑同情的光芒……

正文 第三章 书卷是危险的东西

谷莠子在肯特眼中是一位温和有礼的女子,她作为伊达·法兰的贴身侍女,在奥兰城堡有着超然的地位,有时肯特甚至觉得她对待伊达·法兰的态度并不像侍女对待主人,反而更像一个睿智温柔的姊姊在管教弟弟。

不过今天肯特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对这个女子的评价可能错了,当肯特想要从她那里得到关于这个任务的相关资讯时,可以清楚觉察到谷莠子平稳的态度中带着一种难言的狡诈,根本别想从她那里套出什么话来。

肯特再三追问也仅知道要去的地方就在奥兰城堡外城,收件者是一个姓米克的书商,住在外城最豪华的住宅区内,不过,其他细节,谷莠子就总是用那种奇特的笑容看着他不语,最后肯特也只能带着满腹狐疑告别那个笑盈盈的女子径自出发了。

肯特心中对这项任务的怀疑不是凭空而来的,因为这确实是件很奇怪的任务。

照理来说,为子爵大人送东西这样的工作应该是侍从们的任务,除非要送的物品有什么珍贵或秘密之处,需要特别保护,才会落到侍卫的身上。今天既然送的这件东西只是一份手稿,甚至是一份根本不怕别人偷看的手稿——因为伊达·法兰连包装都没有,就把它扔给了肯特——那么究竟为什么有必要派侍卫长亲自送去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就像伊达·法兰偶尔安排给肯特的其他事情一样,都是看起来很简单,可是执行起来有难以言喻滋味的任务。

肯特不是傻瓜,他不会在知道了自己离职的时间已成了整个奥兰城堡的赌注内容之后,还天真地认为伊达·法兰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注意,赌注的内容是离职的时间而不是会不会离职,也就是说,肯特·海兰斯的离职在大家看来是理所应当的,需要关注的只是他能撑多久)。

肯特能够理解伊达·法兰或者说整个法兰公国不喜欢自己的原因,毕竟自己的任职命令来自于皇室,法兰公国不喜欢这种令他们联想到监视、间谍、控制……词汇的人物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肯特扪心自问,自己对伊达·法兰的忠诚绝无虚假,而且自己也绝对没有接到皇室要求监视伊达·法兰或是探听法兰公国机密的命令。可是这些实情只有自己心里明白,是没有办法解释给任何人听的。

肯特只能寄望时间可以让伊达·法兰了解自己的真诚,并且接纳、信任自己,但是目前看来很渺茫。

不过,现在不是担忧未来的时候,而是该考虑怎么完成手边的工作。

肯特很清楚这个任务有问题,可是他想不出问题在哪里。

前思后想,肯特只能推断是这份手稿有什么不寻常处。

手稿就在肯特手上,法兰子爵并没有严密地包裹起来,也没有吩咐肯特不能阅读。要是这份手稿真有什么不妥,只要翻看一下应该就能找到答案。可是肯特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在没有子爵明确表示允许的情况下,不方便自行翻阅。

肯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书稿的封面和封底,背面一片洁白,封面上是几个写得很漂亮的花体字:《舞蹈者的真相》——这就是这份书稿的名字。

似乎是一部讨论舞技的稿件,看不出法兰子爵竟有这方面的爱好。不过这并不稀奇,很多贵族子弟都有类似的爱好。

或者要收这部书稿的是一位女性?

贵族圈里暧昧关系很多,或许这就是不太对劲的地方?

肯特心里猜想着,但还是要确实执行命令。他牵出自己的马,朝着分隔奥兰城堡内外城的桥走去。

“海兰斯侍卫长,您要去哪里?”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路边的花丛中传了出来,接着南茜手中提着花篮钻出来,头上、身上沾满了叶片和花瓣。

“是您。”肯特连忙从马上跳下来。

南茜就是肯特第一天到这里报到时好心为他指路的那个侍女,她是专门负责打理大公妃花房的侍女之一,经常需要在奥兰城堡内的各个花圃采摘花卉,装点大公妃的起居室等地方,所以肯特安顿下来后,还是经常遇见她。也许和肯特刚到此地的那次相遇有关,南茜是城堡中少数没有从一开始就带着排斥眼光看待肯特的人之一,总是耐心回答自己的种种不解,肯特心里对这个善良的少女相当感激。而明显的是,南茜对于肯特也有一定的好感,很乐于与他交谈。

“我设计了一个新的花篮样式,正在寻找合适的花草。”南茜举起手中的篮子给肯特看,这个少女在插花上很有才华,她自己也颇为此感到骄傲。“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帮子爵大人送一份书稿到城里去。”肯特说。

本来只是随口问问的南茜立刻瞪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地问:“书、书稿吗?子爵大人写的书稿?”

肯特回答说:“是的。”

“名字?”南茜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肯特被少女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傻了,下意识地问:“什么名字?”

南茜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书稿的名字是什么?快点告诉我啊!”

“舞蹈者的真相。”

“天啊!”南茜用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尖叫。

肯特看到她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小手却死命地捂着嘴,终于意识到这本书稿真的有很大的问题,要不然南茜也不会光听书名就这样恐慌:“请问这本书……”

南茜终于从惊恐中稍微定了定神,焦急地对肯特说:“别问那么多了,你得快走!快,马上过河去!红龙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红龙?”肯特疑惑地问。

在奥兰城堡里生活,红龙是个不得不受到关注的存在。

开始时肯特对于这头龙既畏惧又不放心,不明白子爵大人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生物存在,可是时间久了,从别人那里听说其实子爵大人是这头龙的救命恩人,红龙为了报恩才跟随子爵大人的身边。飞龙虽然高傲自大而且蛮横无理,但是守信与强大是它们最知名的种族特性,在报恩的前提下,相信红龙的行为还是会有一定的约束。而且几次接触下来,肯特也感到红龙的性格虽然暴躁但是爽直,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就在肯特渐渐熟悉与飞龙共处和奥兰城堡中的生活时,南茜却用这么惊恐的态度说起那头飞龙。难道所谓的报恩和还算安稳的生活都是谎言和假象,其实这头红龙依旧是一头恶龙?

“它原本的名字就叫舞蹈者,可是最恨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偏偏伟大的魔法师阁下就是非要提,还想把这件事写成书,所以它只要知道了伟大的魔法师阁下要把书稿送出去出版,就会大发雷霆,还会不顾一切阻止……你快走,它一定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这就是最不对劲的原因!

难怪要派自己去送这份手稿,因为奥兰城堡其他人都深知内幕,没有人会愿意冒着与龙搏斗的危险,去送一部三流的冒险小说——肯特确实没有读过法兰子爵的任何作品,但是子爵周围的人,包括谷莠子这样博学睿智的女子,在说到子爵大人的作品时,都会用很隐讳的方式表达不欣赏的意思。

能让这么多人都不欣赏,这也是一种特殊的作品魅力,可是不喜欢这种类型作品的人可以选择不看,但如果本人被写进这样的作品,那种郁闷恐怕就很难形容了。肯特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红龙对于这本有关自己的作品有多厌恶。

肯特本来就不是什么文学爱好者,甚至可以说他对子爵大人热衷创作的那种冒险故事向来嗤之以鼻——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离奇的事件,那些作者为什么要把时间放在构思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上面。

而自己现在居然不得不为这样无聊的事面对一头飞龙的愤怒,这种状况真是令他无奈。

南茜已经提起裙摆,准备逃离肯特,但终究还是回头叮嘱了一句:“赶快走啊!”

肯特感激地朝她点点头,跳上马背准备尽快离去。就在这时,一个奥兰城堡居民都很熟悉的咆哮声响了起来。

“白痴笨蛋傻瓜,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瞒过我的灵敏耳目吗?”红龙的声音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肯特来不及多想,纵马朝着桥头冲去。

“快点过桥,它不会到桥那边去的!快点!”南茜一边逃跑,一边对肯特叮嘱。

红龙和伊达·法兰之间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约定,总之它从来不会飞过河流到外城去。飞龙一向重视承诺,所以肯特只要越过桥到达对岸,就安全了。

红龙的吼叫咒骂声越来越近,肯特用力地鞭马飞驰。

桥就在不远处,桥上的守卫们已远远看见飞奔而来的骏马和天上的飞龙,他们果断地作出了最明智的选择——纷纷脱离自己的岗位,朝对岸狂奔而去。

肯特纵马飞奔着,他知道飞龙的飞行速度很快,连回头张望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于是在这一瞬间,奥兰城堡那座最知名的桥上出现了这样一幕:

这些向来英勇无畏和绝对忠诚的守桥卫兵,毅然决然、丢盔弃甲,把作为法兰家族最后一道安全屏障的责任抛到了九霄云外,在最前面狼狈逃窜。稍远后方,一人一骑刚踏上桥头。这位骑士低伏在马鞍上,不时加鞭催促坐骑加快,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前方。最后面,空中一头红色的飞龙正展翅飞来,边飞边不断吐出种种咒骂之词,虽然骂来骂去就是那么几个词汇,可是从中不难听出这头飞龙想要毁灭厌恶事物的强烈决心。

肯特纵马在桥上狂奔,这时已经到达对岸的将士们忽然纷纷大声吆喝着,拼命向他挥手。

马匹奔驰刮起的风响,使肯特根本就听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但他还是在人们发出警告的同时,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一团火焰从天而降,把奔跑中的骏马吞噬其中。

“滚出来!虫子,给我乖乖地滚出来!”红龙在被灼烧得吱吱作响的马匹上方盘旋飞翔,愤怒地吼叫着。它清楚看见在自己喷火前的一瞬间,那只虫子已经从马背上跃下,越过桥面跳进河中。这就是最后一瞬间红龙改变主意提高攻击强度,直接把马匹烤焦的原因,“你这条卑劣的虫子竟然敢逃走,乖乖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红龙在河流上方盘旋,扇起的风势使原本就汹涌的河面卷起重重浪花。

肯特自从落入水中后就一直没有再冒出来,任凭红龙怎样咒骂威胁,河水都一如既往地流淌,水面下丝毫没有人的迹象。

奥兰城堡最初的修建是作为军事基地使用,选择修建位址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首要条件,这条波涛汹涌的河流也是当年选址的一大要素。这条河平时无风三尺浪,河中暗礁纵横,别说是游泳,就是行船经过的船夫们都得小心翼翼。偶尔也有深谙水性的人在这段河流中炫耀泳技,可是毕竟有能力横渡的人少之又少,河岸两旁的居民把教训孩子不要到河里游泳当成一件大事,可是即使这样,每年依旧有不少顽皮的孩子甚至青年遭到这条河吞噬。

肯特·海兰斯落到河里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沉重的铠甲,几乎所有人回过神之后都认为他们再也见不到那位年轻的侍卫长了。

惋惜声在守桥的官兵中响成一片,伊达·法兰的侍卫长更新速度虽然一向很快,可是因公殉职的这还是第一人。可惜啊可惜,其实他不用那么紧张慌不择路的,红龙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它和伊达·法兰之间有某种约定存在,大家都知道它不会随便伤害法兰公国的居民。不然奥兰城堡上下无数居民怎会忍受得了整天对着这样可怕的生物?

红龙又在水面上飞了几圈,觉得在这样湍急的水流中,那个满身铠甲的家伙一定已经坠到水底永远冒不上来了,那份书稿自然也会随着他留在水中。书稿上不来当然是好事,可是那个人上不来,伊达·法兰一定又要唠叨个没完。红龙不禁觉得沮丧,这件事从道理上来讲,理亏的似乎是自己,按照伊达·法兰得理不饶人的个性,这次一定又会百般刁难自己。

就在红龙皱着眉头思考对策时,忽然听到桥头那些官兵的一阵惊呼。

红龙抬起头,看到水面上一个黑影正在波涛中朝着岸边艰难移动着。

难道……

红龙拍翅向那边飞去。

红龙飞行的速度虽然快,可是那个人已双手搭上岸边的岩石,被两个大胆的守桥士兵一人一臂拽了上去。

“可恶!可恶!你这条恶心卑劣的虫子!”红龙看见对方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察看收藏在贴身铠甲中的书稿,它愤怒地吼叫起来,在河面上上下翻飞,喷射的火焰在水面激起了大量白色水气,翅膀将河水掀起一层层波涛,可是这些都无法阻止那条该死的虫子接下来要做的事:站在河的对岸,慢条斯理地脱下铠甲,回头朝红龙静静地看了一眼,牵过守桥军官借给他的马匹,上马而去。

“可恶!可恶!你这条该死的虫子,我总有一天要把你踩烂!”红龙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响彻天空,把湍急河水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不过这依旧没有影响肯特·海兰斯的行动,他连头都没有回,便策马而去,转眼消失在路的转角。

肯特·海兰斯心中有种被愚弄了的感觉。

他不知道送手稿和遭红龙拦截算不算伊达·法兰和红龙之间的游戏,但是作为身处其中的他却因此失去了他的战马。

那匹马是他亲自挑选马驹自幼养大,已经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与默契,可是现在它不是死在战场上、不是死在保护子爵的战斗中,却死在像儿戏般的事件里,这让肯特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或许也是法兰子爵并不欢迎自己,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表现吧。

这些日子以来,肯特确实很难适应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他也逐渐能够理解那些曾经被他视为没有恒心、不重视荣誉的前任者的心情。

法兰子爵这个人太特别了,他身边的环境更是复杂混乱,甚至可以说,子爵本身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侍卫长来保护自己的安危,他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使得他有些骄傲地把侍卫长视为一种累赘,这就是他如此对待肯特·海兰斯的原因。

肯特无法质疑法兰子爵的强大,仅看他身边的朋友:红龙、精灵王子、知识丰富到学者都要自叹不如的年轻侍女……这些人物的存在都令肯特自惭形秽,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可是他相信自己的忠诚同样不容置疑,也相信子爵身边强大的伙伴一定也需要忠诚、不惜生命的侍卫。他相信聪明如伊达·法兰,终究会明白这一点。

肯特尽力让自己撇开这些杂念,专心赶路,察看街道上的门牌,寻找法兰子爵书稿收件人的地址。

当他到达书商的住处后,开门的仆人看着他却露出极为惊愕的表情。

肯特能够理解,要是自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狼狈不堪的人自称是某伟大人物的侍卫长,并且求见主人,自己也会吃惊不已的。

不过很快地,肯特就发现自己错估了本地那与众不同的风土人情。

那位仆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肯特良久,然后忽然大声喊叫起来:“老爷,老爷,不好了!书稿又来了……”说着也不招呼肯特,转身跌跌撞撞地向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不断地重复喊着那句话。

随着他的脚步,这栋华丽的房子里混乱也蔓延开来。

肯特带着疑惑,径自走入门厅时,听见了各种声音此起彼落地在屋子里传递。

“亲爱的,快,用家里最好的马车带孩子们到乡下住一段时间!不,如果我没去接,你们都不要回来了!”

“不,不,我绝不离开你!让管家带孩子们去吧,我要和你在一起!”

“爸爸,妈妈,我们也不走!”

“克莱斯乖,你是男孩子,要保护姊姊和妹妹!”

“不,我们要在一起……”

“老爷、夫人,你们快点带少爷和小姐们走吧,我已经一把老骨头了,让我留下来!”

“这是我作为一家之主的命令,管家,你立刻带夫人和孩子们走!不许违抗我!”

……

肯特不明白这位出版商为什么听到法兰子爵的书稿送来后变得全家如临大敌,但是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恐怕与这部作品涉及的内容有重大关系。

看着这家人大人惊慌小孩啼哭,却坚决不离不弃的情景,肯特也深受感动,于是赶在他们全家抱头痛哭之前说:“我只是带来手稿,红龙没有跟来。”

这句话给这家人带来了极大的安慰,他们的情绪终于控制住,男主人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

肯特郑重地点头。

男主人上下打量了肯特一番,似乎觉得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终于稳了心神,恭敬地向肯特行礼说:“啊,侍卫长大人,您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勇士啊!”

肯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自己的样子虽然狼狈,但是确确实实活着站在这里,而且还没有把那头可怕的红龙引上门来。对于这位恐惧到了极点的商人来说,这已经足以令他感激不尽了。

“这是子爵大人命令我送来的书稿,请你查收。”

看着那份已经浸湿了的书稿,书商的心里百感交集,无数的念头纷来沓至,当初自己是怎么击败众多的竞争对手才争取到出版法兰子爵作品的荣誉,又是在经历怎样的苦难之后才明白,这个荣誉其实是一场噩梦。可是现在,这个噩梦显然还没到醒来的时候,因为这份已经无数次出现又“消失”的书稿,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肯特看着他痴呆的样子,心里能够体会他比红龙还想要将这份书稿撕得粉碎的意愿,可是红龙能那么做,他却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执行自己的意志。

“那么我先告辞了。”肯特的任务已经结束,他急于告辞,并且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和这份书稿发生任何关联。

书商的心思完全不在肯特身上,对于他的告辞没有什么反应地胡乱答应着。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和仆人应对客人的交谈声。

“主人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不能见你……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硬往别人家里闯!来人……来人……”

随着那位仆人的吆喝声,一个力排那些阻拦的仆人的人,直接闯了进来。

这个人的装扮很奇怪,全身都包裹在一件直拖到脚背的黑色连帽斗篷中,斗篷兜帽下的脸还蒙上了条黑色面纱,把两只眼睛以外的所有地方都遮得厚实。

书商有些气恼地指着他斥责:“你是干什么的!谁让你进来的!”

那个人声音嘶哑低沉地道:“我听说您是一位对古代珍贵书籍很感兴趣的商人,所以特地带了一卷古代奇书来到这里,难道您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要拒绝?”说着从斗篷下取出一卷泛着黄褐色的古老书卷。

正准备离去的肯特看到这个人伸出的手,微微有些惊异,看这人神秘的样子和难听的声音,怎么样也想不到他伸出来的手竟然如此白皙干净、手指修长。

不过这与肯特无关,他只扫了一眼,便向外走去。倒是那个神秘怪客对肯特这个只穿着贴身衣服、浑身湿淋淋,还一副泰然自若的男子相当好奇,连看了他好几眼。

待会还是先在城里买件衣服再回去吧。

肯特表面上似乎丝毫不在乎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样,可是心里知道,这样是很不合礼仪的,只能在被别人好奇打量时尽力保持镇定。

肯特走出去后,书商与神秘怪客已经开始了关于那份古卷的议价,其实肯特很清楚,这个书商收购来的古代文献、书籍等等,最后最大的买主还是伊达·法兰。但是购物并不是这位侍卫长的工作,他自然也就不会关心。

不过,世界上有些事是很难预料的,肯特·海兰斯的生活尤其如此。

当肯特从一家成衣店里换上衣服出来后,赫然发现那个神秘怪客正站在自己马前。

“米克先生说您是法兰子爵的侍卫长,所以我在这里等您。”神秘怪客解释自己的来意,“我这里有一份古代的手稿,我想法兰子爵可能会有兴趣收购它,想请您带回去给法兰子爵看一下。”

肯特皱了下眉头:“我没有权力随便带领陌生人进入奥兰城堡,很抱歉,你还是请米克先生代替你向子爵大人转达这件事吧。”

“请等一下,我并非要请您引见子爵大人,而是想请您把这份古卷带给子爵大人看看,让他亲自评鉴有没有收藏的价值。”

肯特盯着对方的眼睛问:“你还有什么其他条件?”

既然对方肯这么大方地把所谓十分珍贵的书卷交给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或法兰子爵就此侵占不还,一来说明他认定了伊达·法兰一定是最佳买主,并且也对伊达·法兰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信他的人品;二来就说明了他想要的利益中,这份书卷并不是最重要的,只是用来抛砖引玉的道具。

肯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毕竟他来到伊达·法兰身边的时间不长,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人,再说他向来对于自己的身分有很清楚的认识,绝不轻易做出超越自己许可范围和责任的事。

“这份古卷来自……”神秘怪客压低了声音,身体倾向肯特说:“大图书馆……”

“大图书馆?”

“是的,我想子爵大人会感兴趣的。”神秘怪客有些得意地说。

肯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份书卷的来历果然可疑。

如果肯特的分析没错,这份书卷应该不是透过正常管道“离开”大图书馆的。

他不知道其中隐藏着什么,偷窃、贿赂、偷梁换柱……或者其他类似的手段,这些可能性让生性耿直的肯特不由得心生反感,令他警惕起来。

“大图书馆”这个字眼对于伊达·法兰这样的爱书人而言虽然有着特殊的吸引力,但是听在对图书毫无兴趣的肯特耳中,唯一的联想就是它是敌国的一处著名场所。

肯特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伊达·法兰,但是就目前了解的部分来看,一旦知道有购买大图书馆馆藏珍贵书籍的机会,伊达·法兰绝对不会放过的——即使明知道这书卷的来历不明。身为侍卫长,子爵的喜好当然也是他需要考虑的工作之一,尤其是这位子爵的兴趣又不是什么吃喝玩乐、欺男霸女,而是像读书这样高雅的嗜好,似乎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反对,更何况是应该向子爵尽忠的肯特。

“那么好吧,我会把这书卷带回去给子爵看,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的姓名以及联系方式,还有你出售这本书卷的条件。”肯特思忖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神秘怪客递过书卷说:“夜,我的名字叫夜,黑夜的夜。我会住在米克先生家附近的旅馆,您随时可以到那里找我。至于出售书卷的条件,我不要求金钱,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子爵大人到书卷上记载的地方时带我一起去。”

本来打算接过书卷的肯特手一时僵在那里,他的表情和声音顿时严厉起来,对那个神秘怪客提高了声音质问:“你说什么!”

“我的条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想要子爵大人带你去什么地方?”伊达·法兰的私人爱好与肯特·海兰斯关系不大,可是他的人身安全就是肯特·海兰斯的第一要务。

“子爵大人看过书卷自然就会明白。”自称夜的神秘怪客用嘶哑的声音淡淡地说。

肯特明白书商米克为什么拒绝这个神秘怪客,并且把他推到自己这里,一个书商确实不能答应这样的条件,甚至连转达都不敢。

肯特也不愿意转达这样的事,可是作为侍卫长,他曾发誓要对伊达·法兰忠诚,要是隐瞒这件事,显然有违“忠诚”的定义。

“我会给你回复的。”他冷淡地对那神秘怪客说,接过书卷后,随即上马离去。

神秘怪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相当恭敬地朝肯特的背影行礼,然后跟着转身,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肯特在之后的岁月中偶尔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会感叹自己当时的天真以及对伊达·法兰这个人的不了解,感叹“要是现在,我一定”……

可是当时的他,却只把这件事看成一段小插曲,回去应付那头可能还守在河边的红龙才是他当时心里最大的问题,而这个古老书卷的价值,在他看来远远比不上子爵大人的手稿那样具有“震撼力”。

一个像伊达·法兰这样聪明的人,判断事情的能力自然也很强,要是古卷里记载的地方很危险,他应该会分析能不能去、该不该去的。

错误的认知,促使肯特·海兰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他带着那份古卷踏上了回程,却不知道自己带回去的书卷,比带出来的那一份还要危险得多……

正文 第四章 “我们”出发吧!

伊达·法兰的贴身侍从找到肯特·海兰斯时,大汗淋漓的侍卫长正与几名侍卫有说有笑地从训练场走出来。

书稿事件带给肯特的,除了红龙总是对他无休无止的骚扰之外,就是令他得到了侍卫们的认可,使得他和属下间的关系亲密不少。至少他身边这几名侍卫已经认同了肯特·海兰斯是他们的新队长,彼此间的关系顿时融洽不少。他不再被孤立到连对战训练时,都找不到搭档。

“侍卫长,海兰斯侍卫长……”那个侍从看起来真的很焦急,连礼节都不顾就冲过来:“伟大的魔法师阁下请您去一趟。”

“我整理一下马上就去。”看得出来确实有什么急事,但是肯特刚刚与侍卫们比武后的样子实在有点狼狈,不适合立刻去见伊达·法兰。

“别管那么多了!真的要出大事了!没时间了!”那个侍从对于肯特的拖拖拉拉非常不满,上前来拖着他的手臂就走。

肯特要是不想被这个侍从拉走,对方自然连他的手臂也抓不到,可是看对方的样子,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因此也就任由对方拽着自己疾走。

这时那些侍卫们脸上都露出了了解和同情的神情,其中几个还在肯特经过的时候,鼓励般地拍拍他的肩膀。

肯特一路走来,发现不对劲的不仅仅是这个侍从,路上遇到的侍女、侍从都显得慌慌张张,而且平时很少在子爵住处看到的重要官员也进进出出的,个个都紧锁着眉头。

路过皇太子殿下住的小楼时,更听见楼前骑士们正紧急集合的声音:“紧急任务,马上全体集合,十分钟内做好一级准备!”

“重复一次,紧急任务,一切以皇太子殿下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看来真的有大事发生了。

肯特进入训练场时一切都还很正常,奥兰城堡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展开一天。

难道就在这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那么自己这个侍卫长也太失职了——在紧急时刻竟然不在子爵身边!

一想到这些,肯特心里便焦急起来,大步地往前走着,最后竟成了他拖着那个不得不小跑步才能跟上的侍从冲进了伊达·法兰所在的图书室。

“子爵大人,您……”肯特的话在看到伊达·法兰时戛然而止,因为在图书室中的伊达·法兰与平时完全不同。

平时的伊达·法兰总是穿着典型的贵族装扮,虽然他偏好简单大方的服饰,但是那些看起来简朴的服饰价值恐怕远远超过肯特曾经见过的贵族华服。总之,平时的伊达·法兰从外表看来就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少年,可是现在的他,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今天的伊达·法兰穿上了魔法师长袍,样式依旧沿袭他平时的习惯,简单大方——这是真正的简单,因为肯特看得出这件魔法师袍既没有多余的修饰,也没有任何附着魔法,就是最普通的魔法用品商店里出售给最普通的魔法师们穿的袍子。这身装束中唯一令人感到醒目的,就只有他胸前佩戴的魔法师阶位徽章了。

这样的装扮使得伊达·法兰整个人的气质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肯特进来时伊达·法兰正背对窗坐着,面孔隐藏在窗外射入的阳光之中,在那一瞬间,肯特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位神秘、睿智、高深莫测的大魔法师,而不是那个他已经熟悉了的少年贵族。

“肯特,你终于来了。”伊达·法兰一开口,他身上那种魔法师特有的气质,在肯特的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我们出发吧!”魔法师伊达·法兰带着轻松的口吻,对自己的侍卫长说。

肯特·海兰斯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疯了,或是整个奥兰城堡的人都疯了,尤其是自己的主人伊达·法兰子爵,伟大的魔法师阁下。

肯特在今天早上起床时,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还觉得今天会是平静的一天,他准备在履行自己的职务之余,与部下们一起比武训练,还打算把外出时帮南茜购买的花种子送过去。可是还不到中午,他开始觉得自己早上的预感是个错误。

现在的肯特不得不穿着那身训练时沾满汗水、泥土甚至血迹的简单护甲,不断地穿梭于奥兰城堡内各个重要建筑物之间,接受法兰大公、大公妃、皇太子等大人物的召见询问,偶尔还要被法兰公国的军队要员或者法兰家族内部负责家族成员安全问题的老狐狸叫去问话——不得不说,这些人比起真正的大人物们还要架子十足、居高临下,也让肯特应付得更加头疼。

肯特只是个侍卫长,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

但是他明白的是,究竟是谁造成了他必须面对这一切。

天才魔法师伊达·法兰,现在肯特终于明白了有人曾经说过的,“天才和疯子有时不过是称呼上的差异”这句奇怪话语的真正含意。

肯特难以理解伊达·法兰的思路是怎样形成的,也不明白那份由自己亲自带回来的书卷就算再珍贵,又怎能珍贵到令法兰公国的继承人做出这样不明智的决定来。

是的,奥兰城堡的紧张骚动气氛就来自于伊达·法兰的一个决定。他在研究了几天那份古卷后,竟然决定答应那个神秘怪客的要求,亲自到“那个”地方去一趟。

法兰公国的继承人竟然要和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怪客到一个不知在哪的神秘地方,仔细想想,这样的突发事件会在法兰公国掀起目前程度的紧张局势一点都不奇怪,可是肯特身为局中人,实在没办法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

因为伊达·法兰使用了理所当然的口气说:“‘我们’出发吧。”

也就是说,肯特·海兰斯得跟他一起去。

这句话中更重要的资讯是,只有我们去,没有其他人。

法兰公国隐藏着的秘密高手也好,其他的侍卫也好,完全没有,只有伊达·法兰与肯特·海兰斯。

肯特对于自己的职务十分忠诚,子爵在哪里,自己这个侍卫长就应该在哪里,上刀山下油锅都没问题。可是子爵要到那种不明情况的地方,却只带自己一个人,这种信任未免太过沉重,让肯特有种承受不起的感觉。

从大公的房间走出来,肯特感到自己本来就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再一次湿透了。

应该说大公本人十分通情达理,他并没有因为那卷古书是肯特带回来的,而对肯特有责怪之意,但是他也打消了肯特最后的希望:肯特本来还抱有大公能够令子爵改变主意的念头,可是很明显地,大公认为作为他的继承人,子爵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做主并且自己承担后果,只有这样,将来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法兰大公——言外之意就是这个儿子他根本管不了,索性也就不管了,由着他去吧。反正自己退休的日子也不远了,等到儿子继承了大公的位置,天天被公务缠身,看他还有没有时间出去乱跑。

大公的态度是这样,而大公妃从一开始就冲着侍卫、军队甚至身边的每一个人乱发脾气,却完全没有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子爵、强迫他改变主意,可见这位母亲也同样了解自己的儿子。

这种情况明白地告诉肯特,伊达·法兰这次出行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作为侍卫长跟随主人出行,不论目的地有多神秘或危险,都不是最糟糕的局面。糟糕的是,就在刚才,大公亲自告诉肯特,皇太子殿下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并且莉莉娅公主也将与皇太子殿下同行。

这对未婚夫妇要去的地方,肯特用膝盖也想得出来。

难道他们觉得一个法兰大公的继承人还不够,还要把帝国未来的皇帝和皇后也牵扯进去,这样事情才够混乱吗?

肯特觉得自己头昏得厉害,脚步不稳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不管怎么说,他知道只有做好自己能做的准备工作才是目前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

“海兰斯先生。”在住所附近,肯特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住了。回头看去,却是精灵明尔。

这个精灵男子是伊达·法兰最要好的朋友,长年住在奥兰城堡,但却是城堡中行踪最难捉摸的人。奥兰山广阔的原始森林给了这个精灵随意来去的环境,他不想出现的时候便没有人能够找到他。精灵族都是骄傲自许、目中无人的,在这一点明尔已经算是族人中的异类,但这并不是说他对所有人类都很亲切。在奥兰城堡,除了伊达·法兰和蒙德、莉莉娅,这个精灵男子只有和谷莠子还算亲近,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他压根连交谈的欲望都没有。来到这里这段期间,肯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主动与别人说话,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不由得让肯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明尔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肯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肮脏的样子不适合接近一位精灵。对方是子爵的客人,自己就有义务帮助子爵维护客人的良好心情。

谁知道明尔毫不在乎肯特的狼狈样,走过来拍拍肯特的肩说:“海兰斯侍卫长,请你想办法帮我准备两百支这样的箭。”说着将作为样品的羽箭递过来,临走前又加上一句,“明天出发要带的,别耽误了。”

精灵族擅长弓箭,他们使用的箭枝与人类的也有所不同,现在要求肯特在明天之前找两百支这种样式的箭枝,简直有点强人所难。更重要的是,明天出发的意思难道是……

是啊,明尔是子爵的好朋友,又不是法兰公国的人,他想要跟去自然就会跟去,没有谁能阻止。

除了皇太子和未来的太子妃,还有精灵王子,还有什么……

天啊。肯特愣在那里,终于理清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盘旋的不安究竟是什么:

龙,那头龙!

子爵大人要出门,如果连皇太子都跟了去,那头无事还要生非的红龙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肯特觉得自己开始晕眩。

根本不该把那份书卷带回来。

伊达·法兰坐在窗前,悠然地翻看着手中的古卷。

不知写在什么动物皮革上的书卷颇有岁月,微微泛黄,上面的墨迹褪色得有些不清楚。

伊达有时会饶有兴致地思考关于书籍的价值问题。

一本书的价值究竟在于它本身的材质、它的作者,还是年代……

或者一本书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它背后隐藏着的东西,比如……

伊达的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食指,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心神早已从书卷上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谷莠子轻轻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少年同样喜欢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同样总是将目光停留在书上,心神却不知飘往何处……当伊达穿着魔法师装束时,那种几乎一模一样的气质带来的熟悉感,总是令谷莠子心悸。

相隔千年时空,竟有两个无论气质、习惯,还是天资、才华都如此相似的人。

这可能就是他当时放弃的原因之一吧?

世间既然有了伊达·法兰,又何须再来一个呢?

“明天我们一起走。”伊达不用回头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便带着揶揄的口气说:“让他们在后面跟吧。”

“只怕有的你甩不掉。”谷莠子惯常地泼他冷水。

“呵呵,随便吧,反正要担心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伊达很看得开。

谷莠子微笑摇头。随着对这个少年的了解更深,她知道对方的个性里有些喜欢恶作剧的成分,转而说:“为什么要带他去?”

伊达与谷莠子虽然相识不到半年,但是两人间默契十足,这种打哑谜似的对话经常出现在他们之间。

伊达听了谷莠子的话之后,有些无奈地笑:“老是把人赶走不是办法,总得留一个吧?观察后发现他这个人还不错,又是在公国长大的……就是脾气倔了点,不一定好相处。”

“所以带他出去磨合一下?你就不怕跟你出去把他吓跑?”

“能吓跑就不会跟我出去了……”伊达放下书卷站起来伸展四肢,然后又想起什么似地把那份书卷拿起来放在谷莠子手中:“你收着吧,能够流传到今天并不容易。”

谷莠子的神情瞬间变得灰暗下来,她拿着那份古卷,默默地站在那里。伊达离开房间很久之后,她坐在那张窗前的椅子上,在夕阳中的姿态,看起来就如同伊达·法兰或者那个已经不再存在了的人……

不论肯特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事情也不会因他的意志而改变。

清晨,当肯特披挂全副铠甲来到子爵的面前时,伊达·法兰还是那一句话:“我们出发吧。”

这里的“我们”,指的不再仅仅是他和肯特两个人,因为谷莠子和明尔也在伊达身边,而且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法兰子爵走出那栋小楼时,看到红龙已在空中盘旋着,而皇太子的骑兵队也列好了队形,远远看去,队长似乎正在做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而那些骑士端正地坐在马上,每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很不好的征兆,很不好!

不过,肯特现在需要负责的,只是法兰子爵的安全。至于皇太子殿下的任性,就让别人去操心吧。

待他们开始行动后,一队法兰公国的骑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肯特本来以为伊达·法兰绝对不会允许公国的军队随他一起冒险,可是奇怪的是,伊达并没有要求那些骑士回去,而那些骑士也没有上前来与他们四人交谈。

肯特并不了解伊达的习惯,所以他只进行自己的护卫工作,其他的则是一言不发。

不过,谷莠子和明尔就完全不同,他们两个自从过了大桥、离开奥兰城堡的内城之后,就一直在用肯特听不懂的精灵语说个不停,显得对于离开奥兰城堡的行动很兴奋。这也让肯特意识到伊达·法兰的身边真的是卧虎藏龙,一个贴身侍女竟然能熟练地使用精灵语与精灵族的王子交谈。

或许由自己这样的人来出任伊达·法兰的侍卫长确实有些不自量力,这才是自己在奥兰城堡受到冷淡对待甚至戏弄的真实原因。

也许在某些人的心里,遇到危险时,自己这个侍卫长与伊达·法兰这个天才魔法师之间谁拯救谁还不一定吧。

肯特甩甩头,把这种令人沮丧的念头赶出自己的脑海。

做自己能做的,尽到自己的职责和忠诚,其他的不是自己该烦恼的事。

伊达·法兰这支奇怪的队伍沿途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当肯特带领着伊达来到与那个神秘怪客约定的旅馆时,神秘怪客已经等在那里,似乎早就知道伊达·法兰会来。不过他看到肯特、谷莠子、明尔和不远处那一队骑士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子爵大人,这些都是您的同伴吗?”言下之意,似乎是不喜欢伊达带这么多人一起行动。

“我会按照约定带你一起去。”伊达并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一直跟在他们几个人后面的骑士中立刻有人跳下马,替那个神秘怪客送来了马匹。

神秘怪客没有伸手去接马的缰绳,而是执著地继续说:“子爵大人,我认为我们要去的地方,不适合这么多人一起行动。”

“是我要去,并且带你一起去。”伊达温和地笑着说:“至于我的行动方式,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我相信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

神秘怪客一时语塞,他的话中本来是把自己和伊达·法兰放在同等的地位,就像同行伙伴一样地提出疑问。可是伊达的回答明白告诉他,自己只是按照约定,到“那个地方”时带着他而已,其他方面,伊达·法兰并不打算给他发言权。

肯特注意到兜帽下面,那个神秘怪客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眼前的局面显然与他设想的有些出入。肯特在这个时候蓦然想到,这个神秘怪客最初的目的,也许是想要伊达·法兰与他两人单独去所谓的“那个地方”。

肯特不知道那份古卷的内容是什么,可是能够吸引伊达·法兰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那么这个神秘怪客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是真的想要去“那个地方”,还是想要从伊达·法兰这个人身上得到点什么?

不过肯特相信,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那些比自己更聪明、更有能力的人们不可能没有想到,至于自己保护子爵安全的责任不会因为处境或子爵本人的能力强大与否而有所改变。

神秘怪客面对伊达那种微笑的神情,沉默片刻,接过了马的缰绳。

伊达很客气地问:“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神秘怪客用自己踏镫上马的行动回答了伊达的问题。

伊达·法兰式的旅行是全然的混乱——肯特知道这样的观点对主人很不敬,但是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理智和判断力。

伊达·法兰等一行五人的行程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在此期间,意识到自己的装扮不太适当的肯特已经主动把那身骑士装备的全身铠甲,换成了普通的武士装束,伊达始终没有对此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是很满意的。

这五人小团队在路人看来,就好像是两位魔法师、两名战士,以及一位女性学者同行的队伍。虽然精灵战士比较罕见,可是也不算多令人惊奇,这支队伍令人惊奇的地方在于那长长、稀奇的尾巴。

在小团队后面大约五百公尺的距离,缀着四百人的骑兵队,从骑兵队的旗帜来看,他们是法兰公国第一骑兵队的成员。这支骑兵并不与前面的小团队发生任何交流,但是前面的人停他们就停,前面的人走他们就走,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骑兵队的后面大约再四、五百公尺,又有另外一支骑兵,这支队伍的人数比较少,只有不到一百人——准确来说是六十六名骑士外加两名被护卫者。这些骑士们除了打出皇家第四骑兵队的旗号之外,兰姆帝国皇室的狮子旗也在他们上方飘扬着,表明了队伍中受到护卫的是皇室成员。

与前面的骑兵一样,这支队伍也是随着最前面那个小团队的行程走走停停。不仅不与前面的小团队交流,这两支队伍之间也毫无交流。

有了这样的尾巴,伊达他们受到的瞩目可想而知,所到之处,没有什么人不知道这是伊达·法兰魔法师阁下出游。

这还只是外部原因造成的混乱,在团队内部,混乱的状况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伊达·法兰是个随性的人,离开奥兰城堡后,他表现得不仅仅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甚至不像一个对生活要求很高的魔法师。对于住宿和食物,他完全没有任何要求。在他想要结束一天的行程准备住宿时,遇到什么样的旅馆他都能住,绝对不挑剔环境。可是问题在于,队伍中有一个很挑剔环境的存在——精灵明尔对于肮脏的环境完全无法忍受,然后他就会提出更换住处的要求,而伊达总会微笑着接受他的提议。接下来,整个小队就会开始在他们住宿的城镇中疯狂地一家一家更换旅馆,直到全部排除,然后一队人都住到野外或者树林中为止。

这个过程中,那些骑兵和骑士们自然也跟着不断更换驻营地,直到旅行团安顿下来才能停止。

肯特不能理解的就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在野外宿营?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这样不是吗?

在食物方面,伊达表现出的不挑剔,也同样不能改变队伍中其他人的习惯。

在食物方面,明尔倒没有特殊要求,精灵只吃素食的传说在这个精灵王子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体现。他吃肉,而且吃得比肯特还多。如果没有肉,吃自己采摘的水果和野菜他也没有任何意见,如果说这支队伍中最不容易在野外挨饿的,自然非他莫属。

身为擅长厨艺的侍女,谷莠子却认为住得差一点没关系,吃得不够营养可是会直接影响人的各项能力,所以她出门前已经带齐了烹饪用品,每当他们终于安营之后,谷莠子就会开始进行她的工作,烹调各色美食。

什么样的食物要用什么器具烹煮、什么样的食材要用什么调味品或者香料增味、哪些食物和哪些食物之间适合搭配食用、而哪些食物又不适合一起吃,这些道理和知识肯特可能一生都弄不明白,只知道在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能够停下来休息时,一份能够及时吃到的热呼呼食物,比起那些不断散发着香味,但是却要等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品尝的食物要可爱得多。而且那些数目繁多的烹饪用品以及用来盛放不同食物的各式餐具,实在是很累赘的行李。在肯特看来,旅行中带着这样的行李,简直是种折磨。

对肯特这样的人来说,虽然这样的旅行不是很适意,但至少也不算糟,可是队伍中还有一个令肯特不能放心的人。

那个自称夜的神秘怪客。

夜是个沉默的人,他对于旅行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见,这样的旅伴原则上要比明尔或谷莠子好得多,但肯特总能够从他那里感觉到某种异样。

一路上肯特都在思索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至少那份书卷应该只是个幌子,他的目标是伊达·法兰,这是可以肯定的,要不然他可以去寻找更强大、更有经验的魔法师合作,而不是伊达·法兰这种刚进阶的年轻魔法师——前提是那份古卷真的能够吸引魔法师的话。

古卷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伊达·法兰要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伊达始终没有向肯特说明目的地和此行的目的,肯特也很识趣地不曾发问。他们这支奇怪的队伍就这样行进着,转眼已经走了九天,要是一直沿着这个方向,明天他们就会离开法兰公国,最多后天,他们就将离开兰姆帝国的领土。

肯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旅程越是风平浪静,他心里隐藏的不安就越是强烈,前方到底会遇见什么?

肯特有种预感,觉得这次的旅程或许会是自己有生以来最为特殊的经历。

“肯特,吃饭了。”伊达的招呼声把肯特从失神的状态唤回来。

当肯特走到帐篷边时,伊达亲自帮他盛了肉汤。离开了奥兰城堡之后,这个少年完全放下了贵族身分,就像一个出外旅行的年轻魔法师。这令肯特感到轻松,但也让他觉得伊达·法兰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旅行,难道他之前经常这样远行吗?

虽然不太认同这种旅行中的饮食态度,但不能否认的是,谷莠子的厨艺非常好,每天吃到她做的各种菜肴,都会给人一种在最高级的餐厅享用大厨手艺的错觉。

不管是伊达还是明尔,对谷莠子的手艺都相当赞赏,队伍中只有夜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

肯特有种感觉,那就是夜虽然表现出沉默寡言的个性,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他掩饰得太明显了,令人感到处处别扭。

“法兰子爵……”意外地,晚饭之后,从来不主动说话的夜突然开口了,“明天我们就要改变方向了,您准备让后面的军队跟到什么时候?”

伊达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借着篝火阅读,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说:“他们并不是在执行我的命令。”

“可是身为一位魔法师,您所谓的冒险就是在家族派出的大批军队护卫下进行吗?”夜的口吻中不无讥讽。伊达·法兰曾经进行很多别人做不到的冒险,这些传说在魔法师中流传广泛,可是其他魔法师出门冒险时如果也像他一样带着大批卫队,那些所谓惊奇的冒险,岂不就是任何人都可以完成吗?

伊达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微笑着,可是肯特可以确定,自己在伊达的笑容中看到了某些不屑的情绪。

夜继续说:“如果他们继续跟着我们,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根本无法展开,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机会,我可不愿因为这种愚蠢行为使之毁于一旦!”

伊达似乎因为受不了他的叨絮,才说了一句:“我们法兰公国的军队指挥官,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

肯特能够明白他这番话里有两种意思,一是指军队的指挥权不在他手中。作为法兰公国的继承人,他有义务维护公国的机制正常行使,而不是用自己特殊的身分去干涉。二是公国的军队指挥官这样做自有他们的用意,夜身为外来者,无权询问甚至干涉法兰公国的军务。

不过,夜似乎不了解伊达话里的意思,还是露出很不满的表情。

营地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大家都沉默不语。

谷莠子慢慢收拾着炊具,忽然说了句精灵语,然后明尔和她一起大笑起来。

肯特听不懂精灵语,可是看伊达与夜的样子,似乎也不明白他们两个在说什么——要知道这两个魔法师都精通精灵语,一路上各自都曾用精灵语和明尔交谈。

这种情形似乎愈加显得谷莠子这个人神秘起来。

话说回来,在肯特眼里,这个小队伍中每个人都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除了自己以外。

“子爵……”肯特等到夜回到自己的帐篷之后,来到了伊达身边。

伊达笑了一下,看来侍卫长终于忍不住了。

“子爵,关于那个夜……”肯特迟疑着说。

“怎么样?”伊达歪着头,带着揶揄的口气问。

肯特吸口气,毅然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子爵,我知道您不需要我提醒您关于那个夜的不轨之心,但是您进行这样的游戏时,是否考虑到自己的身分和责任?身为法兰公国的继承人,您的一举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您不觉得,为了这样的事情劳动整个公国的军队变动部署,是很不应该的吗?”终于把梗在心里好几天的话说了出来,肯特觉得轻松不少。也许这样的不恭敬会令子爵更加排斥自己,可是肯特还是觉得,既然自己在这个职位上,就应该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谢谢你的提醒,肯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伊达既没有接纳他的建议,也没有生气或排斥,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反而令肯特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愣在那里,心里充满了失落。

“……肯特,谢谢你肯说出这些话,或许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相处下去,你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我。”

肯特被伊达接下来的这句话弄得满头雾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子爵已经接受了自己,准备允许自己长时间留在他身边了吗?

不,他既然说“或许”,就是指还不确定,自己得到的只是一个初步的认可。

那么……

肯特思索了良久,猛地意识到自己本来是在劝谏子爵不要继续这段旅程,却发现伊达早就回到帐篷休息去了,只剩下自己还待在篝火已经熄灭的营地上发呆。

子爵……

也许,法兰子爵和他的侍卫长之间,真的需要时间来慢慢相互了解……

肯特叹口气,如同其他每一夜,抱着佩剑坐在伊达的帐篷前,闭目休息。

当伊达离开法兰公国境内后,本来在跟着的军队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伊达对此没有任何表示,肯特这才明白他说过的“法兰公国的指挥官知道应该做什么”这句话的含意。

皇太子的军队依旧跟在后面,不过几天之后,当伊达他们穿越国境线时,那支骑兵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离开兰姆帝国之后,邻国斯特兰王国的边境一片荒凉,人迹稀少到走上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个村落。这片土地其实并不贫瘠,但是当年两国交战所造成的伤痕依旧没有修复,那些逃离故土的人们显然直到今天依旧没有勇气回来。

“当年的三国战争,其实基本上是在这一带展开的。”伊达站在一个小山头上眺望周围,带着说明性的口吻对着谷莠子说。

“令尊的战略部署很聪明。”谷莠子如此回答。

伊达不再说话,举目环顾四方。

目光所及之处曾经都是良田,有些被战火焚毁村落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向北方伸延的是平原地带,视野甚至可以一直延伸到与兰姆帝国接壤的国界线附近。在西方则出现了连绵的丘陵,山势越来越高,当到达与神圣帝国接壤的地方,就变成险峻的崇山峻岭,那也是斯特兰王国对抗神圣帝国的重要防线。

作为兰姆帝国的属国,斯特兰王国的地位有些特殊,如果没有兰姆帝国的庇护,这个国家显然终有一天会被神圣帝国吞并,那么兰姆帝国的边防线就会受到很大的威胁。

斯特兰王国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不得不成为两个强国之间的缓冲地带,这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们所希望的,但是他们也别无选择。

“从这里转向西,大约要走四天才能到达密林山脉,穿越山脉所要花费的时间就很难估计了,这个季节正好是魔兽活动最频繁的时期。”明尔的视力好过其他人,他将手搭在额前,边观望边说。

“可是我们不能走边防线,只能从山里绕过去了。”伊达说。

“我想问题不大,这一带的魔兽比较温和,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就好。”这句话若是由能够与动物沟通的精灵明尔来说更合适,可是它却出自谷莠子之口。

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眺望着远方,良久都没有移动自己的目光。

肯特听着这些对话,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的颤抖是因为什么,气氛还是紧张。

“子爵,请您给我一个解释,您想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顾不得对上位者的尊重,肯特几乎用吼的说出了这句话。

“呵呵,肯特,我没有告诉你目的地吗?不过没关系,现在你似乎已经知道了。”

“那么我们真的是要去神圣帝国了!子爵,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肯特强压着满腔的怒火道。

“我知道,肯特,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是的,我非去不可,那里有我必须寻找的东西,我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中……”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向谷莠子,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了然的眼神。

“这简直就是自杀!神圣帝国的人恨不得把您抓到手呢!”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我的侍卫长,这就是你的职责。”伊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时的他所展现出来的上位者气势竟使肯特无法继续抗议,沿着他伸手指向的西方看,断然地说:“那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么诸位,旅程就要开始了,我们出发吧!”

是的,真正的旅程才刚要展开。

肯特的手握紧了剑柄,带着难以描述的心情,顺着伊达·法兰指点的方位看向那遥远的山脉,以及山脉那方令人难以想象的国度……

正文 第五章 渎神者

沿着山脉行进了十五天,走出大山时,伊达一行人已经身处于神圣帝国与莫雷王国边境的位置。

莫雷王国是一个八成以上居民信奉神圣教廷的国家,与神圣帝国的关系相当好,从这里进入神圣帝国境内,自然不易受到怀疑。

山脉周边已经渐有人迹,沿着不知是猎人还是樵夫踩出来的小径,终于远远看到了一个村庄。

站在山坡上看去,小村落中最显眼的,是一栋有着镏金尖顶的红色建筑。

“那就是他们的神庙吧?”谷莠子轻声说。

神圣帝国是一个受宗教统治的国度,这里的神权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在每一个城市、村镇之中,神庙都是必备的,同时也是最高、最豪华的建筑物。眼前这个小村庄看起来就像大陆上其他地方的村庄一样落后、贫穷、人口不多。但是这样的村子竟然也建起了如此奢华的神庙,可见在这个国家,神权的影响力有多大、多么无孔不入。

“利用神的名义为自己谋求权势的渎神者啊……”谷莠子喃喃自语。

伊达看看谷莠子,没有说什么,率先朝着那个小山村走去。

这时队伍中只剩下了四个人,明尔已经先一步离开队伍。这个国家与精灵之间的关系非常恶劣,把精灵列为不受欢迎的对象,甚至扬言要把所有进入这个国家的精灵烧死——原因竟然仅是精灵们拒绝他们到精灵王国传教,坚持信奉精灵的守护神自然女神和生命女神。这种理直气壮干涉其他种族宗教信仰的行为,还被他们自诩为为了神明的荣光而战,在不受他们蛊惑的人看来,实在可笑。

因此明尔这种有着鲜明外貌特征的精灵,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好在这个国家的森林覆盖面积很广,凭借明尔在森林山区间行动的能力,想要发现他几乎是不可能。

伊达身上的魔法师袍和魔法师阶位徽章都换成了初级魔法师的规格,像他这个年龄的魔法师很少见,再加上外貌特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伊达·法兰。不过这个年龄的初级魔法师在大陆上有很多,身边再跟着装扮神秘的夜,很容易让别人联想到是老师带着学生四处游历的魔法师师徒。当然,在外人眼里,这个队伍里的魔法师共有三位,因为谷莠子也换上了一件魔法师长袍,她本来就有一种睿智冷静的特殊气质,这样打扮之后,看起来简直比伊达更像一个优秀魔法师。

至于肯特,他正好与谷莠子相反,就算穿上魔法师的袍子也绝对不会有人认为他是魔法师,所以只能伪装成受雇保护魔法师师徒三人的佣兵。比较令人担忧的是他的军人气质与佣兵有一定的差异,不知道解释为退伍转行作佣兵这个借口会不会比较能唬人?

在山中行走的这些日子,伊达倒是终于把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告诉了肯特。

伊达要去的地方情报来自那份古卷,古卷中记载了什么他并没有和肯特多说,但是可以从他的话中听出,那份古卷记载了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其中涉及一个所在,而那个地方就在神圣帝国境内某处。

肯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这样吸引伊达·法兰。

秘藏财宝?可笑!法兰公国的富有可是连皇室都羡慕。

或是强大的魔法器物?神秘的魔法遗迹?这样的东西对于魔法师应该更有吸引力吧?但是这些东西在传奇故事中确实存在不少,可现实生活中是不是真的存在,就值得商榷了。伊达·法兰如此聪明的人物,岂会因为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冒这么大的风险?

虽然可以解释成人会被自己喜欢的东西蒙蔽了理智,但伊达·法兰身边还有谷莠子,肯特清楚这个女人可不是能够轻易蒙蔽的,既然谷莠子始终没有反对伊达的冒险,是不是就表示这次的冒险真的十分重要,伊达·法兰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呢?

肯特边走边偷眼看着谷莠子。

谷莠子抿着嘴,神情还是有些激动。

对于神圣帝国的这种神权统治,肯特也很反感,但是这种反感多是出于一个军人对自己国家的忠诚——毕竟神圣帝国对于兰姆帝国的觊觎之心实在太明显了。可是谷莠子对这个国家的厌恶全然不同,就好像这个国家的信仰触及了她内心某些不容侵犯的东西一样。

可能的话,谷莠子或许根本就不想来这个国家吧?

她为什么要跟来呢?

伊达为什么要带个侍女进行这次冒险?是因为她隐藏着和外表不同的超强战斗力?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越是靠近神圣帝国的村落,队伍中的交谈越少,大家似乎在与这个国家的居民接触前,心里就感受到了这个国家的压抑气氛。当他们来到小村庄的村口时,村庄的神庙里远远传来不知道什么乐器的演奏声,和无数的祈祷声。

根据神圣教廷的教义,创造世界的父神在创造这个世界的秩序时,首先创造了黄昏,之后才用手托着太阳,把它托上天空,所以黄昏时分正是信徒们祷告的时刻,所有的人都集中在神庙内,整个村庄显得空荡荡的。

伊达一行人走进村口不远,就看到了小村唯一的旅馆,旅馆大厅寥寥坐着几个人。

这个国家毕竟没有进行闭关锁国政策,相反地为了推广教义,他们很积极地与其他国家进行交流,所以进入这个国家经商或者进行其他事务的人们之中,也当然有一部分人并不信奉这个宗教。

神圣帝国在向外推销自己的信仰时,采取的方略与对待国内居民的压迫性不同,是使用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手段,所以只要不是这个国家不欢迎的渎神者、不在这个国家公然信奉其他宗教,外国人受到的待遇还是比较公平的。

一行人走进旅馆,本来以为这个全民祈祷的时间旅馆主人应该也不在,因而想先找个位子坐下来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几位客人,你们是用餐还是住宿?”

伊达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正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一边鞠躬一边问。

“你是旅馆主人?”伊达忍不住反问。

这个时候,这个国家的人应该都忙于祈祷才对,难道这里的居民有人不信奉神圣教廷的存在?或者这座小村落中的小旅馆是外国人开办的?

“不是,我是这里的厨师。赫特大叔去祈祷了,我出来帮他招呼一下客人。几位魔法师大人,你们一定赶了很远的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们自己酿的酒也很好喝,你们要不要来一杯?”

“四份食物,不要酒。另外准备四个房间。”伊达吩咐着。既然他们正在扮演魔法师和学生的关系,这些琐事自然就要由伊达来完成。伊达也表现得很自然,一点也没有肯特担心的不适应状况出现。

那个厨师少年的手脚很利落,不一会儿,面包、肉汤和水果组成的餐点就送到大家面前。

“各位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去祈祷很奇怪,其实我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几年前才来这里,所以并没有信奉这里的宗教……”少年一边忙碌一边嘴也不闲着,不断地说话,“赫特大叔一直希望我入教,可是我总认为自己迟早要回故乡,所以没有答应。”

“你的故乡在哪里?怎会独自在这里生活?”众人中只有伊达有开口交谈的欲望。

“我是兰姆国人。”少年的回答有些令伊达惊奇,“其实我也记不起故乡的样子了,那时候我还小,父亲带我到这里做生意,结果战争爆发,我们就回不去了,父亲不久也病故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幸亏赫特大叔收留了我。”

少年虽然是笑着说话,可是语气中那种淡淡的悲哀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当年神圣帝国和兰姆帝国之间的战争,确实使两方留在敌国境内的国民受到很大的伤害,因为战火受阻不能归乡的他们,在敌国土地上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不奇怪。少年口中的父亲病逝,其实际原因是什么也很难说。这个少年能够活到今天,恐怕一来是因为他当时年纪很小,正好遇到了心地善良的好心人照顾;二来则是因为这个小村庄位置远离兰姆帝国,居民受到战争的影响相对小一些,对敌国的憎恨也就不那么强烈。

不过在敌国生活这么多年,还因为一直心怀故土而不肯信奉这个国家的宗教,这个少年的日子一定过得并不容易。

“我的名字叫德尔罗,几位尊贵的魔法师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店里只有少年在应付客人,所以当其他客人要求服务时,他匆忙离开了伊达他们的桌边。

肯特有些同情地看着少年忙碌的身影,在这个与兰姆帝国关系紧张的国家中,这个少年想要回乡的愿望可能很难达成。

几个人默默地吃着各自的餐点,当他们即将结束用餐时,村子里蓦地热闹起来。祷告完毕的村民们纷纷走出神庙,旅馆内前去参与祷告的客人也各自回来,小旅馆中顿时增加了不少人。这个小村庄位于两国交界处,平时来往的客商比较多,伊达他们几个魔法师虽然引人注意,但还不至于引起格外的询问。在神圣教廷有意把魔法师妖魔化的宣传下,这里的人们虽然不排斥魔法师,但也尽力与这种人物保持距离。在旅馆主人过来表达了对尊贵的客人到来的欢迎之后,虽然整间旅馆热闹喧嚣,却再也没有人来打扰这几个魔法师们。

德尔罗看到他们已经吃完饭,忙碌地收拾好餐具后恭敬地说:“几位尊贵的客人,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带几位上去吧。”这个少年和其他人不同,明显地表现出亲近伊达他们一行人的意图。

“我们这里很少有魔法师经过,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德尔罗说:“可是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家乡的魔法师们,他们都是很受尊重、很了不起的人物呢。记得有一次,我们那里发洪水,就是有位魔法师施展魔法,把水流阻挡了很久,才使得镇上的人有机会逃脱险境呢。”

大概是因为很少能遇到魔法师,更少能遇见愿意听他唠叨的魔法师,少年见魔法师们没有表现出反感的样子,话越发地多了起来。

伊达已经知道德尔罗来自哪里了。

修曼大魔法师力阻洪水是件很有名的事,很多魔法师都知道,当然也知道那件事的发生地。

要是那里是这个少年的故乡,那么他的家乡距离法兰公国很近啊。

德尔罗当然想不到这几位来自莫雷的魔法师其实就是他的同乡,还不停说着对魔法师的敬仰之情。夜究竟是不是魔法师都很难讲,对少年的唠叨自是产生不了共鸣,选了一间房间进去便关上了门,把少年和他的唠叨都挡在门外。谷莠子这个假魔法师自然也是如法炮制。至于佣兵身分的肯特,少年对他根本没有兴趣。所以运用了一下在旅馆工作锻炼出来的观人术后,德尔罗便盯上了一看就知道脾气很好的伊达,硬是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

需要喝水吗?需要宵夜吗?需要这个、那个吗?需要其他东西吗……

伊达耐心听着少年的各种殷勤询问,丝毫没有不耐烦地一一予以答复,直到少年终于找不到任何借口再赖下去为止。

少年有些失望地向门口走去,伊达对他真正想要说的话完全不搭腔,使得他没有机会提出自己的请求。

这些魔法师只是经过这里,明天他们就会继续行程,而自己想要再见到任何一位魔法师,又不知道要多久以后了。

走到门口,少年再次回过头去,看到伊达依旧面带微笑的温和样子,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魔法师阁下,我想请问,您的老师收学徒的标准是什么,您能告诉我吗?”没有任何谈话技巧,少年那种直接和带着焦虑、绝望的期盼口吻,反而更能打动人。

伊达脸上淡淡的笑容始终没有什么变化,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内心在想什么,听了少年的问话之后,他做出一个很奇怪的回答:“缘分。”

德尔罗诧异地问了一句:“缘分?”

伊达点点头。

“可是……”德尔罗还想再说什么,门口却传来敲门声。伊达扬声喊:“请进。”跟随这几位魔法师的佣兵便推门走了进来。

魔法师们是一群身体的强壮程度与能力大小成反比的人物,他们出门旅行时,大多会雇佣兵跟随,肯特跟在伊达他们身边并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反而有人奇怪魔法师们怎么只雇了一个佣兵。

“有事吗?肯特?”

肯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德尔罗。德尔罗明白他的意思,识趣地行礼后走了出去。

“肯特,坐。”伊达很客气地说。

肯特没有坐下,而是像在奥兰城堡一样,以一名侍卫的姿态站在伊达面前说:“子爵,我们已经进入神圣帝国境内了,我希望您能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我知道我这样说话很失礼,可是请您考虑到我要尽到自己的职责。我不是想要探听那个对您而言很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您既然明知道那个夜有问题,却还要进行这次冒险,这便说明所要寻找的东西确实重要,我没有权力和能力阻止您的冒险,但是希望您能够告诉我详细的行程,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请您看在您自己对于事情的执著上,体谅我对自己责任应尽的义务。”

伊达看着认真严肃的肯特,良久,忽然“噗哧”笑了出来:“肯特·海兰斯啊,你这个人还真是……跟师兄说的一样啊……”

肯特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褒还是贬,但是看伊达的样子确实没有因为自己明显逾越身分的话而生气。

伊达看着肯特,后者站在那里,用一种有些倔强的姿态,显然认定了今天一定要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不可。

这个青年来到自己身边是个意外,如果预先知道是他,伊达会断然拒绝皇室这次的派遣。

肯特·海兰斯并不适合担任高位者身边的侍卫,他的忠诚虽然不容置疑,可是他忠诚的对象却是高位者的地位本身,而上位者们所需要的忠诚,是对个人的忠诚,肯特·海兰斯这种不太可能收为心腹的人即使能力再强,在贴身侍卫这个职位上也不受欢迎。这样的人比较适合待在军队,那里才是更能发挥他的能力和热情的场所。

伊达一开始并不打算让这个青年久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或者对肯特本身都不是好的选择,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对这个青年的好感日增,在伊达生活的环境中,肯特·海兰斯这样的人无疑是很稀有的,而伊达本身的个性,又确实比较容易欣赏这样的人。

这次带着肯特一起出来,伊达就是想要在各方面考察一下自己的侍卫长,看看自己与他之间究竟有没有长期相处下去的可能性。

不过,肯特的表现总是能够出乎伊达的预料之外,他处理事情的方式还真是耿直干脆,一点也没有担任皇室侍卫的人所具有的圆滑或察言观色能力,真不知道他在皇帝或蒙德身边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

“好吧,好吧……”伊达用种被打败了的口吻说:“确实有些事该告诉你,并且需要你做一些准备……”

肯特严肃地点头,在他看来这是能够得到伊达信任的表示,很令他感到高兴。

“事情是这样的……”伊达开始慢慢述说,并且看到肯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德尔罗一早起来就在几位魔法师的门前多次窥视,他明白魔法师们今天就要离去,自己的机会或许只有一次。

“你在做什么?”最早从房间出来的是那个佣兵,他看到德尔罗探头探脑的样子便问了问。

“我来看看尊贵的魔法师们起床了吗?”德尔罗面对这位佣兵,就没有面对魔法师时的那种拘束,很坦然地回答。

“准备早餐,他们很快就会起来了。另外准备一些方便携带的食物,到时候一起算钱给你。”

德尔罗口中爽快地答应着,心里却沮丧不已,今天连这些事都是由这个佣兵来吩咐,自己与魔法师们接触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这种局面令德尔罗有说不出的失望,但他还是打起精神,竭力为魔法师一行人打理他们要求的东西。当伊达他们三个下楼时,早餐已经摆在桌上,要带走的食物也准备妥当,放在肯特面前。

“请问诸位还有什么需要吗?”德尔罗问伊达,在这四个人中,伊达无疑是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谢谢,这些已经很好了。”伊达依旧微笑着,看起来绝对没有另外两位魔法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其实却跟其他两位魔法师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同样令人感到那种魔法师们特有的疏离。

直到魔法师们结束早餐,德尔罗都没有机会与他们搭话,就在他心里焦急不已之际,小旅馆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伊达也被这阵声响惊动了,抬头往门外看,而此时与他同桌吃饭的另外两名“魔法师”却纹丝不动,仿佛外界的一切对他们毫无影响——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两个都比伊达·法兰更像人们心目中的魔法师。

喧闹声渐渐由远而近,最后来到旅馆门前。

被数名村民拥入旅馆的,是两位身着神职人员服装、神情严肃的男子。

那种冷漠神圣的气度,显然令在场村民心折,有些村民光是能够跟在他们的身边就流露出幸运满足的表情。不过在伊达看来,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除了说明他们对于自己的神明和教义不当一回事之外,别的什么也代表不了。

那两个神职人员走进旅馆,就直奔正忙着上前迎接的旅馆主人赫特。

身材高大魁梧的赫特在这两个男人面前,谦卑地把自己的身体躬得极低说:“二位尊贵的神仆,你们大驾光临真是令人受宠若惊,请问我有什么可以为你们效劳的吗?”

“今年的神恩节马上就要到了,”两个神职人员中个子比较矮小的先开口说:“你旅馆中收养的那个异教徒的入教仪式准备什么时候举行?”

“神仆大人,他不是异教徒,他并不信奉任何宗教!他真的不是异教徒!”赫特有些慌张地解释着。在这个国家,“异教徒”这三个字足以给人带来灭顶之灾。

“哼,无信者难道就值得赞赏吗?”高个子的神职人员冷笑说:“我们问的是他准备在什么时候回归父神的怀抱,这个问题你为什么避而不答?”

被他严厉的口吻震慑,整个旅馆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当”的一声轻响在这时显得格外刺耳。

伊达转过目光,看到德尔罗脸色苍白地站在角落,正在收拾的碗碟落在地上。伊达对他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看着那两名神职人员。

“高贵的神仆,德尔罗并不是我们国家的居民啊,他终究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父神告诉我们,对于不了解我们宗教的外国人,要帮助他们、引导他们,让他们逐步地接近真实的神明,而不是急于求成的强行灌输,不能接受父神的荣光并不是他们本身的过错,而是因为……”

最初的神圣教廷为了自身的发展,在周围国家中一直把自己装扮成温和仁慈、循循善诱的模样,可是自从这样的态度方针在兰姆帝国受到了巨大打击之后,神圣教廷的传教方式其实已经有某些调整,只不过变化缓慢,不太容易被人意识到。

对于外国人信仰的宽容,一直是德尔罗的护身符,可是现在,神圣教廷显然已经渐渐不打算再忍受这些在国内长期滞留的外国人忽视他们的宗教权威了,既然身在神圣帝国境内长期生活,要么就应该成为父神的崇拜者,要嘛可不是逐出国境这么简单——身为异教徒还要滞留在神圣帝国境内,这其中是不是包含了什么阴谋,就要好好调查一番,要是无法通过调查,就说明其居心叵测,不论受到什么样的处罚都是应得的。

在这个小村庄中,适用于这种状况的只有德尔罗一个人,于是那些神职人员和虔诚村民的目光,就都盯在这个少年身上。

收养德尔罗的赫特大叔当然明白形势越来越严峻,可是德尔罗很坚定地就是不肯信奉父神。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德尔罗送回故乡,但是兰姆帝国和神圣帝国之间局势紧张,两国边境都有重兵把守,根本不是一个少年能够通过的。如果绕道他国,德尔罗年龄小、语言不通又没有金钱支援,基本上也是不可能。

赫特大叔一直希望自己的小旅馆能够遇到一位有足够能力带着德尔罗一起旅行又愿意这么做的好心旅客,可是出门在外的人都比较小心谨慎,特别是在神圣帝国这样的国家里,没有人愿意带着一个来自兰姆帝国的无信者一起行动。

事情一天天拖下来,一直到了现在,眼看神恩节这个神圣帝国最重要的节日就要到了,在这之前德尔罗的事情一定得解决——这是村子里神职人员们很明确的态度,而赫特大叔和德尔罗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实在不行,就只能劝德尔罗这个孩子信奉父神了,虽然这样一来,他可能就会永远失去回乡的机会。

赫特大叔一边结结巴巴地向神职人员解释,一边偷眼看向德尔罗,后者脸色苍白地看着这边,但是眼神中依旧是那种惯常的倔强。

他的父亲是以无辜之身被神职人员活活淹死的,那些神职人员私吞了他们父子的财产,还要冠以帮父亲“赎罪”的名义,所以他绝对不可能信奉这个杀人宗教。

少年的眼里清清楚楚地这样写着,令赫特大叔无奈而焦急。

“你的意思是他坚决不会信奉父神是吗?”个子比较矮小的神职人员厉声说。

围观的村民中开始传出谴责声、威胁声,对于少年生活在父神的光辉下竟然还敢抗拒崇敬父神的行为,很多村民早就看不过去了,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渎神者就该被活活烧死,而不是像仁慈的神仆们一次次耐着性子上门来劝说。

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渎神者!烧死他!

赫特维护渎神者,应该严惩!

把他们赶出村子!

烧死他们!

严惩!严惩!

……

人们的气势被自己的情绪酝酿着,越来越激昂。其中一些本来就对赫特大叔有意见的人,更是别有用心地推波助澜着,把村民的情绪煽动得越来越激烈。看目前的情形,要是德尔罗继续坚持下去,那些村民立刻就会冲过来把他捆绑烧死。

两名神职人员显然有意放纵这种事态,他们冷漠地看着德尔罗和赫特,等待着对方的屈服和哀求。

“神官大人,这个少年恐怕不能在这里待到神恩节了,因为我们已经雇用他作为我们的杂役,今天就要一起上路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混乱,肯特站起来,拦在德尔罗和两名神职人员之间说。

两名神职人员上下打量肯特之后,冷冷地问:“你是谁?”

肯特躬身行了个佣兵们常用的礼节,然后说:“尊敬的神仆,我是这几位魔法师大人雇用的护卫,我们昨天已经雇用这个少年作为我们的仆人,陪同我们进行接下来的旅程。”

神职人员看向那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袍里的神秘魔法师,但是对方毫无反应,他身边那个青年魔法师却微笑着站起来说:“确实是这样,我们是来自疾风王国的魔法师,对于贵国的风土人情不太熟悉,为了不在旅途中做出冒犯贵国居民的事情,才雇用了这个少年作为仆从,陪伴我们继续旅程,希望这样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不便才好。”

德尔罗的脸色从听到肯特的话开始变得更加苍白,直到此刻才终于恢复了血色,惊喜过望之下带来的是一种什么情绪都无法表达的呆滞,他看着伊达与那两位神职人员交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魔法师毕竟是种稀有的职业,而且与他们的稀有成正比的就是他们的强大,即使是神圣教廷一再宣称神赐予的力量才是正统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有或者说不敢像对待精灵族之类的种族那样,公开宣布魔法师们的力量因为不是神赐就是邪术这样的言论,毕竟魔法师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的岁月比起一个新兴的宗教要漫长得多,他们早已凭借自己的强大力量在人们心目中塑造了这个群体超凡脱俗的地位感。

神圣帝国很明智地没有对魔法师们的信仰比手画脚,魔法师们也不愿意干涉世俗的权力斗争,与这个新兴宗教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所以在神圣帝国境内,魔法师的地位与在大陆上其他国家的地位差不多,依旧是神秘、强大的代名词。

至于伊达口中的疾风王国,则是在大陆北方的一个遥远王国,与神圣帝国相距万里,连基本的邦交都没有,这里的人们对于那个王国十分陌生。

“原来是来自遥远国度的诸位魔法师,不知道诸位到神圣帝国有何贵干?”那个矮个子神职人员的口吻依旧十分冰冷,给人极不友善的感觉。

“我们本来是要前往笛摩那。”伊达回答。

“我们与那个渎神者的国家绝不往来,即使你们是魔法师,也不能从神圣帝国的土地前往那个充满罪人的国家!”神职人员的声音一下子拉高起来。

“所以我们准备先前往荣海王国。”伊达心平气和地回答。

荣海王国与兰姆帝国并不接壤,但是他的邻国繁日王国不但与兰姆帝国接壤,而且邦交关系友好。伊达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你们神圣帝国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只好从别的国家通过,至于你们的理论我们完全不在意,根本不会影响我们对于行程的决定。

两个神职人员看看其他两个不动声色、连话都不说的魔法师,没有再作进一步的询问,而是留下一句:“希望你们看好这个渎神者!”便走了。

神职人员与看热闹的村民离去,小旅馆中顿时安静下来,只传来德尔罗强忍着呜咽的声音:“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不用这么客气,反正我们也需要一个仆从兼带路人。”伊达对德尔罗说:“那么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整理行李以及与赫特先生告别足够吗?”

德尔罗看向赫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愿望达成的这个时刻,也就意味着要与这位抚养自己长大、如同父亲一样的人分别,并且再也不能相见了。

“够、够的……”知道伊达这些话不是商量,而是一种命令,德尔罗慌乱地回答着,却没有立刻去整理他的行李,而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赫特大叔。

伊达一行人再次上路时,队伍中便多了一个犹自带着泪痕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大家的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小旅馆的大门,而赫特大叔并没有出来送行,这位心地善良的男子坐在一张桌子边,双手捂着脸,似乎在遮掩自己的泪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伊达听见他在低声呼唤:“德尔罗,可怜的德尔罗……可怜的德尔罗……”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孩子德尔罗再也不会回来了。

伊达微微摇摇头,把兜帽拉上,快步走了出去。

从边境的小村庄到下一座城镇还有四天的路程,途中相隔很远才会有一座村庄,幸亏有德尔罗这个熟悉附近地理的人跟随,伊达他们一行人才不至于错过了住宿处而露宿荒野。

沿途走来,德尔罗渐渐从与赫特大叔离别的悲伤中恢复出来,开始满怀希望地憧憬未来。他心想,这些魔法师们既然要到笛摩那,那么把自己带到兰姆帝国就是顺路的事,需要绕道他国这一点他完全不在意。在他看来能够与魔法师们多同行一些日子反而是件好事。

一路走来,除了跑前跑后殷勤地为大家服务之外,德尔罗很快就把目标对准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伊达,缠着他询问要怎样才能成为魔法师,企图之明显令大家都感到好笑。在被伊达用天赋和缘分这样的敷衍带过之后,他依旧不死心,整天围在伊达身边,询问遥远的疾风王国的风土人情、魔法师们经历过怎样的历险之类的事。

令大家感到更好笑的是,伊达虽然从来没去过什么疾风王国,可是他偏偏就能说得头头是道,不但把疾风王国的民风人情描绘得维妙维肖,而且一路走来的坎坷奇遇也说得天花乱坠,最近更是开始教德尔罗大陆北方各国比较普遍的一种语言,说什么要是将来德尔罗去他的“故乡”疾风王国就用得到。

伊达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行为引得谷莠子总是偷偷发笑,可是却在德尔罗的心目中树立起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形象,看向伊达的眼神越来越崇拜,每天绕着他打转的时间更多了,就差没有开口直说请伊达收他做学徒。

有了德尔罗这样的旅伴,旅途一点都不寂寞,不知不觉中他们离开那个边境村庄已经数日,估计这天傍晚,第一个城镇应该就会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感恩镇有五千多居民,在这附近是最大的城镇,”德尔罗为大家讲解着,“从边境来的各种商品以及全国各地要运出边境的货物,都会在那里进行第一次交易,所以那里真的很繁华。”

“你去过那里吗?”

“……算是去过吧……”德尔罗难得停顿了一下回答:“我就是在那里被赫特大叔带回村子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很小,而且也经过多年了,我不怎么记得。”

“是吗……”伊达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就是说,德尔罗的父亲就是在那座城市去世的,对德尔罗而言,那真是一段无法回首的往事吧。

触及这个话题之后,队伍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平时总是活跃气氛的德尔罗默不作声,似乎在思索什么,其他人更是习惯性地都不开口。

伊达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眺望前方,远远的山丘后面似乎已经出现了建筑物的影子。这一路都是这类生着茂密原始植被的小山丘,看起来坡度缓和,其实还是会影响旅人行走的。伊达估计走到远远看到的那个小镇恐怕要天黑以后了。

到了小镇一定要买几匹马代步。

伊达这样感叹着,转过身准备向同伴们说什么的瞬间,忽然有数道黑影从茂密的树丛中穿射出来,直取他们一行人各自的要害……

正文 第六章 你知我知还不够吗?

白衣人留下四、五具尸体之后,终于选择了撤退。

肯特擦拭了自己剑上的血迹,默默地走回伊达身边。

“忠信者……”一开始战斗就很机伶地躲到夜身后的德尔罗,伸出头来看看那些血淋淋的尸体,皱着眉头强忍着呕吐感说。

“我听说过这样的人。”伊达点着头,仔细观察那些尸体边说:“只是没想到会真的遇上。”

所谓的忠信者,就是一批自称最忠实于父神的教徒,他们对父神的崇拜狂热至极,执著地想要实现父神光辉照耀全大陆的荣光。他们排斥一切异教徒和无信者,用极度仇视的目光看待任何不是神圣教廷信徒的人。这些忠信者们甚至认为现在的教廷对于异教徒的政策是错的,对待异教徒,根本就不该感化他们、期待他们皈依父神的怀抱,而是应该为了父神的荣光,让那些异教徒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对那些包庇异教徒甚至统治阶层就是异教徒的国家发动圣战,是他们一向的要求。在他们的观念中,只要父神庇佑,对付异教徒的战争应该是无往不胜的。至于之前那些失败了的战争,自然是战争的指挥者和参与者对父神不够虔诚的缘故,应该从严处置战败者们才对。

神圣教廷本身比较尊重魔法师,在忠信者看来,简直就是邪恶的代名词。魔法师使用的那些法术,根本就是他们笃信黑暗力量的展现,魔法师根本就是邪恶的化身,黑暗世界的代言人,这样的群体应该完全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杀,才能体现出父神的光辉。

这些忠信者们不但抱有这样的想法,也忠实地执行着他们的理念,从开始袭击过境的外国客商旅客,到后来袭击入境的魔法师,甚至国内某些同样是信徒但是反对他们的行为的人,行动越来越偏激。可是神圣帝国偏偏又是一个神权至上的国家,这些人的行为虽然不当,却都是笃信父神的教徒,教廷方面也没办法处理他们。

这样疯狂的一群人,就连神圣帝国的高层们也很头疼,毕竟要是任由他们发展壮大下去只会成为神圣教廷在大陆上发展的阻碍——至少目前的阶段,这样的狂热信徒还不能够为教廷的发展带来什么积极的帮助。不过神圣教廷的统治手段就是向民众灌输父神的伟大,以及宗教的单一性,所以教廷高层也阻止不了民众中出现这样的狂热者。

以前伊达一直觉得,要是可能,他很愿意出钱出力遥控支持这样的忠信者,有了他们的存在,神圣教廷制定的侵蚀大陆宗教信仰的计划才会出现漏洞,才会令其他国家、其他信仰的人对神圣教廷产生足够的反感,才会把魔法师这个群体推离这个宗教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他们的敌人。

可是显然地,他对于忠信者群体的“赞赏”,并不包括他自己也受到袭击在内。

“早就听说忠信者会袭击魔法师,想不到竟是真的。”

伊达嘟哝着整理自己的袍子。这是刚才德尔罗在发现一个忠信者并没有死透忽然坐起来时,惊恐地扑到伊达身边死死拽住他时弄绉的——毫无疑问这个少年的选择很正确,在场的人中最有可能在危急关头保护他的就是伊达,可是他的情绪未免太激动了,把伊达的衣服蹂躏得不成样子。

“他们不只袭击魔法师,只要不是信徒、甚至他们认为不够虔诚的信徒,他们都会袭击。我曾经听说前面镇子上的一户人家,就是因为他们家的长子曾在卫国战争中被兰姆帝国俘掳,那些忠信者们就宣称他们全家都是伪信者,他们在一个晚上冲进了那户人家,把一家九口全部杀死,还把他们的尸体吊在树上焚烧,宣称那是在净化伪信者的灵魂……”德尔罗说着,身体不断发抖,显然,像他这样不肯信奉父神的外国人,忠信者是能威胁他生命安全的,难怪他这么惧怕。

“他们怎会盯上我们?”肯特仔细检查着那些尸体,自言自语地说。

忠信者们既然在这里伏击,自然是对伊达他们一行人的行程有所预料。他们怎会知道伊达他们这些外来的魔法师入境,又怎会知道他们的行动路线?这么想着,肯特将目光扫过德尔罗。

伊达笑了笑说:“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从各个村子的神职人员那里知道的。”

在这个国家,神圣教廷的分支机构遍布,每个村庄就等于是他们在这个国家的触角,再细微的消息教廷都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我认为教廷不会喜欢这样的疯子。”肯特皱着眉头说:“他们只会造成混乱和反感。”

“问题在于……”伊达笑盈盈地说:“教廷的上层是否真的同心合一、认知一致……你们不觉得在这个国家里,对想要消除异己的人来说,这些忠信者是很好用的工具吗?”

伊达的口吻中带着他很“喜欢”忠信者的意味,就连受到他们的袭击也无法改变他的观点。

夜冷冷地哼了一声。

对神圣帝国“国策”有害的事物,对于神圣帝国的敌人兰姆帝国自然就有益,伊达的这种喜欢之中所包含着的冷酷,仔细想想实在有些令人害怕。

“如果我是兰姆帝国的高层,我也会……”肯特若有所悟地自语着,不过很快就住嘴。

当年神圣教廷在兰姆帝国也曾有不少的忠实信徒,当兰姆帝国驱逐神圣教廷时,一些兰姆国的信徒宁愿抛弃故土,也要坚持自己的信仰,于是迁居到神圣帝国。如果当初那些迁移的信徒之中有兰姆帝国安插的人,而他们来到神圣帝国之后披着忠信的外衣行损害神圣帝国之事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肯特的低语声之后,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这种念头。

只有伊达依旧微笑,好像他真的是来自遥远国度的旅行魔法师,两个国家的勾心斗角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德尔罗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小心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天快黑了。”他可不愿在这个留有好几具尸体的地方待到天黑。

伊达点点头:“走吧,不然真的赶不到镇上了。”

时至午夜,小镇的灯火稀疏。

几个旅客来到小镇某家旅馆时,旅馆主人早已上床休息了。

被旅客的敲门声弄醒的旅馆主人带着强烈的睡意和不耐,勉强让他们进来,却说房间已经不够了,到最后只替他们一行人安排了三个房间。

谷莠子身为女性,自然独自一间,剩下的房间分配却让肯特有些为难。不论是让伊达和夜或是德尔罗同住,肯特都不放心,可是又没有让夜这个伪装的魔法大师与陌生仆从同住的道理。

“德尔罗,去跟老板再要一套寝具,你在我们的房间打地铺好了,老师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房内。”伊达说起谎来简直就是面不改色,肯特虽然看不见那位“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房内”的老师的表情,可是也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听了伊达的话后冷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伊达的安排似乎是肯特最能接受的方式,所以在没有人反对的情况下,夜和谷莠子各自占据了两个较大的房间,而其他的三个人就挤进了那个小房间。

理所当然,伊达主动占据了唯一的一张床,然后坐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肯特和德尔罗摆弄铺盖,研究怎样安放地铺,才能睡得不那么挤。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就住一晚而已。”伊达很诚恳地劝说肯特他们不要那么在意居住条件。

德尔罗抬头看看他,再看看肯特,有些沮丧地说:“这个房间摆不下两套寝具,我跟老板说说,到厨房去睡。”他本来就是小旅馆的厨师,睡在厨房倒是熟悉,说完就抱着自己的寝具出去了。

伊达冲着肯特笑着说:“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肯特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早点休息,今晚应该还会有事发生,你没见他主动躲出去了吗?”伊达轻松地说着,示意肯特熄灯。

“可是真的这样让他一直跟着?今天他们已经开始下手了,这和您预料的可不一样!您不是说只要接受德尔罗,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们不会发动真正致命的袭击吗?可是看今天那些人的出手,他们怎么可能仅仅是乌合之众的忠信者?”肯特好不容易可以与伊达单独相处,自然要把心里的担忧全都说出来。

“肯特啊肯特,你怎么不明白呢?今天的袭击不是我没有预料到,而是因为这样的情况对我们太有利了,一开始我不敢把事情想得这么美好啊!还有啊,你今天的表演太过火了,要注意自己的台词,那些话可不像是一个忠直的佣兵说出来的,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不对,既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就谈不上怀不怀疑,而是你这样不用心伪装,实在是对用心表演的人很不尊重啊!既然来了,就应该拿出点诚意来。”伊达眯着眼睛,笑得愈加灿烂,可是嘴里的言辞让肯特听来更加难掩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样一来您的处境就更危险了,难道您没有考虑这些吗?请您稍微理智一点,想想自己的身分!万一……那会给整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动荡您知道吗?”

“肯特,难道你一直以来都认为这次的‘旅行’应该毫无危险吗?”伊达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应该考虑换一个侍卫长了。”

“可是……”即使伊达已经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肯特还是不肯放弃,“危险不应该由您来承受,这件事您其实不必亲自处理。”

“肯特,我给你两个理由:其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其二,有些东西我有义务去守护它不使其被卑劣者玷污。这是关于这件事我最后要对你说的话,接下来执行我的命令,要不然,我就换一个侍卫长。”

“是,子爵。”这一次肯特很是干脆服从。

伊达看着抱着剑坐在门前闭目休息的侍卫长苦笑了一下,有时这种死心眼比敌人更难对付。

也许自己的这番话他能够明白,也许他的心里还是不以为然,只是单纯地执行命令,不过伊达对他的要求也只是执行命令,其他方面伊达已经死心了,指望肯特能够成为一个和自己默契相投的侍卫长,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愿望,继续这方面的努力实在毫无意义。

肯特知道一定还会有事情发生,所以只敢闭目养神却不敢入睡,但是一直等到快要天亮的时候都没有任何动静,渐渐地,小旅馆中其他早起的旅客有些已经起床,街道上也隐约传来人声。肯特知道这一夜已经结束,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他睁眼看到伊达正坐在床边,脸上丝毫没有因为没出事而显现喜悦,相反地却在沉思着,透露出某些担忧的情绪。

“看来这个国家的混乱还不到我想象的地步,这还不够……还不够。”

肯特注意到伊达思考时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他会用自己的拇指轻轻摩擦食指,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时,通常就表明他是在思考很重要的事情。

肯特很难了解伊达的想法,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种这个少年与他的外表表现出来的一点都不一样的感觉。看来伊达似乎是个聪明睿智,但是对政治不太感兴趣,甚至视为负担,热衷于魔法和文学的少年,但事实上,在这个少年的运筹帷幄之中,就连邻国的政治局势也都计划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吧?

面对这样的伊达·法兰,肯特心里隐隐生出一种畏惧。

在兰姆帝国的历史中曾数次证明,某一代法兰大公能力过强,对于整个帝国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肯特,到厨房去吩咐德尔罗准备早餐。”伊达这么说的时候,嘴角出现了一抹笑意。既然对方一个晚上就能重新控制局面,那么再多做一些事情应该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吧?反正能够支使他让伊达感到高兴。

肯特整理一下服装走了出去,不久,德尔罗就跑上来敲门了:“莫尔(伊达用的假姓)魔法师先生,请下来吃饭吧,大师和莉莉小姐已经下去了。”

这家伙还精神十足的,我反倒成了最懒惰的一个!

这种小小的不快在伊达出门来看到德尔罗的黑眼圈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笑着招呼:“德尔罗早啊,你怎么看起来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德尔罗苦笑一下回答:“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些尸体,所以……而且我害怕万一那些忠信者晚上再来袭击我们怎么办?”

“德尔罗,要对帝国的治安有信心才行!”伊达语重心长地拍拍德尔罗的肩膀,率先走向楼下,德尔罗苦笑着跟在后面。

虽说是小旅馆,可是这个旅馆的规模比起边境村庄中那个旅馆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旅行中的人们都有早起的习惯,这个时间大厅里已经坐满了吃早餐的客人。三个魔法师坐在一起难免吸引许多目光,可是这些客人都是些走南闯北惯了的人,不一会儿就收起了好奇心继续用餐,相互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当然是真的,我刚从那边过来,亲眼所见怎么会假!”

一个客人因为别人质疑他说的奇闻而动了气,声音提高不少,伊达他们的注意力也被他吸引过去。

“我跟你们说,当时全城的军队都去围剿他,就连神殿的护殿骑士们都参与了,部队就从我住的旅馆门前经过,而那个旅馆老板正好和一位神官是亲戚,什么消息他的来源最快,那是绝对错不了的!”

即使他这么说了,其他旅客还是不相信,有人便问:“就算你看到了军队行动,可是你也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在追捕精灵啊。精灵来这个国家干什么?而且还敢深入城市伤人?根本不合常理嘛!”

精灵!

肯特的心头一震,不由得看向伊达。他发现夜的目光同时似乎也落在伊达身上。肯特又急忙扫了德尔罗一眼,发现后者正饶有兴趣地听着旅客们的交谈,丝毫没有注意到同桌的人。

伊达的神情一派平静,一边慢慢地吃东西,一边听着旅客们的讨论,完全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副样子与德尔罗何其相像啊。

难道这就是伊达所说,要尊重对方所以要用心表演的具体表现?

肯特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专心听那些旅客讨论关于精灵的新闻来。

几天前,在神圣帝国的一个城市中,出现了一名精灵男子。

没有人知道这个精灵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大摇大摆地走进神圣帝国的城市中,可是偏偏他就出现在那里,带着精灵族特有的优雅,在那座城市的街道上行走,据说还买了些小东西。

虽然神圣帝国宣称精灵都是渎神者,应该一个个都拖上火刑架,可是毕竟精灵们都居住在遥远的国度,他们也不屑于到神圣帝国这种地方来,而神圣帝国现在更加没有实力深入群山峻岭征讨精灵王国,所以在神圣帝国宣布了那个单方面的决定后,并没有机会抓到精灵并送上火刑架来表示他们执行的决心。甚至在那个精灵大摇大摆地走上城市街头之后,一时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经过一阵慌乱,很快地神殿方面率先反应过来,派出军队捕捉这名精灵。

精灵不知道来自哪个穷乡僻壤,竟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国家并不欢迎他,一开始还振振有辞地想要和军队讲道理,大概是精灵走到大陆上哪个国家都受到优待习惯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没有马上出城,就在城市里和军队周旋了几天,直到追击他的人越来越多,处处都遭到敌意,才终于意识到不妙。

不得不说精灵族的战斗力真的高出人类一筹,在那么多军队、信徒的围捕下,这名精灵竟然还是突出了重围,离开城市躲进山林。一名精灵一旦进入山林,基本上就没有被人类捕捉的可能性了,这个道理世界上的智慧生物都明白,所以当确定了精灵已经逃进山林之后,官方的军队基本上就只是在摆个追赶的样子,除了少数狂热想要除掉异教徒的信徒继续努力搜山之外,对于精灵的追捕其实已经停止。

谁知道这个精灵却反过来复仇。

可能是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对待,精灵对于自己的遭遇相当愤怒,竟然开始单枪匹马地对那座城市展开报复。

一开始精灵只是袭击那些进山搜捕他的队伍,仗着对于森林的了解和山中作战能力的强大,精灵毫不留情地打击对手,那些闯进山中追捕异教徒的队伍纷纷遭到袭击,人数少一些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短短几天之内,从山里抬出来的尸体就超过了两位数。精灵这种狂妄的举动激怒了神圣帝国官方,很快地,军队重新集结,就连神殿也派出神职人员和护殿骑士进入山林,这一次他们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个精灵送上火刑架了。

谁知军队进山之后,精灵就销声匿迹,好多天连一丝线索都找不到,正当军队进退维谷时,后方却传来消息,精灵竟然绕开部队的追捕,回到防守空虚的城市中大肆破坏了一番,接连袭击外来商队和周边村镇,甚至有两个小规模神殿都被他一把火给烧了。

这个事件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在神圣帝国境内,在没有战争的和平时代,神殿竟然被人恶意焚毁,而且始作俑者竟然还是一个身为异教徒的精灵,对于神圣教廷来说,这样的事件恐怕比在国境发生战争更加严重。这次事件自然引起神圣帝国高层的注意,各种精锐力量纷纷派往那座城市。毕竟受到袭击的还有国外商队,要是传出去,整个神圣教廷的威严都要受到极大的损害。

接下来,精灵和军队就在山林中展开了拉锯战。

军队大批人马的锋头,精灵自然不敢触碰,但是他的灵活机动能力也是神圣帝国的军队无法企及的。只要军队一时咬不住,精灵就会趁机到城镇中捣乱或袭击商旅。刚开始,精灵的这种能力比较占上风,但渐渐军队方面也掌握了他的一些行动模式,再加上神殿神官们的加入,听那些旅客的谈论,似乎在他们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精灵已经躲进深山很多天不敢露面,若不是已经被擒获,就是逃之夭夭了。

旅馆中的旅客来自四面八方,并不都是神圣帝国的居民,而且目前神圣帝国至少在表面上对于外国客商的政策还是相当宽松,所以一旦开始了议论,虽然旅馆老板苦着脸三番两次地请大家喝酒莫谈这些,但旅客还是越说越放肆。

有些旅客渐渐说到了自己的担忧:要是神圣帝国真的抓住这个精灵,并且将他处死,会不会因此得罪精灵王国?虽然现在大陆上一共有三个精灵国度,加上位于海中群岛上的海精灵,整个精灵群体分成四部分,但是精灵们之间彼此都有某种人类很难理解的血缘关系,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四个精灵王国必然会相互呼应、同仇敌忾。而且精灵们的战斗力,尤其是游击战的能力,公认是智慧种族中的第一,在战斗中的精灵可绝对不是外表看来那种纤细文雅的样子。

之前精灵王国从来没有对神圣帝国把精灵划分为异教徒、渎神者的行为做什么大反应,在世人理解中都知道不是精灵们怕了神圣帝国,而是精灵们骨子里的高傲作怪,懒得去做什么口舌之争,要是神圣帝国在宣布他们的决定之后真的冒犯了精灵,要面对的可就不是现在的沉默了。

精灵王国要是与神圣帝国发生战争,那么首当其冲受到损害的,还是这些终年行走于神圣帝国经商的商旅。想到那个精灵独自一人就能袭击商队的行为,商人们不由得都感到担心,话语中的意味也就更加明显倾向何方。

有人说到神圣帝国单方面宣布精灵们的罪状未免有点儿戏,世界上没有信奉神圣教廷的国家还很多,为什么单单向精灵们宣战?难道是看人家精灵族平时不声不响,所以挑软柿子吃吗?

有人说精灵是上古遗族,神脉子孙,是神明们最宠爱的种族,这些都是千百年来世人公认的,神圣教廷偏要说人家亵渎神明,是不是因为嫉妒人家啊?

毕竟精灵族的神脉血统传说在大陆上已经传颂了千万年,比起刚刚兴盛的神圣教廷,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根基深厚了不知道多少倍,神圣教廷控制地区之外的人们自然还是认为精灵高贵。大家越聊越起劲,渐渐就忽略了他们现在所在的国家是哪里,谈到兴起,话语间就不那么注意了。

肯特听着这些交谈,心里不由得开始思索,这个精灵应该就是明尔吧?

他出现在那里会是子爵的安排吗?

想到明尔所处的危险处境,肯特心里不禁担忧。虽然彼此没有什么交流,但毕竟是同行过的伙伴,肯特对于身上很少有精灵族那种过分高傲的明尔还是很有好感的。

虽然知道明尔的真实身分是绿森林的王子——精灵族与人类的不同之处,还体现在他们地位越高的个体,各种能力也越强大,在精灵中并没有纨绔子弟这样的概念。精灵王族的孩子打从出生开始,就要接受比其他精灵更严格的训练学习。可以想象明尔的能力绝对出众,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在那么多军队的包围下一直安然无恙。肯特猜测明尔的任务可能就是尽量分散神圣教廷的注意力以掩护伊达,可是他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能保证他自己的安全吗?

心中这么想着,肯特的目光忍不住又看了伊达一眼。

伊达似乎在思索什么,微微蹙着眉,忽然说:“我一直不明白,神圣教廷为什么会突然单方面宣布与精灵族为敌?照理来说,在发展初期,得罪精灵族这种与世无争的民族很没有必要。难道精灵族有什么地方阻碍了神圣教廷的发展?仅仅是因为那个神脉血统的传说吗?”他忽然开始这样的话题,令在座的人都很惊讶,就连谷莠子的目光都闪动一下,有些责备地看向他。

伊达并不在意这些,继续说:“或者是因为神圣教廷的高层觉得既然神圣教廷宣扬了父神是唯一的神明理论,那么号称有神脉血统的精灵存在本身,就等于是打了神圣教廷这个言论的耳光,要是精灵族真有神脉血统,那么毫无疑问,所谓的父神是唯一的神就是一个弥天大谎。否认精灵族的特殊性?可是精灵族漫长的生命、天赋的能力、处处受大自然宠爱的生活状态,无一不在说明他们确实是神的宠儿,这些都是否认不了的,所以干脆称精灵为邪神的后裔,他们的特殊性来自于邪恶力量的馈赠,这未必不是一种自圆其说的方法。”

“你说的对,神圣教廷一开始本来不想和精灵发生什么冲突,不过在南方的某些国家,精灵族却被当作神的后裔来崇拜,要是不能破除精灵是神脉血统的传说,在那些国家根本无法传教。”伊达看起来似乎执意要讨论这个问题,奇怪的是,接话的人竟是德尔罗。这个少年看着伊达,一本正经地说。

“是因为一开始发展得太顺利了吗?”

“是啊,一开始的时候太顺利了……”德尔罗叹息说:“就好像真的能做到一样,开始构思怎么占领整个大陆的人心信仰,并且把那些奇怪的策略一本正经地加以实施……要是没有那些蠢招,局面会完全不一样吧?至少不会在于兰姆帝国里连根基都没扎好的时候就被连根拔起。这样的狂人与那些忠信者有什么区别?”

“神圣教廷的开始不就是在那些狂热者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吗?既然选择了利用这种狂热,就必须承受其所带来的副作用,这是必然的发展,不是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想到这样的缺陷要被人利用来作为攻击教廷的武器,心里总是不甘愿。”

德尔罗脸上带着一种无奈而又天真的笑容看着伊达,伊达笑容灿烂地回望着他,然后说:“德尔罗,去结帐,别忘了购买路上需要的食物和清水。”

德尔罗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不见,脸上只剩下无奈,又看了伊达一眼,才跳起来,如同往常一样利落地跑去执行伊达的吩咐,嘴里还不忘痛快地答应着:“是的魔法师阁下,我马上就去办!”

谷莠子摇摇头看着伊达,这个人的孩子气不时就会发作一次,真是没药医了。

“我们也准备走吧,接下来的旅程应该能安全几天。”伊达笑咪咪地对大家说。

谁都没有搭话,只是按照他说的,开始默默地站起来准备出发。

肯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有些受不了伊达的这种行为模式,所以用这样的行动来无言抗议,可是他知道至少自己是这样。

伊达·法兰这个人,越是相处,越让人觉得不知该如何评价。

当旅馆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群一看就是忠信者的人冲进来,肯特心里甚至有些快意:刚才还说自己的行为可以让接下来的行程安全一些,可是马上就被现实给泼了冷水,某人会不会因此得到一点教训,在接下来的行程中让人放心一点?

心里虽然这么想,肯特还是在第一时间站到了伊达身前。

那群人冲进来之后,目标却不是伊达等人,虽然三个魔法师的组合还是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不过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纷纷指向那些之前在旅馆中高谈阔论的旅客们。

“你们竟敢公然污蔑教廷,宣扬邪恶的精灵是神脉血统,这是渎神行为,是赤裸裸地挑衅我们神圣帝国!”

一进来,他们就对这些商旅做出了这样的罪名宣告,然后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直奔向那些商旅,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开始拉扯,似乎打算把他们带走。

这些商旅在神圣帝国行走,自然知道忠信者这个群体的厉害,知道要是真的被他们带走,自己这些人的下场恐怕就是从此失踪,再也没有消息。

长年在外漂泊的商旅们自然不是那种会束手就擒的人物,他们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靠在一起,各自取出武器,与那些忠信者对峙起来。神圣帝国的法律是保护商旅的,只要能够撑到这个城镇的警卫队赶来,安全自然能够得到保障。不过商旅们也明白,他们光是在旅馆中的闲谈都能让这些忠信者知道并且迅速赶来,就表示这个旅馆的老板或者其他人之中有人是忠信者的眼线,甚至本身就是忠信者的一员。这个国家中这样疯狂的人越来越多了,谁也不能保证警卫队的成员、城镇的管理者中并没有忠信者,看来这次到这个国家来行商真的应该是最后一次,以后这个国家不能再来了。

很多商旅的心中都抱着这样的念头,与忠信者们对峙着。

忠信者的人数比旅馆中的商旅要少一些,但是他们每一个都带着一股狂热的气息,神情中对于信念的那种决绝感令人心悸。幸好商旅们都见多识广,知道这个时候害怕慌张于事无补,所以旅馆中一片寂静,只剩下对峙中的双方人马略带紧张的呼吸声。

旅馆老板和员工早已躲得无影无踪,其他正好没有在大厅的旅客也纷纷从侧门或者干脆从二楼的窗口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不一会儿工夫,与双方对峙无关的人员就只剩下伊达等一行五人。

伊达等人坐的位子本来就在角落,现在被那些两群人一挡,即使想要走出旅馆也很困难了。

“魔法师阁下,我们,我们……怎么办?”德尔罗很尽职尽责地适时用惊慌的语调开口发问,把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伊达看看他平静地说:“我们不急着走,等他们的事情处理完好了。”

伊达平淡的态度引起了某个忠信者的不满,冲他们大喊起来:“滚出去!你们这些使用邪术的渎神者,我们的国家并不欢迎你们!”不过,他们好像知道他们这群人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三个魔法师,所以只是这样喊叫一句,并没有想要对付伊达他们的打算。

“魔法师大人,这些忠信者都是疯子,他们向来是仇恨你们魔法师的,你们要小心他们啊!”

行走在各个国度中的商旅都是明眼人,他们看出这几个魔法师根本不把忠信者们放在眼里,于是就有人喊了起来。能够把魔法师拉到他们的船上当然最好,有魔法师同行就等于多了一条性命。即使不能,只要能挑起忠信者们和魔法师之间的冲突,他们就有机会可以逃走了。

伊达对于这样的挑衅和挑拨都没有反应,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真的在等待双方的冲突结束。

对峙双方的注意力很快就又回到各自的对手身上,紧接着终于有一方人忍不住率先动手,然后双方厮打在一起,场面乱成了一团。各种物品都被他们拿来当作武器,盘子、刀叉、酒杯、食物,到后来桌椅板凳这些东西都在旅馆中乱飞。

“看来你的选择是错的。”谷莠子看着伊达不得不用魔法屏障来阻挡那些不长眼飞过来的物体时,不冷不热地说。刚才大家都想要避开这场是非的时候,是伊达非要留下来的。

“呵呵,大概是吧。”伊达并不是很想认错,“我只是很想看看这个国家的警卫队是什么样子。”

神圣帝国的城市治安由被称为警卫队的机构来管理,来到这个国家之后,他们这一行人确实还没有看过警卫队是怎么维护社会治安的。

“这种情况下警卫队总是最后才会到达。”谷莠子郑重地说:“这是各个国家的惯例。”

“我本来以为今天应该例外。”

“你不应该总是希望世界上的事情为了你而破例,不是吗?”

在他们两个对答时,姗姗来迟的警卫队终于出现了。

这时其实旅馆中的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好几名商旅已经被忠信者强行拉走,剩下来的也都负伤在身。警卫队一出现,忠信者们就迅速撤离,只剩下那些商旅们捂着伤口,呻吟着接受警卫队的调查。

警卫队队员十分严厉地对那些商旅进行盘查,而商旅们在问答之间不时把目光或者手势指向伊达他们,似乎在辩解自己的行为只是自卫,而那些魔法师可以作证云云。

终于,一个警卫队员向伊达他们走来。

“德尔罗。”

尚未等那个警卫队员靠近,伊达就悠然吐出了这个名字。

德尔罗苦笑一下,只好迎上前去与对方交谈起来。

“子爵大人,你不觉得你的行为与我们的约定开始有太多的不符吗?”一直保持沉默的夜,忽然用低沉的声音这么说。伊达任性的行为开始让他觉得有些不安,要是再这么下去,计划中的某些事情就不容易发生,那么……

“兰帕德,我们的约定是什么你很清楚,在抵达那里这个约定之外,你最好不要多发表意见。如果再多做干涉,你的行为就不是我们两个的私人恩怨,而是叛国!”伊达也压低嗓音,冷冷地说。

夜似乎有一瞬间的慌乱,但是紧接着就平静下来:“你在说什么?”

“有些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就够了……”伊达又恢复了笑容,“其实,或者我还应该感谢你才对……”

夜猛地抬头看着伊达,目光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又回到那种沉默的状态,低头不言不语。

伊达也不再说什么,看向德尔罗的方向,嘴角的笑容中带着一抹讥讽……

正文 第七章 各自的目标(上)

“有时事情是这样的,肯特,”伊达·法兰懒洋洋地对身边严阵以待的肯特·海兰斯说:“你知道,两只狗争夺骨头的时候,骨头通常是不参战的,所以放松一点好吗?你这个样子显得我们很没有做骨头的觉悟。”

肯特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戒备着,旁边的谷莠子却横了伊达一眼,于是伊达笑咪咪地看着眼前两队人马的争斗,不再作声。可是沉默了没多久,他就又故态复萌:“德尔罗……”

“魔法师阁下。”德尔罗马上恭敬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看好我们的行李,别让他们损坏了。”伊达毫无顾忌地吩咐着。

看着正你来我往、刀剑齐飞的战团中那几匹驮运着行李的马匹,德尔罗露出苦笑,嘴里爽快地答应着,脚底下当然是一丝未动。

争斗终于还是结束了,一场乱战之后,地上留下了十几具尸体,既有袭击者的,也有护卫者的。

当日在那个小镇上,德尔罗与警卫队“沟通”之后,小镇镇长就表示最近附近忠信者活动猖獗,为了保证魔法师大人们的安全,小镇已派出一支警卫队护送魔法师大人们接下来的旅程。

当德尔罗回来转告这个“好消息”时,伊达笑笑没有说话,于是,那队小镇警卫队就跟在他们一行人身边。

伊达其实还是很佩服德尔罗的行动力,仅仅给了他半个晚上的时间,他就能召集这样一队人,并且把他们装扮得从装备到气质都像警卫队员——尤其是后者,这是很难做到的一点。

有了这队警卫队的护送,接下来的旅程清静了好几天,伊达他们总算有机会安下心来欣赏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沿路景致,除了伊达依旧别有用心地把德尔罗指挥得团团转以外,这段行程堪称安逸。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地新的袭击就又开始了。袭击者从开始的冒充忠信者发动攻击,到后来也失去了耐心,直截了当地带着优良的装备与大队人马下手。而那队负责护送的警卫队员虽然颇有折损,但是人数只见多不见少,到了后来也没有一点警卫队的样子,盔甲、兵器、马匹和前来袭击的队伍衬比着精良。

旅程就在不断地遇袭、战斗中继续着,越是接近目的地,这种混乱产生的频率也就越密集。不过伊达一直处之泰然,既没有因为身陷帝国的军队中而有什么惊慌,在遭遇袭击的时候更是不论局面有多紧张都不允许肯特参与战斗,他自己更是一次都没有施展过魔法。

肯特对伊达的计划略知大概,可是在肯特看来,这样的计划未免太过冒险,就算计划实现对于兰姆帝国会有极大的利益,这样的利益如果需要用伊达·法兰作为诱饵去换取,还是极不值得的。

眼前的战斗渐渐接近尾声,这次的战斗特别激烈,虽然终于击退了来者,但是随行的护卫队也伤亡惨重。肯特粗略估算一下,经过这一役,护卫队这边的死伤人数绝对超过了三分之二。这样的状况下队伍自然不能再继续前进了,于是草草掩埋了双方留下的尸体之后,队伍在距离战场不远的一处山谷中停下来暂时休整。

经历那样的恶战之后,整个队伍的气氛显得很沉郁。

伊达他们一行人与军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坐在军队一侧的小山坡上。

虽然那些人并不是自己的战友,甚至应该算是敌人,但是他们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一行人才遭遇这样的伤亡,听着伤者忍不住发出的呻吟声、伤势严重到无法抢救,要求战友给自己一个痛快的祈求声、失去亲密战友的幸存者压抑着的啜泣声……军人出身的肯特在这样的环境中,心中也不禁感到悲凉,整个人都被那种情绪感染而低沉着。

谷莠子和夜都保持着他们一贯的沉默,不同之处在于夜保持着一种局外人的冷漠,而谷莠子却是竭力避免自己的目光与那些战士们相遇,用冷淡来伪装自己对于不该付出同情的人所产生的同情怜悯。

至于德尔罗,则因为这样的战斗结果充满了沮丧与无奈,他甚至失去了继续扮演角色的欲望,没有继续留在伊达身边,而是停留在那些战士中帮助照顾伤患。

只有伊达的表现与往常没有不同,依旧面带笑容,谈笑风生,不时指使德尔罗取乐。他对于刚才的争斗以及那些伤亡战士绝对没有视而不见,相反地,他乐于谈论这些事,但是谈论的口气是那样平淡,就好像贵族们在自己的茶会上拿着贫民窟中的生老病死当作话题时的情形,虽然用词文雅、口吻平和,可是也只是在增加谈论之中包含着的冷酷而已。

那些护送他们的战士也许并不清楚自己保护的这个魔法师少年是什么人,但是在他们看向这个少年的眼神中,无疑包含着深深的不满甚至怨恨。

“子爵……”肯特在伊达又一次说到之前争斗中某个在他看来很可笑,双方同归于尽的细节时,终于忍不住低声提示了他一句,“请不要在战士们面前这样说,他们毕竟是为了保护我们才遭受这样的损伤。”

“可是……”伊达看着自己这位忠直得过分的侍卫长,似笑非笑地问:“他们真的是在保护我们吗?”

这些士兵所谓的护送,不如说是押送来得更加贴切。

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护送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行人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上级安排这次任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是他们在用生命保护的,毫无疑问根本不是伊达等人,而是他们所效忠的国家或者说是教廷的利益。

不等肯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伊达又说:“作为军人,浴血奋战之后一定很忿恨我这样的人吧?那么,他们憎恨我的同时,会不会也怨恨那些派他们来保护这样的我的上位者呢?”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是笑咪咪地面对着那些战士们的方向,还向忙于照顾伤患的德尔罗亲切地挥了挥手。

肯特听了这些话,心里有股难言的寒意。

这些士兵们,这些勇敢的战士,在上位者眼中的价值就是这样吗?

就连他们经历生死奋战之后的心情,都是被利用的条件。

德尔罗一脸悲愤无奈地穿梭在士兵之中,这种情绪又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与伊达的轻松快乐一样的伎俩呢?

伊达伸手在肯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话大大触动了这个青年吧?这样也好,可以让他想清楚,做伊达·法兰的侍卫长和回到军队中哪一项更适合他自己。

伊达安慰似的动作让肯特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自己是怎么了,现在深陷敌国,身在敌人的军队“护送”之下,岂是产生这种情绪的时候?或者说这些“护卫”者和那些袭击者彼此伤亡越重,情况才越对自己这一行人有利啊。

天色渐渐昏暗,德尔罗才有些疲倦地回到了伊达他们休息的地方。

“我们的目的地其实已经不远了,”伊达笑着建议,“既然这些好心的警卫队员们受到了这么大的损伤,不如让他们回去吧。要不然万一再遇到什么事,我们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德尔罗的心情很不好,看着伊达回答时也没有了往日的恭顺:“您觉得这有可能吗?”

“为什么不?”

“你觉得事到如今,你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还是说,你觉得靠那个精灵或者那头飞龙就能够干扰我们的注意力,给你可趁之机!”

伊达侧头看着德尔罗,良久,噗哧一笑:“莫里阁下,你有些沉不住气了吧?剧情才进行到一半,你怎么就搞错了自己的角色?”

“莫里”这个姓氏一进入耳中,肯特下意识地握住剑柄,警惕地看着“德尔罗”。

但是伊达和“德尔罗”都没有在意他的表现,继续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过明显的是,与之前一路上两个人默契十足的情形不同,现在还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只剩下伊达·法兰一个人,“德尔罗”显然已经不能再保持那种悠然。

“法兰子爵,我很佩服你的胆量,但这是在我们神圣帝国的土地上,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是我们神圣帝国的财产!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最好想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你能够好好地跟我合作,很多事情都可以商量!不然的话……”

“很多事情,比如?”伊达扬扬眉头问。

“昨天傍晚,我国某支军队俘获了一名进入我国国境还大肆破坏、伤害了许多民众的精灵,不知道你对这个消息是否感兴趣?”

明尔?

肯特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

伊达的脸上还是毫无紧张感,悠然地说:“在绿森林的精灵王族中,血脉相传着一种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来自于精灵的血脉之母自然女神的馈赠……当然,用贵国的说法就是,来自邪恶力量的馈赠。这种能力……”说到这里,他却卖关子似地停了下来。

“哼,在父神的光辉下,任何邪恶伎俩都不会成功的!”

“莫里阁下,您现在的口气太像那些忠信者了,这可不太好。”伊达诚恳地说。

莫里凝视伊达片刻之后,笑着说:“子爵,你觉得这样的伎俩很有趣吗?”

伊达笑而不答。

“那么其他人呢?你自己的安全呢?还是说既然你来到这里,就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为了研究魔法,你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德尔罗”的手指一一划过伊达、肯特、谷莠子,冷笑着看着伊达。

“其实是这样的,我认为直到目前为止,我依旧有讨价还价的权力。”伊达平静地说:“我认为接下来的旅程不需要这么多人跟着,就是这样。”

“德尔罗”气急败坏地看着伊达,他心里明白,没有伊达,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那个地方,要是无法进入,就更别说是得到那里面所谓“属于神圣帝国”的宝藏了。

在目前情况下,伊达是自由的,他的行为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不受任何限制,可是“德尔罗”不能。这次的计划他本来就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与伊达·法兰之间的勾心斗角,更多的还是来自于背后自己人的“攻击”,现实的真刀实枪攻击和更加阴险隐蔽的攻击都有,而且源源不绝。从这个角度来看,“德尔罗”真羡慕伊达·法兰,至少这位子爵背后那个强大的公国,对他的行为总是全力支持。

伊达·法兰可以任意进行冒险,也可以随时选择自保放弃,但是“德尔罗”不能,他走出了这一步,而且付出了代价,如果得不到预定的收益,那么无疑地就要为这次错误的行动背负责任,可是这个责任怎么背负,到了有心人手上则是可大可小的。

深吸口气,“德尔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因为伊达·法兰那种始终泰然的态度产生了不安,以至于整个心态躁乱了起来。这不正是伊达想要的吗?

在心底仔细地理顺了一遍思绪,“德尔罗”依旧认为自己的计划不会失败,即使伊达·法兰再怎么摆出胸有成竹的架势,这毕竟是在神圣帝国的领土上,他正身在效忠于自己军队的控制中。

虽然伊达·法兰必然也有周详的计划,可是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他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那些“宝藏”自然也将归自己所有。

“德尔罗”不介意留下伊达·法兰的性命——在他的分析下,伊达·法兰的那种自信也正是来自于此——除了伊达·法兰没有人能够揭开那个“宝藏”的秘密,所以在“德尔罗”的计划中允许伊达·法兰用宝藏的秘密换取他自己的生命。“德尔罗”认为,伊达·法兰固然是个重要的敌国人物,可是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相比,还是比不上。

“那么如你所愿,魔法师大人,我们明天离开军队的保护前进。不过……”到了这时,“德尔罗”终于恢复平常,笑咪咪讨好地看着伊达说:“您知道的,有很多忠信者一直在追杀您,没有了军队的保护,您这位伟大的魔法师可要保护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仆从啊!”

“放心!”伊达大手一挥,爽快地说:“就算打不过我还会逃跑!反正他们的目标也不一定就是我!”

在一边听着他们勾心斗角的肯特,心里更加不安。他知道随着旅程逐渐接近尾声,最严峻的考验也等在前方。自己这个侍卫长的职责就是保护子爵大人的安危,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真有这样的能力吗?要怎样才能完美地尽到自己的职责呢?

肯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德尔罗”,如果在这里杀了他,会怎么样?

这么重要的人物死亡,会给神圣帝国带来怎样的骚动?这样的骚动能不能给子爵的旅程带来好的发展?这个人要是死亡,对于兰姆帝国是否有利?

这些念头在肯特的脑海中此起彼伏,但是最终他还是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

阿古斯·莫里,这个名字肯特很熟悉,应该说每一个兰姆帝国的官员、军官都知道这个名字。

神圣帝国的统治权在神圣教廷的手中,所以教廷的教宗实际上就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由于神圣教廷的教规,神职人员都是不能结婚生子的,所以这个国家权力的交替自然不像其他国家是透过血脉传递继承,而是在整个教廷中选择合适的继承人。

这样选出来的继承人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要比那种因为父亲是国王,所以儿子、孙子打从出生那天就理所当然有可能成为国王的方式所选出来的继承人更加优秀。但是就像王储们为了唯一的王位争得你死我活一样,在神圣帝国那些有可能成为下任教宗候选人们之间的争斗,由于参与人数众多,自然也就更加激烈。能够在这样的争斗中脱颖而出的人,无论是能力、心智还是手段,当然都是上乘之选,绝对不容小觑。

阿古斯·莫里就是这样一号人物。

五岁就通过神官考试成为一名低级神官,十二岁进入教廷的核心——大神殿任职,十五岁就被现任教宗亲自收为学生,并且在一年前正式被宣布为下任的教宗继承人。而直到今天,这个阿古斯·莫里也仅仅只有二十二岁。

孤儿出身,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奋斗到这个地步,足以证明阿古斯·莫里的出类拔萃。在兰姆帝国,阿古斯·莫里一直被当作重要对手来研究和防范的,当然也不免有人发出感叹:神圣帝国有这样少年出众的人才,而兰姆帝国在这方面却差了许多,是不是在培养年轻人方面,整个帝国都应该下点工夫。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兰姆帝国的皇太子蒙德与阿古斯·莫里相比,确实不尽如人意,肯特在以前也抱着类似的想法。

但是现在,肯特的观念已经发生转变。

是的,兰姆帝国未来的皇帝可能不如阿古斯·莫里足智多谋,但是兰姆帝国未来的法兰大公却足以弥补这一点。

伊达·法兰也是个有着天才称号的少年,他在魔法方面的造诣众口皆碑。也因为如此,他给人们的印象就是一个沉浸在魔法和书籍中、不问世事、不关心政治,有时甚至任性做出一些有违自己身分事情来的少年,这个世界上很多贵族子弟都是如此,伊达除去身上魔法师的光环之外,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这次的旅程让肯特发现,自己效忠的对象绝不是外界所以为的那样简单。

伊达·法兰这次的行程除了他自己那个不肯明说的目的之外,最大的目标恐怕就是在神圣帝国掀起内乱。

在神圣帝国,教宗的统治权并非绝对,在教宗之外,还有另一个机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涉教宗的行为,那就是长老会。而究竟有多大的干涉程度,就要看长老会与教宗之间的平衡点在哪里了。

神圣教廷第一任教宗是个胸怀大志而且手段非凡的人物,他一手建立起神圣帝国和神圣教廷的基本框架,在他的时代,是没有长老会的。这位首任教宗临终之前,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想要限制继任者的权力,竟然把跟随自己创建神圣教廷的十二位功臣立为长老,并且赋予长老会拥有不受教宗控制的权力。

长老会的存在对于神圣教廷有利有弊,优点是避免了教宗权力过于集中而滥用,缺点则是人心自私,既然身处这样的位置,自然会贪心地想要更多,教宗,自然不喜欢处处给自己掣肘的长老会;而长老会,当然也极不喜欢一个竟然不是“听话傀儡”的教宗。无数的争权夺势事件由此而生,两派势力明争暗斗直到现在,教宗和长老会之间水火不容的局面,就连敌国都很清楚。

那个神秘怪客夜,也就是伊达称为“兰帕德”的那个人,一开始就与阿古斯代表的教宗一脉有串联,他能够从大图书馆中带出那份古卷,肯定是与教宗一系达成了某种交易,可能也包括了把伊达·法兰骗到神圣帝国来。伊达·法兰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有问题,而夜则根本不在乎伊达会不会发觉这是一个圈套,似乎很肯定伊达·法兰在看了古卷之后就算知道是圈套也会走进去。事实也确实如此,伊达在明知道会遇见什么的情况下依旧来到了神圣帝国。

不过伊达·法兰并非毫无准备,他事先对神圣帝国的局势摸得很清楚,用自己作为诱饵进入敌国。教宗一系为了得到所谓的宝藏,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只能尽力保护他,而长老会一方为了不让教宗一系得到宝藏壮大实力,就自然会尽力截杀这支队伍,当然目标也不只是伊达,能够顺便除掉阿古斯·莫里自然是最好不过。

随着伊达一路走来,果然使得教宗一系与长老会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也使得阿古斯·莫里的地位受到了一定的动摇。

基本上肯特现在已经能够把发生的事情理出一个脉络,现在最让他担心的就是明尔是不是真的被抓了。但愿就像伊达所说,绿森林的精灵们有着自己特殊的能力,所以不需要担心。

对于现在的阿古斯·莫里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只有把那个宝藏掌握在手中这一条路可以走,而这其中的关键,还是伊达·法兰。

所以在第二天,伊达一行人再次上路时,人员已经恢复原来的样子:伊达、肯特、谷莠子、夜和“德尔罗”。

伊达站在山顶俯视下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但是他始终没什么表情。

在他身后,“德尔罗”一只手勒着谷莠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持着短刀抵在她的脖子上,随时有可能刺下去。夜站在他们身边,警惕的目光不时在伊达和肯特之间游走。

肯特手持长剑站在一边,他想要救谷莠子却没有办法,刚才夜随手一挥就让大片草木枯黑的施毒手法令他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对此早有准备,但是却没能够保护谷莠子这位女性,令肯特心里相当懊恼。

“伊达·法兰,你最好不要搞鬼,我知道这个女子对你的意义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侍女!如果你不想让她死,就老老实实地带我们大家进去。”

伊达对于“德尔罗”的威胁完全充耳不闻,只是注视着下面的山谷,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忽然间他竟从山谷上方纵身跃了下去。

“德尔罗”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看到他突然的举动一惊,拖着谷莠子向前赶了几步。

山谷并不深,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下面的杂树乱石尽收眼底,可是伊达这样纵身一跃之后,却没有出现跌落山谷的情形——他整个人就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了。

“可恶!”“德尔罗”不得不产生伊达·法兰是不是丢下谷莠子和肯特自己脱身而去的念头。

要是谷莠子对伊达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或者说一路上伊达对谷莠子表现出来的特殊感情是故意表演给别人看的,那么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在诱导大家把谷莠子当作能够威胁他的对象,然后给自己制造脱身的机会。

可是不等“德尔罗”做出什么反应,伊达的身影就从他们的身后出现了。

“很复杂……”伊达根本不在意别人惊奇的目光,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样子,“这很复杂……‘德尔罗’,让谷莠子过来,我需要她的帮助。另外把帐篷支起来吧,我们要有长时间待在这儿的准备了。”

“德尔罗”看着伊达·法兰,因为激动和气愤而有些微微发抖。

伊达仅仅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令他之前的威胁举动变成了滑稽剧,可是他却没办法反击,杀死谷莠子显然是最糟糕的选择,在进入那个地方之前,伊达·法兰的能力是必需的,他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个掌握了穿梭空间魔法技能的魔法师。所以“德尔罗”只能默默地放开谷莠子,默默地看着伊达·法兰,也默默地承受对方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屈辱。

“德尔罗”看着伊达在山头打转,不时忽然走进某个奇怪的空间消失不见,然后却从另一个方向冒出来。

这样神奇的魔法怎能不令人心动。

神圣教廷吸引信徒的手段之一就是神术,教廷中每个神职人员都掌握这种能够帮人治疗、安定人心的能力,他们声称这是父神恩赐的能力。其实教廷高层们心里都明白,那些终究还是魔法运用的一种,只不过那位神圣教廷的创始者能力超群,发明了一种能够降低魔法使用门槛的方法而已。要是当年他把这个发明运用在魔法界,想必能为他自己轻易赢得大魔导师的头衔,可是他却选择了凭借这个发明离开魔法界,自立门户创建了神圣教廷。

不过魔法毕竟是魔法,普通的民众可能无从分辨,但对魔法师们来说,还是一眼就能看穿,教廷的高层对于魔法师们的礼遇客气,也源自这种彼此的心知肚明。

对这神圣教廷的发展,在“神术”的使用上渐渐出现了难题。因为当年的神圣教廷创始人并不是一位高阶魔法师,他所学习的魔法是很有限,脱离魔法界之后也断绝了进一步接触魔法的机会,以至于整个神圣教廷能够掌握的魔法量十分有限。虽然教廷不承认,但魔法毕竟是一种在大陆上存在了千万年的能力,有很多魔法,即使是普通人透过书籍、传说、诗歌中的记载,也可以辨认得出来,要是神圣教廷想要拿这样的魔法来冒充神术唬弄信徒,无疑地并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随着神圣教廷的发展,新的神术就成了急需的东西。

空间魔法无疑就是很好的选择。

空间魔法已失传多年,现在大陆上的魔法师们连一枚上古时代魔法师人手一个的空间指环都制造不出来,更别说是了解空间魔法了。如果将空间魔法用来冒充神术展现给民众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这种魔法的威力与实用性都很卓越,一旦掌握手中,将是一件极为强大的武器。

这座山谷中有一个古代空间魔法大师遗留下来的魔法研究室,这件事记录于那份收藏在大图书馆的古卷中,至于夜怎么会知道这份古卷的存在,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掌握着空间魔法、能够进入那个地方的人是伊达·法兰,教廷方面不得而知,但是他们能够察觉到夜与伊达·法兰之间绝对没有什么友谊,夜毫不掩饰自己对伊达·法兰的憎恨,他信誓旦旦地认为即使看起来有很多漏洞也没有关系,伊达·法兰是个自大且贪婪的人,就算明知道这件事是个陷阱,只要有那份古卷作为古代魔法遗迹存在的证明,他就绝对抵挡不了诱惑。

事实证明伊达·法兰确实来了。

抵挡不了这种诱惑的,不仅仅是伊达·法兰一个人。

“德尔罗”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个魔法遗迹的重要性,他明白要是能掌握住这样的魔法力量,长老会也好,依旧对教宗继承人位置虎视眈眈的对手们也好,都将对他不再有威胁。等到他整合完国内的局势,这样强大的魔法力量就可以继续使用在敌国和敌对势力上。

可是前提是能够得到。

“德尔罗”看着伊达·法兰在那里忙来忙去。伊达的行为看起来毫无章法,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凝神思索,偶尔会和谷莠子低声交谈,然后会忽然站起来走来走去,但是往往什么事都没做,就又回到思考的状态。

“德尔罗”不知道他这是真的在寻找问题的答案,还是在演戏以达到迷惑别人的目的。不过这个地方真的很不对劲,魔法波动时有时无,而且产生波动的魔法元素十分混乱,就连位置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

这就是空间魔法的展现吗?

“德尔罗”并不是一个正统的魔法师,神圣教廷的特殊需要使得他接受的魔法训练十分片面,面对这种环境他完全不知所措。但是他也牢牢咬住一点,那就是盯紧了伊达,不让伊达脱离他的视线。

伊达的研究进行得不算顺利,不知不觉中,他们在山头已经待了两天,这期间伊达不断在思考,几乎是不眠不休,可是他的每一次尝试都碰壁,进入那个地方的企图总是被不断传送到周边各个地方打乱。

但是“德尔罗”注意到,伊达那种被传送来传送去的尝试已经渐渐有了一定的次序,这也就说明,伊达已经逐渐掌握到这里设置的防护魔法的规律了。

本来在一边缓缓走动的“德尔罗”,开始有意无意地靠近谷莠子,与此同时,肯特也慢慢站了起来。夜半闭着眼睛似乎在冥思,但是眼角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伊达。

在这种越来越微妙的紧张气氛中,伊达终于回过身对众人说:“我想,我找到进去的方法了……你们有谁要进来?”他的口气中带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使得大家一时不知道这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谷莠子第一个向伊达身边走去,其他人略一沉吟,也就都匆匆赶了上去。

伊达引领着大家在山头上不大的范围内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段,然后在一棵树前停下脚步。

低声诵念的咒文和特殊的魔力波动衬显得这个少年宛如一名神秘高深的魔法大师。

随着伊达的施法,众人眼前的景象开始产生扭曲、变化。

原本普通寻常的小山头,竟然渐渐被取代,在短暂的视线模糊之后,众人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陌生的建筑物之中。

大家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宽大的房间,有着高高的拱顶和宽大的窗户。整个房间从建材到装饰都使用了黑、灰两色,再加上窗外一片白茫茫,仿佛处于浓厚的雾中,没有投射多少光线进来,所以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灰暗而且压抑。

房间虽然很大,但是空荡荡的,除了在窗前有一张椅子之外看不到其他家具。满怀希望的“德尔罗”四处张望,终于在视线逐渐适应了房间的阴暗后,隐约看到对面的墙壁上似乎安置着一个壁架,上面摆放着一些似乎是书籍轮廓的东西。

书籍!这是能够想到的最佳收获了。

“德尔罗”心中狂喜,但强自压抑着情感,立刻把注意力放到伊达和夜的身上。

夜很明显地也有了和“德尔罗”一样的发现,但是他也做出了和“德尔罗”一样的行动,双目炯炯地死死盯着自己的对手,并没有急于取得发现的东西。

伊达却没有选择与他们一样的目标,他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就没有东张西望,而是从一开始就将目光盯在窗前那张椅子上。

“就是这里?”

回应伊达轻声询问的,是谷莠子带着颤抖的声音:“是……”

伊达缓缓地走到那张椅子前面。

椅子的造型古老,但是作工上依然能看出鲜明的精灵族色彩。椅子扶手因为经常使用而被磨得光滑发亮,再走近一些,在椅子上可以看到一些黑色的污渍,污渍出现在深棕色的椅子上并不显眼,但是给予伊达的震撼却是难以言喻的。

就是这里……

就是这张不起眼的椅子……

这就是承载了一代魔法大师最后时光的东西……

伊达走上前,单膝跪地,把一只手按在椅子扶手上,闭上了眼睛。

华伦迪尔,你是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魔法师之一,你的生命不尽如人意,但是你的名字却绝对不会被遗忘……

请你接受这来自晚辈魔法师的致意……

我不会让你的遗物受到心怀叵测者的亵渎,就请允许我来执行你迟来的葬礼吧……

进入房间后就陷入失神状态的谷莠子,终于发出了一声呜咽,踉踉跄跄地扑到椅子前,趴伏在上面啜泣着。

伊达轻轻拍抚她的脊背表示安慰。

就在这个房间里,华伦迪尔为他自己的生命做了最后的选择,他命令谷莠子用一把匕首刺进了他自己的胸口,之后就是孤独而漫长的等待,等待谷莠子为他寻找到合适的目标。

伊达有时候觉得,华伦迪尔在最后时刻放弃融合自己灵魂的计划,或许不仅仅是出于对谷莠子的保护,更多的是因为疲惫、心力交瘁和漫长的等待,已经令他失去存在下去的意愿了,或许在别人看来的消亡,对他反而是一种解脱和休憩。

在命令谷莠子执行杀死自己的命令之前,华伦迪尔已经销毁了他自己所有的魔法手札、作品,甚至他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是有意不让自己的魔法有被后人学习的可能,因为他绝对不想再为那个他付出巨大心力,却又一再地利用、背叛他的王国留下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

只有这个房间是例外,因为选择在这里死去的他,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停止呼吸,谷莠子的攻击没有让他承受什么痛苦,当然也就没有留下时间让他销毁这个房间。

伊达算是华伦迪尔的继承人,虽然他没有接受华伦迪尔的灵魂,但是却透过谷莠子学习着华伦迪尔留下的知识。既然继承了这一切,伊达就有义务维护华伦迪尔,包括他的传承、他的遗物。

华伦迪尔留下的魔法知识,伊达将会传承下去,但是这传承要由伊达来决定谁能够学习谁不能,这些都要由伊达来选择。这种决定说起来似乎自私霸道,但是伊达了解华伦迪尔的骄傲,要是他肯让自己的魔法研究成为神圣教廷的伪神术,当年又何必把所有的研究记录销毁?

大家到这里来,各自抱着不同的目的,可是伊达知道,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其实只能有一件……

“各位,欢迎来到华伦迪尔魔法师的故居……”

正仔细观察伊达关注的这张椅子是否藏着巨大秘密的人们被伊达的话吸引,抬头看向了他。

正文 第八章 各自的目标(下)

“德尔罗”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虽然从古卷的记录中知道了一些华伦迪尔这个人物的事迹,但是古文语焉不详,怎么比得上伊达这样娓娓道来。华伦迪尔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竟是那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凭借着一人之力支撑一个王国数十年,这样的能力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

一定要得到这样的力量,这样的能力当然应该属于我才对。

有了这样的力量,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为人掣肘,我一定会创建一个更加强大辉煌的帝国。

但他们是我得到这种力量的阻碍,我绝不能让任何人阻碍我前进的道路。

“德尔罗”的目光一一掠过在场的人,这些人都是障碍,尤其伊达·法兰,他已经走在了前面,如果不除掉,自己即使得到也将落在他的后面。

这样的力量不需要两个持有者。

伊达讲述完华伦迪尔的生平,不意外地看到了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情。

除去沉浸在自己回忆中根本没有听他讲述的谷莠子,其他人里,只有肯特在听完了华伦迪尔的坎坷生平之后,流露出不忍的神情,对这位命运多舛的魔法大师寄予同情。夜和“德尔罗”露出的,只有狂热、贪婪和杀机。

如果没有推断错,兰帕德在伊达击碎镜子迷宫时就在附近,伊达不知道他在那种状况下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但他就是还活着,并且获得了一小部分属于谷莠子的记忆。所以他才会知道华伦迪尔的事,才会知道这个遗址的存在。

如果有着这些记忆的兰帕德哪怕有一丝对华伦迪尔的尊重和悼念,伊达在这个环境中都很难对他产生杀机,毕竟这个世界上记得华伦迪尔的人已经不多,伊达不能再在他的“葬礼”上杀死一个。

可是从兰帕德的眼中,伊达看到的依旧只有憎恨和嫉妒。

这个曾经风华正茂的青年魔法师,现在似乎变成了一个只保留着对伊达负面情绪的怪物。他身上的魔力也变得很不一样,而且还忽然变得擅长使用毒药……在一瞬间里,伊达的脑海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是目前他没有时间多想。

伊达看向“德尔罗”,后者正面孔扭曲地死死盯着伊达。

这个人在听过华伦迪尔的际遇后,目光里爆发出的贪婪和野心再也无法掩饰。

华伦迪尔的一生,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只能得到这样的回应。

伊达微微闭目,无声地叹息。

与伊达的目光接触之后,“德尔罗”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深深吸气,让自己从刚才产生的贪欲中走出来。

这种力量一定要得到,但是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在目前的状态下,自己没有能力杀死伊达·法兰,要忍耐到离开这里之后,只要他在神圣帝国的国土上,机会多的是。

眼下自己真正要做到的只有得到那些书籍,要是可能的话,伊达·法兰所掌握的那一部分知识也弄到手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些书籍与魔法无关……”伊达开口这么说:“我说过了,华伦迪尔没有留下任何关于魔法的记录。”

他这番话没有可信度,至少夜和“德尔罗”的眼神中流露着讥讽,对他的这种手段非常不屑。

“你想独占空间魔法的秘密!”

伊达对“德尔罗”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你这么说也没错。”

“德尔罗”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有时贪多是嚼不烂的,研究学问有个可以相互印证的同伴才是最佳方法。”

“有时是这样……”伊达点着头赞同,“有个竞争者,双方都会进步得更快。可是我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研究清楚,再传授给我选择的学生。”

“想必在不久的将来,阁下一定会成为名满天下的魔法大师,不过这一切想要实现,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吧?”“德尔罗”彬彬有礼地说:“至少……要活着才有可能实现那样的未来对吗?”

“您说得很对。”

“我可以保证阁下安全离开神圣帝国,相对的条件你应该很清楚,我想以阁下这样聪明的人,一定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吧?”

伊达和“德尔罗”相互交谈的时候,夜沉默地听着,并且悄悄地移动。

一直绷紧着神经的肯特没有忽略这一点,看到夜似乎准备有所动作,于是抢先大喝一声,挥剑向他劈去。

剑风凛冽,夜有些狼狈地勉强闪躲过去,但是他手腕抖动之间,一团绿色的烟雾在他和肯特之间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屋子里众人都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

有毒。

距离最近的肯特在吸入一口之后,马上屏住呼吸,冲向夜连环刺击。不过他的动作在接近夜时缓慢下来,肌肉放松使他的身体无力,再也没有办法完成攻击。

夜看着不得不在距离自己半步远的地方以剑支撑身体才避免倒地的肯特,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的,一直遮掩住自己面容的夜,现在毫不掩饰地展现出自己的真面目。

他的面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除了略显苍白之外,他是一个还称得上英俊的青年,这张面孔伊达以前很熟悉,可是现在看到,却不由得微微皱眉。毕竟在伊达的记忆中,兰帕德的容貌已经遭到毁容,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是根据当时他亲眼看到的情况,即使找到治疗的方法,那种伤势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

刚才产生的那种奇异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兰帕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达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可是总觉得面前的兰帕德身上隐藏着很重要的事情。

就在伊达思考的这短短时间里,夜与肯特之间的局面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看到肯特因为自己散布的毒素失去行动能力,而站在不远处的伊达和“德尔罗”也露出虚弱的样子,夜很有自信地走上前去。

这不是普通的毒素,也不仅仅是刚才释放出来那团绿色烟雾散布出来的毒素,而是在这一路上,他费尽心思一点点掺在食物、饮水、室内空气之中,那些单独出现对生物并没有什么伤害的物质。

当这数种物质在人体内的数量达到一个完美的数值,只需要一种轻微的触发,就可以让它们转变成毒药。而这种毒药最令夜感到骄傲的地方在于它不是致命的毒素,而是一种可以让人全身无力、无法行动的毒药。

伊达·法兰不能死,至少不能让他这么简单地死,至于这个侍卫则已经没有用了。

当夜这么想着,并把一种致命的毒药撒向肯特的时候,突然被袭来的剧痛逼得发出了一声哀号。

剑光和血花闪过,夜的一条手臂落在地上。

肯特毫不停顿地继续逼近,又是一剑当头劈下。

他没有中毒。那么其他人……

夜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伎俩并没有得逞。

来不及多想,他马上后退,并朝肯特释放出几道小型魔法。

他施展的魔法都是最初级的魔法,就连魔法的威力也很初级,对于身着带有抗魔法效果软甲的肯特来说,根本没能造成伤害,但是这样稍稍的一点阻碍,已经给了夜足够的空隙,他剩余的那只手连连弹动,各种颜色绚丽的烟雾状物体抛撒出来,把他自己包裹其中,肯特知道这个家伙特别擅用毒药,于是也不敢继续追击,收住脚步反而后退了半步,持剑警惕地盯着对方。

夜的身体隐藏在毒雾的保护中,久久都没有出现,肯特虽然有伊达给的防毒物品防身,但是也牢记伊达关于这种魔法物品不是万能的警告,持剑围着对方缓缓打转,并不急于进攻。

伊达和“德尔罗”在夜与肯特相互攻击的过程中都没有移动,除了一开始都很配合地装作中毒不能移动的样子之外,接下来就恢复常态,再次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对他们两个而言,对方才是真正要防范的对手,那个只会使用毒药、而且不善掩饰情绪的夜,并不值得他们特别在意。

“长老会不会让你轻易离开国境的,只有我能帮助你。”

“你的条件是我掌握的空间魔法的秘密?”

“那是当然。”

“我又怎么能够相信你?很明显地,这样的事物一个人掌握比两个人来得有趣。”

“你有其他选择吗?这个山谷外已经被军队重重包围,谁能来救你?你的精灵朋友还是那头已经被驱逐出境的飞龙?”

“你们的军队又能在这里停留多久?国境上的战事真的不用担心吗?”

“德尔罗”脸色微变,但是紧接着很平静地反问:“怎么,阁下打算为了这次的事情挑起两国的战争吗?那么一开始你又何必采取单独旅行的方式?”

“不,不,当年兰姆帝国与贵国订立的和平协约,我方是绝对不会率先打破的,我想提醒你的是,不知道阁下多久没有关心过苏伊尔的局势了?”

听到“苏伊尔”这三个字,“德尔罗”的脸色发生变化。

苏伊尔是神圣帝国的邻国,两国原本是从同一个大国中分裂出来的,所以风土人情、历史背景、语言文字都同根同源。本来,这样的小国家在神圣帝国周围还有几个,但是随着神圣帝国的发展,那些国家已经逐渐被吞没,并入神圣帝国。这个苏伊尔却有些麻烦,一来是因为苏伊尔国内主要的民族苏伊尔族是一个好战凶悍的民族,凭借着国境线险要的地势,很难用武力征服。二来则是因为苏伊尔有大陆上最大的战神神殿,苏伊尔族世代信奉战神十分虔诚,即使以神圣教廷最擅长的宗教攻势也难以奏效。不过苏伊尔的特殊位置,又注定了神圣帝国若想要向西方发展,就必须拿下这个关隘。

为了征服苏伊尔,神圣帝国已经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就在十几年前才刚刚有些成绩。稳步发展起来的苏伊尔神圣教廷,扶植了一位信奉神圣宗教的国王登上王位。这其中隐藏了多少宫廷斗争、王位争夺甚至弑父杀兄都不值得深究,重要的是神圣帝国就此安排好了一个傀儡国王,得到了苏伊尔的实际控制权,这样再花上二十年,苏伊尔自然就会成为神圣帝国的一部分。

不过,征服一个国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苏伊尔民间的战神崇拜者依旧很多,新国王使用强硬措施在国内推动神圣宗教的信仰,更是在战神信徒中引起了反弹。苏伊尔国内的局势日渐紧张,这些都是神圣帝国一直以来严重关注的事情。“德尔罗”作为神圣帝国的核心人物之一,自然也是苏伊尔计划构思和推动的重要成员。但是就像伊达所说的,这段时间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伊达和兰姆帝国的动向上,对于苏伊尔那边的局势,确实有些疏忽。

难道兰姆帝国会在苏伊尔的局势上做什么手脚?不,不可能,这两个国家一向没有友好的传统,而且彼此间隔着三个国家,即使想要从中渔利也无从下手。

“苏伊尔长公主玛琳殿下虽然在篡位事件引发的血洗宫廷中殉国,可是她的儿子侥幸逃出,在忠心护卫的保护下辗转逃到了兰姆帝国。”伊达笑着说。

玛琳长公主确实在夺位之夜和其他王室成员一起死于王宫中,只是这位未婚公主究竟有没有儿子、这个儿子又能不能逃到兰姆帝国,恐怕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不过“德尔罗”能够想象,在某些人的有心宣传下,这位有着王室血脉少年的事迹,很容易就会变成传奇小说中受人喜爱的王子复仇记,而在苏伊尔国内,不知道有多少想要生事的人正眼巴巴地等着这样的契机呢。

“德尔罗”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掩饰不住地露出一抹凶光。

但是对他个人而言,苏伊尔是整个国家、整个教廷的事务,而眼前的事情则是关系到他自身的成就和发展,在他的心目中孰轻孰重不言而喻。短短一瞬间里,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切要按照原计划执行,至于苏伊尔,相信等自己掌握了整个教廷之后,凭借自己的能力自然有办法再次收入囊中。

表面上,“德尔罗”相当愤慨地看着伊达:“那么你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兰姆帝国的力量介入苏伊尔!”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伊达正气凛然地说:“虽然我国与苏伊尔在历史上有些不愉快的外交事件发生,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两国人民数百年来建立的深厚友谊。现在苏伊尔遭到了这样的灾难,我们兰姆帝国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骗鬼去吧,深厚友谊,这些年来你们两国之所以没有开战,仅仅是因为你们没有相连接的国境线!

“德尔罗”显得有些焦躁地说:“伊达·法兰,我明白地告诉你,关于空间魔法的秘密我这次一定要得到,我知道你已经掌握了很多空间魔法,所以希望你能够把这里的收获让给我。当然,有机会我会很乐意与你做一些交流的。”

伊达噗哧一笑:“你觉得呢?”

“你当然会答应。”“德尔罗”很有自信地说。

“理论上我是应该答应。”伊达相当赞许地点着头,“可是第一,我不是为了空间魔法而来;第二,这里也根本没有什么空间魔法的记录;第三,既然我会空间魔法,自然就有办法越过你那些军队的包围。那么你还有什么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呢?”

“德尔罗”冷笑:“我承认空间魔法确实很神奇,但是不相信神奇到那种程度。空间转移的魔法或许存在,但是若连一个初学者都能施展,空间魔法岂不是成了神的技能!你要是真有这样的能力,不妨现在就施展魔法离开这里,我倒是确实没有办法阻止。”

伊达笑看着他说:“肯特过来。”肯特马上收剑,走到他的身边。

伊达伸手按在肯特的肩上,另一只手快速地在他的手中塞入什么东西,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在肯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的身体很快就如同虚幻般开始产生扭曲,然后在场的人就听到那个给人英勇而坚定印象的侍卫长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呼,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伊达回头看着“德尔罗”,依旧微笑着。

“哼,你能确定他是被传送走了,而不是被你用空间魔法撕成肉眼看不见的粉末?要不然你自己为什么不走?”

“我到这里来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伊达收起笑容,向“德尔罗”和夜行礼说:“今天,我将把一代魔法大师华伦迪尔安葬于此,谢谢各位今天来参加一位魔法前辈迟来的葬礼。”

伊达的话引起了难言的惊诧。

葬礼?这从何说起?

华伦迪尔是数千年前的人物,而且这位魔法大师早在他的时代尚未结束的时候就死了,怎么可能在现在谈论他的葬礼问题。

“这里是他最后的居所,我想用来做他最后的归宿正合适。”伊达的态度严肃,丝毫没有伪装欺骗的迹象。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德尔罗”上前一步质问。

“送他回来安葬。”伊达说着,手中多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晶莹闪烁、比拇指肚略大的宝石状物体,虽然这枚“宝石”在昏暗的室内也熠熠生辉,但是吸引众人目光的却不是它,而是伊达刚才的动作:他的手没有接触任何地方,就好像这枚“宝石”是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一样。

空间戒指。

他手指上那枚看起来黑漆漆、毫不起眼的戒指,是具有空间魔法的饰品。

“这是华伦迪尔最后剩下的灵魂结晶,我要把他安葬在这里。”伊达这样宣布,“这里是最适合他的坟墓,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就只是这样。”不等“德尔罗”他们再有什么反应,伊达已经走上前几步,把那枚“宝石”放置在窗前的椅子上。

一直伏在椅子上的谷莠子伸手拿起“宝石”,闭目把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这是从镜子迷宫里带出来的最后一点碎片,其中包含着华伦迪尔仅剩的微小灵魂。

这就是华伦迪尔最后剩余的东西了,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最后只剩下这样的“遗体”,只能举行这样的葬礼。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庸庸碌碌、心术龌龊的人却能够身居高位,才华横溢的人却要在历尽磨难之后被历史掩埋。

“这里是他生前最后的居所,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最后的遗物,现在就让这一切都伴随他而去吧。”伊达温柔地对谷莠子说着,想让她把手中的“宝石”放下来。

“不,不只是这里是他的遗物,还有一个!”谷莠子死死握着“宝石”不放,一向清冷理智的神情也完全不见了,脸上一派凄凉无助,“你忘了吗?还有我,我也是……我也是他的‘遗物’,我不要继续在没有他的世界上无尽头地存在下去,让我留在这里!我希望能够一直留在他的身边。”

伊达苦笑,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却不愿意事情真的这样发生。“即使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他不在这里,你知道他不在这里!”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等下去、再寻找下去了……伊达,我已经存在得即使对一个精灵来说也太久了。我太疲倦了,这里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归宿,请你让我留在这里吧。”

“不行,我答应了华伦迪尔要照顾你,保护你,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要么你跟我走,要嘛我陪你留下,你自己选择吧!”

话一出口伊达自己也愣住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赌气的话。因为谷莠子对于华伦迪尔的留恋,还是因为她的万念俱灰?一瞬间伊达觉得自己的心智完全混乱了,陷入一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情绪中。

谷莠子惊愕地看着伊达,接着表情转化为一种苦涩。

这个少年为什么这么像他?为什么有的时候总会出现这种难以分辨的感觉?

可是那是伊达·法兰,一个不仅仅拥有华伦迪尔的才华,还拥有他无法匹敌的运气的少年。

伊达·法兰的未来注定是光明的,他会建立他的功业,会让整个世界和历史牢牢记住他的名字,而华伦迪尔却要孤独地存在和消亡,即使是他的双手所创造过的历史书页上,都不会留下属于他的一丝痕迹。

为什么……

“你必须跟我回去,我会告诉你寻找华伦迪尔的方法。”伊达终于让自己的心态恢复往常的冷静,轻声对谷莠子说。

“不要骗我了,他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你还要说可以寻找他的转世之身吗?”

“我有说要寻找他的转世吗?”伊达冷笑,“我说的是真实回到他的身边。”

谷莠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他。

“你如果认为我没有骗你,那么就跟我走。他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我没有时间再跟你说这些了。”伊达总是很难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不知不觉他的口吻更加生硬起来。

谷莠子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她回忆起当年华伦迪尔曾说过某些关于时空魔法的话,心里的激动无法言喻,真的有可能吗?即使对华伦迪尔来说都只是一个设想的事情,这个少年真的能变为现实吗?

“或许我做不到,但是还有我的学生,学生的学生……等到研究时空魔法的人越来越多,终究有一天会有人做到的。而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不是吗?”看着谷莠子的样子,伊达心里又不忍起来,对她低声说了一句。

谷莠子微微点头,又把那枚“宝石”在自己的胸口捂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放在椅子上。

“安息吧……”伊达对椅子上的“宝石”轻声祝祷之后,后退一步。就在他准备做什么时,传来“德尔罗”冷酷的声音。

“不许动,否则……”

伊达回头看着他,淡淡地说:“破坏别人的葬礼,是会被诸神谴责的你知道吗?”

“唯有父神才是唯一真神。”“德尔罗”厉声回答。

此时,他的身边出现了数道白色光柱,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着,宛如一个没有顶的大笼子把他关在里面。

伊达伸出手,魔法波动在他的手心形成了看得见的青色光团,不住旋转……

伊达的手按在肯特肩上后,他很快就感到天旋地转,身体好像被某种力量重重揉成了一团,接着又狠狠地拉抻,不断重复着,接着那股力量将肯特重摔了出去,啪地一声贴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肯特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他艰难地翻转身体,靠着大树缓缓坐下,抚摸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撞扁了的面孔,发出一声呻吟。

喘息片刻,他才振作起来,打开了伊达塞在他手心中的东西。

是一块薄布,上面写满了字迹。

因为在那个痛苦的过程中肯特害怕弄丢它,一直紧紧地攥握着,所以字迹被汗水浸透显得有些模糊。

上面的内容不多,除了说明所谓的时空魔法是骗人的,伊达自己没有能力再次施展,所以要肯特不要在原地等待之外,只写了两个位置,一个是肯特现在可能所在的位置,另一个则是伊达要他去与援军会合、撤离神圣帝国的位置。

肯特跳起来观察四周,就如同伊达留言上所说的,所谓的传送魔法只是个噱头,其实他还在那个山谷附近。但是伊达选择的位置十分巧妙,肯特现在所在的地方正好是那些包围山谷的军队在防御上的一个盲点,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从山谷中躲过前面的防守直接抵达这个位置,军队也就没有在这个位置上安排人手。

从肯特所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小山谷和山头周围密密麻麻的士兵。他皱着眉头,心里一团混乱。

肯特心里明白,按照伊达的安排,他应该可以顺利到达指示地点,然后安全离开神圣帝国。可是身为侍卫长,在子爵还身处险境的情况下自己脱身前去合适吗?

肯特看着前方的军队,心里很清楚按照伊达·法兰的个性,他是不会让自己身陷绝境之中的。虽然说空间魔法不如想象中那样神奇,但是肯特相信几乎步步都在计算中的伊达一定另有脱身之策。

这时想要回去救助是最糟糕的策略,即使能够穿过军队的防守进入山谷,也没有办法进入那个被空间魔法保护的遗迹。即使进入了那个遗迹,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伊达已经脱身而去,并不在那里等待救援。

肯特这么想着,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紧握长剑,坚定地向着小山谷走去。

伊达与“德尔罗”之间的较量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那个白色光芒组成的笼状事物,现在笼罩在伊达和谷莠子身边,不断地收缩,这种收缩的频率正好和伊达身边环绕着青色的光芒相呼应,那青色的光圈膨胀,白色的光柱也跟着膨胀,青色光圈收缩,白色的光柱就跟着紧缩。即使白色光柱压迫到了伊达的身上,青色光圈仍能把其撑开。

魔法师之间的战斗如果站在比较远的距离很有观赏性,各种色彩效果的魔法不断扔向对方,各种效果的防护在魔法师身边闪耀,各种轰隆哐啷稀里哗啦的声响效果更是大增气势。但是一旦战斗的两个魔法师站在比较近的距离,他们就会变得谨慎起来。为了避免所施展的强力攻击性魔法误伤自己,他们之间的争斗基本上就会变成一种相互拼比魔力的状态,要是双方在魔法精微操控方面没有太大的差距,毫无疑问到最后魔力比较雄厚的一方会获胜。这种比试对魔法师来说更加吃力以及危险,但是对旁观者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可看性。

伊达和“德尔罗”现在基本上就是处于这种争斗状态,不过这种状态却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德尔罗”虽然也学习过魔法,但是他们神圣教廷所沿用的魔法,主要是为了他们的宗教服务,与由魔导师培养,有系统地学习了十几年魔法的伊达根本就不在同一水平。“德尔罗”并不愚蠢,他当然不会和伊达进行魔法比拼,所以为了这个时刻,“德尔罗”准备了一件“道具”,一张可以释放光之囚笼的魔法卷轴。

伊达的阶位是魔法师,即使把他身上可能带着的魔法物品也计算进去,他也不可能抵挡魔导师级别的魔法卷轴。

“德尔罗”这样的计算常理来讲是没有错,可是他却忽略了伊达·法兰那无人能敌的试炼运气和他学习空间魔法是在魔法师阶位晋升之后的事。简单来说,就是伊达·法兰这个魔法师的能力,其实远远超出他所在的阶位。

所以当“德尔罗”依常理来对付伊达时,自然也体会到了伊达不能用常理视之。

本来觉得万无一失的魔法卷轴,被伊达用一个等级并不高的魔法拖进了双方不断消耗各自魔力的境地。

魔法卷轴本身拥有的魔力支撑着“德尔罗”坚持下来,一开始甚至一度占了上风。可是伊达在魔力细微控制方面的能力,总能够使自己坚持下来,当魔法卷轴本身的魔力慢慢消耗殆尽后,胜利的天平就开始朝真正的魔法师倾斜了。

“德尔罗”咬着牙,他在这次的事件中投入了太多赌注,不甘心也不能就这样失败。

当白光又一次开始收缩的时刻,“德尔罗”忽然猛地用全部的魔力催动魔法卷轴,并且在白色光柱增强到最大极限之后撒手,转身向那个摆放书籍的壁架扑去。

只要拿到关于空间魔法的记载,自己就不算失败。

只要离开这个遗迹,自己就是事情的主导者。

伊达·法兰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得到应得的东西。

当伊达将魔法卷轴的力量抵销干净的时候,“德尔罗”已经到达了壁架旁边,正伸手拿下其中一本书籍。

伊达很清楚这里并没有任何关于魔法的记载,其实在华伦迪尔去世前的很多年,对于人生已经完全失望的他,就已经放弃继续研究魔法了。但是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是他的遗物,伊达绝对不能让别人拿走。

“抓住我!”对谷莠子匆匆地吩咐一句,伊达开始低声念诵咒文。

当“德尔罗”的手指碰到那本书籍的同时,猛地感到身边的空间开始发生变化。

回头一瞥,果然看到伊达正在施法。

“德尔罗”毫不犹豫地继续扑向自己的目标。

伊达也更加快速地施展魔法,他要再次用空间魔法把这个遗迹关闭起来,然后引发空间崩塌,把这个已经在时光中孤独存在了漫长时光的地方永远埋藏。

“走!”伊达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拉着谷莠子转身疾走。

谷莠子留恋地最后回望,那枚“宝石”在椅子上静静躺着,在这个时刻似乎散发出格外眩目的光采……

伊达不断加快脚步,手里紧紧握住谷莠子的手腕。

他们面前没有什么道路可言,只有一段前后皆茫茫一片而且不停扭曲的“通道”。

这种状况连伊达自己也不能够完全掌控,他对于时空魔法的研究还停留在初级的阶段,面对华伦迪尔为自己的居所安置的魔法,他能够操控的仅仅是个皮毛,一旦魔法的连锁反应开始,后果究竟会怎样他也无法想象。

至于“德尔罗”和夜怎么样了,伊达已经不再去考虑。

夜虽然被肯特斩断了一条手臂,但是逃出来的可能性反而大一些;而“德尔罗”如果不及时放弃他的“宝藏”,恐怕就……

其实伊达虽然对这两个人都有杀意,但是却不想在这里埋葬他们。

在华伦迪尔的那个时代,还有着殉葬的传统,能够陪伴华伦迪尔这样人物长眠的,应该是他最信任喜爱的人,在伊达看来“德尔罗”和夜都没有这个资格,让他们留在这里是对华伦迪尔的侮辱。

伊达和他们的恩怨应该由伊达与他们在现世解决,华伦迪尔和他的住所,理应从长眠于时光中解脱了。

“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引得伊达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德尔罗”和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一起。夜在前“德尔罗”在后,发出惨叫声的正是夜。明显地,“德尔罗”攻击了他。

伊达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恩怨,继续全速前进。

“伊达,伊达……”夜在这个时候却大声呼喊起来,“你为什么不帮我?你要背叛我吗?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

伊达没有理睬,他与兰帕德之前就算不上朋友,在兰帕德一再的挑衅与谋害之后,已是结下了很深的仇恨,何谓什么背叛不背叛?

“伊达,你竟然不听我的话!”

伊达猛地停住脚步,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松开了谷莠子,而且紧紧地握住自己的食指。

这种口吻和用词他曾多么熟悉,即使已被埋在深深的记忆底层,可当再次出现的时候,那些相关的记忆顿时鲜明起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怎么可能会……

时光之岛,对了,他也进入过时光之岛,也许他只是看到了,他用看到的事情来欺骗我……

但是那些用毒的技能,那些原本属于谷莠子的记忆……

既然能够得到这些,那么应该也可以……

可是,可是……

不会的……

可是……

伊达的心神完全混乱了,站在那里张皇而不知所措。

“伊达,伊达,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当那个带着焦急和不耐烦,甚至有些气恼的叫声再次响起时,伊达下意识地答应着:“好的,艾迪,我马上来!”

艾迪,是的,这是艾迪常用的口气。

伊达匆匆地往回跑,不管夜是真的得到了艾迪的部分记忆,还是仅仅是凭借着在时光之岛中的某些记忆在欺骗自己,伊达都要回去弄清楚,有些事情在他心底已经积压太久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弄个明白。

“德尔罗”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就在他终于拿到了那本书籍,并且带着它往外奔跑的时候,夜忽然窜了过来。“德尔罗”毕竟也惧怕对方的毒药,准备闪身避开时,夜却将毒药洒在那本书籍上。书籍仅稍稍沾到一点,就如同被置入了火焰,快速地化为灰烬。

对于自己的努力就这样化为泡影自然不甘,恼恨至极地对夜发起攻击,夜却不加抵抗,反而大声地向伊达呼救。在“德尔罗”看来这种呼救相当可笑,伊达·法兰心里还不知道有多乐于看到自己和夜相互厮杀呢,他怎么会回来救自己的仇人。

可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夜的呼叫,伊达竟然真的跑了回来。

“德尔罗”不管伊达为什么会回来,他能回来自是最合“德尔罗”心意的。事到如今,关于空间魔法的秘密也只能从伊达·法兰身上追寻了。

不需要交谈,两人立刻相互攻击起来,而浑身是血的夜则跌跌撞撞地向前逃去。

伊达现在没有心思与“德尔罗”纠缠,他迅速地甩开“德尔罗”,匆忙向夜的方向追赶。

空间扭曲的通道不算很长,不久,几个人就已经前前后后地来到出口附近。

这时伊达引发的崩坍开始蔓延,后面的遗迹已经完全消失,成为永恒时光中华伦迪尔最后的归宿。崩塌追赶着通道中的人们,不断向他们逼近。

按照众人现在位置,他们走出这条通道的时间还很充裕,目前谷莠子走在最前面,其次是跌跌撞撞、身上不断滴血的夜,最后是脚步匆匆的伊达和紧紧追赶的“德尔罗”。

当伊达渐渐赶上夜的时候,夜正好踏出通道。

他忽然回头,对着伊达一笑。

笑容满是冷酷、憎恨和报复的快意。

不好了!

伊达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疾步往前冲,但是为时已晚,只见夜口中诵念,挥动独臂,那道本来就扭曲得厉害的通道在伊达面前迅速合拢起来……

正文 尾声 走吧,我的侍卫走长

夜看着伊达被自己关在通道中,纵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是那么愉悦,配合上断臂和浑身是血的模样看来格外恐怖。

谷莠子停住脚步,惊愕地回头看着这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的笑声还在回荡着。

他们出现的地方在山谷侧面,惊动了远处的军队,一队人马已经朝着这边赶来。

夜向谷莠子看去,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恶意。

“你想干什么?”谷莠子后退了半步。

“我要你!”夜沙哑着嗓子说。

这才是他的目标,耗费了这么多的精力伪装,甚至不惜示弱到被人砍断手臂,终于让这个人偶落到自己手中。

在时光之岛的时候,由于思维波动突然吻合,使得兰帕德的思维被艾迪和毒鳞鹰的思维侵入,从那一刻起,这具身体中的思维就不再是原来的青年魔法师兰帕德,而成了一个全新的怪物。也就是在那个思维融合的瞬间,兰帕德融进了一丝谷莠子的记忆——时光之岛本身就是以谷莠子的灵魂为基础架构出来的,兰帕德获得了这些思维和记忆的同时,也因为这亦是谷莠子的记忆而摆脱了时光之岛,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他通过试炼、获得魔法师阶位的谕示了。

伊达一直认为兰帕德是在镜子迷宫事件中获得某些谷莠子的记忆,因为镜子迷宫和时光之岛本来就是一体的,所以他的想法没错,却判断错了时间。

拥有了那一丝记忆的夜,很清楚伊达关于空间魔法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谁说华伦迪尔没有留下自己的魔法研究记录,谷莠子本身就是一个傀儡人偶,她的记忆中储存着大量知识,不仅是空间魔法,就连华伦迪尔其他的知识也都记载在那里,只要能够得到,伊达·法兰算什么,魔法师阶位算什么!

是的,这个人偶的记忆才是他的目标。至于所谓的遗迹,只不过是把这个人偶从剑锋城堡骗出来的诱饵而已。

伊达·法兰自大自信过了头,认为除了他没有别人会空间魔法,却不知道从谷莠子的一丝记忆里,自己也摸到了空间魔法的门槛。

看着伊达·法兰信心十足地跟着自己踏上这段旅程,看着他轻易地就把自己想要的人偶送到自己面前,看着他充满把握地踏进他自己使用空间魔法建造的坟墓,夜的心里有难言的舒畅。

此时此刻之前,无论是伊达·法兰还是阿古斯·莫里,都以为他们才是事情的主导者,都以为一切正按照他们的安排进行吧!现在一切计划都按照自己的预想实现,那两个被视为佼佼者的人物,却要就此永远埋葬,这样的结局怎能不让人心情舒畅啊!

越想越得意的夜一边大笑着,一边朝着谷莠子逼近:“你说得很对,你确实应该跟着华伦迪尔那个死鬼一起消失!我只需要你的记忆,之后我会送你去地狱和他们相会的,哈哈哈哈……”

肯特拼死冲破军队的包围赶过来时,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夜按着谷莠子,把他的头贴在谷莠子的额头上,不顾谷莠子的踢打挣扎,死死地保持着这个姿态,而他们的额头之间,黑紫色的光芒正闪烁着。

肯特挥剑冲了上去,直刺夜的背心。

夜不得不就地一滚闪避,虽然没有被刺中,可是才刚连接上的记忆再次被切断,眼看就要到手却被硬生生打断,他恼火地转向肯特,这次不再藏拙,把最厉害的毒药纷纷向肯特施放。

肯特一击不中,继续追击时感到了强烈的头晕,急忙停住步伐才没有摔倒。

伊达给他的防毒护符是曼德烈魔导师亲自制作的,一路上多次防御过夜的毒药暗算,效果十分好,可是现在却似乎……

不好了!肯特立刻估计到夜之前隐藏了实力,马上冲着谷莠子瞠目大吼:“子爵呢?子爵呢!”

“哈哈哈哈……”夜用一连串的狂笑回答了他,“你永远不用再担心你的子爵了,侍卫长大人!”

“可恶!”肯特挥剑再次冲向前,但是夜一挥手,青白色冰冻般的纹路盘旋而至,把肯特的动作僵停住了,就连他的身上、剑上也出现了类似冰花的痕迹,并且蔓延上了他的脸及手部。

夜轻蔑地看了肯特一眼,这个愚蠢的武夫,以为自己真能和魔法师战斗吗?要不是为了藏拙,自己怎么可能被他伤到。想到之前由于计算失误,本来只想以受点小伤收场却被肯特砍断手臂的仇恨,夜恶狠狠地对肯特说:“你等着,你不会和你的子爵分开太久的!”说着再次朝谷莠子扑去。当务之急是得到这个人偶的记忆,至于肯特,他不会让他一下子就死掉的,有种毒药可以令人挣扎数十天,全身血肉慢慢腐烂,然后才会断气,这正是最适合他的。

如果子爵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自己这个侍卫长究竟算什么!

子爵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子爵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这个侍卫长却不在身边!

肯特·海兰斯你为什么总是一次次地失职!

啊呀呀呀……

随着肯特的一声狂吼,他竟然从冰冻般的状态硬生生地拔起腿,咬着牙瞪着眼向夜逼去。

夜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不已:“既然你急着去见伊达·法兰,我就先成全你。”

这次的毒药在肯特身上留下了大片铁锈般的痕迹,夜终究还是不想放弃慢慢折磨这个断臂仇人的打算,所以没有急于给肯特致命的毒害。

肯特感到身体每一寸都在发痛,剧烈痛苦从骨头、从内脏、从血管中冒出来,撕扯着他的神经,似乎自己整个身体的存在都成了最大的折磨。

肯特想要咆哮,可是声音却卡在咽喉传不出来,他看着夜狞笑着走向谷莠子,自己的身体却不能移动去阻止。

我的职责。我是法兰子爵的侍卫长,保护同行者是我的职责!

只有谷莠子知道子爵在哪里。

这是我的职责!

夜慌乱地向旁一扑,但终究慢了分毫,肯特掷来的长剑擦脸而过,削掉他的右耳。

“啊……”夜捂着耳朵惨叫,先是手臂,再来是耳朵,这个侍卫已经接连两次给了他难以忍受的伤害。

此时的肯特已经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毒素正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使他完全失去了行动力。

夜一把拉过地上的长剑,走向肯特,举剑向他的眼睛刺下去。夜要刺瞎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头、鼻子、耳朵、手臂,然后再用最残酷的毒药慢慢地让他腐蚀至死。

“叩!”双眼只顾盯着肯特的夜,头上遭到重重一击,打得他一个踉跄,眼冒金星地险些昏过去。

回头看去,正好见到谷莠子手持一根树干又打了过来。

夜挥剑把树干砍断,顺势用剑抵住了谷莠子的咽喉。

谷莠子本身也是个优秀的魔法师和精灵战士,但是因为她的身体和灵魂都经过了华伦迪尔改造,再也不能凝聚魔力,就连武技也只能在特殊的状态下施展。此时面对夜的逼迫,她竟束手无策,无法反击。

“我现在不会杀你……”夜温柔地对谷莠子说:“我要得到你的记忆,之后再慢慢处置你。”

如果自己能够被长剑刺入咽喉而死该有多好,那样的结果至少算是一种解脱……

谷莠子看着夜,露出一抹笑容:“好,你来拿去。”

夜一愣,紧接着冷笑:“用这种方式诈我是没有用的!”说着把剑一扔,伸手卡向谷莠子的脖子。

“住手!”

声音不大,但是却令夜打了个寒颤。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地回转过去,果然在身后不远处看见了伊达·法兰和“德尔罗”。

两个人都很虚弱,以至于不得不相互搀扶,但是他们却站在了这里,没有永远留在那个遗迹里!

可恨!

夜快速抓住谷莠子的脖子,准备拖着她逃走。神圣帝国的军队已经包围上来了,但是他相信,那些军队的第一目标一定是伊达,自己把握机会,一定可以逃离这里。

但下一秒,伊达的魔法就让他不得不把谷莠子往身后一推,当作挡箭牌挡下了那道闪电。

闪电打在谷莠子身上,使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但是除了衣服烧焦之外,她本人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没有给夜再次抓住谷莠子的机会,伊达释放的连环闪电不断地袭击而去,使得夜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谷莠子回到伊达身边。

夜恶狠狠地看着伊达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那是兰姆帝国很有名的魔法物品,可以释放出相当于高级闪电术的魔法指环。本来应该属于皇室所有,现在却出现在他的手中。

自己终究还是输给了他的身分吗?如果他不是法兰子爵就不会拥有这枚戒指,今天的结果就将完全不一样。

夜忿恨之余也明白自己必须尽快离去,这时伊达却又叫住他:“艾迪,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伊达的口气诚恳,夜的心中一动,属于艾迪的某些情绪暂时主导了思维,不由得就停住了步伐。

“那个时候,你是没有来得及阻止,还是是你的命令?”伊达看着他的眼睛问。

“呵呵……呵呵呵呵……”夜笑了起来,从低低压在喉咙里的笑到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想要你死的心意就好像你想要我死一样!我对你的嫉妒就像你对我的嫉妒!现在我死了,你还活着,你高兴吗?得意吗?别高兴得太早,我不会就此罢休的!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讨回你欠我的一切!”说着转身匆匆离去。

夜的身后留下了一道五彩烟雾,神圣帝国的士兵尚未靠近就纷纷毒倒在地。这时“德尔罗”吆喝一声,士兵们便两边散开将他放了过去,接着却立刻形成更加严密的包围网。

“那么……”“德尔罗”走到士兵之间,对正扶起肯特的伊达说:“子爵大人,就请你现在跟我走吧,只有坚持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伊达的魔力已经在撑开通道的过程中消耗殆尽,当然“德尔罗”的魔力也消耗尽了,因为他们两个是联手才走出那条通道的。但是现在,“德尔罗”已经不再需要凭魔力作战了,伊达·法兰却没有任何可以依凭的东西。

“法兰子爵,相信你还记得我提出的交易,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答应还来得及。”

伊达扶起肯特为他解毒,神情有些恍惚,“德尔罗”接连说了几遍他才有反应。

“是吗,也许吧……”他意义不明地说着,看向“德尔罗”,“有时过于自信会沦为笑话,一定要得到教训才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老师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却把这句话套在别人身上,现在我才明白,那个成为笑话的人是我……”

“德尔罗”知道伊达是因为之前一路上自信轻狂,最后却遭到夜的算计而情绪低落,心中暗喜,伊达·法兰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可是如果他不能承受失败,威胁力自然降低很多。

“总是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计算之中,真是一件狂妄可笑的事啊,很抱歉让你一路看了笑话。”伊达叹息着,神情却渐渐恢复到往常的样子。

“不用客气,如果子爵不介意,我倒想留子爵在我国多住些日子。”

“我想不用了,我此刻已归心似箭。”

“恐怕子爵做不了这个主。啊,对了,忘了对子爵大人说,那头飞龙最近一直被驱逐在西北边境,距离这里很远,即使以飞龙的飞行速度,恐怕没有三、五天是赶不到这里的。”

“我知道,贵国最大的宝石矿山就在西北边境,我想贵国的神明一直宣扬世人应该不分彼此,所以我就不客气地不分彼此了一次,做主把那个矿山最近的收益都送给这位龙族朋友,想必它还要在那里停留几天,你就不用过于关心它的行踪了。”

“你……没关系,伊达·法兰的价值就算拿整座宝石矿山交换都值得,更何况是几天的收益呢。子爵,请吧,我们教宗大人很期待能见到你。”

“久闻教宗大人的大名,我也很期待能够与他会面,那么请你转告教宗阁下,我会在剑锋城堡恭候大驾,不论教宗阁下什么时候莅临,我都会扫榻相迎的。”

“你真的以为还有机会回到剑锋城堡?”

“就是此刻。”伊达淡淡地说。

“德尔罗”一挥手,士兵们立刻围了上去,可是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射下一阵密集的箭雨,把士兵和“德尔罗”远远逼开了伊达他们的周围。

天空中,数十匹有翼飞马正在盘旋,马背上的骑乘者都是精灵,个个手持弓箭,神情冷酷。

“绿森林的精灵王国拥有这世界上唯一的飞行军队,他们只为保卫王族而战,所以在绿森林没有战争的九百多年里,从来没有人类见过他们。你们袭击了绿森林的王子,真的很幸运……”

伊达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被降落下来的精灵骑士接上马背,“德尔罗”和他的军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精灵们扬长而去……

虽然身在兰姆帝国境内,不过像眼前这种小村庄中的居民,显然是不可能认识法兰子爵这样的大人物的,不过三个旅人的到来,给了这个小村庄的居民一个赚取外快和让生活增加一些趣味的机会。

村民们很纯朴,在他们眼中魔法师或战士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只要肯出钱就是好旅客。倒是一些小孩子对于魔法师这种“稀有”的“动物”很感兴趣,总是跟在伊达身后指指点点、蹦蹦跳跳地跟随。几个大胆的孩子甚至溜上来伸手触摸伊达的魔法师袍,然后快速逃走,在远处为自己的胆大向同伙们炫耀,就好像伊达是个大玩具一样。

伊达从租住的民房慢慢走进村子里唯一的杂货店,这里也兼为客人提供饮料和热食,不过不提供服务,客人只能自己动手。看到他进来,谷莠子便上前为他一一布置,而伊达理所当然地伸展一下四肢,坐下来接受别人的服务。

肯特坐在伊达的对面,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毒素的作用使得他的手脚还是不太听使唤,吃东西时特别迟缓,还经常把食物掉在桌上,引来周围孩子的嘲笑。

精灵们把他们放在这里已是情至义尽,要知道让明尔去挑衅神圣帝国除了利用了精灵族不说,更重要的是把绿森林的王子置于危险之中,这点让精灵们很难接受。虽然救出伊达一行人,但是精灵们都不愿意与他们有什么接触,就连明尔也被带回绿森林。肯特很担心伊达会因为这件事遭到精灵族敌视,可是伊达却不太在意的样子。

到了这时,肯特才完全弄清楚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苏伊尔的政变成功,由兰姆帝国扶植的新国王趁着神圣帝国将注意力都放在兰姆国国境和伊达·法兰身上的时候发动了叛乱,神圣帝国来不及调兵遣将,使得叛军在五天内就攻占了王宫。现在苏伊尔国内局势混乱,战火纷飞,对于神圣帝国而言实在是很棘手的问题。

其次,神圣帝国内部的权力斗争更加明显,这次没能得到空间魔法还被伊达·法兰溜走一事,让本来强势的教宗一派受了挫折,长老会的权势隐隐开始蚕食教宗一派的势力。而教宗接班人阿古斯·莫里的失败,也令其他有希望竞争教宗宝座的人蠢蠢欲动,派系与派系内部的争夺趋于明显。

另外还有其他事情:精灵族与神圣帝国发生交战、神圣帝国境内忠信者公然抢劫杀害外国商人,还受到官方保护等的消息,也开始在大陆上传播,这对于在大多数国家都有良好形象的神圣教廷,无疑是一种伤害。

这些都出自于伊达·法兰的策谋,他甚至没有动用帝国的军队,只是利用自己身边的资源,就做到了这种程度,可是肯特从伊达那里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得意,甚至连高兴的态度都没有。

肯特养伤的这段日子,伊达很少说话,总是在沉思什么,显得闷闷不乐。肯特完全无从猜测他的想法,所以只能在心里担忧。

“不知道德尔罗怎么样了?”伊达忽然自言自语地这么说。

怎么样?肯定是陷入更加复杂的权力斗争中,正在厮杀得你死我活吧?不,不是这样,伊达指的不是化名“德尔罗”的阿古斯·莫里,他说的是……

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个被阿古斯·莫里冒名顶替的“德尔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照顾他的赫特大叔心里也明白,所以才会那样悲伤。

“那个孩子孤身一人流落异国,却始终挂念故乡,他明知道不接受神圣教廷的信仰会怎么样,却还是为了能归国而拼命坚持……”伊达喃喃地说:“可是他的祖国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以及跟他相同际遇同胞们的死活……甚至如果我不到神圣帝国,他就不会遭遇不幸。我希望我的同胞永远不用再遭受这样的不幸,我希望有一天,兰姆帝国的任何一个国民走出去,都可以平安顺利地畅游大陆上每一个国家。”

肯特无语,心里有种淡淡的感动。

虽然出身骑士世家,但是由于父亲早逝,肯特的童年基本上是在市井间和平民孩子一起长大的,他知道从平民的角度来看,普通百姓的生命利益从来不是那些高官贵族关心的内容,而且他所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的事实也是如此。

可是伊达·法兰不同。

肯特希望这种不同能够延续下去,在未来,有这样的法兰大公对帝国的百姓将是一件幸运的事。

“肯特。”

“是、是的!”

正在沉思的肯特被伊达一叫,有些惊慌地跳了起来笔直站好,却因为手脚还不太利落而把整张桌子都掀了起来,顿时稀里哗啦盘子碗筷落了一地,那些汤汤水水也把伊达淋了个劈头盖脸。

肯特顿时傻了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伊达不知道施展了一个什么魔法,让他自己身上瞬间干净起来。

“呵呵呵……”谷莠子在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伊达低头看看自己坐在一片盘碗饭菜的包围之中,也不禁失笑:“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向你道谢。肯特,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说着站起来,向肯特微微躬身。

肯特被他的举动吓住,慌乱地单膝跪下:“属下不敢!保卫子爵大人是我的职责。”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所以我才要说‘谢谢’,以及‘抱歉’……”伊达把手按在肯特的肩膀上说。

这次的旅行让他心里的某个结解开了,虽然解得很痛楚,可是总比一直死死捆绑着好。另外也让他学到了很多教训,真的很多,多到可能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理清楚,但是他有时间去做这一切。

更重要的是,这次旅程让他做出了一个肯定正确的决定。

肯特被伊达的那句抱歉弄得有些心乱,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伊达要说出不需要他担任侍卫长的开场白。

这时小村庄中忽然喧闹起来,鸡飞狗跳,大人喊、孩子啼哭。

肯特手握剑柄跳起来,因为在这些喧闹声中,他清晰地听见了整齐划一的马匹奔腾声。

“肯特,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家,你太紧张了。”伊达用手按住他握剑的手,说完之后向门外走去,并回头问:“走吧,我的侍卫长?”

肯特心中顿时轻松下来,快步赶到前面抢先出门,迎向那支前来迎接的军队。

伊达又看向谷莠子,谷莠子便轻快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可能需要一辈子才能做到,也可能我一辈子都做不到,所以在能够把你送到华伦迪尔身边之前,你得要留在我的身边,应该会很久……可能,要待一辈子那么久……”伊达轻声说。

谷莠子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看到伊达不敢看向自己,反而望着远方的目光,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说完也越过伊达向前走去。

伊达张开自己因为握得太紧而渗满汗水的手,苦笑着甩动几下,慢慢跟了上去。

村口,一支盔明甲亮的军队在肯特的指引下正迎上来,带队的正是高大的蒙德,钪钪铮铮的盔甲磨擦声和女孩子的尖叫声,顿时充斥了整个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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