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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之徽》


序章 《魔法发展简史·节选》

根据预言系传奇大法师的研究成果,人类这种生物最初与其他生物能被区分开来大概是在六百万年前左右的事,在那之前,人类和现在被称为猴子和猩猩的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一开始这种看法受到了猛烈的抨击,但当越来越多的预言系法师赞同了这种看法后,上层大法师们逐渐沉默,最终整个世界都默认了这种说法。

这个情况大概意味着两点。第一,预言系法师在研究方面确实是受到认可的;第二,大家理智地认识到,就算人类和猴子有共同的祖宗,也不妨碍大家都可以自由地吃猴脑的事实。

在那个时候,第一只先祖站起身子,开始使用两条腿走路的时候,人类和猴子的区别就已经非常明显了。人类解放了双手,从而可以通过双手进行施法辅助动作,进而降低了魔法消耗精神力对人类种群整体的要求。这使得人类走上了与一般的野兽完全不同的道路。

人类不再需要依靠尖爪和利牙,甚至不再需要力量和敏捷。当一个五十人群体里的施法者数量平均达到三到五人的时候,只靠施法者,这个群体就已经有很大可能生存下去了。

大约三十多万年前,随着人类的逐渐进化,双手能完成的动作越来越复杂,直立行走的姿势也能支撑起更加巨大的大脑,通过手势和计算能力的帮助,魔法对精神力的要求被进一步压缩,进而导致施法者比例越来越高。人类已经成为了整个世界最为强势的种族之一。

到了人类基本不需要为了生存而担忧的时候,也就是大约五万年前左右,人们便有了通过文字来记载历史的余暇。这些记载中大部分事件都匪夷所思,令今天的人们无法理解。因此现在的人们有一个很普遍的观点,就是史书中的大多数事件都是上古先民们虚构出来的。

尽管如此,如今的许多专家还是能从这些东西中看出点什么来——虽然在大多数普通人看来,他们得出的这些结论和那些传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而言之,这一时期的历史不知为何,从来没有任何预言系的法师拿出过任何研究成果,完全交给那群衣食无忧,一天埋头沉浸在书本里的学院派发挥想象力。

他们认为,这一时期的人类处在名为部落的社会结构下。简单的说,就是一大群亲戚聚在一起,相互扶持着共同生活的生物群落。在这样的部落之中,一个中型,大约有数百人的部落,其施法者的数量据记载甚至接近一百个,这种不可思议的比例即便是现在也难以想象(当然了,这也与不同时代对施法者的定义,还有现代先进的魔法体系有关)。

如果学院派的普通人以及法师们的研究没有问题的话,人类就这样处在部落时期,经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有运气好产生了大量施法者,进而在短期内空前强盛,大肆吞并,以至于扩张到可以被称为国家的部落;也有运气不好,整整一代施法者的数量少得惊人,结果整个部落分崩离析,乃至全部死光的部落……

但无论如何,这些部落终究只是依靠运气产生施法者,没有一个能够真正持久,长久不衰的团体存在。在这样的环境下,甚至有部分施法者提出了成立只有施法者的团体,抛开“凡人”,由施法者独自支撑、并推进人类社会发展的想法。与此同期,通过锻炼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精神力的方法也被研究出来,这大大鼓舞了这些人的信心。

然而,能否成为施法者在那个时代只与精神力总量有关,他们的产生完全随机。即便锻炼,也只对已经是施法者的人有效,从未有过非施法者通过锻炼成为法师的先例。而即使成为了施法者,寿命也并非不朽,因此,这种想法注定了只能是脑子不清醒的愚人的臆想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伟大的大魔导师瓦尔横空出世,以惊人的天资——也就是远超常人的精神力总量和智力水平,短时间内凭借一人之力,几乎征服了整个世界,使得全世界都进入了相对和平发展,并且相对以往极为团结的状态——团结着密谋针对瓦尔大师。

但无论各个部落的施法者们如何殚精竭虑,相互扶持,研究有针对性的法术,瓦尔大师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仍如天堑一般无法跨越,在瓦尔大师统治整个世界整整三十年之后,各大部落的施法者们终于承认,即便他们加到一起,也无法杀死瓦尔大师,甚至连威胁他的能力都没有。

在这样令人绝望的时刻,这些施法者们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讽刺的是,这丝曙光还是由瓦尔大师给他们带来的。瓦尔大师开创性地提出了‘万物皆有精神力,只是量有差别。’的观念,并作出了通过空气中弥漫的精神力,将精神力传输或者连接的构想。

对于瓦尔大师提出这个理论的原因,世人众说纷纭。

有很多人说,瓦尔大师是专精于研究的疯狂天才,他没能推测出接下来的局面,反而出于过度膨胀的自信和野心,打算通过更进一步的成长接近神的境界。笔者要说,这种看法是非常愚蠢的,瓦尔大师征服世界并统治世界整整三十三年的时间,并不完全是依靠他令人叹为观止的强大实力,无论战局还是政策,都体现出了瓦尔大师对于人心的了解。许多施法者们之所以会想要反抗,只是因为他们对瓦尔大师对于“平等”的追求感到极大的不满而已。

关于瓦尔大师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死亡,只是想让自己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众;还有瓦尔大师作为绝顶强者,觉得人生寂寞如雪,只希望有能和自己对等的强大对手痛快一战,这两种充满浪漫主义的说法——也许诗人们很喜欢,但笔者同样并不赞成,因为这并不符合瓦尔大师原先的行为模式。

无论如何,在瓦尔大师提出了理论猜想,还有全世界的资源疯狂投入,当然,还有那些意图谋逆的施法者们竭力研究的条件下,相关技术的研究只用了五年多就取得了成果,既是后世沿用了数百年的魔法之徽及相关技术——现如今,精神力的连接已经成为了生活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但当时,这的确是开创性的。

根据史料记载,即使是从来都不动声色的瓦尔大师,在听闻这项技术有了突破性进展时,也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喜悦和激动,甚至邀请全体参与研究的施法者和非施法者们到他的宫殿里共进晚餐——瓦尔大师性格孤僻,只有一男一女两名忠心的随从,其余人在非办公时间从未被允许进入过宫殿,这足以体现瓦尔大师给这些人以怎样的礼遇和尊荣。

然而,那天晚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瓦尔大师,当晚被邀请入宫的研究者们和两名随从以至到死都对此事闭口不言,完全依靠瓦尔大师惊人的个人能力统一的世界就这样重新走向了分裂的道路。不过,有了魔法之徽的世界,已经与先前大不一样。

第一章 十五岁的少年

“唰唰——”笔尖在纸张上飞快滑动,发出的声音流畅而悦耳。

外面是漆黑的夜晚,屋中的亮光却耀眼得让人无法相信这里只有一支蜡烛。

实际上这亮光也并非来自蜡烛,而是来源于那跃动的笔尖下的图案。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蝴蝶翅膀上闪耀着七彩的光芒。随着笔尖的移动,图案的逐渐完整,那光芒也愈发炽烈,那蝴蝶的翅膀似乎也随之颤动起来,仿佛随时要跃出纸面。

少年端坐在桌前,神态严肃,除了握笔的右手,浑身上下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双眼中的光芒,也许是他笔下光线的反射,又也许,是他心中的某种火焰,透过眼睛这扇窗透出的光。

那蝴蝶翅上的纹路有些奇特,如果仔细去观察,可以看到,左侧的纹路似乎是一潭碧波荡漾的湖水,而右侧——虽然还没有画完,却已经可以看出,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与纹路相应的,蝴蝶的左侧是以蓝色为主的浅色调,而右侧则是以红色为主的深色调。

随着少年手中笔的运转,那红色的光芒已经不再如开始那样暗淡,反而如同升腾的火焰,鲜红中有一丝艳黄,和那清幽的蓝光分庭抗礼,却又隐隐有交融之意。

少年的嘴角不禁微微挑起,精神却丝毫不敢懈怠——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尽管少年自认全神贯注,没有丝毫松懈,他笔下的图案,还是出现了变化。

右侧红色的光芒愈发炽烈,一瞬间盖过了那蓝光,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图案的左半边仿佛受着极大的压迫,蓝光越来越暗淡不说,就连构成图案的线条也开始逐渐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完全消失。

少年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强行压抑着身体似乎要开始的颤抖,下意识牙关紧咬,手上的动作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如之前一样流畅而熟练。

左侧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而右侧的图案即将完成,此刻整个屋内,都充斥着柔和却又明亮的红光,虽然紧关着窗户,空气却以奇妙的方式流动起来,形成了奇异的风。

清风吹过还挂着汗水的额头,令少年感到了令人愉快的清凉,最后一笔眼看就要落下,舒心似的,少年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的,是解脱般的快乐笑容——

“不对!”少年脸色一变,惊呼起来,在那最后一笔完成前一秒,猛地把手拉到一边——这并不容易,他拼命似的表情,瞬间满头大汗的状态,都表明了他似乎在和某种强大的力量对抗——从“嗤啦”一下被笔尖划破的纸张,也能看出少年使用了多大的力气。

原本在房间中如漩涡般旋转着的清风,忽然失去了方向,气流开始混乱地相互碰撞,在房间中肆虐着——但房间中除了中央的桌椅和少年,就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也就没有造成太大损失——接着,房间内的气压莫名地越来越大,最后——

“砰——”气流冲开了窗户,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地从中倾泻而出,发出了有些奇怪的声音……

…………房间重新回归寂静,只是,其中的光芒已不如原先那样温暖和明亮。

“……呵……”愣愣地看着前方,看着一片漆黑的小屋中央,在那张桌子上面,不知何时燃起的纸团和其上的火焰,盯着那一跳一跳的暗黄色的尖端,过了很长时间,少年终于发出了声音,怪异地轻笑了一声。

“……呵……”再次笑出声,少年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子靠在椅背上,后仰着,停止不了似的大笑起来,“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

“咵啦——”翻倒在地的少年停止了笑,只是发着呆,停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因为这里的天花板早已有了几个破损的缺口。

少年似乎想要再笑,却只能挤出一个有些怪异的表情。

“……又,失败了啊……这次还,失败的话,就,没办法,了吧……”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令少年感到异样,他几乎觉得这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了。

呆愣在那里,从那缺口中看到闪烁的星光,忽然令少年觉得有趣了。

抬起手,笔直地举起,去遮挡其中的几颗星星,接着,其他星星的光芒仿佛更明亮了些。

“唉——?”少年发出了有些稚气的声音,又挪动着手臂,去遮挡另外一边,接着再努力去只挡住几颗星星,岔开五指,漏出指缝间的几颗星星……

少年似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投入了这件事当中,嘴角隐隐有了笑影,想着各种各样的方法,“捉弄”着星星。

“哈!”短促地笑声,就把他突然拉回了现实,笑意僵在脸上,重新发起呆来。

“……明天,就十六岁了啊。”又过了很长时间,少年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笔直伸起的手臂也缩了回来,搁在了自己脸的上方。

压在眼睛上的手背感受到了潮湿。

“刚才,我原来出了这么多汗啊,哈哈……”少年自嘲的笑着,认定了那是汗液。

“……没办法的话,那就是没办法了。”少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声音忽然又变得很有精神,扫视了一下房间,笑着摇着头,“搞得一团糟,这样可待不下去啊。”

于是少年开始收拾起房间来,在忙碌中忘掉了不顺心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清理了桌上的灰烬之后,少年发现,这个房间里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了。

“左侧水象征的符号精度太低,虽然一开始看起来聚拢了足量的水元素,但结果最后连火元素都在里面兼容了——右侧的元素容量也设计的有点过高了,所以才导致精度差的影响大到这种程度——”少年看着那一团灰烬,默默地念了几句,接着摇了摇头。

“搞什么啊我,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事后总结了啊,因为,以后,再也不需要做这种事了嘛……”开始还是自嘲似的轻快语气,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再次低沉了起来,“我还在干什么呢……”

“因为习惯了啊,因为只能做到这样的事了啊,因为——”双目失神地念叨起来的少年,忽然猛醒似的,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哈。”硬挤出来,毫无感情的笑声,带出了硬挤出来的,毫无感情的笑容。

“时间——好像还可以再尝试一次?”看着标志着距离明天还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钟,少年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拿起笔,费力压在纸面上,接着——一阵给人以空虚的感觉的眩晕感袭来,少年身子一颤,险些摔倒下去,扶住桌子的边缘,重新站起身来。

少年干笑着,再次摇了摇头:“哈,也是,我在想些什么啊。”

看着在清爽的月光照射下的,清爽的桌子,清爽的椅子,还有清爽的未免有些过了头的房间,少年心里莫名升腾起想要砸烂这一切的烦躁感。

“啧……”少年咂了咂嘴,伸了个懒腰,强笑着,“感觉并不困,似乎是睡不着了呢。出去转转吧。”

第二章 诡异的血滴

晴朗的夜空下,少年从房中走出,身上反射着莹白色的月光,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美感。一阵微风拂过,衣衫浮动,少年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天气很不错。”少年小心地锁上了门,转过头来,用十分愉悦的声音感叹了一句,“在这么凉爽的天气里,忽然就觉得,整个人也轻松起来了,哈。”

“那么,去哪里好呢?”少年有些喜悦似的,走路都有点蹦蹦跳跳的感觉,一边嘀咕着,一边却像是有明确的目的地一样,穿过零落稀疏的路灯,沿着唯一一条石子路向前走去。

“哟~看看~这是谁啊~”少年正走着,突然听到了有些耳熟的、此时并不想听到的声音。

接着,一个相貌相当俊朗,只是稍显僵硬的冷笑破坏了整体的美感的,看起来比他小一点的男孩从一个路灯杆后面绕了出来,身后令少年分外熟悉的一胖一瘦两条黑影也一如既往地浮现,附和似的,发出也许可以称得上恶意的,“嘿嘿嘿”的怪笑声。

“庶民文莱思,向您致敬,尊敬的准魔法师泽维尔阁下。”少年把右手压到心脏上方,带着从容的,而且不失礼节地恭敬的微笑,面向那三人中的首领,微微颔首致意,只是,由于他比那个男孩高出太多,这俯视一样的动作再怎么标准也很难显出恭敬的意思。

“唉?”准魔法师泽维尔阁下的冷笑消失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但这似乎并不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冒犯。

几次想要说话都只出了一声就停下,犹豫了一会之后,男孩重新挤出了笑容,只是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刻薄的冷意,相反,却似乎有几分惶恐:“文莱思,你这是做什么?原来不都一直是是不懂礼数的,直接称我为萨尔的么?”

“十六岁之后,身份和地位便已经确定。”少年——文莱思微笑着摇了摇头,“原先年少,身份未定,本就不必讲什么礼节,现如今,已经确定了是庶民的我,怎么敢直呼准魔法师阁下之名?阁下您,先前不也经常这样教导我的么?”

“呃——是……”萨尔?泽维尔的表情愈发古怪,面对超乎意料的事态,他似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过了一会,他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紧张地问,“你说你‘确定了是庶民’?就是说——你,已经失败了?”

“是的,谢阁下关心,看来我确实没有成为魔法师的资质。”少年笑得依旧优雅而从容。

“哈,你已经失败了啊?”萨尔扯了扯嘴角,眉头紧皱,忽然转过头,“喂,胖子,现在是什么时间?难道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那条比较胖的身影抖动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还有十五分钟——泽维尔大人。”

“应该是‘启禀泽维尔大人,距离次日还有一刻之久。’,这种感觉才对啦。”比较瘦的那个人凑到胖子的耳边,用不能说小的声音说道。胖子有些尴尬地抬起手,似乎是擦了擦汗。

萨尔并没有去管胖子和瘦子两人的失礼——按照比较严格的规定,瘦子这种行为实际上比胖子的言辞失礼更加不敬——他只是怪异地看着文莱思,犹豫了一会,眯起眼睛:“还有十五分钟呢,你不打算再试试了么?”

文莱思再次把右手放在胸前,点了点头:“我的精神力接近枯竭,已经没办法调动起魔法元素,想要再继续绘制魔法之徽,也是力不从心了,阁下。”

“……”萨尔盯着文莱思看了一会,冷笑重新回到了脸上,“废物。”

“……”文莱思笑容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微微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我早就说了你是个废物,事实证明废物就是废物!”萨尔的表情变得有点狰狞,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像你这样的废物本来就没有资格成为魔法师!真亏你原来还敢做那样的白日梦!怎么样!幻灭的滋味很难受吧你这个废物!哈!就算苏小姐和你一起长大,你和苏小姐也没有可能啦!你将来连给她舔去鞋上的浮灰的资格都没有!废物!”

“你这种废物就是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命!”萨尔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在嘲讽,似乎是在诅咒,但那声嘶力竭的声音,却仿佛是绝望之中的最后一声怒吼。

“……您说的是,阁下。苏——小姐的事,我也很遗憾。”文莱思头更低了一点,让萨尔看不到他的眼睛,然而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

“……”吼出最后一声之后,萨尔有些气喘,双目有些无神地看着前方,沉默了一会。

“……”萨尔重新把眼睛聚焦到文莱思身上,怪异地笑了一下,两手插到兜里,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喂,你们两个,还在那呆着干什么。”

“唔——”之前似乎被萨尔的忽然爆发惊到的两人,有些匆忙地跟了上去,那一胖一瘦并肩跑动的身影,在昏暗灯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圆球在滚,而旁边一只猴子在跳,文莱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直目送着三人走出了路灯照射的范围,消失在黑影之中,文莱思脸上的笑纹才逐渐褪去,变成了有些忧伤的神色。

“怎么说……让你失望了,真是抱歉啊,萨尔——还有……”

“苏……”文莱思仰着头,看着无云的夜空中亮得可怕的月亮,忽然有点寒冷。

“……做不到的事情,就是怎么样都做不到啊。因为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松完成,所以才会反而认为努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吧,萨尔……况且说到底,魔法之徽的绘制成功主要还是概率问题,那些关于构图的研究,其实和彩票的幸运号码一样,都算是玄学范畴了……”

径直沿着石子路走到一条小河旁边,文莱思就开始一边踢着河边的小石子,一边嘟囔着沿着河道走了。这是他的习惯,每当遇到烦恼的时候,他就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现在看来,在可预见的未来中,他还会不断地这样做吧。

叹了口气,文莱思忽然发觉自己的嘟囔完全就只是在找借口,就停住了嘴。

说到底,虽说一切都很完美,最后也没能成功绘制魔法之徽的例子也着实不少,但事实是,就在刚才还发现了自己的构图设计存在问题。自己没能把自己能做的——哪怕是玄学——做到最好,就把问题全都推到概率上面,完全就只是在推脱责任,自我安慰而已。

“嗯?”因为察觉到了自己的怯懦,有些恼火地猛踢了一脚,溅起了一片碎石。文莱思忽然在一片小石块中看到了一抹奇异的红光,不知怎么,那鲜艳的颜色便让他联想到了鲜血。

俯下身子在地上找了找——其实并不需要费心去找,因为那红光在只有银白色月光的河边,看起来还是相当显眼的。捡起来,不出意料,是一块晶莹的宝石。鲜艳的红色,还有那仿佛在流动着的奇异形状,在人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会感到价值不菲。

放在手掌中端详着,文莱思越看越觉得,这块宝石十分奇异,而它在掌心中滚动时的形象,不知怎么,就会令人联想起——刚刚从伤口滴落的血滴。

“真是块特别的石头啊。”文莱思把玩着宝石,“可以自主发光的宝石——这种奇异的事物,大概是哪位法师不小心掉下的东西吧,看起来真漂亮……”

看着闪烁着异样红光的宝石,文莱思一时间竟有些失神,接着猛地摇了摇头,默默念道:“看来确实是一位魔法师阁下的魔法饰物,似乎蕴藏着影响心智的力量……等明天大师来检测我的魔法能力的时候,就交给大师,请他归还给那位法师阁下吧。”

【喂喂喂,就这么干脆的决定把自己的奇遇上交给国家了?你这样的遵纪守法好少年真是已经不多见了啊!】

第三章 谎言

早上六点,在这样严寒的季节,天空都还是一片漆黑。如果是平常时节,人们大多都还缩在被窝里,沉浸于梦想之中,甚至负责全村魔法设备,特别是照明设施正常运转的法师萨兰阁下,在这黑夜与白天的交接之时,恐怕也会稍稍打个盹吧。

但今天不同,今天是负责检查法师素质的法师西德阁下在村中呆的最后一天,也是被检测的最后一人,全村除了几位法师阁下以外,身份最为高贵的人,小文莱思的生日,所以,人们都蜂拥挤在文莱思家的门前。尽管如此,却并不喧嚷,所有人都有意压住了声音。

“啊——这么多人?”文莱思打开门,有些吃惊,但同时脸上也带着幸福的笑容。

“小文莱思,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一个大妈有些关切地压低声音说,“听小萨尔说,你昨天半夜还出门了呢。难道一直都没睡吗?”

“怎么会呢?苏珊大妈您真会说笑。”文莱思哈哈笑起来,“您看我,不是这么精神么?”

“文莱思!”一个面容姣好,身姿丰盈的少女,有些焦急地从远处跑过来,大声喊着。

“苏。”文莱思也笑容满面地高高举手,挥动着喊道,“早安!”

堵在门口的大人们相视一笑,默默地退到后面,为苏留出一条路,微笑着看着两名年轻男女。苏穿过人群的时候,有些害羞地向两边的人群点了点头,在人们祝福的目光下,跑到了文莱思面前,看着文莱思脸上的笑容,露出了相同的微笑:“早安。”

“唔。”文莱思意识到,苏似乎对后面人群的视线十分在意,于是侧过身子,“进来说?”

“啊,好。”苏的脸颊微微发红,有些匆忙地走进了房中。

文莱思向门外善意地哄笑着的人群点了点头,又有些害羞地微笑着,也回到了房中,顺手带上了门。在关门的瞬间,文莱思听到了响亮的口哨声。

“唔。”看到文莱思转过脸看向自己,苏的面颊愈发红润,把头摆向一旁。

文莱思愣了一瞬,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不再继续看着苏,把视线向一旁偏开,咳嗽了一声,又思考了一会:“苏,我看你刚才,好像要说什么?”

苏听到文莱思的声音,忽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蹦了一下,看到文莱思吃惊的表情之后,才红着脸低下头,定了定神,十分关切,并且带着几分担忧地说道:“我,我听萨尔说,他昨天晚上碰到你了,还说你不但失败,而且——而且……”

“而且放弃了?”文莱思把手搭在了苏的肩膀上——苏当然又是一惊,不过早有准备的文莱思稍微用了点力,没有让她脱开,和苏对视着,眼中射出自信而柔和的目光,嘴角的笑容则仿佛在讲什么笑话,“什么啊,萨尔那小子,没想到嘴这么长。这才多久,就跟多少人说过了啊。”

“唉?”苏的脸色变得十分震惊,“那——那就是真的了?”

“啊,是真的。”文莱思的表情纹丝不动,说出了可怕的话语——至少对苏来说是如此。苏的表情变得悲伤而焦虑,仿佛要哭出来一样,但只过了一秒钟,苏就像想起什么一样,努力挤出了笑容,张开嘴,似乎是要安慰文莱思。

文莱思觉得有点后悔了,脸上也增添了几分懊恼的神色,用一根手指压住了苏的嘴唇:“我是真的跟那小子那么说的啦。真是抱歉,这个玩笑好像有点过分了。”

“玩笑?”苏又惊讶了一下,接着露出了开朗的笑容,“那就太好了!”

“……不要这样啊,我的负罪感好像更强了。跟这么关心我的人开这种玩笑……”文莱思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挠着头,表情有些尴尬,“昨天晚上完成了之后,一出门就遇到萨尔那家伙,带着他两个未来的仆从堵我的路。说真的这小子现在很烦哎,而且总是很气人,所以我才逗他一下,想看他今天吃瘪的样子。”

“嗯,那就是真的完成了啊!”苏露出了非常真诚的笑容,而看着这样的苏的文莱思,不知怎么,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头上也流出了一点点冷汗。

“不过这样很不好哟?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开这种玩笑?萨尔虽然总是臭着脸,一副很嚣张的样子,但他也是真的在关心你,才会大半夜的去找你的。不要让担心你的人更加担心啊!”插着腰教训了一顿之后,看着低着头乖乖认错的文莱思,苏忽然又露出了好奇而兴奋的笑容,“让我看看吧?”

“唉?”也许是话题切换地太快,文莱思有些发愣,“看什么?”

“你的魔法之徽啊,当时设计的时候就觉得很好看,现在完成了,不是让人更好奇了嘛!”苏的眼睛好像变成了星星,闪着光看向文莱思,“让我看看好不好?”

“唔……”文莱思应了一声,犹豫着似乎是不知作何反应。

“怎么怎么?难不成是害羞了?”苏露出了有些邪恶的笑容,还故意舔了舔嘴唇,“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唉,你完成的魔法之徽,就让我看上一眼都不行吗?”

文莱思眨了眨眼,笑了笑,配合地双手环抱胸前,微微低头,用十分羞怯的声音说道:“不——不是,但是,人——人家还是第一次,还——还没有给别人,给别人看过……”

“哦?难道我是别人吗?”苏此时的形象活脱脱就是个女流氓,满脸淫笑都靠近文莱思,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怎么?你觉得咱俩其实没有那么熟?连看看都不行?”

“不——不是……啊!不要啊!”最后一声,文莱思没有在故作羞怯尖声尖气地应答,而是真的那么那声喊了出来。

要说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苏把文莱思的衣服直接就那么扯了下来。

“你还演上瘾了吗?最后这一下听着好奇怪啊。”苏嘴里嘲笑的文莱思,但却没有看他的脸,而是弯着腰,两眼发光地盯着文莱思的胸部看,“就是件上衣而已嘛,亏你还是男人。”

“这跟男人有什么关系?”文莱思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能不能不要这么粗暴?又不是真的不愿意给你看,要扮流氓也是你先挑的头——我的上衣总共也没几件啊!”

“好啦好啦知道啦,回头赔给你不就好了。”苏说着话,视线却没有丝毫地偏移,反而抬起手,抚摸着文莱思的胸,“不过你也是要当法师的人了,就算你要省钱,也不用再过得那么拮据了吧。说到底,你本来可以过得很舒服的——真漂亮啊……”

“喂,这样很痒——而且很不好意思啊,能不能停下来?”文莱思满脸通红地向后缩了几步,“这有什么好摸的啊?”

“看看你是不是拿张贴纸在骗我啊。”苏终于直起腰,看向了文莱思的脸——虽然没有身体接触,但不知道为什么,文莱思的脸变得更红了,“真的很漂亮哟,尤其是现在到你身上,开始具有魔力之后。我就知道,是你的话,一定能行的。”

“啊,哈哈,是吗?那我看不到还真是遗憾啊。”文莱思挠着头,顺势把头压了下去。

【哈,刻意避开最后一句的行动,难道不会太明显了点吗?还故意把表情藏起来。】

“喏。”可是苏根本没有意识到文莱思异常的行动,只是拿了一面镜子放到文莱思手里,“你家里连镜子都没有啦……既然现在成了法师,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哦?”

“嗯,知道了。以后我天天吃肉,吃一盘倒一盘。”文莱思笑着回答道。

“那才不叫好好照顾自己啊!”苏拍了一下文莱思的脑袋,“时间也差不多了,等会西德大师就要来确认你的魔法之徽,接着你就可以得到执照,成为一名真正的法师啦。等检查结束之后,我来帮你准备庆功宴哦?”

“庆功宴?那个就不用——随便你……”文莱思说到一半的话,被苏“我已经计划了很长时间啦”这样的眼神打断,于是他把头偏向一旁,红着脸改了口。

“嗯,待会见!”苏走出了房门,文莱思听到外面传来了善意的哄笑声。

文莱思拿起镜子,照向自己的胸口:“确实,很漂亮呢。”

精细而复杂的蝴蝶图案盘踞在文莱思的左胸——心脏的正上方,左半边是似乎在流动的蓝色,右半边则是仿佛在燃烧的红色,两种颜色在中央的虫身上交汇,形成相互缠绕的奇异丝线,反过来覆盖在两边的颜色之上。这图案比文莱思预想的,似乎要更美丽一些。

【什么情况?看自己设计的图案看傻了么?真恶心啊你这个人,你是自恋狂吗?】

“闭嘴!”文莱思皱眉,轻声喝道,接着,他看到,蝴蝶的双翼上的颜色全都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虫身——在文莱思发愣的一瞬,一双猩红的眼睛在翅膀的位置上睁开,那眼睛的颜色,在看到的瞬间,只能让人想到,鲜血——刚从动脉中涌出的新鲜血液。

【嘿嘿……】脑海中响起了可怕的冷笑,那双眼睛靠右的那一只向文莱思挤了一下。

第四章 喜悦

西德大师是一位光看脸就很令人尊敬的老人,银白色的须发,和善的神情,还有那深刻的皱纹,无一不透着可敬而又十分和善的气息。过去文莱思也见过他几次,出于一种敬而远之的心理,文莱思对他长相的记忆并不清晰,只是留有任何时候见到,他都在微笑的印象。

把西德大师请进房间的一瞬,文莱思似乎看到西德大师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似乎是震惊,又似乎是恐惧的表情,不过文莱思揉了揉眼睛之后,看到的大师和平时那个温和的老头没有任何区别,不禁自嘲了一下,看来自己是面对这样的人生关键时刻,太过紧张了。

【嘿嘿……哈!有趣。】脑海中似乎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但文莱思无视了它。

脱去了刚刚找出来的,家里最后一件上衣,露出了胸口的图案,那有着红蓝两色的翅膀,闪烁着明亮光芒的蝴蝶,文莱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大师,您看,这就是我的魔法之徽。”

西德大师轻皱眉头,抬起手压到文莱思胸口,紧接着,蝴蝶双翅就亮起了红蓝两色的光。

西德大师眉头舒展,摸着银白色的胡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利用蝴蝶的形象,实现水火相互对立的两种魔法元素集中在同一个魔法之徽当中,这样可以极大地扩大法师仆从的选择范围,能够使用的魔法种类也得到了扩展。很有想法的设计思路。”

“谢谢。”文莱思笑得很矜持,“老师教导我们,魔法之徽的设计由自己进行,不只是为了训练我们将来成为法师之后进行研究的素质,同时也是为了让我们的创造力得到发挥。”

西德大师又点了点头,手还是一直在捋着胡子:“而且其中蕴藏的魔力纯度也很高,这说明魔力过滤的机制也相当完善——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中间的虫身上的结合两翅部分的图案,借助两侧的魔力对冲,来阻止你不需要的魔法元素进入——”

【嘿,这个老头,真是个贱人啊。居然玩这种小花样。】

“不是。”文莱思有些诧异地看着西德大师,皱起了眉头,“那里是一个引导图案而不是推进图案,怎么会有魔力对冲的效果?而且这个图案的结构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够稳定,用两个翅膀来做两种对立元素的容纳装置,如果在最脆弱的平衡点虫身进行对冲的话,图案会被直接毁掉的吧?西德大师,净化魔力的图案我放到了翅膀的边缘。”

西德大师满意地连连点头,并似乎舒了口气:“很好,很好。”

文莱思楞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西德大师您,刚才是在试探我?”

【我刚才不就说过了吗。】

西德大师慈祥地笑着:“算是吧。就算你是天才,以你的年纪,设计出这么精妙的魔法之徽来也令人觉得难以置信。这真的非常精妙——以致于就算是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作何改进才好。我前一阵才见过有从联邦购买魔法之徽妄图蒙混过关的人在,所以就有点警惕。”

西德大师说着,抬起右手抚摸着胡子:“对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我可真是太冒犯了。”

“不敢,大师您做的是正确的。”也许是因为被夸奖而激动,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文莱思的脸变得有点红,有些局促地接了两句话之后,就慌忙转换了话题,“那个,大师,我的这个魔法之徽,能满足标准要求么?”

西德大师继续抚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你这个魔法之徽固然精妙,水与火两种元素共存的设计也称得上别出心裁,但是,水与火毕竟是相互排斥的元素,存储总量有限不说,想要同时使用两种元素也非常困难,所以——”

“所以——”文莱思咽了口唾沫,但他并不是很紧张,反而有些失神。

“所以——”西德大师有意地拖长音吊着文莱思的胃口,“所以这只是一个中级徽章。”

“是吗?只是个中级徽章啊,也是呢,哈哈。”文莱思的声音有几分萧索和自嘲,还有着一种一块大石头落地似的,轻松的感觉。

【喂喂喂,你是智障么?不要自顾自地就开始自我厌弃啊。好好听人说话啊!】

一个有点遥远的声音嘟囔着什么,但文莱思并不关心。结果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几乎让他脑子炸裂开的轰鸣【智障!是中级徽章啊!】。

文莱思猛省过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和同样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西德大师大眼瞪小眼,然后又咽了口唾沫:“大师,您说——中级徽章?那个——中级徽章?”

西德大师抚摸胡子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有一瞬间眼睛看向了旁边:“是啊。中级徽章,如果你出生在联邦,而且能接受到和帝国同样的教育的话,你这辈子光吃版权费恐怕就足够保你衣食无忧了。”

文莱思挺直了腰杆,脸上写满了自豪和认真,将右手压在左胸口上,也就是,魔法之徽的上方,大声说道:“我,文莱思,受帝国栽培,誓死为帝国效忠。”

“那最好了。”西德大师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恭喜你,文莱思,你已经正式成为一名帝国的魔法师了。那么,你们这里我已经检查完毕,明年我会再来。”

文莱思伸出手握住了西德大师的手,也许是年纪大了,站太久站不住的原因,那手似乎微微有些发抖,于是,握完手之后,文莱思就想要搀扶西德大师走出去,却被大师拒绝了。

看着大师离开的背影,文莱思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大师真是个好人啊——也是个好老头。这种倔强的样子和帕克大爷很相像啊,突然感觉和大师亲近了很多。”

【嘿嘿嘿……这回这事可不是我的错,无论怎么你都怪不到我头上的。】

文莱思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魔法之徽,虽说它帮了自己很大的忙,但是,它却总是在自己的脑子里没完没了地说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有一利必有一弊嘛。”文莱思叹了口气,就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而门外,则是准备已久的,要为自己和其他几名新一代帝国法师举行庆祝宴会的村民们。

【嘿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哈……】比起这么开心的事,在心里说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扫兴的话,还有莫名其妙的怪笑什么的,就当做根本不存在,这样就好。

……

“苏——你看到萨尔那小子的表情了没有?哈哈,太好笑了。他有一阵子没和我们一起玩了,亏我一直还把他当弟弟……”文莱思在苏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家中,一下便躺倒在了草席上,脸上的酡红久久无法褪去,“哈哈,我,永远,是他哥!”

“是是是。”苏也笑得很开心,哄孩子一样地答应着,温柔地看着文莱思的脸。

在前所未有的大量酒精的刺激下,文莱思的身体机能大幅度紊乱,大脑的思考能力也出现了极大偏差,在村里人的刻意鼓动和成全下,没怎么喝酒的苏一个人把他扶回了家中。要搬运身材高大又喝醉了酒的文莱思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所以直到这时,苏才发现,居然已经是晚上了。这场宴会开的时间在这样的村庄中着实长得惊人。

想到这里,苏又露出了笑容,拨弄了一下文莱思的头发:“大家都很喜欢你呢,‘小文莱思’,哈哈。”

刚才还一直喋喋不休的文莱思,此时却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舒心和喜悦的笑容还保留着,仿佛能使得看到的所有人都分享他的幸福。他的呼吸变得悠长,鼻息中,一股醇厚的酒香散发出来,虽然从小就在一起,苏也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文莱思。

苏微笑着,手轻轻地滑到了文莱思的脸颊——“呀!”。

文莱思突然瞪大了眼睛,苏像是触电一样抽回了手,满脸通红地解释:“不,我是——”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文莱思并没有在听她的解释。只是睁着那没有焦距的眼睛,幸福地笑着说:“萨尔那小子一直在嫉妒我哩。他以为我绘制魔法之徽失败了,就说我配不上你嘞。哈哈,嫉妒也是当然的,你是这么完美的女孩——”

苏脸红心跳地听着文莱思说话,但他却重新睡了过去,打起了呼噜。

等了半天,苏才确信文莱思已经睡着了,重新摸了摸他的头,结果文莱思突然说起梦话来,又把她吓了一跳。“我配得上你——只有我,配得上你,对吧,苏?”

苏愣了一下,盯着文莱思的睡脸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确认他已经睡着之后,才红着脸,微微点头,轻声哼了一声:“嗯。傻瓜。”

【哎哟哟哟哟——这股子爱情的酸臭味可真令人不快。只有我才配得上你这种话,真亏你这种靠金手指作弊的人能说得出口呢。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第五章 系统

第二天早上,文莱思睁开眼睛,花了足足三分钟,才确认了自己看到的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从那些缺口中露出的天空。然后,文莱思觉得头疼得厉害。

【大概是宿醉吧。你以前没怎么喝过酒么?】

“没有……”文莱思张口回答,过了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血滴在他脑海中说的话,他只要在心里想想就能够交流了,“我之前从来没喝过酒。”

【哦?是吗?说实话,我可没想到你会是这么乖的小孩来着。】

“……”文莱思按住了自己的头,他觉得自己的头之所以会这么疼,除了昨天喝了太多的酒,还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血滴一直在喋喋不休。也许不去搭理他会好一点。

【小子,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唉。到现在为止,你除了拿我假装你的魔法之徽以外,居然什么都没干,难怪你一直不拿我这个金手指当回事。】

可惜,等了一会,发觉文莱思没有回答的意思之后,血滴就换了个话题,还是在不停地说话。事实证明,这种方法并不管用。但文莱思还不打算放弃,他想要最后再争取一下让自己大脑保持安静的权利:“血滴,你就没别的事可以干了么?你很烦啊?”

【我真的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喂小子!而且我一直在帮你忙好么?还有,血滴是什么鬼称呼!我都说过了,我是你们这里上古时代的太阳王!是前辈好么!】

除了话唠之外,血滴说话方式也十分古怪,还经常说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词,比方说他反复强调的“金手指”。文莱思意识到,无论如何,短期内想让血滴闭嘴恐怕很不现实了,于是他选择把话题引导到自己能听懂的范畴去:“太阳王?”

【没错。至高无上的四宇共主,仁慈和神威如同阳光一样公平地洒向所有子民的,伟大的太阳王阁下。你看旁边的历史书,第三页不是就讲了我的事——特么虽然连名字都没有!】

“……”文莱思皱了皱眉,虽然宿醉让他头疼欲裂,而且感觉有点晕晕乎乎的,但他还是意识到了血滴的话里的异常,“血滴,你——看过那本历史书?”

【……啊——啊哈,当然了。昨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我闲的太无聊,就临时离开了你的身体,看了看你的藏书。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把书藏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去啊?】

文莱思看了一眼被塞到墙里的书堆,笑着说道:“因为我的魔法之徽有火属性,如果制作过程中出了意外,很可能会引起大火嘛,所以要把这种易燃品藏起来。结果——”

说到这里,文莱思突然脸色一黑,不再说话。

【嗯——结果失败了。不要再想那种无聊的事啦,现在你不是成功通过了考核,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魔法学徒么?更何况你的魔法之徽还拥有强大的自主智能,还是我这种上古高人,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不是么?看开一点吧小文莱思。】

文莱思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上古高人有什么好炫耀的,更看不出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活跃的那个时代,对魔法的使用还停留在最原始的阶段吧?你能帮上我什么忙呢?”

【唉?】血滴的声音似乎有点发懵。【等等,这不对吧?在玄幻、魔幻、仙侠等等所有架空的背景里,除了作者意图推陈出新想搞科学技术席卷新世界的情况以外,今不如古不是基本设定么?为什么你一个区区土著会有这种进步的思想啊!】

就像以往大多数时候一样,文莱思根本听不懂血滴在说些什么,而且一如既往地,他也并不是很感兴趣,于是他把话题带回到了自己有点兴趣的方向上:“你之前说你趁我睡觉的时候离开我的身体去看那本书,是在说谎吧?”

【唉?这个……】血滴的声音似乎有点尴尬,【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太明显了,你好像完全不会说谎一样。所以,事实呢?”

【……】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的那本书?又是怎么看的?”

【…………………………】

文莱思反复盘问,而血滴在意识到自己不会撒谎这个事实之后,干脆就一句话都不说了,似乎是怎么都不愿意把这个秘密说出来的样子。

对此,文莱思非但毫不在意,反而还十分高兴,因为,始终喋喋不休的血滴终于闭上了嘴,能让他有时间去思考和做一些他需要安静的头脑才能做的事了。比方说,过几天他就会去参加的,魔法学徒教育课程的预习。

半个小时后,享受到了似乎是久违的宁静的文莱思,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秒钟之后他就会由衷地感到后悔的感叹:“如果血滴一直是这样就好了。”

【一直哪样?一直一句话都不说吗?别开玩笑了小子!而且血滴这个称呼越听越难听啊!说实话,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属于哪种类型的金手指,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想清楚。但不管哪种类型,一个会说话的金手指话唠是基本设定,你懂不懂啊!】

“不懂。”文莱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而且也不想懂。”

【魂淡!算了算了,不跟你置这个气,不值当。干脆来挨个试一下吧,先来一个情况最符合的,你觉得老爷爷型金手指怎么样?这可是传统而强大的款式哦?】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文莱思很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建议嘛。我跟你说,别说什么社会进步魔法进步之类的鬼话,就以你们这种中世纪左右的科学文化水平,我还是完全应付的过来的。你完全不需要接受什么学前教育——我是说魔法学徒的教育。让我教你怎么样?】

文莱思面对着听过很多遍的问题,给出了说过很多遍的回答:“你可以教,我会听。但我还是要听课。帝国的教育体制是最先进的,这也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嗯,一猜你就还会这么说,这也就是我之前所一直纠结的原因。因为,我教给你的东西你不听,我这个老爷爷还怎么继续当下去!一般的主角见到老爷爷型金手指不是都会无条件信任的吗魂淡!喂!你倒是说话啊!】

“……”文莱思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血滴就在自己脑海里说话,干脆还是实话实说,重复了他说过很多次的台词:“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也不想懂。”

然而这次血滴却没有像过去一样大发雷霆,用令人无法理解的成吨信息轰炸他的大脑,使他头晕眼花,无法接收外界信息,直到文莱思的脑袋爆炸为止。这次血滴表现得非常冷静。

【所以,经过仔细的考虑之后,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是你的系统。】

“……什么?”血滴又冒出来了莫名其妙的名词,然而根据以往的经验,要想不让血滴暴走彻底干扰到他学习,文莱思还是不得不问了一句。

【系统啊系统!你的金手指是系统类的哟?这已经不是金手指而是金大腿了——金象腿。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好消息你的反应居然是半死不活地问一句:“什么?”?!别开玩笑了!给我表现出一点惊喜来,你这个愚蠢的土著凡人!】

血滴的称呼也非常奇怪,但文莱思实在没有心情去管那种事了:“系统?”

【没错,凡人,我就是你的机缘。以“克苏鲁的召唤”为模板,以骰子直观地主宰并改变你的命运的,已经逝去然而永生,存在于此然而高于此的伟大存在,太阳王COC系统!】

虽然血滴说了很长一段话,但是说实话,文莱思可以说一句话都没听懂。

【在旁白里请用系统来称呼我!这可是传统啊你个智障!】

第六章 属性

【文莱思·卡斯特罗,人类,男,15岁,职业:法师学徒。】

【力量STR:30体质CON:35体型SIZ:80敏捷DEX:60外表APP:80智力INT:90意志POW:40教育EDU:55】

【抗击打数值HP:11/11理智SAN:40/40幸运LUCK:40魔法MP:8/8】

【特殊技能:根本没有】

【嗯,这就是你的人物卡了,怎么说呢,还算可以吧——从某种方面来说。】

从早上自称是什么“太阳王COC系统”,并且极力要求文莱思以及旁白用“系统”来称呼血滴之后,血滴——我是说系统就一直处在极度亢奋状态。神神叨叨地念着一大堆文莱思根本无法理解意思的话,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歇。

好在文莱思和系统的相处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他已经完全适应了系统的话唠,在潜意识里就能把系统的话过滤屏蔽掉,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做自己的事。

如果他还像刚起床时那样被迫和系统对话的话,他现在恐怕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要想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收拾整齐之后,已经做好了出门吃饭的准备了。

不过他能做到这一点,也还是得益于系统并没有非要和他对话不可,实际上它一直在自言自语,音量——虽然文莱思并不很理解是为什么,但是显然,在脑海里的声音也是有音量大小之分的——一直维持在可以接受的程度。从这一点看,不管“太阳王COC系统”是什么东西,文莱思都对这个玩意非常感谢。

【太阳王COC系统就是我啦你这个白痴!你当然要感谢我啊智障!】

就算是在自言自语,系统有时候也会把音量放得很大。对此文莱思也只能忍耐。

【谁特么在自言自语啊!从刚才开始我就在跟你说话啊!】

“……”文莱思眉毛跳动了一下,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承认他的安心时光又到此为止了,和路边播种回来准备回家吃饭的叔叔伯伯们问好的同时,他心里也开始和系统继续开始对话,“好吧,我知道了。刚才你说了什么,可以再说一遍么?我没听见。”

【你——算了,跟你动这个气不值得。说起来,你这是要去哪吃饭呢?】

说到这个,文莱思脸上就浮现出了喜悦的笑容:“今天我要去和苏一起吃饭哦!”

【哦,约会吗?昨天我可没听见你们有约——在这么一个小村里约会吃饭也没有地方去吧?等一下——‘今天’,明白了,吃百家饭是吧?】

文莱思皱了皱眉头:“你自言自语的时候就算了,跟我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用那些奇怪的词?如果你说的‘百家饭’就是在村里每户挨家蹭饭的话,那差不多。是的。”

【哼……真是可怜。】

系统难得用并非嘲讽的态度对文莱思进行了一次评价,而且系统似乎为此觉得有点尴尬,很快就主动转移了话题,重复了一下他之前念过的文莱思的人物卡。

文莱思挠了挠头:“我有两个——三个,很多个问题想问。不过先说重点,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问题,虽然我大概猜出了一小部分内容,但是,你说的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唉,跟你们这种落后世界的人交流起来真是麻烦。】

“你在说啥呢?你不是五万年前的太阳王么?现在再怎么说也比你那时候先进吧?”

【……不说这个了。简单地说,所谓的人物卡,就是对你这个人的性能的量化表现。首先是你的姓名、种族、性别、年龄、职业。别的没什么好说,种族——你们这个世界值得注意的种族大概也只有人类一种了。至于职业——你知道法师级别的划分吧?】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当然了,这是帝国基础启蒙教育的范畴。我已经十五岁了唉。从魔法操纵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法师’的角度,以魔法之徽为标准来划分,法师的级别分为‘法师学徒’、‘一转法师’、‘二转法师’、‘三转法师’、‘传奇法师’共五种。”

【嗯……好吧,帝国在教育这方面,就你们这个时代的水准来说,的确是相当先进的。那么接下来说你的属性值的部分吧。属性值为0即是对这个个体来说这一属性不存在或是没有意义,50是正常人水平,90可以说是凡人的界限,99则是人类的极限。】

【力量是你的肌肉能力的量化——好吧你不是很懂什么叫肌肉能力。总之这个力量就跟一般意义上的力量没啥区别。你的力量只有30,如果未来不经过特殊锻炼的话,就算你现在只有15岁,未来还会再成长,也不会有什么本质的变化了。说真的,亏你还是个农家小孩。难道你在吃百家饭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帮忙干点农活表达一下你的感激之情么?】

“那时候我想成为一名法师。如果拥有了自己的魔法之徽,对一村人带来的好处远比那一点点农活要有价值得多。”文莱思愣了一下,幸福地笑了起来,“所以,谢谢你。”

【……你这个家伙……算了,接下来是体质。体质象征着你的健康、生气和活力,35的体质值则说明了你的体弱多病和死气沉沉……你应该能想到吧?因此,体质也代表了你的抗击打能力和对伤害的耐受值。等一下我们还会提到他。】

文莱思沉默地点了点头,苏的家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然后是体型。80的体型不要说作为一个可能还会发育的15岁小孩——少年,你的身高在所有人里都可以算是相当鹤立鸡群了,而且你还不算很瘦……这也不是个坏事,就像你实际体验到的一样,你的身材可以让你在路边打架是打得更狠,而且更不容易被打中要害——啥?你没有体验过……算了,怎么样都好……】

【敏捷主要代表的是你的反应能力和对身体的细节操作能力。既然你没跟人打过架,那你过去也许有过和人翻花绳、跳皮筋啥的的体验?真有……算了,只比一般人稍高一点点的属性没啥好说的。】

【外貌指的是你这张脸——我的意思是我完全感觉不出你这个怂货到底有啥子人格魅力……除了你明明是个农家小孩却学得一身像贵族一样养尊处优的行为习惯以外,你高达16的外貌指数就完全只是你这张脸拉起来的而已!】

文莱思原本只是默默地听和理解着系统的话,并一步步向苏家靠近着,但是不知怎么,他在系统关于外貌的这段话里听出了莫名其妙的极大不满,这让他觉得他必须说点什么了,毕竟,虽然他不是很喜欢系统,但他必须要是个法师,那就必须要有系统帮忙才行。

“呃……虽然不知道我是在哪里激怒你了,但是,我很抱歉。”

【抱歉你妹啊!抱歉这个功能早就变成惊叹了!你只要“哇哦”就行了你懂吗!你难道是在说我嫉妒你的脸和高外貌值吗!老子可是万民敬仰的太阳王!老子是从更先进的时代过来的!你这个渣渣土著到底在嚣张些什么啊!】

刨除掉一如既往地莫名其妙的话,忍耐住一定会造成不良影响的关于“太阳王”和“更先进的时代”相矛盾的吐槽,文莱思斟酌着劝慰道:“是啊,这么伟大的您怎么会嫉妒我呢?”

虽然少有类似经验的文莱思这个马屁拍得露骨而拙劣,但系统似乎已经很满意了。

【不管怎么说,这比一群猴子“叽叽叽叽”要好得多……好了我们继续。】

【智力是你的学习能力、理解能力、信息分析能力和推理能力的量化值。多亏了你的90的智力值接近了凡人的极限,虽然我的很多话还是要解释,我们之间的交流还算流畅。想来,你也是因为一直在学习这方面很自满,才会那么自信地认为自己会成为法师吧?】

听到系统提到这个,文莱思的神色黯淡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他就调整了表情,在心里问道:“您的意思是,这个属性和能不能成为法师没有关系吗?”

【关系不大。你能设计出更加优秀更加特别的魔法之徽——比方说我现在幻化成的这个。但是你到底能不能成功佩戴它,主要还是由你的意志和幸运决定的,我们看到,40的意志,40的幸运,能成功的话你应该对天磕十个响头才对。】

“……”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意志这个属性在你看来应该相当重要,毕竟意志在通常意义上和魔法息息相关,遗憾的是你的意志要比普通人还要薄弱一点。和字面意义一样,意志就是你的意志力的量化。你自己也明白,你不是个多么坚强的人,而且,也不会去特别坚持什么吧?】

文莱思脑海中闪过了魔法之徽绘制失败时的场景,那时他心灰意冷,丧失了对未来的所有希望——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实际上却没有多么悲伤,如果没有系统的出现,他也许就那么逆来顺受地接受了命运……如果他现在开始努力还干得动农活的话。

【教育就是你的受教育程度。因为你刚刚接受完义务教育,然后稍微多看了点书,所以你的受教育程度略高于一般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幸运这玩意很玄。不过量化出来这么低的话——遇到我恐怕就耗尽了你这辈子的运气了吧……以后你要小心点哦?嗯,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

【接下来,抗击打数值,就像字面意义上一样,指的是你能被打的多惨的数值,总量是力量和体型数值的和的十分之一。多亏了你巨大体型的福,你稍微不容易被打死了一点。】

【魔法值——也就是你们通常所说的个体所能调动的精神力。量化之后,它是意志数值的五分之一——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之前说你会很关心意志值的原因。不过,多亏了魔法之徽的存在,你们可以利用其他人的精神力使用魔法,所以,问题也不那么大。】

【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两个部分了。而这两个部分,也就是本人之所以敢于自称为你的“金手指”的关键所在,是这个太阳王COC系统的关键所在和重头戏,那就是理智——SAN值系统,还有特殊技能系统!非常非常非常的关键,你一定要认真听好了!】

“如果真的那么重要的话,”文莱思默默说道,“可以请你等一会再说吗?”

【……哈?为什么?】

文莱思露出了笑容,轻轻敲击面前的木门,嘴上发出温柔而喜悦的叫喊的同时,在心里回答道:“因为我马上就要和苏见面了。这是最重要的事,我不希望你来烦我。”

【……卧槽!你个没出息的家伙!获得金手指之后只要善加利用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啊!你还在这纠结于一个APP外貌指数只有14的农家女?她还不如你好看啊大哥!你真那么饥渴你不如去对着一桶水看着自己的脸撸一发!】

第七章 技能

西德·莱斯特今年已经56岁了。平心而论,以他的年纪,现在还在加尔斯城这种离边境不远的郊区城市外更加偏远几个村庄担任甄别、选拔新任法师的工作,除了说明他干事踏实认真深受信任外,更多的还是表明他的能力不足,而且没有丝毫向上爬的野心。

这并不是说这个职业就没有与他年纪相仿甚至比他更加年长的法师,但他的那些同僚们,基本都有着辉煌的过去,几升几落之后才在一场失败的政治投资中沦落至此。除了他之外,他还不知道有那个法师像他一样,连续干这活足有三十五年之久。

他也并不以此为耻。或许过去他也幻想过其实他拥有着庞大的潜力等待发觉,机缘凑巧之下,他也许不知怎么就成了万众瞩目的三转、甚至是传奇法师,或者成为了备受尊敬的徽章制作大师,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之前已经说过,西德·莱斯特已经56岁了。

人之间是存在差别的。正因为如此,他所做的职业才会存在;作为干这件事三四十年的人,他对此更是一清二楚。他深知自己的能力干这个绰绰有余,但想要再进一步,又未免有所不足。所以,他满足于成为一个优秀的、深受信任的选拔者,并且引以为荣。

正因为如此,他现在写这封信,绝对不是、了解他的人也不会绝相信是为了争功以作向上爬的资本,他只是单纯地出于强烈的责任心,以及职业荣誉感而已。

虽然是这样,他心里却有一丝丝内疚,在把信放入传信筒之前,他还犹豫了很久。

“那看起来是个很乖的好孩子,对帝国的忠诚也毋庸置疑。”西德的手再一次开始发抖,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震惊和恐惧,而是因为犹豫和彷徨,“只是因为我在他的魔法之徽上感受到了那股奇怪的气息,他就会成为帝国的敌人——这真的可能么?”

西德手往回缩了一点:“不,我接受培训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老师也专门说明了,帝国建立五百年以来从没有发现过具有这股气息的人,那时候我也不是什么很认真的好学生,我并没有对那股气息多作关注。没错,是我弄错了……”

西德这么想着,几乎要笑出声来:“是啊,真是老糊涂了。我——”

“嘿!西德大师,您回来了啊?今年也辛苦您了,晚上我们要举行一场宴会,您要来么?”加尔斯城的新城主马克·加尔斯是个自来熟的老好人,他上任四年以来这才是第三次见到西德的面,可他却表现地像个老朋友一样,偷偷摸摸跑到西德身后,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西德没听清马克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在刚才在马克那个不适合老年人的玩笑的惊吓之后,他手松了一下,没抓住那封有着猩红封面的信,把信掉进了传信筒里。

火红封面的信封以及分别代表了帝国魔法管理省、帝国教育省、皇帝陛下特别授权的三重印记的那封信,在传信筒中有着最高的优先级。它会在被投入的第一时间触动信筒口的法阵,立即被销毁,而其中的信息则会挤掉其他所有正在传输地信息,直接发送到负责发信的法师手里。即便不是正常的工作时间,这位法师也必须立刻使用他们要随身携带的道具,将这封信的信息发往中转站。就算一路以这样的优先级发往帝都,如果因种种延误,发信超过一天之后皇帝陛下才看到信件的话,经手的所有人都要身负重罪。

简单地说,就算西德现在就得到马克城主的许可,以最快速度找来负责发信的法师,这封信的信息也已经经过两个中转站,到达了离这里骑马也要有三天路程的克夫兰城。哪怕他西德有足够的面子能通过加尔斯城主、加尔斯法师协会会长、帝国治安管理部加尔斯分部部长三位大人的首肯,立刻使用传送门赶到帝都,这封信恐怕也已经在皇帝陛下的手里看过了。

至于不去拦截信件,而是再发一封信件更正那封信的内容……就算不去想帝国高层会对他这样任意占用通信管道发了两张综合起来毫无意义的信件作何感想,他还清楚地记得,关于这股气息的条令,都是皇帝陛下亲自颁布,而且非常重视的,对疑似携带这种气息的人,陛下宁愿采取宁杀错、不放过的措施。

所以,他把那封信件投进传信筒之后,就已经结束了,那个孩子已经完蛋了。至少,在西德的视角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是他能做的了。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马克绕到了西德面前,兴致勃勃地大笑着:“嘿!我真的吓到您了是不是?西德大师。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您上次也说过,您还觉得自己很年轻呢不是吗?您怎么还这么傻愣着?说起来,您刚才扔的那封信,好像是红色信封?遇到什么大事了吗?”

西德看了马克一眼,心里一阵恼怒,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并不是马克的错,未经考虑地写一封特别加急信件本身才是错误——而且他实际上并不是未经考虑就写的。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于是皱了皱眉:“不,不用了。我想——我要尽快离开加尔斯城。”

马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西德是在回答他宴会的邀请,挠了挠头笑了起来:“好吧,西德大师您真是业务繁忙,辛苦了。什么时候闲下来,可以来加尔斯城找我玩啊?”

西德用古怪的神色看着马克,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

【老天……我真的无法相信,少年,你已经十五——十六岁了!作为一个十六岁的雄性,跟一个长得不算丑的异性在一起居然没有任何图谋不轨,还特么满心纯洁地玩特么的捉迷藏?!你的发育也太迟缓了啊少年!你是什么高等精灵、巨龙啥的长生种么!】

“巨龙是真的存在的么?”文莱思有点疑惑地歪过了头。

【现在已经灭绝了——见鬼!我没有在跟你扯这个你这个智障!】

“嘿!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在这附近对不对!”苏银铃般的声音突然在文莱思藏身的树丛附近响起,惊得文莱思浑身一抖,好在此时突然刮起了一阵风,他没有立刻被发现。

文莱思静下心来,把呼吸放得很缓慢,同时不出声地和系统对话道:“那你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之前要说的东西么!我花了整整一章的时间来解释一些非常基础的设定,结果在眼看就要说到最特别的部分,也是你的金手指部分的时候,你特么居然不听了!】

文莱思撇了撇嘴,伏下身子,侧耳努力倾听着苏的脚步声,推测着苏的位置,同时不耐烦地在心里回答道:“我都跟你说了,我在跟苏玩的时候,不希望你来烦我。”

【胸无大志啊!你这种渣渣怎么当主角啊!而且两个人玩个毛的捉迷藏啊!这特么的有毛的意思啊!喂,差不多一点好不好?】

文莱思小心地咽了口唾沫,动作非常缓慢,其实都不能称为吞咽,更加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说他小心地让口水顺着喉咙慢慢地留了下去。因此,虽然风已经停止,他还是没有发出会暴露他位置的声音。

【你就不觉得恶心么……好吧好吧,我是你的金手指,你爱怎么用是你的自由。你也许还不是很明白,那么接下来就让你体验一下我的使用价值吧。之前我说过本系统的一个关键设定就是特殊技能设定吧?接下来就进行特别说明——】

苏似乎还没有察觉到文莱思在外面留下的种种痕迹,但也许是出于某种神奇的心电感应,或者作为青梅竹马对文莱思这个人的超深入了解,她锲而不舍地在这附近走来走去,同时一遍一遍地喊着:“文莱思!我知道你在这!快出来让我抓住吧!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文莱思眉头紧张,紧咬下唇,对现状十分焦虑,于是对系统的回应也很粗暴:“拜托你闭嘴好么?我要集中精神。在你看来我和苏玩捉迷藏也许很无聊。但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好好听人说话啊,现在我是要帮你玩捉迷藏好吗?】

“哈!”苏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脆的笑,“脚印!我就知道你在这!”

【如果照这样下去,你已经藏不下去了不是吗?想想看,现在除了出去主动认输以外,你还有其他什么可以做的么?】

文莱思紧皱眉头:“我不知道……要干什么你就赶紧说。”

【趁她还没进来的时候去藏到树丛更深处的地方,或者卡着她的注意力的边缘从她眼皮子地下溜过去,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种做法是不是?这是为什么呢?】

文莱思感觉自己被耍了,心情很恶劣:“因为你说的那些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是你——现在的你没办法做到而已。归根到底,这是因为你的潜行技能不够高。】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所以就要用到什么‘特殊技能系统’了是吧?行了,不要卖关子了。要说什么就赶紧说。潜行技能是一种魔法么?你要教我魔法?”

【不是魔法,是一种技巧——比方说爬树。你不会爬树,对不对?但是很多人不需要任何魔法,就能轻轻松松地爬到树顶。特殊技能系统可以帮助你增强某项技能——当然,你依靠这个系统增强的技能,也必须要通过本系统才能使用——】

身旁的树丛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苏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咦?这些树居然围成了一个圈?嗯——找到你啦!”

“少废话了。如果你想帮忙就赶紧给我增强,然后用出来!”

【嗯。那么按照你的要求,将非职业专属技能潜行从20加强至最高60,消耗40点兴趣点。然后,进行一次1D100的潜行检定,即得出一个0-100之间随机数。】

随着系统的说话声,也不知是为什么,文莱思的脑海中就出现了非常清晰的一红一黑两枚骰子的影像,怎么都摆脱不掉。接着,这两枚骰子的旋转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文莱思才发现,这与他曾经见过的六个面的那种骰子不同,面数要多出许多,整体的形状与其说是立方体,不如说更接近于球形。

骰子停了下来,文莱思确认了每一个骰子都有十面。

红色的那枚朝上一面的数字是四,黑色的则是七。

【检定结果:47<60,判定成功。你成功地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树丛当中。】

与此同时,按照系统之前的要求,文莱思很不情愿地藏进了树丛当中,潜伏在枝叶的阴影之间,在他看来,系统完全就是存心在整他,这么明显,怎么可能会不暴露?

“你就在这对不对!”苏蹦跳着走到了一圈树丛围出的圆形空地当中,接着,仔仔细细地看了周围一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咦?不在?”

苏的眼神停留在了周围的树丛上,文莱思感觉自己非常紧张,血液急速流动,耳朵边响起了心脏发出的打鼓般的声音。接着,苏的眼睛扫过了文莱思所在的位置。

“……”苏很不满似的撅起了嘴,“居然不在这里?”

【怎么样?这个特殊技能系统,相当好用的吧?】

第八章 良心的折磨

“沙沙……”古怪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但这并不足以惊动文莱思。

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这声音。最近四天以来,他每天晚上都会被这声音包围。

系统在阅读。它是上古时代的太阳王,它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智慧,但即便是它,也要通过书籍来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并且有针对性地培养文莱思。至少,它是这么说的。

【怎么,又睡不着?】

“沙沙”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系统回到了文莱思的身上,似乎是关切似的问道。

“……又?”文莱思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吐出了一个词作为回答,也许是因为他一段时间没说话,突然冒出来一个字的缘故,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和干涩。

【是啊,你昨天晚上不是也翻来覆去地滚了很久么?昨天你白天可是和你的小女朋友玩得筋疲力尽——嘿嘿……可是你晚上还是睡不着,在想什么呢?】

文莱思仔细回忆,也没有记起昨天晚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有“沙沙”的噪声,和他烦躁的心情,还给他留着模糊的印象:“……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你很烦人。”

【喂喂喂——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小文莱思。算了,既然你不喜欢我说这些能增进我们友谊的友善话题,那么我们就来说些对你有价值的事吧。你考虑好了么?你的技能点数用来增加那些方面的能力?嗯?】

文莱思轻轻叹了口气:“果然……”

【需要我重复一遍规则么?你的智力值是90,意味着你有180点兴趣点数可以加到任何你想要的技能上,因为昨天在“潜行”技能上消耗了40点,现在你还有140点兴趣点数可以自由分配。】

【你的职业:法师学徒的职业技能点与智力值和意志值两个属性相关,公式是INT×1+POW×3,计算出的结果是你的职业技能点是210点。这个点数你只能分配到和学习魔法、施法以及魔法之徽制作、研究相关的技能上,这些技能称为职业技能。】

文莱思不耐烦地张嘴接道:“职业技能最多可以增加到80点,非职业技能则只能增加到60点。虽然技能点数代表着我本人对该技能的掌握程度,但消耗这些点数学会的技能,只能通过系统——也就是你的帮助,用随机数的方法来使用,有失败的可能。”

如果旁边有其他人在的话,也许会被文莱思突然仿佛对话一般暴躁的自言自语吓一跳,不过旁边并没有任何人,于是毫无自知的文莱思便继续说道:“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但是你的理解有问题啊。确实,如果得到的随机数大于你的技能点数,那么会导致你使用这个技能失败,但是就算你全凭自己的智慧掌握一个技能,也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失败不是吗?不要随便一总结就好像我弄了什么心存不良的缺陷一样啊。】

文莱思撇了撇嘴,眉宇间颇有几分烦躁:“够了,我知道了。让我安静一会。”

【说真的,有必要考虑这么久吗?你可是智力值接近满值的天才唉。感觉你对我费尽心思想出来的金手指很不上心的样子哎,真是令人伤心。你就这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我……”文莱思本来想说什么,但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又闭上了嘴。

系统却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不但一直在说,还说起了文莱思更不想听到的话题。

【哦,我明白了。你确实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或者,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不愿意“再次”接受我的帮助了,是不是?你在后悔,不是吗?你通过欺骗的方式让自己成为了一名法师——哦不不不,是让别人认为你成为了一名法师。你自己明白得很。你不过是一个骗——】

文莱思猛地坐起身来,厉声喝道:“闭嘴!”

可惜,他的怒吼对系统毫无作用。

【小文莱思,你是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吗?我根本就没有张嘴啊。这种玩笑就像让瞎子看书一样,会让人心里觉得很不舒服的哟?当然,以咱俩的关系,我不会怪你的。不过下次对别人说话的时候要注意点哟?本系统可是为了你好……】

文莱思大口喘息着,头上的冷汗汩汩流出。

系统依旧喋喋不休,不过文莱思已经把注意力完全从它身上转移开来,几乎听不到它说话了。但这并不能帮助文莱思睡一个好觉。

因为这两天让他怎么都睡不着的,的确不只是系统永无休止的话语。

他自己也明白,系统说的是对的。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厌弃着作弊的自己。他每夜翻来覆去所在恐惧的甚至不是被揭穿的后果,而是做出这样决定的他本身。

他此时甚至开始怀疑那天晚上还是血滴的系统对他施展了精神影响类的法术。

“……让我看看,你有个小女朋友,她14岁就绘制出自己的魔法之徽了?是个好女孩呢。不过,在帝国,法师与平民之间的鸿沟是很难逾越的吧。真是可惜……”

耳边响起的声音让文莱思悚然一惊:“你突然又在说些什么!”

【哈?我在说“像你这种拿到金手指还不懂得好好利用的垃圾早就被时代潮流抛弃了,当时我真是瞎了狗眼才看上你这么个废柴。”。你被这句话刺激到了?】

文莱思整理了一下之前被模糊处理的背景音,发现系统的确似乎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么,那句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的话又是谁的呢?那音色和语气分明就是属于系统的。

文莱思回忆起来了,这句话确实是系统说的话没错,但并不是刚才说的,而是在四天前的深夜里,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晚上,说出来的,改变他命运的一句话。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豁然开朗了,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我靠,怎么了?心理压力过大疯掉了?不至于吧。老子当年从小到大百分之九十的考试都是靠作弊通过的来着,不也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你们这些垃圾土著,就知道浪费我时间……再确认一下吧。喂,文莱思,你在笑啥呢?】

文莱思下意识地就无视了系统那些近似自言自语的疯话:“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骗子。”

【完了完了,真的疯了。这次也太快了吧?你好赖真的遇到啥事再疯吧?比方说被朋友出卖啦、被人杀了全家啦、被人玩成残废啦,现在屁事没有咋就疯了咧。这下可咋整咧……】

文莱思听着系统那些混乱的语句,嘴角不禁轻轻勾起:“冷静一点,系统,我没有疯。我是个骗子,我不是法师——但,我也并没有想要成为法师,从来都没有。”

【……就算你说让我冷静一点……你当时失败的时候虽然装得很平静,但那股子绝望气息都快要化为实体黑烟笼罩整个村庄了。所以,你果然还是疯了吧!】

文莱思重新躺回到床上,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安静、祥和:“的确,那时我很绝望,因为我以为我彻底失败了。但,不是失败在没有成为法师上面。”

【……我好像明白过来了。哈,少年,你果然很有趣。】

“我只是单纯地,想让别人认为我是法师而已。”文莱思缓慢地闭上眼睛,近乎梦呓,“让人觉得我配得上苏,让人觉得我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仅此而已。”

“请帮助我,系统。让我看起来像个真正的法师吧……”

没有等系统回话,床上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两天两夜没合眼的经历,对于生活极度规律的文莱思来说,的确是相当大的负荷,他确实也感到相当疲劳了。

【嗯……既然你这么说,当然可以。不过,你好赖给我把技能选完吧?】

在文莱思的胸口,长着红蓝双色翅膀的蝴蝶,轻微闪烁着光芒。

【呵,终于……晚安,小文莱思。做个好梦。】

…………

在文莱思进行着两天以来第一次真正安稳的睡眠的同时,同样是两天前开始的另外一个事件此时也开始步入正轨。

兰斯昨天才刚刚四十岁,刚刚步入中年的他理论上正处在事业上升的最佳时期,但他已经是帝国特殊事件管理部的部长了。要再往上升,要么就要去设计、想办法顶掉他的授业恩师,现在的帝国治安省长官米兰阁下的职位,要么就转入军队系统,期待一场大战,他能活下来并积累战功成为将军。

但这两条路他都不愿意去走。

他和米兰阁下现在虽然很少见面,但关系还像过去一样亲密,他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着教导他包括施法技巧、为人处世、以及其他一切的一切的老长官,甚至更甚于尊敬他的父亲。

至于转入军队系统——虽然他是一个精于战斗的法师,而且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管理经验,但是他是个很惜命的人。这也是他当初出于对帝国的狂热忠诚加入了特殊事件管理部,从最基层的特工做起,不但活着,而且完好无损地活到四十岁,成为特管部的传奇的原因。

特管部作为明面上属于治安省,操作上却由皇帝直辖的特殊部门,在帝国的行政体系中有着相当超然的地位,大部分成员都有一种独特的傲慢和自尊心,所以历来的部长往往都是由本部成员提拔上来的。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特管部部长基本都是在三十岁左右,而且大多满身伤势,还有至少也是少一只手的残疾,这几乎成了特管部的传统,直到兰斯改变了这一切。

之前说过,他今年四十岁,而且完好无损。所以他在特管部有着极高的声望,“了不起的兰斯”、“幸运的魂淡”都是在他在部内的昵称,而且他很喜欢这些称呼。

总之,刚刚中年却已经失去了进一步向上爬的方向的兰斯,除了安心老实地做他的工作,想办法给自己部里的兄弟们谋点福利以外,主要的事就是享受生活。

作为年富力强有权有势的健康中年男性,他享受生活的方式也显而易见。

部里的人对兰斯部长的这点爱好都一清二楚。所以,对兰斯来说,这还是他在当上部长之后,第一次在深夜被人从床上拉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恼怒,恰恰相反,他因为回忆起了过去奋斗在第一线时的生活,感到了几分怀念,以及随之而来的微微的喜悦。于是,他和颜悦色地对他莽撞的部下问道:“特里,怎么了?特工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这是手册上的第几条来着?”

特里在部长正开心的时候突然闯入,因为尴尬和惊慌而感到有些慌乱,所以尽管由于多年的训练,他下意识地摆出了立正的姿势,脑子却没有反应过来:“第——第一条?”

“是第三条。第一条是‘特工必须永远忠于帝国和皇帝陛下。’。这你都记不住么?”看到抖如筛糠的特里,兰斯笑着摇了摇头,“本来,特管部的人要是弄错了手册第一条,那是会出人命的。不过你一直胆子很小,大家都知道,所以你才一直不能出外勤。说吧,怎么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特里并没有如同兰斯所想的长吁一口气,恰恰相反,在兰斯再次问到他来这里的理由的时候,他的神色变得更加紧张了:“部长,有加急信件。”

兰斯不悦地皱了皱眉:“加急信件?我知道了,放到桌子上——”

“部长,是三重特别加急的信件。”

特里打断了兰斯的话,这也是很违反规矩的事,但是兰斯已经顾不上那种事了。

“啥玩意?!你这个蠢货,怎么不早点说!”

第九章 诡异的梦境

有这样一个世界,它的统治者是个体没什么力量的脆弱生物,通过一种奇异的能量,这些生物驾驭着大量看似简单的器具,实现了许多以他们的身体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比如说,一开始就说明了的,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势的物种,并对其余物种几乎是生杀予夺。

这些器具的使用十分简便,但原理却未见得如此。似乎,这个世界中绝大多数这种生物,都无法理解这些器具究竟是为何会如此运作的,然而他们也很少会对此产生过多好奇。

看起来,这种生物似乎天生就适应了这些器具的存在,即使是刚刚诞生的崭新幼体,在成长到能够思考、并且会留下记忆的时候,便已经把绝大多数器具都视为理所当然。

“他”,也是如此。就像这个世界的其他所有同类一样,从幼体逐渐成长,经过一次不完全变态发育,最终彻底成熟,在此过程中,作为世界最强势的种族的一员,几乎没有任何波澜。从生存的角度来考虑,“他”的一生未免太过顺利,从未有过任何不幸。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满足,恰恰相反,“他”时常感叹世界的不公,仿佛世界对他怀着什么恶意一样。除此之外,在他并没有遭遇他所认为的“不幸”时,他时常会表示“无聊”,认为这个世界未免太过单调,太过枯燥。

“他”并没有穷尽这个世界所有的知识和真理,他甚至连同族对世界的探知所获得的知识的百万分之一都没有掌握,可是,明明连最浅薄的皮毛都不清楚的他,却认为这个世界太过死板僵化,“一切都可以解释”这种情形实在太过无聊。

二十一年,这是他在那个世界存在的时间,也是他在“痛苦”与“无聊”两种状态之间反复切换,并且只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反复切换的时间。

然后,“他”睁开眼睛,入目的并不是早已熟悉的发光透明器具,以及平整光滑白得发亮的石块,而是粗糙而崎岖不平,明显是天然生成的岩壁。

“他”滚动身体,感到了异常的刺痛。这才发现身下已然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稀薄的杂草,在他的脸旁,还有他从未见过实物的,一截还残留着肉块,不停淌血的骨头……

…………

文莱思睁开眼睛,仔细回想刚才的梦境,觉得比起最后的见闻,还是一开始那段漫长的经历更加令人惊讶和害怕,然而,最后一刻惊醒他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依然停留在他的内心深处。文莱思感觉那种感情并不属于他,然而他也并不确定。

【怎么了?做噩梦了?说出来给我听听,让我开心开心?】

系统一如既往地轻松而刻薄,文莱思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无视了系统的提问,沉默不语地自顾自开始洗漱,收拾床铺,整理衣着,就像过去一样。

【嘿嘿,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梦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的故事,对不对?】

系统总是耐不住性子,虽然热衷于卖关子,但只要文莱思对他留的悬念表现的毫不在乎,系统就会把他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尽管只是短短的几天,文莱思感觉已经摸清了系统的脾性,现在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被系统喋喋不休的话语带的到处跑了。

出乎文莱思的意料,系统所说的并不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你做这个梦,是你心里开始真正接受我的证明。】

【这意味着,你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稍微一动念头就把我从你身上赶走了。】

文莱思从起床开始就波澜不惊的心情终于产生了变化,脱口而出一声惊叫:“啥!”

【怎么了怎么了?很惊讶吗?不知道吗?当然,我没说你怎么会知道呢?原来前两天你只要动一动念头,我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黏在你身上,更没办法闯入你的精神世界,跟你进行精神交流了。何等令人吃惊的大新闻!我的天呐!】

文莱思脸色一变,也没有对系统充满恶意的嘲讽语气做出反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系统却很淡定,很悠然,很嘲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如说,我怎么能告诉你?如果我说了的话,应付过那个检查的法师之后,你难道不会不停地尝试制作你的魔法之徽吗?一旦成功了,你不就会把我赶走了吗?更不用想你会以为你不得不做一个骗子法师,发自内心地接受我,请求我的帮助了。】

“你!”文莱思大惊,一声怒喝脱口而出,却由于过度惊怒,半晌也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呵呵呵~】系统非常愉悦地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你知道什么叫“吃亏是福”么?这次就当买一个教训吧。事已至此,你现在是真的到了不得不依靠我的境地,赶快把你的技能一点如何?】

“系统!你这个——”文莱思暴怒地狂吼被轻巧的敲门声打断。

不管文莱思对系统现在何等愤怒,他的头脑还是基本保持清醒的。一旦系统的事暴露给他人,他迎来的就不只是失去法师资格,被所有人戳脊梁骨那么简单的后果了,帝国对于法师资格认定可是视为立国之本,非常看重,一旦他作弊被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文莱思用了短短三秒的时间压制了怒气,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快速地整理服装,来到门前,深呼吸了一口,在意识里向系统低头之后,拉开了房门。

“……文莱思,你怎么了?”站在门口的是萨尔·泽维尔,今年才十三岁就已经制作并佩戴了成型的魔法之徽的天才少年,文莱思还记得小时候这小子天天流着鼻涕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哥哥”的样子,不过最近几年来,一直都是直呼其名不说,来往也少了很多。

文莱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又挤出了一丝笑容:“什么怎么了?”

萨尔皱了皱眉:“我刚才听到你喊——喊什么我没听清。你家里有人么?”

“没有!”文莱思矢口否认,随即在萨尔怀疑的眼光下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大脑在他不是很擅长的编造谎言的领域飞速旋转,最后决定打个哈哈,“啊,你听到我喊?其实我是在唱歌啦。最近我一直想练习唱歌来着——可惜,你也听到了。”说完,他无奈似的耸了耸肩。

萨尔看文莱思的眼神愈发奇怪:“你是在,向我解释么?先不提你这个理由是何等蹩脚,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些东西?如果是平时的话,你会大大方方地说‘关你啥事?’吧?”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反复张嘴闭嘴,犹豫了三秒,脑子里才闪过一个词。可是还没等他把这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词说出去,萨尔就打断了他。

“哼,算了。你怎么样我不关心。我这次来,就只是为了告诉你,苏小姐刚才跟我说,最近你们两个都成为了法师学徒,过两天集市我们一起去加尔斯城。登记身份,顺便玩两天。”

凝视着连一句道别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去的萨尔的背影,文莱思咂了咂嘴,摇头叹道:“这小子,年纪越大,脾气就越不讨人喜欢了啊。前两天半夜还跑来嘲讽我嘞。”

【哦?他在第一章嘲讽了你?这就对了啊!这小子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天才少年对不对?那我们就赶紧去用武力告诉他他到底错在哪里啊!送上门来的脸你都不打,你还配得上作被系统选中的无敌主角么?上啊!小文莱思,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他是我弟!”关上门之后,文莱思的脸又黑了下来,低喝道,“而且你不要转移话题!真要说的话,我也应该是给你一点颜色瞧瞧才对!”

第十章 加尔斯城

后来文莱思虽然极力想要把系统从体内赶走,但正如系统说的一样,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事到如今,文莱思也只好认命,而且仔细去想想,现在的情况和他之前设想的并没有区别,他之所以会感觉很难受,只不过是因为系统告诉他他错过了一个更好的机会而已。

不过,从这件事里,文莱思清晰地体会到了系统的恶趣味,对于系统的戒心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不但没有放弃自制魔法之徽的努力,拒绝了系统提出的教学计划,自己苦学魔法的相关知识,甚至连他之前已经准备去选择的所谓“技能”,现在都连碰都没碰过。

不管系统实际怎么想,看起来它似乎对文莱思不点技能这件事非常不满,日复一日地在文莱思的脑子里不停地骚扰着他。可是实际上,正是因为系统对此事如此看重,已经对系统充满戒心的文莱思才会拒绝去通过系统掌握这些技能。

不知不觉就过了五天。这五天当中,文莱思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和苏一起玩了几个小时的过家家之外,几乎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对魔法的学习和研究上。虽然他依然只是一名魔法学徒,只能使用可怜的几个0级法术,但实际上甚至连2级法术的使用他都有所涉猎。

这意味着,只要他到加尔斯城登记,获得许可之后成功招募两到三名魔法侍从,他就会成为罕见的能够使用2级法术的法师学徒,称之为千里挑一的天才也不为过。

有了这样的条件,即便是直到测验当天才成功绘制出魔法之徽的文莱思,招到魔法侍从的可能性也大幅增高了。文莱思喜欢这种感觉,尽他所能地为一件事创造最好的条件,然后看着这件事水到渠成地成功。至今为止,还从没有失败过——至少,看起来没有。

…………

“我就去过两次加尔斯城啊。”文莱思坐在牛车上,看着一旁的景色,面露怀念之色,“还记得第一次我跟爸爸他们去加尔斯城的时候——我还抱着萨尔走了很长一段路呢。”

“唉?”萨尔感觉有点发懵,“怎么突然说起我来了?”

“唉?是吗?”苏笑着仰头仔细回忆了一会,“哎呀,我不记得你们进城的事了——”

文莱思也笑了起来:“其实那次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毕竟那时候我们还是太小了。就好比说,我现在连我爸妈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了。哈哈。”

“……”“……”一瞬间,牛车上的空气仿佛都充满了尴尬的味道。

【“哈哈”你个头啊我靠!突然间在说些什么啊智障!你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啊我的哥!】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苦笑着挠头:“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没什么,哈哈。”苏很开朗地笑了起来,略微化解了原先的尴尬气氛之后,很快就把话题从对过去的回忆上转移开来,满脸期待地说道,“嗯,这次在城里,我有很多想买的东西,比方说,衣服什么的。钱可能不够,到时候,就靠你们喽?”

文莱思豪爽地点了点头,抢在萨尔之前拍着胸脯说道:“这次的花销都包在我身上!”

“到现在还在全村混饭吃的家伙,胡说些什么?”萨尔从之前尴尬的氛围中摆脱出来,重整旗鼓,又摆出了一副冷淡的样子,斜着眼说道。

文莱思坏笑一下,无视了萨尔再三推阻,强行搂住了他的肩膀:“我说小萨尔啊,你哥哥我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魔法学徒了哟?已经是有收入的人啦。至于你——虽然你早早就装上了魔法之徽,但是你今年还只有十四岁吧?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学生而已啊!”

“已经是成人的大哥哥不请客,难道让你个小屁孩请客吗?”文莱思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萨尔翻了翻白眼,但也没有进一步抵抗或者说什么,就很无奈似的低下了头。

…………

与文莱思他们居住的那个全帝国大概有近百个重名村庄的塔尔村相比,加尔斯城不只是名字独一无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要比塔尔村气派奢华得多了。

每一栋建筑的高度至少都有两到三层,最引人注目的城主府和加尔斯城法师管理局两座高大的建筑,怕不是要有十余个文莱思垒到一块才能看到顶。更不用说六人高的、纯石制的厚实城墙,围着整座城绕了一圈,其所消耗的人力对现在的文莱思来说完全无法想象。

走过气势恢宏,戒备森严的城门之后,入眼的是由大量完整的石条铺成的路面,以及熙熙攘攘,一眼看过去就要比全塔尔村人都多的人群,道路的两侧不是旷野或零散的茅屋,而是密集的建筑物,大多都敞开着大门,出售着文莱思有八CD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尽管文莱思自以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还是看得呆愣了两秒,不禁感叹了起来:“真是壮观。不愧是加尔斯城。”

苏笑着点头:“确实很拥挤呢。毕竟这几天可是三年一度的‘新法师’节,比较有闲的人都会来城里凑热闹吧。要不是这两天,也不会有这么多店铺和摊位吧。不过,别愣神啦。‘新法师’节,就是年满十六岁的合格者来登记成为‘新法师’的节日。主角可是我们哟?”

刚才同样张着嘴吃惊晃神的萨尔,现在却很不满似的瞥了文莱思一眼,两手环抱在胸前,冷哼一声:“这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你都不觉得丢脸吗?而且今天穿的还是和平常一样的那件破衣服,真是土气。你没发现吗?周围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你呢。”

文莱思先对苏笑着点点头,接着环视周围,这才发现,也许是苏所说的‘新法师’节的缘故,城里的每个人,也包括从周边各处乡村来赶集的人,都穿着崭新的衣服,相比之下,他身上穿的这件打了很多补丁,充其量只是勉强称得上干净的衣服的确是有点显眼了。

不过之前也提到过,文莱思其实只有这一件衣服。过着这样的生活的文莱思,对这种程度的眼光也完全不会在乎,他只是从容地笑了笑:“是吗?他们难道不是羡慕苏给我衣服做得花纹太漂亮了?你不这么想吗?那,苏,你怎么看?”

苏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推他一把:“我,我又不是要帮你补衣服。只是那天把你的衣服撕烂,作为赔礼——”说到一半,苏突然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脸红得像火烧一样,一时间以她的机智和成熟,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萨尔抿了抿嘴,看向一边,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苏从先前的害羞中摆脱出来,笑着说道:“好啦,你们也别乱猜了。我刚才听到了哟?他们看着文莱思,只是被他的身高吸引了而已。”

说到这里,苏转了转眼珠,咧开嘴凑到了文莱思耳边,用调笑的口吻说道:“还有几个小姐在议论你,说你长得很帅哦?里面有几个看起来又漂亮又有钱,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把一个来?以后咱哥仨就吃喝不愁啦!”

文莱思先是看了看有点不爽地看着自己和苏的萨尔,坏笑了一下,看到萨尔满心不爽却强忍这不说话的样子,得意地笑了笑,这才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帅啦。”

【在你们三个交流兴致正浓的时候打扰很不好意思,不过,小文莱思,现在来做一次灵感判定如何?】

文莱思的脸色只有短短一瞬间地变化,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一边继续和苏还有萨尔两人闲扯,一边在心里有点烦躁似的暗暗问道:“你说什么?”

【判定的概念之前不是给你解释过了么?所谓灵感判定,就是根据你的智力值进行的1D100——也就是在1到100之间取随机数的判定方法嘛。以你的智力属性,灵感判定简直就是必定成功不是吗?来试一次看看吧?】

文莱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便找了个借口,从两人身边脱离,找到了一个阴暗处,低声喝道:“不要转移话题!我知道判定是什么意思。我问的是你说这事是要干什么——至少你也应该告诉我,这个判定到底是要干什么吧?”

【嗯,灵感判定,顾名思义,就是对你的灵感进行判定嘛。至于到底要干什么——很抱歉,在你结束判定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个判定到底是对什么在判定的。】

文莱思的眉头皱得更紧,仔细思考一会之后,终于冷冷地说道:“够了。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不要再提出这种怎么看都可疑的莫名其妙的东西了!我摆明了告诉你吧,从现在开始,除非我自己觉得需要,否则,你主动提出的任何东西,我连理都不会理!”

【哎呀呀,对自己的金手指这么粗暴,可真是绝情……不过,嘿嘿,这样也挺有趣。】

…………

贝尔·贝利没有在城里乘坐马车这种上流人士的习惯。这倒不是说他处于社会底层——就算在京城,公爵以下的贵族的宴会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怕是公爵府他要进也只需要通报一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位大公因为任何理由阻拦过他。

他在城里步行的理由很简单。一方面,他不需要马车在城里这么小的范围也能走得很快,另一方面,他的职业也要求他不能乘坐马车这种引人注目而且和外界相对隔绝的东西。

贝尔·贝利,二十二岁,男,马上就要和前一阵子认识的一位伯爵千金结婚,现隶属帝国特管部,是一个立有一等功、深受看好大有前途的普通特工。他的未婚妻的家族世代与特管部交好,她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和特管部的人结婚,因此鉴于她很漂亮,而贝尔目前还没有任何残疾,他们两个可以说是两情相悦了。

兰斯部长对他也很看重,将他纳为心腹,正因为如此,他才具有和那位伯爵联姻的价值。

总而言之,贝尔·贝利是一个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确实很有能力的年轻人。

他和绝大多数帝国青少年一样,对皇帝陛下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对强盛的帝国也充满自豪,他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但是,作为兰斯部长的心腹,也是在部长的栽培下得了不少好处的特管部特工,他也不排斥去为兰斯部长做一些私活——比如说现在这个。

从严格意义上讲,他此刻的行动是违反了帝国法令的,只是,他确实也看不到这对帝国会有怎样的损害。这事要说明就要从帝国建国时讲起,那样就太复杂了。

简单地说,在特管部的特工以及教育部的选拔者接受培训的时候,必然会拿出三条带有特殊魔法气息的布条让他们感受。这并不是在测验他们的感知能力——因为培训前不合格者都已经被筛选掉了,只是让他们把这三种气息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一旦发现,立刻你能想到的最快方式上报给皇帝陛下,而皇帝陛下对拥有这种气息的人,将会格杀勿论。陛下的方案是‘宁杀错不放过’,只要上报,立刻记一等功。”

当时刚刚听到这一条的时候,贝尔相信,大家应该都是非常震惊,而且对此非常认真的。而且一等功着实也非常令人神往,即便以贝尔的忠诚,他也设想过谎报情况骗取一等功这种事,只是后来考虑到皇帝陛下的慧眼终将看穿一切谎言,他最后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主意。

后来进了特管部,他才知道,帝国建国五百年以来,从未有过这三种气息的疑似发现报告——除了坊间传闻,有人在皇帝陛下自己身上隐隐感受到过类似的气息之外。于是他在这方面的心思就淡了,也就接受了那个“这件事就是皇帝陛下让我们所有人提高警惕,时刻留意周围任何人的气息讲出来的善意的谎言。”这种现在非常流行的说法。

据说前天晚上兰斯部长收到了一个快六十岁的选拔者的紧急特报,说是在这个接近帝国边陲的地方发现了其中之一。贝尔并不认识那个叫西德的老东西,但据他猜测,那个老家伙多半是因为无能——快要六十岁了还一直在干选拔者,这是何等的无能——看不到升迁的希望,眼看即将退休,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听说过的这件事,就发信过来搏一搏那份一等功而已。

只是可惜,他所举报的那个少年,尽管住在帝国边陲的一个小村庄里,父母却都是帝国某位他无法想象的高官亲信的高阶魔法侍从。虽然按照程序兰斯部长应该立刻将这份消息上报到皇帝陛下那去,但考虑到这层关系,部长暂时压了下来,派贝尔过来一探究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这种鬼地方的随便一个小孩,会和那种大人物扯上关系呢?”想到这里,贝尔不禁为西德惋惜了一下,接着,他在余光中扫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非常引人注目。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在一群穿着新衣服的人中本就显眼了,他的脸还可以说是相当英俊,最重要的是,他的个子非常得高,高到足以把他的破烂衣装和英俊的脸庞完全显露在距离很远的人的眼前的程度。

“这个一脸傻笑的傻大个,好像——”在想起这个人是谁的那一瞬间,贝尔突然隐隐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又好像中毒一样,让他全身都有几分刺痛,这感觉,正和四年前培训时感受的第一条布条的气息一模一样!

可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小心地跟到那两男一女的组合后面,还和那个傻大个进行了一次“意外”的碰撞,在这一瞬间用特殊方法仔细探查了他的魔法之徽,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错觉,吗?”贝尔疑惑地念着,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那三个人,眉头越皱越深,“是因为我发现他就是那个少年,一时间立功心切,产生的错觉,吗?”

第十一章 魔法学徒

尽管加尔斯城的庞大与繁华深深地震撼了文莱思一行,每一个店铺和小摊位上卖的东西都让他们大开眼界,苏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那些东西上面,颇有流连忘返之感,他们总算还是记得到加尔斯城来究竟是来干嘛的,一路磨磨蹭蹭,最终也还是走到了魔法管理部加尔斯城分局的大门口。

在帝国,每一个年满十六周岁的小孩,都应该在生日那天接受选拔者的检验,如果通过检验,确认了他自制魔法之徽,并成功佩戴后,他就会拥有成为法师的资格,反之,则永远都不能成为法师。这是帝国最根本的法律。据文莱思所知,这条法律对任何人都适用,绝对平等,从不存在任何意外,因为皇帝陛下亲口说过:“这是帝国的立国之本。”。

一名帝国公民拥有成为法师的资格之后,原则上就可以招揽自己的魔法侍从了。但是,只有在三年一次的开放登记日,也就是俗称的“新法师”节,在魔法管理部中登记之后,才能成为被帝国认可的法师。只有这样,帝国的法师们才有资格在相对正规的渠道上招募魔法随从,而不是自己一个一个地去找人,这其中的效率之差着实大得惊人。

文莱思和苏都属于运气比较好的那批人,生日的那一年正好与登记的年份相重合。所以尽管他们现在才只是法师学徒,就可以通过魔法管理部的官方渠道招募魔法侍从了。拿萨尔来打比方,五年后他会年满十六周岁,但他必须要再等一年,才能够成为真正的法师。

在门外站着看热闹的人中,除了还没到年龄没有经过选拔者认定的小孩,也有已经注定了与法师无缘的平民之外,就有那种明显比文莱思和苏他们大得多的倒霉蛋,他们中有很多好像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就站在门口体味这迟来的幸福。

所有这些人都向文莱思他们投以艳羡的目光,这让他们觉得有点尴尬,但同时,也有些享受。于是,他们努力藏住内心深处小小的得意,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门去。

刚一进门,文莱思就感受到了这座高塔的特别之处。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尽管走在外面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充其量不过是头上微微发汗,但一走进这座高塔内部,周围令人倍感舒适的环境,就让人不禁怀疑刚才怎么能在外面呆那么久。

“环境调控法术,感觉很棒吧。”就在文莱思为这突然地环境变化吃惊赞叹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任何地方值得注意的男子突然开口,笑着对他说道,“不过实际上只能对环境温度和湿度等条件进行微调而已,也就现在这个季节还能派上点用场。也只有魔法管理部的人会懂这种没啥用的开发中法术吧。”

文莱思愣了一下,有点疑惑地看了看这个突然搭话的陌生男子,但是因为不管怎么看,这个人好像只是单纯地很友善,所以他便也点了点头,笑着说:“是这样吗?总感觉好厉害。”

男子笑了笑,对他伸出手:“我叫贝尔·贝利。”

文莱思并不是很喜欢这种自来熟的人,但是也并没有非常讨厌,于是他也跟着笑了一下,伸出手和贝尔握了握:“叫我文莱思就好。”

贝尔笑着点了点头:“文莱思吗?那你也叫我贝尔吧。你是来登记法师身份的人吧?跟你这种青年才俊结识,也许我将来就跟着飞黄腾达了。我还有事,下次再见吧。”

文莱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接着笑着摆手:“您太客气了,我这么愚钝的人,还是要前辈多多指点才行。那,再见吧。”

看着贝尔推开了门,还回过头来跟自己招了招手,文莱思的眉头真的皱了起来,在心里问道:“文莱思不管是作为名还是姓,都属于很罕见很偏门的类型,他却好像很自然地认定了我说的是名字了。而且突然搭话的他却又这么匆匆忙忙走了。喂,系统,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一直都很话唠的系统,却第一次完全没有回应文莱思的问题,一言不发。

“系统?血滴?喂!搞什么?……难道是之前吼了他一次,然后就开始闹情绪了?这魂淡,果然一点都靠不住……”

另一边,走出门的贝尔摸着下巴念念有词:“不管怎么看,都确实是个很普通的小孩。充其量是性格有点被动,还有一点孤僻。但不管怎么看都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刚才施展了一整套的侦测法术,也没有发觉那种气息的存在……那时候,真的是想多了吗……”

…………

“塔尔村的文莱思先生和苏小姐,均是16周岁,由选拔者西德·莱斯特大师测试通过,分别装配一个水火双属性的中级徽章、一个风属性的低级徽章,等级都是法师学徒。好的,两位的资料都已经登记完毕。”裹在漆黑的长袍里,看不出形象,但声音是温柔成熟的女声的登记者将两人的档案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停顿了一下,“那么,恭喜两位!从现在起,两位就是帝国的法师了!”

文莱思很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兴奋地笑着转过头看苏,结果一转头,才发现苏已经贴到了很近的地方,猛地一跳,挂在文莱思身上,高举左拳,大声地喊道:“耶!”

文莱思脸红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发现现在不是该脸红的时候,因为他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倒了下去,被苏重重地压在身下,胸口巨大的压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但是苏好像对这种情况不是很在意,只是再一次高举左拳,用更大的音量喊道:“耶!”

登记者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用带着笑意的口吻说道:“那么,我现在就把两位的资料挂出去。目前的话,就在加尔斯城周边的招募点为两位征召魔法侍从,可以吗?”

苏猛地一蹦,双手在胸前握拳,大喊了一声:“当然可以!”

一旁把因为身材比例不协调、体质太差,一下摔得七荤八素的文莱思从地上扶起来的萨尔,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咳嗽了几声。苏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脸红了红,看着旁边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吹起了口哨。

而文莱思则是真的咳嗽了一阵,对萨尔道了声谢,挠着头对登记者笑道:“拜托您了。”

“不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嘛。不过,如果两位已经冷静下来了,可以让后面排队的人来登记了吗?大家都已经等了很久了。”

文莱思尴尬地回过头,看着之前根本不存在的长龙队伍,非常尴尬地低头道歉。大家哄笑起来,其中却没有丝毫的厌恶和鄙夷,只是充满了善意和祝福。

“你们俩快去结婚我们就原谅你们啦!”不知道是谁先喊出的这句话,引起了一次更大规模的哄笑,人们都开始起哄。萨尔看着他俩面红耳赤的样子,想了想之后,也笑了起来,跟着一起开始起哄。一直闹到他们走出门去时,两个人的脸都红得像煮熟的螃蟹。

“萨尔,你小子跟着瞎起什么哄啊!”文莱思咳嗽一声,为了化解尴尬,对萨尔质问道。

不料萨尔眉毛一挑,就冒出了一句令场面更加尴尬的话:“文莱思,你要是不喜欢苏姐,那就明说,然后我跟苏姐结婚!”

这货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还是在笑,但眼神却非常认真,搞得文莱思不知道说什么好。

“臭小子屁大一点瞎说啥咧!”还好苏猛地给萨尔的脑袋来了一下,一下子让气氛活跃了起来,“好了!没想到人这么少,登记这么简单,既然登记消耗的时间比预想的少了那么多,那就意味着,我们玩的时间要多了很多了呀!好了,跟我来!”

话音未落,苏就雄赳赳气昂昂,声势十足地朝着之前路过的店铺和小摊很集中的区域走去。萨尔瞥了文莱思一眼,耸肩一笑,便跟了过去,文莱思虽然没有想明白萨尔这一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眼看自己就要被抛下,也就停止了思考,慌忙追了上去。

不过很快文莱思就觉得有点后悔了,也许刚才还是就那么停在那,假装跟他们走散会比较好。因为苏的家庭条件也不是特别富裕,而且之前他也没跟苏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跑到集市买过东西,文莱思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苏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购买力。

之前在车上答应过苏,那现在就算她本人极力要求也不可能让她出钱,放出费用全包的豪言壮语的就是文莱思自己,现在自然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只是这么一搞,文莱思过去十几年偶尔攒下的一点点积蓄就基本上挥霍一空了。

这也就算了,毕竟成为法师之后,这点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更重要的问题在于,买的东西难道要让苏一个女孩拿着?不可能吧。那能让萨尔拿一堆,文莱思只拿几个么?萨尔倒是提出过这个方案,但是文莱思能答应么?答应了他,一直以哥哥自居的文莱思面子还往哪里放?

可惜的是,与很年轻的时候就成功绘制了可以佩戴的魔法之徽,有大把的时间疯玩、劳动——即锻炼身体,可以称得上健壮的萨尔不同,文莱思两三天之前还都是每天坐在桌子前,只动手画画的状态,说他一句“手无缚鸡之力”,那都算得上抬举他了,拿他和鸡相提并论,主要还是要看鸡愿不愿意赏他这个面子……

就算他成了魔法学徒,而且学会了几个零级法术,其中确实有可以让物体稍稍变轻、让他稍稍强壮一点的魔法吧,本身起到的作用就很不明显不说,只看那可怜的持续时间,在这种需要长期耗力的体力活当中,效果真的只能勉强算是聊胜于无。

只是短短五分钟,没走出多远的路,文莱思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强烈要求停下来歇一会,然后就在萨尔和苏鄙夷的眼神中,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

“喂,我来帮你拿吧。”萨尔好像在用力地憋着笑,装模作样地,用施舍似的口吻说道。

文莱思闻言,便逞能似的猛地蹦了一下。

也许是姿势的问题,这一蹦导致他高瘦的身躯背上的某个位置发出了“嘎嘣”一声脆响,不过他还是强撑着,用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在笑的古怪神色摇头,很傲慢似的说道:“呸,你小子哪凉快哪待着去吧。当年老子我背着一大筐石头赶路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吃奶呢!现在看我上了年纪,就瞧不起我啦?告诉你,我还精神得很呢!”

这套假装倚老卖老地逗趣显然很成功,无论是萨尔还是苏,都被他逗笑了。

【哼,作为意志只有40的渣渣,还能这么坚强真是不容易。看来爱情和虚荣心的确有着惊人的影响。不过这不是重点啦,听着,小子,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我建议你马上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听我说话。我有个事要告诉你,而且,听到那个消息后,你的表现肯定会暴露我的存在的。但是不告诉你又不行,稍微晚一点也许就会出大事,所以——】

【小子,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找个地方缩起来!】

第十二章 信任

之前在魔法管理局里面怎么叫都不说话的系统,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一本正经地提出了要求。这让文莱思对系统感到大为光火。但看系统说得这么认真,这么严肃,好像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又让文莱思不能真的像自己之前说的一样完全不去理他。毕竟,别的事情不说,系统的事一旦暴露,文莱思的前程也就彻底毁于一旦了。

“啊,我突然想上个厕所。我记得刚才好像路过过一个公共厕所,你们先等我一下。”最后,文莱思还是不得不决定按照系统的要求去做,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这次的事重要性比系统说得差了那么一点点,他一定会想办法要系统好看。

“你该不会是害怕了,想一个人先跑吧?”萨尔用嘲笑般地口吻说道,说着,还在没有放下自己拿着的东西的同时,把文莱思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挑了起来,笑容满面地说道,“之前都说了,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话啊。客气什么,文莱思哥——哥——?”

文莱思冷哼了一声,眼看就要再次跟萨尔对喷起来,苏就打断了他,推了他一把:“别闹啦!快去吧。不过,你要是真的敢像萨尔说的那样,偷偷逃跑的话——”

苏两手十指相扣,用力地在胸前握了握,露出了故作凶恶的神色,把原本圆润轻柔的嗓音有意压得低沉了些:“哼哼,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后果的!”

原本已经酿足气势,准备跟萨尔大战三百回合的文莱思瞬间败下阵来,讪笑着答应之后,连忙以最快速度拼命跑开,与其说是要抓紧一分一秒,倒不如说像是从吃人的大魔王面前落荒而逃。总而言之,最后,文莱思还是成功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人的背阴巷子。

走进去,手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了一阵之后,吞了一口带着甜腥味的唾沫,文莱思打起精神,对这巷子中一种腐烂的味道不满地皱了皱眉,轻轻闭住气,在心底问道:“这里应该符合你的要求了吧。说吧,怎么了?”

【你好像已经被怀疑了。有人已经盯上你,开始调查你了。】

虽然之前系统就已经对这个消息有过形容,文莱思也自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大惊失色,不由得脱口而出:“什么?!”

【你看,如果在大街上的话,现在你恐怕已经完全暴露了。】

文莱思没有理会系统,摇了摇头,勉强冷静下来,用力抿住嘴,皱着眉在心底说道:“你说怀疑,指的是——我作弊的事?盯上、调查是什么意思?要查我作弊——”

【你太自我为中心了,小文莱思。当然,这并不是件坏事。作为被我选中的主角,理所当然就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心。你猜的事没错,不过他们关注的重点不是你,而是,我。】

文莱思脑子当时就“嗡——”地一下轰鸣起来。

【能够和人自由对话的魔法物品,你过去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对不对?能主动变成魔法之徽瞒天过海的红宝石——这种事你过去应该想都没想过吧?我自称“太阳王”,是五万年前的一名部落领主,那么,假设我说的是真的,这五万年来,我难道只跟你一个人见过面?】

文莱思的整张脸都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冷汗在他周身涔涔而下,此刻主宰他的感情不再是惊讶,而是恐惧和后悔,因此他努力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你也想过这些吧?至少有那么一闪念。你也不用那样鄙薄自己啦,侥幸心理是谁都会有的东西。冷静下来,小文莱思,你是我选中的主角,你不会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出事的。冷静下来了吗?那好,好好考虑一下,你现在该怎么办?】

不管承认不承认,系统一如既往地那种不着调的语气,还有他一如既往地莫名其妙的用词,都让文莱思变得混乱的大脑稍稍恢复了正常。具备了正常的分析能力之后,文莱思明白,他首先要做的,是亡羊补牢,弄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系统,请把所有东西,务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我。现在我没办法把你从我身上赶走,我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不,还不是。】系统的话让文莱思嗅到了不妙的味道,而很快,他的预感就应验了。

【所以,我都对你说了很多遍了,点技能吧。点技能代表着你对系统——也就是我的存在产生依赖,完全信任,从此我就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到那个时候,才能说我们真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从此休戚与共了。也只有到那时候,我才能对你说出全部。】

如同意料之中地,系统提出了要求,平心而论,他的要求并不高,不过,文莱思对系统的信任早就降到了冰点,对于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点技能”这个行为,背后可能的风险也完全无从预计,如果不是完全走投无路,文莱思实在不想答应:“听你的意思,系统现在还并不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把你从我身上赶走?”

【没错。】出乎文莱思的意料,系统好像真的打算跟他开诚布公,爽快地承认了。

【凭你自己的意识已经很难把我赶走了,但是如果你能找到正确的方法,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我确实没有办法在违反你本人意愿的前提下继续强行依附在你身上。那么,你要怎么做?去求助吗?这里离魔法管理局也不是很远。追踪你的人也许也会愿意帮你哟?】

系统像这样真的把情况对文莱思说清楚后,他反而不太可能赶走系统了。因为文莱思想要成为法师——被认为是法师,不管他的目的是回馈父老乡亲,还会单纯地想要满足虚荣心,他都不可能把系统的存在主动告诉别人。

因为一旦那样,他用系统作弊的事就会曝光,到时候不要说是成为法师,最后的结果也许远远不如当时不理会系统,默默地做平民,期待着也许有一天,能和他的父母一样,成为一名强大的法师所信任的高级魔法侍从来得好。

系统对这一切都一清二楚。过去文莱思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但也没有认真考虑过,直到今天,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切都在系统的掌控之中时,他才第一次觉得脊背发凉。

然而,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不要胡说。技能我会点的。但现在不是时候。如果真的和你说的一样,那么我已经对你产生依赖,而且被迫对你完全信任了。”考虑清所有利害关系之后,尽管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文莱思却冷静了下来,“给我说清楚。什么人盯上了我?为什么?”

【……你,理解能力的确很强,不愧是智力高达18的怪物。那我就从头开始说吧。这两天我也大概跟你说过了,我依附在你身上这个过程,根据你对我的接纳度不同,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只要你想赶我走,我就留不下;第二个阶段,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强行分离;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我们完全融为一体。】

文莱思对系统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十分不满:“不用再重复一遍了,说重点。”

【嗯。】系统虽然应了一声,却又扯开话题,开始进行科普了,【你在学校应该还没有学过这方面。每一个法师,他的“属性”都完全不同,而比较敏感的人,他们能感知到法师们身上各自不同的“气息”。你并不是法师,所以你的“气息”,是由我释放的。】

文莱思这次并没有不耐烦,只是皱紧眉头,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当中。

【当然,我作为你的“魔法之徽”的时候,你在某种程度上和法师没有区别,而我释放的“气息”,也就是你所特有的那种。但在前两种阶段,因为我们融合的不充分,我并不随时都能是你的“魔法之徽”,所以,我的“气息”会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

【你也想到了对不对?那个叫西德的老东西,那天表现得为什么那么奇怪?就是因为他在你身上感受到的“气息”,不应该是由一个魔法学徒释放出来的。】

文莱思很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我,我是已经被帝国盯上了?”

【冷静一点,别那么紧张。如果帝国盯上你的话,何必搞什么暗中调查这一套?光明正大地调查你,乃至直接干掉你,难道你还有什么反抗能力不成?现在还不知道盯上你的到底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之前你在魔法管理局遇到的那个跟你搭话的人,他就是探子。】

文莱思这次什么都没说,只是很戒备地回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有什么人在注意他。但他依然并不放心,虽然习惯了用嘴和系统交流,但还是用力抿住嘴,绷住脸,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说道:“那个人?你怎么知道的?”

【他对你施放了一个检查“气息”的小法术,就在他跟你握手的时候。当然,因为当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第二阶段,我刻意隐藏的话他也未必就能发现。顺便说一下,之前在路上跟你撞到的那个人就是他,很可能他是在那时候开始对你产生怀疑的。】

文莱思想要点头,但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浑身上下纹丝不动:“原来如此,你当时一直不说话是因为这个……这么说的话,他说不定还跟在我们身后?”

【我并不是完全万能的,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不过,小文莱思,我应该跟你说过来着?在你可以选择的技能里,有一个技能叫做“侦察”——】

文莱思咧了咧嘴,转身默默地走出巷子,一步一步地朝着先前苏和萨尔在的地方走去,同时在心底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知道了。把侦察点到最高,然后使用。”

系统仿佛发出了一阵微不可察的窃笑,但也有可能只是文莱思以为自己听到了。

【好的。那么,将非职业专属技能侦察增加至最高值60,基础值25,消耗35点兴趣点。接下来,进行一次1D100的侦察检定。】

文莱思的脑海中再次出现了两个十面骰旋转的虚像,不过这些东西既没有消耗文莱思的脑力,又没有占据他的视野,因而,他的行动可以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检定结果:33<60,侦察成功。周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按照系统同时提出的要求,文莱思放松了眼球,眼睛失去了焦距,扫过了周围几个反光的面,并且借着转弯的时机将四周都看了一圈,他确实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什么叫‘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文莱思在心里默默地问道。

【因为你要“侦察”一个人的时候,如果对方有在“潜行”的话,是要进行技能对抗的啊。如果失败了的话,就算成功你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不过放心好了,对付你这种反侦察意识基本为0的目标,如果有意潜行的话,反而有可能引发意外,他不会那么蠢的。所以,你侦察结果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多半就没什么东西啦。】

系统此刻的语调十分轻快,好像突然之间先前那么严肃地对待的“被盯上”这件事,此刻变得完全不重要了一样。文莱思这才反应过来,有点恼怒地在心里怒喝:“你耍我?”

【哈!没有啦,我说的都是实话。因为我没有必要对你说谎。】

系统的语调中的冷嘲已经满溢出来,然而文莱思却不敢在街上发火,只好憋在心里,然而系统的嘲讽却并没有停止,直到文莱思找到机会怒吼着把愤怒发泄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体内已经憋出了无法挽回的内伤了……

第十三章 英雄救美(上)

按照苏的计划,他们三个可以趁这次进城的机会呆上三天。这样回到村里还来得及帮忙播今春最后一批种,然后去初级法师学校进修。因为登记身份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他们玩的时间就从原定的两天扩展成了两天半。多出来的这半天就像白捡的一样,即便是性格严谨的萨尔也没有做过任何日程安排,其结果就是,这半天他们三个人就已经玩疯了。

准确地说,玩疯的其实好像只有苏一个人,她一路边走边买,竟然短短半天就几乎走遍了偌大一座加尔斯城,注意,是“走遍”了整座加尔斯城。所以尽管文莱思自尊心奇高无比,最后他还是不得不让萨尔分担了绝大部分货物的搬运工作。

总而言之,经过了这半天之后,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彻底精疲力竭,一进旅馆房间倒头就睡。第二天清晨文莱思从床上浑身酸疼地爬起来之后,他发现无论苏还是萨尔,都依然睡得像头死猪一样。他轻轻地喊了两声,那两个却都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文莱思笑了笑,帮睡相颇为不雅的苏把被子向上提了提,盖住了她露出的光滑的肩膀,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嗯,看来萨尔订的日程计划已经彻底泡汤了。”

【哼,就算他起来了也会被你破坏的吧?难不成今天你还打算跟他们一起玩一天么?】

文莱思摇了摇头,表面上神色如常地走出了旅馆,还和前台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弄得人家脸红心跳,同时心底里则在和系统交流:“怎么可能。昨天我可是准备了一晚上的。”

【嘿嘿,你知道就好。】系统再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怪笑,不过文莱思已经习惯了。

经过昨天一下午的仔细考量,文莱思对目前的形势自认为已经基本掌握。系统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如果暗中窥探他们是帝国官方的意见,这种行为本身就毫无必要不说,单凭文莱思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无需考虑,所以,就把他们当做私人势力来处理即可。

那么,就不能维持现在这种我在明、敌在暗的尴尬状态。把一切挑到明面之后,文莱思的身份是帝国新注册的前途无量的法师学徒,而对方则是骚扰无辜平民正常生活的危险分子,站在这样的立场上,就相当于文莱思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帝国的治安机关,无论这些人想要怎么样,他们都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

所以,文莱思要找到那个自称贝尔·贝利的家伙,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要跟踪他,为什么要调查他,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承认这一切。然后,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后,文莱思才真正有了可以考虑该如何做出正确应对的余地。

为此,经过仔细地考虑,昨天晚上他看起来闷头就睡的时候,就再次用掉了100点兴趣点,在系统那里将“追踪”和“心理学”两个技能点到了60。考虑到在追查过程中,发现对方是一群小混混之类的东西,结果那些人气急败坏突然动手的可能,他将最后剩下的15点兴趣点加在了“闪避”这个技能上。

文莱思觉得四肢有一点发凉,如果站住不动的话,很快就会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并没有将此归于对可能到来的危险产生的恐惧,而是告诉自己,这是源于他对从未有过的冒险体验的向往与恐惧。

无论他到底为何发抖,已经下定决心要解决这个问题的文莱思,都不打算退缩。

首先回到昨天遇到那个“贝尔”的地方,使用“追踪”,如果成功的话,就能找到那家伙留下的行踪线索,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找到他的老巢。即便失败了也不要紧,一方面隔一段时间这个“追踪”技能就可以再使用一次,另一方面,他也不一定要通过这样的方式。

文莱思走出旅馆没有几步路,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去,这样重复三次之后,用尽可能平静的心态和语气说道:“系统,使用‘观察’。”

【你最好说明一下使用技能的时候针对的对象,嗯,下不为例哟~】

一如既往地扯了一句没什么大用的废话之后,随着眼前骰子的幻象的出现,系统的声音好像多了一种金属质感,有点僵硬,平时在他的语气和语调中满溢的情感色彩也不知所踪。

【观察检定:21<60,检定成功。好像没有有人在跟踪你的迹象。】

文莱思的心中有一点失望,但更多的还是宽慰。比起要多走两步路或者多花一点时间才能找到线索的代价,还是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可能暴露在追踪者的视线下来得更为可怕。

然而,这次检定的结果好像还没有结束。系统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机械质感。

【但与此同时,你发现,就在左前方小路上的那条巷子里,好像有几个人在争吵。】

系统所说的那条小巷子,正是昨天文莱思按照系统要求找到的人迹罕至的背阴死胡同。要从大路拐进一条不怎么干净,没什么人的小路,接着在路边一个隐蔽的角度再拐一次,才能进到那个巷子当中。而且无论小路抑或是巷子都是死路,自然没什么人来往。

此刻又正是清晨,尽管大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在行走,但大部分店铺还正在清扫整理,没有开门的情况下,与昨天人群熙攘的盛况当然还是相去甚远。那条巷子附近自然更加不会有什么人了。

不过系统这么一说,文莱思也的确看到墙上闪过了几个人影,似乎正在争斗的样子。虽然他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但出于好奇,也算是顺路,便靠得更近了些。

接着,他就看到大概就是那条小巷入口的位置滚出来了一些黑红色的小圆球,大多都破烂了,溅出些暗红色的汁液,亏了清晨没什么人,还隐隐听到了女性的抽泣声。

“……”文莱思眉头皱了起来,在小路的路口站定了脚步。

【哇哦!】系统已经恢复了平时没个正行的语调。【多棒的英雄救美剧情!捡到金手指,高考作弊取得好成绩,然后路遇杂鱼小流氓和受到威胁的美女,英雄救美收获好感!这个节奏相当不错对不对?虽然套路有点用烂了但是爽点依旧啊!】

文莱思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美女?”

【唉?这个……一般来说这时候都会是美女的吧?不如说,既然你都捡到我这么牛逼的金手指了,怎么还可能遇到不是美女的女性角色?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对于系统充斥着无法理解的词汇和显而易见的胡搅蛮缠的回答,文莱思根本不予置评。

平心而论,如果是过去的文莱思,他是绝对不会考虑冲进去救人这种方案的。如果条件许可的话,他会尝试在街上找其他人去帮忙,但如果像现在这样周围没有人,或者没有人理他,他绝对不会以身犯险。文莱思并不是个坏人,但他也算不上是个好人。

可是,现在的文莱思,和过去有了本质的区别。那就是,他已经是一名法师了,尽管还只是一个法师学徒,但他依旧是帝国登记在册官方认证的帝国法师。

倒不是说法师的荣耀和自尊不容亵渎之类的想法,只是,文莱思觉得,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去救下那个正在被欺侮的女性,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件没什么大的影响的举手之劳。

但只是有可能,所以他还是需要谨慎地权衡风险。

【去救人啊我去!英雄救美的套路都已经开好头了,你还在这犹豫对方到底是不是美女?不管怎么说这样未免太人渣了吧小文莱思,而且还没有任何恶人的气场啊!】

系统的话对文莱思来说很可笑,系统可以阅读他没有刻意隐藏的想法,这一点是已经确认的。所以系统当然知道他之前说那句话只是随口找出系统的漏洞,也知道他此刻在犹豫的根本就不是那个人是不是美女。文莱思根本就不想去理系统。

不过,就在这时,文莱思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的确已经是一个法师了,而且他还不是一个普通的法师。“如果我潜行走过去的话,他们能不能看到我?”

【……哼,一般来说,应该是不能的吧。】

在恐惧与良心的竞争中,系统的存在成为了改变平衡的最后一个砝码。

【好的,那么进行潜行检定。】

【检定结果:23<60,检定成功。你蹑手蹑脚地走在墙边的阴影中,很难被注意到。】

第十四章 英雄救美(中)

强和让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虽然这么说,他们的相貌却没什么相似之处。

作为早出生了不到一分钟的哥哥的强,身材异常健壮,脸上有两条可怖的刀疤交叉,而且凭良心说,即便去掉这两条疤,对他的脸最好的形容词也就只有粗犷这两个字了。

相比之下,弟弟让却干瘦得吓人,皮包骨头在他身上不是一种比喻而是确切的事实。

在加尔斯城东城区边缘的这几条街上,他们哥俩算是相当出名的流氓。对于没有多么突出的实力的他们两兄弟来说,能混到今天这种名声,正是多亏了他们俩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貌对比。所以即便现在他们已经基本衣食无忧,强再也不用占用让的那份食物,他们依然刻意保持着过去的身材。胖瘦兄弟已经是一种招牌,人的名树的影,有了这么一块招牌之后,他们再想要敲诈勒索的时候就要省事许多,很多时候商贩们只要看到他们俩就会乖乖送上钱来。

另一方面,也许是他们心肠没有坏透,往往还会给人留下必要的生活所需,而且得过且过,没有特别大的欲望的缘故,在前两年,有一个摆地摊的老头主动给他们交了点钱,希望他们能在别的流氓手里保住他的摊位之后,这门生意越做越大,到了现在,整个加尔斯城的人都知道,要想在这两条街摆摊,那就要给胖瘦兄弟交过保护费才行。

可是,就在“新法师节”这样大好的节日里,居然有人没有按规矩来?原本看着摆摊人数暴增笑得合不拢嘴的两人,心情一下子就恶劣起来了。经过调查之后,发现摆摊的人是从不算近的莱茵村那边来的一个没什么势力的18岁村姑,哥俩便放心地去要钱了。

本来过节,他们哥俩也不是那种刻意要找麻烦的那种人,照他们的意思,那女的诚恳地跟他们道个歉,把前两天欠下的钱一补,连利息都不用给,毕竟小姑娘是不懂规矩,大家和和气气地,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多好?可是那女的非但不给钱,不道歉,还在大街上当着大家面,向他们质问:“凭什么?”!

这事能忍?就算他们哥俩捡垃圾出身,对面子这种不能吃的东西本没有多大的需求,可是现在胖瘦兄弟的面子可是能够换钱的!你不给钱,还当着大家的面搏我们面子,我们不给你一个教训,开了这个头,以后还有谁给我们钱?

所以呢,今天他们哥俩就腾出手来,找了个常用的背阴巷子,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小姑娘。这事也不算难,虽然很久没干过这类活了,毕竟是以前很长一段时间吃饭的家伙,他们的手艺也还没有完全生疏。

首先,要说明自己的理由,在道义上占据优势,一定要有气势,绝不能显得心虚。

强猛地把拎着一筐子梅子的小姑娘往胡同最里面摔了进去,小姑娘紧紧地把筐子抱在怀里,自己的背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强的心里有点同情,想起了自己过去为保护一块面包的洁净被人把头按进臭水沟里的情景,不过脸上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恰恰相反,他刻意地露出了凶神恶煞的神情,眉目狰狞地喝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要带你来这?”

小姑娘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惊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瑟瑟发抖地缩紧了身子,紧紧地把筐子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完全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强的心里有些得意,看来自己这张脸的威慑力还在。于是他拗了拗身子,凸显出自己这两年变得更加明显的肌肉,上前给了那小姑娘一巴掌:“说话啊!昨天不是挺能说的吗?”

小姑娘被那巴掌扇得懵了一下,随即就感受到脸上红肿的部分传来的疼痛,“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强毫不犹豫地反手又给了一巴掌,硬生生把哭声变成了抽泣,继续追问:“怎么了?哑巴了?你倒是说啊!你知道我们大清早把你拉到这来是为啥?”

“对,对不起。”小姑娘还算识时务,吃了苦头之后总算是肯道歉了。

不过不能绝对就这么放过她。要让她吃到教训,这才只是完成了第一步而已。

对方表现出认同你说的道理的样子之后,非但不能就这么饶了她,还要彻底地摧垮她的自尊心,这样才能避免她有时间产生什么多余的想法。

强抓住小姑娘的头发,把她狠狠地摔到了墙上,在这一次的震动下,小姑娘的手终于拿不稳,筐子落在了地上,里面的梅子散落一地。强看了地上的梅子一眼,心里有点惋惜,回过头来,又换出一副愈发穷凶极恶的面孔:“说句对不起就有用了?啊?”

狠狠地抓着小姑娘的头发在墙上来回摔了她几次之后,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村姑终于在一旁帮腔的让的提示下理解了什么,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慌忙地大声喊出来:“对不起,但是,我,我没有钱了……那筐梅子我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强终于松开了她的头发,看着她啜泣着瘫倒在地,像被揉成一团的抹布一样缩起身子,心头的一颗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这样,这次这件事基本就圆满结束了。

已经彻底吓住对方之后,所需要的只是一些收尾工作。比如说——

强慢悠悠地走到那筐梅子旁边,拿起一颗来,放到嘴里,别说,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真不错,又吃了两颗之后,在一旁让的提醒下,他才反应过来,用实在不能说是好看的笑容看着小姑娘,语气与之前相比算是相当和善了:“你说的‘那筐梅子’,就是这些?”

小姑娘眼中充满了绝望,这也很好理解,凭她一个小姑娘,也带不来多少货,这些都送给他们,她家里恐怕就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喝西北风度日。但是现在绝对不能手软,事后给她一点接济那是他们哥俩仁慈,现在放她一马可就是他们哥俩怂了。

看到泪水涟涟的小姑娘费劲全身力气一样的点头,强抓住了筐子的边缘,突然露出了冷笑,猛地一掀,把剩下的梅子全都向后撒了出去:“是你麻痹!这叫一筐?你就拿这么点东西来糊弄我们,啊?真当我们不敢对你一个女人动手是吧!”

绝对不能被一点小利诱惑!既然是来给她教训的,就要让她明白,在他们面前,只要他们想,不管你怎么做,都逃不掉!

又狠狠地给了那女人两下子之后,强觉得差不多了,就跟让对了个眼色,看到让也点头,他就决定执行最后一步,那就是给予对方更大威胁的暗示,让她知道,这次这么惨还不算什么,下次才是真的重头戏。这样一来,就基本可以杜绝后患了。

考虑到对方是个女人,这个过程就更加简单了。

正在强朝窝在那哭泣的小姑娘跟前走过去,并考虑到底是摸她的胸口还是挑起她的下巴效果更好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让的惊呼声:“你,你是什么人?”

强皱眉回过头,看到在他和让之间,一个尽管个头很高,脸上却还稚气未脱的清瘦少年,正用一个古怪地姿势贴在墙上,脸上写满了尴尬地和他四目相对。

第十五章 英雄救美(中二)

脸上是尴尬中带着一点谄媚的讪笑,文莱思心里却早已经骂开了锅。

“失败?你特么在逗我吗!”

【我从一开始就给你解释过特殊技能系统的作用原理了好吗!当然有可能失败的啊!】

“这特么——就算是这样吧,为什么你要再给我做一次潜行检定?”

【这特么不是废话吗!潜行不是魔法,不是隐身术,是一种技巧,我跟你说过吧?既然情况变化了,重新做一次检定不是当然的吗!难道你成功潜行以后你自己不解除就算你冲到皇宫刺杀皇帝都不会有人看到你吗!做梦呐!再说你自己不是答应了吗!】

“是,我答应了。但是之前潜行的成功率是60%,这次怎么只剩12%了啊魂淡!”

【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潜行,还想让人看不到你,特别困难,我事先跟你说了吧!困难时成功率是正常的二分之一,特别困难是五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的概率大成功可以实现不可思议的效果,我特么早都跟你讲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好不好!】

“你光说一个特别困难谁想得到啊!就算这个是我的错,那你为什么要像成功了一样指导我该怎么做,然后才给我检定啊!我在胡同口外面失败比在这也要好太多了啊!”

【说了这是技能不是魔法!当然要你自己做了才能算作你自己使用了这个技巧啊智障!】

总而言之,因为文莱思刚才想要潜行过去想办法解救那个小姑娘,结果在他趴在墙上往里走的时候系统突然告诉他技能检定失败,导致他突然暴露在让的视野里,文莱思现在处在一个很尴尬而且很危险的情况当中,而且他为此在内心深处和系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让对强伸出手,向下压了一下,深呼吸了一下,肋骨突出的胸口突然鼓胀起来,又缓缓塌了下去,看得文莱思觉得有点背后发凉之后,才用相对平静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阁下,是什么人?”

【光辉无双万民来朝至高无上的伟大的太阳王陛下——所选中的主角!尔等龙套见到本尊还不纳头便拜?倘是执意不降,哼哼,勿谓言之不预也。】

虽然系统好像很亢奋似的帮文莱思想出了一套自我介绍的台词,但是被文莱思毫不留情地无视了。

“咳。”文莱思干咳了一声,并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订立了之后的对策。

对手只不过是两个普通的混混而已,不会有问题的。他的拳头悄悄攥紧,给有点心虚的自己鼓了鼓劲,让脸上的笑容变得尽可能平静:“卡斯特罗。文莱思·卡斯特罗,不才是一个普通的一转法师,正在练习隐身魔法。学艺不精,施法失误,在两位面前露了身形,让两位见笑了。”

文莱思特意强调了自己的姓氏,让自己的态度中带了几分倨傲。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姓的,当一个毫不露怯、还用一副很嚣张的样子说出自己的姓氏时,这多半说明他真的身份不凡。而且文莱思在名字的问题上的确没有说谎,这让他至少说这句时更有底气。

一转法师并没有多么强大,但也不是光凭强和让两人就能够战胜的存在。更何况帝国的法师地位尊崇,有许多特权,行事自然也大多有几分跋扈。无论是法师阁下是善是恶,杀死两个像他们一样正在行凶的小混混,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也都绝不会留情。

让干笑一声,给强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便一起对文莱思低头道:“不敢,大人客气了。”

“……”文莱思对这两个人的反应有点发懵,虽然他知道假冒法师对这两个混混一定会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但现在未免也太顺利了点。不过也许这样更好,文莱思点了点头,对两人笑道:“不过,既然今天我路过,能不能请两位放了这位姑娘,算是,结个善缘?”

文莱思这对两人过于顺从的反应惊讶的同时,让的心里也有一点疑惑,那就是,文莱思作为一个一转法师,表现得有点太客气了。

让自然不会相信文莱思说的练习隐身魔法突然失败这种鬼话,隐身走到这种地方来,其目的毫无疑问是想解救这个小姑娘的。而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导致隐身失败,说这种谎都毫无必要。考虑到一转法师对两名小混混的绝对优势地位,隐身本身都毫无道理。

就算把这一切不合理都归结于这个年轻的过分的一转法师个人的怪癖上,占据绝对优势地位的一转法师想要救人,直接杀了他们两个就好,让他们两个滚蛋他们也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感激法师大人心慈手软,可是现在,他却在请求,甚至,看他的态度,更像是在乞求。

强未必想得像让这样细致,但他无疑也感受到了这当中的违和感。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生出了几分犹豫。如果他们是被一个小屁孩耍了呢?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哥俩的面子可就真的全没了。当然,如果不是被耍了,他们哥俩可就是里子都没了。正因为如此,两人都没有做出任何表态,而是沉吟起来。

文莱思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但是误判了他们犹豫的原因。

他以为两人还想抵抗,所以进一步威胁道:“快走吧。作为一个一转法师,我的十几名魔法侍从都在不远处呆着,难道你们要等到他们过来吗?”

强的脸上露出了鲜明的惧怕之色,然而让的眼睛却眯了起来,伸手搭住强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冷笑着围在文莱思面前:“小兄弟,今天教你个乖——”

话音未落,让猛地挥出了一拳,皮紧绷着包裹住骨头的拳头像一根长棍一般打中了文莱思的小腹,毫无防备的文莱思连闪避的念头都没有闪出,就觉得肚子里面仿佛快被撕裂一样传来剧痛,面色苍白地蹲在地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让,痛得冷汗淋漓。

【战斗开始,瘦子偷袭,你没有反应过来,受到1d3点伤害。1d3=1。剩余HP=10/11。】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之前只有在检定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特殊声线,冰冷,机械。

但很快它就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运气不错嘛,小子。】

让并不是精于动手战斗的那种类型,而且为了保证这一击的突然性,用的动作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别扭,没有使上力,尽管文莱思因为没打过架,一下子感觉剧痛无比,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并在系统的提醒下,理解了目前的情况。

让轻蔑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文莱思,继续之前的话,对文莱思,更多地是对他现在还愣在那的大哥强解释道:“一位一转法师阁下,根本不需要靠什么十几个法师侍从的存在来威胁我们。凭他自己,就可以轻易解决我们了。”

“在那样的大人的脑海里,”说着,让抬起右脚,一使力,脚正正地朝着文莱思的面门踢去,口中也跟着吼了出来,“根本就不可能会有用这样的说辞来威胁我们的想法!”

“……战斗的话,系统,我可以用那个闪避技能吗?”文莱思对自己缺乏锻炼,没有经验的缺点心知肚明,所以虽然他不太愿意依赖系统,但还是没有拖泥带水地问了出来。

【你只要想一想就好了,不用说出来的。答案是,当然。】

系统声音仿佛有一丝愉悦。

第十六章 英雄救美(下)

【那么,闪避检定:24<45,成功。】

与幻想中高速旋转的两颗骰子相比,那个干瘦的怪胎踢出的这一脚显得缓慢无比。那一脚的轨迹在文莱思的脑海中清晰地被勾勒出来,他头向一旁一歪,便轻松闪过了这一脚。

“砰——”让一脚踢在了墙面上,但也许是他未尽全力的缘故,他连眉毛都没动一动,只是眼珠一转,看着文莱思,发出了一声冷哼。

另一边,听到让的话,恍然大悟的强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显露出发自内心的凶狠,怒吼了一声:“小杂种!你居然敢耍老子们!找死!”

文莱思这对他毫无意义的怒吼没有多余的兴趣,真要说有什么想法的话,那就是感激他为了鼓舞士气或者发泄愤怒,而给文莱思留出了足够的施法时间。

0级法术是理论上任何一个人都能使用的法术,在有了魔法之徽的法师手里,使用起来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无需咒语、材料以及手势的帮助,只是稍稍集中精神,文莱思就用对自己使用了两个最常用的0级增益法术。

“增强力量”、“加快反应”,如同毫无矫饰的名字一样,这两个法术的效果也相当简洁明了。不过与其0级的等级相配的,能起到的作用其实也相当有限,就算文莱思基础扎实,使用的是修改了一小部分精神共鸣之后,缩短持续时间增强效果的战斗特化版,提供的增益,对应到系统提供的属性表里,也不过是力量和敏捷两个属性各长了5点而已。

【……不打算借助我这的特殊技能系统来施法吗?这样我的存在感可就要低得多了啊……算了,这种小事其实无所谓。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声,刚才用的两个0级法术,各消耗了你1点魔力,也就是MP,现在你的MP的情况变成了MP:6/8,这样了。】

尽管平时系统会用正常的语速来和文莱思说话,在必要的时候它好像可以一次性把所有它想说的信息塞进文莱思的脑子里。不过,不管怎么样,它变得更烦人了。

“闭嘴!”文莱思突然吼了出来,在毫不知情的强看来,这就是在对自己喊,是可忍,孰不可忍?就这么一句话,强的怒气槽瞬间就长满了。

不过文莱思也接着喊这句话的气势冲的两人发愣的空档站起身来,他还记得很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就抓紧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对还站在巷子最里面,完全没有闹清楚情况的卖梅子的妹子喊道:“傻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哎呀,英雄救美的时候,美女不在旁边看着还有什么意义啊?嘛,不过这妹子的魅力属性也才12点,走了就走了吧。】

系统的话刨除当中意义不明的那一部分以外,不管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意义,也许它真的有着无论如何都无法排遣的说废话的欲望。此刻陷入了异常紧张的事态的文莱思没有那样的闲情去理会它,只是焦急地看着那个继续在那里发愣的妹子,怒喝一声:“快跑啊!”

年轻的少女在这一声怒吼下终于勉强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慌慌张张地向前跑了两步,然后看着像一座铁塔一样伫立在前路中间的强,和一旁干瘦,眼神像一条毒蛇一样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让,无法控制地停下了脚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你在,瞧不起我吗!”对于文莱思对自己吼了一声“闭嘴”之后,就完全无视了自己去和那个女孩交流的事,强感到了异常的恼火。这个假装一转法师的蠢小孩搞乱了本来正在顺利进行的一切,还包括强的身材和面貌理所当然能对普通人造成巨大心理压力这一本应是确定的事实。想到这之中种种,强感觉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

【闪避检定:33<45,成功。】

强满含着愤怒打出的一拳当然势大力沉,可是也许正是因为他已经被情绪所支配,出手并没有太多章法,简单的轨道被文莱思轻松看穿,轻轻地歪了歪头,躲了过去。

足有文莱思大半个脑袋大的拳头擦着他的耳边挥过,呼啸的风声让文莱思几乎暂时失聪,大量的尘土和砖石碎渣被命中墙壁的一拳震塌下来,墙壁上甚至出现了不很明显的裂纹。

【被这家伙打中的话就完蛋了吧。运气真好啊小文莱思。】

文莱思抬手,顺势推动了强没有动的那半边肩膀,给自己腾出了空间,一弯腰闪离了墙面,站到了瑟瑟发抖的少女身边,死死地盯着强和让的一举一动。

让发出了一声嗤笑,强因此也意识到了文莱思自寻死路的行为,变得从容起来,缓缓收回手,摇晃着有点发红的拳头,露出了施虐的凶暴笑容。

毫无疑问,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胖瘦兄弟都占据了绝对优势。就像之前文莱思注意到的一样,这哥俩不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方式,因此,他再次有了计划的时间。

“在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就跑。”文莱思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跑,千万不要犹豫,明白吗!”

少女像是受了惊吓般浑身一抖,接着转过头,看着文莱思,嗫喏说道:“可是,你——”

看到让满脸嘲讽的笑容,文莱思感到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但不是针对让,而是针对他打算解救的这个女人。但是没有办法,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烦躁,努力尝试温言抚慰道:“放心,只要你跑了,我没问题的。”

少女几次张口,却一句话都没说就咽了回去,最后充满感动,泪流满面地对文莱思用力点了点头:“嗯!”在这一瞬间,文莱思恨不得一刀捅死她。

让歪了歪头,紧绷在脸上,显得有些发白的嘴唇翘起了充满恶意的弧度:“怎么?终于把你们的作战计划讨论完了?你觉得,凭你一个人就能拖住我们两个么?小兄弟?”

强在一旁很配合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抬脚一跺,他脚下的一块碎砖便再一次四分五裂。虽然他没有说话,不过“你们的下场便形同此砖”的意思倒是表达得相当清楚了。

文莱思觉得自己背后一阵冰凉,握紧的拳头当中分明已经浸满了汗水,然而他还是努力露出了一个不怎么成功的轻蔑笑容,用带着明显颤音的尖酸语气说道:“当然了。虽然我不是很耐揍,但是拖住两个一拳都打不中我的小混混,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强一瞬间如同文莱思所料一般气得眼睛发红,但是让在一旁拉住了他,没有让他冲上来。

尽管只跟文莱思接触了这一两分钟的时间,让自以为已经大致看出了文莱思是个怎样的人。在他看来,文莱思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他表面上看不太出来的灵活身手,除此之外,他也许还算聪明的脑子受限于可悲的阅历,只要不按照他的步调走,就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文莱思却露出了一丝得意似的笑容,突然厉喝了一声:“快跑!”

对让和强两人来说,这一声喊不可理喻,对少女来说自然也是如此。但是少女因为之前没有跑掉,直接导致文莱思也陷入危险当中感到相当的歉意,而且刚才一段对话之后,她对文莱思的信任达到了峰值,尽管浑身颤抖,却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

“……”让的眼睛眯了起来,对文莱思看低了几分。在他看来,文莱思对刚才一时冲动感到后悔了,这是准备利用这个女孩当诱饵,自己逃跑的行为。

女孩的体力不算很好,尽管费尽了吃奶的劲,还是没能在强反应过来之前跑过他们身边——当然,事实是,除非速度快到远超常人,没有人能在听到那一声喊之后在人没法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跑过去——强狞笑着张开手,朝那个女孩抓了过去。

让对看到这一幕,心下安定,便向文莱思看去。既然这小子这么不讲义气,就替那个女孩教训他一下吧,让想到这里,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转过头,看到文莱思向后退了一步,朝着这边伸着手,脸上得意的笑容无法掩盖。

让心头一惊,连忙回头向强那边看去,同时猛地抬手,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什么东西,不料脚下突然一滑,一个没站稳便摔了一个狗吃屎。这还不算完,摔倒在地之后,他还继续向强那边滑了一段,结果与不知为什么也摔倒在地,并高速滑行着的强撞到了一起。

他又被向回撞过去的时候,原本完好的衣服被地面撕扯地破烂起来,身上多了几处伤口,血淋淋地,遮盖住了他被扯开的皮肤。他没有叫痛,只是狠狠地咬着牙,恨恨地看着刚才向巷子外面划了一小段的女孩。女孩重新爬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第十七章 SAN值

让拉住了想要去追那个女孩的强,看着还满脸得意,却脸色苍白,站在巷子里面的文莱思,一言不发地听着文莱思粗重的呼吸,脸上的愤怒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异常的笑容。

“呼——呼——哈——”文莱思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一片冰凉,脑袋里嗡嗡的响声一阵一阵忽大忽小,周围的一切都在转动,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然而系统的声音却一如既往。

【一级法术,制造镜面,将一小片目标区域的摩擦系数降得很低。因为咒语比较长,效果不分敌我,持续时间短,可以提前预防,不是很实用的一个法术。不过,干得不错。】

看起来让好像在张嘴说话,文莱思却除了自己打雷一般心跳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但系统的话语在他脑中倒是传达地没有任何阻碍。他努力集中意识,在心中说道:“谢谢。”

【作为没有一个法师侍从的法师学徒,能用出这个法术来也挺不容易的。你这么做,以前大概也有听说过,越级释放法术也有可能成功?你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么?】

“……大概,是在紧要关头发掘出了原本隐藏在深处的精神力吧?”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但是现在你可以更加直观地理解这个问题。用生命力补充了不足的精神力,也就是说,把HP转化成MP,来使用你本来没有足够精神力使用的法术。制造镜面需要10点MP,你刚才剩下的MP只有6点,所以,你消耗了4点HP。】

【你现在的情况就是因此而产生的。顺便说一句,你现在的状态是HP:6/11,MP:0/8。现在你还被胖瘦兄弟堵在小巷子里,看起来他们并不打算放过你的样子。】

文莱思眼前天旋地转的画面终于有所好转,模糊不清的画面当中,只有面色无比凶狠的健壮的强浑身的杀气无比清晰。文莱思惨笑了一声。

【你死定了,小子。】

“……如果,没有你的话,对不对?”文莱思心里其实没有那么确定,但是此刻,他只有把根据对方的说话习惯做出的这种不靠谱的推断,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哈!聪明。】系统发出了一声嗤笑,冷冷地,不管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在夸他。

“很有趣的法术,看来我低估你了。”通过观察确定了文莱思此刻的确是一副虚脱的样子之后,让放下心来,扭动身上的几个关节,全身骨头都跟着他的动作嘎嘣地响,“你也许是一个很优秀的法师学徒?或者,真的是一个一转法师,一个没有侍从的一转法师?”

【但是,我记得我曾经非常热心地要给你介绍太阳王COC系统能给你带来的好处来着。真是让人难过啊那个时候,就连特殊技能系统也是后来我很费劲地才找到机会给你介绍来着,而且到现在你甚至都没有把你的职业技能点完,准确地说,是点都没点过——】

文莱思全身都在颤抖着,痛苦地喊道:“对,对不起!”

让愣了一下,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两手在胸前交握,向前走着,神色异常凶恶:“哈?道歉?在这种时候道歉?你特么是在逗我么?一开始你骗我们的时候不道歉,刚才你嘲笑我们的时候不道歉,现在你给我们把人放跑了,开始道歉起来了?”

【嗯——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饶了你吧。但是,规矩不能坏,当时没有跟你解释清楚的系统,现在必须要先把SAN值系统跟你说清楚,才能让你使用。自己做过的选择,自己一定会付出代价,这个道理,我希望你能铭记于心。】

“……”文莱思终于算是勉强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看着杀气腾腾的两兄弟,再次露出了惨笑,伏下身子,没有说话,在心里说道,“知道了,麻烦你快点讲。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一下。如果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闪避上,有没有可能提高我闪避的成功率呢?”

系统好像愣了一下,接着语气变得喜悦起来,态度相比先前也更加软化。尽管文莱思并不清楚系统的情绪变化到底是因何而生,但现在,这对他无疑是个好消息。

【你终于开始动脑子利用这个系统了?太棒了,亏我废了那么多心血来着,我一直以为真的要抛媚眼给瞎子看了。这个节奏就走上正途了嘛。答案是,可以。】

【如果你宣言了接下来要全神贯注于闪避,也就是说跳过你的行动轮——我是说,不去进行反击的话,我可以跟你算20点加成,也就是说,你的闪避成功率会上升到65%。】

说话间,让已经走到了文莱思的面前,松开双手,以一个古怪的动作垂下,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听着,蠢货,我——”

让的话才说到一半,右手突然就猛地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朝文莱思的头部打去。

【宣言全神贯注闪避,进行闪避检定:82>65,失败。】

即便文莱思已经尽可能提高了警惕,他对街头打斗的这些门道还是没能完全掌握,在他反应过来,试图躲闪的时候,让的拳头——以及明晃晃的刀刃已经迎上了他的面门。

冰凉的触感从文莱思的左脸颊一直传递到他的后背,鸡皮疙瘩像沸水中的气泡一样在他全身鼓起,然而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连颤抖都无法实现。很快,脸上阴寒的感觉就彻底消失,变成了温热,接着变成炽热,像是有一道火焰在脸上那一条烧灼一般。

【匕首造成1D4=4的伤害,剩余HP=2/11。由于短时间损失大量HP,HP值不大于2点,用体质值进行晕厥检定。晕厥检定:13<35,成功,保持清醒。】

文莱思抬手按在脸上,温热的液体瞬间淹没了他的手掌,长长的裂口在他左脸上蔓延到耳根。大量失血让他全身发凉,覆盖手掌的血液甚至开始让他觉得滚烫。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你还没有晕过去。那么,开始给你解释吧,所谓SAN值,指的是你的疯狂程度,SAN值越低,你就越疯狂。而所谓疯狂,是相对于“正常”来说的,也就是说,你与这个世界上正常的事距离越远,你的SAN值就越低——】

系统的语速已经尽可能地快,然而为了让文莱思理解,终归还是有限的。让的攻击并没有结束,握着不知何时抓在手里的匕首刺出之后,他并没有站定在那里摆姿势,而是顺势把右手向下一压,再次向文莱思斩去。

【闪避检定:60<65,成功。】

在糊满血的指缝间,文莱思看到了让紧随而来的一刀,猛地向后撤了一步,身子同时向后仰,靠在墙上,让的手臂长度有限,刀尖将将从文莱思的鼻尖划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弧,最后挥在空处,为了控制身形,让站定在那里。

【运气不错。继续刚才的话题,简单地说,当你处于极度恐惧、极度压抑之类会把人逼疯的状态时,你的SAN值会下降;而当你了解到或者运用一些对目前这个世界来说“不正常”的事物的时候,你的SAN值也会下降。而当SAN值归零的时候——】

然而还没有到能够放松下来的时候,因为强并没有一直傻愣愣地在那站着。

在让靠近着说话的时候,强没有动手,那是为了防止让准备用言语解决问题,结果他拆了台的情况,可是当他看到让突然出手时,自然也就冲了上来。

也许是兄弟之间真的有什么玄机的缘故,让的刀落下的瞬间,没有与他做任何交流的强已经扑了上来,完美地和他的攻击衔接在一起,让文莱思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闪避检定:44<65,成功。】

也许只有系统能够在这样密集的攻击当中优哉游哉地讲话,托系统的福,文莱思内心深处已经连紧张和恐惧的余暇都没有了,早在先前右眼看到让的挥斩时,他的左眼就看到了朝这边猛扑过来的强,他接着刚才后仰的势头,身子一矮,便躲过了强的猛扑。

【SAN值归零的时候,你就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闪避检定:30<65,成功。】

也许是上天都在眷顾着文莱思,扑空的强早有准备踢起的一脚因为他没有站稳身子,踢得太高了些,完全没有踢倒他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在这时,文莱思下意识地知道,系统的话,终于要结束了,他反击的时候,终于来了。

【而本系统,可以给你提供将SAN值转换为MP的服务。转换规则是1点SAN值对应1D5的MP。顺便说一下,当你在短时间内损失现有SAN值的五分之一,或者5点及以上SAN值时,你可能会陷入暂时疯狂的状态,失去对你的身体的控制权。】

文莱思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怒吼了出来:“我支付4点SAN值!”

他的嘴旁裂开的口子让他的吼声模糊不清,无论是强或让都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对于系统来说,这些都不是障碍。

【进入暂时疯狂状态的条件是意志检定失败——好的,我明白了。】

【那么,进行SAN值到MP的转化:4D5=18。恭喜你,终于走运了。】

【你现在的状态是HP=2/11,MP=18/8,SAN=36/40。】

【现在,小文莱思,干掉他们吧。】

第十八章 杀

文莱思的头嗡地一下轰响起来,肚子里面翻江倒海般翻滚着,然而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朝前猛地扑了一下,趴在地上,挤爆了几颗梅子,在他身上溅上了紫红色的浆液。

连续三道淡淡的绿光在身上闪烁,那是0级法术“治疗轻伤”的标志。理所当然地,这个法术对他脸上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口子没什么用处,不过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一些无关紧要的擦伤和淤青都已经治好,而且让他的多少恢复了一点元气。

【HP=5/11,MP=12/8】

让眯起他的悬浮在眼眶中的眼睛,如果说平时他的相貌很可怖,那么现在他的相貌可以说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使用魔法的余力?真是惊人,你该不会,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一转法师吧?哼,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就算你真的是一转法师,杀了你,我们也不会受到比让你活着更大的惩罚,对吧?”

文莱思咧嘴,想要露出笑容,结果触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还是努力地,一字一顿地,用尽可能让对方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害怕了。”

让的瞳孔瞬间放大,喜怒不形于色是他一直追求的方向,但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文莱思逐渐掌握了现在状态说话的技巧,尽管还是无法控制地漏风,让人听清楚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一想到我真的一转法师,你就害怕了。真是可怜。”

让的左手压在大腿上,抬起时,左手里也多了一把匕首,缓步向文莱思走去:“可笑。”

“我承认是我犯错了,本以为你们会有点头脑,可惜,你们只懂得倚仗一身蛮力。”文莱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左手按着左侧的脸颊,脸异常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你别不承认。如果你没有害怕的话,为什么不继续来砍我呢?为什么,要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

让浑身都颤抖了一下,脚步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瞬。文莱思说的完全正确,若不是他突然又开始说话的话,不需要他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强就会冲上去干掉那个傻小子。现在强被他的行为搞得有点迷糊,而他自己,更是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一转法师是帝国珍贵的财富,像你们这种水准的小混混,根本就招惹不起。如果我死了,很难想象你们不会偿命。”尽管脸上的神经不断给他传达抽痛的信号,文莱思还是控制不住笑容,“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你刚才那么说,其实恰恰是你不敢杀我的证明。”

“你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威胁我,让我放过你们一马。”

让两手都攥得很紧,可是汗液还是使得手里的匕首有点抓不住的趋势,一阵风吹来,感到异常凉爽的让才注意到头顶上的冷汗,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之后,让露出了凶狠的笑容:“也许你说得对,但那只是也许。你也无法保证我们不会破罐子破摔干掉你,不是吗?”

文莱思脸上的肌肉不断抽动,微笑着摇了摇头。

“胡扯!”让近乎失态地大吼了起来,“那按照你的逻辑,你也没必要说这么多废话啊!”

文莱思始终捂着左脸的手放了下来,露出了左脸从嘴角连到耳根的伤口,猩红的血液还在不断地流淌,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却使这道伤口看起来更像是嘴的一部分,漆黑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从这笑容中喷薄而出:“我只是,想让你们,抱有一点希望。”

“这样,就可以更绝望地去死了!”

不再控制自己声音的文莱思的吼叫再次变得无法理解,然而他眼中的仇恨和狂怒却是一目了然。在吼声中,文莱思微微转过身,面对着一脸茫然的强,两手张开,三颗拳头大的火球在他双手间排列,接着,呼啸而出。

强还在发呆。从未见过攻击性魔法的强下意识地抬起右臂,遮住眼睛,仿佛那火球最可怕的地方只是他耀眼的光芒。

“强!”让撕心裂肺地呼号,最终没能传达到强的耳中。

就在强抬起手臂的瞬间,极近距离下发出的三发火球瞬息而至,两发打中了他的小臂,而另一发却从手臂下方的空隙处,正中他的腹部。

一开始是被火燎烤的痛苦体验,这对强来说不是完全无法忍受,然而几乎是同时的,火球中心小小的石核砸中了他的肌肤,点燃,碳化,深入皮肉当中。

强还没来得及发出痛嚎,感受到阻碍的火球便触发了最后的机制,那就是爆炸。

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他身上那三处碗口大的洞口的话,也许,人间地狱会比较贴切。

强愣愣地看着飞出去的前半段手臂,耷拉下来的后半段小臂,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接着慢慢低下头,看到自己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几颗他叫不出名字的内脏悬挂在外面,很令他吃惊的是,这一切都是焦黑色的,而且,没有流出一滴血。

“不知不觉,我的里面,真的全黑了么……”

带着可以说可笑的感叹,强跪坐在地上,接着向前扑倒,闭上了眼睛。

【三发被强制降级的火球术,每发消耗3点MP,强制降级消耗2点,取消施法动作消耗2点,蓄积3颗同时发射消耗3点,不足的MP用HP来弥补。最后的结果是,你的状态变成了HP=1/11,MP=0/8。】

【HP=1<2,进行晕厥检定:11<35,检定成功,保持清醒。】

【干得漂亮啊小子,差一点点自己就死掉了。你是仔细算过精神力消耗量的么?】

“哼……”文莱思此刻只剩下发出一声冷哼的体力了。

然而强烈的恐惧支配了让的一切。前所未见的火球术让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法师和凡人的差距,在看到强大的强死亡之后,他也失去了最后的安全感。他引以为傲的观察能力和灵活的头脑,已经完全失去作用。只是被文莱思移过来的视线盯着,让就觉得下面凉丝丝的。

在听到文莱思的冷哼之后,让终于彻底崩溃,不顾一切地向巷子外面逃去。

【哈,真的是?这么看,你前一段时间的那些刻苦学习还真的没白给。强制降级、通过集中精神取消咒语和施法动作、蓄积法术,虽然都是蛮常见的超魔技巧,但学起来也没那么轻松——更不要说你一个刚刚入门的法师学徒甚至就掌握了火球术的施放方法。】

看着让拼命逃跑的背影,文莱思终于虚弱地倒在了一边的墙上。

【虽然这些东西你靠我都可以更加轻松地完成,这场战斗完全依靠我也会有更好的结果。但是,我还是夸奖你一下吧。做得很好,小文莱思。】

文莱思虚弱地笑了笑,转过头看到地上强死状惨烈的尸体,神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哦,差点忘了。第一次亲手杀人,看到尸体,这是会对你的人生观造成很大影响的事件呢。所以,来进行SAN值检定吧,成功不掉SAN,失败降低1D3,开始了哟。】

【SAN值检定:54>36,检定失败。1D3=2。SAN=34/40】

【短时间内掉SAN超过5点,进行临时疯狂检定:96>34,大失败,陷入临时疯狂。】

文莱思并没能把系统的话听到最后,眼前就越来越黑,最终瘫倒在了地上。

【……晕了?真可惜。难得出一个大失败来着。】

第十九章 陷入漩涡

尽管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被滴血的大骨头很是吓了一跳,“他”却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面临的匪夷所思地情况。对于可能永远不能回家的状态,“他”似乎毫不在乎,唯一有所不满的,似乎只是对自己所来到的环境之落后难以忍受。

其他的“人”,如果这些身上覆盖满了长毛,大部分时候都趴着四足行动的生物可以被称为“人”的话,他们对没有毛的“他”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包容。看起来,那两只最常出现在“他”眼前的猴子,应该曾经生下过没有毛的变异体,并且弄丢了,结果错认了“他”。

那两只猴子没有给“他”提供能满足他要求的生活条件,没有柔软的床铺,挥之不去的蚊虫叮咬,食物不要说好吃,熟食都不是很常见,而且,“他”最为迫切渴望的一种发光的方块,更是没有找到的希望。但“他”很感激他们,至少,他们让他活了下来。

大约一个月之后——因为“他”一开始并没有很认真地计算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他”一如既往地无所事事,不事生产的行为,在这个世界是很不正常的。每一只猴子都在为种群的延续竭尽所能地工作和努力着,除了“他”。

倒不是说“他”因此感到了负罪感,只是,“他”很明智地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的危险。

“他”实际上不是那两只猴子的孩子,万一被发现——即便没有被发现,在危机关头,“他”这样的也一定是第一时间被抛弃的。最重要的是,在“他”看来,这群猴子遭遇到不得不抛下累赘的危机关头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被危机感压迫着的“他”,开始寻找自己能做的事。可是,无论是打猎、采集、抑或是制作器皿,对“他”来说都非常困难。当然,“他”如果努力去学,也许也能掌握,但做这些事本身也并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终于,“他”找到了最理想的目标。有一只浑身雪白的虚弱的老猴子,住着最大的山洞,吃着最多的东西,身边常有六七只猴子侍奉,而那只猴子什么都没有做过。

也许是酋长、也许是祭司,这至少证明了这群猴子已经有了社会结构,分了上下尊卑。而“他”,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经验,毕竟是在几千年文化的熏陶下生存了那么多年,跟这些没有开化的猴子玩一玩,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又过了几天,“他”找到了机会。有一户猴子洞里珍藏的火把没有及时续上,熄灭了,为此,猴子们好像要在正午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届时,那只老猴子应该会出席。

在“他”的理解里,这个仪式应该只是把用别人的火把点燃那个火把而已。过去“他”也研究过野外求生之类的技巧,只要表演一个钻木取火,“他”的地位就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仪式如期开始,并且异常冗长。这群连准确的语言都没有形成的猴子,竟然还要围着那只举着火把的老猴子唱歌跳舞。漫长的舞蹈后,众人终于停歇,可那只老猴子又举着火把跳起舞来,口里喊出毫无疑问没什么意义,但是很有节奏的嚎叫声来。

“他”终于感到不耐烦了。也许没必要在这里等下去,直接去向他们证明自己的特别之处就好。就在这么想的瞬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令他无比震惊的一幕。

老猴子吼出最后一个长音,定下身形,火把高指天际。

接着,晴朗到阳光令人皮肤都要干裂,放眼望去五个小时内不会有一片云朵的碧蓝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很细、黯淡、却无比夺目的紫色闪电,拐了三个岔口,精准地劈中了火把的顶端。火把“哧”地燃烧起来,猴子们雀跃着,庆祝着这伟业。

“轰隆——”雷声终于传到“他”的耳中,也震动在“他”的心中。

…………

那只不过是很普遍的魔法运用而已,唯一让人疑惑的就是为了点火花费的过于曲折的功夫。这个梦本不该令文莱思多么讶异才对,可是在醒来时,刚才心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依然无比清晰地存留在文莱思的内心。

【睁开双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的确,眼前的天花板不是家里那种暗褐色的木制,稍微动动眼睛还能看到天空的款式,也不是那个廉价旅馆里本该是白色,却已经发灰到发黑的样子,而是布满了魔法纹路的洁白的天花板,虽说是洁白,整体看起来却发着淡淡的蓝光,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与此同时,鼻前也传来了一股有些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

用力地抽动了几下鼻子,文莱思眼中有几分迷茫:“系统,消毒水的气味是什么?”

【……哦,见鬼,不懂梗的家伙真是麻烦……】

“你醒了?”

女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刻意压着音量,却压不住其中的喜悦——和疲惫。在第一个瞬间,文莱思就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尽管苏平时大大咧咧的,但是其实还是个相当体贴的女孩,从她有意压低的声音,文莱思迅速推断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医院。

【该死,你应该更早地从我的台词里推断出来!真不讨人喜欢……】

文莱思身上一使力,便坐起了身子。身上略微有些酸疼,就好像他昨天进行了非常激烈的运动一样,这让他觉得有点疑惑,转过头看向一旁眼袋有几分深重的苏,感到一阵心疼,向她点了点头,正想要笑一笑说话,突然感到脸上一阵抽痛。

苏慌乱地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看着突然捂住脸伏下身子的文莱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道:“你脸上受伤了,现在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要说话。”

“……”一个瘦得不像活人的身影在文莱思眼前浮现而出,紧接着,记忆像潮水一般涌上来,狰狞地如同怪兽的肌肉男、他凄惨的死状、梅子的酸甜气息,都纷乱地一齐出现了。

【刚才你居然忘了那么重要的事?这可是你了解SAN值的里程碑式的一段时光啊。】

三秒后,文莱思长出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尽管勉强,还是向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现在大概没事了?谢谢你一直在陪我。”

苏的脸有一瞬间有点发红,但很快又变得灰暗起来,强笑道:“谢我有什么用?你还是要好好感谢医生才行。要不是人家好心,你恐怕就要死在那种地方了。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吧。医生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帮你把脸上的伤口彻底愈合了。”

“这么快?”文莱思有些吃惊,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手心摸到的那条裂口那种又深又长的触感,现在被绷带包裹起来,还是说话时还是会痛,但的确已经好了很多了,“那——花了很多钱吧……多谢你们啦。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苏本来明显想要说些什么的,但听完文莱思的话之后,却又只是点点头,垂下头去。

哪怕只是刚睡醒的文莱思这下也看出了苏的异常,愣了一下,在心里说道:“心理学。”

【……唉?你是在对我说话?你居然这么主动地使用我了?天哪,我好感动。】

【那么,好的。对苏此刻的精神状态使用心理学。心理学检定:7<60,成功。】

【非常明显,苏此刻的状态不完全是因为至少二十个小时没有睡眠的疲劳,还有相当严重的担忧和恐惧的成分。而她的担忧当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是对你的担忧,因为她显然对治疗你的医生非常感激,并且充满信任。】

也许是系统的感动真的影响到了什么,系统给出的信息多得远远超出了文莱思的预料。而这些信息,也的确让文莱思注意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萨尔呢?他还在旅馆么?”

苏愣了一下,眼球旋转了一圈,点头:“嗯,是啊,那小子——”

【再来一次心理学如何?】

文莱思轻笑了一下,说道:“你在说谎。”

【哦,该死……我是不是暴露了什么东西,这可真是……】

苏说到一半的话就这么噎了回去,看着文莱思,干笑了一声:“你,你先不要管了。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你的伤——”

“我的伤已经好了。”文莱思平静地,压低声音说道。

“我……”苏终于失去了主意,露出了慌张的神色,“萨尔他,不见了。”

第二十章 绑架

这个人的一生着实是难以预料,在贝尔·贝利接到最后一次长达一年的外派,常驻克夫兰城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加尔斯城里和当地的黑帮头目谈笑风生。

加尔斯城的城主是个除了随和以外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的,随处可见的贵族子弟——不过对非贵族来说,他的随和已经是最为难能可贵的品质了。但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一点,而是,作为一个没什么特别的才能和野心的城主,他采取的治理方式是随大流的。

像加尔斯城这样接近边疆的小城,通常会采取的治理方式就是根本不治。除了收取一部分税金以维持贵族们的生活所需,有一批负责举办宴会庆典、制造会场的常备工人兼佣人来接待强大的法师和高官们以外,城主及其部下们基本上都是什么都不管的。

境外的间谍自有特管部来收拾,新晋的法师由魔管局来调配,必要的民生建设也由魔管局分配来的法师来操作。名义上贵族们有权调动军队,但是在相对和平的时期,有点眼力见的贵族都明白,这么多中央直属部门在这里安营扎寨,摆明了就是想要架空你,你还跑去乱动军队让人看着不爽?那不是找死嘛。

问题在于,虽然大部分事情这些直属中央的部门都管了,但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剩在那里,那就是城内的治安问题。根据帝国法令,如果某个城镇内部治安过于混乱,其城主及其家族的继承权,也就是贵族资格就会被剥夺。

偏内地的那些城镇因为有帝国治安部盯着,并且提供援助,他们的城主往往都经营着一到三批治安武装。可那样固然看起来更威风,也要累人得紧,对大部分自认为天高皇帝远,除了混吃等死外没别的追求的边境城主来说,他们更倾向于市民自治。

而这个自治的媒介,就是黑帮。好吃懒做的人在黑帮接受教训之后,要么老老实实做人,要么融入黑帮为其暴力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从一开始就老实的人权当是多交一份税,这些被官方默许的黑帮往往也不会逼人太甚。

当然,大部分城主会小心地维持好几个黑帮同时存在以相互制衡,反正小规模的械斗不属于“过于混乱”的范畴,他们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可是一直都没什么特别的加尔斯城,却因为最近这个没什么太特别的新城主上任,发生了很特别的变化。

因为马克·加尔斯太过慵懒和随性的个性,前一阵子,原本在加尔斯城内三足鼎立的爆蛇帮、黑虎帮和利虫帮已经一起化名“加尔斯帮”了。而且,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帮派汇合的马克,他居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大概努力了一下之后,看没什么效果,也就默许了。

贝尔初次听说时对此无比震惊,不过作为一个普通的特派员,他也没什么权利对此发表意见。而且,他不得不说,对于他要做的事,这只有一个帮派比分成三个要方便很多。

“贝利特派员,您辛苦了。”眼前这个满脸媚笑,搓着双手,几乎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瘦小矮子,如果只看外表,很难想象他就是曾经的爆蛇帮帮主,如今的加尔斯帮二当家。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真要说奇怪的话,最值得奇怪的反而是他过去怎么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帮主,现在怎么才只是区区一个二当家。毕竟,他是一位二转法师。

尽管贝尔并不怎么瞧得起这些所谓的黑帮,对于同是二转法师的克利夫兰,心里再蔑视,也必须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才行。所以贝尔也跟着笑了一下:“二当家的您才辛苦。”

克利夫兰的眼睛紧紧地眯缝着,说是在笑,但实际上也未见得:“您太客气了,叫我乔就好。那个,您能不能再给小人解释一下,这回这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贝尔笑了笑,过去的专业训练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有着巨大的帮助,即使他心里对自己毫无疑问是在胡扯的事实没有任何疑问,他说话时与平时的神态相比起来,也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多动:“是这样的。我们头有心要提拔那小子,所以要做一次官方的检测。虽然这么说,毕竟是我们头看上的家伙,无论怎么表现都不会被淘汰吧。总的来说,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克利夫兰·乔的头点得像是有特殊动力的钟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对贝尔的话就有多么认同,心里怎么想不说,他直接问出来的问题,也不是没有:“原来如此。只是,小人还有一点疑惑。特管部的几位大人,都是在这个,京城,常驻的吧?”

贝尔打断了乔的话头,给他使了个眼色:“这个文莱思,他父母是帝国治安省某一位大人物的高阶魔法侍从,两位都是。多的话,我也不会再说了。”

乔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连声应道:“当然,当然,是小人僭越了。”

贝尔作为特管部的特派员,肯给一个小城里没有公职的自由法师一个解释,已经足够给面子了,更何况这个解释还合情合理,就算乔并不相信,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只是,心里多少还会有几分腹诽:“如果每一个加入特管部的新人都要用这种扯淡的方式进行检测的话,帝国的治安,真的是全靠黑帮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了。”

乔心里想得没有显在脸上,贝尔也懒得追究,对他点了点头:“那么,二当家的,这次请您给绑来的人,能让我去看看么?最起码的交代做好,到时候各位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就担上一个绑架的罪名,和我们的人结了仇,可不太好,是吗?”

“当然,当然。”乔再次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叫我乔就好,您请这边走。”

…………

萨尔确认失踪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绑架这种事,在加尔斯城内实在少见,周边的乡村更是鲜有听闻。因为对有能力和胆量在帝国境内绑架勒索的大盗来说,加尔斯城这种小地方实在是不屑一顾;混混和流氓们,也不需要也不敢通过这种方法榨取钱财。

因此无论是苏或是文莱思,都没有哪怕一瞬间考虑过萨尔是被人绑架了这种可能。

那么剩下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萨尔自己没声没息地就溜走了;第二,就是他死了,而且,死得连具尸首都找不到。以苏对萨尔的了解,她没办法想象在什么情况下萨尔会自己跑掉。她之所以还会说出“不见了”这种话,只是因为她实在不愿意说出那个字眼。

原本三个人一起开心地进城玩,结果短短一天时间,文莱思就莫名其妙地晕倒在小巷子里不死不活,没过多久回旅馆收拾东西的萨尔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突兀地展开,即便是总是一副很开朗样子的苏,也着实无法接受,一时间彻底没了主意。

所幸,文莱思终归是醒了过来,而且他相对冷静和灵活的大脑,也想出了另一种解释:“苏,萨尔他刚做出魔法之徽的那一段时间,不是惊动了一位法师阁下,说是将来要收他为徒吗?兴许萨尔看咱们已经成了法师学徒,心里不服,就让那位阁下把他接走了呢?”

没等苏提出反驳的话语,文莱思就继续说了下去,填补了之前假设存在的漏洞:“萨尔那小子一直心高气傲,你又不是不知道。自由法师阁下不是大多性格古怪吗?也许萨尔本来也想跟咱们打声招呼,没想到直接就被接走了也说不定。好了,不要担心了,没问题的。”

然而,尽管文莱思尽力把这个假设说得圆满,终究还只是一个可能性极低的假设。只不过,苏的确已经很累了,自从昨天早上惊闻文莱思深受重伤开始,到现在足足过了近30个小时,在惊慌和迷茫中沉浸的她始终都没合过眼,心力交瘁的她也没有想太多的余地。

稍微松下了一口气的她,在迷迷糊糊中接受了文莱思的解释,然后便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耀眼的阳光此刻正好从窗外射入,把她浅褐色的头发照射出隐隐的酒红光芒来,一不小心就会因此迷醉,因为过度疲劳而有些苍白的肌肤也在阳光下红润起来,眼睛下淡淡的黑痕更是令人心疼,惹人怜爱。

文莱思定神看了一阵,确认了苏已经睡着,便小心地坐起身子,拖动还是稍微一动就有几分酸痛的肌肉,把苏轻柔地抱在床上,盖上了温暖的被子。

【我说,你不会真的相信自己说的那种鬼话吧?】

系统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一如既往地聒噪的同时,不知怎么,却让文莱思心中有几分安心。他自己缓慢地爬下床去,小心地看了一眼睡得很香甜的苏,在心中很简洁地回答道:“当然不会。”

【你也跟那傻妞一样,觉得你那个天才反派——我是说天才小弟弟死了吗?】

文莱思难以察觉地微微翘起嘴角:“本来是的,但你既然这么说了——”

【呸。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告诉你,失踪不一定代表死亡而已。不一定!】

第二十二章 加尔斯帮(一)

这个三头怪物徽章的出处很好打听。在楼下柜台上给掌柜的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实际上,文莱思自己都不太看得出来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带着一丝恐惧地告诉文莱思,那是现在总管整个加尔斯城的第一大帮,加尔斯帮的标志。

不过文莱思对这些黑社会之类的东西也不是很熟悉,系统和掌柜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十分钟,才让文莱思留下了截然相反的两种不同印象。

在此刻他的理解里,黑社会大概就是维护治安、保护店家的同时,自身又在扰乱治安,压榨所有普通人的矛盾的,一群无业游民的集合体。

【你这家伙……算了,你能不能搞清楚黑帮是干啥的影响也不大。】

正如系统所说,无论这个加尔斯帮是个干什么的组织,影响都不大。文莱思对所谓的“复仇”也大致有了推测,那天被他杀掉的那个壮汉,以及逃跑的那个痩鬼,看起来正是会属于黑帮的成员的那种游手好闲者。结果,那时候突发奇想地见义勇为,导致萨尔……

【真有脸说啊。当时思前想后地犹豫了那么久,还突发奇想。真是个人渣。】

文莱思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算是对系统的评语的回应。现在他更加关心的是那次的行动,他毫无疑问是犯错了,但是是在什么地方犯下错误了呢?

一开始做出潜行进去救人的决定,属于典型的自不量力的行动。对系统的帮助了解的不清楚,这是源于之前对系统的不完全信任情绪,直到现在,文莱思还没有认为这是一种错误。但是,分明没有了解清楚,还不信任系统,却希望依靠系统去救人,这毫无疑问是愚蠢的。

除此之外呢?那时假装一转法师的行动实属无奈,最终失败也是因为自己的阅历不足,着实没什么办法。后来开始战斗也是势所必至,没有问题。

真要说的话,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在最后规划作战过程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过杀掉那个痩鬼的问题。文莱思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了起来。毫无疑问,这次的事件是那个痩鬼告的密,他也死了的话,一统全城这种级别的帮派,绝不会再就两个欺负一个外地来的卖梅子的小姑娘的底层人员的死追究下去。

两个什么都不是的庶民的命,比起得罪还活着的两个法师学徒,以及一个成名日久的天才和他背后的自由法师的代价,实在是一文不值。

没错,那时候,如果想办法把那两个人都杀掉,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

【小文莱思——你……呵,这样也不错。】

文莱思终于完成了对之前事件的回顾,现在,他还是要把目光放回到眼前的事件上来。既然知道了动手的正主,那么,首先,就是要确认,萨尔到底死没死。

他们的动机、目的、想法等等,此刻实际上都不重要,只要萨尔没有死,还活着呆在他们手上,对文莱思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如果萨尔死了的话——

文莱思没有继续想下去。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问清楚加尔斯帮的总部所在之后,平静地笑着对掌柜的道了声谢,转身走出了门去。掌柜的叫了一声,但看文莱思没有理会他,又被他身上的寒意所威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看着文莱思走出门去,掌柜的长叹了一口气,叫来了一个闲得发慌的小鬼,传了一句口信。那小鬼便抄近道飞快地跑到了之前掌柜的给文莱思指出的那栋楼下。

加尔斯帮的总部是过去爆蛇帮的老巢扩建而成的,楼层不过五层,在加尔斯城内算得上很高,但也没多么鹤立鸡群,但是经过扩建之后,挤掉了整条街的店面,连成了一整条。黄褐色的墙面看起来不怎么大气,但考虑到庞大的规模,依然说不上多低调。

原有的门都已经被拆掉,只留下正中间一扇铁质的大门和左右隐蔽处两扇不显眼的木制侧门。小鬼好像对这一片轻车熟路,在左侧的小门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之后,门上便开了一条小缝,小鬼动了动身子,便钻了进去,门也随之关闭。

文莱思这边就没有那么迅捷了,一来他是走的,二来大路也要比近道距离遥远许多,三来,对于所谓“控制一城”的势力,他理所当然地怀着畏惧之情。

他一直在努力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思考之后可能的危险,否则他也许早就因为恐惧走上了回头路。而就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突然响起了一件从醒来之后,就被一连串的事件搞得没来得及想起来的事。

“系统,你之前不是说,那个什么贝尔,盯上了我来着?”

【哎呀卧槽,你居然记得啊?我还以为会等这段剧情结束你才会提起来呢。】

文莱思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系统,我要使用观察,寻找他有没有在跟踪我。”

【嗯,好的。因为街上人很多,而且那家伙也是专业的,检定的成功率会减半。观察检定:63>30。你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在跟踪你的样子。】

“啧。”文莱思很烦躁似的咂了咂嘴,“没用的家伙。”

【嘿!你这混球!你居然说我“没用”!你居然有脸说我没用!是谁在你落入深渊时伸出援手!是谁在你快被两只杂鱼打死的时候给你力量!要是没有我的话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么魂淡!】

文莱思平静地说:“我想,我大概正在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农民所需的技术吧。萨尔大概会陪着苏到城里来登记法师资格。而现在,他们大概刚刚起床,准备在城里玩最后一天。”

【我——你——我去……算了算了。姑且问一下,假设他跟在你身后,你要怎么做?】

“继续我之前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事。”文莱思的眼睛眯了起来,“对他摊牌,逼迫他对我摊牌。无论如何,我现在是一名法师学徒,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做威胁我的事。到那时候,我甚至可以借这个由头去魔法管理局申请保护,想要救萨尔就要容易得多。”

【原来如此。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似的。那么,假设他并没有跟着你呢?】

“……”文莱思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刚才对医生做的心理学检定,不是证明了这段时间没有人来询问过我的情况么?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时候那个贝尔是真的在跟踪我的话——排除他莫名其妙放弃的可能,这次萨尔的事情,跟他恐怕脱不了干系!”

【……哈。真是难得,你的推理——嗯,我们到了。】

文莱思一抬头,背靠西城墙,绵延近千米的庞大建筑便映入了他的眼帘。在正中央硕大的漆黑铁门上方,黑色的老虎、三角形的蛇头、以及古怪的虫头三种图案,在一个亮银色的圈中紧紧地挤着。在这建筑的四周,不要说商铺,连行人也不多见,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有一块巨石压着似的,阴沉着脸,弯着腰,一言不发。

也难怪头一天他们没有靠近这附近。文莱思这时隐约地想起了,当时苏和一个卖首饰的店家在聊天时提到的,不要往这个方向走,反正也没有什么东西之类的话。

【魔王城啊,通体散发着阴暗不祥的气息,不错,蛮有情调的。】

文莱思原本也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感觉有几分压抑,可是在系统像平时一样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忽然就觉得轻松了起来。轻笑了一声,走到了那扇铁门前方。

铁门被漆成纯黑的颜色。也许是因为经常保养的缘故,整扇门都像崭新的一样,黑色的表面在阳光照射下发射出有点晃眼的白光,文莱思轻轻把手按在上面,铁门上升腾的热浪让他差一点缩回手去,触碰到了门上后,滚烫的触感又让他感到痛苦。

文莱思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把手向回收了一点,可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手似乎就粘在了那块铁板上,抬起时把手上的皮撕扯下来时,很少受伤的文莱思再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疼痛。然而他却硬拗着,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猛地把手拉在身后,停顿了一秒,接着,用尽全身力气砸了过去。

“咚——”

声音并说不上很响,也没有延续很长时间,嗡嗡的震动很快就变得听不到了。

【力量属性太低就会这样啊,要好好锻炼身体啊小子。】

没有理会系统的废话,文莱思抬起手,再次砸了上去。

“咚——”

“咚——”

“咚——”

…………

克利夫兰·乔从小就是个怪人,如果说小时候只是因为形象猥琐受到歧视导致的行为孤僻,在他17岁脱离法师学徒身份,成为一转法师,却拒绝了帝国所有公职系统的职业分配和邀约,成为一名自由法师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而即便在自由法师当中,像他这样在一个边境小城中经营一个二流黑帮的,也实属凤毛麟角,那些向往自由生活的法师们,自然也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路。

事实证明,他做出的也不是没人想到过正确的选择。

到了五十岁上下的时候,他才勉强地拼拼凑凑,算是拥有了二转法师的资格。个人的实力进展可怜也就算了,势力上,他在加尔斯帮也不过是个二把手,头上顶着个老大不说,见到比他年轻很多的有公职的法师,像贝尔这样的,他也要客客气气,乃至于恭恭敬敬。

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克利夫兰·乔都因为他的执拗和异常,毁掉了也许无限光明,至少也不会比现在更差的未来。他可曾为此感到后悔吗?在很多人的眼中,这也许是毫无疑问的。但他至少,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这一点。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把自己关在漆黑阴暗的房间里,身披黑袍,一言不发地沉思着。

“二当家。”爆蛇帮过去的头牌打手,现在跟在克利夫兰身边,没有担任什么实际职务的道格推门进来,看到在漆黑一片的房间中,克利夫兰额头上淡淡的荧光异常显眼,然而很快就黯淡了下去,道格对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说道,“那个小子要来了。”

克利夫兰站起身,抖了抖黑袍,用兜帽的上沿盖住了先前发光的地方,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了。跟那位特派员大人说过了吗?”

道格左右摇晃了一下巨大的脑袋,闪身到一边,把之前被他严严实实地堵住的门和外面的光线让了出来,微微弯下身子,以表示他的尊敬。

“很好。”克利夫兰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道格招了招手,让他把头低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了正常的音量,“现在,让我们去问问那位大人要怎么做吧。”

第二十三章 加尔斯帮(二)

打开大门,看到那源源不断的敲门声的制造者时,道格的心中有几分怜悯。

几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身体却十分瘦弱,脸上裹着一块有点泛黄的劣质白布,穿着一身破旧不堪的衣服,打着赤脚,完全不像是来城里参加“新法师节”的人,哪怕是最贫困的农民,来参加这种大庆典时,也会把自己尽可能打扮一番才对。

而这个活脱脱像个乞丐的孩子,却站在加尔斯帮的大门前,一下一下地砸着大门。他的确很用劲,从覆盖他右手的鲜红色,就能分明地看出来。

他大概是怀着愤怒吧,或许还有几分焦急和担忧。可是道格从他漠然的神色和眼睛当中,完全没有看出什么情绪来。道格不禁有些遗憾,自己终归还是对人不够敏锐。

不过,哪怕察觉不到他人的情绪,至少,道格可以隐藏自己的。于是,他扒住门边缘,猛地一拉,便把本来打开一道窄缝的大门完全洞开了:“你,是什么人。”

“卡斯特罗。文莱思·卡斯特罗。”文莱思有意压低音色,平静地回应道。

“没听说过。”道格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为了加强效果,他还故意吐了口唾沫,口水擦过一动不动的文莱思的头,向他身后飞了过去,“小鬼,这可不是报一个姓氏就能唬住人的地方!爷我今天心情好,听你多放两声屁。快说,来干什么的!”

文莱思的眉毛挑动了一瞬,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你应该知道我的。”

道格左手张开,右手攥成拳头,猛地一碰,“咚!”,发出的沉闷响声远比刚才文莱思全力敲门的声音大许多,接着,他稍稍使了点力,身上小山一样的肌肉此起彼伏地活动着。

原本在一旁站着的一个比道格小了一圈的打手不禁开口了:“你是什么东西!道格大哥又是何等人物!他干什么就偏要听说过你!”

【心理学检定:14<60,成功。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你,也不认为“道格大哥”认识你。】

文莱思的嘴角微微扬起,思索了一阵:“也好。我是来找人的。”

道格看到文莱思怪异的表情,眉头微皱。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另一个小弟也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抢着对那小子吼了起来:“来这找人?没有!滚!”

【心理学检定:80>60,失败。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和做作,显然是习惯使然,这大大干扰了你对他话语的判断,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并无法分辨。】

文莱思稍微偏了偏头,咧着嘴笑起来,再次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贝尔·贝利,在吗?”

【心理学——算了。反正你靠自己也看出来了,就算自动成功吧。】

道格只是脸上的肌肉动了动,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分列两旁的四名小弟,脸上的表情就要精彩得多了。尽管在道格咳嗽一声之后,他们纷纷反应过来,尽可能装得平常,眉宇间的惶恐之色,却依旧显而易见。

“这样,就确认了那家伙和这次事件的关系。”文莱思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心里却恶狠狠地说道,“那么,仔细想想,全都是你的错!”

【哎呀哎呀,明明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过,就算是我的错好了。】

系统总是这样,轻佻刻薄,好像一切都无可无不可似的,哪怕在它最认真的时候,也似乎不过是装出来的认真,转眼就会恢复原状。它的这种态度,也是文莱思始终无法信任它的最大原因。可是这种不信任,依然没能让文莱思摆脱他的命运。

道格沉思了一下,最终打定了主意,问道:“你?你找贝尔特派员?哈,要干什么?”

【特派员?哎呦喂,这可真是个复古的说法,我——哎呀,哈。】

系统似乎想对特派员这个词发表什么意见,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便住了嘴。

不过文莱思现在可没有时间去想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贝尔特派员”这个词组的瞬间,他就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特派员?帝国——特管部的人?怎,怎么可能?”

愣了五秒之后,文莱思才终于反应过来,咽了口唾沫,努力遮掩住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继续说道:“……他在你们这吧。对他说我来找他,他应该知道我要干什么。”

文莱思这次的情绪被道格尽收眼底,这让他心中有几分喜悦,瞟了文莱思一眼,笑了一声,不见几分友善,反而令人背后发毛,转身边走边说道:“那,你就在这等一会吧。”

因为他也没说要怎么处置文莱思,几个小弟也不敢擅动,他们五个人就保持原状,这样站在洞开的大门口。文莱思站在门外,垂下的右手上的血终于汇聚成一滴,滴落在地上的石砖上,四溅开来。这似乎开了个头,一滴、一滴,血液滴落的频率,逐渐提高着。

他脚下的砖石地面被染成了红色。而他,还是那样站着,和那四个人对视着。

…………

贝尔此刻所处的房间大概在正门上方顶楼正中央的位置,这样尊贵的位置并没有用来作为帮主的居所或是办公场所,而是被当做会客室,这样的安排贝尔也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这个加尔斯帮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古怪的不正常气息,多这一处也没什么大的影响。更何况,这样的招待确实也让他觉得满意。

他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略微有几分倾斜,手指交替着,在桌子上有规律地缓缓敲动着,加尔斯帮的大帮主现在似乎不在城内,二帮主和三帮主两人则坐在他对面,正襟危坐,道格则在门口很恭敬地站着,他们都没说一句话,显然都在等他开口。

可是贝尔却觉得有些头疼了,仔细地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问道:“他说,是来找我的?”

这不过是一句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不过也不会有人把这一点挑明,道格点头:“是。”

贝尔手指敲动的频率加快了,这代表着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烦躁,心里各种信息闪过,却没有一个头绪:“他来找我就意味着,我的身份暴露了。这一点毫无疑问,问题在于,是怎么暴露的?我跟踪他的时候被发现了?这不可能——应该不可能吧……”

“他本人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会是他背后的间谍么?我没那么容易被发现……问题出在我自报家门的时候么?那么,背后的间谍不是一个初来乍到只想埋个棋子的新人,而是潜伏已久的老鼠在发展下线?不,这解释不通……或者,难道,他真的……”

贝尔心中再次升起了怀疑。这种一切都处在迷雾中的状态,说实话,对于帝国特管部中长期处于国内的特工来说,是非常陌生和不适应的,贝尔也因此变得烦躁起来。

他用力地挥了挥手,眉头紧皱:“之前不是都交代好了么?”

三当家是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人,眼影很重,像是画上去的一样,穿着纯黑的开衫,领口装饰了一圈古怪的灰黑色的毛,拳头轻轻一握,眉宇间显然有几分不耐烦,刻意连续咳嗽了好几声之后,才用他惯常的凶狠声音说道:“很明显,事情已经有了变化。”

贝尔看这个人很不顺眼,准确地说,他看这类人都很不顺眼。明明15岁的时候没有通过选拔,现在却依靠权势获取了一点点施法能力——多半是从那些名义是行商实际的探子的联邦人手里买来的,这种人,在贝尔眼里就是间谍预备役。

因此,贝尔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少废话!就按说好的一样做,这都听不懂?”

三当家涨红了脸,不过他自然不可能跟贝尔动手,克利夫兰在旁边劝了两句,给了他个台阶,他便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接着,克利夫兰谄笑着给贝尔倒了一杯茶:“特派员,您消消气。现在的问题在于,那个文莱思,他已经知道您跟我们的关系了。”

贝尔点点头,抿了一口:“没有关系。我想,他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克利夫兰愣了一下,低头沉思了一阵,这才说道:“您的意思是,继续按照原计划。”

贝尔撇了他一眼,但他黑袍的兜帽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完全盖住了他的脸,这让贝尔心中的不适感愈发强烈。贝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说道:“对。告诉他强和让两兄弟是在加尔斯帮挂靠的自家兄弟,看在他是法师的份上放他一马,一个小小的朋友,不过是个教训。”

“明白了。”克利夫兰应了一声,转过头看向了在一旁侍立的道格,对他点了点头。道格也一点头,小心地退出门外,无声无息地带上了门。

留在房间里的贝尔咬住了嘴唇:“没问题。那种——真的存在——不可能的。更何况,就算那小子真的……只不过抓了个人质,也没有任何问题。该死,这一步真是多余。”

克利夫兰和三当家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连呼吸的声音都不太听得到。

第二十四章 加尔斯帮(三)

文莱思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具体来说,等到他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疼痛,似乎也已经停止流血的时候,那个高大而强壮的“道格大哥”终于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也许是刚才流血流得太多的缘故,文莱思觉得身上开始一阵阵发冷,脑袋也有几分晕眩。早先的愤火和热血不知不觉都已经接近冷却,明明已经走到了这里,走到了这一步,他却变得畏首畏尾起来,早该诞生的恐惧终于开始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可是,理智告诉他,走到这一步,就相当于是把自己送上门来,绝不可能再后退了。所以,他打起精神,强装出了一个冷笑:“如何?贝尔怎么说?”

文莱思的心脏跳动地很快,而且异常激烈,他也不知道自己假装的究竟如何,甚至连自己说话时有没有因激动或恐惧或随便什么原因颤抖、破音都不知道,因为他的耳中充满了轰隆的响声。可是,表面上,在旁人看来,他却真的非常平静。

道格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不紧不慢地走到文莱思面前,站定,微微垂下头——尽管面对文莱思,这本是不必要的动作——和他四目相对,突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笑容来,很快又收拾好表情,沉声说道:“原来是你。你其实是来找那个小孩的么?”

文莱思张嘴,差一点叫喊出声,因此他不得不深呼吸了一口,才能继续故作平静地说道:“萨尔·泽维尔。是的,他被你们掳走了,不是吗?”

道格这回光明正大地露出了冷笑:“不是。不是‘你们’,我对那种小角色没兴趣。”

文莱思用力攥紧了拳头,这个对话有点不对头,但是他目前混乱的大脑不足以支撑他想出除了顺着说下去以外的对策了,所以他咽了口唾沫:“少废话,他在哪?”

“哈?”道格仰起头,眼睛向下看,仿佛在俯视着文莱思,“你真的很蠢啊。我们手底下的人,对你们这种小角色复仇,只是抓过来有什么意思?哈,你好像是个前两天新登记的魔法学徒吧?那群怂货,被一个魔法学徒就吓破了胆,不敢对你本人动手。真是笑话。”

“……”听到道格的话,文莱思的脑袋“嗡”的一下便炸响开来,半晌,他终于磕磕绊绊地,吐出了他怎么都不想吐出的话语,“你,你的,意思,是……”

道格抬起左手,挑动大拇指,在脖子上从右侧,到左边,轻轻地划了一下:“呵。”

“哦。”文莱思突然觉得全身都冷了下来,冷冰冰地说了一个字。

沉默良久,文莱思终于僵硬地对道格点了点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地对他说道:“麻烦您了。”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着路口走去。

和文莱思对视良久的那五个小弟中,有几个人想要去追,却被道格拦了下来。

他们惊悚地发现,这么多年来从来除了冷笑便是阴沉着脸,怎么看怎么可怕的道格大哥,现在却真的很愉快似的,非常轻松地笑了起来。

“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吧。哼,怎么能让帝国把它搞到手。”更加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向来沉默寡言的道格大哥,居然说着些让人闹不明白的话,自言自语了起来,说完这句话后,他甚至仰起头,闭上眼睛,满脸幸福和一种异常的认真,微笑着念道。

“终于,可以回家了。”

五个小弟诧异地相互对视着,最终达成了无言的共识,那就是道格大哥得了失心疯。但平时就脾气不好,现在更是疯掉的道格大哥,自然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说些什么,所以五个人各自咽了口唾沫,沉默不语地在一旁看着道格发疯。

…………

另外一边,逐渐走远的文莱思则一点想要回家的意思都没有。

在激愤、恐惧、担忧、绝望等等情绪的刺激之后,文莱思现在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不会再跳动。冰凉而没有感知,就好像一块木头。而在这块木头深处,却有一股火焰即将燃烧。

是谁导致、造成了这样的结局?谁该为此负责?谁能做些什么?无数的问题像条件发射一样在文莱思的脑海中翻滚,然而还没有涌动到他的意识中,就已经被混乱狂热的思绪搅得支离破碎,最终燃烧殆尽。

出生、成长、父母因工作离开家、一切都靠村里的人帮助地活着、努力学习、成为法师,在此过程当中,有两个人始终在文莱思的生命当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苏,他的女神,他的光明,他憧憬的希望;萨尔,他的朋友,他的对手,激励他的支撑。

而现在,莫名其妙地,毫无道理地,没有任何铺垫地,有一个就那么消失了。

这完全不符合情理。因为事先文莱思什么都不知道,因为现在文莱思依旧处在迷雾当中,因为这一切的理由听起来都是那么可笑。为了向文莱思报复而杀死了萨尔?哈?

这一定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的话,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完全不合情理的事?

【做梦?你可真可爱,我的小文莱思。】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令他遍体生寒。

“……系统。”文莱思转过一个弯,便瘫倒在了一旁的墙上,两眼无神地看着不知何处的虚空,自言自语般地念道,“对了,还有你呢。刚才那家伙说的……是真的么?”

【嘿,真蠢。可惜得很,心理学是一种通过观察和感知判断对方的精神状态的技巧,而不是用来和事实对照判断真伪的神棍法术。你不记得那家伙说话时的样子和语调了吧?】

系统的话和往常一样跳跃。只是这次文莱思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系统要表达的意思,他很努力地回忆,发现果然如同系统所说,一想到那句话他就感到痛苦和反胃,而当时的景象和听到的声音,像是被迷雾遮盖,朦朦胧胧,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确实,这样就没办法用心理学了啊……那,系统,你告诉我。萨尔真的死了吗?”

【你当我是什么啊?万能的许愿机吗?那我应该找六个逗逼跟你一起争夺我的所有权才行啊。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

文莱思突然恢复了点精神:“你在,回避问题?这么说,萨尔没死?”

可是他的问题只招致了系统无情的嗤笑:【别做梦了。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而已。既然你那么想要我给你个回答,那么,我告诉你,我个人认为,那个一出场就嘲讽你的路人反派,就在这挂掉算是比较合适的安排。八成,是真的死了没错。】

“……”文莱思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接着,露出了笑容。

“系统,说说看,你究竟能帮我做些什么?”

【这,取决于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哈哈。”

“我想要,复仇。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我不是做不到,只是,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这是传统,也是规矩。】

“我,要复仇。他们要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这才是规矩。”

【好吧。如果你愿意支付1D10的SAN值作为代价,我可以额外给你提供一种服务——】

“我要复仇。”

【行啦行啦,别那么着急嘛。我明白了。那么,开启作弊码服务。来,跟我念。】

按照系统的要求,文莱思字正腔圆的念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Who’s·your·dady?”

【1D10=3,剩余SAN值=31/40。】

在他的眼前,不断滚动的那一枚猩红的骰子逐渐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界,侵蚀了他的意识。

突然,文莱思的身体猛地一抖,瞳孔变得殷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在那里僵立不动了足足三秒后,从指间开始轻轻颤动,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运动了一边之后,他终于放松了下来。

嘴角勾起一丝轻佻的笑容,抬起右手按住脖子,用力地扳了一下:“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对吧?我知道啦。啊,多久没有这样活动过了?五百年?啧——”

“文莱思”皱了皱眉,抬手,扯下了裹在脸上充当绷带的破布,露出了像是嘴角延伸的伤口。满意一笑,嘴和伤口连在一起,配上猩红的瞳色,他的笑容变得非人,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十五章 加尔斯帮(四)

“他走了?”贝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走了?”

道格从容地点头,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是的。”

“你特么绝对是在逗我!”贝尔猛地站起身咆哮了起来,“你告诉他我们抓走他的朋友的目的是为了报复他,然后他也不表示点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道格用明显相当做作的恍然大悟的神色作为之后回答的引子:“我想,他也许吓破胆了。”

“扯淡!”贝尔顺手放了个侦测谎言的法术,不过遗憾的是像大多数时候一样,这玩意并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但这并不妨碍他凭常识做出判断,“如果他真的那么胆小,他根本就不会找上门来!你真拿我当傻子吗!”

道格偏了偏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说实话,您也没有您所想的那么聪明。”

贝尔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先前一切都超乎他的计划的形势让他焦躁不安,这主要的原因是贝尔实际上没有接受过作为幕后黑手的专业训练。

但当他本人陷入危险的同时,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进入了他熟悉的节奏。

在这里重复一遍,贝尔·贝利,是一名深受部长信赖的精锐特工。

坐在对面的克利夫兰·乔看着贝尔贴近身体的左手,以及按住胸口的右手,也跟着道格笑了起来,站起身子——虽说他站起来并不比坐着高多少:“您不必那么激动。我想,道格的意思大概是,作为一名纯正的帝国法师,孤身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这件事不怎么聪明。”

贝尔并不是在敬礼,尽管他此刻的动作和帝国敬礼的动作很像。帝国系的法师魔法之徽都位于胸前,在战斗前保持这个姿势,使用魔法之徽时能够更加轻松和自如。而他的左手,则握着他永远带在身边的几个小东西。确认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之后,贝尔终于再次开口。

“你们是打算在帝国境内,威胁一名特管部的特派员?我看,还是你们更愚蠢一些。”

“不是威胁。”克利夫兰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之前一直表现的桀骜不驯的三当家的便恭敬地站起身来,跑到一边将百叶窗合上,接着便站立在角落当中,克利夫兰扫了他一眼,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会合情合理地消失在这里。”

房间内变得有点昏暗,这也许意味着敌人更擅长利用阴影攻击。下意识地做出判断之后,贝尔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让一名特派员合情合理地消失?”

道格在门边站了一会,离开时,门上分明闪烁了几道异常的光芒,这意味着他也具备一定程度的魔法能力。道格朝贝尔走了过来:“是的。特管部也没有办法,不是吗?说起来,这也要感谢你多余的谋划,抓来了那个小孩。否则,我们恐怕还要多费一番手脚。”

贝尔听到“多余的谋划”这几个字时,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被戳了几刀。但是备战状态的精锐特工不会因多余的后悔情绪而影响行动,只是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合情合理的借口?那小子背后的二转自由法师?太可笑了,我说,你们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吧?”

“啪——啪——啪——”克利夫兰做作地鼓起掌来,声音干而脆,在安静的环境里还好,混在噪音中很容易就会消失,这说明这个人一来不经常鼓掌,二来身体也不怎么强壮。

就在贝尔出于条件发射分析着这些情况的时候,克利夫兰开口了:“令人赞叹,贝尔特派员,真是令人赞叹。难怪会让您,而不是本城的特派员来处理这件事情。”

“那是因为这件事不可告人,而这周围兰斯部长个人的亲信就只有我了。”这种大实话贝尔当然不会脱口而出,长期地训练让他甚至连一个相关的闪念都没有,只是冷哼一声:“‘这件事情’?呵呵。我承认我本来的借口十分拙劣,但你们就想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从我这诈取情报?我还要再重复一遍,你们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吧?”

克利夫兰连连点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贝利特派员,你最令人赞叹的地方就在于你的敬业心。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你的真实任务到底是什么。跟你说老实话,虽说我也算是个法师,但在黑帮待久了,不太习惯那些弯弯绕绕。”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克利夫兰摊开双手,“贝尔·贝利,你之所以要针对那个叫文莱思的小屁孩,就是因为他有传说中‘那东西’的气息,对不对?”

贝尔懵逼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你们在他身上感受到了?”

因为贝尔这个问题问的是那么的真诚不做作,克利夫兰下意识地回应道:“没有啊?”

一旁的道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接过了克利夫兰的话头,很显然,道格和他的关系并不是常人以为的贴身仆从和法师的关系,他们的上下级关系也许并不存在,甚至可能是反过来的:“无论如何,我们不会让你们把‘那东西’掌握到手。”

贝尔下意识地想要挠头,不过他的战术素养让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只是疑惑地笑着说:“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不管你们所说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是小小的黑帮能够吃得下的。毕竟,那玩意皇帝陛下都忌惮三分,要求任何时候发现立刻销毁来着。”

“可笑。”这次轮到道格对贝尔的话表示不屑了,“如果真的要立刻销毁的话,你在做什么?”

“这个……”抓萨尔是因为要收他为徒的那个自由法师跟兰斯部长不合,挑衅文莱思是没有必要的多余行为,来调查文莱思则是因为他爹妈有关系兰斯部长想要卖个人情,不论哪个似乎都不是很合适说出口,这让贝尔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另一边,道格和克利夫兰那边则得意起来:“你不要再想掩饰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异常激烈的敲门声。没等克利夫兰重新调整回往日的状态问出一声“怎么了”,门外就传来了好几个人的呼救声,很快,在一阵惨叫声过后,门外变得悄无声息。

门里面的几个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

门上突然闪烁起激烈的淡紫色光弧,常识告诉贝尔,这是先前道格在门上布下的防护法阵受到攻击对抗的象征。过了几秒,门并没有打开,而光弧却淡了下去,消失了。

“这——”还没等松了口气的道格说完一个字,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在门内任何一个地方好像都清晰可闻的嗤笑。接着,门四周的墙壁出现了一圈裂纹,一眨眼的功夫,那扇门竟然飞了起来,带着周围一圈的墙壁,砸到了刚才被拉上的百叶窗上。

“这么黑,难道是在办事情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在门外,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只能勉强通过高瘦的身材和嗓音来判别出,可能是先前克利夫兰说的那个“小屁孩”的人影,咧着嘴,十分轻松愉快似的说着。

“说起来,门上那个法术是谁弄得?挺不错的。”

人影的眼睛——大概是眼睛的部位,红色要比其他地方更加鲜亮一点,而且似乎在发着光一样,那光点左右扫视了一圈,最终盯上了道格:“嗯,尤其是,对一个一转法师来说。”

人影的头部摇晃了一下:“哦,抱歉,看走眼了。一个魔法之徽被废掉的前三转法师。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们讲道理,你的姿势水平还是太差劲了,同学,要努力啊。”

贝尔目瞪口呆地看向一旁的道格,只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全然没有否认那人影说的话的意思,不免有几分惊悚之感。一个三转法师?就算是前三转法师,那也是拥有过凡人无法想象的力量的存在。跑来当一个没啥存在感的黑帮打手?

这群人大概是在演戏,想用三转法师的名头吓住自己吧?

尽管这个推论非常儿戏,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种想法都是一个傻子在把另一个傻子当傻子看的愚蠢思路,但是,对现在的贝尔来说,这大概是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倘若不是如此的话,现在的情况即便是对作为精锐特工的贝尔来说,也未免有点太过夸张了。

“一个准三转法师,一个前三转法师,一个精通战斗的二转法师,还有几个懂得魔法使用技巧的高阶法师侍从。”那人影似乎咂了咂舌头,“这个小王八蛋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团灭一个小小的黑帮,5级本愣是给我刷出了50级的Boss来,真是的,不讲道理嘛。”

“不过,很可惜啊,各位Boss。头一次被刷就遇上了开挂的玩家,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对吧?”

第二十六章 加尔斯帮(五)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向前推一点点。

在加尔斯城这样的边境城镇,黑帮不只是一群无业游民聚拢在一起进行违法乱纪的不法机构,它同时还被作为帮助城主管理城内治安的重要助力。由于定位的不同,在功能上,也存在相对较大的差异。然而对于底层人员来说,这个差异什么都不影响。

与任何一个地方的黑帮一样,这些底层人员所负责的,依然不过是定时挨家挨户地去收保护费,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听要打谁就打谁,平时的时候再去跑跑腿之类的,仅此而已。

而曾经站在大门口与文莱思对视的那五个人,正是这样的底层。

他们中的两人今天轮的班是守门,职责也仅仅是守门而已。因为真正会来加尔斯帮的,要么就从偏门进来,要么就是需要大人物专门出门迎接的贵客,任何时候,他们都没有开门的职责。哪怕是在那傻站了半天,被敲门声吵得头晕眼花,他们也不需要开门,也不能开门。

平常这活只不过是无聊而已,大多数时候还挺清闲的,可偏偏轮到他们俩时就遇到了一个脑子有病的傻小子不停地敲门的蠢事。之前倒是也隐约听过抓来了一个小鬼绑在楼里的事,这小子好像就是为了这事找上门来。

可你说你敲门的时候那么有耐心,把血都敲出来了,怎么道格大哥说了几句话你就走了呢?那你到底跑来干什么来的啊?就是觉得我们太清闲了来给哥几个添堵是不是?

总算看这傻小子走远,关上门,客客气气地把道格大哥送上楼,哥俩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作为无缘法师,因而也只接受过启蒙教育的社会闲散人员,遇到这种鬼事自然不会文绉绉地喊什么“不幸啊”,免不了甩几句脏话,以舒缓他们心中对今天的霉运的不满。

可是他们这时并没有想到,今天的霉运,这才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再一次听到铁门的响声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没有过多在意。

毕竟之前听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很容易就能听出这个不是敲门声。大概是有只傻鸟不小心撞到了门上,或者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地响了。不管怎么样,也不关他们的事。

最先注意到问题的是站在左侧的那个人,也许是他对生活常识懂得更多一些,也许是他对细微之处更敏锐一些,总之,他最先想到了那个关键的问题:“这种推开都要废老鼻子劲的巨大铁门,真的会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吗?”

接着,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原本应该是向外打开的大门,就这么向内,被推了开来。

“哈啰!有人在吗!”左嘴角一路扯到耳根的怪物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了门来。

“啊呀,你们这里还没有开始流行这种打招呼方式来着。这可不好啊,在远程通讯技术已经发展壮大的世界,居然连哈啰都没有人用,这根本不符合历史的潮流嘛。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钦定哈啰为打招呼的基本方式之一!话说,就没个人来理我一下吗?”

怪物说了一堆在这里无人能理解的话语之后,鬼笑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贴在墙上的两扇大铁门,抬起左手,轻轻一招,两个与其叫铁门,更不如说是大铁块的玩意就这么飞了大概两米之后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地板的石砖不堪重负,生出了密集的裂纹。

两个铁块本身也发出了“嗡嗡”的轰鸣声,那强烈的重低音让人头晕恶心——这种通常的描述对此刻在场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只有一个人听到了这声音。

“好吵啊。”怪物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冷哼了一声,打了个响指,两个铁块的震动便瞬间停止,他这才回过头,看向刚才被铁门压出裂纹的墙壁,笑容愈发可怖。

两具血肉模糊的人类躯体像两张摊开的大饼一样糊在墙上,背后炸裂开来的赤红水渍并不像常见的影视作品中那样浑浊发黑,反而透出亮晶晶的奇异颜色。可这一切都没能让这画面变得有趣起来,此起彼伏突出的断裂骨骼就像是干裂的土地上长出的白色荆棘。

怪物却愉快似的笑了起来:“这个死了,不过,哎呀?”

怪物走到了门左边的那具人体标本前,精准地掐住了原本应该是脖子的地方,把更加警觉的那个守卫提了起来,毫无力量的人体瘫软地摇晃着,但看起来很明显,他的确要比右边的那张大饼作为一个人来说要完整得多。

怪物松开手,他的脖子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在整个都破破烂烂的身体上,他的脖子显得很突出了。怪物嗤笑一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唔……”负责看守大门的不走运的两名底层人员中稍微走运一点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双眼猩红仿佛魔鬼,脸上是非人笑容的不折不扣的怪物。

“嘿,小兄弟,认得我吗?”怪物的语气非常愉快,每句话的末尾音调都在上扬。

听他这么问了,这名底层人员突然就发现,用泛黄的白色破布遮住左边露出牙床的可怖笑容,把眼睛换成帝国常见的黑白双色,这个怪物,似乎与之前那个满脸稚气的高大小孩有八成相似。是那个小孩的哥哥之类的人吗?底层人员充满恐惧地拼命点了点头。

“你猜错啦。可你还是在点头,明明你以为你没见过我的。”怪物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不知怎么,却令人觉得他的笑容变得愈发可怖,底层人员几乎因此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你骗我,这很不好。你刚才没有死的原因是一个魔法的加持,永续型的4级魔法,虽然算不上什么,但放在你身上还是蛮稀奇的。你是什么人的魔法侍从,对吗?”

“没,没错。我是二帮主的魔法侍从。”他已经在痛苦与恐惧的折磨下失去了所有多余的想法,更何况本来他也不是个多么坚强的人,因而他只听怪物一问,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二帮主说不信任外面的人,所以都是选本帮的人做魔法侍从的。”

“哦?这种选拔方式也太随便了吧。”怪物露出了不信任的神色,然而动了动手指,便让底层人员说不出话来,自顾自地自言自语起来,“对帝国系法师来说,魔法侍从是提供自己的精神力帮助他施法的重要角色,倘若背叛对法师本人会非常不利,然而却选了这么一个家伙……喂,你们那个二帮主,该不会是个三转法师吧?那大帮主呢?传奇法师?”

“怎么可能。只有二帮主具有施法能力,而他本人,好像也只是二转法师——”

底层人员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从清醒过来开始就一直折磨着他的痛苦和恐惧,终于再次离他远去,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看在你告诉我这些的份上,就不折磨你了哟,感激我吧。”怪物随手把脖子扭出了180度的底层人员的尸体扔到了地上,回过头来,眼睛在他满脸鲜血的映衬下愈发猩红,对被门口的响动惊动,聚拢过来的,拿着五花八门的棍棒刀具的帮众们,露出了笑容。

“你们看到了吗?只要你们像他一样配合,也可以这样毫无痛苦地死去哟?怎么样,是不是超级激动?特别特别想跪下任我处置了?”

悉悉索索的小声议论声响起,他们自然不是在讨论要不要跪下求饶,可是看到两扇大门和门口两人的惨象,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个硬茬子,不是靠耍狠就能吓住的弱鸡,也就没有人愿意大呼小叫去当出头鸟。这个人八成是个法师,那么,还是交给二当家来处理。

就在他们差不多得到了共同的结论的时候,怪物再次开口了:“没有人愿意跪地求饶吗?其实我心情好也许会放了你们哟。不过,既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冲上来打我,我也可以认为你们算是很配合地在等死。所以——”

怪物的右嘴角也匪夷所思地咧了起来,两只手前伸,食指伸得笔直,拇指立起,其余三根指头都紧紧地缩了起来,右手食指对准正准备去求援的那个穿得很清凉的瘦子,猛地一抬:“啪!”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瘦子的后脑勺出现了食指粗细的一个血洞,贯穿到额头,接着,瘦子满脸困惑地回过头来,看着众人的眼神逐渐转化为惊惧,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来,就瘫倒在地上,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你们,知道枪斗术吗?”怪物笑着,保持着先前的手势,跳起了舞来。

他的动作僵硬、古怪、没有丝毫美感,可除了他自己笑得愈来愈癫狂,没有一个人发笑。

第二十七章 加尔斯帮(完)

“啪!啪!啪!”每张一次口,每抬一次手,人群中便会有一朵血花绽放。

满怀恐惧的人们四散奔逃。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妄想从怪物身边冲过的可怜虫,在众人同情的眼光中变成了尸体;尚且维持着一丝理智,希望从侧门逃跑的人,绝望地发现门非但突然锁死,还变得莫名坚韧;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则毫无疑问地一一失去了生命。

三分钟后,怪物终于停止了他丑陋的舞蹈,而这栋建筑的一楼,已经只剩他一个活人了。

怪物心满意足一般长出了一口气,抬手做了个擦汗般的动作,浓厚的血浆淌下,几乎遮盖住他的左眼,可他却仿佛毫无知觉,满意似的点点头,踏过淌满鲜血的地板,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富含铁类矿物质的溪流上一样,朝二楼走去。

二楼。它把右手掌心向上虚握着,左手收得离身上很近,食指和拇指微微弯曲,其余三指则同样是虚握,吼了一声:“吃我汤普森波纹疾走!”

在兴奋一样狂笑的同时,还发出了“哒哒哒哒”的连绵不绝的古怪声音,随着它左右摇摆身体,装备比一楼更加精良一些的人们死得也要更惨一些。身上出现了好几个碗口大的洞已经算是比较完整的死法,更加常见的尸体是被拦腰打断后还分成了几节。

三楼。衣服已经变成纯红色的怪物抬起手,每个人都悬浮在半空中,四肢拼命挣扎着,就像被人抓起的虫,即便头和身体已经彻底分离,四肢还在不断抽搐。

四楼。已经很难看出人样的怪物似乎有些兴味索然了,抬手随便挥了几下,人们的身体便被割裂开来,切口异常光滑地被分成了好几段。

最后,怪物走上了五楼。看到趴在门上拼命敲门呼救的众人,再次露出了笑容。

一抬手,人们之间便挤得更加紧密,最终失去了个体的结构,变成一团肉饼,跟着门和周围一圈的墙壁一起飞进了被拉上百叶窗的会客室当中。

…………

贝尔的专业素养让他在三秒之内从体态和音色上判断出糊满了鲜血的怪物与文莱思基本相同,但同时也从神态、动作等细微之处判断出来,这个怪物与那个文明讲理随处可见的农家少年文莱思,至少在意识层面上应该不是一个人了。

实际上还有更加简单的判断方式。根本不需要使用法术刻意去感知,那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便像火焰一般炙烤着作为优秀的二转法师的贝尔的灵魂,仿佛毒素一般深入骨髓。

法师的气息是他本人的特征标志,怎样的气息往往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法师本人是个怎样的人。然而单凭气息就会令别的法师感受到痛苦,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个法师比别的法师要强大太多太多了,更准确的说法,等级要高出太多了。

毫无疑问,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皇帝陛下都忌惮到对子民也要宁杀错不放过的几个怪物之一,而现在,贝尔·贝利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皇帝陛下浩瀚如海的智慧。他将会为自己和兰斯部长不遵守规定的冒失行为付出代价。

但是在那之前,至少,他可以警示自己的恩人兰斯部长,告诉他犯下的错误,现在把所有情报如实告知皇帝陛下的话,也许,可以阻止这个怪物造成更大的损害。

这是他的责任,是他必须,也一定会做的事。最后强调一遍,贝尔·贝利,是帝国魔法管理省特殊事件管理部里,最年轻有为,深受信任的精英特工之一。

时间紧急,贝尔来不及把所有信息整理书写报告上交上去,以他专业的判断,之后他也更不可能有机会把报告传出去,他所能利用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那个怪物随时都有可能动手。贝尔心头一横,咽了口唾沫,左手的中指有力而很有技巧地向下一压。

特管部发给他的徽章,平时用来证明他的身份,而在关键时刻用特殊的方法破坏的话,徽章被以这样的方式破坏的消息将会传递到最近的特管局中枢某个特殊的地方。

现在贝尔的破坏方式,代表的是“放弃任务”。

破坏徽章的行为本身,则代表着特工必死的决心。

加尔斯城特管部分局中没有人知道贝尔究竟是来执行什么任务的。按照规定,这个消息会被尽可能快地传递到克夫兰城分局,而克夫兰城分局知道他是接受了兰斯部长的跨级直接命令,自然也会把消息传到兰斯部长那里。

特管部的每一个人都是杰出的特工,贝尔毫不怀疑,兰斯部长会明白他的意思。

怪物分明有着什么含义,却令人觉得无比晦涩,难以理解的自言自语突然之间戛然而止,转过头来,凝视着贝尔,露出了一个异常的笑容。

贝尔的后心一阵发冷,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了吗?他察觉到了吗?难道他有办法阻止消息的传出吗?慌乱之间,他甚至忘了去继续思考怪物先前所说的“三个法师”究竟意味着什么。

怪物保持着那样的笑容,转过头去,将贝尔、乔、道格三个人依次盯了很长时间。

“你们的情报发完了吗?”怪物终于张口,一张口便让三人全身一震。

怪物瞥了一眼道格,微笑道:“尤其是你。因为教廷很远,我多给你留了些时间。”

“教廷?”贝尔的耳朵一动,教廷是位于帝国东北方向的一个大国,与帝国、联邦呈三足鼎立之势。虽然这么说,通常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对教廷都更多的是不屑,颇有只将对方视为敌手的意思,只是因为教廷与这边的帝联大陆隔了一大片海域,才能独立存在。

但是这个怪物这么说了,空穴来风,贝尔因而朝道格那边看了一眼,他会是教廷的探子吗?教廷的探子已经深入到帝国西部边疆,毗邻无尽山脉的地方来了?

这倒是解释了那个怪物说的前三转法师的事,那准三转法师呢?会是哪一个?

“神无处不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没等贝尔找到高大的道格的所在,克利夫兰·乔的厉声怒吼和额头上闪着光芒的魔法之徽,已经证实了他是教廷的探子。

一个在帝国登记在册的二转法师,一个几乎控制了一座城市的加尔斯帮二当家,本质上居然是一名把魔法之徽刻在额头上的变态教廷法师,这本该是一个巨大的丑闻,也是一件令人惊异的大事。如果是平时,贝尔大概会震惊、愤怒、而激动。

因这惊人的事实而震惊,因教廷的魔掌竟已如此深入而愤怒,因他破获了这样的惊天丑闻,将获得的嘉奖和被维护的帝国尊严,而欢欣雀跃。可是现在,贝尔的心里却波澜不惊,甚至还有几分想笑。

克利夫兰大概就是那个准三转法师吧。表面上是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帝国系法师,靠着联邦法师的恩惠才勉强成为一名二转法师,可实际上,他却是教廷的探子,拥有虔诚的信仰,综合实力甚至已经接近了三转法师。难怪他会甘心屈身在一个小小的黑帮。

无论是克利夫兰深藏了几十年的野心,道格毁去三转魔法之徽的虔诚,抑或是贝尔自己无可辩驳的衷心,此刻都不再隐藏在迷雾中,变得清晰可见。因为,它们都将会在此结束。

怪物温柔似的笑着,脸上的血液和咧到耳根的嘴角,却愈发可怖,它用十分缓慢的动作,抬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喝了一声:“滚。”

贝尔的眼睛瞪大了一些,他的魔法侍从,有五个隐藏在这栋建筑附近,十余个分布在整座加尔斯城,城外还有数名,远在克夫兰城也有数十名。他们与贝尔之间的联系本该是坚不可摧的,唯有死亡能够将其切断,然而现在,这个联系却无影无踪了。

这意味着作为纯正的帝国系法师的贝尔,身为二转法师的能力已经被彻底剥夺。他所剩下的精神力,充其量也只能使用一两个一二级的小法术了。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

贝尔对此感到有点几分惊讶。可另一边,乔和道格两个人却变得无比恐慌了。

怪物咧着嘴笑着:“无处不在的神?哦,真是有趣。现在呢?你们的神抛弃了你们吗?”

“至于你,”怪物看向了贝尔,“真是个薄情的人。你的魔法侍从都死光了,你却表现得如此冷静。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贝尔沉默着,没有说话。

怪物大笑了一声:“真是无趣的家伙。永别了,各位。”

在眼前的黑暗笼罩一切之前,贝尔在百无聊赖之中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温什么小姐来着,贝尔突然发现自己完全记不清她的名字了。不过那也无关紧要,贝尔·贝利死了,她自然会和凯尔·凯利之类的玩意结婚。

“愿帝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贝尔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第二十八章 逃亡

“他”到这个世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具体有多长,他也不清楚。

这群猴子没有一个像样的历法体系,他们用一点都不形象,简陋而愚蠢的画来记载过去的时光,而且并不标注日期。“他”本人也没有去记忆天黑多少次又亮多少次的闲心。“他”所能知道的,就是这群猴子已经猎捕过三头大象一样的巨兽了。

考虑到猴子们低下的科技水平,以及他们与巨兽悬殊的体能差距,猎捕这样的巨兽所需要的准备时间以及事后的修整时间,大概确实如同“他”记忆当中那样漫长。因此,“他”在这里大概确实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了。

还有一个证据就是“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群猴子的生活。

可是,尽管过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完全无法理解魔法这玩意的运作规律。

这个世界毫无疑问是有魔法存在的,那只老猴子后来还表演过很多次像那次晴空霹雳一样的奇迹。重点不在于那道晴空霹雳的异常,而在于无论这中间的过程是如何曲折,那只老猴子总是能实现大家所期望的最终结果。

这让原本雄心勃勃想要学习无数穿越前辈在这里种田的“他”立刻冷静了下来。以“他”文不成武不就的水平,就算真的当上了这群猴子的老大,造个简易杠杆混混还可以,要再去带着一群猴子攀科技树实在是强人所难,接下来大约也只能等这群猴子自然演化了。

相比之下,“魔法”反而给“他”提供了更多可能。

问题在于,被他命名为魔法的这种特殊能力,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老猴子在这段时间有四次从天上引雷点火的记录,其中有两次都是“他”故意弄灭火把,去请老猴子专门点火的,可它每次的舞蹈动作和发声方式都有很大差异。“他”去重复老猴子的动作和声音,也从来没有引发过任何异象。

那么,魔法与这些并没有什么关系。这意味着“他”基本上不可能通过自学掌握魔法。但要向老猴子学习也很困难,猴子们的交流方式“他”大致已经掌握,可是,太过落后和简陋的交流方式,用来应付必要交流已经很勉强,“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单独去找到老猴子。

太阳从东边升起又向西边落下,周而复始。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久未清理的头发和胡子让“他”在形象上更加融入了猴子的群体。然而,“他”依然没有掌握魔法的使用方法,一次都没有成功用出来过。

“他”获得的唯一的突破性进展就是,老猴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它会用魔法。

这让“他”有点想骂娘。事实上,不只是有点想,“他”的确这么做了,反正这群猴子根本就无法理解“他”到底在吼些什么东西,“他”干脆就骂了个痛快。

在此之后,“他”终于学到了一个本该更早的时候学到的道理。当你认为事情已经很糟糕的时候,永远都要明白,事情一定可以变得更糟糕。

事实证明,“他”骂街骂的稍微早了一点。更加合适的时间点,应该是“他”看到成百上千只那种大象一样的巨兽聚集起来向猴子们的聚居地奔驰的时候。

…………

文莱思已经习惯了这个陌生人的梦境,并且很感兴趣。这让他有点不想醒来,翻滚了一下身体,想要尝试重新睡下,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对付那群巨兽。

可是两件事让他无法继续睡下去。随着他的翻滚,被压迫的左脸传来了隐隐的刺痛,而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却毫无疑问非常刺鼻的血腥味始终萦绕在他的鼻尖。

文莱思猛地坐起身子,眼前是熟悉的环境。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别无他物,不用抬头就能感到漏风的天花板也证明了,这里毫无疑问就在自己的家中。

那么,血腥味会是从哪里来的?文莱思绷紧了身体,咽了口唾沫。

【不要那么紧张啦。血腥味是你身上的,怎么洗都洗不掉我也没有办法啊。】

文莱思全身一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惊得心脏几乎停跳,翻下床去,躺在地上,之前的记忆终于流淌进了他的脑海。这是属于系统的声音,我委托他,杀光加尔斯帮的人,去为萨尔报仇……回想到这里,文莱思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凉。

【嗯,很可怕吧?你不断跟我重复“杀光他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咧。后来我一想,你可不是被我附体了嘛,哈哈哈。】

系统拙劣的玩笑并没能让文莱思放松下来,已经冷静下来的他,对于“杀光他们”这样的口号只是本能地觉得令人作呕且难以置信:“你,真的杀光了他们?”

【那还能有假?顺便说一句,你怀疑是我影响了你的心智是毫无道理的,就像你先前怀疑你要用我作弊的决定是因为我偷偷用魔法干扰了你的思维一样,你这样想,纯粹是因为你这个两面三刀、卑鄙无耻、还自以为是的小人,想要把责任从自己身上推卸开而已。】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并没有反驳系统的辱骂。

【嗨呀,不要这么伤心了。这个世界上的人渣浩如烟海,你只不过是个平凡人而已。来说点能让你开心的消息吧。我进去加尔斯帮的时候,发现你那个天才小反派居然还没死。】

文莱思眼前一亮,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喜出望外道:“你救出了他?”

【怎么可能?我可是很负责任的,按照你杀光他们的要求,我亲手把他杀了。你看,那个一上来就嘲讽你的愚蠢天才果然还是要你亲自干掉才能大快人心吧?如何?是不是心情舒畅了许多?】

文莱思的脑袋“嗡”的一声想了起来,可是还没等他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急迫的敲门声和叫门声:“文莱思,开门,我是萨尔。”

【嘿嘿嘿,开个玩笑。】

打开门,果然是萨尔没错。脸上的几道发红的淤痕还没有散尽,但穿戴整齐,面色红润,毫无疑问,是一个活着的萨尔没错。文莱思瞬间觉得放松了下来,就好像之前有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身上,笑了笑,却感到湿润的液体在脸上流动。

文莱思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抱住了萨尔,泪水婆娑而下。萨尔的身体绷紧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了下来。

【嘿,我明白你的心情很激动,不过我有必要告诉你几件事。我救出这小子的时候,嗯,刚刚屠完加尔斯帮,他们人有点多,所以,我当时的形象不太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系统的话让文莱思稍稍冷静下来,松开了萨尔,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毫无疑问,紧张之中确实还有几分恐惧。这个发现让文莱思沸腾的大脑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还有,因为你第一次用这个作弊码,失去意识的时间有点久,而且我寻摸着送佛送到西,干脆就把去把你的小女朋友一接,给你们一起捎回来了。大概过了几个小时。过程有几分劲爆,我用了一些你不该能用的魔法,嗯,而且,我的形象,一直不太好。】

“……”文莱思看着眼前的萨尔,回想起刚才感受到的萨尔的鼻息,笑了笑,在心里轻轻地说道,“我明白了。无论如何,谢谢你。还有一件事,对吧?”

【对,那个贝尔·贝利特派员确实是帝国特管部的特工。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反正,犯下了那样的恶性犯罪,你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文莱思点了点头,对萨尔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有什么事吗?萨尔。”

萨尔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刚才我和卡尔——就是那个一直跟着我的胖子,你认识吧?碰到了一个路过加尔斯城的行商。你——救我的事,已经闹出来了。你的通缉令都已经挂出来了,看。”

通缉令上盖的印是加尔斯城的,但是如果系统说的是正确的,很快就会加一个皇帝陛下的印上去吧。人像画的倒与他并不多么相似,但特征上,又高又瘦,左脸有一道从嘴角拉到耳根的伤痕,大约是很难误认了。

尽管如此,文莱思却前所未有地冷静,露出笑容:“看来我确实没办法在帝国呆下去了。”

萨尔愣了一下,攥紧拳头,大声地吼了起来:“不,不是这样的!你是为了救我,我和苏姐都可以作证的!我老师也一定会感谢你,不会有问题的!”

文莱思心中有几分欣慰,萨尔的确在害怕他,但那又怎么样呢?归根到底,他和萨尔,还是兄弟。因此,他笑着摇头:“不,你的老师,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尊敬,但他也不过是一位二转自由法师阁下而已。在我们看来固然令人尊崇,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大能量。”

萨尔也摇了摇头,他毫无疑问只是在徒劳地尝试反对这个结果而已。沉默半晌,他突然眼前一亮:“对了,你其实已经很强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强,但是,哪怕是帝国,也不愿意和你这么强大的法师为敌,对不对?不需要老师有多大能量,我们只是个合适的台阶而已。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帝国一定更愿意收拢你为帝国效力,对不对?”

【不愧是天才啊。你看,他真的这么努力的在为你着想唉。】

文莱思点头,露出了温暖的笑容:“情况不是那么简单的,萨尔。我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所以我绝不能留在帝国,也不会再留在你们身边。谢谢你。”

【喂!你这混球,居然管我叫魔鬼?忘恩负义的人渣!】

萨尔看着文莱思的表情,几次张口,都没能想到还有什么方案。也许文莱思说的是真的,也许他真的把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萨尔觉得,即便如此,也应该继续挽留他,可是这样的话,他却无法说出口。这个村子,不只有文莱思和他萨尔两个人。

“那——”良久之后,萨尔嗓音有点沙哑地说道,“你要去哪?”

“从塔尔村往西走,就会进入无尽山脉。据说,再往西,就会进入联邦。”文莱思醒来之后还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可是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从容地笑着,“哈,不要担心。我当然不会去联邦。再怎么说,我还是根正苗红的帝国子民。”

文莱思看了一眼萨尔,再次刻意笑了笑:“你还记得吗?前几年在我们这歇过脚的那个行商?当时他不是给我们讲故事来着吗?即便是成群的联邦行商也无法穿过无尽山脉,他们都是从西北方,帝国与联邦交界处的中立地区绕过来的。”

“帝国与联邦关系一直不太友好。”随着他的话说出口,想法也在脑中逐渐成型,“所谓的交界处,如果不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势力针锋相对,当中的中立地区,无论哪一方,都必然不会允许另一方在那里独断专行,建立权威。只要到那里,我就安全了。”

尽管文莱思这边是边说边想,在萨尔看来,他说的却是一气呵成,俨然是早有计划的样子。这让萨尔放松了许多,心中的内疚,也不觉减少了。

“……”萨尔仔细想了好久,默默地对文莱思点了点头,转身走远了。

文莱思看着萨尔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微微发亮的天光当中。天就要亮了,那个行商会带着通缉令,自己被通缉的消息也一定没办法再瞒下去。常驻在村子里的法师萨兰阁下是一位一转法师,在塔尔村,全村人都算是他的魔法侍从,他更是拥有二转法师水准的实力,但凭文莱思自己,到时候绝无可能脱身。

简而言之,尽管之前完全没有做过任何准备,文莱思的确是必须要走了。

【好啦,伟大的旅程就要开始了,开心一点吧少年。】

系统跳脱欢快的语气逗得文莱思笑出了声:“说起来,苏呢?”

【啊,你的小女朋友没来送行心里不爽了?嘿嘿,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文莱思回到了家里,搬开几块墙砖,搬出一摞书来挑选起来:“你干了什么?”

【……哼,弄晕了她,给她送回家去了。反正你也没可能在这里多呆了,浪费太多时间在送别戏码上没准你就被扭送官府了。放心啦,只是个小法术,没有后遗症的。】

说话间,文莱思已经打好了包袱,用留恋的眼神环视了一圈他说得上空无一物的家,抿了抿嘴,轻快似的笑了一声:“那么,伟大的旅程就这样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逃亡(二)

文莱思过去所居住的塔尔村,位于帝国西南部,离国境线也只是咫尺之遥。尽管如此,在附近,甚至大多数帝国人的概念里,这里与其说是边疆,倒不如说是腹地。

不像偏北处帝国与联邦的谍战时常惊心动魄,不似东部临海时有海盗袭扰,也不同于南方边疆人民日夜生活在被南蛮入侵活剥头皮的恐惧当中,这里与帝国之外的交流近乎没有。也许是因为贫困的原因,就连四海为家,不属于任何地方的行商也很少在此落脚。

其原因很简单。帝国的西部边境,完全就是由无尽山脉阻隔,形成的一道天然分割线。人人都知道帝国与联邦之间最大的阻隔就是这道山脉,可从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穿越。迄今为止,人们甚至尚不清楚这山脉究竟有多么巨大。无尽山脉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从塔尔村向西行走一公里,越过文莱思捡到系统的塔尔河,就会进入无尽山脉的领域。

也无需多走,只消向西翻过两个山头,就越过了人们熟悉的领域。无法在地上找到人们走好的道路,再也看不到一点人活动的痕迹。

在这附近生活的人们,都听说过无尽山脉的传说。其中生活着各种吃人的猛兽,据传说,最深处甚至还有从未有人见过的巨龙。外地的人听了往往觉得可笑,可本地人,尽管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却都很默契地在有限的范围活动,偶有不慎脱离,也会慌忙调头回家。

文莱思过去自然也不例外。可是现在,他不得不离开了熟悉的区域。

【你应该多带两双鞋的。】

逃亡——伟大的旅程开始的第四天,文莱思坐在向西第四座山峰顶一块大石头上,很头疼地看着自己有了一个大破洞的草鞋的时候,系统对他这样说道。

这座山峰相对算是相当得高,先前没有云雾阻挡的时候,文莱思甚至能在这里看到塔尔村——也许是加尔斯城,山脉外一坨模糊不清的黑斑,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

可是现在忽然云雾缭绕,还起了不小的山风,如果不是系统的声音是在他的脑中响起,他一定听不清楚系统在说什么。好在,最开始的时候文莱思还时不时地想要开口说话,这几天在山林里行走,和系统不张口的对话已经成了习惯。

“少废话。我也得有那么多鞋。”

草鞋穿起来不算很舒服,而且价格又不便宜,文莱思作为一个连吃饭都要绕着村子蹭吃蹭喝的留守儿童,自然像周围大多数孩子一样,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没有穿鞋的习惯。这双草鞋还是去年过生日的时候苏送给他的,要不然他早就光着脚在山里赶路了。

【你没有,你们村里的鞋加起来可不少吧?反正你都要走了——好好好,不说这个。唉,早知道这样,当初在加尔斯帮的时候,我给你捡几双带上多好。我跟你说,那时候到处都是没人要的鞋和衣服,哎呀,现在想想,真是太可惜了。】

文莱思一开始并没有听懂系统实在不算好笑的冷笑话,不过在他自顾自地打开包袱寻找能够修补那双鞋的东西的时候,突然理解了其中的含义。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再次萦绕在鼻尖。同时山风大作,浑身发冷僵在那里的他,差点就没抓稳手里的包袱,让它滚下山去。

“……你一直都没再提过那件事了。”

【嗯。之前你初入山林,每时每刻都心惊胆战生怕被人抓到;走到不会被人抓到的地方,你又完全没有在山林跋涉的经验,老是一惊一乍的,实在是找不到好机会跟你说。现在你总算闲下来了,我就跟你谈谈呗。你已经忘了吗?或者,你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文莱思掏出一本书,在裂口上比划了几下,“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恕我直言,这句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还是说怎么,你想要跟我讨论你对“他们”的定义吗?你那时心目中的坏人,不是加尔斯帮吗?】

文莱思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把书放了回去,又翻出针线,在草鞋上比划起来:“虽然我当时的确是那么想的……可是,我只是要复仇。而他们,大部分都是无辜的吧。”

【全都是无辜的,因为萨尔根本没死。可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不是吗?我更没办法知道你要复仇的确切目标是谁,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实现你的愿望,我是完全没有责任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一切都不过是误会。】

【你没有被赋予了解全部真相的权力,你自然也就拥有了误解和迁怒的权利。】

文莱思的手抖了一下,针尖扎破了他的手:“那些人是无辜的。”

【哈哈,没错,我还以为你会顺着我给你的台阶走下去呢。你不喜欢这种反社会的中二英雄道路吗?那也不错。那么,你应该明白吧?这事,全都是你的错。】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手里的动作特都停了下来,过了几秒,十分勉强地露出了笑容,“‘全’都是我的错?你就这样把自己摘出去了,真好意思。”

【当然全都是你的错。我是你的系统,我甚至不是一个人。你拿刀捅死一个人的话,你难道还要强行给刀分走一半的责任吗?真好意思是我想要说的话啊。】

“啧。”文莱思脸色变黑了,咂了咂嘴,把手里的东西拾掇拾掇,连草鞋一起装进了包里,站起身来,心里什么都没有说,对着刚刚露出的太阳识别了一下方向,便朝北方走去。

【喂,小文莱思,你别走啊?我们接着讨论一下你的良心的问题好不好?】

光着脚踩在崎岖的山岩上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时有出现的尖锐凸起和带刺的植物很快就让脚上多出了许多伤痕。此刻的文莱思衷心地希望过去他能多活动一下,让自己脚上有厚实的老茧,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改变过去的力量。

没往下走两步,文莱思就只好找了一块凸出的岩石平台停下脚步,屏气凝神,让自己的思绪漂浮,找到那个特定的节奏,胸前的蝴蝶状花纹有一道暖流涌动,跟着频率一起震动。

他的脚上闪过一道淡淡的绿光。

【治疗轻伤明明只是个0级法术,瞧你用起来的那个费劲样子。】

0级法术的消耗很低,使用难度不高,理论上只要拥有魔法之徽就可以自如使用。虽然这么说,在没有熟悉使用这个法术所需要的精神频率之前,哪怕0级法术都是一件很费心思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和那两名歹徒搏斗的时候,他明明没有用过那些法术,却好像本就很熟悉一样地用了出来,甚至没有一次失败,简直就是上天保佑。

【是老子保佑——算了,抢这个功劳也没什么意思。当时你的精神高度兴奋和紧张,导致你的肾上腺素分泌激增,集中力和反应速度同时获得了巨额Buff,再加上你过去在学习这些法术和超魔技巧的时候,的确下了很大功夫,理解很深入,才能有那样的结果。】

“……”尽管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系统依然会时不时冒出来几个文莱思完全无法理解的词,要是每个都去追究的话,恐怕就要没完没了,所以他一如既往地无视了它们,“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什么上天保佑。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

文莱思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就这?好吧,我知道了。”

文莱思终于狠下心来撕破了自己身上衣衫的边角,在鞋上的裂口中填充了一些从周围拔下来的草叶子,然后用布把它们缝了进去。他也不清楚这样到底能起到多大作用,无论如何,现在他也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了。

【嘿嘿,早知道这样,当初为什么要上山顶来呢?是不是?】

系统的话题一时一换,让文莱思实在觉得烦躁得很,终于在朝山下又走了几步之后,忍无可忍,厉声喝道:“是为了看清地形。你难道不知道吗!闭嘴!”

【哎呀,我是怕你长期一个人精神崩溃疯掉才不停地跟你说话的哟,你——】

“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真是的,狗咬吕洞宾。】

第三十章 林中的阴影

文莱思说得其实不完全正确。他当时的确是因为自己对周围的环境都不熟,需要观察一下地形,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而想要上山的,但是让他下定决心来爬这座山的理由,是他在山下的时候看起来这座山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其结果就是,因为对时间和自己体力的错误估计,天已经黑透了,文莱思还在半山腰。

文莱思长叹了一口气,抓住早就准备好的木棍,使用了0级法术引燃火焰。把前端燃着了火苗的木棍按进先前积攒的树枝叶堆里,升起了熏人的烟气。初夏枝液充足的树枝过了很长时间才被点燃,发出了“噼咔噼咔”的声音,最终升腾起了火焰。

掏出水壶把最后一点水一饮而尽,打开包袱,摇了摇头,摸出干粮吃了起来。

他带的包袱不大,除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以外,主要是由他过去攒钱买下的几本魔法书。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携带太多干粮,夜以继日的赶路也使得他胃口大增。简而言之,他带的预计十天份的干粮,现在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而目前,除了少数他确切知道能吃的树果之外,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一种另外的食物来源。那些对人类没有兴趣的小型捕食者或者食草生物,没有哪一种是他能够抓到的。他甚至开始期待传说中在无尽山脉活跃的各种食人猛兽,不过这么多天,他也一点痕迹都没有发现过。

尽管现在还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也不得不去考虑接下来要如何维持生计的问题了。

把手里的干粮省着点吃,向山外走,找一个村子,装作旅行者去混口饭吃。这种方案尽管怎么看怎么蠢,但也许是最靠谱的方案也说不定。与朝林子深入捕猎相比,可能遇到的危险是已知的。而且也不完全是送死。

一来消息未必就已经传到了那个村子,二来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遮住脸上的伤口,表现地淡定自然一点,也许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是通缉犯来。

想着想着,文莱思突然恼火地抓起一块石头,用力朝旁边的树上砸去。

【……】脑海里响起了一阵杂音,不知怎么,文莱思就知道,那是系统发出的声音。不过其中并没有什么含义,今天很长一段时间系统都是这个样子。

“有话你就说!在那干什么呢!”文莱思恨恨地说道。

【哎呀,不是你让我闭嘴来着?所以我就一直忍着嘛。】

听到系统的话,文莱思冷不丁笑了出来:“好吧。那你说吧,你刚才想说啥?”

【呃……吐槽这种事,不是即时说出的话就会很冷啊。我的主要意思,大概就是问候你一下,突然间抽什么风。】

系统的说话方式不管怎么听都很奇怪,不过文莱思也有些习惯了,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回顾了一下之前的事,准确地说,是遇到你之后的事。然后,心情有点烦躁。”

【喂喂喂,你不会是在影射什么吧?为什么要烦躁啊?】

“因为,在那之后,我实在是太被动了。被事情逼着走,所有想要采取主动的事都会失败,都会导致我陷入更大的被动当中。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啊,这个啊……这个跟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哦?】

“是啊。我在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文莱思说着,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眯起眼睛,咂了咂嘴,“话说,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说你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怎么可能!】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吧?是犹豫了一下没错吧?”

【咳咳……这个……我推荐你现在用一个观察哟?】

“你这个转移话题的手法也太拙劣了吧?”尽管这么说,文莱思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朝周围扫视了一圈,“而且我早就很想说了,什么叫‘用一个观察’——”

【我明白了,那么,使用观察。】

“等等,喂!”尽管文莱思本人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是随着系统的声音变得机械化,两颗旋转的骰子的虚影再次在他眼前浮现而出。

【观察检定:61>60,失败。一阵清风拂过,周围的树叶都舞动起来,“沙沙”作响,在篝火的映照下泛出昏黄的光晕,在纵横交错的影子当中,你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迹象。】

“……你特么强行要给我进行这个观察,结果还失败了?”文莱思从之前的抑郁当中彻底摆脱出来,心中只剩下恼火和不爽,“你是在暗示我周围有没办法发现的东西么?”

【不。观察失败只能说明你的确什么都没看到,不能说明他有什么。】

文莱思发出了响亮的磨牙声:“哈,那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想用文艺的描述,诗一般的语言来舒缓你狂躁的心灵。你不觉得听了刚才那一段优美的环境描写之后,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了吗?我也是看你之前那么难受,实在是于心不忍,才想让你舒服一些的啊。你一定要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啊。】

“滚!”文莱思怒吼出声,可还没等系统说些什么,他内心就说道,“‘聆听’。”

【唉?可是聆听是你根本没点过的技能,只有25%的成功率……好吧,我明白了。】

【聆听检定:03<5<25,大成功。在你左后方那片小林子当中,你清晰地听到了异于正常声音的树枝折断声,还有隐隐的类似人类呻·吟声。和你的距离大约有四五十米。】

随着系统的话语,文莱思感觉自己好像确实听到了清脆的“啪”的一声响,还有混在已经变得很轻微的风声中模糊不清的声音,经系统一说,似乎的确像是人的声音。

“四五十米?这个距离也太夸张了吧?”

【大成功的效果会异常地好。从实际的角度来解释的话,也许说是风把这细微的声音吹进了你的耳中比较容易接受?总而言之,干得漂亮。小文莱思,你对我的运用越来越娴熟了。】

尽管还在跟系统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文莱思其实已经紧张了起来。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清晰了,在四五十米外的树林中有一个人隐藏着,在观察自己,因为听到自己突然喊“滚”的时候,他对此作出了很明显的反应。

那个方向到自己是顺风,到他那边就是逆风;现在天已经黑了,篝火在风中摇曳,实在说不上明亮,加上自己身体的格挡,四五十米的距离看过来跟一片漆黑大概也没什么区别;那么,他至少也是个五感敏锐的人,才能在这样的条件下观察自己。

另外,这几天文莱思的确没有遇到过什么食人猛兽,但这并不代表这里真的就那么安全。文莱思过去也听过这样的说法,许多对人有威胁的猛兽,往往会在夜间行动,这使得它们更加危险。只是这些生物往往怕火,文莱思才能保持安全。

那个人在一片漆黑的丛林当中隐藏着,这意味着他并不畏惧可能存在的野兽,结合之前分析出的他异常的视觉和听觉能力,他八成是一个法师,而且,还是很强的那种。至少,在已经成为法师学徒的文莱思看来,任何一个法师学徒都没办法满足这样的条件。

一个一转法师,甚至更强的人,隐藏在四五十米外的树林中观察自己……

现在的文莱思,更希望自己只是遇到了几只老虎。

第三十一章 同伴?

会是帝国派来追捕他的人吗?这是在第一个瞬间就在文莱思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但很快就被他否定了。虽说那个事实际上是系统干的,但在其他人看来,文莱思可是凭一己之力血洗了整个黑帮的危险分子,更何况其中还有那个叫贝尔·贝利的特派员,他可是实打实的二转法师。那么,把文莱思当做拥有三转法师实力的人来处理没什么问题。

面对一位三转法师阁下,哪怕以文莱思浅薄的见识都明白,所谓的斥候和先头部队根本毫无意义,派出一个不是三转法师的人当斥候,这说明这个斥候多半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除非林子里躲着的那个人是传说中的传奇法师,说他是被派来追捕文莱思的实在是在侮辱帝国官员的智商。至于那个人真的是传奇法师的可能——帝国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总共也只有五位传奇,那种人物会来追捕一个小小的文莱思?这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之后,文莱思感觉稍稍轻松了一些。

那么,除了这种最危险的可能,那个人,可能是什么人呢?

联邦间谍、和自己一样的逃犯、来山里冒险的自由法师阁下。

文莱思目前只能想到这三种可能性。也许这是因为他受到自身阅历的限制的缘故,但从这三种,文莱思可以把他们分成两类:第一,不容于帝国的人;第二,出来冒险的帝国公民。

第一种,他们理论上和自己应该是不存在任何矛盾的;第二种,他们未必就知道自己在被通缉的事。仔细考虑一下的话,在无尽山脉这种无人区,看到有另外一个人的迹象,保持戒备也是很正常的,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采取这样的行动都不奇怪。

另外,考虑到他被自己那一声吼吓到,做出了剧烈的反应,他很可能也在害怕自己。

也就是说,尽管他躲在树林里暗中观察自己的行为毫无疑问是不友善的表现,可他未必就意味着危险。只要隐藏好自己的身份和实力,那个人很可能是可以交涉的对象。

写出来想了很多事情,文莱思思考的过程则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伏下身子,顺手抓了一把土在脸上用力抹着的同时,在心中问道:“系统,假设他是一个一转法师,甚至二转法师,在和我拉近距离甚至脸对脸的时候,能不能知道我只是一个法师学徒?”

【让我看看,嗯……这样吧,你投一个教育检定,成功的话,就算你知道了。】

文莱思皱了皱眉:“教育——就是原来你说的‘人物卡’上的那个?真是麻烦。快点。”

【那么,教育鉴定:42<55,成功。】

【你回想起过去听过这样的说法。除了少数特例之外,法师通常只能通过魔法之徽判断对方级别的高低。帝国系法师的魔法之徽绘制在胸口,一般没办法直接看到,这也是帝国要严格管控法师,就必须给每个法师进行登记的一大原因。】

随着系统的话语,文莱思的确开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之前听说过这种说法。这种感觉让文莱思的背后发凉,系统难道可以改变他的记忆?那,他的记忆已经被改动多少了?

【照你这种说法,我还能操纵你的身体咧。要不然你的闪避成功为什么就能闪过去了?不要想太多,这只不过是我作为系统的功能而已。我只能按照你的要求,做你愿意做的检定,给你提供你需要的帮助而已。再说了,现在你需要担心的不是我吧?】

系统说的没错。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再次确认了自己脸两边都已经抹过土之后,回过身去,对正小树林的方向,用力招了招手,大声喊道:“你在那不冷吗?过来烤烤火如何?”

【嗯,很好,营造出你是一个凶暴的火系法师的假象,就可以很好地威慑对手。】

“……我才没有那个意思。”文莱思无奈地撇了撇嘴,然后愣了愣神,赶忙在脑海中问道,“说起来,如果我没有注意到他的远程攻击,我能用‘闪避’技能避开吗?”

【让我想想看……既然你专门提出来了,那么,在你特别注意的情况下,我们先过一次观察检定,再过一次闪避检定,两次都成功的话,就可以成功避开了吧?】

文莱思点了点头,等了两秒:“我说,那就赶紧观察啊?”

【嗯,还是要等你说出这句话才行啊。说到底,我只是个系统而已。】

【观察检定:66>60,失败。也许是你挡住了火光的缘故,你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啧。”文莱思对接连不断的失败很是不满,“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用!”

【哎呀。我只是个系统,我只能按照规则来给你提供帮助,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说文莱思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考虑到树林里那家伙和自己完全不存在信任的问题,他也不敢放心大胆地站在那等着,所以他还是猛地蹲下了身子,并希望这样的行动能使得他躲开可能存在的箭矢、飞石,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蹲下身子之后,他才发现,先前他的影子着实延伸出很远的距离,失去了他的影子的遮挡之后,他很清晰地看到,一个人影刚刚走出小树林,正在朝他这边走来。

来人也穿着一双草鞋,宽大的布衫和裤子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得宽松,反而紧紧地绷在身上,凸显出虬结的肌肉。和之前见到的那个强壮得过了头的小混混强不同,他尽管肌肉发达,却与强壮无缘,向内挖进两块一般的脸颊揭露了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的事实。

可即便如此,比来人高半头的文莱思还是很轻松地就判断出,打架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走到更近一些的地方,他腰间悬挂的大砍刀和背上在文莱思看来山一样的包裹都进一步印证了文莱思的推断。拿系统的那套人物卡量化属性的说法来形容,显然拥有强于一般人力量的这个人,至少也有60多的力量值,和只有30点力量的文莱思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个人终于走到了文莱思的面前。他头上戴了一顶肮脏的草帽,下方的脸上布满了如同刀割一般的皱纹,皱纹中累积的尘土,以及脸旁一圈参差不齐的胡茬,让他的脸更多了几分饱经风霜的意味。可是仔细看的话,他眉宇间却有几分青涩,年纪似乎又没有看上去那么大。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笑了一下,却让他眉目间的愁苦变得愈发明晰,这使得笑容看上去很不适合他:“你为什么要蹲在地上?”

文莱思眨了眨眼,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刚才肚子有点痛。”

“是吗?”那个人的眼神有些游移,似乎是在观察着文莱思伸到头顶的手,以及他头上的头发,接着点了点头,嘴角再次抽动了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着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文莱思感到周围的气氛瞬间变了,剑拔弩张引发的寒气顺着全身的毛孔流进了体内,让他忍不住想要打寒战。但他连打寒战的动作都不敢有,故作从容地笑道:“哈,我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倒是你,在这干什么?”

那个人的眼神一凝,对文莱思比他更不客气的说话方式和反问做出了明显地反应,带着古怪的露指手套的左手向前伸了一点,右手则伸到腰侧,抓住了那把砍刀的刀把。

文莱思并不清楚在野外和他人交流的规则,他只能从常识来推断,结合之前和胖瘦混混交涉时的失败教训,尝试用粗暴的态度给对方带来压力,威吓对方。但现在看来,这种做法显然也是错误的。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求饶吗?还是逃跑吗?或者,战斗吗?

只凭一个时灵时不灵的系统,能够战胜一位一转甚至二转法师阁下吗?

就在文莱思紧张地头上冒出汗珠的时候,那个人握紧刀柄的右手突然稍微松了松:“说的也是。如果你就是文莱思·卡斯特罗的话,你在这里的确没什么好奇怪的。”

文莱思悚然一惊,看到他反应的那个人发出了两声干涩的笑,向后退了两步:“别紧张,别激动。我在这里,是出于和你相同的理由。你不用这样的,我们是同伴。”

第三十二章 彷徨

这个自称同伴的人对文莱思并没有多大的信任,证据就是,尽管他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其中有价值的信息却少之又少。他甚至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而是很敷衍地对文莱思说,“叫我光头就好,因为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别人用‘癞子’这种词来称呼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取下了自己头上的草帽,一大块癞疮疤覆盖了他的头顶,没什么头发,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光头没错。看到文莱思极力想要隐藏但依然显而易见的嫌恶和恶心,他露出了有点遗憾的表情,之后又无所谓地笑了笑,耸耸肩,重新将草帽盖在头上。

按照光头自己的说法,他过去生活在比塔尔村靠南,同样毗邻无尽山脉的一个小村落当中。15岁的时候他没能做出能够装配在自己身上的魔法之徽,结果失去了成为法师的资格。但他没有像帝国无数平民一样就此放弃,在农忙工作之余,他还在坚持不懈地制作魔法之徽。

不知是命运的眷顾,抑或是命运的恶意,十年过去,已经26岁的光头,找到了愿意嫁给相貌、家境各方面都毫无优势的他的傻女孩,终于决定放弃那种可笑的尝试的时候,他的魔法之徽,制作成功了。

他设计的、绘制了无数次的、投入了无限的精力和心血的魔法之徽,那个最简单朴素的以土元素为主的五芒星的图案,忽然就在纸上不断地发着光,再也不像先前一般熄灭。

他拥有了自己的魔法之徽。这不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意外,还是一颗火星,重新点燃了在他心中化为灰烬的野心、理想、激情,随便什么东西。他专门打听过,过去也不是没有像他这样超过16岁才完成魔法之徽制作的,但那些人,最终也不过是平民而已。

没有帝国的官方认证,而且水平也显然低于其他新人法师的这些人,是不可能找到愿意成为他们的魔法侍从的人的。更不用说,未在帝国登记在册的一转及以上法师,根本就是违法的,这让他们更加不可能找到魔法侍从。因此,他们永远都只是魔法学徒的水准。

换句话说,他们不过是会变一些小魔术的凡人而已。

心中的火焰再一次燃烧的光头,不甘心于此。他夜以继日地制作魔法之徽,不是为了在自己身上贴上一个可笑的图案。他要成为法师。

“我想成为法师,无论如何,我想成为一个法师。”光头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的故事。

【心理学检定:93>60,失败。他的脸埋在阴影当中,你什么都没看出来。】

【话说,这家伙是斯布雷斯吗?呃——这么冷门的梗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与满不在乎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鬼话的系统不同,文莱思不得不承认,他被光头的故事感动了。制作魔法之徽失败时的绝望感令他感同身受,考虑到一直坚持制作魔法之徽这种方案他甚至没有过哪怕一闪念,他心中对光头的尊敬之情便无法抑制。

虽然如此,文莱思并没有就这么对光头放松警惕,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冷静,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中,他通常能明晰地将感情与理性分割开来,并遵循理性的选择。更何况系统的那个什么破检定再一次失败,他也无从判断对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心里对系统的不满和不信任感再次上升了一个台阶的同时,文莱思也没有忘了眼前就存在的可能的危险:“你说你想成为法师——那当然很好。但是,作为一个逃亡者,就算逃出帝国的追捕,也很难找到愿意成为你的魔法侍从的人吧?”

光头有点诧异似的看了文莱思一眼:“那当然,所以,我才要去联邦。”

【哦,小文莱思,不要再问下去了,好尴尬,你不觉得么?】

从系统的话语中,文莱思听出了自己大概犯了什么常识性错误。结合先前的话题,这个错误毫无疑问是和法师密切相关的。这对文莱思营造出自己强大的假象的策略非常不利,而暴露自己的无知,意味着更多他无法接受的危险。

现在光头看起来很友好,但那是建立在他们对彼此都不了解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文莱思打定了主意,咳嗽了一声:“哦,也对。”随便应付了一下之后,就把之前的话题带了过去,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文莱思本来想问的是“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但转念一想,他便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是一种露怯的表现。由于他本身并没有足够的阅历和能力了解到分析对方实力所需要的条件,他只能避免任何对现在状态的讨论,才有可能隐藏自己弱小的事实。

不出所料地,光头愣了一下,摊手:“还能是从哪听说的?我见过你的通缉令。”

这样看,先前在自己脸上抹土的动作的确没能起到什么作用。之前的伤口太深,系统使用他身体的时候又好像刻意一样的用得很粗暴,违背了医生在愈合之前不要剧烈运动的嘱咐。现在这道伤疤已经深深的嵌在脸上,还凸了起来。要隐藏身份,也许他需要一个面罩。

不过,文莱思的思路很清楚,单纯地隐藏自己只是无奈之举,尽管至今为止,文莱思的人生的重大选择都在各种意外和误会的推动下,被迫被推动着在漩涡当中随波逐流,但是各位应当注意到,文莱思从来没有放弃过主动地、将形势把握在自己手中的努力。

拿现在的情况来说,光头提到的通缉令,正是掌握主动的机会。

“您说的也对。”文莱思露出了谦逊的笑容,“可是,这样的话,您不会害怕我吗?”

光头瞪圆了眼睛,嘴也张大了一些,沧桑的脸因为他毫无保留的惊讶表情而变得有点有趣起来,看起来像是做了个鬼脸:“这个,我不是说了吗?我也是通缉犯哟?”

光头的反应和话语都令文莱思觉得不可理解,他知道自己大概又犯下了什么错误。但是他不知道究竟哪里出错了,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改正,现在的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不,那不一样。前一阵子加尔斯城的那件事,您大概不知道?”

光头的眼睛变得更圆,想了一阵,恍然大悟道:“你想说那事是你干的?”

光头对此显然并不相信,可是这对文莱思来说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因为,尽管他怎么看都很弱小,但血洗了加尔斯帮的人的确是他——至少在别人看来应该是这样的。他说实话,反而会被怀疑吗?文莱思眉头微皱,强笑一声:“确实,虽然不是什么好事。”

光头仰头大笑了起来,这意味着文莱思所有的努力再一次化为乌有。

“你很聪明啊。”光头的态度显得很和善,像是一个正在传授人生经验的前辈,“你还不信任我,应该说,你还在害怕我,所以,你想吓住我,对不对?的确,加尔斯城最近只发布了一张通缉令,那就是你的。但是,那并不代表你就是血洗了加尔斯帮的凶手。”

文莱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和光头对视了一阵,问道:“何以见得呢?”

“很简单。你大概没看过自己的通缉令?你的赏格说实话只是一般水平,就算不是很低,也无论如何称不上高。一个能凭一己之力屠尽方圆五百里最大的帮派的人,哈,我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利益才能引诱无关人士去对他下手。”光头狡黠地笑着,挤了一下眼睛,“对吧?”

文莱思愣住了,仔细回忆,在萨尔把他的通缉令拿给他的时候,他大致看了一下,但的确没有注意究竟悬赏了些什么东西,而且,的确也没有写他到底为什么会被通缉。当时刚刚经历过那件事的文莱思和萨尔都默认了他是因为杀尽了一个帮派成百上千人才是原因,因此他才毫不犹豫地逃进山里,想要离开帝国。因为他不想连累到萨尔和苏。

但是,假如光头说的话是真的,他的处境也许并没有他们所以为的那么危险。

光头在说谎吗?假如在说谎,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假如没有在说谎,为什么他的通缉令会是这样呢?加尔斯城失去平时用来维持治安的黑帮之后,没能组织起调查确认凶手是谁吗?或者,贝尔·贝利所在的帝国特管部,为了追查系统的存在之类的目的,隐瞒下来了吗?

不管哪一种假设都没有任何可信任的根据,每一种假设都有很致命的问题,这让文莱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从某个时间起,他就像这样在一片迷雾中踟躇前行,迷失方向,跌跌撞撞,所有妄想找到大路的尝试最终都证明只是让他陷入沼泽的愚蠢行为。

比如说他想要去找到贝尔摊牌,结果被卷入了奇怪的英雄救美情节中,这让他脸上多了一道恐怕永远都好不了的伤痕;比如说他想办法想要营救萨尔,结果反而被欺骗,以为萨尔已经死了,拜托系统屠杀了加尔斯帮,这让他开始了餐风露宿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活。

到现在为止他都什么都不知道,总是被误会、受骗、和意外支配,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他必须要再一次作出判断,并依此做出行动吗?

他看着光头,连续张了三次嘴,却都在发出声音的瞬间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定,如此反复,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只是用古怪的表情盯着光头的眼睛。

第三十三章 知识(以及请一波假)

光头并没有注意到文莱思的异状——也许他注意到了,但至少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他只是笑了笑:“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不会信任一个半夜在山里游荡的陌生人。而且,你很聪明,只是,阅历不够。嗯……”

光头沉思了一阵,忽然笑了一声:“那我也再做一次好人吧。”

直到光头开口,文莱思才从先前那种畏缩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意识到在他犹豫迷茫的时候,时间并没有静止不动,而现在,他还是和一个完全而且至少拥有比他更强的魔法能力的人呆在一起。想到这一点,他的后心便一阵阵发凉。

“您……”也许是由于内心的恐惧,文莱思下意识地改用敬语称呼对方,不过话已出口,他便察觉了这一点,改口道,“光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光头晃了晃头,没有回答文莱思的提问,而是咧着嘴笑道:“你刚才的走神问题太严重了。如果我真的是个不怀好意的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因为,既然你对自己的赏金有限这事没有怀疑,说明你不觉得自己很强。看你的脸这么年轻,大概只是魔法学徒吧?”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对光头的话十分认同,也因此全身汗毛直竖。

光头伸手拍了拍文莱思的肩膀,无视了文莱思猛地一激灵,露出了堪称豪爽的笑容:“一直这么站着我很累啊。你也赶了一天路了吧?”

文莱思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往火堆另外一边一指:“坐坐坐,您请坐。”

【嘿嘿,一场毫无收益的单方面勾心斗角,看起来真的很有趣。】

系统的嘲讽让文莱思青筋暴起,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和系统置气的时候,全身紧绷地看着光头大咧咧地绕到篝火另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卸下身上山一样的包袱的时候,他才张口说道:“就算我是魔法学徒没错。按照你先前的说法,你也应该和我一样吧?”

光头干脆利落地把身上的包裹卸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相当整齐地摆放好之后,对文莱思嘿嘿一笑:“我也是魔法学徒,你说对了。不过,我跟你这种不一样。”

文莱思眉头轻轻地皱了皱,自己也蹲下身子:“什么意思?”

光头布满皱纹的脸上荡漾起向人炫耀时才会有的得意波纹,举起左手,用手背对着文莱思。还没等文莱思对他古怪的动作感到恐惧,他就带着笑意摘下了古怪的露指手套。

在光头左手的手背上,有一个色彩十分丰富的五芒星图案。作为很好地完成了帝国启蒙课程的高材生,文莱思一眼就看出,这正是课本上作为模板讲解的标准低级徽章的样式,尽管没有什么特色和优势,但胜在简单易懂。从顶端一角的黄色来看,这是一个以土属性为主的魔法之徽。这种类型的魔法之徽他之前才听说过,就在光头讲的自己的故事当中。

“魔法之徽在手背上……”每一个帝国法师的魔法之徽都是像文莱思一样镶嵌在胸口,可是在手背上的人文莱思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你是联邦法师?!难怪会被通缉。”

“你在想什么呢。你不也被通缉了么,难道你也是联邦法师不成?”光头耸了耸肩,把衣服撩了起来,露出了发达成块的腹肌,以及颇有规模的胸肌,当然,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在他胸口当中一大片与周围颜色不同的区域,“我也是帝国人,一开始当然也是帝国法师。”

那是剥离魔法之徽的印记。说实话,文莱思只是过去在听老师科普的时候,听说过魔法之徽可以被剥离,这往往被用作对罪大恶极的犯人的惩罚,在遥远的教廷,每个人的魔法之徽都在额头上,因此,这些人不管走到哪都会被一眼看出,进而被所有人唾弃。

不过,胸口有这样规整的五角星图案,除了是剥除魔法之徽时留下的之外,也很难再有别的什么解释了。

文莱思咳嗽了一声:“那,你是因为太恨帝国了,所以才放弃了帝国法师的身份?”

光头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你的想法很有趣,太有趣了。不过,并非如此。”

“既然已经决定了做一回好人,我就把这些事情给你讲清楚吧。”光头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故作严肃地说道,“你之前也犯过这个错误。就在你问我能不能找到魔法侍从的时候。所以我才会一下就知道你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菜鸟,毕竟,从相貌来判断年龄的话,我怎么看也不会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不对?”

光头最后的玩笑并没能逗笑文莱思,光头对此表现地有点遗憾:“嗯,简单地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法师都必须要有魔法侍从,这是错误的。”

文莱思懵逼了一下:“你是在跟我开魔法学徒不需要魔法侍从之类的玩笑嘛?”

光头冷不丁听了这句话,噗嗤一下又笑出声来,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重新恢复了先前严肃的样子:“当然不是。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魔法侍从是什么?”

“是人。”文莱思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尽管这个问题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他毕竟不是刻意去搞笑的逗逼角色,稍作思考之后,他将过去学到的知识进行简单的汇总之后讲了出来:“是被法师选中,经过那位法师的魔法之徽烙印之后,跟随他的主人,协助法师施法的人。其中,三转法师及以上的法师阁下手下,还可能有几名拥有施法能力的高阶侍从。”

“很好,看来你学得很好。”光头再次露出了之前那种卖弄时的得意笑容,“这是从魔法侍从自己的角度来看的。从法师的角度看,为什么会需要魔法侍从?”

“这个……”文莱思愣了一下,这部分的内容并没有在帝国的启蒙教育当中直接给出答案,他思索了好一阵,联系了历史知识当中的很多细节,又回想起苏送给他的那本《魔法发展简史》当中的句段,最终不确定地说,“因为,法师个人的精神力,是有限的?”

“完全正确。”光头打了个响指,“魔法之徽的第一个功能是作为媒介,让人的精神力调动魔法元素的过程变得更加简单。可是一个人的精神力,哪怕天赋异禀,施放一个二级法术也已经顶天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魔法侍从把自己的精神力分享给他。”

过去文莱思并没有仔细思考过这方面的事情,现在听光头一说,顿觉茅塞顿开。不知不觉间,文莱思对光头的戒心也慢慢减弱,坐在了地上,思考了一阵,问道:“照你这么说,不是更说明了法师必须要有魔法侍从了吗?”

光头得意地嘿嘿一笑:“谁说只有魔法侍从这一种方法才能提供额外的精神力?”

看着文莱思半天说不出话的懵逼表情,光头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兴致愈发高昂的光头便继续卖弄起来:“实际上,只有帝国系的法师才是需要魔法侍从的。联邦系的法师,他们会通过交易的手段,从他人那里获取一部分精神力,储存在魔法之徽当中。”

“据说在海对面的教廷国,每个对他们的神祈祷的信徒,在需要的时候,根据神的恩宠的不同,神便会降下不同量的精神力来供他们使用。不过教廷离我们实在是太远了,在咱们这也见不着教廷的人,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种说法是否正确。”

光头源源不绝的新鲜知识涌入文莱思的脑中,让他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

【因为理解到了世界的真实,并意识到了自己的世界观中存在的巨大问题,接触了禁忌知识的你离正常人又远了一步,所以,在这里进行一次SAN值检定——算了,估计你会被这种事搞得很不爽,而且说实话这算不上啥禁忌知识。这回饶你一次,勿谓言之不预也。】

直到系统突然又开始说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开始,文莱思才回过神来,对光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联邦系法师可以储存精神力,也就是说,成为联邦系法师之后,即使你只是一名孤身一人的魔法学徒,也能有足够的精神力使用一些强大的魔法了。”

“你果然很聪明。”心情很好的光头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对文莱思竖起了大拇指,“当然,就像帝国系法师的魔法学徒最多只能拥有三名魔法侍从一样,联邦系法师的魔法学徒所能储存的精神力也是很有限的。不过,反正我也找不到魔法侍从,对吧?”

文莱思第一次被光头拿自己开的玩笑逗笑了,光头也因此获得了更大的满足。

第三十四章 爆蛇

光头和文莱思一晚上都没有睡。围着篝火,光头给文莱思讲了许多对于成年人来说是常识,但对没啥见识的文莱思来说大长见识的东西;而学业优秀的文莱思,也时不时会提出从学术的角度的新思路,让光头也感觉受益匪浅。

一直聊到东边亮起鱼肚白,篝火的光芒不再耀眼的时候,两人才停下,仍然意犹未尽。

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说法也不算有错,单纯从他们对话的内容来看,倒不如说他们不是在说这些,还能是在说些什么呢?可是,他们两人彼此都明白,之所以一晚上都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停下对话去睡觉,只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对对方产生一丝一毫的信任。

经过一开始的自我介绍,他们都知道了对方是魔法学徒的事实。作为实力接近的两人,正面对抗有可能会在一瞬间之后以某一方毫发无伤结束,但更大的可能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之后,即便是作为胜利者的一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无尽山脉当中,对他们这个级别的人来说,一旦陷入那种境地,和输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一般情况下,在大家都清醒的时候不会有战斗发生,这一点是肯定的。但假如某个人睡着了,或者有人认为另一个人睡着了,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为了避免可能的风险,他们两个人便默契地强忍着睡意,一直聊到白天。

说实话,从走山路的角度上看,这样也诚然是无端增添了危险。

文莱思过去几乎没有过一整夜不睡的经验,到了早上,光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赶路,说话声突然停下之后,他本来还自以为清醒的头脑便逐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早上十一点三十分,在光头提到停下来吃点午饭,歇歇脚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他对自己为什么会和光头一起赶路感到有些迷惑不解。可他还保持着先前做梦一般的状态,张了张嘴,含混地答应了一声,愣神了足足十几秒后,他终于想起先前的疑问——

“啪!”一声剧烈的爆破响声突然在他身后三米之内的距离轰然炸响,文莱思猛地一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冷汗涔涔,浑身上下肌肉紧绷,下意识地便想回过头看去。

“小心!”光头厉喝一声,连退数步,用手搭上文莱思的肩膀,猛地把他向旁一推。

本来就不太清醒,刚才还被吓懵了的文莱思很容易就被光头推到一边,由于两者之间悬殊的力量差距,文莱思几乎可以说是飞了出去,撞在了靠山坡的树上。

“你干什么!”被光头的突然袭击刺激到的文莱思下意识地便想要发起攻击。

【动动脑子吧。他想打你把你往山下推不是早就解决了?只是熬个夜就变成弱智了,你这也未免太弱鸡了一点吧,小文莱思。】

好在,在系统的提醒下,文莱思反应过来,定睛一看,光头右手伸得笔直,而在他握紧的右手中,一条三指粗细、一米来长的淡绿色的蛇正在拼命挣扎,有一点很值得注意的是,那条蛇的头此刻是朝地面垂着。三角形的头颅不可思议地分成了夹角大得可怕的两个薄片,四根长长的獠牙反射着林中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肉红色的蛇信时不时的吞吐着。

尽管被抓住了长条形的身体也许是脖子的部分,让这剧毒的生物的獠牙无法咬中光头,但它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开合的嘴毫无疑问表达着它杀戮的决心。

文莱思后怕起来,揉着被树干撞得生疼的背部,向前走了一步,真诚地对他的疼痛的始作俑者道谢道:“那个,不好意思。真是太谢谢你了。”

“不要过来!小心!”不料,光头却表现出了就连昨天晚上和完全陌生的文莱思对峙时都没有变现出的紧张,严肃地低声喝道,“注意脚下!”

文莱思被光头的态度感染,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地面,仔细看了一圈之后,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地说道:“系统,给我来一个观察。”

【哇——好的,那么,观察检定:30<60,成功。你顺着光头给你的眼色向刚才自己站的位置看去,在大约是先前位置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丰茂草丛中,有一个翠绿色的古怪圆形物体隐藏在缝隙当中,因为色彩与草丛非常接近,可以说很难注意到。】

系统这么说了之后,文莱思才在草丛中找到了光头叫他小心的东西,那是另一条蛇的头颅。与光头抓在手里的那条不同,这条的颜色要深一些,而且头也不像那只那么棱角分明,而是更圆一些,从上方俯瞰的话,更接近于椭圆形。

原本就算系统这么说了,文莱思也很难在草丛里找到和环境颜色几乎完全相同的蛇头——毕竟他已经找到了头的情况下都没能看到它的身体在哪。他之所以能发现蛇头的位置,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个蛇头实在有点眼熟。它曾经和一个虎头、一颗虫头一起挤在一个小圈里。

“这种蛇的名字叫爆蛇。”光头压低声音说出的话让文莱思回忆起先前旅馆的老板对他讲的话,加尔斯帮的前身之一,也就是标志中蛇头的由来,正是叫做爆蛇帮,“算是无尽山脉东部边缘少见的几种魔法生物之一。它们在交配期,会雌雄配合,一起捕食大型生物。”

光头的目光在地面上游离,神情十分紧张,明显在戒备着周围,对文莱思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几乎到了让人听不清的程度:“据说是为了给即将产卵的雌蛇提供足够的营养。刚才你听到的爆炸声响便是它们捕食的手段,当然,也是标志。”

文莱思直到此时才理解到光头紧张的源头,显然,光头并没能看到地上那条蛇:“光头,先不说那个。地上还有一条蛇,还在先前我背后的位置。”

“你看到了?”光头愣了一下,有几分惊讶,但很快点了点头,“那太好了。配合捕食时,雌蛇会埋伏在树上,等地上的雄蛇制造出爆炸声,惊吓到大型生物时,雌蛇会从上方降落到受惊的目标身上,将毒素注入目标体内。而雄蛇在这个阶段,是无法行动的。”

“雄蛇承担了诱饵的职责,使用它们微小的可怜的天生魔法能力,将空气集中到半空的尾巴间中,配合适当的震动,发出令大多数生物都会恐惧的声响。而在此之后,精神力耗空了的雄蛇会有一段时间难以行动。但也要小心,最好从它的身后接近它。”

魔法生物——说实话,文莱思对这类生物的存在略有耳闻,但也仅此而已。能够使用魔法的动物,想想就让他心里有点发毛,别说是会使用魔法的蛇,哪怕是一条普通的毒蛇,平时也是文莱思不愿意接近的生物。

【怕什么,明明是风属性魔物却连最基本的风刃都不会,简直就是在给新手怪丢脸啊。你要说是个苍背魔狼啥的常见小Boss,你怂一下还情有可原。】

系统的话从来都让人无法理解,可它的从容和轻佻,却总能让无比紧张的文莱思稍稍放松一些。“哼。”文莱思嗤笑了一声,屏气凝神,一道黯淡的光华在他周身亮起,那是0级法术“增强浮力”被使用的标志,对人使用时,可以让人受到的重力减轻一点。

0级法术与近乎没有的消耗相对应的,是它普遍微乎其微的效果。通常来说,除了长时间作为法师学徒看不到未来成长的希望的可怜虫,一个正常的法师掌握一两个像“治疗轻伤”这样的实用0级法术就足够了。可是,文莱思就不属于正常法师的范畴。

“增强浮力”往往只会被某些搬运工作的头目掌握,用作减轻属下工作负担,或者增大搬运效率的倚仗。文莱思在学习这个偏门的法术的时候,也并没有想过对人使用这种方法。

灵光乍现,对自己使用之后,文莱思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变得轻盈了不少。他有一种感觉,假如用力挑起,他将可以跳得很高,而且停留很久。不过现在并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在这个魔法的帮助下,他蹑手蹑脚靠近那条雄蛇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雄蛇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不断地吞吐蛇信,注视着雌蛇的方向。

猛地伸手,尽管紧张到在出手的瞬间全身颤抖,可他还是精准地抓住了蛇头下面一部分,也许他也握住了蛇头,因为他感受到了掌中一股要把他的手撑开的力量。那大概是蛇想张嘴吧。文莱思笑了笑,抓起蛇,望向了一旁的光头。

“砰!”又是一声炸响,与之伴随的,是手中淡淡的刺痛。

第三十五章 冒险者营地

手心当中一瞬间传来了电流一般的错觉,很快又变得有一点发烫,但是并不疼痛,甚至于相反,由于周围都有点发烫的缘故,中心又变得有点清凉的部分,反而让人觉得有点舒服。也许是这种错觉的原因,文莱思一开始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先前那声爆炸上。

【嗯……我很犹豫要不要跟你说呢。小文莱思,你中毒了。】

“唉?”文莱思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提起了手里的蛇去看。

【毒性不算很强,每半个小时你会损失一点HP,随着HP的流逝,你的行动能力也会随之不断减弱。治疗轻伤一类的恢复魔法能帮你恢复HP,但并不能解毒。】

那条雄蛇的确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光头先前说的没有错,使用那种风系魔法的法术的确令它精疲力竭,只不过,不是使用一次,而是两次。那一声爆炸的影响下,文莱思愣在了那里,而雄蛇则趁此机会,咬破了他掌心的皮肤,将毒素注射进他的身体。

“怎么了!你没事吧!”光头关切的声音响起,但文莱思此刻并没有心情去理会。

这样的动作是完全无法实现的,即便文莱思被吓懵了,但他并没有松手,以他握住蛇头的动作,不管怎么想,蛇都不可能咬到他的掌心才对。

是魔法!文莱思脑中划过了这样的念头。爆蛇是一种魔法生物,从它与光头说的不同,能够连续使用两次制造爆炸声的魔法来看,光头对爆蛇的了解其实也很有限。那么,没有证据表明爆蛇没有能将毒素隔空注入人体内的证据!

虽说文莱思分析了很多,实际上才过了短短两秒,自以为洞悉真相的文莱思瞬间毛骨悚然,手里看似温顺的蛇一下子就变成了随时会爆炸的炸药,几乎完全是下意识的,文莱思便遵循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将他握在手中的蛇甩了出去。

那条蛇的身体在他甩出去的瞬间变得有点扁平,还像是在嘲笑文莱思一般发出了“呼呼呼”的声音。接着,它用有点诡异的弧度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竟就这么飞到了光头的面前,还没等光头反应过来,它的嘴便180度张开来,露出了洁白挺立的毒牙。

一道细细的,掺杂着鲜明红色斑点的液体水柱,笔直地向光头的眼睛激射而去。

“啊!”光头吃痛惊呼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松开,想要去捂住仿佛再被烈焰炙烤一般的眼睛,接着,手上湿滑的条状物体滑动了一些,小臂前端又传来了一阵奇怪的感觉。

“啊!”光头痛呼一声,手臂用力一甩,浅绿色的雌蛇便被甩落在地上,雌蛇上半身立起,对着光头的方向吞吐几次蛇信之后,伏在地上,游动着,很快便消失在了草丛中。

终于反应过来的文莱思这时才刚刚跑到附近,看着痛苦的捂着自己眼睛哀嚎,右手腕上还有两个不太冒血的口子的光头,一时间觉得有点手足无措,思考了一阵才关心道:“你——你感觉还好吗?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嘶——”光头紧紧闭着左眼,眼泪控制不住地向外流淌,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扭曲着,想要以此来抑制住他痛嚎的欲·望,或者借这种感觉转移一部分被迫集中在左眼的注意力。这种努力应该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因为,十秒后,至少他的右眼成功的睁开了。

接着他一口咬住了自己手腕受伤的部分,用力一吸,猛地一甩头,吐出一口黑血,如此反复数次之后,他终于稍稍恢复了平静。也许是刚才与痛苦对抗时太耗体力,光头说话的时候还在不断大口喘息,听起来也很费力:“你,有没有,受伤?”

【刚才的毒素属于扩散很快、见效较慢的类型,那种处理方式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文莱思听了系统的话,点点头,对光头说道:“我没事。我们现在怎么办?”

“……拜托你,扶我,我们还是去,冒险者营地。那里,有,血清。”光头听到文莱思没事的时候明显沉默了一瞬,但他最终还是开口,而且用上了近乎请求的语气。

“那是当然的。”文莱思笑着说道,弯下腰把光头的一条胳膊架在了自己肩膀上,“我不可能在这里抛下你吧。只是——冒险者营地,是什么地方?”

光头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无论看多久,文莱思的疑问都是发自内心毫无半点虚伪,所以光头最终还是低下头,又喘了一阵:“先走,边走边说。我们要尽快赶到那里。”

光头说他之前对文莱思说起过“冒险者营地”的事,并且文莱思自己也是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去看看,所以他们才会一起走在路上的。可是文莱思并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想来第一次熬夜的他在凌晨的时候多半已经困意难熬,只是胡乱地在应承着光头而已。

不过光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责怪或是埋怨的意思,对文莱思的疲倦表示理解和关心之后,他便把有关“冒险者营地”的事重新给文莱思讲了一遍。

所谓“冒险者”,也就是像文莱思这样地地道道的帝国人口中的“联邦行商”中的一部分,准确地描述的话,就是穿得更加破烂一些,做的生意要小一些的那一部分。

与在帝国还颇受礼遇的那一部分“联邦行商”不同,这些人实际上也并不是联邦人。

他们没有国籍,没有归属,四处漂泊流浪为生,经常出入于南蛮、北荒、无尽山脉的无人区域,用自己的生命去赌近乎渺茫的奇遇的可能性和下一顿饭的归宿。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像光头这样无关紧要的逃犯,并没有自己选择这样的生活,但偶尔也有例外。

这些冒险者们都是拥有自己的魔法之徽的,哪怕是法师学徒使用的0到2级的那些小法术,也比完全没有要强得多。只是他们对教廷的所谓“神”没有信仰,在无人区冒险带一群魔法侍从也实在不大方便,冒险者们基本上都是联邦系的法师。

而他们会进入帝国境内,目的也就无非是卖点自己搞到的比较值钱的东西,去换一些他们想要的人类社会特产的玩意。因此对他们没有特别关注的,会把这些魔法之徽被佩戴在手上的人和其他那些“联邦行商”看作是一类人也是无足怪的。

因为冒险者们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大多是因为不容于社会,他们自然也不会在国境线内聚集。像无尽山脉这样的地区,里面就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冒险者营地,作为冒险者们歇脚、补给、和交换收益的地方。当然,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冒险者横穿过无尽山脉。

光头在逃进无尽山脉,一路向北,想要逃往联邦成为法师的路上,曾有一次差点死在饿狼的口中,意外得到了一名前辈冒险者的救助,也就算是成为了冒险者的一员。这附近的冒险者营地在无尽山脉的外围,离帝国边境线不远,所以他才会和文莱思意外巧遇。

而走了半天的成果,就是文莱思扶着光头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看到了他所说冒险者营地的所在。

第三十七章 好人

老卢克说,之前他们遇到的那条雄蛇,在爆蛇当中,就是像瓦尔大师那样的天才。文莱思对这种类比相当不满,但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那条雄蛇天生就拥有比其他雄蛇更加充盈的精神力量,因此别的爆蛇就像光头说的一样,使用一次那个制造爆炸声的魔法就会变得精疲力竭,它却在使用两次后仍然留有余裕。

爆蛇在产卵期的捕猎模式是,由雄蛇在地面上制造爆炸惊吓猎物并吸引注意,而早就埋伏在树顶的雌蛇则会借此机会从天而降,咬中猎物的头或脖子。这样,毒素会大量进入猎物的脑中,猎物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亡,根本不可能像文莱思他们一样坚持到这里。

雌蛇在下落的过程中,就会像文莱思把那条雄蛇甩出去的时候那样,让身体变得扁平,并用与生俱来的使用风系魔法的能力影响周围的空气,调整落点,通常来说,再敏捷的猎物都没有办法从这从天而降的攻势下逃脱。

想到要不是光头突然推开了他,自己的生命恐怕就要画上句号,文莱思就觉得背上有点冒汗。连带着,之前撞在树上一直有些疼的地方,也让他觉得有点温暖起来。

在产卵期,爆蛇成对的爆蛇永远会以雌蛇为尊——这一点从它们的捕猎模式就可以看出来,即便这条雄蛇是天生精神力爆表的蛇中龙凤,也不会违背它们的天性。魔法生物大多具有一定智能,这条雄蛇想必也要更高一些,之后发生的事,大概就是雄蛇要解救雌蛇的行动。

看到雌蛇被光头擒住,雄蛇自然要想办法解救。但是如果发现雄蛇能动,光头恐怕就会干脆杀掉雌蛇,以绝后患。因此雄蛇伪装着像别的雄蛇一样一动不动,等待机会。文莱思把它抓起来后,它看到了机会,用爆炸和袭击惊吓文莱思,让他把它甩了出去。

然后它便操纵气流调整了飞行方向,飞到光头面前,用风魔法逼出毒牙中的毒素,从牙上的小孔中射出毒液,射中光头眼睛的过程,很有可能也是被它用风魔法控制的。

而雌蛇也像它预想的一般因此脱险了。临走之前,报复心极强的雌蛇给光头小臂上狠狠地来了一口,恐怕把它积蓄的所有毒液都注入进去了,因此光头的中毒情况远比文莱思要严重太多。说到这里时,老卢克又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光头,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听了老卢克的解释之后,文莱思对之前那场突然袭击的关键总算是有所了解。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因为这大概是文莱思遇到系统之后这段时间里,第一件大致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事……

老卢克表示唯一弄不清楚的一件事就是那条蛇是如何在被文莱思抓住头的条件下咬破文莱思的掌心的。不过他对文莱思当时的推断表示了赞同,对于这样一条超乎常理的爆蛇,认为它具有比别的爆蛇更多的法术,也是合乎情理的。

想到这条蛇竟然是如此的深思熟虑,文莱思顿觉遍体生寒,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象,如果雄蛇并没有将雌蛇放在第一位的习性,那时候他已经被那条蛇骗过去了,落入了它的陷阱。如果不是要吓住文莱思,也许他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真是可怜的战斗能力,不是吗,小文莱思?】

系统的评价一如既往地刻薄难听,可是他说的也没什么错误。两个完全不会魔法的混混就能把文莱思逼近哪怕开挂也险死还生的困境,两条蛇就能让文莱思和光头两个人都直面死亡的危险,作为魔法学徒的文莱思,实在太过弱小了。

光头——是被自己拖累的。文莱思用余光扫视了一下还没有清醒过来的光头,光头救了他的命,而且,还差点因为他的弱小和愚蠢而死去。这让文莱思无法再像先前那样对他满怀猜忌,文莱思下定决心,至少,作为报答,自己应该帮助他实现他的愿望才行。

“呼——”老卢克舒服的呻·吟声打断了文莱思的沉思,他的脸有些发红,这让他脸上杂乱无章灰白的胡子变得更加显眼,更添了几分平易近人之感,他带着和善的笑容看了过来,“你——嗯,年轻人。你过去不是个冒险者,对不对?”

文莱思眨了眨眼:“现在也不是。”

“哈,现在已经是了。”老卢克一边擦脚,一边用十分笃定的口吻说道,“一些作为冒险者的常识,虽说我想那边那个小哥将来也会教你,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跟你提一下。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在这种没有人常驻的营地,每个冒险者都有进一步完善她的义务。”

文莱思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是当然的。”

老卢克正准备说些什么,听了文莱思的话,手上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眉毛一挑,愣了愣神之后,才咳嗽一声,继续说道:“你理解得这么快那自然最好。这里保存的血清——算是这里最值钱的物件了,毕竟也算是只有一转专精法师以上的水准才能制作的魔法药剂。”

“首先,要在门上留下一个特别的记号,你看,就像这样。”老卢克说着,掏出他的长匕首在桌子上刻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粗线,然后用一个圈把它圈了起来,“这个记号就表示血清被用掉了。要是再有像你们一样情况的人过来,他们不用进门,就只好自认倒霉。”

“然后,你自然有义务给营地补上这份血清。这倒不是说要你回来,弄到手之后,你留在附近的营地里,并在地图上注明,附上一些报酬,拜托顺路的冒险者带过来就好。”老卢克指了指他身后墙上挂着的那张地图,上面的确有不少写写画画的痕迹。

地图中间有些钉上钉子的地方,看起来应该就是各个冒险者营地位置的标注。没见过几次地图的文莱思对这个新鲜的玩意产生了极大的关注和好奇,不过现在并不是研究地图的好时机。老卢克说的这些规矩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这正是冒险者营地运营的基础。

可是,文莱思真的能去弄到血清吗?且不说他能不能弄到足够的钱,如果他自认为可以在帝国通行无阻地购买东西——血清这种东西起码也要进城才能买得到,文莱思根本就不会从家里逃出来,在无尽山脉里面跋山涉水。

老卢克似乎看出了文莱思为难的神情,开朗地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年轻人,咱们这一次见面,也算是咱们有缘。我又看你相当顺眼。这瓶血清,我帮你们买了送过来好了。”

文莱思一愣,慌忙摆手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那就你买?”老卢克用有点坏的顽皮笑容看着文莱思,欣赏了一阵他噎在那里说不出话的样子之后,把鞋子穿上,站起身,大手一挥,“好啦,算你小子走运。记住,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好的事了哦?时候不早了,要是再不走,我可没办法在入夜前到下一个营地了。”

“那个——太感谢您了!”文莱思僵在那里半天,最后羞红了耳朵,说道。

“你们是从南往北去的吧?”老卢克突然说道,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不同路了。我先走了,如果有缘,就下次再见吧。”

“……真的,非常感谢。”面对这样的好人,文莱思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老卢克已经推开门,听了他的话,回过头来,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道谢了。如果你愿意,那么我们彼此算两清了,这样最好。”

老卢克小心地合上了门,留下了一句让文莱思摸不着头脑的话。想了一会,文莱思还是没能理解老卢克那句话的含义,也就不再去多想,有点开心地在心中说道:“无论是卢克还是光头,都是好人呢。对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这么照顾,这就是冒险者吗!”

【……嘿嘿,你这么想?嗯……那么,也许你可以认为,这是你拥有16点APP——我是说,魅力值,给你带来的优势吧。我跟你说过吧,16点真的很高了。】

文莱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突然听到光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便慌忙赶了过去。

…………

老卢克三步一弯腰地循着地上的痕迹,走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到先前文莱思等人遇险的地方。四下搜寻了一番之后,他满意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条身体僵硬,显然已经死掉的蛇。

“为了拯救雌蛇爆发耗尽了生命力和毒素的雄性爆蛇,嗯,果然,用毒牙咬穿了自己的下巴,哪怕没有耗尽生命力,也会被自己毒死吧。只是为了去咬一口抓着自己的那双手——要是你这种精神可以让你变得更值钱就好啦。可惜……总之,这是血清的那一份。”

老卢克颠了颠那条已经死透的雄蛇,左手上的眼型魔法之徽闪烁了几下,接着,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一个喝水的时候露出了嘴角伤疤的蒙面人,这是我应得的那一份。”

魔法之徽再次闪烁,他咧着嘴,右手抬起,看都不看,便把那把与他形影不离的长匕首甩了出去,接着,他才扭过头,看向被匕首钉在树上,肚子被完全捅穿,却还在一下一下挣扎抽搐着的,三角形脑袋的蛇,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一条没什么消耗的完整雌性爆蛇,要值钱很多啊。这——是白得的一份。”

“这样算起来,这波赚大了啊。”

老卢克用一个奇特的叉型工具控制住了雌蛇,拔下匕首,接着把雌蛇撞到了一个大瓶子里,吹着口哨,右手抓住匕首,耍着刀花,轻快地朝山下走去。

第三十八章 马克·加尔斯

马克·加尔斯,上一任加尔斯城主的三儿子,四年前,作为前两位都已经死掉的第三顺位继承人,继承了他父亲城主的位子。在大多数人看来,从没有接受过任何行政方面的系统教育的马克,就像所有与他地位相近的花花公子一样,作为城主,会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人们的看法,也许人们还低估了他的愚蠢,毕竟,放任城内几个对立的帮派统一,从实质上垄断控制了下层民众,这种蠢事,在西部边境数百年来无数城主的任下,都鲜有发生。

如果说人们的看法并不重要,那么值得一提的是,在代表了中央的加尔斯城魔法管理局和特殊事件管理分局的人眼中,马克·加尔斯这个名字,则更加不讨人喜欢。

那个在实质上统治了加尔斯城的巨大帮派,加尔斯帮,在彻底覆灭之后,调查员从现场的遗迹中分析检查,最终得出了有教廷法师活动的结论。经过情报比对,最后仔细检查了几具死状令人作呕的遗体之后,确认了,加尔斯帮的二帮主乔·克利夫兰,是教廷法师!

教廷法师!那群神神叨叨,还在满怀信仰地喊着“神啊神啊”的蠢材!把魔法之徽刻印到额头,期许他们的神可以控制他们精神的变态!每一个了解他们的帝国法师都对他们嗤之以鼻,再蠢的蠢材都能知道,这群信神的疯子有多么容易识别出来!

可是,乔·克利夫兰,这群疯子当中的一员,他居然能潜伏在帝国内部,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而且,见鬼,教廷在帝国的东北方向,中间还隔了一片相当宽阔的海域,他们的探子,居然可以深入到西部边疆,甚至在这里扎根!

这是奇耻大辱。对于加尔斯城的特殊事件管理分局,尤其是。

每一个脸上像是被那个死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的加尔斯分局特工,都对马克充满了不满。追查潜伏在帝国内部的间谍当然是他们的责任,但是像爆蛇帮这样能帮忙管理治安的大帮派,帮主在上任的时候,也是要让城主点头的。考虑到他俩都是新近上任的,对马克充满怨气的特工们,好几次都差点借着这个话头把马克直接当做间谍处理了。

不过,如果他们能像真正的神一样知晓所有事情的真相,大概就会后悔此时被马克看似纯良的表面迷惑,一时心善,放过了这个可鄙的叛徒。遗憾的是,任何一个凡人,都无法看清任何一件事完整的真相。就像文莱思一样,永远只能看着可怜的片面,迷茫地做着判断。

倒不是说他就真的是教廷的间谍——如果连城主这个级别都被教廷渗透,洗脑成了虔诚信徒的话,帝国大概就真的没救了,只是,加尔斯城的新任城主,在每个人眼里都轻浮没谱,除了开宴会之外什么都不会干的马克·加尔斯,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蠢。

事实上,在帝国西部边境混吃等死的众多城主当中,尽管几乎没有人看得出来,他甚至算得上是最有手腕、最有抱负的城主之一。一个简单的,但却秘而不宣的事实,就可以印证这一点,那就是,很少会露面的、前黑虎帮帮主、加尔斯帮大帮主,就是马克·加尔斯。

他当然也知道乔·克利夫兰教廷法师的身份,不过他并不理解“信仰”这种东西,也没能理解教廷法师通过信仰决定实力的机制,他以为二帮主只是想要变得更强。

这种愿景是很可以理解的,虔诚信徒的行为准则又往往很单纯,这给了他自己的二帮主是个很容易控制的人的错觉。他利用对方教廷法师的身份威胁对方为自己做事,却正好与愁着没有办法为主效忠的乔一拍即合,在两人通力协作的情况下,很快便整合了三大帮派。

过程也很简单,乔偷袭了利虫帮的帮主,胁迫他成为了自己的魔法侍从,鉴于乔并不是纯种的帝国法师,一个不忠诚的魔法侍从无法对他造成本该造成的威胁,法师侍从的契约变成了他单方面占优的契约。总之,加尔斯帮的建立道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如果他从两个哥哥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经营的这个计划成功的话,他将成为近百年来西部边疆第一个在某种意义上,真的算得上一个城主的城主。

因此,可想而知,文莱思——准确地说,是系统,究竟对他造成了多么巨大的打击。

这也就可以理解这几天以来,他甚至没有参加任何一场宴会,始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闭门不出的原因了。他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庞大计划,哪怕连根基都已经被人连根拔起,也不可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就放弃掉,总还会怀抱着也许能补救的幻梦。

比方说现在,别人都以为他还躲在卧室当中的现在,他其实已经换上粗糙的布衣,戴上了一副假胡子,还在自己身上谨慎地抹了些灰,脸上弄了些皱纹,总之,如果不用魔法去特别关注这个年纪不小的老贫民的话,很难看出那竟然就是这个城镇的主人,马克·加尔斯。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西城区,越过繁华的商户,来到了背靠西城墙的巨大黑色建筑面前。

帝国崇尚黑色。据说是因为黑色颜料制作起来要消耗很多种颜色的颜料,成本十分昂贵,进而产生的,将对衣物的审美扩展延伸到其他所有方面的缘故。在皇帝陛下表示过他喜欢黑色之后,黑色更是进一步成为了尊贵的象征。

加尔斯帮总部的颜色本就暗示着什么,只是人们往往把这当做加尔斯帮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僭越标志,以及新城主无能懦弱的证明,没有认真地去思考过其背后的信息。

原本这座建筑附近便罕见生人,作为加尔斯城最大的黑帮,天生就有一股能让人宁可绕路也不愿接近的威势。马克·加尔斯过去也很喜欢这里少见人烟的环境,这能让他体会到作为城主都体会不到的,切实拥有着某种权势的味道。

可是,现在这栋建筑的周围更是完全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于连飞鸟都不愿意在附近停歇,马克城主却没感到丝毫的享受,反而被这种死寂所震慑,微微有些颤抖。就连那漂亮的黑色外墙,看在此刻的他的眼中,也更像是被火焰吞噬后留下的焦黑色的残渣。

不是生人勿进,而是毫无生气。这就是过去的加尔斯帮总部现在给人的印象。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那个事件已经过去四五天,里面各种死相凄惨的尸体早就被特管部的特工们检查、回收、处理掉了,况且马克离大门还有一百来米的距离,他依然闻到了那股在他的噩梦中便挥之不去的血腥和尸臭的味道。他几乎想要就此回头。

可最终他还是走了进去。

里面的味道比外面更加浓烈,但看上去却相当干净,没有血迹,没有残骸,甚至连曾经打斗的痕迹都没怎么留下。所有东西都被特管部作为可能的线索和威胁带走、清理了。唯一能证明那场惨剧的发生的,除了那挥之不去的气味外,就只有门口地上的两个浅坑。

据说是马克当初为了气派,一时兴起造的那两扇大铁门砸出来的。他的眼睛没在那上面停留多久,尽管这看起来很有气势,可是相比那个人屠尽上千人的伟业,不值一提。

他沿着楼梯,也就是那个怪物当初走的路线一步步向上行走,血腥味越来越浓,以至于他差点产生了他正踩着一条血河行走的错觉。这种感觉令他作呕,他努力不去想象那时的惨状……据说四楼每一个人都是从腰部整齐地撕裂的,在特工赶到时,甚至还有人在呻吟……

马克面色苍白的扶住墙,用力吞咽了一阵,终于还是没有吐出来。

五楼,会客室。和一楼一样,这里也没有门,门框周围一圈的墙壁几乎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大洞。马克颤抖着想起,似乎有十来个人压在那个门上,最后他们的尸体挤在一起,几乎无法分开。

但这些都不足以证明那怪物的强大,只能说明他不可思议的残暴而已。真正能证明他令人窒息的可怖实力的,是除了被门砸过的那面墙壁以外,会客室中那是人不寒而栗的完好。

马克知道乔那接近三转法师的真实实力,也知道曾经跟自己报过到的贝尔作为精锐特工,在二转法师中战斗能力毫无疑问的强大实力。这样两个人毫无抵抗地被杀死,贝尔甚至做出了逃跑无望的判断,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寻常的三转法师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那个怪物会是传奇法师吗?那个——文莱思。

这就是特管部的人们给他的解释。要保持谨慎,甚至不敢给文莱思一个很高的悬赏价位,让他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经被了解。但是,与他们不同,马克作为一个自认不那么愚蠢的人,自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文莱思·卡斯特罗,毫无疑问地,就是塔尔村的一个十六岁小孩。

负责他们村庄的萨兰法师可以证明。从出生、到成长、到成为一名法师学徒,他走的每一步路可以说都被帝国看在眼中。文莱思是罪魁祸首,但这一切并不是他亲手干的,至少,不是他可以再一次重复的——或许他捡到了传说中的一些奇特的魔法道具。

给他那么低的悬赏的原因——马克这两天也听说了文莱思的父母是治安部某位大人十分信赖的高阶魔法侍从的说法。这样一来,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马克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之后,在会客室的正中央蹲下身子,摸索了一阵。也不知他怎么触发了某个机关,一块石砖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根翠绿色的棒子。

“哼……”马克发出了声冷笑,伸手进去,掰断了它,同时,恶狠狠地——准确地说,咬牙切齿地念道,“文莱思!你知道吗?做错了事,一定要付出代价!”

第三十九章 险境

毫无疑问,文莱思·卡斯特罗不擅长照顾别人。

这不只是从他从未有过照顾他人的经验所做出的推测,光头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的蒙住他眼睛的湿毛巾,以及从上面流淌滴落的水珠,都不容辩驳地佐证着这一点。

“……我没有发烧吧?”光头有点费力地抬起手,抓起自己额头的毛巾,也许是抓握的动作用力过猛,毛巾中充足的水分被挤了出来,流进了他的鼻腔,“呼啊——”

文莱思手忙脚乱地把光头扶了起来,光头痛苦地用力呼了好几次气,从鼻孔喷出了漫天的水珠之后,总算是红着眼睛缓了过来。

文莱思这才坐在一边,咳嗽了两声:“刚才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发热。”

光头深深地看了文莱思一眼,然后叹了口气,抹了两把脸,甩一甩手,他露出了十分真诚的微笑:“谢谢你。”

“唉?”文莱思愣了大约三秒,才反应过来光头在说什么,先是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把右手向身后缩了缩,最后重新露出了十分谦逊的笑容,“不,没什么。”

光头摇了摇头:“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很不信任我吗?甚至不敢在我面前睡觉。别急着否认,这很容易看出来的,而且,你也没有否认的必要。平心而论,像我这样的可疑分子,就算是我自己遇到了,也没办法信任的。面对这样的危险分子,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就把我扔在那里——不,趁我中毒,杀掉我永绝后患,那样才是最好的。”

文莱思的嘴微微张大。光头说的话对他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尽管他现在也算是手上染满鲜血的杀人魔了,他的内心和十几天前那个几乎没有经历过任何事的农家小孩没有任何区别,也许他的理智能让他对别人置之不理,但他不会认为这是好事,更不要说,主动去杀人。

看到文莱思的反应,光头再次露出了笑容:“你看,你甚至没有考虑过这种做法。你是个聪明人,而且是个聪明的好人。我很高兴我没有看错人。”

文莱思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这样来自陌生人的直白夸赞对他来说是种陌生的体验,但这种感觉并不坏,应该说,非常好,让他几乎有飘飘欲仙之感。还好他过去养成的良好礼仪阻止了他得意忘形,让他还能说出:“哎呀,您这么说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这种话来。

光头哈哈笑了起来,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之前这里有人在么?”

文莱思也跟着光头看了一圈,可他只发现老卢克走之前,好像把所有他碰过的东西都收拾地很干净了,于是他点了点头:“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确实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人在这里。多亏了他帮忙,要不然你晕过去的情况下,我也找不到血清的位置。”

光头频频点头,眼神闪烁,明显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才开口道:“这样啊。他在我还没醒来的时候就走了?嗯——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唉?”文莱思疑惑地摇头,“奇怪的地方?看起来身体很强壮,而且有些明显的伤口,整体上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啊。”

光头笑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嗯,既然你这么说,那大概就没有问题了。”

文莱思点了点头,眼前的东西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光头看出了文莱思的情况,温和地笑了笑:“你已经很困了吧?毕竟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也算是累了一天。我们今天就在这个营地歇脚吧。你好好睡一觉,我帮你守夜。”

“……”文莱思沉默了半晌,才听懂了光头的话,犹豫了一下,在心里念道,“心理学。”

【哇哦,这可真是——好的,那么,心理学检定:14<60,成功。】

【光头的眉宇间充满了对你状态的关怀,考虑到他之前流露出的对你帮忙的感激之情,他的这句话应该是值得信任的。至少现在,他是真的想让你好好休息。】

文莱思对光头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刚才真的有点太困,没反应过来。那——麻烦您了。”

光头也笑着对文莱思点了点头,从他山一样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套被褥,铺在地上。

【嘿嘿,没想到还有我出场的戏份啊。看你之前那么感动,还以为你彻底信任他了。】

文莱思躺到褥子上,闭上眼睛,几乎是一瞬间,他的意识便陷入混沌,只来得及在意识当中对系统说两个字:“闭嘴!”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你要是对每个人都抱着这样的戒心的话,就好了呢。哼,可惜,你也听不到我现在说的话了,对吧,小文莱思?】

…………

那之后,又过了两天,文莱思和光头二人终于来到了下一个营地。同样是简单的木屋,同样的通过对某个印记灌注精神力的开门方式,以及几乎一模一样的布局。与上次仅有的不同,大约就是这次里面并没有人在。

“呼——”关上门后,光头把包裹放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在帝国疆域附近,营地越往北走分布就越稀疏。从这里到下一个营地,至少还要走五天时间。好在这里也算是无尽山脉边缘,沿着山谷走个半天,应该就能找到最近的村庄了。我们可以在这好好休整一下。”

文莱思点了点头,放下了他自己的包裹和光头后来给他的另一个包裹,打开了它,开始整理起里面的东西来:“这里就是你之前说的补给点吧?你的那把大刀在之前与老虎搏斗的时候掉到山下了,我们需要新的武器,然后,如果可能的话,也需要补充一些药剂。”

光头看了看胳膊上被药草的草液涂抹后,到现在还有些发绿的伤口,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疮药比那些药草要靠谱多了。至少,不会有毒虫和它一起被碾碎。”

文莱思笑了笑:“不只是疮药,解毒药、驱虫药、以及那种特制的能够驱赶野兽的药,如果能弄到的话,最好都准备一定的量。现在的问题是,这样边境的小村子里,不太可能有这么齐全的药物储备,然后,我们弄到的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啊?”

一张不怎么完整的虎皮,几颗也许比石头好看些的虎牙,保存不大好的动物内脏,几大条风干的动物肉,一些零碎的药草,还有些不大常见的树果。平心而论,除了意外遭遇的那只老虎之外,这些东西在山路中算是随处可见,他们弄到这些根本没费什么功夫。

“哦,还是你想得周全。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根本想不起来这些东西。”光头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东西全不全,那也就只能看运气了吧。不过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别看这些东西我们很随便地就弄到了,它们的价值可不低哟?”

文莱思吃了一惊,瞪大眼睛说道:“真的?为什么?”

光头嘿嘿一笑:“绝对不能深入无尽山脉,这可是常识吧?”

文莱思恍然大悟,的确,绝对不能深入无尽山脉,对于每一个生活在帝国西部边境的人,都是从小就铭记在心的常识,就像太阳会从东边升起,向西边落下,没有人去思考原因,只是,一直都对这一点一清二楚。那么,这些在无尽山脉较深处随处可见的东西,自然也就稀罕了起来。文莱思自己,在被逼到自认为走投无路之前,也从没有考虑过深入无尽山脉的事。

“可是,说起来,到底为什么,不能深入无尽山脉呢?”文莱思突然有点疑惑地问道。

光头很明显地愣住了:“唉?你说什么?为什么——这个……”

【在你们进行这样严肃认真的时候打扰你们不太好,不过,来做个聆听检定吧?】

“……”文莱思现在对系统越来越了解,听到它的话之后,便立刻停止了先前的思考,默默说道,“那就快点吧。聆听。”

【聆听鉴定:100>95>25,大失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充满恶意的狂笑昭告了现在的情况,尽管文莱思什么都没有听到,但他的脸色还是变得有点苍白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光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看到文莱思的样子,光头神色一凝,也紧张起来。侧耳倾听了好一阵之后,光头眉关紧皱,打开了墙上特制的,用来代替窗户的小木板,向外窥探。

“咻——”一声低低的破空声响起。光头当机立断,直接向后躺倒,一只小小的羽箭从那个孔洞中飞了进来,落在了地面上。

光头“啪”的一声合上木板,忙不迭地避开,这才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文莱思,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面色铁青地说道:“至少有二十几个人在外面,全副武装。我想,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第四十章 险境(二)

“他们的手上都没有魔法之徽,所以不是冒险者。”光头冷静地给文莱思分析着情况——如果忽略掉他额头上斗大的汗珠的话,“他们难道是来抓我们的吗?”

相比之下,没有亲眼看到外面情况的文莱思状态就要好得多了:“冷静一点,那不太可能吧?你不是跟我说,之前从没有来追捕你的人出现在无尽山脉么?”

光头拼命地点头,好像这样就可以让他的紧张得以舒缓:“没错……我只不过是一个非法持有魔法之徽的法师学徒而已。尽管不容于帝国,也不是值得派出这么多人追捕的程度。而你,也跟我一样。呼,大概是我想多了,那我们可以去跟他们交涉——”

【嘿嘿,话是这么说,小文莱思,你真的这么想吗?】

“别!”文莱思连忙阻止了想要去开门的光头的动作,被光头用疑惑的眼神凝视之后,文莱思才咳嗽两声,眼珠一转,说道,“刚才,你一开窗,他们不就射了一箭吗?就算他们不是来抓我们的,他们显然也没打算在这间屋子留下活口。”

“贸然开门的话,可能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文莱思边说边想,最后连他自己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就算想要达成和解,也应该在里面给外面解释才行。”

经过这么一折腾,多少算是真正冷静下来的光头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他们一定不是来追杀我们的,所以,解释清楚,得到他们放我们走的保证之后,我们一定可以安全离开。你说的很对,这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他的话中,两个“一定”一个比一个说得更重,显然,他对此并没有说的那么确信。

文莱思头上的冷汗控制不住地流淌而下,然而他也只能跟着点头:“就是这样。”

在他们纠结于如何做出应对的时候,时间却并没有停止流动,最终,门外的人帮他们做出了选择。一个中气十足的成年男子的叫喊声在屋子外面响起,却震得屋子里面的他们浑身一机灵,甚至感觉耳边有几分嗡鸣:“凯兰阁下驾临,还不快开门迎接!”

阁下在帝国是专属于法师的尊称,那么,考虑到他帝国法师的身份,其余那些人,大约就是这位“凯兰阁下”的魔法侍从了。帝国法师想要深入无尽山脉这样的无人区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这些魔法侍从便是其原因所在。

至少二十余名魔法侍从,则代表着凯兰阁下二转法师上下的实力。都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尽管文莱思还在犹豫,光头却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打开了门。原因很简单,这种充其量只能作为面对野兽的掩体的可怜木屋,根本没有抵抗任何一位二转法师阁下进入的能力。那么,比起不配合之后被杀死,还是老老实实听从安排更能搏得一线生机。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绝不敢反抗,一切任由大人处置!”光头先是在屋子里大喊了一声,然后猛地一下把门拉开,因为心中的紧张和恐惧,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好在,一开门就被乱箭射死的最差情况并没有发生,相反,他还听到了一阵挺好听的女性笑声。笑了一阵过后,那女人说道:“这个家伙,还挺有趣的嘛。去,把他的帽子摘下来。”

光头小心地睁开眼睛,作为一名入行时间不短的冒险者,他很轻松地就看出了周围的人数大约在三十人上下,几乎都是男性,唯一的女性,从她刚才颐气指使发号施令的样子,还有她那身不适合山野行动的裙装和身后的轿子来看,多半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位“凯兰阁下”了。

令人遗憾的是,她的声音虽然挺好听,但长相却只能用一般来形容,五官勉强算得上端正,皮肤却白的异常,令人发寒。光头在成为冒险者之前曾经见过这样的女人,她们的肤色都是用特殊,甚至于有毒的魔药处理过的,甚至于,她们的脸型,五官,可能都是经过魔法加以改造,向她们心中某一个特定的相同标准靠拢的。

这意味着凯兰阁下阁下是一个非常重视外表的女人,而这,对光头来说无疑是一个坏消息。

为了防止自己的抵抗行为被误解成威胁,光头可以说是一动不动地等着那个离他最近的男性用近乎粗暴的动作打飞了他的帽子。看到跟随自己很长时间的草帽在空中随风起舞的样子,光头在一瞬间很认真地考虑了五种在漫不经心,实际上并没有看这边的凯兰阁下反应过来之前,干掉这个狐假虎威,除了健康以外没有一点值得称道的地方的愚蠢雄性人类。

好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那种强烈的冲动。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救了他一命。在看到光头头顶的癞疮疤之后,凯兰阁下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很用力地摆了摆手,像是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一般,催促道:“把他的头包住!快点!真是恶心——切,真是晦气。”

从凯兰阁下的反应来看,如果光头在这时候表现出什么攻击行为的话,她恐怕会大喜过望,抓住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把光头这个让她恶心的生物彻底消灭的吧。

光头飞快地跑过去捡起自己的草帽,不顾上面的泥土和草叶,就那么直接扣在了自己头上,然后便站立不动,垂下头,做出听候差遣的样子。也许他顺从的行为真的起到了作用,又或许这位凯兰阁下并不是那么喜欢迁怒的法师,她只是厌烦地挥了挥手,便回到了轿子上。

之前一直在她身边侍立的那名侍从,皮肤同样很白,但却明显是天生的白色,称得上是一名面如冠玉的美男子,从种种迹象来看,他大概是凯兰阁下最为亲信的侍从了。

在凯兰阁下回到轿子上后,那名侍从显然成为了在场的人的首领,胸膛也同时挺起,可以说是昂首阔步走到了光头面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他说道:“冒险者,是吗?凯兰阁下是一位自由法师,在某种程度上,跟你们算得上是同行呢。”

光头讪笑了一下,点头哈腰地说道:“不敢,不敢。”

侍从首脑用鼻孔喷出了一股气体,喷到了光头的帽子上:“你当然不敢。”

“……”光头拼命地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侍从首脑好像因此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还是用先前那样倨傲的神态说:“你们冒险者,大多都是帝国的逃犯吧?”

“……”光头瞬间面如土色,嘴里发苦,感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僵在那里。

侍从首脑很得意似的点了点头,看光头沉默的样子看了足足一分钟,这才继续说道:“看来你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凯兰阁下是自由法师,对于抓逃犯这件事并没有多么上心。这次在这里,也是受人之托。我们要找的人,没有你这么丑,放心吧。”

光头咳嗽了两声,跟着侍从首脑一起笑了起来:“谢谢大人。”

“文莱思·卡斯特罗。”侍从首脑突然说道,惊得光头浑身一颤,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光头半晌,这才继续说道,“一个身材高大的小白脸,前两天由加尔斯城发布的通缉令,你知道吗?既然他也成了逃犯,想来,他也成了你们冒险者的一员了。”

光头悚然一惊,思忖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咬着牙说道:“大人,说来惭愧。我是帝国西南边疆生人,那里穷乡僻壤,我又疏于学习,对帝国境内的城市实在说不上怎么熟悉。斗胆问一句,您说的这个加尔斯城,是在什么地方?”

侍从首脑一扬眉,冷笑,抬手一挥:“这个人在说谎。目标应该就在里面。”

“大人!”光头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正与侍从首脑四目相对,看到他眼中的那抹寒意,吞了口唾沫,重新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说道,“对不起,但是,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你已经没救了,我,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我还没有成为法师。”

在心中念了一阵之后,光头打定主意,睁开眼睛,痛苦地说道:“大人,我——”

“里面什么都没有!”刚才一窝蜂冲进那个名为冒险者营地的小木屋的那群侍从,现在出来了两三个,大声地向侍从首脑汇报,并打断了光头刚刚开头的自白。

光头猛地回过头去,虽说这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但这帮了他很大的忙,至少他脸上无比惊讶的神情没有显露在只是有点意外的侍从首脑面前。

光头眼珠一转,回过头了,面带苦涩地对侍从首脑说道:“大人,这个,您看,我不是说了么。还有,冒险者营地多少算是大家的共同财产,这个损失——”

“我会给你们补上。”侍从首脑皱着眉摆了摆手,快步向小木屋走去,“我懂你们的规矩。”

“多谢大人。”光头低下头,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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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也看到了,接下来,鉴于存稿用完了,就开始自由更新时间了……哈哈,真遗憾。

第四十一章 险境(三)

【困难潜行检定:18<30<60,成功。你在床边和桌子的交界下方找到了被浓重的阴影包裹的地方,如果没有人特意关注这里的话,你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按照系统的指点,文莱思的确在营地中找到了如同它所描述的那样,先前被他忽略的隐蔽处所。与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这种程度的罪犯不至于拿出这么大阵仗的光头不同,文莱思对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有非常清醒的认识。

的而且确,文莱思的通缉令上赏格只不过是一般水准,也就是和光头差不多的,私自装配魔法之徽、抵抗执法、逃离户籍归属这种程度的罪犯而已。但文莱思对自己到底干过什么,是一清二楚的。即使认为系统漂亮地潜行——屠杀毁掉了一切痕迹,结果导致根本没有人怀疑到他文莱思身上吧。这一切的起因,那个自称贝尔·贝利的特管部特工,他是因为系统就在文莱思身上,才安排了这一系列事件的。

尽管至今文莱思都不太能理解贝尔·贝利种种行动背后的理由,但他也不需要理解。他所需要知道的只是,系统——这个现在已经跟他彻底绑定,无法割离的系统,是值得、并且应该是需要他们做出这类行动,来阻止、捕捉、或者毁灭的。

比起那时贝尔的种种行为,在文莱思看来,只是一名二转法师带着自己的魔法侍从,打破了连他这样的山村少年和光头那样的平凡逃犯都能打破的,根本毫无道理的不能深入无尽山脉的习俗,这种程度不值一提。他们完全可能做出这样的行动来。

有鉴于此,文莱思认为,自己最好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

而差不多是他刚刚藏好的时候,一群人便涌了进来。这群涌进来的男性年龄大约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肌肉都不算很发达,高矮不一,从帝国主流的审美观来看,他们即使不算都很英俊,也都是与丑无缘的那种类型——这,只是形容他们的外貌。

与他们的形象截然相反的是,他们进来之后的行为仿佛一伙盗匪,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营地的储物柜,像是见到糖浆的蚂蚁一样聚拢在柜子前面,吵嚷争抢着里面的东西,尤其是文莱思曾经在另外一座营地所使用过的那种解毒血清。

有几个也许是比较聪明的人,放弃了去和那些人争抢柜子里的东西,拿走了之前文莱思在地上一字排开的他们一路上可怜的收获,还打开了他们的包裹,随便地翻找着。

如果不是一个抢到了两瓶血清的可恨的既得利益者在众人仇视的眼光中跑出门,对外面某个地方大喊了一声:“里面什么都没有!”的话,文莱思几乎就以为这群人是一群专门针对冒险者营地实施抢劫行为的强盗了。

不过,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算他们这次是来找什么东西的,这样评价也不会有问题吧。文莱思扯了扯嘴角,感觉心里放松了一些。

过了一会,门外又走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与衣着整洁的别人不同,穿的至少是短裤,两条毛发旺盛的小腿上肌肉虬结,沾满泥土,一双草鞋也是相当的破旧——尽管文莱思并没有特别留意过光头的腿,他还是很轻松地识别出了这毫无疑问是他的冒险者同伴。

“大人,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只有我一个人在。”随着他们的进入,先前仿佛强盗一般举止的那些人总算是消停下来,至少,看起来像是训练有素的强盗了。听到光头的话,文莱思心中一动,只从这句话中,他就听出了两条信息。

第一,光头没有出卖自己,这让文莱思心中大定,对光头的信赖也不自觉地更进了一分。

第二,这些人,至少就光头的判断来看,是对自己可能构成威胁的。

考虑到光头其实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自己是在加尔斯城造成那场血腥屠杀的凶手这件事,他多半也更不会想到自己身上竟然藏着系统这种连文莱思自己都有点毛骨悚然的怪物,在他看来,文莱思和光头他自己的处境应该是相似的。

那么,他会做出这样的判断的理由,大概就是这些人明确地提出了,是来寻找我的吧。

想到这一点的文莱思,呼吸不禁一滞,但他在山林中行走的这几天,已经日渐习惯了这种身处危险中的感觉,因而他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彻底陷入绝望当中,而是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继续做着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那就是分析情况。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群来寻找,或者干脆一点说,来追捕自己的人,是什么人?

帝国的官兵?这是最不妙的一种情况,好在,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存在。多余的疑点不提,帝国的军人素来以纪律严明闻名,不只是传闻,以文莱思自己浅薄的见识,也不曾对这一点有丝毫的怀疑。这群土匪一般的家伙,想来与帝国无关。

排除掉最坏的可能之后,剩下的可能,见到自己的通缉令起意的一位自由法师阁下、被加尔斯帮请来向自己寻仇的一位自由法师阁下,以及他还没能想到的别的可能性,其实,从现在的文莱思的角度来看,并没有多大区别。

“……杀了他们。”文莱思甚至没有仔细地去考虑,这条解决方案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而出。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又在怀疑我干扰你的意识了?你有完没完了啊魂淡。】

对于文莱思没有明确想到,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系统做出了激烈的反应。

“……唔,抱歉。”现在不是跟系统置气的时候。尽管这种残暴的做法非他所愿,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去考量采取这种方案的可能性。

之前被那两个小混混逼到绝路,的确是客观地体现出文莱思此刻的战斗力的参考。可是,与那时的区别在于,现在,在屋子里的十几个人中,除了光头以外,没有人知道文莱思的存在。隐藏在暗处的法师,哪怕只是一个法师学徒,也拥有着巨大的破坏力。

加上有光头在,这屋子里的十几个人,如果都是普通人的话,应该能不怎么困难地解决掉才对。法师侍从是帝国法师强大的根本,同时也是帝国法师最大的弱点,如果身边相当的距离以内,活着的法师侍从太过有限的话,哪怕是尊贵的二转法师阁下,也——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杀死的存在。

【这里一般会用“不可能战胜的敌人”这类的描述吧。杀心太重了,小文莱思。】

听到系统在他脑海中的低语,文莱思不禁发出了一声嗤笑。

如他所料,系统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也不坏。更何况,还记得我教你的作弊码吗?有那个在,正面干死一个只有几十个法师侍从的区区二转自由法师,也不费吹灰之力。】

不知不觉间,那个和光头一起走进来的,明显比先前那群土匪地位高些的也许是土匪头子的人物,竟已走到了桌子的前方。好在,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成功使用的“潜行”技能的文莱思的存在,只是在桌子上翻看着什么东西。

“这是我之前说的那个人的资料,”一个圆润的男声这样说道,从距离来判断,他大约就是那个疑似土匪头子了,“你来看看——有什么印象吗?”

文莱思暗暗调整姿势,身上不怎么发达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光头的声音随之响起:“这,这个,大人,我说了,完全不认识什么文莱思。”

“他是有姓氏的人,用卡斯特罗来称呼他是常识吧?”或许是疑似土匪头子的人这样说道,“不管怎么看,你这家伙都是在太过可疑了。我说,你们真的确认了,这里没有人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人用有点发颤的声音说道:“是,是的大人。”

“哼。”似乎是因为对这些人的德行太过了解,又或是因为此刻小屋里这些人争抢的痕迹实在是一片狼藉,疑似土匪头子恼火地冷哼一声,咬着牙抱怨起来:“凯兰阁下真是的,选拔侍从的标准——明明只有这个几个人,却都是这种样子!”

文莱思感觉自己做好了准备,他从未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充满力量。

“你们给我听好了!让你们找人的时候,不是推开门一看就能知道有没有人在的!尤其是像这种逃犯!”疑似土匪头子好像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愤怒,发泄一般地怒吼着,“‘找’人,明白吗!‘找’!至少,也该看看像床底下这种容易藏人的地方!”

说着,也许是为了以身作则,土匪头子弯下了腰。

【来吧,大干一场吧,小文莱思!】

看过床底之后,疑似土匪头子突然感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炙烤着自己的后脑,回过头,进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不似人类的怪物,仿佛要活吞下他一般,每一颗牙都似乎在黑暗中发亮的,可怖笑容——

第四十二章 险境(四)

对于法师学徒来说,使用魔法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哪怕只是常见的、效果基本等于没有的0级魔法,必要的类似于调整精神力频率、手势与咒语、甚至一些比较偏门的魔法所需要准备的施法材料,都让这个过程变得非常麻烦,而且,即便努力把一切都条件都实现了,还有可能因为一些小小的疏漏,甚至可能因为完全莫名其妙的原因导致施法失败。

像文莱思这样,在成为法师之前,就基本精通了所有这些麻烦的过程,甚至还掌握了相当数量的超魔技巧的人才或者说怪胎,实在是非常稀罕。

而且,即便是在法师学徒这个级别格外优秀的文莱思,在紧急情况下,指望他利用魔法来做些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改变也不太现实。之前对上强和让两名小混混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即使在系统不断开挂的情况下,文莱思仍然需要依靠对方的疏忽大意和恐惧心获取胜利。

简单地说,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文莱思没有用火球术,而是突然拔出一把大砍刀大杀四方,结果也许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甚至,可以说,很可能会更好。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并不是在推演那时候的情况,而是在讲述文莱思自己本人的思考。而这样的思考的结果,就是,他暂时决定不使用任何魔法。

这的确也是正确的选择,哪怕是那些他常用的没什么效果的0级Buff魔法,在使用的时候也不可避免的会有声光效果存在,会直接暴露他的位置,毫无疑问,就无法达到现在的效果了。

疑似土匪头子感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灼烧着自己的后脑,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边嘴角扯到了耳朵根的非人笑容,那不似人类的怪物,仿佛要活吞下他一般,每一颗牙都在黑暗当中闪闪发亮。而这张可怖阴森的脸,正在他的面前不断放大——

一双没什么肌肉的手从桌子下面伸出,抱住了首领的脖子,然后狠狠地把他的头磕在地上。平心而论,这样的画面从突然袭击的角度来说还是很有震撼效果的,完全可以放到一部以谈恋爱为主的辣鸡恐怖片里作为整部电影唯一值得一看的精华场景。

这也就无怪在屋子里的十余名行动像土匪一般无组织无纪律的魔法侍从,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咚——”有点可笑的,被砸到地板上的首领的头颅,发出了木头相撞一般的声响。紧接着,“咚——”“咚——”“咚——”,那双手臂的动作并未停歇。

不过这持续不断的撞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的力道,至少,首领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意识,举起双手,死死地按住了头顶桌子的边缘,抓住了那双手臂将首领的头向上拎起的机会,猛地一压,首领便向后翻倒了过去。随他一起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但显然有些瘦弱的男孩,双臂死死地缠在首领的脖子上,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惊讶。

“他脸上那个,不就是——”一个乖觉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却在说到一半的时候,便被打断,瞪着双眼,向前扑倒在地。在他身后,光头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举着的左手上棱角还看得到血痕的凳子,昭示着他就是那人倒地的罪魁祸首。

文莱思松开了疑似土匪头目,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刚才的突然袭击似乎还是起到了相当的效果,在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之后,疑似土匪头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不省人事了。文莱思盯着他看了一阵,笑了笑,掏出一把不长不短的匕首来,有意露出了森寒的冷笑,和还没能反应过来的一众魔法侍从对视着,像是无意一般,把两只手的手背都朝前露出。

“……他不是冒险者!”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指着文莱思喊道,“他没有魔法之徽!”

就在这时,文莱思嗤笑了一声,身上一道黯淡的绿光闪烁了一下:“你真的这么想?”

“他是法师!”那人这回的反应比上次更快,惊恐地大叫起来,“是法师阁下!”

这句话像是一颗扔到水里的炸弹,很快在人群里翻起惊涛骇浪。十几个人明明只是面对着他们两个人,却仿佛在面对吃人的猛虎,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绝望。

有一个人在惊恐中像是自我安慰般地说道:“就算是法师阁下,也只是,法师学徒而已吧?否则,凯兰阁下也不可能送我们来这里送死不是吗?”

就在他说话间,他的同伴们已经纷纷涌到了门口,推搡着想要把向内开的门朝外挤开,在这群已经基本失去理智的人当中,有一个还算比较清醒的,又或是和这个正在自我安慰的人关系比较好的人,对他嘲笑一样地说道:“就算是法师学徒,也是法师阁下!”

【1级法术制造雾气,在狭窄的封闭空间中具有奇效,消耗6点MP,加上你刚刚也许只是为了吓人给自己使用过的增强力量和加快反应,你的MP状态是:0/8。】

多亏了这些人慌乱的表现给文莱思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和余裕,他在冷静下来之后,结束了为时5秒左右的吟唱时间,成功地使用了一个像他曾经用过的“制造镜面”一样偏门而不很常见的法术。

被他水属性的精神力引导,水分子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因为木屋内空间有限,门的缝隙和代替窗户的孔洞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水滴很快在屋内达到了相当的密度。

并不是白茫茫的一片,在全靠一盏油灯照明的木屋内,雾气也是黯淡的昏黄色。

侍从们直到视线受阻碍的时候才意识到异常,可是这只是加剧了他们的恐惧,在混乱当中,昏黄色终于遍布了他们的全部视野。终于有人将原先的惊慌驱离了精神,发出想笑一样的哭腔,怒吼道:“都在犯什么傻啊!回来一点,这个门是朝里开的!”

听到他们的话语,文莱思终于定下心神。这些人的恐惧绝不是伪装,与没有什么见识的强和让那种小混混不同,他们是总要跟着法师行动的魔法侍从,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法师与普通人的差距——应该说,他们甚至过分夸大了这种差距。

这不是他们的错,但是,这毕竟是错误。

“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文莱思低沉的声音响起,与过去那个充满仇恨地说出这句话的可怜小孩不同,此刻他的声音,却多了几分令人胆寒的戏谑。

“谁,别挤我——呜啊!”他这句话就像是一句信号,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很快响起。

没过多久,原本纷闹的木屋当中,突然静得如同坟场。

“……您能理解我的意思真是太好了,辛苦您了。”文莱思终于像是放松一样,瘫倒着坐在地上。

在橙黄色的雾气中,也不知道光头身处何处,只是听到他有些嘶哑的声音:“不,没什么。我可想不到会变成这样,真要说起来,也是多亏了你。”

文莱思沉默了一阵,终于说道:“……抱歉,之后我会给您解释清楚的。如果,那时候,我们还都活着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能想到用雾气封锁他们的视线,摧垮他们的勇气,给懂得‘感知生物’魔法的我创造机会这件事,光凭我可做不到……”光头发出了一阵说不上爽朗,只能听得出疲惫的笑声,“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一定要给我解释清楚哟。”

“啊,当然,我——”文莱思正说话间,突然感到了一股气流涌动,周围的雾气很明显地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等等,门开了?!”

这时,文莱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本该躺在他脚下的那个疑似土匪首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消失了。

“凯兰大人!他们是一群危险的暴徒!胆敢反抗您的威严,杀死您的魔法侍从!”

那个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与在屋内沉稳威严的状态不同,慌乱而谄媚。

“我知道!”一个女性咬牙切齿的声音,赫然也在门外很近的地方发出,“那个可鄙的小丑!竟敢屠戮我的侍从!你们退下,我会让你们看到,敢得罪我的人死得有多凄惨!”

第四十三章 险境(五)

【也许你忘了,也许你根本不知道。作为你的系统,你的金手指,我觉得在这种时候还是干脆一点告诉你好了。帝国法师与魔法侍从的灵魂在某种程度上是连在一起的,因此,魔法侍从的思维有时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主人,而魔法侍从的死亡,则毫无疑问会被主人感知。】

虽说系统用一副施舍般的语调说出了文莱思隐约记得的事实,但毫无疑问,它说的这话并没有它表现的那么有帮助。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它说的都太晚了。

“……你是故意想让我被卷进这种事态的吧。”文莱思默默地在心中陈述道。

【哎呀,你会想到干掉这个可能是来追杀你——也可能不是的二转法师阁下,还有灵光一闪想出了通过杀光魔法侍从来削弱她的方法,可完全和我无关哦?】

文莱思嘴角抽动了一下,仿佛是在笑:“你是故意让我被卷进这种事态的吧。”

【咳,你这么表述很有问题,我充其量只是没有阻止你做出这种行为而已。毕竟,想来你也不得不承认,看你跟有三四十个魔法侍从的二转法师搏杀,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对吧?否则的话,不就又变成永无止境的说些并不有趣的废话的小说了吗?】

“嗤,我完全不觉得哪里有趣。”虽说心里对系统这么说,文莱思嘴角却不自然地勾起了,浑身上下战栗般地颤抖着,转过头,和面露惧色的光头对视,不可抑制地短促而粗重地呼吸着,故作平静地笑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如果你有胜算的话——”光头说到一半,穿过已经渐渐稀疏的雾气,看到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俨然都没了呼吸的尸首,和自己手上滴血的砍刀,尴尬似的笑了笑,改口说道,“本来是应该这么说的。不过,你看,现在的话,我也只能回答你说,当然。”

文莱思嘿然一笑,信口胡扯道:“放心,我们当然是有胜算的。”

“胜算?”女人的声音无比轻蔑地在门口响起,与此同时,仿佛有一阵狂风从屋内向外吹出,眨眼之间,屋内的雾气瞬间被扫荡一空,而在屋内的文莱思两人,在这时张大了嘴,却无法呼吸,喘不上气,直到一股相反的风压从门外涌入,带来了他们重新呼吸的能力,以及那个女人的后半句话,“你指的是这种可笑的一级法术么?”

“她为什么没有直接闯进来?”凯兰突然使用的魔法吓了两人一跳,不过,光头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我们也许完全注意不到她。”

文莱思思索着,同样小声地分析道:“两种可能。第一种,她非常托大,自认为对我们两个占据绝对优势,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让我们死得尽可能凄惨;第二种,她在害怕,虽说嘴上说什么‘可笑的一级法术’,但她还在担心这雾气会不会有毒素之类的问题。别的不说,制造雾气这个法术大部分人都没有了解过,这一点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你自信的地方很奇怪哩。”光头低声评论道,“不过,听起来,不管是哪种可能,对我们来说都不算坏,是吧?”

文莱思没有回答,只是对他微笑了一下。

说话间,凯兰挺着她丰腴的肚子晃进了大门敞开的木屋内,她的肤色很白,透着一股红润,对于自幼生活在小小的塔尔村中的文莱思来说,她是很新鲜的一种类型,即便实际上她的五官只是一般水准,还是给了文莱思很好看的感觉。

她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拥堵在门口,横七竖八的侍从尸体,这让她本就因为愤怒扭曲的脸庞愈发抽搐在一起,看起来好像一个雪白的包子:“你们两个——!”

咬牙切齿地念出这几个字之后,她抬起头来,看到文莱思,神色突然缓和了一些,脸一下从一个包子变成了一张面饼,感叹了一句:“真的跟马克说的一样,长得很帅呢。”

“哈?”文莱思一瞬间有点发愣,在他原先的预想当中,被彻底激怒的这位凯兰阁下,哪怕没有不由分说就要把他们弄死的果决,也势必与他们势同水火,从先前的情况来看,也的确如此,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素不相识、可能有仇的美女,突然夸自己帅?

看到文莱思微微发红的脸颊,凯兰的神色也愈发好看了起来,与先前充满怨气的时候判若两人,甚至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你就是文莱思·卡斯特罗?”

“……她好像很看重长相。”光头这才想起来,附在文莱思耳边轻声说道。

这就解释了先前文莱思注意到的那些土匪一般的魔法侍从都是清一色的英俊男性的问题,文莱思点了点头,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这新的条件该怎样派上用场。

【APP——我是说外貌值有16点,果然很方便吧?总感觉有点不爽啊。】

系统又开始说些毫无帮助的话,这让文莱思不禁怀疑,系统是不是有意在用这类毫无意义的话题来打乱他的思考,进而影响他的行动。

“我就是。”说是要思考,这时候他也不可能就那样全神贯注,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思考当中,毕竟,只有维持对话,在对方还愿意对话的情况下,利用像看重长相这种条件才能够确保一定能派上用场,“您是——凯兰阁下,对吧?”

凯兰用力点了点头,笑容也变得更加灿烂:“嗯,叫我凯兰就好。”

文莱思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光头,结果发现光头似乎比他还要发懵,只得连连咳嗽拖延时间,同时在心里问道:“……我说,系统,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呸!你这个渣男,居然还好意思问我!】

凯兰听到文莱思的咳嗽声,露出了全然不似作伪的关切神色:“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咳嗯,不过,作为你的系统,给你提出建议也是我应尽的责任。究竟要怎么做,之前你不是都计划好了吗?还是说,你觉得,光凭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文莱思一下就冷静了下来。系统说的完全没错,之前他定下了杀掉这个威胁的方针,并且为此做出了行动,杀死了十余名某种程度上无辜的魔法侍从,以文莱思的观念看来,这也实属罪大恶极的行为,那么,难道光是因为自己脸长得好看,就能让这十余名魔法侍从的主人,彻底地原谅自己么?更何况,她本身就是来追捕自己的。

她在戏弄我。文莱思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下意识地抚摸着左脸上的伤疤,微笑道:“不,只是,看到您这么美丽的女性,实在是令我有些害羞。”

文莱思说的并不是假话,因此并不擅长说谎的文莱思说出的这句话不管怎么看都颇为可信,凯兰白嫩的脸颊内开始充血,像是面饼上的红糖,捂住自己的脸,惊叹道:“天哪,太可爱了!虽说是马克交代我要对付的人,但是——对呀,他又没有说要怎么对付,我——”

“动手!”文莱思怒吼一声,早有准备的光头立刻欺身来到凯兰面前,对还在纠结地低着头两手搅在一起的凯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第四十四章 险境(六)

“滚开!”凯兰低吟了一声,伸手一推,膀大腰圆的光头便像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充气家人一样腾空,倒飞出去。光头满脸惊讶地落在地上,除了衣服有点凌乱以外,毫发无损。

凯兰忿忿不平地瞪视了光头一眼,这才回过头来看文莱思,他此时正在做一组很经典的手势,像是乐队的指挥在打拍子一样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的低声吟唱,也是相当经典的咒语。火球术,而且,不知不觉,已经快要施法结束了。

凯兰的眉关再次拧到一起,低低念了一句,身上的衣服忽然便莫名抖动起来。

文莱思的两手在胸前停下了动作,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呼啸而出,向凯兰直飞而去。

可是,早有准备的凯兰直到看到火球出手才开始躲避,明明体态相当肥胖,她闪避的动作却很灵巧——应该说,灵巧过头了。她只是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地轻轻一跳,便轻松地碰到了木屋三米高的天花板,然后,用不可思议的速度缓缓向右飘落,厚重的裙装像是盛开的昙花一般在风中翻滚。

还没等她落地,那颗火球便命中了她身后的墙壁,“轰”地一声炸裂开来。火焰很快便顺着裂纹蔓延到了木屋全身,原本结实的木屋一下就变得摇摇欲坠。

凯兰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木墙上那个不足以让她钻出去的洞,眉关紧缩,正在思索间,一桶水突然泼到了火焰最旺的地方,“腾”地一下,火苗猛地一蹿,便偃旗息鼓,浓重的水汽便混杂着大量的烟尘散发出来,瞬间笼罩了小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呀!”凯兰惊叫一声,慌忙退出木屋。明明她的身上还保持着不可思议的洁净,她却连连拍打着衣服,像是在努力抖落积了许久的灰尘。

“咳,咳,咳呃——”“咳……”紧随其后从木屋中冲出的两人就要狼狈许多,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不说,发红的眼睛和拼命的咳嗽都证明灰烬对他们的影响并没有止步于衣服。

好在剩下的三十余名魔法侍从不知为什么,聚在一起退到了离这里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而且其中拿弓箭的那几个似乎也完全没有射击的欲望,这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

光头的咳嗽很快便结束了,但文莱思却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现在的状态:HP:6/11,MP:0/8。光头刚才那一手玩得本来很漂亮哩,结果因为你掉了点血大口呼吸搞得这么尴尬,你难道就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文莱思用力干呕了几次,终于还是没能吐出来,没有理会系统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评价,直起身子,狼狈地对旁边的光头点了点头,便一瘸一拐地和他跑了起来。

没跑出几步,凯兰这边也结束了对衣着的整理,全然不顾形象地大喊了起来:“魂淡!你竟然仗着脸好看一点就敢欺骗我的感情!去死吧!”

文莱思全然没有听见凯兰念咒,况且火球术这种最常见的属性伤害法术也足足有二级,同级的伤害法术绝不可能会比其足足三十秒的施法时长更短,哪怕算上文莱思从未听说过的加速施法之类的超魔技巧,至少他们也应该有十来秒的躲闪时间才对。

可是,听着凯兰的话,心里总感觉有点放心不下的文莱思,最终决定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心里说道:“系统,要不,我们来做一次闪避?”

【闪避检定:7<45,成功。因为下意识的警兆,你表面上看来毫无道理地向一旁猛地跳了一下,而结果——】

“嗤——”无需系统继续说明,完成了闪避的文莱思就看到了结果。

文莱思原先跑动的路线前方不远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两道不浅的凹痕,因为他早就在特别关注那个方向,他清楚地看到这两道凹痕的形成过程,就好像无形却锋利的不可思议的刀刃划开地面,从头到尾,最后嵌在了地面当中。

就在他旁边的光头的情况更具有代表性,他看到文莱思奇异的动作,也很机智地做出了反应,但毕竟是慢了半拍,身体的右侧被漂亮地切开,直到过了几秒,伤口开始渗血,文莱思才判断出,这无形的一刀切进了他身体大约五厘米深,似乎漂亮地把光头的一根肋骨的外沿切出了一个横截面。

光头还继续跑了几步,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带着鲜明的恐惧捂住伤口,不合常理地大口喘息起来,很快干咳了几声,嘴里吐出了些血沫。

已经认可了光头为同伴的文莱思自然不可能在这里扔下他逃跑,追上光头之后,文莱思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便感到了一股寒意,无需多想,这股寒意显然来自在他耳中响起的细微、不易被注意到,但有几分耳熟的破空声。

【闪避检定:53<55,在你早有准备的前提下,停下运动的你察觉到了那攻击微不可察的响动,获得了10点闪避加值后,你将将闪过了那可疑的攻击。】

文莱思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将光头扑倒在地。从他的几缕还漂浮在空中的头发来看,这果断的行为毫无疑问救了他们两人的命。“我说,这回的闪避是我自行进行的吧?”

【当然。你已经点过的技能,不需要特别说明,在你确实在使用的时候我就会帮你进行判定。我没有对你说过吗?那你现在知道了。】

文莱思稍稍愣了愣神,但现在毫无疑问不是思考这种什么时候去想都来得及的问题的时候,就在他们拼命闪躲来自后方的攻击的时候,发出攻击的凯兰竟然已经“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追了上来。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运动,她整张脸都像是被煮熟的螃蟹一般通红。

文莱思抬头,先是看了一眼两人前方不算近的那棵大树树干上的两道刚刚出现的伤痕,这才回过头,和那个不管什么时候脸都像某种食物的女人对上了眼神。

“哼。”凯兰喘息了一阵,看着还伏在地上的两人,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冷笑,文莱思猜测,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自信,才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再用先前的那个魔法把地上的两人大卸八块,总之,她上气不接下气,却恶狠狠地说起话来,“无耻的小白脸,还有可悲的小丑,你们,哈,你们,区区两个可怜的法师学徒,竟然,竟然敢挑衅我?!二转法师凯兰阁下!”

不管凯兰的目的为何,她这样的行为给了文莱思喘息的机会。大致理清思路的文莱思,露出了恶毒的笑容,在左脸颊上的伤口的帮助下,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加恶意满满,开口说道:“是吗?一位足足有五十来名魔法侍从的,‘二转法师’,凯兰阁下?”

无论哪一个派系的法师,都是根据魔法之徽来给法师进行等级划分的,而这种等级划分的根本依据,则是法师可使用的精神力量。

文莱思并没有见过二转法师这种级别的高人——准确地说,他没有见过战斗状态、或者将所有魔法侍从带在身边准备施展某些触及二转法师极限的,6、7级的法术的二转法师,但是,他清楚地知道,管理塔尔村的法师萨兰阁下,只是一名一转法师。

萨兰阁下和无数他的同僚一样,在塔尔村这样的村庄里担任村长的职务,照明、房屋修建、耕种道具中涉及魔力的部分、甚至于一些不算很严重的伤病,全都是由他负责处理的。而作为理所当然的代价和补偿,定居塔尔村的四十八名超过十六岁,失去成为法师资格的成年人,都是萨兰阁下的魔法侍从。

帝国系法师的精神力来源于他们的魔法侍从,一般而论,显然,他们能使用的精神力的量,就取决与他们的魔法侍从数量的多少。帝国系的魔法之徽升级,最核心的关键也是在于能够拥有的魔法侍从数量的增加。

简单地说,这位凯兰阁下自称二转法师——哪怕她真的是二转法师,在文莱思看来,应该也与一转法师区别不大,尤其是,在她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损失了十余名魔法侍从之后,她甚至比起萨兰阁下可能都远远不如。

这话正戳到了凯兰的痛脚,她毫无疑问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很快便跳脚骂道:“你这个小白脸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疑我!自由二转法师能有五十个魔法侍从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这个该死的蠢货!我——”

似乎是因为很不习惯体力运动的原因,凯兰骂了一半就喘不上气,不得不大口呼吸起来。

文莱思乘胜追击,继续冷笑一声:“哦?是这样啊。在自由法师中,哪怕是强大如凯兰阁下这样的二转法师,使用了五个2级魔法,最平庸的攻击魔法风刃术之后,就会累得上气不接下起了吗?那可真是可怜。”

尽管与他预想的不同,文莱思最终还是对凯兰使用的那种无形攻击做出了判断。火球术、水箭术、风刃术、雷击术、岩崩术,这五种正是最常见,也是最基础的属性伤害法术。五种法术都与火球术一样,属于2级法术的范畴,在2级法术之下,也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种这样干脆利落的直接伤害法术了。

文莱思并没有亲眼见过风刃术,但作为一名启蒙学校的优等生,他对这五个法术之间的异同优劣滚瓜烂熟。令人胆寒的切割能力、很难用肉眼看到的隐藏能力、以及远到过分的攻击距离,正是风刃术的标准特征,而先前的种种表现,也印证了凯兰是一名风系法师。

果不其然,凯兰眉毛一挑,全然没有否认的意思:“你这个小白脸,不光脸好看,见识倒也不算很浅嘛……不过,就算这样,我也不会给你第二次投降的机会了哟?”

文莱思眨了眨眼,很想说他连“第一次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听见,不过在他看来,现在并不是说这种话的好时机。说出了两个能够引起对方回应的已知事实之后,接下来应该用看起来类似的话去引导对方说出自己很想知道的事实,比方说,他最为关心的,凯兰究竟是如何在没有任何咒语、施法动作的情况下,一边移动一边连续发出五道风刃来的。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光头却打乱了他的计划:“大姐,我可没听到第一次投降机会之类的话啊,你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啊?”

【嗨呀,之前没发现,这个光头小哥,也挺有嘲讽天赋的嘛。】

瞬间涨红脸的凯兰很快证实了系统的评价,她怒喝一声,抬手猛地一压,这个动作作为施法动作不管怎么看都太过简单,但是毫无疑问,她就这么用出了魔法。

当文莱思注意到周围的风向似乎是在围着他们转圈的时候,风速已经大到能卷起沙尘,而且还在不断加速增大,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他就感觉自己仿佛飞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险境(七)

文莱思并不知道凯兰现在用的究竟是什么魔法,但类似的自然现象他有所耳闻。

龙卷风,在过去的传说中,是被激怒的风神对冒犯它的事物降下惩罚的手段。风神伟大然而狂乱,思维对凡人来说完全无法理解,凡人甚至找不到究竟是什么触怒了它,有时是房屋,有时是树木,有时是海洋,可以说,只有很少的时候会针对人类。

现在,对于不再相信神的存在的帝联大陆居民,以及信仰唯一神的教廷子民来说,这自然都是无稽之谈,龙卷是由于空气流动向某个特定方向偏转最终导致的结果,而这偏转,也永远与什么神明毫无关系——如果不像某些愚昧者一般将法师视为神明的话。

【现在不是想这种无聊的科普的时候吧?】

系统的话将出神的文莱思的思维拉回到眼前。

这个制造龙卷风的法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应该说,这个法术制造出的龙卷风完全没有一点特别,只是卷起了漫天的泥土和石块,被风扯断的草叶发出一股有点熏人的清香气息。在这混乱的龙卷中间,文莱思被拉扯着悬在半空。

尽管文莱思眨眼之间便被碎石搞得衣衫破烂,浑身上下多了好几道血痕,但他明白,这个法术与风刃术不同,并不属于伤害性质的法术,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控制系法术而已。虽说周围被卷起的泥土等遮盖,几乎是一片漆黑,文莱思还是能够猜出,光头多半是正处在与他相同的境况之下。

不管怎么看,这种状况都相当不妙。但文莱思并没有感到多么紧张,甚至恰恰相反,他只感到自己仿佛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而理智,处在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之中。充斥在他脑海中的想法就只有一个:“为什么不是风刃术?”

这个制造龙卷风的法术虽说不是可以直接造成伤害的法术,但拥有能够拉扯起一个人的力量就决定了它的等级至少是2级。五大基础属性伤害法术作为最常用的战斗法术,经过无数前辈高人的改良后,2级法术中几乎不存在比它们性价比更高,更加廉价的法术了。

而且,刚才也并不是不能使用风刃术的时候。

事实上,文莱思和光头两人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凯兰再补一个风刃术,他们俩也许就这么交代在这了;就算她因为跑步跑累心神不定那时候放不出法术来,在之后对话被激怒后,比起用这种华而不实的控制法术,一定也还是连续几个风刃术更有效率些。

凯兰自己犯蠢吗?文莱思实在无法这么想。成为法师学徒需要的也许是运气和意志力,但成为二转法师智慧是必不可少的。而自由法师,像凯兰这种大摇大摆地在无尽山脉行走的自由二转法师,对战斗的理解绝不可能比文莱思更差。

“……为什么二转法师远比法师学徒强?”从没有产生过的疑问在他的脑海中升起,“因为他们拥有更多的精神力,可以使用更多更强大的法术吗?可是,只要一发火球术命中目标,就一定会死。一个擅长射箭的法师学徒,凭借偷袭就可以轻松秒杀二转、三转、传奇法师吗?”

一颗石头“啪”地一下砸到了文莱思的额头,他的血液汩汩流出,但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愈发清明:“系统,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只剩下4点HP的可怜的文莱思哟,那,你明白规矩吗?】

“呵。”文莱思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这种问题,只需要一个教育检定吧?”

【……嘿嘿,你渐入佳境了呢。因为这个问题说实话有点超纲,所以有10点减值。】

【那么,教育检定:95=95>45,大失败。你什么都没有想到,哈哈哈哈哈……】

“嘎嘣”文莱思猛地握紧的拳头发出了一声脆响,至于他恶狠狠地磨牙的声音则完全被周围的风声所掩盖。系统真的完全靠不住,文莱思再一次在心中确认了早已被证明过很多次的真理。无论如何,文莱思还是把这事作为一个疑点记在了心里。

因为他现在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这件事了。他被龙卷卷起的这大约二十余秒的时间过去,龙卷的风速开始明显下降,那股让他漂浮在空中的力量也明显地迅速减弱下来,周围的石块和泥土开始纷纷落下,这让旋风外面的景色再次变得清晰可见。

尽管明白系统不可信任,但文莱思并不是一个很矫情的人:“系统,全神贯注于闪避。”

他与石块一同落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但在旋风之外的凯兰状况也没有多么好,也许她的身上没有伤口,但被旋风卷起的草叶和泥土还是敌我不分地把她弄得灰头土脸。一直很重视外表的凯兰这时却并没有忙于清理灰尘,而是在咏唱着什么东西——

她右手一抬,不算很用力地向斜下劈了下去。她的咏唱已经结束了。

【好的,获得20点加值后,闪避检定:50<65,成功。】

文莱思足底发力,猛地向左侧跳了过去,同时吼道:“闪!”

另一边的光头很用力地揉着眼睛,听到文莱思的断喝,下意识地蹲了下去。

先前被切出了个缺口的大树,就顺着很远的地方凯兰用手挥出的痕迹,断成两节。高大的树冠先是向右下滑动了一下节,接着侧倾了过去,轰然倒地,扬起漫天尘土。

“……还是风刃术,虽然威力大了些,个头大了些,但还是风刃术。大约是使用了提升法术等级之类的超魔技巧吧。”文莱思做出了判断,同时提出新的疑问,“她在我们难以行动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这个法术吗?这个大号风刃术,有准备这么久的价值吗?”

文莱思眯起了眼睛:“不存在需要三十秒咏唱的超魔技巧。那么,这一次的风刃术,为什么,她在咏唱,还加上了手势?这背后意味着——机会吗?”

凯兰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恼火神色,狠狠跺了下脚:“你们就不能老老实实等死吗!”

“呵呵。”没等文莱思说话,光头就揉着被尘土迷得发红的眼睛站起身来,冷笑道,“让我们等死?凭什么?要说是个貌若天仙的美人也就算了,你的话——”

凯兰的性格好像已经被光头彻底吃透,很轻松就让她炸毛:“我怎么了!”

光头放下手,抓住了自己的长刀,嘿笑一声:“一个肮脏肥胖的丑女人,你说怎么了?”

凯兰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扭曲起来,想要说什么,却被自己气得呛到,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趁此机会,文莱思凑到了光头身边,小声说道:“能赢。”

光头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早就这么说了,最好是这样啦。”

文莱思尴尬地笑了笑:“这次是说真的。我想到办法了。”

凯兰终于喘过气来,也许她在不断的咳嗽当中想明白了什么东西,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神色不像先前那般激动和愤怒,反而十分柔和,应该说是温柔,直到这时,文莱思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原来可以发出不那么尖锐刺耳,反而婉转圆润,相当好听的声音。

“也对。没有谁愿意随随便便死去,是我太过急躁了。不过,你们没办法逃走的,也没办法活下去,无论你们有多特别,你们也不过是两个法师学徒,而我,是二转法师。你们的挣扎与否,只会影响到我杀你们所耗费的精力,和你们死时的痛苦程度而已。”

凯兰露出了像文莱思稀薄的印象和更多的想象中的母亲一般美丽的笑容:“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也不算是个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人渣。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告诉我你们最后的愿望,老老实实地让我杀死之后,我会尽量帮你们实现它们,如何?”

文莱思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好啊。”

“那么,我的愿望是,请您去死吧。”

第四十六章 战斗(一)

听了文莱思的话,凯兰遏制不住一般大笑了起来。

她也许真的不是个适合扭扭捏捏做小女儿姿态的类型,与刚才相比,此刻她狂放豪迈的笑声和动作都分明给人以更好的观感。可惜现在的文莱思和光头都没有继续站在那里发愣的余暇,文莱思话音未落,他们就左右分开,向凯兰的方向直冲过去。

“你们是真的想杀了我?”凯兰没有管他们在干什么,自顾自地大笑,直到几乎近身的时候,她才勉强止住笑,眼角却还挂着泪花,“哈哈哈,就凭你们两个?一个没有法师侍从的帝国火系法师,刚才那发火球大概就耗尽了你的精神力了吧?另外一个,背叛了自己国籍,自诩为‘冒险者’的可悲蠢材——刚才木屋里的雾,大约是你制造的?你是水系吧。”

说时迟那时快,凯兰说话间,光头赫然已经冲到了她的眼前,而体能较差,而且状态不佳的文莱思,也从另一侧紧随其后,不出三步便能出手伤到她。

凯兰嘴角轻轻翘起,从容地对着绷起发达的右臂肌肉,作势要出拳的光头轻笑摇头。

光头对她装神弄鬼的行动除了不屑冷哼一声外,完全视而不见,用堪称夸张的动作,腰部发力,身体几乎旋转了近一百八十度,沙包大的拳头鼓起呼呼的风声,径直朝凯兰肥胖的脸颊上方,太阳穴的位置砸去。

文莱思虽说是光头的同伴,而且自信也与光头建立了相当的情谊,在后面看了这一拳,也不禁暗暗心惊。同样没有附加任何魔法,光头这一拳蕴含的力量比过去被自己杀死的小混混只强不弱,想当初那个小混混都能一拳在墙壁上打出裂纹,现如今光头这一拳砸结实了——文莱思一时间真的想象不出倒是会是何等场景。

可凯兰却依旧从容不迫地笑着,脚下轻轻一踏,身体便不自然地漂浮起来,光头的拳头还不及触碰到她,阵阵风压便吹得她脸上的肥肉如同波浪一般翻滚,可她竟然也就这么顺着这阵风,向后飘去了。光头这一拳最终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只是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

凯兰向后漂浮着,用慢得几乎会被忽略的速度下落,笑容愈发灿烂,甚至抬起右手给了光头一个飞吻,继续说道:“明明是一个水系法师,四肢却很发达呢,可爱的小丑。是为了补充水系法术在低级区间明显的战斗力不足做出的努力吗?”

凯兰的表情瞬间阴森起来,语调变得怨毒而刻薄:“啊,抱歉。以你们法师学徒的水准,实际上连‘低级区间’都够不上吧?毕竟,跟普通人的区别,几乎可以忽略呢。”

【这女人,还是挺记仇的嘛。我还以为她的人物设定崩坏,真的变成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了来着,如果真是那样,这一架就真的打得毫无意义了,是吧,小文莱思?】

文莱思全神贯注地看着凯兰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同时竭尽全力地奔跑着,这让他可能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回答系统的废话——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完全不想理会系统。

文莱思跑到了光头的左前方,最靠近凯兰的人变成了他。这让凯兰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凯兰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捂住嘴窃笑:“小帅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吗?尽可能地保持轮流出战的状态,消耗我的体力和精神力,进而拖垮我?我——”

说到一半的凯兰,眉头突然微微蹙了起来,眼睛向旁一撇,一道寒光闪烁,赫然是朝着她迫近过来。原来刚才光头虽是挥空一拳,心里却早有准备,并没有使出全力的他,调整身体的力量,又朝另一个方向以更加迅猛的速度扭转身体,同时,顺势甩出了早就握在左手当中的长刀。长刀便笔直地朝着因为下落缓慢,几乎维持在同一个位置的凯兰飞了过去。

凯兰停下了先前的嘲讽,简短地低声念了两句,抬手轻轻一挥,原本快要飞到她面前的刀刃便就那样静止不动,仿佛钉在了一面墙上。地面上奔跑的文莱思也受了阻滞,无形的墙壁阻挡着他,让他无法继续前进。

这样的法术是不可能通过那么简单的两句咒语,就这么快被施放出来的——至少,以文莱思远超帝国启蒙教育平均水准的知识水平,他只能这样做出判断。

凯兰的身体还在继续向后漂浮,足足半分多钟的时间,她才重新落了地,浅笑,对在无形的障壁前站立的文莱思和光头轻轻点头,轻轻挥了挥手。

文莱思侧过身,躲过了上方落下的刀刃,弯腰捡起,抓在手里若有所思。

光头也半垂着头,面部都笼罩在草帽下的阴影中,缩着双手,全然不见刚才的狂暴。

凯兰侧过脸,斜睨两人,再次轻笑一声,继续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你们终于意识到二转法师和你们这些法师学徒之间的巨大差距,放弃了毫无用处的消耗战术吗?明智的决定。毕竟,帝国系法师的优势,就在于基于法师侍从的精神力,恢复速度相当快。像现在这样用这些可笑的低阶法术和你们纠缠,恐怕三天三夜我的精神力都还剩一大半呢。”

文莱思听到凯兰说话,停止了观察把玩手里的长刀的动作,先是转过头,和看向自己的光头对视了一眼,微笑一下,接着看向了凯兰,眼神纯良,就像——而且他的确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只有和他最亲近的人,和怀抱着极大恶意的人,才能听出他话语的嘲讽和冷意。

“是吗?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哼。】在文莱思的脑海中,系统发出了一声嗤笑,也不只是对他,还是对凯兰。

凯兰那张表情丰富的胖脸上的肥肉颤抖了一下,也许是注意到这一点的缘故,凯兰之后说的话,不管怎么听,都给了文莱思一种心虚的印象:“……呵,小帅哥,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终于决定接受我的提案了?现在乖乖受死的话,之前说的愿望,依然有效哦?”

“那太好了。”文莱思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看向身旁的光头,“你怎么看?”

“……”光头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他翕动的嘴唇。

足足过了两秒,凯兰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变了颜色,就在这一瞬间,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凯兰脚下方圆三米之内的土地,尽数裂成碎块,中央塌陷,而边缘的土块和石子像是受到挤压一般,向上蹦起。

一块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凯兰有些突出的肚子上:“啊!”她因而发出了这场战斗开始以来第一次的吃痛呼喊,先前的从容不迫,身为占据绝对优势的强者的威严也都随之打破。

文莱思的嘴角上扬,与伤痕成了相近的弧度,连成一条弧线:“这样,这场战斗终于算是真正开始了!”

第四十七章 战斗(二)

【心理学检定:31<60,成功。她说话的状态与先前有了明显的差别,不再像之前那样自信满满,并且还斟酌再三,显而易见,她哪怕不是在说谎,也是在隐瞒着什么。】

文莱思并没有主动提出这个检定,但系统这样上赶着说出这句话来,至少也更进一步帮文莱思坚定了他自己的判断。凯兰说那句“无用的消耗战术”的时候,表情明显有些发虚,而她后面所强调的精神力之间的巨大差距,则是在帝国人尽皆知的事实。

用最简单的思路去推测,那就是消耗战术是有效的,但会被消耗致使凯兰可能落败的并不是精神力。那么会是什么呢?尽管文莱思的知识并不足以给出答案,他的理性和直觉却将所有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二转法师为什么面对法师学徒具有绝对的优势,明明即便是他们正中一发火球术也都会死去?答案,因为二转法师都能像凯兰先前那样,无咒语无手势无准备时间地施放法术。

那为什么凯兰在使用了五次风刃术,将他们两人逼入绝境的时候,没有乘胜追击,用风刃术给他们最后一击,反而跟他们说话,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最后还用了制造龙卷风这样没什么收益的控制法术,希望通过一记经过正常咏唱加强的风刃术收获战果呢?

答案,因为她已经没办法再那么方便地用出风刃术了。

为什么先前可以那么干脆地,毫无准备地挥手三道风刃,现在却必须要咏唱才行呢?

答案,因为她那样施放风刃术的机会,已经被消耗光了。

对背后理由的无知并不会影响对表面现象的了解。先前零星的问题在文莱思的脑海中串成了一张完整的网,尽管最中心的地方还有一部分缺失,可他认为,已经足够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越高级的法术需要的准备时间越长,在如此贴近的距离,瞬息万变的战斗中,凯兰很难再有那样的机会。失去了高级法术和瞬发攻击法术优势的凯兰,在这一刻与他们之间的差距被压缩到了最小。这是最好的机会。

也许也是最后的机会。

现在回想起来,一开始在木屋里奇袭杀死十余名魔法侍从的行动显然带给凯兰相当的刺激,不管是因为恐惧还是舍不得,决定让魔法侍从呆在很难被魔法的余波伤害到的安全距离,这个决定便使得凯兰丧失了她最大的优势,和必胜的胜算。

尽管她之前一直表现地非常强势,可,背后的确隐藏着一点心虚和胆怯。

只要在这里逼住她,也只有在这里逼住她,不让她去向自己的魔法侍从求助,文莱思和光头两人,才有能够取得真正意义上的胜利的机会。也就是说,只有现在!

凯兰因为周围地形的突然变化吃了一惊,同时也因为自己受伤而怒发冲冠,可具有相当的战斗经验的她,并没有失去冷静判断形势的能力。她的脚下深深地塌陷下去,周围一圈都是蹦起的石块和土渣,她却并没有立刻落到坑里,漂浮着,眉头紧蹙地看着光头。

她低低地念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惊讶和疑惑:“土系?怎么会……”

岩崩术,与火球术、风刃术并列为五大基础属性伤害法术之一。它最大的特点和优势在于隐蔽性,根本没有弹道让它比无影无形的风刃术更难规避,而作为这五种法术中唯一不需要施法动作辅助的一种,它会在何时施放对敌人来说也是很大的谜题。

面对土系法师,防备岩崩术是最基本的常识,但凯兰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也不能说是她的错。毕竟,先前遍布木屋的雾气无疑是水属性法术的作用,而之后,文莱思则当着她的面,用出了火球术这个火系法术标志性的法术。哪怕凯兰想到了文莱思是拥有高级魔法之徽,拥有多种属性的厉害人物,水火两种相斥的属性也难以想象。

更何况,文莱思手上没有魔法之徽。那他作为一个没有法师侍从的帝国系法师学徒,施放过一个火球术之后,精神力应该差不多也就见底,完全不值得警惕了。

而手上有魔法之徽,理论上可能拥有更多精神力的光头,凯兰尽管没看清他手上魔法之徽的颜色,但五芒星的标准图案意味着他是单属性的法师学徒。做出了他是水系法师判断的凯兰,自然不认为他们两个还有什么能使用出具有威胁的法术出来。

而现在,犯下了错误的凯兰,将为她的错误付出代价。

单纯对付岩崩术的话,最佳选项是站在原地不动,落进坑里,这样就可以规避被溅射起的石头造成的伤害——也就是这个法术最大一部分的伤害。凯兰现在身上更是有一个等级颇高的Buff法术加持,这让她几乎不会受到伤害。

不管是因为怎样的原因,凯兰此时正是采取了这种方案。

【交易开始,支付3点SAN值,获得3D5=9点MP。】

【现在的状态,HP=4/11,MP=9/8,SAN=28/40。】

文莱思抓住这个机会发足飞奔,冲到凯兰附近,进行了短短五秒的吟唱,但是,也许是因为他的精神太过紧张,结束吟唱,精神力流失之后,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MP=3/8。你看,即便你依靠自己使用魔法,该失败的也还是会失败。】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狠狠地咬了咬牙,看着效果即将结束的岩崩术,重新再进行了一次吟唱。“制造雾气”,原理上是通过精神力引导水蒸汽在空气中凝结成水珠,文莱思并不明白什么原因,但他知道水珠在灰尘多的地方会更容易凝结的现象。

【HP=1/11,MP=0/8……你真的很拼啊,总是这么拼呢,小文莱思。】

漂浮在空中的灰尘瞬间被浸湿,下落速度大幅增加,更重要的是,在凯兰脚下化为齑粉的土块,也莫名的被浸湿了,甚至,远远超出文莱思意料地,很快化为了一滩泥水。

“呀!”凯兰惊呼了一声,厌憎地看着周围和脚下,下意识地想要跳跃。可她并没能轻轻点过地面,反而因为对泥水用力,溅起了不少,这让她的神色愈发难看。

她的注意力好像完全集中到了这上面——她的反应正如文莱思对光头所推测的一样。

岩崩术的维持伤害效果时间是五到十秒,但哪怕不再有石头蹦起,空中扬起的尘土仍然不会落下,自认为还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凯兰,这时应该还有保持她最重视的干净的余裕,而文莱思通过制造雾气将尘土变为泥水之后,她应该更不愿意沾染这些东西。

光头先前下意识地觉得文莱思的说法有哪里不对,但现在看来,这应该完全是光头的杞人忧天。他终于认同了文莱思的话,这是最好的机会,而且,这的确是个机会!

光头结束了第二个魔法的咏唱,“岩石之力”,2级魔法,效果是全面提升使用目标的力量和体能,而他的皮肤也会变得更加坚硬,这当中的提升,与0级法术“提升力量”的那种微不足道的提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连续使用两个2级魔法,哪怕是使用着联邦系魔法之徽,储存了一定量精神力的光头,也差不多到了弹尽粮绝的程度。这大概是最后一搏了。

光头随便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人头大的石头,单手提着,还颠了两下,确认手感,然后,迅速地在四周地面环视了一圈——

凯兰满脸厌恶地站在泥水上,总算等到周围的泥点落得差不多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东西,却让她的瞳孔不由得放大了——

她一下甚至数不清数目,每一颗都块头不小的石头,正从不同的方向径直朝她飞过来!

第四十八章 战斗?(三)

凯兰,全名,凯瑟琳·兰斯洛特,很小的时候,她在学校里一直都是不受欢迎的代表人物。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种事本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一个孤僻、相对大家有些肮脏、皮肤发黑、骨瘦如柴、不管怎么看都与好看无缘的女孩,她受欢迎才是一件需要理由的事。

凯兰并没有像有些自我为中心的孩子一样因此对整个世界都心怀不满,也没有像那些自卑得过了头的孩子一样自杀以谢世人。早熟的凯兰迅速地理解并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认清了自己的问题之后,她下定决心做出改变。

不过一个不再孤僻但依旧肮脏、黑瘦、并不好看的女孩,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直到十六岁生日那天,她收获了这个世界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她顺利地将早就绘制完成的魔法之徽装佩在自己胸口的那一刻,她几乎感动地要哭出声来。她是他们学校当届五百名学生中仅有的三十名法师学徒,这让她的地位迅速上升,而且虽说不算一夜暴富,也成功脱离了过去的赤贫阶层。

成为法师可以彻底改变她的命运。尽管早就听说过这句话,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亲身体会到这一点。从此,她加倍地努力,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晋升到了一转法师,五年后,她凭借一点点天赋、一点点运气,和常人以上的努力,成为了二转法师。

她在这当中自然免不了付出不少代价,可是,到了这时候,她的所有付出都得到了回报。二转法师在帝国地位尊崇,尤其是在远离京城的区域,不隶属于帝国官方部门的二转法师更加罕见。为了享受到更多敬仰和歆羡的目光,她拒绝了在帝国供职的邀约,成为了一名沿着帝国边境线游历的自由法师,并抛弃了过去的名字,用凯兰这个简称行走于世。

当然,她终于逐渐改变了过去在她身上无法修正的错误,或者说无法弥补的缺憾。

经过一些研究方向奇特的法师的法术处理之后,她的皮肤与过去那像是洗不净污垢一般的棕黑色截然不同,尽管还是有人会给所谓的病态的评价,但没有人会否认她的皮肤很白。

她的脸也是同样,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大有美感,但绝对是五官端正的标准模板了。

除此之外,她最为受人诟病的,大概就是她对法师随从的外貌条件近乎苛刻的要求了。但她对这一点很执着,而且实际上受到最大影响的还是实力因此受到限制的凯兰本人,更何况她成为自由法师之后,几乎和原来的朋友都切断了联系,也没有什么人会去规劝她。

那之后,又过了十几年了。

凯兰还是没能成为一个三转法师,但在她看来,只要她拥有足够数量的魔法侍从,体会一下那种境界的感受,成为三转法师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了。虽说这只是她本人的感受,但她在二转法师当中实力位列前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换句话说,她的实力绝不是仅限于能使用几个小小的2级法术这么简单。

心念一动,她的意志从心中流淌而出,在胸口上的魔法之徽上流转,引动了元素的排列,进而影响了世界——风之障壁,3级魔法。在恢复之前,她能够直接使用这个法术的机会就只有两次而已,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凯兰眼神一凝,抿了抿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四面八方飞来的石头最终都嵌进了无形的墙壁当中,悬浮在半空中——实际上那并不是一座墙,而是一大块空间内部的气流开始以极大的速度混乱无序流动,如果有人能在没有破除这个法术的前提下强行闯入“墙壁”内部,他会明白这两种情况的区别。

不过文莱思和光头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两人都迫切地想要逼近凯兰面前乘胜追击,但他们完全做不到。文莱思比较乖觉,和光头交代了两句之后,两人分头沿着“墙壁”向两侧跑去。他猜得没有错,风之障壁是有边沿的,但是,那边界的所在,距离远超出他的想象。

0级法术的MP消耗是1点,1级是2-10点,2级是10-20点,3级的消耗,则是20-100点。所谓的魔法,归根到底,是用精神力改变现实的一种技巧,投入的精神力越多,理所当然地,理论上能够改变的效果自然也就越好。

2级法术中消耗最小的火球术,完整地释放出来的话可以在土地上炸出一个半米宽的深坑来,那么,消耗是其数倍的风之障壁,能做到的事能达到怎样的程度呢?

凯兰的嘴角轻轻地勾起,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急迫地寻找着边界的两人,他们看起来就像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撞着玻璃的两只苍蝇。它们不会知道,单纯的努力,并不能改变一切。

再这样拖下去,凯兰之后也许会失去在山林中保护自己的魔法侍从的能力。她本不愿意在这两个小小的魔法学徒身上耗费太多,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太过托大了,事已至此,她终于下定决心,不给他们两人留一点机会地,把他们在这里消灭掉。

风之狂舞,这是她掌握的少数几个5级法术之一。毕竟,作为一个只有五十来名魔法侍从的法师,哪怕是二转法师,6级法术动辄近千的精神力消耗也实在让她无法接受,而且,在她的概念里,5级法术的强度已经高到不可思议,更加强大的法术,实在也没什么意义。

有点陌生的咒语流畅地从她的口中说出,几个简单的手势她几乎是在下意识地挥动,原本几乎感觉不到的与侍从之间的精神链接此刻无比清晰,海量的精神力向她的胸口汩汩流淌,魔法之徽中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转,然后放射出去。

方圆数百米的范围内,空气都开始不规则地流动了起来,奔跑中的文莱思,有一次差一点被突如其来的顺风变逆风吹翻在地,而这时,凯兰的咒语,才只是刚刚开了个头。

“那两个人,终究还是不明白……”凯兰心中感叹了一声,但并无多少悲哀,更不见几分同情,所有的,不过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得意和自豪。

文莱思和光头先后反应过来之后要发生的事情,都不禁脸色刷白,拼命地朝一个方向跑去。但是来不及了,太晚了,他们,逃不掉。

同样在范围内的魔法侍从们都紧紧地闭着眼睛,默默地祈祷着。可他们并不是在向上天乞求在死前宽恕他们的罪过,而是借此集中精神,让自己的精神力更好更快更多地向凯兰涌去。事实证明,他们的确不需要担心,很快,那个法术笼罩的范围便离开了他们的所在。

三分钟,文莱思和光头却只跑出了不到一百米远的距离。因为在法术笼罩的范围内,空气的流动越来越混乱,而且速度也越来越惊人。看着明明深陷绝望之中,却还在竭尽全力奔跑的两人,凯兰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点同情——

她的嘴角同时勾起,露出了嗜虐的笑容。

最后一句咒语结束,那两个人将被无数道风刃笼罩,他们能留下怎样的尸体呢?

或者,他们就像那不多的前辈一样,连尸体都留不下来吗?

嘴唇一开一合,再次打开时,就会看到答案——

“咔嗤——”可笑的,不可思议的响声突然在凯兰的耳边响起了。

不,是耳边吗?似乎,更像是从耳朵内部传来的。究竟是哪里,究竟是怎么了?

在凯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句高大的女性躯体,肥胖,皮肤苍白,然而却没有头,从腔中喷出的血流,在空中染出了一只异形怪物模糊的形体。

“呀——”凯兰张了张嘴,但没有脖子的她无法发出声音,“咚——”一声响,她的视野逐渐被黑暗占据,最后留在她眼前的,是不可思议的嫩绿色的草叶,和一只像是什么都没有遇到一样,晃动这两支触角,走走停停地向她逼近的蚂蚁。

“好丑,走开……”凯兰最后的意识,在这里中断了。

第四十九章 无形怪物

一切发生地都猝不及防,让人来不及反应。

文莱思最开始意识到的是那种几乎刮得他无法行走的无序狂风,突然间不合常理地停歇了。之所以不合常理,是因为文莱思根据他的常识判断,那种古怪的现象是高阶魔法在实际施放前,散逸的精神力提前产生与魔法本身类似效果的现象,用专业一点的名词,叫“魔法预演”。魔法预演只会在魔法被释放出来的时候结束,而现在,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接着,文莱思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魔法被释放的一瞬间,他就毫无痛苦的死去了。既然已经死了,那当然也就不会感受到什么风的流动。

想到这一点的文莱思,背后被冷汗浸得湿湿黏黏的,心脏也剧烈而疯狂地跳动起来。

然后,文莱思意识到,一个死人,按照一般的理论,应该是没有什么冷汗,心脏更不可能会跳动的。“也就是说,我还活着?”做出这样的判断的文莱思,脑海中终于浮现起了,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魔法预演现象停止的另外一种可能。

魔法预演是由魔法之徽在运转高级魔法时逸散出的精神力自然依照惯性运作形成的现象,它会消失的原因,一种是真正的魔法被释放,覆盖了这部分现象,另一种则是,魔法之徽失去了精神力来源、或是瞬间停止了精神力运作,不再有新的精神力逸散出来。

也就是说,魔法之徽的使用者——二转法师凯兰,死了?!

一直在为自己的不自量力后悔,心中再也没有孤注一掷的疯狂和豪气,只剩下恐惧的文莱思,终于回过头,于是,他看到了令他说不出话来的一幕。

不知从哪里传来呜咽的叫声,仿佛是受伤的狼的哀鸣,然而被撕扯着,变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肉块,逐渐消失的,却是无头的胖女人的尸体。她珍重的裙装满是尘土,支离破碎,她引以为傲的雪白肌肤也是同样,鲜红的血一鼓一鼓地涌出,却没有流到地上。

半晌,文莱思才从不合常理地漂浮在空中的一块块血块看出,成群的、形象也许类似饿狼的无形怪物,正聚集在凯兰的尸体旁,分食她的肉,并饮下她的血。它们的身上染上了血污,进食时还会发出悲鸣一般的嚎叫,因此文莱思才能注意到它们。

看着凯兰的身体被逐渐肢解、消失,却几乎没有一滴血落到地上的画面,文莱思本能地觉得有几分反胃,险些就要吐了出来。

【目睹了超出你所知的可怖事实的你,SAN值检定:95=95>28,大失败,失去3点SAN值。现在的SAN值状态:25/40。】

【用的比我预计的更快呢,再接再厉哟。】

让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是系统的话语,可清醒过来后,他同时意识到,现在大概不是和系统理论,为什么在需要的时候总是失败,动不动还会大失败这种问题的时候。

只有沾上血的时候才会被看到,只有进食的时候才会发出叫声的怪物,真的,只有在那里聚集的那些吗?如果不是的话,会在什么地方?他,又能做些什么?

文莱思用力咽了口唾沫,终于将目光从那摄人心魂的画面移开,带着有几分求助意味的目光,向四周看去。抬起头,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在凯兰身后更远的地方,她的魔法侍从。他们之前也许表现得勇敢忠诚,然而那都是建立在她的存在,或者说,她的强大的基础上的。

目睹凯兰的死亡后,他们的一切理想和信念一类的东西在一瞬间崩塌,尤其是,看到凯兰如此诡异,同时又如此毫无反抗能力的死法,更是让他们人心惶惶。原本熟悉的丛林在他们的眼中变得鬼影重重,每一个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陷入无边的恐惧。

彻底崩溃的他们早就哀嚎着四散奔逃,现在文莱思所能看到的,只是被踩踏到奄奄一息,或者被推搡下山,却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挂在树上呻-吟的人。

文莱思的目光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不到万不得已,文莱思不可能向这种刚刚还是敌人的人搭话,无论是为了寻求帮助抑或是单纯的安全感。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将凯兰死亡的仇恨发泄到自己身上。在转过眼,帽子已经不知所踪的光头映入他的眼帘。

相处的时日已久,尽管光头依然时常戴着草帽,文莱思对他头上癞疮疤的接受和忍耐能力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多亏如此,文莱思能不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显眼的伤口上,而是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

“……”光头是联邦系的法师,拥有能够储存精神力的魔法之徽,一记火球术可以让文莱思精神力挥霍一空,可是岩崩术的消耗对光头来说应该是可以接受的水平;文莱思在系统的账面上MP清零,HP只剩1点,而且本来也十分虚弱,在刚才的魔法预演引起的混乱气流中,也只是感到行走有几分吃力,光头自然更不可能就这样耗尽体力。

那么,光头这样的表现,来源于恐惧。

光头谨慎,以致于有几分僵硬地将头向文莱思的方向缓缓转过来,喉结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缓慢到近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对文莱思上下点头,眨了两下左眼。

他们之间一直是用语言来交流,并没有定下过什么暗号,不过,结合现在异常的情况,光头的意思倒是相当明确了。文莱思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缺乏活动的关节中,骨节相互碰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光头在魔法之徽绘制失败之后就几乎把上学学的很多东西扔回给老师了,因而他掌握的法术十分稀少,除了岩崩术和几个常用的0级法术这些大路货色以外,也就只有他曾经遇到过的冒险者前辈指点他的几个用来强化感知能力的魔法。

连文莱思自己都有点惊讶,他能够在这种时候持续不断地做这种也许一点都没有用处的分析,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渗出汗水的额头在清风吹拂下有了清凉的感觉,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如此安静。

太阳在正空中洒下金色的光辉,一滴不落地布满了这片没有树木遮挡的小山丘顶部,不但飞鸟走兽,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分毫,距离不近的光头的喘息声也清晰可闻——当然,也不是全然的安静,无形怪物们还在发着哀鸣,而他们的嘴里,似乎已经开始啃咬骨头。

只有这些声音——吗?“系统,观察,聆听。”

【好的。观察检定:43<60,成功。你注意到,那些无形的怪物并没有留下脚印。】

【聆听检定:45>25,失败。你很努力地想听到什么,但风声持续不断地灌入你的耳中。】

没有脚印,自己没办法听到什么,这两点让文莱思的心跳再次加快起来。

他信任光头,知道光头没有骗他,但现在只有光头能意识到他左侧怪物的存在,他能帮上光头什么忙吗?没有魔力,没有血量,再继续使用SAN值兑换的话就会陷入疯狂,现在的文莱思所能派上用场的,大概只有他的脑子了。

哪怕经常犯错误,也比什么都不去想要好得多。快呀,想想有什么办法。

“作弊码……”那串没有任何意义的古怪文字在文莱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那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没有被仇恨和愤怒冲昏头脑的文莱思明白,系统——血滴不值得信任。

“血滴……血……”文莱思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灵光,一边朝光头狂奔过去,一边大声呼喊,“那些怪物身上会染上血,所以它们只是透明,确实拥有形体!沙子!扬起沙子一类的东西,就能看到它们!”

光头眼中光芒一闪。

在1级法术中,与制造水雾类似的,扬起沙尘也是确实存在的一种魔法。遗憾的是,光头并不会使用。但是,他本也不是那么拘泥于法术的人。

光头周围的泥土和石块很快就被他大量抛向他隐约听到声音的方向。震耳欲聋的嚎叫声响起的同时,在相对密集的泥土雨当中,两个狼形的较大空隙也显得分明了起来。

可光头还没有来得及欣喜,文莱思还没来得及自得,他们就发现先前的行为中巨大的错误。那两匹隐形狼,赫然正一边兴奋似的狼嚎,一边径直朝光头冲来。

它们的嚎叫显然引起了正在啃咬凯兰所剩不多的尸体的群狼的注意,粘上血迹最多,因而形态也最明显,似乎也是最高大的那只狼,回转过身来,却也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发出狼嚎,只是静静地朝向这边,似乎在看着这边的动向。

光头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声,从身上又抽出一把长刀来,握紧,全身肌肉紧绷。

泥土渐渐落地,而无形的两狼也逐渐逼近,超出了覆盖的范围。它们细微的声音则被泥土石块发出的风声和落地撞击的声响覆盖,很难再被注意到。

光头默默地计算着速度,在一个合适的时机,猛地一刀挥出!

他的手上却没有感到丝毫阻滞。通常来说,这是一刀挥空的表现,而他既没有听到无形怪物的哀嚎,又没有看到或感受到血液泼洒,基本上,现在是符合通常情况的。

继续按照通常情况来思考的光头,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来临的死亡。

可是,死亡却并没有来临。光头听到了文莱思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的声音,心中有几分感动;他还听到了那无形怪物愤怒似的咆哮声,然而却没有如他之前设想的一般,几乎贴到他的面前,反而在他面前不远的地面上,似乎是坐下一样,保持同一个位置咆哮着。

【嗤,真令人失望。】

系统轻蔑的话语在文莱思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自得般的意味。他的话并不是在对文莱思说,似乎也不是对光头在做出评价。也许是巧合的缘故,在系统突然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无形怪物们的咆哮声突然戛然而止。

远处,曾经有凯兰的无头尸体在的地方,现在干干净净的一片,只有几块漂浮在半空中的血块还昭示着先前的血腥与恐怖。也许是吃完东西的缘故吧,那些怪物也停下了先前持续不断的悲伤似的哀嚎声,静静地看着这个方向,因为没有形体,也不清楚是何姿态。

光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嘟囔起来:“这些怪物难道只是看着吓人?”

文莱思僵硬地咧嘴笑了笑,全身紧绷地戒备着空前安静的怪物们可能的行动,同时说道:“那怎么可能?你根本就看不到他们啊。”

文莱思开了个玩笑,光头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凯兰,现在连尸体都不知所踪了,他也僵硬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啊。”

两人的话题到此终结,一言不发的两人,只觉得周围安静地可怕。定神一看,凯兰的魔法侍从中倒霉地被踩在地上或者挂在树上的几个人,也并不是停止了呻-吟,而是他们自己都不知所踪了。

在两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中,那行走不会留下痕迹,也无法直接看到形体的怪物们,无比寂静地在四周蹲坐着——“除非,它们走路时连丝毫的声音都没有,那么,它们大约已经包围了自己和光头了吧……”文莱思狠狠咽了口唾沫,在心中这样想道。

第五十章 新的梦境

太阳逐渐向西偏斜,由耀眼夺目的白光化为璀璨的金光,最后变成了稍显灰暗的红黄色。

文莱思和光头两人一直就那么紧绷着精神和身体,站在原地等待无形怪物的动作。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没有声音,没有迹象。吞食凯兰尸体的几只怪物,大约过了二三十分钟,身上如同漂浮一般的血迹便逐渐稀薄起来,变得无影无踪了。

文莱思反复进行了好几次聆听检定,可是无论成功或失败,系统都没有告诉他任何与那些怪物有关的事。光头也是同样,在那之后怎么都看不到丝毫痕迹。

如果正常考虑的话,这些怪物应该还留在原地不曾动弹。文莱思过去也听说过饿狼耐心地追踪猎物数天等待机会的故事,怪物等在原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文莱思和光头,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紧张下去。对不知会从何处到来、不知究竟何时降临的危险,时刻保持紧张的精神,不需要多长时间,人就会彻底崩溃;哪怕没有,他们那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肉体,也自然会感到疲劳,并且确实地疲劳了。

于是,在天空变成鲜红色的时候,光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身体。

文莱思原本逐渐松懈的精神瞬间紧绷起来,环视周围,密切关注四周,然而依然没有任何可疑的变化,突如其来的放松情绪让早已摇摇欲坠的他完全无法站稳,一屁股瘫坐在地面上,半晌,他才露出紧张的神色,努力支撑两下,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光头看向他,点头,微笑:“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再担心,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更何况,现在我们是这样的情况,它们要上,早该动手了。大概确实已经离开了吧。”

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不能冒这样的险;类似的话在文莱思脑海中翻滚,驳斥他的理由也瞬间就冒出来七八条,可他终究没能说出口。不是为了保存光头的面子,而是,他实在没办法,开口说出那些让他片刻的休息荡然无存的话语来。

这也足够证明,他所设想的行动,根本没有继续实行下去的方法。

看到文莱思样子,光头理解地再次点头:“你很累了,是我先前没考虑周全,你那样子使用法术,不管怎样天赋异禀,也超出了一个人的精神力范围……你承受了很大负担吧?现在好好休息吧,最好睡一觉。天要黑了,也没办法赶路——”

光头环视了一圈光秃秃的山丘,现在是一片寂静,除了先前他搞出的大土坑,以及最后凯兰那胎死腹中的高级法术魔法预演造成的土地外翻覆盖草叶的情况外,就没有别的任何痕迹了,只是,想到那无形的怪物,他还是不禁打了个寒颤:“总之,我们今天还是在营地里宿营——虽说已经很残破了,里面的设施多少还有一点……”

光头说到这里,再次凝视文莱思的脸,没有看到任何反对的意思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今晚我来守夜,顺便看看有没有办法把营地修补一下。你就安心睡一晚上吧。”

文莱思很想说“那么怎么好意思?”或者“我来值后半夜吧。”这类的话,可只是听到这样的提议,他的上眼皮就忍不住和下眼皮打起架来,这让他也完全没有立场说出拒绝的话来,张了张嘴,最终并没有发出声音。

光头对他温柔地微笑,虽说这个词与光头惯常的形象实在不大相符:“好了,走吧。”

光头扶着昏昏沉沉、脚下虚浮的文莱思,走进墙上开了个大洞,通体焦黑,却还勉强保持着形状的小木屋中,把文莱思放倒在床上。几乎是刚一躺平,文莱思便发出鼾声。光头笑着摇摇头,转眼看着门口横七竖八的尸体,微微皱眉。

“实在不是我不想为各位装殓,而是没有那样的时间。抱歉了。”

对着尸体说了这样一番话后,光头便把它们一个一个拖出去,抛到了山下。

…………

文莱思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然而心中却并不惊慌,就好像这一切本就这样理所当然。环视四周,与无尽山脉郁郁葱葱的植被不符,所处的地方被几座高耸的悬崖包围,也不知怎么,文莱思便知道,这里,又是先前的梦境了。

自从进了无尽山脉以来,他便没再做过这样的梦,现在突然开始,他心中倒是颇为期待。

努力回忆一阵,才发觉先前的梦境都是在以“他”的视角进行,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文莱思忽然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忆先前,努力思索了良久,才隐约想起,上一次的梦境,结束在视线所及的极限,卷起的滔天烟尘当中。

说来也怪,当文莱思回忆起先前,进而想到“之后怎么了?”的时候,他的视角便突然向下俯冲了下去,进入了下方茂密的树林间。映入眼帘的,是两只遍体毛发,尾巴很短,直立行走的猴子,正与一个皮肤棕黄,面容除了平庸外很难描绘的人类青年脸对着脸。

文莱思还记得,第一次的梦境中,以“他”的视角看到自己的手时,入目是病态的苍白色,正与莫名死亡的凯兰肤色相近,可这人类青年大约正是那个“他”,也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他的肤色已经变得棕黄以致有几分发黑,而身体,也比开始要健硕多了。

人类青年用喉咙发出了几个急促的音符,然后又拖着长音嚎了一声,两只猴子聚精会神地听后,思索了一阵,也用类似的方式发出声音,而这回,则是换做人类青年来听了。

初来,文莱思还以为他们在进行什么歌唱比赛,好半天他才回想起,过去梦中的“他”,与猴子之间交流时,却正与现在的情形相近。只是先前都是以“他”的视角,好像同时得到了“他”的思维,这种嚎叫中蕴含的含义,那时会直接出现在文莱思脑中。

现在可没有这样的便利了。文莱思听了半晌,也想不明白这好像每一声都几乎一模一样的叫声,究竟能如何实现交流的功效——正如先前“他”下的结论一样,这些猴子还根本没能拥有一种完善的语言体系。想到这里,文莱思不禁对“他”佩服起来。只是想象的话,文莱思可不觉得,只是在这群猴子里待上一个来月,就能掌握这种不完善的语言的使用方法。

也许是因为每一次嚎叫之后,不知是在理解对方的话的含义,还是在构思自己的意思该如何表达,他们的交流异常的漫长和枯燥。人类青年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烦燥的神色,大约是早已习惯了吧,还在十分耐心地和那两只猴子交流着,文莱思却觉得有点不耐了。

不知他们在干什么,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两猴一人叽叽叽地发着单调叫声,能看这么半天,已经是文莱思对这个梦的内容兴味盎然的表现了。于是他便转过身去——只是这么想,他竟就真的转过身去了——看起周围的风景来。

在无尽山脉行走这么多天,文莱思对花草树木之类比过去了解多了不少,他也就能看出,周围的树木与无尽山脉中的树木,或者说,与他过去见过的任何树木都大相径庭。虽说同样高大,顶上长叶子的形状却很奇怪,而且树干似乎也更加光滑,甚至不少还长满了绒毛。

再贴近了,注意去看,周围潜藏的动物和虫子,也都不是他熟知的样子,偶尔有与他认识的相类似的,仔细去看的话,也与这些树木的情况相同,稍一认真,便能看出巨大的区别。

这让文莱思不禁惊讶了起来。正出神间,一只硕大的毒虫忽然朝它扑了过来,惊得文莱思浑身一颤,那毒虫却正正地从他双眼中间穿了过去。再次回过头,看到那毒虫飞到一个形似小蜥蜴的动物背上,文莱思这才放下心来。

发现这些东西伤不到他后,文莱思的好奇心也就一下爆发出来,兴趣盎然地研究着周围每一个新奇的东西——其实周围的每一个东西对他来说都算是新奇的。他向来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换句话,叫求知欲很旺盛,这一下,他竟有些忘了自己在梦中了。

正在兴致勃勃地研究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文莱思突然听到那两只猴子的嚎叫声变得巨大嘈杂起来,也就不由得回头——

人类青年满脸不可思议和惊奇,远甚于旁边两只猴子,用这样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尖。而在人类青年的指尖上,一束微弱、摇曳、然而却是没有燃烧任何东西就那样存在着的橙黄色火苗,正在腾腾地燃烧着。

第五十一章 暴雨

自从遭遇凯兰和无形怪物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文莱思和光头二人也从一开始的风声鹤唳逐渐变得一切如常,就好像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事后回顾那整个事件,无论光头和文莱思都觉得受益匪浅。

首先,最大也是最重要的教训是,二转法师不可思议的强大,以及作为法师学徒的他们两人的的确确的弱小。光头一直生活在城市,成为法师学徒之后便遁入山林变成无法接受教育的冒险者,没能体认到二转法师强大也是正常。

而文莱思,则是被过去的情报误导了。按照系统的说法,贝尔·贝利在二转法师中也算得上精英,然而他却没有在文莱思面前显示过怎样的神通,说实话,在文莱思眼中,他实在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大多数普通人还要更加正常一点。

后来,正是这个贝尔·贝利,再加上另外一个二转巅峰、无限接近三转的法师,和一个曾经是三转法师的人,三个人一起,在系统面前,被轻描淡写地杀死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所支付的代价,不过是区区1D10的SAN值而已。虽说现在他只剩下二十多点,看起来支撑不了几次,但是,要知道,他战斗中想要释放区区二级不到的法术时,就要支付接近五点SAN值来换取MP……

尽管文莱思并不知道系统是如何杀死那三个人的,可他前两天从光头那里了解到,加尔斯城那场杀人案,固然震惊了全城,但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加尔斯帮的全灭,以及因而带来的加尔斯城内部的势力洗牌。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并不存在怎样的大规模破坏。

在思考反思之时,文莱思的思考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他有意地控制了自己的思绪,也许是潜意识给他发来的警告,让他避开了之后必然会得出的结论。

系统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强大到以他的眼界甚至无法想象的程度。那么,系统究竟为什么要帮他?真的如系统所说,是因为是他的“金手指”吗?这,对系统有什么好处呢?

他并没有想到这一步,因而系统在这时在他耳边的嗤笑声也让他没有理解,他只是以为,这是为了之后系统说的那句话做铺垫:【代价太小吗?不,小文莱思,你不明白。作弊码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多余的代价,只是你使用它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足够了。】

这句话和系统其他意义不明的话有一点不同,但文莱思并没有在意那微不足道的细节,只是一如既往地无视了系统的话。

除此之外,文莱思认为,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教训则是,在二转法师强大的同时,他们同样脆弱得令人心寒。凯兰能够用出那样毁天灭地般的法术,然而被无形怪物杀死时,却死得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轻描淡写。而那些怪物,除了看不到形体之外,并没有体现出怎样强大的力量。换言之,正如文莱思先前所推测的一样,即便是二转法师,理论上也能被弱小的法师学徒轻而易举地杀死,只要选好方法,选对时机,甚至也许都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得出这个结论后,文莱思隐隐觉得他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但他也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疏漏,最终只好把这点疑问埋藏在心底。

在那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再遇到过任何风险,无论人、怪物、抑或是稍强一点,可能对他们生命造成威胁的野兽,都没有遇到哪怕一次。这事虽说奇怪,但也是好事,在光头的执意要求下,文莱思也放弃了追寻原因的想法。

随便遇到一件怪事就想得到解释,这种人是活不长的。这句话成功说服了文莱思。

原先听光头说自己的赏金不高的时候,文莱思还考虑过是不是真的要逃离帝国。但现在,上次凯兰那样的二转法师专门来追杀文莱思,让他明白,那时候有点神经过敏的行为,是真的救了他一命。经历了多次生死攸关的危机之后,他对死亡的恐惧比起过去犹有过之。

总之,他们就这样翻山越岭——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为了节省体力,并且便于补充水源,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逆着向南流淌的河流,在山谷间向北穿行。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光头这么指点了他,文莱思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到这看似明显的方法。

不过,据光头所说,他们能在河谷里走的时间也就这么两天了。过两天,暑气渐浓,雨水也会随之丰厚起来,如果继续这样走下去,山洪暴发的时候,他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在一周后的这一天,本该是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天色却开始发黑,原本热得口干舌燥的两人,居然开始觉得有几分清凉,光头便当机立断,向一旁的山上爬去,而文莱思只是愣了愣神,也不说废话,连忙在后面跟上。

只几分钟,文莱思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爬到先前看到的第一个平台,一颗斗大的雨点冷不丁正中文莱思眉心,不等文莱思感到当中的寒气,密集的雨点便紧随而来。

被雨水浸润的石头变得异常光滑,而化为泥水的土地也不再具备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的能力,仅有的勉强可以倚仗几棵小树苗,偶尔还长满了刺,弄得人掌心血水横流。

此时的爬山与往常的状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增强力量,轻盈身体,加快反应,文莱思把能使用的增益魔法全用了一遍,这攀登的过程也困难得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好几次一时失神踩空,都是多亏了时时注意照顾着他的光头拉住,才没有滑落下去。

虽说一路上总算是有惊无险,但原本计划中只需要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两人最后愣是用了一个来小时,才爬上事先看好的那座平台上。而夏季的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很快,他们两人总算爬到平台,还没来得及搭起挡雨的棚子,雨竟然就这么停了。

浑身上下被水浸透,活脱脱是两团刚被捞上岸的水草的两人看到突然出现在空中的太阳之后,也只好对视苦笑了一下,默默地把先前搭到一半的棚子又收了回去。

用布子随意抹了两把,让被水泡着的脑袋变成上面全是水的脑袋之后,文莱思停止了擦洗身体的动作,打算等着太阳把自己身上晒干——他已经很疲劳了,一个来小时神经紧张、时不时会有意外的登山活动后,在最后关头,他的小腿肚子甚至控制不住颤抖,几乎是完全靠光头用一身蛮力把他往上拉。

看着呈大字型躺倒在还有不少积水的岩石上的文莱思,光头摇头苦笑了一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擦干身体,用力拧了拧衣服后,把文莱思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帮他做同样的事,一边开口说道:“之后的天气恐怕会经常这样吧。这么下去可不行。”

“是啊,不只是山洪要注意,山——那什么,”文莱思努力回忆了一下系统之前对他提到过的怪词,“山体滑坡,就是因为雨水冲刷,导致山上的泥土向下涌,这也很麻烦呢。以后就在山梁上前进吧,不要再走山谷了。”

光头认真的点了点头,接着突然说道:“难怪营地很少建在山谷当中。”

“嗯……”文莱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用力想要站起身来,却感到腿部一阵阵抽痛,最后苦着脸说道,“抱歉,我觉得今天我也许走不了路了。”

光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在这里休整一天吧。”

说完,同样和文莱思一样爬了半天山,甚至比他用了更多更大力量的光头,便再次忙活着,开始布置起在这里过夜的东西起来,而另一边,文莱思又一次瘫倒在地,而且这次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二章 皇帝

正如光头所说,从那一场暴雨之后,时不时就会突然有倾盆大雨瓢泼而下,不过多久,又突然停止。好在早有准备的两人总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又不在山谷中行走,未曾再像先前那样狼狈。而系统提到过的山体滑坡,似乎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只是,也许是那天淋雨后没有及时擦干身体,这段时间又过度劳累的缘故,文莱思很是发了几天的烧,在一座营地当中休息了足足三四天,稍微恢复一些之后,光头还是让他在营地当中休养了许久。捕捉了勉强足够的猎物之后,光头抽空往山外去了一趟,在与文莱思过去居住的塔尔村有几分类似的小村庄里,用他们在无尽山脉收获的稀罕玩意换了点小东西。

食盐、药品、更加趁手的武器,和其他常见的补给品。这些在过去的文莱思眼中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东西而已,可在山林中穿行,和光头一起度过远离人烟的漫长时间之后,文莱思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些东西对人的生活品质究竟有多么巨大的影响。

之前只是觉得山林生活自然应当痛苦,现在有了这些,文莱思甚至都不敢想象过去自己究竟是如何生活的。现在,有些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就这样生活下去,似乎也很不错。

在凯兰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都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追捕他了。不如说,出了光头以外,文莱思总共就见过四个人,其中三个是和他们一样的逃犯兼冒险者,另外一个则是在无尽山脉里迷路的小孩,在文莱思和光头的护送下,他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而那无形的怪物,似乎也并不是很常见。不但没有再来袭击文莱思等人,他们甚至连可能是这些怪物留下的痕迹的东西都没有见过。

至于其他凶恶的猛兽,对于天生神力且又是魔法学徒的光头,以及知识面广博,同样是魔法学徒的文莱思,倘若不是两位数以上一起上,对他们也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生命威胁。而这些猛兽,别说几十个聚在一起,三个住在同一个山头上,恐怕便要打架。

仅有的威胁,按照光头的说法,是狼群。成群结队、贪婪嗜血、最要命的是,拥有惊人的耐心。但即便是它们,也不会在营地旁停留太久,对冒险者来说,营地可以抵抗任何野兽的威胁,让冒险者得以安心休息一晚。据说这是营地里的某个魔法阵发出了人类听不到、却会让野兽很痛苦的声音的缘故。

简单地说,几乎没有危险。

最开始担惊受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从凯兰手下的尸体上获得了大量衣物和鞋子补充的两人,现在穿着使用也许比过去还没有逃进山林的时候还要好些。这样的生活,文莱思会觉得也不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光头似乎也是这样考虑,至少在文莱思向北赶路的紧迫感越来越弱,甚至还会腾出时间去送那个小孩回家的时候,光头表现地非常配合,完全没有提出不同意见的意思。

只是,两人都没有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所以,尽管越来越慢,他们还是不断在向北行进,哪怕以他们越来越慢的脚程,由于无尽山脉靠北的部分起伏相较小了许多的缘故,距离文莱思的目的地,联邦和帝国之间理论上存在的中立地带,也只剩下两个月的路程了。

而在他们各怀心思的赶路的时候,这个世界,并没有就此停止不动。

对于文莱思这样的帝国边疆子民来说,京城,当然是谁都知道的城市,但距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让人不禁怀疑,那样繁华、那样能够作为偌大的帝国的心脏的城市,真的会存在吗?加尔斯城仿佛便是他们世界的中心了。而他们,想要进入加尔斯城,都要经过许可。

而在这繁华、雄壮、远胜加尔斯城的京城中,很多人,也对紫禁城怀着同样的想法。在那一圈站着护卫的鲜红城墙当中,真的会有一个掌控世间一切的皇帝存在吗?无所不能、不所不知、永生不死,这些属于皇帝的特质,真的会有人类拥有吗?

那些此刻正站在紫禁城当中的人们,着蟒袍的大臣,着轻甲的将军,全副武装的侍卫,宫女,太监们,对此却没有丝毫的怀疑。

大殿之下,文臣武将匍匐在地,左右排开,仿佛两列不同颜色的毛毛虫。

他们已经这样跪了足足三十分钟,年纪大一些的、身体差一些的,此刻下方的砖块上已经用汗水积下无数水洼。可他们仍然纹丝不动,哪怕身体觉得支撑不住,都要用尽全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因为,皇帝在看着他们,因为,皇帝无所不知。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只有殿外的侍卫们换班时铠甲的响声,才能听出这里原来还有活人在行动。终于,在殿中很多人看来足有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他们所等待的大殿上的声音终于响起。

与过去任何时候都几乎一模一样,那大殿上的声音从不见丝毫波澜。因为那一位活得太久,见识过的事情,太多,太广博。先前让众人跪下时,没有半分愤怒,而端坐半个小时,现在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昔:“好了,起来吧。”

位高权重,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端坐的堂前的文臣武将们,得了许可,这才抬起头来。在璀璨的宝石制成的珠帘背后,那正襟危坐的人影,正与两刻前他们所见的相同,这三十分钟,皇帝似乎也陪着他们,纹丝不动。这让他们中许多人惶恐起来。

皇帝那中气十足,并不见如何苍老的声音,在大殿中引来阵阵回音:“你们,把那几个人扶起来。我让你们站起来了。”

众人听令,这才将视线从珠帘上移开。原来有几个年纪不小、身体又差的,腿脚跪麻,或是忽然缺血,竟仍还或躺或趴在地上,半晌都站不起来了。

每个昏倒的人身旁的两人,都弯下腰,将他架在中间,勉强算是站着。

“呵。”皇帝突兀地笑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半晌,那人影才挥挥手:“金,让他们清醒过来。”

“是。”珠帘一侧,文臣武将的上方,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应了一声,从一旁的阴影中走出。他个子不高,身材干瘦,掺杂着一点点黑色的胡须和头发,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童趣,微微佝偻着身子,脸上带着与殿下众人截然不同的笑容,快步走下台阶。

手指在手腕上一搭,念了两句,原本还头晕目眩,或恶心想吐,昏昏沉沉的人,便陡然清醒过来,甚至觉得自己比先前身体更加轻便。

老头走了一圈,只是短短几分钟,大殿之中便再没有需要人搀扶的人。重新走回台阶上,走到一半,抬起头,仍旧带着那副笑模样,见到那人影又压了压手,再应一声:“是。”便又走入了台阶一侧的阴影之中,从殿下众人的眼中消失了。

待他重新消失之后,又过了一会,皇帝才再一次开口,这次,虽说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语气——语言中的含义,让人觉得比先前要轻松些了:“今次这事,是魔法管理省下,特殊事件管理部部长兰斯,违反帝国法令,有意欺瞒。此事,非同小可。”

殿下众人忙不迭纷纷附和。

皇帝却发出一声冷哼,让众人全身一激灵,瞬间安静之后,这才继续说道:“然则,知晓这件事的,除了兰斯之外,教育省书文令卡尔,你身边的两个高级侍从,正是那小孩的双亲,而那兰斯行此可笑之下策,也正是因此缘故。你,不知道此事么?”

文臣中排在相当靠前位置的一个中年人,涨红了脸,低头不语。

皇帝似乎也不想要听到他回答,继续说道:“还有,治安省执律令米兰,你身为治安省之长,所有情报都有权过目,加上又是前特管部部长,兰斯的授业恩师,据我所知,你们每月都起码有一次饮酒畅谈,共叙师生之情。你要告诉我,你对此事毫不知情,么?”

武将中最前排的几人之中的那个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浑身透出夺人魄力的老人,此时垂下头去,背也佝偻起来,直到这时,人们才能看出来,原来他已经非常苍老,而且无论腿或手,都只剩下一只,俨然是一个废人了。

长久的沉默后,皇帝再次发出一声冷笑:“哼。卡尔、兰斯、米兰,你们三个,都算得上我的心腹,我自问也待你们颇为丰厚。可你们,连我许多年前便三令五申的头等大事,都要欺瞒我,要我自己去了解,才能知晓吗?”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听到三人耳中,最凶恶的魔兽愤怒时的咆哮也不过如此了,他们情不自禁地再次跪下,齐声呼道:“臣罪该万死,望陛下责罚。”

皇帝看着他们跪倒,在地上连呼了三声后,这才开口说道:“我之前才说过,我让你们站起来。你们,是真的不把我的话当真了啊。”

三人悚然一惊,停下了呼喊,站起身来,却又觉得此刻更是该认罪的时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那皇帝说:“你们其他人,也不要幸灾乐祸,或者以为自己能就此平步青云。我,一直在看着你们。你们私下如何作为,我皆知晓。”

殿下众人便略微骚乱起来,原先纹丝不动的身体此刻像是站不住一样活动,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是用行动,表达着他们的不安。

皇帝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众人背后开始发凉,重新安静下来,这才再次开口:“罢了。时间过去太久,也怪不得你们。今次的事,从此便既往不咎,此后,却是不得在如此作为了。你们须知,我是你们的皇帝,我的眼睛,随时在看着你们。”

更进一步的骚乱再次被引发,兰斯和米兰茫然对视,任谁都没有想到,这次这事,竟然这样高高举起,却如此轻轻放下。

皇帝没有再等他们安静,继续说道:“此事,你们不要再插手了。也告知那加尔斯城的城主,和无尽山脉附近的领主们……便说,兹事体大,凶徒险恶,莫要轻举妄动。然后,米兰,你和兰斯沟通之后,传二号令,广告天下。”

“二号令”一词一出,群臣震动,他们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皇帝却也并不在意,只是很疲劳似的挥了挥手:“退朝。”

第五十三章 任务

如果文莱思和光头跟帝国的村庄这类的人类聚集地接触更多一些的话,他们应该能够察觉到,有一件非常异常的事件已经发生,而随之而起的另一个异常的大事件,则在无声地酝酿中,并且,时常会出现在人们的口中。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他们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分别在帝国生活了十六年、二十六年的两个人,从未听说、从未想象过的事,正在他们翻山越岭时发生。

帝国往常似乎只是一个大而化之的概念,对于生活在当中的人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实感。每一座城都有一个城主,他在理论上拥有整座城市以及周边广阔的领土,而在他之下,城外的每一个村庄,都有一名法师担任村长的职务。

平民大多数时候直接接受他们的领导,京城、皇帝,自然是谁都向往,谁都敬仰,但京城是什么样?皇帝是怎样的人?这些问题大多数人都答不出来,当然也很难有什么实感。

可是,在这一刻,帝国就像一头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庞然巨兽,散落在各地的躯体被无形的丝线连接,在大脑的指挥下,开始协调一致,完全是同一个整体一样地行动起来。

分布在各大城市的魔法管理分局成员们在全城各处贴上巨大的公告,并将宣传的工作正中地交到城主的手中,但凡有因为任何理由拒绝甚至于只是推脱的城主,第二天他新上任的儿子或侄子或别的随便什么亲戚,就会老老实实地按照帝国的要求去做。

好在这么不识相的城主寥寥无几,帝国的基层贵族还没有就此变天。而在各个乡村,被分担了管理和处理村庄的种种事物的村长法师们,就没有违抗帝国法令的人存在。他们都在村里人相对比较闲的傍晚,将所有人聚集起来,将上面传下的指令吩咐了下去。

帝国那令其他任何地方都为之颤抖的可怕的行政效率,在这一刻毫无争议地体现了出来。在皇帝在京城说出“二号令”三个字后不过两天,这道指令已经成了帝国全境,大街小巷,贩夫走卒,无论何处无论何人,人人知晓,且都兴致盎然的热点话题。

皇帝,那位传说中的皇帝,帝国唯一的统治者,至高无上的存在。换言之,他是帝国大多数子民可望而不可即的那种大人物。正是这个皇帝,亲自向他的子民许诺。

没错,“许诺”,在这五百年的时光过去后的今天,他,帝国的皇帝,将为帝国的所有臣民,展现自己的力量,从邪魔手中,守卫帝国每一个臣民的安全。

人们沉湎于对那承诺中的故事的幻想。

皇帝将手持如同太阳般灿烂的权杖,身着这世间最漆黑的长袍,站在浩瀚如海的禁卫军中——那些军人身上的铠甲同时反射出权杖和太阳两者相叠加的光芒,哪怕最瞎的盲人,也将无法直视那个方向——诵念出最为诡奇的皇族秘传咒语,原本像山崩一般奔腾的黑烟——邪魔,便如同撞上堤坝的海水,咆哮翻滚,最后却只好无功而返,回到它们来的地方。

又或者,皇帝会独自走出紫禁城,走出京城,来到最遥远的边疆。一路上,他都像是最普通的农家老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给予他多余的注意。只有在走到边疆前,遇到了一个明眸皓齿,笑起来甜美得像是蜂蜜一般的女孩,告诫他,吃人的邪魔正在附近游荡。然而皇帝却没有退后,带着对他放心不下的女孩来到邪魔面前,吟唱出了传说中的传奇法术。

诸如此类,每一个人的心中也许都有一个版本,但总的来说却大致类似的传奇故事。

皇帝,是真的存在的,而且将为了守护他们而展现力量。只是想到这一点,就足以让帝国当中每一个普通人心潮澎湃了。

如果文莱思和光头他们两人并没有因为被通缉背井离乡的话,他们大概不会跟任何一个正在田间地头大谈对皇帝伟岸的力量玄奇的摄像的老农有任何区别。不过,之前就说过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如果,他们甚至连听到这个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啊,好无聊。】

文莱思头上的草帽和身上的布衣都不足以阻挡酷辣的日光照射,原本因为长期不出门行走而异常苍白的皮肤,也变得红而发褐,尤其是双手以及裸露的一截小臂,颜色已经深得活像是另一个人种了。可他看到手上的颜色时却十分开心,因为至少不再是前几天皮都快掉光时那种让他看到就觉得不舒服的肉红色了。

一直在他前方不远处开路的光头又一次回过头确认没有和他走散,这一个多月以来,这种行为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动作,也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和与自己目光交汇的文莱思对视着点点头后,光头也看到了文莱思色泽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手,抱歉似的说道:“我真该多带几双手套的。”

文莱思的视线扫过了光头握着砍刀,戴着一双古怪的露指手套的右手,目光却并没有在上面停留,笑着摇了摇头:“你那时候怎么会知道会遇到我?走吧。”

【啊,我说,真的好无聊啊。】

光头也笑,说话间,文莱思已经跟上了回头说话停止脚步的他,于是他便扭过头,向前方扫了一眼,对之后的地形有了大致的印象,接着一边小心地看着地面,防备随时都可能突然冒出来的石头、坑和对人类不怎么友善的生物,同时说道:“倒也是。置备手套时候的我,根本想象不到今后的路上会和人同行。毕竟前辈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

文莱思点头,含笑应了一声:“嗯。”

【无聊死了!你们就不能说点新鲜的词吗!你们都重复了多少遍了!】

和光头的对话暂时中止的文莱思,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在心中缓缓说道:“我们很累了。而且天很热。也许你不知道,人类在这种状态下,很难进行思考的。”

【谁说我不知道,再怎么说我当年也参加过驴友团——哼,对了,你听不懂。你们这些落后得可笑的土著……我说,小子,你的智力可是高达90啊,不应该是动动脑子就能耳孔里流出脑浆来的那种类型么?为什么你最近一直都这么无聊啊。】

“……”文莱思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首先,我必须说,虽然我的确认为自己的脑子还算灵光,但要说我是像你说的那样——‘凡人’的顶点,我本人是不认可的。其次,哪怕你对我那些——‘属性’的评估是完全依据事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智力这个属性代表的是‘学习能力、理解能力、信息分析能力和推理能力’——这和无聊不无聊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嗯,这样就有趣一点了。啊,我到底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啊。小文莱思,你还记得吗?我刚刚成为你魔法之徽的那一段时间,我们每天都过得多么的快活啊。事件一个接一个的发生,不像现在,下场雨就可以写一章。】

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并没有完全听懂系统的每一句话,一如往常,同样一如既往的是,他和系统的思路就像水与火一般无法兼容:“我完全不觉得那时候有多么快活。至少,我相信,你觉得快活的时候,跟我一定完全不同。”

【唉?是吗?我们为了救下险遭凌辱的女孩,干掉了那一对胖瘦逗逼;为了为你死去的弟弟报仇,我们杀光了那么大一座建筑里的所有人——这一切,难道没有在你的脑海中留下哪怕一丁点美好的回忆吗?难道你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怀念——】

“完全没有。”文莱思冷冰冰地思考,打断了系统说得很煽情的鬼话。

【呵。】系统笑了一声,似乎也并不着恼,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文莱思突然觉得,系统毕竟帮过自己不小的忙,更何况,他短期内应该还是免不了要让系统帮忙,别的不说,这样结束一次对话,很有可能让系统对他心怀不满,所以,他迟疑了一阵,再次在心中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离开无尽山脉之后,大概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吧。你在等一会吧。”

不曾想,他的话却立刻让系统大笑起来。在近乎癫狂的狂笑之后,近乎岔气的系统终于喘着对文莱思说道:【小文莱思,小文莱思,你太可爱了。你觉得要等到离开无尽山脉,进了你设想的那块中立区域之后才会不无聊?哈哈哈,真的,你太有趣了。】

【我现在在痛苦的,不过是如何熬到那个时候而已。】

系统的话中蕴含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信息,但文莱思知道,既然它没有迫不及待地说出来,那怎么问它也不会说,因此,文莱思只是因着自己的好意被嘲笑的恼火,硬邦邦地甩出了一句话:“那你自己找点事做不就好了。总是这么闲着当然会无聊!”

没想到,系统却突然激动了起来:【对啊,找点事做——我怎么没想到!小文莱思,你真不愧是智力高达90的天才啊!对啊,大家不都是这么搞的么,我之前居然没想起来!】

文莱思在这时只觉得,自己刚刚无心说的那句话,大概是给自己引来了什么麻烦。

【小文莱思,现在,我正式宣布,光荣伟大永远正确的太阳王COC系统,在此刻,正式开启任务系统啦!撒花鼓掌,为你的第一个任务欢呼吧~】

第五十四章 阴谋

马克·加尔斯在举办一场宴会。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总是在举办宴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名义,加尔斯城中任何一个贵族的生日、婚宴、葬礼,稍大一点的建筑的落成、拆迁,历史上随便哪个人物出生、成名、死亡,总而言之,他只是为了办宴会而办宴会而已。

这次的理由是百年难遇的帝国二号令下发。这是理所当然的,全城大大小小的贵族千金、年轻有为的单身汉,都早已严阵以待,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要说稀奇,仅有的罕见事,大概也就只有坐在宴会主座的马克·加尔斯,脸上却没有总能在他脸上看到的愉快笑意。可是,谁又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呢?虽说谁都没有见过马克这样的表情,但他们都明白,自己跟马克其实也没有那么熟啊。

更何况,现在的形势也的确不是什么可以让城主笑逐颜开的时候。据说马克一直在发布二号令的过程中表现的很配合,可作为加尔斯城名义上的主人,被帝国中央下派的机构这么干脆地撕破了皮,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舒服,的确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消息……”然而马克所想的东西,却与他们任何一个人设想的都不相同,他并不是因为不舒服在置气,而是处在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恐慌当中,甚至于失去了平常根本意识不到的伪装笑容的能力,他的脑海像沸腾一般翻滚着,“这么长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绷紧,然后一根一根地弯折,发出古怪的声响:“这很正常?这不正常,过去我拜托凯兰阁下的事,她完成后都会来跟我打招呼的,她不是那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会是临时有事,之后把我的事忘了吗?”

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他现在重新开始焦虑,开始考虑这个想法本身,就意味着他已经将这种思路彻底否定。这一切,都是因为帝国二号令。

平民们不明白,好歹作为封疆大吏的马克可是知道的,所谓的帝国二号令,本质上,是让整个帝国的子民,在那一瞬间将意念集中到皇帝身上,通过某种皇室秘传的手法,通过这个渠道,将所有帝国子民的精神力集中起来,让皇帝施放魔法的这么一个号令。

简单地说,就是在指定时间让整个帝国所有人都变成皇帝临时的魔法侍从。

这样做——就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是,也只会是为了对抗“邪魔”。

“邪魔”会是谁呢?见鬼,最近一段时间帝国内最大的事全都发生在加尔斯城。自废功力的教廷三转法师在帝国腹地潜伏十余年!占加尔斯城五分之一人口的上千名加尔斯帮核心成员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名不见经传的加尔斯城现在已经是个帝国人都耳熟能详了!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马克是个彻彻底底的废柴白痴领主,但实际上马克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文化有智商的四有青年,几乎不用思考,对这当中的情况了解得也许只比系统少一点的他,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所谓的“邪魔”,十有八九,就是文莱思·卡斯特罗!

这个从小到大一切都在帝国的眼中的农村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

特管部这次没有骗自己,那场屠杀就是这个文莱思干的——所以,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凯兰多半是死于非命了吧……

马克并没有感到多么自责,只是心脏痛得每次跳动都会伴随强烈的抽搐。一个自由二转法师!在帝国是多么罕见多么稀有的存在!得到她的助力本可以做那么多的事!现在还想再接触另一个自由二转法师都十分不易,要让他愿意给自己帮忙更是天方夜谭!

原本所有的大好局面,因为不幸和——自己无法辩驳的愚蠢,已经彻底化为乌有了。

马克从成为城主前就开始筹备的计划,十几年的心血,才勉强凑出来的一副好牌,其中最大最关键的两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被人撕了。现在,凭着剩下的牌,他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真正地过上之前表演出来的那种除了开宴会没别的事干的悠闲领主的生活了。

但是,哪怕心里明白,又怎么可能甘心?如果马克·加尔斯是那么容易甘心的人的话,早就判断出中央对集权的渴望的他,根本就不会来当这个城主——他曾经很认真地研究过白石雕塑的种种技巧,而且也还算是颇有一番造诣。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的话为什么要当城主呢?

“……大人。”一个声音中带着讨好的女声将马克从沉思中唤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平庸、略胖,皮肤白皙的人脸,随处可见的蓝色眼睛和金黄色头发没有给这个女孩带来任何加成,头顶上那个头不小做工却粗糙的宝石发饰也只会对平民有吸引力。

马克对这张脸有点印象,她和现在卧病在床,身边可能只有一个仆人服侍的倒霉的克里斯爵士的那张衰脸有几分相似。这也难怪她都20岁了还嫁不出去。

“城主大人。”克里斯小姐——她本人很讨厌别人这样称呼她,不过马克并不需要去了解一个在他眼里跟平民没什么区别的破落贵族家千金的喜好——似乎已经叫了他很多声了,证据就是周围有不少人都在注意这个方向。女孩明显发现她已经引起了自己的注意,却又再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尖细一些,她的头也低下了一些,脸上有几分发红。

看来还是做了一番功课的。能知道“马克·加尔斯更偏好纯情少女”这种情报,以她的家境来看,也实属不易——虽说其实并不属实。

脑海中闪过了一些不见得有什么价值的信息后,马克总算真正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女,大致按照过去的感觉露出了标准的热情笑容:“美丽的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克里斯小姐脸上的绯红变得更加明显,看来之前也并不完全是伪装。这让马克对她的观感好了许多,基本已经到达了不介意和这个女孩发生什么的程度了。

“也没有什么事……”克里斯小姐的头埋了下去,避开了马克的目光,从这个角度,只能将将看到她羞红的脸庞,这使得她比抬着头的时候看起来要可爱得多,“只是,城主大人你看起来好像很——很——很焦虑,我,我有点担心……”

作为一个借口,她的话只能用可笑来形容,哪怕以贵族小姐这个群体普遍低下的智力水平来说,用这种手段接触男性也基本告别社交圈了。正因为如此,马克反而觉得,说不定,这个克里斯小姐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马克露出了更加热情的笑容:“多谢关心。美丽的小姐,我是否有幸能知道您的名字?”

“啊。”她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慌乱神情,“不,不敢。城主大人,您太客气了。玛丽……呀,玛丽·克里斯。玛丽·克里斯,是我的名字,城主大人。”

马克本身的确也很喜欢宴会,看到那些无能的贵族的丑态,总会让他产生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可是现在这个克里斯小姐给他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愉悦感。玛丽,对了,克里斯家的二女儿,的确是叫玛丽来着。

“玛丽,真是个好名字。”马克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孩,心情变得好了许多,“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应该说,我很好。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人生而已。”

“啊……”玛丽应了一声,之后便不知道要说什么,却也并不离去,只是在那里踟蹰着。

“呵。”马克突然笑了一声,笑容变得轻浮而油滑,站起身,凑近玛丽的耳边,轻声问道,“玛丽,你想跟我上床么?”

马克简单露骨的话让玛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呀。我,我,我……”之后的话却怎么多说不出来。

“哈。”马克的心情变得有些愉悦,重新坐了回去,“不想吗?我毕竟是个老头子了啊。”

“才,才没有!”玛丽突然用有点大的音量反驳了他的话,也许是因为吸引了周围人注意的缘故,她的脸变得更红,但这次却没有因为害羞而说不出话,“城主大人,您今年也才四十六岁而已!才不是什么老头子!”

马克的身体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贯通了他的大脑。

只是四十六岁而已!哪怕再用上十几年的时间,他也不过六十余岁!对于平民来说六十多岁也许已经垂垂老矣,可像他这种级别的贵族,六十岁正是老当益壮之际。

一切都毁了,那再来一次又如何!

马克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回到了十三岁的那年,他再一次听到“城主”这个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词背后的含义的时候。“城主”,一城之主。

这么多年过去,这两个字依旧能像那时候一样牵动马克的灵魂。

“城主大人?”克里斯小姐似乎也感受到了马克身上的变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马克胡乱应付了几句,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然而克里斯小姐却很欣喜似的,没多久,就几乎贴在了马克身上。

而就在这期间,重新打起精神的马克,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梳理清晰。

虽然之前判断出了一点错误,但他并没有因此全盘否定自己的所有想法。文莱思·卡斯特罗是这一切的真凶,他拥有远远超出马克预想的实力,但是,他还是文莱思·卡斯特罗。

那些负责调查的特管部特工们八成并不知道,他屠杀加尔斯帮的缘由是萨尔·泽维尔被绑。这意味着即便他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依然重视和萨尔的友谊。

而这个萨尔·泽维尔,马克过去便有所耳闻。罕见的徽章绘制天才,甚至于引起了一个二转法师的注意,给他取姓,收他为徒,那时马克还和几个大腹便便的贵族感叹过这个农家小子的好运。

一个自由二转法师,一个文莱思,一个二号令。

这些东西,如果运作的好的话,不但可以弥补一个重大的损失,原先没能成功的复仇,也就变得有眉目起来了。

抱着玛丽躺在床上的时候,马克终于大概理清了所有关节,脸上也因此浮现起了一丝阴森的笑容。

第五十五章 家乡的眷恋

【第三十八项任务,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你一直都很受那个自称光头的人的照顾,心中感激却无以为报。因此,你想至少能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连帮他减轻负担都做不到,但起码可以表达你的感激之情。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你在河里看到了几条鱼。】

文莱思全身赤裸,小心地背着比平时更鼓一些的包裹,谨慎地沿着先前光头走过的地方,在水中跋涉着。汹涌的河水现在淹没了他的膝盖,可他知道,如果他没有踩在凸起的石头上的话,整个身体都埋到水下然后被水冲走,是身体素质本来就差的他不可避免的命运。

听了系统的话,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向下方看去,水流动的速度很快,而且旁边就有一段不高的落差形成的小瀑布,翻滚的气泡让身下的水看起来活像是流动的牛奶。这也是他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在光头后面的一大原因,他几乎要嘲笑自己的愚蠢——

如果不是几个黑影突然从他胯间穿过,还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撞到他的腿的话。

他脸上的肌肉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于是,你突然想到,为什么不给光头做一顿烤鱼呢?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肉和各种野草,自己也觉得有些厌烦了。光头也会因为能改改口味而感到高兴吧?】

【任务“捕捉并制作烤鱼”已触发。】

文莱思漠然地向前走着。过了一会,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猛地抬起头,对前方不远处回过头来的光头大声喊道:“我们可能得走快点!有一大群鱼过来了!”

光头的面色有点疑惑,左手背上的五芒星闪烁起了暗黄色的光芒,在魔法的作用下变得更加锐利的眼睛向河的上游看去,接着,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见鬼,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那黑压压的一片到来之前穿过这条宽广的河流,出生不久的小鱼苗们顺着夏季变得丰厚汹涌的河水向更加适合他们未来生存的更大的江川之中,还有一部分将来也许还会顺着江水去向大海。五年之后,它们中还活着的那部分会原路返回,回到它们祖祖辈辈交配产卵的地方,孕育新的生命,并为此牺牲自己。

因此,现在的它们不会被任何东西所阻挡。

光着身子的两人上岸已经是几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精疲力尽的两人一下仰躺在了河岸的草地上,上半身的水珠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金黄的光芒,而他们的下半身却七彩发亮。

“啊,见鬼。”文莱思坐起身子,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黏滑油腻的手感令他的脸色发青,刚才突然暴涨的河水和黑压压的鱼群再一次浮现在他的面前,让他觉得他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想再吃鱼了。

【……你放弃任务了?又放弃任务了?我说小文莱思,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都已经是第三十八个任务了!而且这次的任务还这么简单!我干脆就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送到你眼皮子底下了!你要做的不过是弯个腰而已!你连这都不愿意做吗!】

文莱思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终于在心底对系统做出了回答:“是你送过来的?”

【哈?咳嗯……那什么,你看看人家别的主角,啊?哪一个不是跟自己的系统谈笑风生?哪一个接到任务不是屁颠屁颠地就跑去出生入死,卷入巨大的事件漩涡当中?为什么我跟你交流起来就这么困难呢?当初到底是谁说的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的啊?】

文莱思眉毛一挑,心中冷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被你耍了来着?是不是?要不要来个智力检定测验一下我说的对不对?”

【呃……虽然你说我是在耍你,但我们讲道理,当时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充其量,是你被我夸张的语气感染了。你说这能叫骗么?】

“这不叫么?”文莱思翻了个白眼,翻出一块布开始擦拭起自己的身体来。

【……】系统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自从那天系统在文莱思的启发下想到了这个叫“任务”的玩意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喊过“无聊”之类的话,而是像文莱思刚捡到血滴时那样,兴致勃勃,不停地说让人听不懂的话。

可现在的文莱思已经和那时候的文莱思大不相同了。当时的他只是觉得系统吵得让他头疼,心情烦躁,现在的他却觉得这样自说自话的系统有些有趣,起码比它每一句话都暗藏祸心的时候要可爱得多。

也不需要花什么心思,文莱思很轻松地就判断出,此刻与那时的共同点在于,系统都在执着于某个特定的词汇所代表的含义,那时候是“金手指”,现在是“任务系统”。不知为什么,这两个词汇似乎有着丰富而复杂的含义,足以让系统反复进行不同的尝试。

让系统保持这个状态也许更好?不单文莱思,系统自己在这时候也显得兴致勃勃。

思考到这里,文莱思长出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为了避免系统因为他怎么都不配合,被打击地放弃了这个什么“任务系统”,他决定还是给点建议:“我说,系统?”

【嗯,怎么了?】尽管系统刚才主动终止了对话,可现在它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用它轻浮,怎么听都不着调的声音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

这让文莱思觉得自己会担心系统的心情实在太过愚蠢。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开了头,还是继续说下去比较好:“你说接到任务就会屁颠屁颠地去出生入死——虽说我其实对你的其他形容都不是很理解,但这是不可能的吧?除非精神完全被控制,否则不可能存在没有任何条件,就能让人无条件地听从命令的情况吧?”

【……】系统突然陷入了沉默。在文莱思没有跟系统争吵的时候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现象,这让文莱思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自己也许说错了什么。

好在,没过多久,系统就像先前一样激动到夸张的在他的脑子里叫嚷起来:【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果然跟这些土著猴子混在一起太久记忆力也跟着衰退了啊!小文莱思!不愧是智力高达90的天才!聪明又热心!你真是太可爱了!】

系统突如其来的爆发炸得文莱思头昏脑涨,尤其是它的大部分话对文莱思还是很难理解的时候。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布甩飞出去的文莱思真正听明白的,只有系统最后几句越听越不对劲的夸奖和称赞。不过系统除了阴阳怪气地嘲讽人时也很少会夸奖别人,文莱思权且当做系统不会称赞他人,把这些当做好话全盘收下,脸上也就有点发红了。

“文莱思,你没事吧?有点发烧吗?”早就完成了身体的清理,重新穿上衣服的光头关切地弯下腰,还把手朝文莱思额头上伸了过去,“现在接近边境了,无尽山脉在前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缺口,地势也平缓了许多,帝国在这里的部署严密了许多,下一个营地可在相当远的地方了。如果你坚持不了的话,我们干脆就在附近搭个帐篷做临时营地吧。”

文莱思回想起在上一个营地中看到的地图,一直凹凸起伏呈波浪线状的无尽山脉边缘,的确在帝国西北边境的地方突兀地凹进去一大块,真正平缓的山口则在更北一些的地方,无论帝国抑或是联邦,理论上都不与这里直接接壤。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附近,标志着帝国哨岗的小三角符号在地图上前所未有地密集,而代表着营地位置的星形符号则稀疏了许多,远不像是先前那样,沿着正确的路线走,平均每走一天都会途径一到两个的密度了。

不过换言之,这狭小的山口和里面一大片四面环山的圆形平原,正是文莱思出发前对萨尔设想的那种处在帝国与联邦的夹缝之中,理论上存在的中立地带。也许那里还不完全能满足文莱思的要求,但离开了帝国境内,文莱思大可以在人类聚居地中穿行,去寻找能够真正符合他要求的——也就是被联邦控制地更深一点,不会允许帝国插手的安全区域了。

也就是说,目的地,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近在咫尺了!

因为光头的话,第一次真正思考意识到这一点的文莱思,不禁精神一振,一直都烦躁苦闷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对光头摇了摇头:“不,我没事。只是——有点走神。”

“走神你脸红什么啊?而且你身上确实有点烫啊。”光头还是放心不下。

“这个——”文莱思抬头看了看,几乎完全是下意识的,谎言便脱口而出,“热的。”

光头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去看。不知不觉已入盛夏,正午的阳光将无法直视的白光向世界的每一个地方投射下去,这么说固然很有诗意,可用酷辣两个字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光头点了点头,把自己的草帽按到了文莱思那潮湿的头发被太阳哄出一头热气的脑袋上,笑骂道:“那你还不赶紧穿上衣服挡一挡?又想让身上也褪一层皮么?”

“嗤,你懂什么?我这叫贵族身上的娇嫩肌肤。”文莱思也笑了起来。

【咳嗯,这回是正式的了哦?好好听哦?】

【“家乡的眷恋”,任务已触发。作为从小在帝国长大,至今还自认是帝国的一份子的你,马上就要真正离开帝国了。这一离去,也许就永远回不来了吧?怀着这样的想法,你突然对小半年都不曾见过的帝国乡村风情分外怀念起来,于是,你决定,在临走之前,最后去帝国的乡村中看一眼。这最后一眼,也许会成为十几年后你对家乡最后的回忆。】

【在离开帝国边境前,到达地图中标示出的“尔塔村”。完成奖励: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失败惩罚:确定失败后二十四小时内所有检定都会有20点减值。】

【去吧小文莱思!像别的主角一样为系统的任务东奔西走吧!】

第五十六章 尔塔村

系统用那种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音说话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是非常认真的,也不像平时那样真真假假,以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其中还可能包藏祸心。就好像涉及到“系统”的时候,会触动某种开关,导致系统完全切换成另一种形态一样。

这是文莱思长期以来总结出的经验规律,他无法理解这当中的作用机理究竟为何,只能提出一些模糊而且感觉很不靠谱的猜想,比方说系统在使用力量时必须要遵守某种规则之类的。不过理解不了原理,并不妨碍人类对事物进行认知,并加以利用。

系统是用那种语调给文莱思讲的任务内容,以及其后的奖励和惩罚。平心而论,文莱思是个务实的人,对于所谓“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完全没有兴趣,可所谓的失败惩罚,真的会让文莱思很头疼。

尽管向自己反复强调不能太过依赖系统,可这个“特殊技能系统”实在太过方便,而且,其所能实现的,也是文莱思单凭自己根本实现不了的事。也就是说,从本质上讲,进行检定这事就是失败了跟原本没有区别,成功了就相当于白赚到的好事。

而无论是观察、潜行、闪避,在到处都可能有危险的地方,都是非常有价值的能力。

如果真的承受了所谓二十四小时内所有检定获得20点减值的惩罚,文莱思在那段时间就会处在十分危险的状态当中。而反观进行任务,看起来似乎只是拖慢了他们的脚步而已。

文莱思仔细地回想了之前系统发布的三十八项没有奖惩机制,因而他都置之不理的任务。诚然,其中也有一些像第三十八项一样,隐含着某种类似鱼群这样令人不爽的信息的任务内容,但,它们都没有危险,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内容,都是可以从描述上听出来的。

“不愧是智力高达90的天才。”系统说过很多遍的话又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只是这次似乎并不是系统说的,而是他脑海中的回响。

文莱思将系统先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反复咀嚼,接着忽然露出了笑容:“没错,没有问题。”

下定决心要去进行任务之后,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

原本文莱思觉得,在眼看就能脱离帝国,不用再过现在这样在深山老林里还要提心吊胆的倒霉生活的情况下,光头很可能会对文莱思这种奇怪的提案表示不满。不过文莱思只是把系统在发布任务时说的那段关于思乡的废话复述出来,光头就很理解似的点头,还表示要陪文莱思一起。

与粗犷的形象不同,光头其实是一个非常感性而且善良的人,文莱思又一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而系统所说的“尔塔村”,在地图上比对后,发现正是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最近的一个村落。系统在这方面也没有设置什么多余的阻碍,看起来系统也许真的只是像一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单纯地想要尝试一下这个“任务系统”的玩法而已。

仔细地研究过路线之后,走出无尽山脉的过程中他们也没有碰到任何帝国的岗哨,避开了不必要的纷争和事端。走入帝国境内后,光头和文莱思都穿上了他们印象中联邦行商会穿戴的将身体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袍,用以遮挡他们的身体特征,以及光头手上的魔法之徽。

于是,接到任务大约一天后。

“……这里和塔尔村,好像不只是名字相似呢。”远远望到许久未曾见过的石制建筑物,那熟悉的风格和布局让原本没什么感觉的文莱思,也忽然觉得有几分感慨了。

光头的兜帽颤动了一下,似乎是点了点头:“帝国在建设过程中大约是有统一规范的。之前我去买盐之类的补给的时候你没有一起,不然你就能看出,其实每个村子都差不多。”

“唔。”也不知怎么,听了光头的话,文莱思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惆怅乡愁便淡薄了不少,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之后,看着前方,说道,“总之,既然来了,还是过去看看吧。”

光头却没有向前,反而停了下来,抓住了文莱思的肩膀,用十分严肃的声音说道:“在那之前,我还要再强调一遍才行。我们是从北边来的旅行者,按照这里的传统,称我们为行商就可以了。知道吗?”

文莱思并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你说过很多遍了。面对村长的时候,尽管对方是远比我们强大的多的法师,只要不露怯就什么都好说。一来他无法判定我们的强弱,二来联邦行商对这样闭塞的村庄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交易手段,对吧?”

光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咳!”

文莱思这才停下脚步,愣了愣,恍然道:“对了,我们在任何时候交流都要说‘行商’。这是我们——作为联邦人,对帝国臣服,愿意遵守这里规矩的象征。”

光头这才松开他的肩膀,说话声稍微轻松了点:“嗯。好在你这么聪明,我们才能来的这么快。你知道吗?当初那个前辈教导我冒险者在帝国境内的行动准则的时候,我学了足足十几天来着,最后那位前辈差点就被我气得把我扔到山里去了。”

“哈哈。”文莱思用快活般的笑声回应。他之所以没有为光头习惯性的嘲笑自己的笑话发出真心的笑声,主要是因为光头的话音还没落,他的脑袋就几乎要爆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系统的狂笑声持续了足足一分钟,心灵感应不需要换气的巨大优势无疑为此做出了不小的贡献。终于,在文莱思忍无可忍要在心里和系统对骂三百回合的时候,系统的笑声终于渐渐减缓下来,用上气不接下气般的声音说起话来。

【啊哈……哈哈……抱歉……哈哈。实在是……光头的笑话,太好笑了……哈哈哈!】

毫无疑问,系统是在胡扯。那么系统会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呢?

文莱思甚至没有仔细去思考,答案就从他的心中浮现出来,他要倒大霉了。

从系统不正常的表现中嗅到不妙气息的文莱思停下脚步。可就在他还在思考该用怎样的说辞告诉光头他忽然不想再去的时候,光头突然也停了下来,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座村庄,露出了惊讶而疑惑的神色。“怎么回事?”他突然惊呼一声,向村庄跑了过去。

文莱思叫了一声,可光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面色有些发苦,摇头叹了口气,也跟着跑了起来。既然没有抛下光头抱头鼠窜的选项,那至少,他也应该看看究竟哪里不对才行。

前方是文莱思无比熟悉的平顶四方形茅屋。石制的外壁以白色为主色调,但因为用的石料不怎么规整的原因,实际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斑斓之意。每座小屋顶上都铺着大量的茅草,就好像不修边幅的人头上的长发一般。过去文莱思也住在这样的屋中,一个人独占一整个建筑,这也许是他父母离开家后给他留下的最大的好处。

这些小屋排的并不怎么整齐,其间用凹凸不平的石块勉强铺出了一条弯弯曲曲被称为路的东西。而四周则是大片的农田,现在的文莱思和光头便正在田埂上奔跑。

一切都与文莱思印象中的,他呆了十六年的帝国乡村景象完全相同,而且他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看来光凭文莱思自己并没有办法看出光头看出的东西,还是,要依靠系统才行。

【好的。那么,观察检定——】

“等等,没有声音?”文莱思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却骤然一缩。

【见鬼!】系统用非常细微的声音在文莱思的脑海中咒骂了一句,打断了它冷冰冰的叙述,不过它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就开始继续之前的话,而眼前一红一篮两颗形状古怪的骰子又开始旋转起来,这让文莱思怀疑这一声是不是错觉。

【1<60,大成功。这座村庄在你的眼中显得非常熟悉,每个房屋的布局似乎都与你曾经居住过的塔尔村一模一样,你甚至一眼看到了对应你曾经居住的处所的房屋。正因为如此,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你很容易就看出了这当中的不正常。】

【无论田间还是村庄内的小路上,抑或是你能看到的每一个窗子里面,都没有一个人。】

随着系统的话语,奔跑着的文莱思的心脏跳动速度也越来越快,背后仿佛有一阵寒风吹过,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他顺着系统的提示看过了它所提到的每一个地方,诚如系统所言,他不但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呃。”他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闷哼,慌忙定睛看去,入目却是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撞到了停止了步伐的光头背后。

从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烫的黑袍上钻出来,文莱思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到了村口的地方。

说是村口,其实也就是最外面两座房子中间夹出的一条小路。原本平常的乡村景象,在没有丝毫人气之后,平白无故地添出几分阴森寒意来,分明是烈日当空,文莱思却感觉越来越冷了。这就是系统的阴谋吗?文莱思情不自禁地这样想道。

“文莱思,你,注意到了吗?”光头的声音也有几分干******莱思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如果你说的是这里没有人的话。”

“咕噜。”他清晰地听到了光头吞咽唾沫的声音,显然,光头像他一样对这异常的现象感到恐惧,这让文莱思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提出赶快回去的建议了。

光头却没有等他说话,便用力高高抬起脚,踩了下去,就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一般,走入了村庄的范围当中。一切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光头走到了房门前,高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十几秒,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便抬起手,又喊了一声,同时要去敲门。

不曾想,手刚刚挨在门上,门就这样推开了,一下子使力到空处的光头,便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文莱思慌忙跟上,向前踏了一步。

【到达尔塔村,未曾脱离帝国范围。家乡的眷恋,任务已完成。】

【任务奖励将稍后发放,敬请期待。】

第五十七章 古怪的少年

文莱思跑到光头身后,看到光头只是站在里面发呆,并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他从光头强壮的身躯露出的缝隙向屋内看去,看得不是很真切。不过实际上他也并不需要看得很清楚,便已经对光头发呆的理由大致有数。

屋内没有人,没有生活气息,但却非常干净。甚至比文莱思过去只有桌椅床铺的家里更加干净,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生活垃圾,床上没有铺盖,桌上没有书、没有纸笔、连一盏灯都没有。看不到任何人生活的痕迹,但也并没有积下灰尘。

不知不觉间,文莱思自己也能通过观察收集到这么多的信息了,这也许多亏了每次使用观察的时候,系统都会对他进行指点,让他自己去看要看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闪念,想到系统,文莱思的脸色突然便难看了起来,停下了观察屋子的动作,站定,在心中质问道:“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传来了一股明显的愉悦情绪,尽管文莱思很少有类似的体会,但和系统呆在一起久了,他清楚地明白,这种情绪被称为幸灾乐祸。

【哈?什么是怎么回事?】

“这座村子——尔塔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嘿嘿,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系统不想说,也许——只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可能,是系统会让他到这种邪门的村落里来完全是巧合。但是,假如系统知道的话,新的问题就来了,它为什么会知道?

系统过去可以在夜晚离开文莱思的身体——去看书,但他们真正合为一体之后,在文莱思没办法驱赶它的同时,它也没办法那么轻易地离开文莱思了。

想不明白。自从碰到系统之后,文莱思能够想明白的事情就越来越少,即便他自以为知道的事,最后也很有可能被证明是错误。这让他心中变得烦躁起来。

可单纯的焦躁解决不了问题,文莱思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光头终于从那种呆愣的状态退了出来,可他的面色依旧苍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也没能压住他话语中的颤抖,之后,他问出了和文莱思一样的问题:“这是……怎么回事?”

文莱思不是系统,他不会用问题回答问题,更不会用嘲笑讽刺的态度来回避问题,他走进了屋中,仔细观察着每一处细节:“我也不清楚。但看起来的话,应该是整个村子的人都一起搬走了。走的时间不长,桌子上甚至没有积起什么灰。”

文莱思冷静的态度无疑感染了光头,而他提出的那种不那么可怕的假设,也让光头从面对灵异事件作为配角自然产生的莫名惊慌中解脱,同样开始认真观察周围的光头,很快凭借更丰富的经验得出了更多的信息:“嗯。没有打斗痕迹,没有入侵痕迹,没有非人生物痕迹。的确,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有组织的大规模撤离。”

在说话间,文莱思检查了每一个地方,最终遗憾地承认他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然后直起身,点头认同道:“看起来他们把能够携带的东西都带走了。这说明他们撤离的准备时间也很充裕,并不是事出匆忙。”

无论如何,已经冷静下来的两人,已经不再感觉这里有多么邪门了。只是,就在这时,文莱思突然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光头,你听说过哪里有这样整村搬离的先例吗?”

光头努力回忆了一阵:“……不,我没有听说过。”

“我也没有。”文莱思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的调查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只是让这里的邪门从一种意义,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而已,“这件事很古怪。我们不要在这多呆了吧。”

得知这里的村民安全后,光头心也算是放了下来,既然文莱思都这么说,他便也没有要在这里呆下去的理由,点头赞同:“嗯,那我们就快走——”

“你们,要走了吗?要扔下我,走了吗?我们,不是朋友么?”

“啥?!”文莱思猛地一下缩到了墙角。

“什么人!”光头循声回过头,摆出了战斗的架势,厉声喝问。

【卧槽!】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在光头背后,也就是门外,站着一个古怪的少年。看起来和萨尔差不多大,也许还要更小一点,十二三岁的样子。但文莱思也不清楚,因为看起来,这个少年和文莱思他们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类型。

首先,他的皮肤白得惊人。而且与死在不知名怪物手上的二转法师凯兰不同,并不是那种死人一般带着浅灰色的惨白,而是莹白,近乎透明,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好像他整个人也在发着柔和的白光一般。他也许从没有见过太阳吧?这样的肤色只有始终生活在城堡和马车里的贵族才能拥有。

其次,他身上的衣服也足以证明他非同寻常的身份。倒不是说多么华丽繁复,只是那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长裤的材质,与文莱思和光头他们此刻所穿,也是平常所穿的粗糙麻布,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迄今为止文莱思见过材质最珍贵的是负责审核新生代法师的老法师西德披在身上表征身份的丝绸制黑袍,而少年身上所穿的,似乎比丝绸还要更漂亮一些。

最重要的是少年甚至还穿着鞋。一双用某种兽皮鞘制而成的红色皮鞋,像宝石一般反射着太阳光,无比耀眼,却几乎让文莱思回想起很久远的过去,那个他第一次看到系统的晚上,所看到的令人悚然的红光。相比之下,他梳理地过分整齐的金发几乎很难引人注意了。

而且,这个少年的古怪不只是他的装束和外形。

他青绿色的眼睛中透出一股迷茫和痛苦的气息——至少他紧锁的眉关和微微开合的嘴让人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站立的姿势有点奇怪,整个身体的重量仿佛都压在右腿上,而他瘦弱的右腿显然有点不堪重负,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的右手用古怪的姿势垂在身体一侧,微微蜷缩着,就好像受了伤,或是在戒备着什么,而左手则抬了一半,如果只是看方向的话,似乎是在向文莱思伸出手来。

【观察检定:7<60,成功。你注意到,他死死盯着你的样子很不正常。】

文莱思什么都没有要求,系统却自顾自地检定起来了。虽说每次系统都会给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但文莱思总觉得,有时候系统要求他一定要说出某个词才能进行检定,而有的时候系统却会以他点过某个技能为由,在他做某件事的时候强行进行检定,这背后应该是有什么道理,有什么规律可循的。只是现在,这也只是文莱思搞不清楚的无数问题之一而已。

古怪的少年再次张口,而他的眼睛的确死死盯着文莱思,这让文莱思大概明白,他诚然是对着自己说的:“我们,不是,朋友吗?”少年说话也很古怪,带着一种文莱思闻所未闻的口音,而且呼吸短促,每说一个词,仿佛就会耗尽他肺里全部的空气。

光头终于也察觉到了少年的眼神,顺着看过来,对文莱思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文莱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接着走上前来,站在光头的一旁,用很客气的口气,小心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您叫什么名字?”

少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张大了嘴,没有说话,文莱思因而看出,少年并不是因为说话而喘不上气,而是他就是这样呼吸的,短促地猛吸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来,吸入的空气似乎几乎没有到嘴一下部分的,这让文莱思怀疑他脸那么白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呼吸不畅。

“文莱思!文莱思·卡斯特罗!”少年突然用他急促的短音叫出了文莱思的名字,也许因为太过用力,或是因为情绪激动,他脸上泛起了浓重的潮红色,“你,你不认识我?”

文莱思的瞳孔瞬间放大,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起来,一旁的光头,手也已经伸到腰间,抓住了他前一阵子新换的第三把砍刀的刀把。

古怪的少年向前踏了一步,动作很古怪,他把重心摆到了左侧,抬起右脚,但又因为好像完全没有力气似的,右脚竟顺势摆到了左脚的左边,接着,他顺势抬起左脚,手向前指着,便被自己绊倒,惊呼了一声,扑倒在地,然后便不动了。

光头和文莱思面面相觑,好一阵,光头才关心地蹲下身子,把少年的身体翻了个面。

少年的眼睛还睁着,然后却看不到先前那样短促的呼吸。光头吓了一跳一样地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的却是像普通人一样平静悠长的呼吸方式。光头摇晃了他两下,叫了两声,最后拍了拍他的脸,少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文莱思的眉关紧锁,和抬头看着自己的光头对视,很郑重地再次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你也能看得出来,这小子的家境很不一般,我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人?”

光头认同地点头,接着他的眉头也锁了起来:“那他也许是因为脑子不清醒,记忆混乱了。也许他曾经见过你的通缉令。只是,你脸上还是戴着面罩啊。”

“……那时候凯兰明显是很有目的性地在那附近找我们。除非他们在我这个小人物身上用了什么我们想象不到的高深法术,那只能是我们的位置被出卖了。考虑当时的情况,出卖的人只能是用血清为我们解毒的那个冒险者。”文莱思回忆着过去,寻找着对现在有帮助的信息,“那时候我也一直戴着面罩。这么一块黑布也许并没有先前想象中那么有用。”

“唔。”光头点头,显然是被文莱思的推断说服了,于是再次看向地上的少年,问道,“那,他怎么办?如果放在这里不管的话,我们的位置会再暴露吧?”

文莱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虽然很对不起他,不过,杀了吧。”

光头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看向文莱思,眉关紧皱,说道:“这——不太好吧?现在跟凯兰那时候不一样,我们并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而且,这孩子也很可怜。”

文莱思愣了愣,听了光头话里的暗示,他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嗜杀了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杀戮似乎成了他思路中解决问题的最优方案——系统,血滴,那个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鲜血般的古怪事物,真的没有影响过他的思维吗?

【喂,怎么又来了?我也觉得这小子很可怜唉——太可怜了……哈哈!】

系统的笑声让文莱思有点奇怪,不像是它在开玩笑时那种带着点刻薄的嘲笑,而更像是恶毒的,看到文莱思倒霉时会发出的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声。这让文莱思觉得有点不大舒服。

“……也是。但那要怎么办?我们甚至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会一个人到这种村子里来。”文莱思对光头说道,“和他交流又很困难。哪怕我们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愿意去到很可能挂着我们通缉令的大城市里找他的家人,我们也不知道他家究竟在哪里。”

光头也愣住了,僵在那里,有点犹豫地说道:“要不然,我们还是赶紧走——”

就在说话间,那少年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睁开眼睛看向了吓了一跳的文莱思和光头,用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流畅语速,和标准得过头,完全没有口音的帝国通用语说道:“文莱思,你穿成这样——哦。请带我走,我会跟上你们的。”

这一句话说完,他又变成了先前那样毫无意识般的梦游状态,只是他却站起身来,跟着文莱思和光头的走动而活动起来。这种异常的事态让光头背后有点发凉,嘴角抽搐权当笑了笑之后,他也只好开个古怪的玩笑:“无论如何,现在我们只剩下两个选项了。”

“让他跟着我们,还有,杀了他吗……”文莱思默默地念了一句,突然在心中问道,“系统,这个人,就是你先前所说的‘出人意料的惊喜’吗?”

【哈?才不是,倒不如说,这对我来说是个惊喜……你的任务奖励就在这个村子里,嗯,就算你不去探索也无所谓,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你的。】

系统的用词也很古怪,到了这个村庄之后,不管什么事都很奇怪,文莱思的心脏跳动地越来越厉害起来,他开始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让他最终打定了主意,对光头说道:“我们不要再在这里逗留了。杀了这小子之后收尸也很麻烦,他愿意跟着就先让他跟着吧。”

光头被这一系列怪事搞得背后发凉,自然也不想在这里多呆,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向村外走去。可是,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叫喊:“文莱思!”

“又来?!”光头吓得浑身一哆嗦,正准备和文莱思说干脆不要回头就这么跑了,他却看到文莱思脸上明显的震惊和喜悦,还有三分疑惑不解。

“萨尔?”

第五十八章 终焉(上)

文莱思的离奇失踪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哪怕对塔尔村的村民来说,这件事也不再像刚听到时那么轰动,那么耸人听闻。比起一个在村子里没有亲人的小孩的失踪,耕田种地毕竟还是要更重要一些,因为,这关系着全家的生存。

那些小孩子们,他们中很多甚至都不知道文莱思的失踪,偶尔会有人想起那个身体虚弱却很有意思的大哥哥,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了,那大概已经是文莱思无比重要的体现了吧。

这也不奇怪,因为,对他们来说,文莱思·卡斯特罗,只是过去的那个文莱思而已。从小被父母扔在村子里,靠全村人的接济长大的可怜小孩。他还活着的时候去帮一帮,可既然他已经死了——或是走了,那,实际上跟村子里的人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文莱思·卡斯特罗,对他们来说,也只会成为未来某个悠闲的冬季,才会被拿出来同情、怀念的谈资吧。可是,对那些知道的更多的人来说,就并非如此了。

村长萨兰阁下比他们知道的更多。他知道加尔斯城里已经挂上了文莱思的通缉令,甚至不只是加尔斯城。文莱思毕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之一,多少会有点触动的吧?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对这件事所做的,只是把文莱思被通缉的消息对村子里的人隐瞒了下来。

这并不是很困难。除了新法师节,村子里的人几乎不会主动离开村子——当然,这也是帝国的传统要求的。哪怕是收获季节,也会有商人上门来收买种出的东西。新法师节才刚刚过去,下一个新法师节在三年后,那时候,文莱思的通缉令,大约已经被撤下来了吧。

萨兰阁下想要做什么呢?也许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村子里的人如果普遍因此人心惶惶,以他们作为魔法侍从的萨兰阁下,运转魔法的时候也更加容易出问题。

而苏,文莱思的青梅竹马,她知道的就比萨兰更多。

那癫狂的一天。

满身是血的文莱思出现在她面前,就连瞳仁仿佛都已经被鲜血染红。几天前才刚刚绘制完成魔法之徽的文莱思,却一下施展出了远超法师学徒所能的能力。戏弄着加尔斯城的守城士兵的时候,对她来说,也许比起那种可怕的实力,她与文莱思一起长大的足足十五年时光,都前所未闻的丧心病狂的笑声,和那恶毒的笑容,会让她印象会更深也说不定。

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文莱思的失踪。她也许是想要跟对自己隐瞒了很多事情的文莱思闹别扭吧。无论如何,直到一周后,她父亲小心地对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件事。那时候,她的表情,非常不好形容。并没有哭,甚至于也看不出怎样的悲伤来。

然后,就像今天这样,她总是站在加尔斯城里通缉的告示板上,看着文莱思那张有八分相像,清秀的脸因为嘴角划到耳朵的伤口而变得有几分邪异的画像,沉默地发着呆。

她在想什么呢?希望文莱思被抓回来,好见他一面,问他一些想问的话吗?又或者,希望能得知文莱思安全的消息,亲眼看着追捕无果的人们把文莱思的通缉令摘下来的样子吗?

已经两个月了,她却没有丝毫厌烦的样子,只是呆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也许还是把情况告诉她比较好吧?作为塔尔村中,除了文莱思本人,对这整个事件知道的最清楚的人,萨尔·泽维尔,他情不自禁地再一次这样考虑着。

但无论考虑多少遍,最后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让苏知道文莱思要逃离帝国,前往了帝国和联邦之间的交界,有什么好处呢?在无尽山脉里穿行以躲避追捕,这种想法真亏文莱思想得出来!结果,对苏来说,文莱思依旧是生死未卜,并不能使她放心。更何况,看现在的架势,如果她知道了这一点,说不准就要跑去找文莱思。虽说她这么冲动的可能不大,但本可以规避的风险,就没必要让她承受了。

理论上苏的问题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应该是让文莱思自愿回来,说明一切,这样,尽管文莱思也许不得不进入监狱——甚至失去性命,对苏来说却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萨尔不只是苏的朋友和爱慕者,也是文莱思的兄弟。更何况,他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虽然这么说,萨尔却不断地思考着这种可能,如果那样之后会如何发展,他该如何应对,萨尔做出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推演和猜测,然后把一切都埋在心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过。

所以,当两个月后,那个皇帝陛下要亲自出手的传说在整个帝国内流传,掩盖了一切其他消息,成为最大也是这段时间内唯一的新闻的时候,看着依旧站在告示板前发呆的苏,意外地遇到了许久不曾见过面的未来的老师,听说了那个消息的时候,萨尔是发自内心的,为文莱思感到高兴的。

…………

“萨尔?!”文莱思声音中的喜悦清晰而肯定,这让光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你认识的人?”光头也回过身来,看着自己身后十一二岁的古怪少年,以及更远处比这个小孩稍大一点的,正在挥着手朝这边跑来的另一个小孩,随口问道。

“嗯,我弟弟。”文莱思脸上的笑容是光头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幸福笑容,“哦,当然,不是亲弟弟。但是我可是看着他长大呢。”

说话间,萨尔已经跑到了他们面前,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下光头和那个不知名的贵族小孩,然后看向文莱思,直视他的眼睛,也露出了笑容:“文莱思,你看起来不错。”

文莱思眉毛挑了一下,十分放松地耸了耸肩:“是吗?你可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萨尔和文莱思对视着,接着同时发出了乐不可支的大笑。

【哎呀,怎么就成了兄弟见面的剧情了?我们要尊重设定啊小文莱思。在剧情一开始嘲讽你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让他担任龙套就已经是你大发慈悲了呀。】

“闭嘴。”文莱思终于停下了笑,在心里毫不客气地对系统说道。

【嗯,无论如何——“家乡的眷恋”任务奖励已发放。系列任务圆满完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是吗,小文莱思?】

“……任务奖励?”文莱思忽然一下子冷静下来,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萨尔来。

毫无疑问,脸、身材、发型、神情,都与文莱思所知道的那个萨尔一模一样。然而衣着打扮却有了些区别。虽说跟那个不知名的少年没办法比,但比起文莱思,应该说,比起大多数村子里的农户来,面料要好出许多,衣服的做工也透出一股不适合劳作的精致感来。

也就是说,不是系统制造出的复制体或者幻觉之类的东西——文莱思并不清楚系统究竟能做到何等程度,但毫无疑问,这样多余的装扮是没有必要的,系统也没有这样的兴趣。

文莱思再一次露出了笑容,这次的笑容对光头来说就要熟悉很多了,尽管同样代表着愉悦一类的情感,其本质中却多了几分疏离。他向前走了两步,和萨尔几乎脸对着脸,看着萨尔迷茫地眨了眨眼,噗嗤一笑,抱住了萨尔,不再与萨尔四目相对。

“能在这看到你太令人高兴了。”文莱思的声音听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异常,“哈,你对这附近熟悉吗?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山口,里面有一大片圆形的平原,四面环山,听说很漂亮。那里面就脱离了帝国的疆域了,所以我才说再冒险在帝国里看一眼,没想到遇见了你!”

站在文莱思身后,看着萨尔的光头,分明看到萨尔有点尴尬似的笑笑:“哈哈。”

文莱思的脸色在刹那间阴沉了一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萨尔轻轻地推了推文莱思的肩膀,让他松开了拥抱,接着收拾了一下表情,笑道:“我是来找你的啊。我在这等你一天多了。你知道吗?我们当时太紧张了,其实你那张通缉令上什么都没有写,你完全没有必要逃的。”

萨尔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的确表现得十分喜悦,还带着几分尴尬,就好像真的在笑他们那时候的愚蠢一样。但文莱思心中却变得一片冰凉。

【除了我和你,对那天的事最清楚的就是这小子了吧?真亏他能说出这种话。】

即便文莱思自己什么都没有想到,系统也会帮他分析出问题来,因为,系统知道,这样的结论会让文莱思很不爽,而文莱思难受,系统就会觉得开心。

文莱思挺直了身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是吗?嗯,你是怎么来着的?”

“我老师送我来的。”萨尔一脸得意地笑着说道,“对,我老师。你还记得吗?我九岁完成魔法之徽绘制的时候,到我家来说要收我为徒的那位自由法师阁下。前两天他找到我,说其实也不需要等到我十五岁,现在就要正式收我为徒了,很厉害吧?”

文莱思愣了愣,不由得点头应道:“真有你小子的。”

萨尔笑着点头,继续说道:“就是我老师跟我说的,你的问题也不怎么严重——而且你不是制作的是一个原创的水火双属性的中级徽章吗?老师说你也算是另一个方面的天才,如果你愿意当他的弟子,他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人脉把你被通缉的事瞒下去。”

“听了这件事,我就求着老师,用传送门把我送到附近的格林城,在这等你了。”

“传送门……吗?真是大手笔啊。”文莱思并不知道使用传送门需要经过出发城镇的城主、法师协会会长、和治安管理分局局长三位大人的首肯,但他也知道,通常传送门是不会被开放使用的,否则的话,他和苏、萨尔小时候就不会在官道上看到加尔斯城主前往克夫兰城的车队了,“小时候……啊……”

文莱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下去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这等我呢?”

“因为老师听说了你在沿无尽山脉东部边缘向北走,这里是帝国境内你会最晚到达的地方。在村子中心,老师和很多位法师阁下一起布置了一座法阵,说是只要你路过,就可以……探测出……你的……大概位置……”在文莱思的注视下,萨尔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了。

“他们怎么能探测出我的位置呢?你没有想过吗?很多位法师阁下一起布置——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面子呢?”文莱思再次露出笑容,只是这次,看起来阴森而古怪,“你没想到吗?不可能。萨尔,萨尔·泽维尔,我最亲爱的弟弟,你没有那么蠢。”

“……”萨尔脸上的笑容就好像凝固的熔岩,眼神空洞无神。

文莱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应该能在更早的时候察觉到问题的吧?你的老师突然要提前收你为徒了,接着就提到了我的事,怎么看都很奇怪,不是吗?他怎么会听说我在无尽山脉东部边缘往北走呢?是不是?还有传送门……”

“嘿。”文莱思说不下去了,干笑一声,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萨尔,对他说道,“萨尔,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记得我们过去一起玩的时候的话,就再回答一个问题吧。你对这些东西,究竟思考到了什么程度呢?”

“呵呵。”萨尔凝固的笑容像是玻璃中的景象一般破碎,笑声苦涩,咽了口唾沫,“我,没有去想这些东西。我,故意没有去想所有这些东西。”

文莱思轻轻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说道:“系统,心理学。”

【哇哦,这可真是——哈哈,好的。】

【心理学检定:87>60,失败。萨尔此刻的表情对你来说见所未见,他的语音语调也并不是你熟悉的任何一种样子,哪怕你和萨尔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你依旧看不出来他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文莱思缓缓地把那口气吐了出去,在心里默默说道:“系统,你……真是个人渣。”

【哈哈!】

文莱思长叹一口气,终于转过头,对因为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所以一直沉默不语的光头说道:“看来我陷入麻烦了。不过好在这里离边境已经不远了,光头,不如我们分头——”

光头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在说什么鬼话呢。当初我被爆蛇咬伤,中毒的时候,你也没有跟我分头走啊。现在我又怎么会扔下你?”

“……”文莱思愣了愣神,苦笑了一声,抬头望向红色的天空。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光头已经再次开口,对萨尔问道:“这位小兄弟——我也叫你萨尔可以吗?嗯,你叫我光头就好。你之前说有包括你老师在内,很多位法师阁下在这里布置法阵,那现在,那些法师阁下在什么地方呢?”

“离开了。完成魔法阵的布置之后,就走了,老师也走了。”机械式地回答完光头的问题之后,萨尔才意识到光头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眼中突然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对呀,文莱思,如果他们是要对你不利,那些法师阁下都留在这里,无论如何都能把你抓住的。”

“是啊,这很奇怪。文莱思,你有什么想法吗?”光头也陷入了思考当中,眉头紧皱,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文莱思?”

“想法?啊,当然有。”文莱思终于做出了回答,声音有几分僵硬,其中却有几分抑制不住的笑意,“很简单嘛。要抓我要有人,可是他们没有留下,不但如此,连村子里的人都被疏散了,那就说明,他们根本就不打算抓我嘛。”

“对吧?”萨尔喜出望外。“那——”光头愈发疑惑。

“噗——哈哈,哈哈哈!”文莱思却突然大笑了起来,“萨尔,我最亲爱的兄弟,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真的没有去思考任何东西,你毕竟,还是拿我当朋友的,我很开心。”

文莱思看向因他奇怪的表现陷入惶恐不安中的两人,咧开嘴,笑容和嘴角的疤痕连在一起,一直勾到耳朵根,向天空一指:“喏,你们看。”

盛夏,午后,正是阳光最盛之时,太阳发出的白色光芒仿佛要覆盖整个世界。然而,就在太阳的旁边,天空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红色的,火焰一般,炽热的红。

不知多少颗本不该在白天看到的星星,被火焰包裹,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向地面冲锋,咆哮着,将死亡平等地带给它终点之处的一切。

第五十九章 终焉(中)

“他行走于凡尘之上,将途径之地都化作他的土。”

“是唯一者,是至高者,也是千万人,是臣下,是草民,是奴隶。”

“他是拯救者,是掌控者,不老不朽,不死不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从初始到终焉,由过去到未来,他的头脑为子民思考生计,他的身体为子民遮风避雨,他的眼睛凝视着黎民,他的耳朵聆听着苍生。”

“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帝国,为了唯一的皇帝。”

“皇帝陛下全知,全能,永生不朽。”

整个帝国都在回响着相同的语句。年老的男性低沉的呓语,年轻的女性银铃般的歌唱,最富有者的宅邸中,最脏乱的草棚中,繁华的城市边,炎热的原野旁,都回荡着相同的诵唱,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的转折,都没有丝毫的区别。

在帝国内徘徊的间谍、商人和游客震惊而茫然,无论走到何处都听着相同的声音,惶惧地对视,仿佛一群被闷在大钟中的苍蝇;在帝国周围的人也能听到不知从何处到来的低沉轰鸣,仿佛将要引发地震般的咆哮。

近百年来,帝国似乎完全沉寂般,对生活在帝国之外的人来说,帝国仿佛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有不少人都在议论,也许帝国已经衰老,就像哪怕曾经最强大的雄狮,在衰老之时,也甚至于无法战胜一只羚羊。

然而他们听到了这只雄狮的怒吼,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正如那对他们来说太过古老的箴言所说,“只要皇帝还在,帝国便永不腐朽。”。

精神力,无形无质,对几乎所有人来说,都只有通过魔法之徽施放法术,观测到现象时,才能够确定它的存在。然而这一刻,在帝国之中,越是靠近京城,便越能真切地感受到精神力的存在,如同咆哮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并在京城中汇聚。

然而这些浪潮却并没有相互对抗,形成冲天的海啸,在京城内,紫禁城中,主殿之下,文武百官的感受要更加清晰。珠帘之后那苍老的人影,仿佛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却如同漩涡的中心,在四周疯狂的潮水中,唯一平静之处,反而更加摄人心魂。

那人影——皇帝,轻轻地抬起了左手,缓慢,甚至于还有点颤抖,正如同随处可见的老人,然而随着他的行动,一阵尖利的啸鸣随之而起,他竟似乎划破了空气——也许是空间。

他终于将手伸到了头顶,对着宫殿的顶梁,以及在宫殿之上的苍穹,五指张开,接着猛然一握。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殿下的所有人,甚至于,在两侧侍立的传奇法师,都露出骇然之色,他们的颅腔发出了嗡鸣,眼前变得模糊,喉头一股甜腥味在口腔弥漫。

皇帝就这样攥着拳头,轻描淡写地问道:“兰斯,他们的位置,可以再重复一遍么?”

四十岁就已经成为三转法师中的佼佼者的兰斯,在这一刻内心几乎被彻底碾成碎片,他早就知道皇帝陛下是传奇法师,但他从未想到过,传奇法师与他之间的差距竟如此巨大。

他情不自禁匍匐跪地,心中所有的傲慢都化为了惶恐,颤声说道:“启禀陛下。根据先前探测法阵的显示,那文莱思一行正在朝法阵靠近。现在触发了机关,应该就是在那尔塔村无误。”

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和过去任何时候都听不出任何区别:“那尔塔村以及附近的臣民,可都已经安置停当?”

兰斯连连点头:“陛下宅心仁厚,心寄苍生,臣等自然不敢怠慢。现在那附近,除了那文莱思和同行的另一名逃犯以外,只有负责担任诱饵的一名法师学徒。他是和文莱思一同长大的朋友,也是自由法师科林阁下的门徒。”

“……诱饵?”皇帝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也罢。对那孩子的家人从优抚恤,那科林法师——如果他愿意,就给他在魔法管理省挂个虚职,无需做事,领部首俸禄。”

“臣替他们,谢陛下恩典。”兰斯几乎完全是顺着惯性说出来的这句话。

不料,皇帝却继续说道:“还有你,兰斯。站起来,看着我。”

“……陛下?”兰斯勉强地抬头,却站不起身,仰望着珠帘后的存在。

“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也是我的臂膀。而且,你的路,并没有走完。如果你能有所精进,我也会很高兴。”

兰斯的全身都颤抖起来,接着,竟真的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力量,站起身来了。

“很好。”那人影点了点头,之后,缓缓地将手从空中放了下来。

不知怎么,大殿中的人全都觉得心头一松,齐齐舒了一口气。

皇帝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治安省之长米兰,特殊事件管理部部长兰斯,此次对第一禁令知情不报,本合当死,然念其认罪诚恳,予以革职,保留职位,以期戴罪立功。”

“那么,此事已结。退下吧。”

…………

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在远处旁观,只觉得惊心动魄,若是数量之多,形体之大,竟足以将蓝天染成红色,那便是千年难遇的奇景,看时令人心醉神迷,看完了也是足以与人吹嘘一辈子的谈资。更不用说,那还是皇帝陛下施法造成的奇观。

可是,假若在这些陨星的落地之处的人们,又作何感想呢?若是数量之多,形体之大,竟连让人仓皇逃窜的机会和动力也全无,无所事事地等待死亡之余,人,又在想些什么呢?

光头先奔跑了两步,然后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红光,停下脚步,脸上现出了疑惑和不解,接着,很快便变成了绝望和愤怒,恶狠狠地踩踏着地面,却不知如何发泄。

萨尔诧异地看着赤红色的天空,过了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文莱思的话和现在眼前的图景结合在一起究竟意味着什么,惊慌失措充满恐惧地颤抖了一阵之后,竟看着文莱思,露出了有点安心的笑容。

而文莱思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天空,一言不发,就好像什么都不能惊扰到他出神一般。

当然,文莱思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临危不惧,生死看淡的高人,只是,他能够快速而清晰地认知到他所能认知范围内的情况,并尽快做出判断。

比如说现在,他知道,一般的手段,无论如何他都死定了。

“我会死么?”他张开嘴,然而此刻那陨落的繁星已经很近,“轰隆”的咆哮声完全占据、甚至于摧毁了他们的听觉,无论萨尔抑或是光头,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不过文莱思本也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哈,谁知道。这可真是夸张的大手笔,不是吗?】

“所以,这真的是魔法的效果了?”文莱思的腰稍微挺直了一些,眼中浮现出一丝憧憬,微笑着说道,“真厉害——真美啊。”

【……哼。】系统罕见地只用了一个字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文莱思如同梦呓般地笑着说,“但能不能走得通呢?”

【……嗤,少说废话。】

“系统,拜托你啦。”文莱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念出了那令他无比陌生,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的魔咒,“Who’s·your·dady?”

【……啧。开启作弊码,支付SAN值1D10=3。剩余SAN值=22/40。】

文莱思眨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瞳仁就变成了猩红的血色。

“神特么三点,好运的小王八蛋。”他拧了拧脖子,啐了一口,“这回可亏大啦。”

那不知名的怪异少年站在他的身后,瞳孔突然扩张,张开嘴,似乎要尖叫——“你给我闭嘴!”结果在他一声怒吼之后,重新变回了先前那种无神的状态,沉默不语。

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萨尔和光头,不爽似的招了招手:“你们两个蠢货,过来点。站得离我那么远,死了我可管不着啊!”

明明那些陨石已经变得只有也许不到一百米远,发出的咆哮声愈发振聋发聩,而他说话时也与平时一样,也不知做了什么,他的声音竟真的传进了那两人的耳中。无论萨尔还是光头都显得很迷茫和疑惑,但终归他们还是朝这边跑了过来。

他无视了那两个人的疑问——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压根就没有听到,再次一脸不爽地吐了一口唾沫,仰起头,伸出右手,食指定定地指向那颗正正地朝他砸过来的巨大石块,周围的火焰完全笼罩了石块的本身,如果连那些火焰也算上,竟足有几十米宽。

“滚!”他发出了厉声呵斥般的咆哮声,光头和萨尔都在这一瞬间觉得心神不定,似乎连他们的灵魂都险些被吓出身体。他们因而怀着一丝期待抬起头。

那颗巨大的星星和它火焰的尾巴已经彻底占据了他们的视野。

光头和萨尔对视,苦笑一声。面对这样的局面,又有谁能真正保持冷静呢?

然而他的行动并没有结束,右手的五指张开,轻轻地说道:“然后,你也给我滚!”

接着,那颗陨石的下落竟真的停顿了一瞬。

“轰!”“轰!”“轰!”可此时,周围的群星已经落在了地上。飞溅的尘土和房屋碎片遮蔽了一切,他们几乎被黑暗笼罩,只有他们面前的死神能给他们光明。脚下的大地像是疯了一般地剧烈震动着,让人觉得就连这个世界都不想让他们站立在地上。

“我擦!”他也没能在这样疯狂起舞的世界上安然站立,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咒骂。这是他们最后听到的人声。

在空中悬停的那颗巨石,表面开始龟裂,露出了内部明亮的熔岩,然后,轰然炸裂。

第六十章 终焉(下)

高悬在空中的太阳,散发无穷的光芒,为世间万物带来光明,送去温暖,其伟力足以让它对一切都平等地俯瞰,然而,这样的太阳,也必有落下之时。

直到太阳沉沦于地下,不再见丝毫光明,人们才能发现,原来那九天之上,竟不只是太阳独舞的舞台。清冷的月,繁密的星,早已在空中等候多时。

白天看着只觉得炎热的焦土和废墟,到了晚上,在银白色月光的照射下,也变得别有一番韵味了。如果在放上一段时间不管,长出些花草来,也许就会有兴致高昂的文人雅客,对着它抒发一些实际上与它并没有关系的情感和想法了。

地面上并没有多少坑,或者说,这附近整个几乎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坑,而在中央稍偏南一些的位置,坑底又凹下去了一块,而且这里杂乱的各种杂物——以及端坐于废墟之上,皮肤白得仿佛在发出荧光,浑身一尘不染的纯白少年,让这里更显焦黑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传来了细碎的响声:“哗啦,咔啦……”

最上方的散碎黑色焦炭随着声响,如同微缩版的雪崩一般落下,接着,埋在焦炭下面的碎片也被分开,一个红色人影从里面爬了出来。

衣衫凌乱而残破,身上有不少伤口,因而显得鲜血淋漓,但在黑夜月光的映衬下,这血色本不鲜明,反而还更接近于黑色。说他是红色人影的原因,是在他应该是一双眼睛的地方,两颗如同发亮的血滴般的圆球,妖异地闪耀着,吸引着任何会出现在他周围生物的眼光。

他摇晃了两下,挺直了身子,身形高大欣长。

他转过眼凝视着那个少年,少年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珠微微转动,与他对视。

可除了眼珠之外,少年的全身上下也在没有任何动弹的地方,就连他的胸口,都没有丝毫的起伏,倘若有旁人在,恐怕会忍不住将手指伸到他唇上探他鼻息,来断定他究竟是死是活——又或者,来判断他是真是假。

“嗤。”暂时占据文莱思身体的系统,却只是借他的口发出了一声冷哼,回过头不再看那少年,对着自己爬出来的口子伸出手,轻轻一招——然后硬生生地停住,脸上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弯下腰,把手伸了进去,同时用更大的音量咒骂了一声,“我擦。”

他的行动看起来并没有怎样受到阻碍,但他的身体显然状态并没有那么良好,只是用力拽了一会,他就伴随着一声咒骂瘫倒在地,不自觉地大口喘息起来。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把另外两个人从那个坑里挖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光头和萨尔并排躺在地上,仔细看的话,胸口的上下起伏相当分明。

“居然都活着?这也太没劲了吧。”系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仔细想了很久之后,才换成了一副邪恶的笑容,“嘿。”

他抬了抬手,周围的一阵风涌动,在两人头顶上盘旋汇聚,最后化为了两团水块,随着一声清亮的响指,砸落在两人的脸上。几乎是同时的,两个人猛地一激灵,眼睛也睁了开来。

萨尔醒来的稍有些晚,水团便顺着他的鼻孔流了进去,让他拼命地咳嗽起来。

更加警觉的光头情况就要好了很多,那团水除了叫醒他以外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坐起身来,想要将两手都伸到面前看一下,可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右手,左手的手臂因为用力传来了一阵剧痛,转眼看过去,左臂软绵绵地塌在那里,完全使不上力。

可光头却露出了笑容:“也就是说,我还活着?”

“嘿,哈哈,哈哈哈!我还活着!”光头又反应了一会,然后喜出望外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之后,他才看到在一旁站着的高大人影,说道,“文莱思,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过——”

光头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仰起头,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双诡异的猩红色瞳仁,以及他从未在文莱思脸上见过的可怖笑容。系统阴森地笑着:“光头兄,怎么了?你难道不是要对我道谢来着吗?怎么不说话了?我可救了你的命,给我好好道谢啊。”

“呃——”光头本能地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因为他的本能让他产生了警兆,恐惧几乎吞噬了他的心灵,可他最终还是大汗淋漓地说出了那句话,“多,多谢了。”

在系统诡异的笑声中,萨尔也终于把呛在鼻腔中的水大致弄了出来,尽管里面还是火辣辣的疼,但已经降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光头喜悦的笑声他也听到了,从原以为必死无疑的状况下存活下来,让他也有仰天长啸的冲动,也因此,他以为文莱思的笑也是很正常的。

“文莱思,我——”他也想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感谢,但这次的事,之前只是他不愿意去想,冷静下来考虑,站在他的立场上,就算他自己也会作为诱饵陷入危机令他想象不到,可用这个魔法阵找到文莱思的位置这件事,本身就对文莱思造成了巨大的威胁,这一点还是非常明显的。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道歉么?道歉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原本,在看到那本以为不可避免的巨大陨石下落时,他是有些安心的。他的确害了文莱思,可他是无心的,并且他还为此赔上了自己的命,这本可以让他的良心得到安定。可现在他活下来了,还是被文莱思所救,这让他陷入了加倍的痛苦与自责之中。

无论如何,在他纠结之间,听到他名字的文莱思转过头来,露出了猩红发亮的眼睛。

“……文莱思,你的眼睛怎么了?”萨尔暂时停止了他的自责,关切地问道,“是之前过度使用精神力造成的副作用之类的吗?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我们找个地方——”

“哈?”文莱思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再次和萨尔对视的时候,已经不再发光,因为萨尔此刻是仰视着他,背光的情况下,也完全看不清文莱思瞳仁此刻的颜色。这让萨尔不禁怀疑刚才自己所看到的是不是错觉。难道他潜意识还想要妖魔化文莱思么?他变得更加自责。

文莱思却与过去一样,只是温柔从容地笑着,包容着他的任性,并像兄长一样关怀着他。正如现在一样,文莱思正在向他靠过来——应该说是跑过来,同时用远比他所表现的关心多得多的神色和语气说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吗?倒是萨尔,刚才你的眼睛为什么会闪红光?”

萨尔愣了愣:“我的眼睛?”

文莱思已经跑到了萨尔的面前,也许是因为心中太过焦急,跑得过猛,他甚至大口喘息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喘气,而是一边喘一边说:“你也不知道怎么了?快,让我看看!”

文莱思双手搭到了萨尔的头上,拉开了他的眼皮。

萨尔笑着摆手:“你看又能看出什么呢?”可他心里却感到一阵温暖,刚才的自责和痛苦都仿佛被这一股暖流融化。文莱思会原谅自己的,而未来,自己也一定会给予他补偿。

他一直这么想着,直到,他再一次和文莱思近距离四目相对——那双黯淡无光的血红瞳孔,忽然又闪耀起来。接着,萨尔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刹那间灰暗起来。

右眼窝中先是一阵清凉,甚至觉得有点舒服,可接着,就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灼痛。

他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了文莱思,按住自己的右眼——本应该在的位置,可现在那里只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温热的液体不断地向外流淌,涌在他的掌心。

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文莱思的身影也是同样,过了好一阵,他才看清文莱思此刻的样子,挺拔地站着,左手捏着一颗浑圆的小球,轻轻举在嘴边。张开嘴,扔了进去。

“你!啊——!”萨尔惊呼一声,脚下一阵酸软,跪在了地上。

“咕噜”,一声清晰的吞咽声,文莱思的喉结颤动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依然带着那温暖的笑容,不好意思般地说道:“你的眼球好像没什么问题。是我弄错了,抱歉啊。”

萨尔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眼窝中的疼痛感越来越严重,让他只能蜷缩在地上不断抽搐,拼命尝试咬断自己的舌头好用痛苦盖过那种痛苦,他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断断续续地问出几个字来:“为……什……么……?”

“嘿。”系统露出了阴森的笑容,好心地贴在萨尔的耳边说话,以确保他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字,“你以为出卖我的事那么简单就能结束吗?哈哈。你大可以再出卖我一次,大概两天的路程——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也许是五天吧,你就能走到有人住的地方了。去找到特管部的人,告诉他们我没有死,只需要一句话,你就能成功复仇了,很棒,不是吗?”

萨尔挣扎着,竭尽全力地不发出一声哀嚎,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又或者,”系统微笑着说道,“也许,我是说也许,你会想要亲手向我复仇,也说不定?萨尔·泽维尔,文莱思·卡斯特罗,是你的兄长,你的情敌,你的仇人——一生之敌。这也很有趣,不是吗?”

他再一次站直起身,俯瞰着在地上苦苦挣扎的萨尔,轻蔑似的笑道:“不过,萨尔,我最亲爱的弟弟,我了解你。你是没有那样的胆识的吧?哈哈。”

他转过头,看向呆坐在废墟之上,看着一切发生,却毫无反应的少年,又扫过了在一旁,因为恐惧,而一言不发的光头,嘿笑了一声:“喂,走了。”

走了两步之后,他回过头,越过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少年,看向在原地踟躇的光头,平静地笑着:“光头兄,跟我来。”

很快,寂静的陨石坑中便不再有任何其他生者的气息,而唯一留在那里的萨尔,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仰头对着明亮的月光,清秀的脸上满是泪水。

…………

一整夜,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也没有遇到任何意外情况,没有帝国哨岗,没有怪物,没有野兽,甚至连凡人的蚊虫都不曾得见。光头一言不发地跟在那两个人身后,感觉好像再跟着两个死人——然而他连掉头逃跑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月光也逐渐变得黯淡,深沉的黑暗降临于世界。可那两个人也没有提起火把或者别的任何东西,很快,光头就只能根据在这样的情况下变得更加清晰的“沙沙”走路声和直觉,来大致跟在那两人后面。他时不时会想,也许他跟的已经不是那两个人了,不知何时,也许他已经跟丢了那两人,现在走在他前面的,是看不见的狼,或者别的什么怪物。

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心中就会莫名多出一份轻松来。

可那声音突然消失了——这又让他惊慌起来,向前跑了两步,便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的衣物材质触感光头闻所未闻,光滑细腻的感觉体现出了其惊人的价值——这毫无疑问是那个忽然出现的奇怪少年,光头心中平添了一丝遗憾。

接着,他就听到了文莱思的声音。

“天,亮了。”

在初升的朝阳的映射下,一座雪白的城池在他的眼中闪闪发光。

第一章 你见过凌晨五点的学院城吗

学院城的一天通常是从早上六点三十分开始的。在夏日天色也不过朦胧,在冬天,就完全是在黑夜当中了。这里的星空并不像山野荒地中那样繁密,也许是因为作为山谷中的城市它离天空更远些,更有可能的是,如同坊间传闻的一样,这里被一个巨大的结界笼罩着。

在这里进修的学生们会在这个时间从床上爬起,匆忙地奔向早在很久以前就决定好要在这一天前往的建筑中,因此,各路商贩和店铺也纷纷挂出牌子,开始工作。而他们赶到了教室、图书馆、训练场、实验室等等目的地的前后,教师们也会出现在那里,开启授课。

相比之下,杂务工人们就可以睡得稍晚一些。大约七点钟,学生和摊贩大多在街面上销声匿迹的时候,他们才需要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去清理那些人留下的各种废弃物,或者对某些被破坏的倒霉设施进行修整,又或者去维持秩序。

单从睡眠这个角度看,杂务工人在学院城也许是过得最舒服的人群之一——如果忽略掉他们每天凌晨一两点钟不得不做的最后一班工,并且在那之后才能睡觉的事实的话。

年轻的帝国系法师学徒,文莱思,就属于这最舒服的人群,而且还是其中最有前途的一个——毕竟其他杂务工人要么已经六七十岁,要么就是连法师学徒都不是的倒霉蛋。

也许是因为最有前途的缘故,文莱思每天早上都会起得比旁人更早一些,小心地抱着他的宝贝箱子走出去,在冬天由于天黑的缘故,还会带上勤杂工很少有人会买的便携式光源,一个人站在勤杂工的宿舍——或者说一个中空的巨大四方体外面,做一些只有学生会做的事。

【真是刻苦啊。】

今天也是同样的一天。就连学生们也大多还在床上安眠的时候,文莱思就已经在寒风中,打开他的同事们不少都很好奇的宝贝箱子,拿出别人用旧扔掉的残破教材,认真研读着。

【让我看看,这次是什么——《符号的象征意义与徽章学与魔法阵的构成原理》?哦,这见鬼的名字长度,作者以为他写的是轻小说吗!】

文莱思翻书的速度很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哪怕同样作为垃圾,这本书也是尤为杰出的一个,每一页上都满是墨渍以及别的液体留下的彩色印记,散发着一股怎么都洗不掉的猎奇气味,而如果某一部分没有被任何脏东西玷污,多半意味着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这让文莱思的心情变得恶劣起来,如果不是四周太过静谧,连他在山林里听惯的虫鸣都听不到,他担心会吵醒屋子里同事们的睡眠,他一定会狠狠地把这本书摔在地上发泄心中的怒意。可惜如果终归只是如果,好在他还有不需要发出任何声音的发泄渠道。

“烦死了!你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啊!”文莱思在心里对系统怒喝一声,果然畅快许多。

【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渣渣!老子让你当上法师!老子帮你冲进高级副本屠城!老子还特么的救了你和跟你一起的另外两个渣渣的命!说两句话你都要管!】

文莱思冷哼一声,对系统这么长时间几乎没变过词的反驳不屑一顾,随手把那么本只有封皮还能看清楚写了啥的教材扔到一边,又把手伸进了他的盒子里面——

然后什么都没有拿出来,他有些不爽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看完了?小子,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吧?这样学是没有用的。昨天你看的还是《法师的自我修养》,前天是《关于施法要求与超魔技巧的理论探究》,今天就看起轻小说来了,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学法,最后充其量只是在你脑子里塞了些零星的碎片而已。】

【更不用说你看的这些教材很多在关键部分还存在重大缺失——嗯,有的是所有部分。】

“……”文莱思沉默了一阵,轻舒了一口气,小声地说着,与其说是在对系统说话,更近乎在对自己说,“系统,你不值得我相信。我也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吧?”

【……如果我对你怀有恶意,为什么我没有直接把你干掉呢?你时常很虚弱,多数时候不设防,而我,你也知道,我可以轻松地干掉两个二转法师和一个前三转法师。】

文莱思的嘴角轻轻向上勾起,嘴唇紧闭,说话间,他已经把箱子收拾停当,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回到被称为宿舍的大通铺中,越过一具具尸体般睡死的人体,向自己的床位前进。

同时,他在心底有些欢快似的说道:“谁知道呢?你看起来不像那种喜欢粗暴的人。”

【嘿!不要给我讲荤段子!我懂得东西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就像大多数时候一样,他们的对话几乎都是这样以某一方因为一个玩笑大发雷霆告终。

文莱思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床位旁——或者说地上铺着的厚实的稻草旁,与可悲的褥子相比,他的被子倒是相当洁净,雪白,柔软,厚实,看起来相当值钱的样子。而在他床位旁边,无论被褥都是这个大房子里最高端的那里,通体白到异常的少年已经坐起身来。

文莱思挑了挑眉毛,向前走了两步,发现少年的眼睛在跟随着他的身影,于是点了点头,坐到自己的茅草上,一边拨拉着稻草,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认识我吗?”

少年对他古怪而唐突的提问不以为意,轻轻地笑着,点头:“嗯,你是文莱思。”

“哦。”文莱思把铁盒子卖了进去,瞟了少年一眼,很习惯似的说道,“这次是这样的。嗯,那你知道你大概可以维持几天吗?”

少年继续点头:“这次的时间很长。大概有三个月。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客气。”文莱思嘴角抽动了一下,大约是在笑,但并没有表达出怎么客气的气场来,并继续说道,“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不妨找个短工作为补偿。需要我帮忙吗?”

少年仔细思考了一阵,摇头:“不用。我明白了,看起来你现在的确过的很拮据。”

【他在嘲笑你穷唉!要不要打他一顿?这种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就要好好教训才行。】

少年的话原本的确让文莱思觉得有点不舒服,可现在系统这么说了之后,他突然就感觉那种想法很可笑,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说道:“系统,你知道吗?这种指桑骂槐的玩法不但愚蠢,而且非常没有格调。”

【真的吗?嗯,好吧,我们暂时先终止这种愉快的相互嘲讽的游戏,来说一点比较正经的话题吧。我想我们双方都认可的有这么几个方面:第一,你现在仍然没有放弃作为一名法师继续进步的渴望;第二,不到万不得已,你是不愿意让我教你任何和魔法有关的东西的;第三,你离不开我。这没有问题吧?】

文莱思想了想:“你这不是很明白吗?还有,第三点是不是应该加上,你也离不开我?”

【你太过自信了小文莱思。我的确一直都在帮助你,但那并不代表——】

文莱思直接在心中打断了系统的话:“系统,你很不擅长说谎。我大概跟你说过?”

【……好吧,第三,你离不开我,而很大程度上,你也是我所需要的对象,可以了吧?】

他点头表示认可——尽管理论上系统根本就看不到他点头的动作,但实际上也许是因为他心中产生了认可的想法的缘故,尽管他并没有在心里说话,这样的交流却没有障碍。

【很好。那么,我们来想办法成为旁听生吧!】

“旁听生?那是什么东西?”尽管已经在一起呆了好几个月,系统仍然会时不时给文莱思蹦出来几个闻所未闻的词汇,他现在已经相当习惯了。

【就是尽管没有正式学生身份,却能在上课时坐在旁边听讲的大人物啊!就像教育局下来视察的领导一样,坐在最后一排,和普通学生也一样上课玩手机或者打盹,却有着格外超然的地位的牛逼存在!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文莱思自动忽略了系统意义不明的中间一句话,饶有兴趣地说道:“能行当然最好。怎么做?”

【首先,第一步是——嗯,第一步是,你该去扫大街了。】

“哈?”文莱思愣了一下,环视周围,发现很多人已经爬了起来,开始做一些工作前的准备,这才意识到,此刻已经非常接近七点了。

文莱思叹了口气,掏出了一块黑布,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并用两头在后脑勺随手打了个结,轻轻念了一声,手指上闪过淡黄色的光晕,0级法术“稳固绳结”,然后用力晃了晃脑袋,确认那块黑布没有掉下来的意思之后,打起精神说道:“那么,开始工作吧!”

第二章 净街者文莱思

文莱思的工作是清理新生住宿区三号区的清洁,和他负责同一片区域的同事还有两位,一个是年近七十,精力却异常旺盛的元气大妈,还有一个则是三十五岁混吃等死的,连最低级的制式魔法之徽都无法装佩的倒霉蛋。而文莱思自己——依旧是体能弱鸡的十六岁小鬼。

鉴于他们三个人的情况,真正完成清理工作,达到最基本的看上去不那么脏的标准所需要的时间,大约是两个小时左右。早上七点,大部分学生离开这个区域的时候;中午十一点,大部分学生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下午两点,大部分学生再次离开这里;下午七点,大部分学生不会在这附近活动的时候;以及凌晨一点,每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打扫工作。

总计下来,他们一天的工作时间大约是十个小时,而报酬,则是免费的住所——几百个人挤在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大型方块里的大通铺上,还有免费的食物——对正在长身体的文莱思勉强也许能吃饱,但味道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及每个月一结的十个单位工资。

这个工作并不多么艰辛,很适合混吃等死的人,但并不存在上进的可能。

文莱思过去是,现在也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但他在这里最需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他还记得大约两个月前快要饿死的自己得到这份工作时的激动和兴奋之情,所以他目前仍然对清洁工这份工作充满了好感。

“歪嘴小哥。”混吃等死的倒霉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和身材高大的文莱思差不多高的扫帚递到了他手上——作为干同一份工作的同事,他难免会看到文莱思面罩下面的情况,所以他给文莱思起了一个别具一格的外号,“别发呆了,今天是你负责街面。”

“唔,谢谢。”文莱思回过神来,抓住扫帚,笑着——当然他面罩下的笑容那两个人并看不到——对另外两人说,“辛苦两位了。”

清扫街面是非常轻松的工作,基本上只需要拿着扫帚在那划拉就好,但清理宿舍楼内以及周边的区域就要麻烦许多,基本上都是靠手捡,而且不但时常会遇到一些猎奇到恶心的垃圾,有时候还会遇到学生无意留下的危险品,甚至于有意的陷阱。

文莱思刚入行的时候就听说过两年前一位清洁工前辈在整理某个宿舍楼的垃圾桶时,因为触发了某个不讲究的魂淡因失败扔到垃圾桶的中级法杖,变成一具黑漆漆的焦尸的传闻。

元气大妈今天依旧非常有精神地摆了摆手:“我们不是轮班吗?有什么辛苦的。”

倒霉蛋则不满地抱怨起来:“不,不管怎么看,还是很辛苦吧?”

两人相互说着话,就朝宿舍楼走了过去,而文莱思则抓着扫帚,开始划拉起来。

之前说过,这是一件非常轻松而且简单的活计,因此,文莱思很快就开始觉得无聊,走起神,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来。

他那时念出作弊码之后,就像之前那次一样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系统究竟是怎么做的,他们成功在那种绝望的情况下存活了下来。并且走完了远远不止一天才能走到的距离,在第二天日出的时候到达了先前在冒险者营地地图上看到过的,巨大圆形山谷的中心,也就是学院城。接着,系统就给逐渐恢复意识的文莱思交代了所有人都活下来的事实。

重新掌控了身体控制权的文莱思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光头充满恐惧的眼神,屡次询问交流之后,他也只从光头那里得到了类似“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你是——这样的?”这样的回答。也许是系统爆发出的力量吓到了光头,文莱思虽然有点奇怪,但并非完全无法理解。

于是他和光头就在那里告别了。与文莱思不同,光头并不想要停留在这很可能动荡不安的帝国与联邦之间,不像文莱思那么有爱国情怀的他从一开始就准备逃到联邦去。文莱思对此很遗憾,但也表示了理解。他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道别之后光头为什么会跑得那么快。

进入学院城的过程出乎意料地简单。守门的卫兵比加尔斯城那些只知道找商人的吸血鬼更加松懈,他们甚至完全不关注进来的人究竟有没有穿鞋,只要在每一个想要进城的人的脖颈左侧,用一个古怪的道具刻下一个古怪的符号。

就这样,文莱思和古怪的少年一起进入了学院城。

文莱思在这里首先确认的第一件事是这里的确处于帝国的势力范围之外,不如说这里几乎没有帝国系法师,每个人的魔法之徽都佩戴在手背上。然后,这里似乎并没有人听说过一个嘴角到耳根有一道疤的人的通缉令。换言之,这里正是他可以安住的安全之所。

然后他想办法变卖了古怪的少年身上那些他甚至搞不清材质的昂贵衣物,筹到一笔钱。少年偶尔会显现出拥有自我意识的样子,但持续的时间很不确定,而且大多数时候他似乎都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大相径庭,记忆完全接不到一块。

少年——唐,有一次他具有意识之后这样对文莱思自称,他这样的状态根本就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而看在所有的财产基本都是从唐身上弄到的份上,文莱思也承担起来照顾唐的义务。不知道为什么,系统对此似乎很不满,一开始时常会提出赶走唐的建议。

不过文莱思他仍旧不信任系统,听了系统这么说,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跟唐呆在一起的想法。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事后回忆起来,系统发布任务的时候所说的“惊喜”,大概指的正是萨尔,既然它知道萨尔在那,那它多半也会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的事。

所以,哪怕他已经没有办法把系统从身上赶走,他仍然无法对系统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大概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之后,系统也终于理解了这一点,停止了徒劳无功的发布任务的行为,并十分不满似的发表了这样的言论:【听着,你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而且我的任务大多数时候,对你都只有好处!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总之,这之后,文莱思很是安心地度过了一段平静的美好时光。学院城的学术氛围异常浓郁,无论是实验材料还是专业书籍都不难搞到手,文莱思的施法水平在这期间突飞猛进地增长着,他甚至开始筹划在这里招收魔法侍从,突破一转法师的事了。

这样的美好时光一直持续到大约四个月以前,他拉开自己装钱的抽屉,然后发现里面空无一物……一开始的他还满怀信心,但很快他不得不和少年一起从租下的住所中搬出,露宿街头。他人的同情心很快就消耗殆尽,他已经没办法再借到钱或者得到施舍。

然后,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好心的老头——也是他现在的领导,终于对他伸出援手,给了他这份工作。虽然很多人对这待遇不满,但他已经感激涕零了。

【……啊,真没出息啊。你说我怎么会选中你这么一条咸鱼呢?】

系统打断了文莱思的回忆,然后他意识到,街面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选择吧?”文莱思随便地回答道,“那时是汛期,是塔尔河水位最高的时候,而你的位置却在河岸上。如果不是你可以自由移动,那说明你已经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了。那时候要发光吸引我的注意,多半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吧?”

【嘿,谁跟你说我那时候不能自由移动的?】

文莱思耸了耸肩:“可以吗?那就算我猜错了吧。”

【嗤。】系统冷哼了一声,没有就这个问题跟文莱思继续讨论下去。

“说起来,你不是说能让我成为旁听生么?要怎么做?”文莱思也没有纠缠下去的兴趣,索性就换了一个他更感兴趣些的话题。

【发布任务——哦,我说过不会再给你发任务了……好吧,你先不要管这事了,好好做你的事,机会来了我会跟你说的。今天不是你领工资的时间么?】

文莱思撇了撇嘴,把扫帚收回了杂物箱里:“所以,其实你就是随口一说吧?”

【什么叫随口一说啊!】

“你根本就没想好该怎么把我弄成旁听生,对吧?”

【谁说的!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是吗?怎么做?”

【……哼,天机不可泄露,这可是常识啊小文莱思!】

第三章 杰拉德魔法用品店

“观察。”【观察什么东西啊?】“老样子,还要重复吗?有没有人在跟踪我。”

【好的,那么,观察检定:85>60,失败。也许是因为心情烦躁的缘故,你没有办法沉下心静静地去看。粗略扫了一圈之后,你在寂静的街面上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文莱思不爽地啐了一口:“所以你看,要你有什么用?”

【不过你是真的心情烦躁啊小文莱思。而且没必要每次走在街上都要看有没有人跟踪你吧?你不累我还累呢。你的受害妄想症是什么时候得的,怎么一下病情就这么严重了?】

“那下次有人跟踪我,你再像之前一样提醒我好不好?”文莱思露出嘲讽似的笑容。

【……那是不可能的。我是你的系统,现在我们已经彻底绑定在一起,只有你下了指令,我才能做,才能看,才能知道。不是我不想提醒你,而是你不知道的话,我也不会知道。】

文莱思的嘴角咧了起来,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你看,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安全。”

【……你看我都这么悲惨了,被你限制的这么死,是不是可以稍微给我多一点信任?】

“鬼才信你。”文莱思忍不住嗤笑出声,反正周围大概也没有人看到他的自言自语。

系统也不以为意——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也许他早已经习惯了文莱思刻意的疏远和怀疑,又也许这正如他所料,刚才说出那句话,也不过是为了好玩。笑了两声之后,系统便不再说话,根据以往的经验,文莱思认为自己至少可以得到一个小时左右的宁静时光。

可惜这次三分钟后就被打断了。

【嘿小文莱思!等一下等一下。向后退三步,对,头向右转120度——做不到?小文莱思你也太弱鸡了吧!那好吧,再向后退两步,向右转。嗯,很好。】

文莱思有一种想打系统一顿的冲动,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只好定神去看眼前的东西。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告示板,文莱思每个月都会走过这条路,所以他知道,这个告示板俗称“任务栏”,是学院城领导们开放给学生自由使用的东西。

顾名思义,基本上这里其实就是学生们互相帮助,互通有无的地方,并没有官方的任何保证,只是单纯凭借信誉发布的榜单,所以理所当然的都是些琐碎的杂事,报酬也少得可怜。都是类似早上帮忙带份早饭这类的委托,基本上也就只有学生会感兴趣。

文莱思在快要饿死的那段时间也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个告示板,但最终的结论是,如果不考虑那些发布者的性别都弄不清楚的寻找短期、中期、长期伴侣的告示,其他的任务作为没有课可以上的路人,完成奖励买到的食物也许都不足以补充走那么长的路所消耗的体能。

对比一下,那时寻找短期或者某一个晚上的伴侣的告示大多已经撤下,换上了新的一批,而其他的则基本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文莱思情不自禁地便回忆起那一段艰苦的日子,肚子也不觉又变得有几分饥饿。

“不行,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文莱思低低地念了一声,大致安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然后十分不满似的在心底问道,“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最右边,从顶端向下四十三厘米的位置,对,就是你现在看的位置。】

系统继续发号施令,因为现在要做的事并没有多么紧迫,文莱思也就按他的要求看了过去,在那个位置是一个脸上有几分稚气的女孩的画像,如果还在帝国,文莱思会认为这是通缉令,但现在,他只觉得这大概是一封交友启示——也许还是批发的那种:“她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啊?你这个人的内心怎么变得如此龌龊了!几个月前,你还是个和女生呆在一起满脑子还只有捉迷藏的纯洁少年来着!可耻!】

“少废话。”文莱思早就明白不能跟系统的每一句话都较真的道理。

【嗯,这个女孩,你不觉得她很好看吗?APP差不多有85了吧?比你还好看哟。到目前为止她是出场的第一个这么好看的女角色哟?你觉得我们是不是也该有个女主角了?】

文莱思皱了皱眉:“也许是长得还不错,但她看起来也许比萨尔还小。你太恶心了吧?”

【嘿!谁跟你说她比你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弟弟还小的?】

“……嗯,好吧,比萨尔大一岁。”听着系统的话,文莱思也就仔细看了一下这张画像附属的内容,出乎意料,这并不是一张“交友”启事,而是寻人启事,“斯卡丽·特里·米尔特洛夫,14岁,提供位置线索者有3个单位的报酬——无论如何,你依然很恶心。”

【小文莱思,你自己也才16岁而已,不要在这给我装成熟好不好!】

文莱思已经转过身继续朝着先前预定的目的地走了过去,由于不想再跟系统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他决定主动换一个话题:“说起来,一直都没有问过,系统,你多大岁数了?”

【……啥?咳,我是你的系统,我的岁数理应从跟了你之后开始计算——】

“别扯淡。”成功转移话题的文莱思心中窃喜,“你还记得跟我宣称你是太阳王的事么?”

【……好吧。嗯,让我想想——当时说太阳王是五万年前的事来着?】

系统总喜欢用一些古怪的表达方式,这么长时间过去,文莱思多少也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在心里说道:“对。”

【五万零二十一。】“什么?”【五万零二十一岁。】

“哈……”文莱思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这么精确?”

系统什么都没有回答。

这正如文莱思所料,系统除非主动提起,通常不喜欢聊有关它自己的事情,而表明它不想说这个话题的,无疑就是总是很话唠的它会陷入沉默。文莱思总是很谨慎地利用着这一点,多半是因为不那么频繁的缘故,系统并没有对文莱思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话题表达过不满。

又走了二十分钟,文莱思终于走到了他最近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地方。双层结构石制房屋显示着这里主人的财力——虽然听说并不是他自己建的,而大约有三四米宽的大门和上方的木牌都表明了它是商店的事实。

“杰拉德魔法用品店”,在学院城同类店铺中基本算是售价最高昂的店铺,虽说也有这里卖的东西品质都要更高的说法,最低品质的魔法纸和蕴含魔力的墨水再怎么样品质也没办法高到哪里去。文莱思在这买东西并不是出于那也许存在的百分之一的优势,而是——

文莱思轻车熟路地抓着木门上的圆环轻轻扣了三下,然后走了进去。

与外面看起来宽阔的印象不同,走进里面在第一时间就会产生逼仄的感觉。这多半是由于紧贴着门两侧,并延伸进去十几米的两个大货架,以及上面摆得十分纷乱的杂物,还有昏暗到几乎没有的灯光。不只一个人抱怨过这一点,然而这里的老板仍然吝啬得只点三盏油灯。

“蒙面怪客,哦,我就想着你该来了。”两个货架形成的通路深处,照亮这条路的唯一一盏灯光的源头,全身包裹在黑袍里的男人用懒散低沉的声音这样说道。

“蒙面怪客”是个比“歪嘴小哥”好听许多的绰号,也基本算是文莱思在学院城的通用称呼——其实会考虑叫他什么的人总共也就那么几个。这也并不是因为这些人考虑到了对文莱思个人的尊重问题,主要还是由于他们根本就没见过文莱思面罩下面的样子。

文莱思点了点头,随便地打量着两边货架上纷乱的东西,本来他对“魔法用品”就并不特别熟悉,再加上光线太过灰暗,八成的东西他都没认出究竟能干什么,然后,他就这么走到了差不多到他胸口的柜台前,这才张口说道:“嗯。”

“真是惜字如金。”男人——文莱思始终不知道他究竟是老板还是伙计,低沉地笑了两声,但并没有期待文莱思的回答,而是把头埋了下去,似乎在翻找什么。

文莱思并不是惜字如金,其实他本来算是挺喜欢说话的一个人,可现在他每天都生活在系统的单方面喋喋不休,或与系统的争吵、拌嘴、没营养的玩笑之中,这让他没有精力再去说多余的话。他自然也不会给男人解释这些,于是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男人没有看到他的点头,因为男人过了好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右手端着一个小盒子,左手则拿了一沓微微泛黄的纸张,放在柜台上后,又从下面拿出了三盒墨水。

文莱思小心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铁块,或者说小铁片,扁平,呈五芒星的形状,隐隐发着光,然后他把铁片放进了男人的盒子里面。

“真是麻烦。”男人抱怨了起来——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抱怨,而他的声线也的确很适合这样说,“你非要当帝国法师不可么?把你的魔法之徽弄到手背上,你也就不用在我这买这种价格比别的地方贵出一半的玩意了。多出来的钱也许能给你改善一下伙食。”

文莱思用右手握了一下左手,的确感觉像是握了一把骨头。但他只是笑了笑:“把客人往别的店推可不是做生意的正确方法。”

“像你这种一个月只买五个单位精神力的客人,只能算是垃圾客源。”男人似乎很不屑。

【小文莱思,这个王八蛋嘲讽你唉?干掉他好不好?】

系统终于耐不住寂寞,又开始说些废话了。不,也许系统说的并不是废话,正是它没完没了地提出这类建议,先前,也就是刚捡到血滴的那段时间,文莱思才会总想要以“杀”来解决问题。系统也许真的没有控制他的精神,但它无疑一直在影响着文莱思的思维模式。

铁片上的光芒已经彻底消失,男人拿起铁片甩到文莱思手里:“好了,垃圾客源。一想到下一次见到你又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我就不禁心情愉快。”

文莱思又笑了笑,收起墨水和纸,正准备说点什么反驳的时候,“哐啷”一声响,身后的木门干脆地一下子便被推开了。

男人吹了声口哨,语气并不激动,反倒更像是嘲笑一般地,用他那没什么精神似的声音说道:“新客人,真是稀罕。垃圾客源,他比当初你来的时候可要嚣张多了,说不定会比你优质得多哟?”

第四章 以决斗始(一)

进门的新客人不只是一个人,首先进来的是一个衣着品味显然比文莱思高许多的男青年,与粗暴的推门动作不相符的是,他进门以后就回过身守在门口,微微低头,神色显得有几分讨好,然而说话时的语气却更加近乎于炫耀:“这里可是学院城最好的魔法用品店。据说就连最低级的那种启蒙用的纸笔都比别的店面贵出三成。”

说到这里,他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怎样的蠢货会在这买那种垃圾。”

【哇,多么标准的富豪二世祖反派!跟先前那些一上来就打你的脸的天才不同,这家伙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反转反套路剧情了吧?送脸上门的好事怎么能不接!小文莱思,打他的脸!】

没有理会系统又一次莫名兴奋起来的日常,也没有理会那位新客人旁若无人的“怎样的蠢货”似乎说的正是自己的事实,文莱思拎上他的袋子冲柜台后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便向门外走去。现在的文莱思早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没什么见识的山野少年了,对于眼前这种情况,他并不是很陌生,而且在心里也大致有了猜想。

果不其然,被八成是“优质客源”的新客人撑开的门口很快就走进来了一个女孩,作为女生来说,个子似乎不算很矮,至少与那位新客人差不多高,穿着长度大概连到膝盖的连衣裙,长袜至少也伸到膝盖,头发则是分成两股束在脑后,系统似乎把这种发型称为——

【双马尾啊!太令人感动了!你看,我们帮这位漂亮的小姐驱赶走一直跟她纠缠不清的苍蝇,然后作为报答,她就会收留我们,吃上软饭的我们,竟然在吃软饭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魅力,令她以身相许——多么完美的剧情线,我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对,双马尾。尽管不多见,也不算特别罕见,但每次系统都会像现在一样激动,这似乎是它的“偏好”。虽说文莱思之前并没有想过系统对人类女性还会有所谓偏好存在。

这样想着,文莱思已经走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和门口正在朝里走的两人四目相对。之前说过,两边的货架上面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夹出来的路即使文莱思一个人走也稍显逼仄,于是文莱思侧过身去,示意让两人先通过。

而这时他忽然发现,先前门开着时两人背光让他看不清脸,现在就着昏暗的油灯,反倒变得清晰了许多。新客人留着一头张扬而有特色的发型,四周都剃秃,顶上则留下了一个厚厚的盖子,鹰钩鼻和细长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不易于亲近,但面部和嘴唇的丰腴改善了这一点。

一眼瞟过那名男性,文莱思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个女性身上。倒不是说最近几个月一直都和几个或者一大帮大老爷们住在一起让他变得多么寂寞,而是先前就隐隐觉得有点熟悉的双马尾发型特征,现在正与眼前的女孩对上了号。

女孩的头发是闪亮的金黄色,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大大的,琥珀色,像猫一样的眼睛,秀气的鼻子,还有娇小的嘴唇,她本可以看起来更加可爱一些,如果不是脸上轻蔑不屑中,似乎又掺杂着几分严厉苛责的神色破坏了这种印象的话。文莱思并不擅长形容他人的相貌,不过这一段时间他已经掌握了另外一种更简洁的形容方式:“魅力值差不多能有85了吧?”

有关的记忆迅速苏醒,这个女孩无疑就是那张只值三个单位的寻人启事上的那位斯卡丽·特里·米尔特洛夫。一会回去的路上应该关注一下那张寻人启事上的联系方式。然而这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系统,你……连这一步都能知道?”

【怎么可能啊,那我也太牛逼了点吧。不要想太多了。】

系统不出意料地矢口否认了,但文莱思并不能因此相信它。别的不说,之前他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也正是系统在遥远的可怕的距离就知道萨尔的所在的缘故。一直让系统跟着自己真的是正确的么?也许他真的应该主动努力想办法把系统从身上驱走才好。

“喂!”一声很不客气,且没有指代目标的呼唤,让在走神的文莱思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在跟谁说话,“眼珠子往哪盯着呢?能不能要点脸啊!”

【哇,多么标准的反派角色,我都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动了。】

文莱思很抱歉似的低下头:“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走神。”

可惜也许是因为文莱思的个子太高的缘故,他低头的动作对那个人来说更接近于俯视。总之,他似乎因为什么错误惹毛了这位标准的反派角色:“开什么玩笑!胡扯一句就有用?”

文莱思再次看了一眼米尔特洛夫小姐,她仍旧保持着先前傲气的神色,对他们之间的口角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也许是不耐烦的缘故,她的光洁莹白的双臂环抱在平坦的胸口,而右脚则焦躁不安似的不断点着。多亏了她的这个动作,文莱思才注意到,米尔特洛夫小姐大概并没有他一开始印象的那么高,而是她的鞋底厚得不可思议。

现在文莱思也有鞋子穿了,但这么厚的鞋底他也还是第一次见。也许是为了加强对某些来自地面的危险——例如钉阵之类的东西的抗性。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他看这位小姐,终归只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制止这场纷争的兴趣。

既然没有,那么,无论如何,文莱思也必须要采取一点对策了。

文莱思向前走了一步,多半是他庞大体型的缘故,那位“标准的反派角色”有些畏缩似的向后退了一步,于是,文莱思让自己站在了光亮处,凸显出自己破麻布的衣服和残破的鞋子,以及随处可见的补丁,很恭敬一样地弯下腰,让自己毫无疑问地比对方更矮。

“非常抱歉,这位尊贵的先生。我只不过是一名杂工,实在也不敢冒犯两位大人。”

干脆利落地认怂,向对方表明自己的低下的地位,是避免争端的非常棒的解决手法。

以眼前的情况来考虑,系统所谓“标准的反派角色”也不过是在学院城随处可见的憋着劲寻衅滋事的学生而已,他们平静的人生没有经历过太大变故,在躁动、过剩、无处发泄的通称“青春”而系统称之为“荷尔蒙”的东西的影响下,变得暴躁易怒,渴望证明自己。

不过他们通常对欺负一个杂工并没有兴趣,正如拳打婴儿,脚踢老人不足以证明勇武一样。尤其是在异性面前的时候更是如此。作为一个获得了系统“真的只有脸好看”的评价的人,在还有钱的那段时期他这类经历还是挺丰富的,因而也深谙解决问题的方法。

遗憾的是也有例外的时候。

标准的反派角色不知怎么便涨红了脸,偷眼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的米尔特洛夫小姐之后,他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货架,怒喝了一声:“胡扯,你怎么会只是个杂工!”

“哈?”文莱思不是没有想到这招无效的情况,但就自己的身份这一点被反驳还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禁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

依照他的印象,学院城的学生和教师们都是有相当经济实力的人,通常是不会穿这种衣服的才对。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这样的穿衣风格忽然变成时尚潮流了?

不过没等他说出话,一直沉默着在那看戏似的柜台后的男人,突然用他低沉的嗓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小子!不要在那瞎拍!砸坏了一个花瓶你都不一定赔得起!”

【嘿嘿,这个老东西,很对我胃口啊。】

反派角色从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憋的一股怒气,这下也分担了一部分到男人身上,他快步走了过去,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你就是杰拉德吗!”

“嗯——”男人沉吟了半晌,好像这是个什么需要深思的问题一样,接着,低低地笑了一声,回答道,“不是。”

“那你就不过是个伙计喽!”反派角色现在活像某种随时可能会爆炸的,不停冒着气泡的不稳定红色药剂,他用比刚才大得多的力气又狠狠地在柜台上一拍,喝道,“你凭什么对我这么说话!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罗伯斯基家族的二儿子!”

“哦——”男人——文莱思现在知道他是店里的伙计了,拖着长长的声音应了一声,然后低沉地,因而也听不出有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贵客啊。尊贵的罗伯斯基先生,这次光临小店,要买些什么?我个人优先推荐本店新推出的兰根合剂,清热去火——”

“少废话!”罗伯斯基家族的二公子——这大概是个很厉害的家族,但文莱思对这方面的事并不是特别关心——又用力地拍着柜台,他似乎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抒发感情,然后,他手往后用力一指,文莱思觉得他多半在指自己,“那个人真的只是个杂务工?”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大高个的男性的话,是的。”伙计对罗伯斯基二公子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恭敬,话里话外似乎都有要维护文莱思的意思,这让文莱思有几分感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扫大街的。我还在店外见过他工作的场面。”

二公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道:“一个扫大街的,可以在你们店里买东西?”

文莱思总算弄清楚了这位罗伯斯基先生如此暴跳如雷的原因,回顾他进门的时候对米尔特洛夫小姐说过的话,显然是在把这里当做一个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所来介绍的,他平时自己购买魔法用品的时候大概都不会到这个店里来。

结果有自己这种杂工在这买东西,搞得他好像很骄傲地给米尔特洛夫小姐宣传了一个菜市场一样,这无疑会让他觉得很丢脸。在漂亮异性面前,丢脸无疑会变得更加不可接受。

“咳。”自忖弄清楚了罗伯斯基二公子的思路的文莱思咳嗽了一声,“先生,我可以解释——”他的确可以解释。因为这是学院城唯一一家接受用那种小铁片付账的魔法用品店,这似乎是这座城市默认的某种规则,对像文莱思这种帝国系法师的隐性排斥。

可米尔特洛夫小姐偏偏在这时候开口了,她的声音稚嫩、尖细而玲珑,正与年龄相符,其中却蕴含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又与她的神态相符:“够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感兴趣。”

“斯嘉丽,我——”二公子回过头,似乎还想解释什么。

米尔特洛夫小姐的眉头却轻轻凑在了一起:“我们该走了,罗伯斯基。”

二公子的身体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哆嗦一下后僵住不动,这回文莱思自忖不会有什么猜测错误。与二公子对米尔特洛夫小姐很亲密似的昵称不同,这位小姐用这样严厉的口气称呼了二公子的姓,这对他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嚣张,以势压人的二公子忽然就蔫了下来,耷拉着头,就像一只刚从水缸里爬出来的老鼠一样,甚至没有再看伙计和文莱思一眼,就灰溜溜地跟上了回过身准备走出门去的米尔特洛夫小姐身后。

尽管系统对二公子评价很不友好,而且二公子的态度也不大友善,但文莱思自认已经彻底理解了这位罗伯斯基家的孩子之后,他也蛮同情这个人的。于是,在二公子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文莱思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兄弟,真惨啊。我很抱歉。”

一双洁白的手套突然就摔到了文莱思的脸上,顺滑温热,如果不是上面金线的装饰有点扎人,其实也挺舒服的。与之伴随的则是二公子的又一声怒吼。

“王八蛋!欺人太甚!”

“啥?”文莱思顿时发现他以为自己理解了这种富家子弟的心态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第五章 以决斗始(二)

【联邦系法师的魔法之徽都在手背上,这是他们魔法之徽的性质所决定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通常联邦人都会带上手套。而摘下手套,就像帝国系法师脱下上衣一样,亮出自己的魔法之徽,就是发起挑战的表示。学院城尽管不在联邦境内,但显然深受影响,风俗相近。】

“我不用你给我科普一下掺杂着错误信息的常识。帝国系法师根本就没有决斗一说,更不存在什么脱下上衣挑战这种流氓习俗!”文莱思表面上平静地接住了从自己脸上缓缓落下的精致手套,内心中却在咆哮,“而且不管在哪,把东西摔人脸上都绝对是想打架的表示!”

【非也。你知道咕噜卡星人么?他们就是把手剁下摔在同伴脸上表示友好的。】

“……”文莱思无视了系统那令他无法理解却依然非常明显的胡扯,故作平静地微笑了一下——不过那两人多半并看不到他面罩下的微笑,“罗伯斯基先生,您大概知道,我只是一名勤杂工?负责扫大街的?毕竟刚才都说了嘛。您,这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现在心里也开始纠结起来,虽说他的确是个很容易上头的暴躁性格,有些好事的闲人还给他起过“决斗狂魔”这种褒贬不明的外号,但向一个扫大街的发起挑战也未免确实太过跌份了。现在既然对面装傻,他也就开始想办法顺水推舟,算把这事揭过去得了。

“咳咳。”二公子想不出词来的时候就会不停地咳嗽,不过他并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圆谎,思考这种事在很多时候都与他无缘,只是愣了一会神,他的心思就已经走远,在心里骂起街来,“我说你个杂工为什么态度总是那么嚣张啊!还老是一副装模作样文绉绉的鬼样!你难道是帝国人吗!而且你嘴为什么那么贱啊!我都那样了你还非要嘲讽我一句吗!”

文莱思并不知道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寻衅滋事的暴躁狂就已经把所有问题甩到了他身上,他还在很积极地帮这位不负责任的暴躁狂想词:“暗示他,他的意思是要把手套拿给我洗……这其实不太说得过去,不过也没几个目击者,给个台阶他应该就往下走了吧?嗯——”

【等等,等等,小文莱思,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干什么?】

文莱思下意识地就想翻个白眼,但考虑到现在毕竟在别人面前,所以他还是忍住了,在心里默默回答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说些废话?”

【……好吧。小文莱思,听我说——】

二公子在心里骂累了之后,突然间竟然也灵机一动:“咳咳,我的意思是说——”

【我想到了。答应他是让你成为旁听生的关键。】

“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您明明不可能打赢身为勤杂工的我的呀。”

“什——么——玩——意——?!”二公子终于出离了愤怒了。

“什么玩意?”文莱思阴森地笑着——当然也没有人看到,用比刚才二公子更加有格调,更加优雅的动作,缓缓摘下了自己手上有些硌手,厚实沉重的粗麻手套,先是左手,再是右手,接着和那精致得洁白手套揉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球。

抬起手,做出了蓄力的动作,像是投掷棒球一样砸到了二公子脸上:“就是这个玩意。”

一直在旁边旁观的米尔特洛夫小姐终于也把眉间的皮肤纠集在了一起,开口说道:“也许威廉是有点过分,可,你在找死吗?”

“斯嘉丽。”罗伯斯基家的二公子用他先前从未用过的压抑声线说道,“你不要管。那么,这位——先生,你这是,接受了我,威廉·罗伯斯基对你发起的决斗请求了?”

文莱思漫不经心似的把左手按在右肩,拧了拧脖子:“没错。文莱思·卡——莱尔,接受你的挑战。”没有人关心过勤杂工的姓氏——因为天知道他们有没有姓,所以下意识还想要隐瞒自己身份的文莱思就随口编了一个出来。

“文莱思·卡莱尔。”威廉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好像在咬一根怎么都咬不断的肉筋,然后,他露出了堪称狰狞的笑容,“很好,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

“咳咳。”伙计一直都在柜台后面不知道做些什么,直到这时,他才又抬起头,喊了一嗓子,“要打架的话麻烦出去打。出门记得把门带上。”之后便有重新把头埋了下去。

威廉和文莱思对视了一眼,同时点点头。直到两人都出门后,斯嘉丽的脸上才第一次浮现出不那么严厉的表情,青葱一般的手指点着太阳穴,抱怨似的说着:“威廉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又来了……”

“就在这里如何?”走出门后,文莱思很随意似的对在门口等着的威廉说道。

他的态度无疑进一步激怒了威廉,但一直都暴躁易怒的二公子这次竟然抑制住了自己迸发的怒火,反而可以说平静地对他说道:“可以啊。街头决斗的话,你知道规则么?”

“规则?”文莱思又懵逼了一瞬,旋即摇了摇头,故作姿态地说道,“不知道。我没有,嗯,和小孩子玩过家家打架游戏的经验。”

“因为我玩的过家家都是更加和平一点的。”文莱思在心里补充道。

威廉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把他有许多装饰的大外套甩在地上,而后又脱下了身上的衬衫,在颇为寒冷的隆冬季节,露出了可以称得上结实,肌肉线条颇为流畅的漂亮躯体,同时对他解释道:“这是学院城的传统,也是规矩。你必须要遵守。”

“街头决斗的规则很简单。当双方都认可开始时才开始决斗,此前不允许进行任何咒语吟唱;当一方失去战斗能力或认输时,决斗结束,该方判负;尽量不要破坏公物,如果造成损失,当由肇事者照价赔偿。就这些,就算你只是个勤杂工,也能理解吧?”

看着仿佛在冒热气一样的威廉的躯体,文莱思不禁用力裹了裹身上厚重的大黑布:“倒是真的很简单。”接着,他的眼神转移到了威廉的右手,手背上面像纹身一样绘着一柄剑的图案,而在剑下——从构图上看,或许是在剑后,则是一面花纹复杂的大盾,超出了威廉手背的范围,一直蔓延到了小臂:“……一转法师?哼,就你的年龄来说算不错了。”

听到文莱思依旧嚣张的话语威廉险些把牙根咬碎,但他总算想起来之前文莱思摘下手套时的样子,突然说道:“等一下,你没有魔法之徽吗?再怎么说,我不会对那种人出手的。”

“呵。”文莱思傲慢般地仰起了头,“你们这些下贱的商人,真正的法师是是用心施法的。即使我只是一个法师学徒,要想战胜你也轻而易举。那么,按照你们这些商人可笑的规矩,已经亮明自己的实力之后,就可以开始了吧?”

【用心施法——这不是你隔壁那两个老逗比骂街的台词嘛。哈哈,不愧是智力值高达90的天才,学起别人说话来都这么快。】

“帝国法师……难怪这么不讨人喜欢。”威廉咬牙切齿地念了几句,但没有再要求文莱思把魔法之徽亮出来的意思了,尽管他自己脱了个精光,也没有非要一个大男人裸体的兴趣,于是他便只是说道,“好啊。那么,我们一起倒数三秒,然后,就开始吧。”

“3——”

“等一下。”文莱思突然打断了威廉的话,“按照你刚才说的规则,就是说,没有对武器的限制咯?”

“是啊。”上身赤裸,两手空空的威廉满不在乎地点头应道,“你想要拿什么东西都随你。需要给你时间准备一下么?不需要?那最好。因为,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2——”

“再等一下。”文莱思又一次打断了他。

威廉咬了咬牙:“又怎么了?”

只见文莱思望望天,望望地,仔细思索了好几秒,这才张口道:“不,我发现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那么,1——0!”

文莱思的身上迅速闪过了三道不同颜色的微光,而威廉身上却只闪过了一道绿芒。

第六章 以决斗始(三)

威廉·罗伯斯基是个性格暴躁的战斗狂,不论对手有怎样的背景,怎样的实力,在他被激怒、或是感觉被冒犯,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基本都会当即发起决斗挑衅。

因此,他在学院城的学生中间也算是颇具名气的一朵奇葩,“决斗狂魔”的称号可谓当之无愧。基本上,自从他向一位三转法师级别的学院领导发起决斗之后,没有人愿意随便招惹他。毕竟学院城内不允许杀人,被这么条疯狗招惹上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今年二十岁的他在五个月前晋升到了一转法师之后就更是如此,在还只是法师学徒的时候就有过战胜一转法师的战绩的他,现在没准连二转法师都能战胜了吧?哪怕不行,对绝大部分学生来说,都已经没有战胜他的把握了。

被一条自己打不过的疯狗缠上,那毫无疑问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正是由于这样的性格,在魔法一途也算得上天资聪慧的威廉,才会被家里扔到学院城来。先前他本人倒也甘之如饴,可最近找不到架打,头脑开始逐渐冷却下来之后,他也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被抛弃了的事实,开始不爽的他自然比平时更加暴躁。

这次遇到的勤杂工——文莱思·卡莱尔,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怪异,即便认错道歉,也并不像寻常的勤杂工一般畏畏缩缩,其中也并没有丝毫敬意。威廉不是个在乎别人眼光的人,但由于心情不好,他情不自禁地去怀疑文莱思是不是在讽刺挑衅他。

于是在听到“我很抱歉”这句在认怂的他看来无异于嘲讽的话的时候他的情绪第一次被引爆,而后文莱思真正的嘲讽说出口,便让他确认了先前的怀疑。

因而,在他看来,这场决斗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他的心情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恶劣了,恰恰相反,因为文莱思是罕见的主动引诱他发起决斗的人,他甚至对文莱思产生了一丝好感。

之后文莱思的挑衅和嘲讽在他看来也都很正常,用语言激怒对手,扰乱对手情绪的做法,尽管他自己很少采用,不过也很常见,并且,通常会很有效。为此,他早就已经学会,在决斗过程中,让自己的心态始终处于相对平静的状态。

而刚才文莱思耍的小花招,为文莱思争取那也许会存在的一瞬间的先手优势,这更是让威廉十分欣赏。这是文莱思认真对待这场决斗的证据。

“但是,无论如何,我会赢。”

他并没有刻意去想,只是这句话像是从水底升起的气泡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因为,所谓战斗,就是身体更强,经验更丰富的那一方,会赢。”

从刚才摘手套时文莱思露出的手掌和手臂判断,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健壮的人,干瘦的身体上连肌肉都不多见。在施法能力上占据优势的威廉硬实力上无疑有很大优势。

至于经验——哪怕这是一个信仰纯正的帝国人,多半是从帝国内陆跑过来的,大概是通缉犯,一路上想必也经历过不少战斗,但毕竟面相很年轻,也许还不到18岁,威廉有在战斗上经验——尤其是决斗经验上,一定不会输于对方。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印证了。快速,黯淡闪烁的三道不同颜色的光芒,对威廉来说相当熟悉,“增强力量”、“加快反应”、“削弱痛楚”,三个最简单常用效果明了的0级法术。低级的战斗中,几乎离不开它们,但一上来就连续释放这三个法术,却是典型的经验不足的表征。

威廉并不是因为被文莱思耍了一下,没能跟上他的施法速度,在对方释放完这三个法术的时候才刚刚用完一个,而是他丰富的决斗经验告诉他,街头决斗,一开始只需要上一个法术就可以了。“加快反应”,只用这一个法术,能够让你在决斗中大多数时候占得先机。

威廉比文莱思更快地进入了攻击姿态,朝文莱思扑击过去。腿部的肌肉猛地伸缩,让他像一个猛然被松开的弹簧一般飞了出去,如果顺利的话,这一击就可以分出胜负。

不过那个文莱思尽管晚了一步,但很快地认清了局势,早早地向旁闪躲,躲过了威廉的扑击。有点可惜,威廉闪过这个念头,接着很快便在心中安慰自己。

文莱思在“加快反应”的加成下的速度已经尽收眼底了。远不如他。胜利,是迟早的事。

这家伙的体能果然不怎么样,长这么大个子也不过是徒劳。也许他的力气会很大,但那并不影响,只要不给他打到自己的机会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威廉站定,转身,蓄势待发的右拳猛地向文莱思挥击而去。

“又被闪过了?”对方的动作并不快,但却好像完全看穿了威廉的动作,差得几乎不到三公分,让头从威廉的拳旁擦了过去。

对方开始念起咒语来,简短有力。威廉并不没有博学到光听咒语就能了解对方要施放的法术的地步,但他的心中着实有几分佩服。施法最基本的要求是稳定心神,控制精神,在敌人就贴在脸前施法,这说明他的定力何等强大——

或者,他还觉得游刃有余吗?

威廉的右拳继续向右横扫,被弯腰躲过,而早已等待在其后的追随旋转的身体的猛烈踢击,竟然也被这个人看起来颇为轻松地弓着腰向后一跃,闪了过去。

并不是看穿了他的动作吧?威廉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一脚的角度,先前本不该被看到的才对,他的动作,也尽可能隐蔽了……难道是,未卜先知?

威廉心神有一瞬间有点慌乱,勉强站定身子,左手成掌状向前一推。

掌心有一丝柔软的触感,旋即变得温热湿润。“唔”的一声叫让威廉清醒了过来,弓着腰的文莱思竟被他刚才那一掌击中了鼻子,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看起来颇为狼狈。而先前正在吟唱的咒语也自然被打断了。

“怎么回事?先前那样都打不中,这回怎么反而躲不过去?是读心术吗?因为这一掌并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所以——”威廉一击得逞,却连退了数步,和文莱思拉开了距离,“不,最低级别的读心术也是4级魔法。他不是法师学徒吗?之前说谎了吗?”

文莱思捂着自己的鼻子缓了一会,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戒备审视着忽然停止了攻势的威廉。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鼻血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便松开了手,陪伴了他好几个月的黑色面罩,便迅速地变成了暗红的颜色。

“……他是帝国系法师。现在街上没有几个人,而且基本都是学生,就是说,没有法师侍从。那跟魔法学徒也没有太大差别。更何况,魔法学徒当勤杂工就已经挺奇怪的了,更高级的完全无法想象。”威廉很快地否认了先前的胡思乱想,“那么,是运气,或者,直觉吗?”

毕竟是从遥远的帝国内部逃到这里来的,果然有些门道。

先前主动退开,便是主动放弃了之前占据的先手地位,根据经验,威廉并没有在冲上去发起新一轮拳头攻势的打算。整体上说,威廉在这场战斗的第一轮中还是优先获取了不少优势的,因而,他接下来不需要再去冒险,而是利用这优势,放大这优势,最后赢取胜利。

那一掌造成的短促痛苦似乎没有对对手造成太大影响,他又开始进行新的一次咏唱了。这回还有施法动作——是2级法术吗?或者,只是随便做些动作影响自己的判断吗?

从决斗开始的时候起,威廉就判断出对手是个心机深沉,而且喜欢耍手段的人,所以他并不会妄下判断。但无论如何,咏唱咒语就意味着至少是1级法术。

威廉并不是那么喜欢思考的人,他所推崇的是经验,以及在经验的累积下,自然产生的本能的反应。这些思考和判断甚至都没有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潜意识地这么觉得。本能的反应未必正确,但优势在于不会消耗时间。

“归根结底,战斗是一场抢占先机的游戏,所以,我作为一转法师,赢定了。”

他的第一个念头终于在脑海中成型,文莱思也才念完了咒语的前两个音节。威廉也张口了,然后他的咏唱速度却远胜文莱思,几秒之后,他的进度便超过文莱思了。

目睹,并享受到了文莱思吃惊的表情,威廉感受到了极大的满足:“毕竟只是个勤杂工啊。他看起来好像都不知道,一转法师和法师学徒比起来,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的魔法之徽上至少铭刻了一种超魔技巧。无条件拥有加速咏唱的我,真的,赢定了!”

威廉铿锵有力地念完最后一个音符时,文莱思的咒语离完成还遥遥无期。

威廉的嘴角上扬,露出笑容,左手抱着右手,右手藏在身后,尽管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胜利,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第一次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两个字:“赢了。”

“……”文莱思感觉自己像是被包裹在一个暖炉里,在寒冷的冬天当中,他的第一感觉是舒适。直到火焰、烟雾、和焦糊的气息充斥了他的五感。

文莱思在做一个将右手猛地抬起的动作的时候把幅度弄得更大了些,将燃起的黑袍甩了下去。后腰仍然滚烫,烧灼得让他几乎觉得有人在那放了一块冰。

“快了,忍耐,快了——”文莱思的眼泪和汗水都像泉水一样涌出,可他却不得不强忍痛苦,不能让它打断思路,甚至不能咬紧牙关,每一次张嘴都几乎发出尖叫,可最后吐出的仍然只是短促的音符。

“厉害。”威廉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面前,脸上写满了尊敬和赞叹,以及——属于胜利者的笑容,“可惜,经验不足。还是我赢。”

文莱思的用余光瞟到,威廉的拳头已经朝他的太阳穴轰击过来。

“失去战斗能力,也就是说,打晕吗?”文莱思几乎是下意识地这样想着。

文莱思脸上的黑色面罩也被烈焰点燃,下方的笑容显得分外狰狞。

“真的吗?”

第七章 以决斗始(完)

力量和经验,是通往胜利的坦途。这是威廉的信念,也是他相信的真理。

一转法师对法师学徒——尤其是没有法师侍从的帝国系法师学徒,力量上的优势是巨大的,倘若要弥补的话,就需要通过更加巨大的经验优势来弥补。即便自信如威廉,也没有自信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文莱思经验不足。

现在的他则更加确信了。

与第一次所念的咒语不同,文莱思第二次念的咒语对威廉来说颇为熟悉,“低阶嗜血术”,是罕见的低阶,却能大幅提高战斗能力的法术。使用后,使用者的力量、忍耐疼痛的能力、以及各方面的体能都能获得长足的提升,仅有的缺陷大概就是使用后很难再有足够的集中能力施放下一个法术了。

有鉴于一转法师的战斗仍然大多以肉搏为主,这个法术使得火系法师在法师学徒和一转法师阶段——即低级阶段,战斗力具有绝对优势。

作为一个几乎每天都在战斗的低级火系法师,威廉对这个法术的咒语自然非常熟悉。

而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做出文莱思经验不足的判断。

没有战斗经验——或者说,没有实际尝试过的人,通常都不会知道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同一个属性的增益法术,针对同一个目标使用不会发生重叠,也并不是高阶取代低阶,或是后使用取代先使用这样比较合理的规则,而是,先使用的法术会使得之后的法术都变得无效化。威廉一开始只是用了“加快反应”这一个风系法术,也不只是为了争取先手。

威廉很佩服文莱思承受着身体被火焰灼烧的痛苦还能念完咒语的意志力,可即便他的注意力甚至没有被那样可怖的痛苦转移,成功使用出了“低阶嗜血术”,最后他所迎来的,也不过是失望的结局而已。希望他能记住这个教训,经验,正是这样累积起来的。

不过,在这场战斗里,终归,还是经验更丰富的威廉·罗伯斯基,会赢!

威廉冷静地向后跳了一步,腿稍弯下去,准备为这场决斗画上圆满的句号。

“对这样贫困而值得尊敬的对手,至少,也应该帮他负担医疗和治疗期间生活的费用。”

威廉多少放松了下来,开始了对战斗之后的遐想,但他仍然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出!

威廉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无疑已经太过松懈了。踢出这一脚的时候,出于不想伤害如此英勇的对手的想法,他腿上留了几分力量。旋即他便察觉,可也只能略增几分而已。

“哐啷——”不远处有推门的声音,这个声音对现在的威廉来说还算熟悉,那家“杰拉德魔法用品店”,作为传说中学院城价格最昂贵的店铺,平庸的店面和脏乱到不可思议的内部,以及那扇破旧到只会发出些怪声的大门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斯嘉丽出来了吗?威廉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他将再一次向斯嘉丽证明自己的勇武,为她献上一场光辉的胜利!诚然,斯嘉丽似乎并不喜欢看他打架,可于他而言,漂亮的战斗、华丽的胜利,是他唯一能,也唯一想送给斯嘉丽的礼物。

文莱思念完了他的咒语,身上火焰掩映,看不出有没有法术成功的红光闪过,相比之下,几息之后,他身上闪过的那道黯淡的绿色光芒倒是更加鲜明一些。看来之前刻意让这一腿的速度达到即便低阶嗜血术加持成功也躲不开的程度,完全是多余的谨慎。

“不过本来就不可能会闪过红光啊。”威廉为自己习惯性地审视自嘲的笑的同时,也颇有几分自得,这种情绪的结果,就是足足一秒之后,他才意识到问题,“绿光?!”

威廉的脚已经划过了文莱思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但因为过分地散漫和分神,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脚上完全没有踢中任何东西的触感。

带着火焰光芒的人影出现在他身体略微偏左侧的地方——完全占据了他左侧的视野!

“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威廉心下惊慌,但他推崇备至的经验无疑帮了他大忙。在右脚的去势很难立刻停下的此刻,他脑子里还一片混沌的时候,他的左腿已经自己微微弯下,接着跳起,整个人腾跃在半空,猛地向左侧踢出。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毫无保留!

【闪避检定:1<5<45,大成功。】

【出奇的好运啊,我亲爱的小文莱思。】

文莱思已经了解了威廉的攻击方式,尽管这一脚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但攻击动作早就被他提前看穿,早在还没有踢出时,轨迹就已经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更何况,威廉大概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的文莱思,敏捷在系统那里的数据是75!与原先的60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概念。如果说原来的文莱思是普通人中反应比较快的类型,此刻的他已经超脱出了普通人的范畴。

轻盈地向右侧踏出一步,略微偏后,再向右踏一步,逼上前去,伸出右手——

威廉终于停住了右脚的攻势,垂在地上,勉强站定的时候,一股锋利的寒气就传递到了他的喉结,接着,顺着喉咙,冻结了他的全身。他僵硬地转动眼球,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张在火焰中燃烧的面孔,和一侧的嘴角一直勾到耳朵根的阴森笑容。

文莱思轻轻晃动了一下手里的短刀,在他变卖了那个少年身上珍贵的衣物后,还算有钱的时期买下的这把防身短刀,锋利程度显然值得信赖,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威廉的脖子上就开始慢慢渗出血痕来:“如何,罗伯斯基家的二公子,还要继续吗?”

威廉想要咽一口唾沫,可只是喉咙稍稍颤动,那股冰寒的凉意就会更深地蔓延。

“没办法了啊。”他苦笑,这样想着,想要举起双手——

“你还要干什么!”文莱思不假思索地把短刀的刀刃往深处送了一点,血液已经不再是缓慢地往出渗,而是快速地流动,很快就染红了威廉赤裸的胸口,腾腾的热气在向上蒸腾。

威廉惊愕地看着文莱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孙子莫不是非要赶尽杀绝?为啥?我看起来就那么讨人厌吗?”

好在,米尔特洛夫小姐并没有在远处看戏,她慌忙跑过来,连声说:“停手吧。我们投降了。我们已经投降了?”

文莱思的眼睛朝那边转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回来,继续死死地盯着威廉:“投降了?”

威廉很想点头或者说话,但他感觉如果在让这个刀锋深入哪怕一个头发丝,在这得不到及时救助的大街上他八成就要气绝身亡了,所以他只好拼命眨眼。

遗憾的是,文莱思似乎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对嘛,之前说的一方认输,那女的又没参与这场决斗。对哦,街头决斗的规则没有要求不许找人帮忙。之前我竟然没有想到。看来得要尽快解决了你才行。”

威廉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内心中已经把文莱思全家问候了一百多遍:“别介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你不会是哪派来的杀手吧!你到底是想要干啥咧!”

可是嘴上,他只能颤抖着,冒着生命危险,尽可能不震动喉管的说道:“我投降。”

“你——什么?”威廉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也不怪文莱思没有听到,但现在在威廉眼里,文莱思根本就是一个专门玩弄自己,折磨自己的恶魔。

“我投降。”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文莱思依旧没有听清,但这次他变得谨慎了起来:“你该不会是在念咒语吧?没想到你居然能掌握‘无声咒语’这种偏门的超魔技巧!既然你执着要战斗——”

【噗哈哈哈哈——好啦,小文莱思。我跟你说吧,他是在说“我投降”。】

终于,在文莱思一刀捅下去,阻止威廉放出可怕的魔法之前,系统爆发出了一阵狂笑,在笑声中,总算是帮威廉解了围。

“哦,你是说‘我投降’吗?不好意思。”

被松开的威廉捂住自己流血的喉咙趴在地上呻吟起来,此刻的文莱思在他心中就只剩下“恶魔”两个字来形容。毕竟,在他的视角当中,就是文莱思其实已经听清楚了自己在说什么,却还装着没有听清楚的样子,甚至还威胁他要杀他——找的还是那么不要脸的借口。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

米尔特洛夫小姐终于跑到这边来,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药水和绷带帮威廉处理起伤口——不管怎么说,作为威廉的朋友,她在这方面算是经验丰富了。

而那个无比恶毒的人挠了挠头,扑灭了自己身上的火焰,看着眼前的景象,随便地耸了耸肩,很轻松似的,缓慢——可以说一步三摇地,向前走去。

“等一下!”威廉突然吼了一声,米尔特洛夫小姐因此手抖了一下,把药水泼进了他的嘴里。米尔特洛夫小姐似乎因此勃然大怒,俏脸微寒,一巴掌抽在威廉脸上。

“你果然没有投降!”怀着对系统极大的不满,文莱思回过脸来,露出了受伤,因而看起来仿佛在可怖地笑着的那半张脸。

威廉一边拼命地咳嗽,一边捂着红肿的脸,一边低声下气地对米尔特洛夫小姐道歉,一边哭丧着脸更加低声下气地对文莱思说:“不不不,大哥,我真的投降了,不要误会!”

“……”文莱思感觉有点尴尬,不过他也并不想弥补自己的形象,于是干脆就继续用之前粗暴的态度说道,“那你还要做什么?”

威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能不能,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哈?”文莱思愣了一下,“什么怎么做到的?”

“就是在一开始对自己使用过‘增强力量’和‘加快反应’之后,为什么之后再使用‘低阶嗜血术’和第二个‘加快反应’,居然都能生效!如果您把您这项技术共享出来,也许会在魔法业界掀起一场革命!而您本人,也将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威廉的表情越说越热切,这大概足以证明他话语的诚恳,“如果您不嫌弃,罗伯斯基家族,可以为您代理——”

“哦,你说那个啊。”文莱思突然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很正常,以致于脸上的伤疤也不会破坏他整体笑容的美感,“共享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不会有什么革命的。如果你们罗伯斯基家族愿意为这种小事代理,那倒也不坏。”

威廉的表情一瞬间激动起来,差点就又要大喊出声,不过看了脸色不虞地为他上药的斯嘉丽一眼,还是稍稍冷静了一点:“您原来不明白!这不是什么小事,这打破了现有魔法观念的认识,其中蕴含的巨大价值,也许我们罗伯斯基家族都无法独自吃下——”

“唉——”文莱思故意地拖了个长音,嘿笑一声,“原来闪光术有那么巨大的价值啊,我之前可真不知道……”

“等一下,您说什么?”

“闪光术啊,0级法术,效果是使指定物体发出指定颜色的光芒。”

“呃……您的意思是说——”

文莱思摊开手,耸了耸肩:“‘加快反应’我就用过一次,而‘增强力量’和‘削弱痛楚’我根本就没有用过。一开始在你用‘加快反应’的时候,我只是放了三个‘闪光术’而已。”

“……”威廉张大了嘴,俨然一副在那里喝风的样子。

文莱思看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再等一下!”大概三十秒之后,威廉再一次大喝出声,而早有准备的米尔特洛夫小姐这次并没有洒出药来,但她仍然在第一时间给威廉的另外半张脸上添上了红印。

文莱思站定了身子,这次连头都没有回:“又怎么了?”

威廉的脸上写满了敬仰和憧憬,连脸上火辣辣的那一片都顾不上去捂:“您从帝国来到这里,一定经历了无数场战斗了吧!所以经验才能如此丰富——”

文莱思大致上数了数,很小的时候和几个孩子打过群架,接着就是战胜了强和让两兄弟,血洗加尔斯帮大概不能算在他的头上,和光头一起大战两条爆蛇——说实话也挺丢人的,跟凯兰阁下战斗,在严格意义上是一直在被戏耍,等对方真正拿出真本事的时候,他们两个连反抗能力都没有,最后还是让莫名的怪物拿了人头。

哪怕把所有这些都算上,加在一起,五这个数字大概也跟“无数”无缘。

于是文莱思诚恳地摇了摇头:“不,我几乎没有打过架。”

威廉愣住了:“可,可是,您——您没有经验的话,怎么会——”

文莱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看来,法师之间的战斗,比拼的并不是经验,也不是体能。法师之间的战斗,是知识与计算的战斗。拥有更多知识,计算地更加精确的一方,才会赢。”

威廉默默地念着:“知识,和,计算……”远去的文莱思的背影在他的眼中却愈发高大起来,他几乎都要觉得文莱思的背影上发出了他无法直视的光芒。

突然间,文莱思的背影消失了。威廉感动地泪流满面,他过去并不相信神的存在,只是模糊间对传说中的那个造物主有一丝信仰,然而在这一瞬间,他认为这是神对他的指引,那个自称文莱思的人,无疑就是神的化身,来为他指点战斗的真正奥义。

而在不远处,趴在地上的文莱思,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耳中听到的倒是真的是一个偶尔会自称为“神”者没完没了的嘲讽和废话。

【……哈哈哈,小文莱思,说得好啊!这个逼装得我给82分,剩下的以666的方式送给你,说起来,你知道666是属于什么的数字吗?】

【啊,听不到了啊。嗯,每次战斗最后都只剩下1点HP,这确实也算是,“精确地计算”了吧。嘿嘿,嘿嘿嘿……】

第八章 卡莱尔老师

“……卡莱尔老师……”“卡莱尔老师……”

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模糊的呼唤,这说明四周此刻安静地过分了,否则他不可能在没有系统帮助的情况下听清其内容的。也就是说——这附近有猛兽出没吗?

文莱思猛地正大眼睛,坐直身子,身上一阵阵痛楚宣告了他此刻状态不好的事实。

“光头,你——”文莱思顾不上喊疼,连忙想对自己的伙伴发出警告,可环顾四周,那个总是戴着一顶草帽,强壮可靠的同伴却不在身边。

被抛弃了吗?文莱思下意识地这样想着,接着他才发现,自己此刻并不在四处是危险的荒郊野岭,也没有躺在冒险者小屋那除了有个造型和名字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破床上,柔软的被子被他掀翻在地,身下压着的褥子却仍然能带给他温暖。

眼中的一切都是雪白而洁净的,雪白的墙壁也许刚刚被清理过,没有半点污渍,床单被罩都像是新织出来的贵族用品,只有天花板上有流淌着蓝色光芒的纹路,让文莱思觉得有点熟悉。这种对干净强调到夸张过分的执着,不会属于塔尔村这样的乡下,不怎么富裕的加尔斯城也只有贵族老爷有如此折腾的余裕,更与冒险者营地那样粗犷的地方无缘。

“对了。我在学院城。光头则继续向前,想要进入联邦……”

文莱思总算彻底恢复了记忆,但这让他对眼前的情况更加莫名。

【我说,你小子每次醒过来都要玩一次失忆的戏码吗?这有什么意义啊?】

“如果你在我醒来的时候即时提醒我就不会失忆了,所以给我闭嘴!”对于系统迟来的吐槽,文莱思只是在心里随口回了一句,“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随着系统的台词,更多的记忆开始复苏,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文莱思意识到他大概又是在类似诊所之类的地方——虽说就像先前一样,他仍然没有闻到任何可能是所谓“消毒水”的味道。“卡莱尔老师!您醒了!”一个粗豪又有些沙哑的男声突然在附近响起。

在刚醒来时似乎就听到“卡莱尔老师”这样的连声呼唤了……原来如此,这个病房之中还有别的陷入昏迷的患者,真好啊,亲密的人会守在床前,等候你清醒——曾几何时,文莱思的床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头发是浅褐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却会显出令人沉醉的酒红,她的眼睛比任何宝石都要晶莹明亮,她的笑容比最晴朗时的太阳更加耀眼……

然而她却不会在这里,文莱思也不希望她在这里。文莱思一直有点遗憾,当时情况太过危急,他没有来得及交代萨尔告诉苏自己已经死了,不过萨尔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会明白怎么样的结果对所有人都好。虽然这样想——虽然希望苏能够忘记自己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文莱思忽然就感到一股无可逃避的寒冷遍及他全身。

【咳,小文莱思,你不是还有我吗?】

“……”文莱思这次连在内心深处稍作回应的兴趣都欠奉。

【好吧,好吧,我明白。但是不要在这伤春悲秋了好吗?毕竟设定上你还是智力值高达90的人类极限的存在,不要一想到妹子就变得像个智障一样好吗?你怎么会在医院?】

“我怎么会在医院?”尽管对系统有种种不满和不信任,文莱思不得不承认,系统帮了,而且总能帮他很大的忙。

学院城内不存在免费的东西,这是受到这里受联邦影响远比帝国更深的证据之一,联邦所鼓吹的“自由”和“平等”,按照为文莱思做启蒙教育的老师的说法,其目的便是将一切行为“功利化”。文莱思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说法,但在学院城的见闻让他对那位可敬的老师的教育印象更加深刻。

不讨论那么宏观的问题,具体到个人身上,就是说,以现如今文莱思一文不名的可悲身家,以及同样一文不名的社交圈子,他就算死在街上也不可能被送到这种洋溢着贵族的奢侈气息的病房里来——当然,联邦没有贵族,只有富豪。

“卡莱尔老师!您清醒过来了吗!”

现在的文莱思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所以他成功地意识到刚才环顾四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别的病床,而整个病房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一个人,而此刻这声叫喊,也正是在那个人所在的位置——他的身边发出来的。

“卧槽!”文莱思浑身一震,戒备地抬手,露出了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袖子,和干瘦缺乏光泽的右手,看着眼前比他看起来远要年长,却满脸恭敬的男子,“威——罗基?!”

威廉此刻身上套着衣服——这说明他似乎还没准备开始打架,文莱思因此放心了一些——与那时所见的衣服不同,尽管用料依旧考究得让文莱思认不出原材料,配色却不像那件那么张扬,金色、红色之类繁复的花纹和装饰也不见踪影。文莱思敢说他这身上这件衣服的价值肯定比他这四个月工资的总和多得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这位公子朴素的打扮。

“卡莱尔老师,我叫威廉·罗伯斯基。”威廉的语气平静且恭敬,与那时的暴躁易怒精神状态也大相径庭,而且他的声音略微有些过分低沉,文莱思看了好半天才发现,他这次之所以会穿上不适合他形象的高领上衣,大概是为了挡住脖子上厚厚的绷带。

那好像是自己干的来着。文莱思念及此处,对威廉的种种反常愈发戒备起来,咳嗽两声,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余光一扫,不见威廉有攻击的意思,反而露出几分关切之色,他这才开口说道:“咳咳,那个,罗伯斯基公子,那个卡莱尔老师,在哪呢?”

威廉瞪大了眼睛,抬手按住文莱思的肩膀,文莱思伸手一摸,没能在熟悉的地方找到随身携带的短刀,错失了一刀给威廉开膛的机会,只好任由他肆意摇晃自己的身体,同时听他说出口中威胁的话语:“就是您啊!卡莱尔老师!我要拜您为师!”

这个卡莱尔老师大概是罗伯斯基公子的私人教师兼贴身护卫,他告诉我卡莱尔老师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只能任他宰割——等一下,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咳咳,小文莱思,也许你忘了。之前你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名,所以就随口编了个姓氏。】

“啥玩意!”文莱思当时就惊了,“你要拜我为师!”

威廉松开了他的肩膀,果断地抱住他的腰部,头也低了下去,这一系列动作似乎都是为了展现出对他的尊敬,接着大声喊叫,涕泗横流:“师傅啊!徒儿总算找到你了!”

“……”文莱思不愧是在系统评价中拥有90智力值的人才,面对如此令人迷茫的场景,他在短短三秒之内就得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结论,“那天他非要找茬跟我打架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这孙子精神不太正常啊。那么,为了避免刺激他导致病情恶化——”

文莱思不着痕迹地把威廉从自己身上推开,故作严肃地狠咳一声,阻止了他继续扑上来的无耻企图,而后沉声问道:“那么,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拜我为师吗?”

“当然!”威廉眼中现出一丝光芒,确认了没有刺激到他不稳定的神经的文莱思松了口气,“卡莱尔老师昨天的教导——‘法师的战斗比拼的不是经验,也不是体能,而是知识和计算!’让我茅塞顿开,感觉窥见了全新的人生境界的大门!学生深感于过去的自己何等愚蠢,为了能早日摆脱原先的愚昧,特地拜老师为师!”

这孙子虽然精神不太正常,逻辑倒好像还挺顺溜的……

不过战斗靠的是知识和计算算是什么歪理啊?战斗当然靠的是等级碾压和实力碾压……对了,因为系统总喜欢在自己耳边说些什么“装逼”“装逼”之类的废话,当时就突发奇想,想要装一下逼,没想到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就招惹到了一个疯子。

“呃……卡莱尔老师这个称呼太难听了,叫我文莱思可以吗?”得到点头回应之后,文莱思沉吟了一阵,“威廉——这么叫你可以吧?威廉,你是罗伯斯基家族的二公子,现在又住在学院城,能够教导你的老师多如牛毛,而且每个都比我高到不知哪里去了。我实在也不是谦虚,你为什么非要拜我一个连法师侍从都没有的法师学徒为师呢?”

【喂喂,小文莱思,你在做什么?】

威廉愣了一下,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文莱思这才发现,威廉在脸上的戾气没有那么重的时候,相貌也算颇为英俊,而且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了:“他们不会教我如何战斗。”

“胡扯。”文莱思撇了撇嘴,“学院城的学生晋升二转法师之后都要为学院供职两年,为了应付各种任务可能的困难,战斗课程所占的比例绝不算小。”

【你在尝试拒绝他?为什么?你不会担心你要误人子弟吧?】

威廉笑着摇头,脸上依旧写满了尊敬:“那些只是技巧,细枝末节。迄今为止,只有老师一个人,在战斗的理念上点醒了我,这比什么都重要。”

文莱思还想回一句胡扯,但是他首先回应了系统的问题:“不完全是。虽然我没听说过什么罗伯斯基家族,但既然是个家族,我这样势单力孤的法师学徒肯定是招惹不起的。要是他们知道我这种货色当上了他们二公子的老师,天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与此同时,威廉继续说了下去,神情逐渐变得狂热而憧憬:“而且,老师战斗时的英姿也深深鼓舞了我,任由火焰在身上炙烤也能念完咒语的气势,想必正是老师信念带来的奇迹!我也想像老师那样帅气——咳,我是说,用知识和计算去战斗!”

【好吧。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之前我不是说过,你要成为旁听生就要接下那场决斗吗?这就是那场决斗的成果,现在,你要怎么处理,就看你自己了。】

文莱思猛地一拍床板,大喝一声:“说得好!用知识看穿一切,用计算掌控一切,只要能达成这两点,你就能像个英雄一样华丽地战斗了!威廉·罗伯斯基!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文莱思·卡——卡莱尔的徒弟了!”

“是,尊敬的文莱思老师!”

第九章 神秘的学院城东一区

学院城东一区位于学院城东北方向一角,与其他地区相比,这里的戒备尤为森严,几乎可与城墙比肩的高耸围墙,以及每天要围着转五圈的成群警卫,还有几乎都连在一起的花样繁复的成堆的魔法阵,让这里看起来比学院城中心,领导层的居所看起来更加机密。

对于文莱思先前所属的那群杂务工来说,东一区更是传说中的地方。连打扫卫生都要另行聘人的处所,其地位何其崇高,哪怕只是想象都会有胆小的人感到背后发凉。像那里有成群的死灵法师做活体实验,或是在那里蓄养了一群北夷南蛮的奴隶这类的传闻,层出不穷,而且每一个给文莱思讲述这个故事的人都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他们就是从那逃出来的一样。

过去的文莱思自然也遵循着勤杂工业界不成文的规定,任何时候都与东一区围墙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他并不是一个在这方面好奇心旺盛的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也更倾向于循规蹈矩地生活。所以,即便系统再三给他发布任务,他仍对这片区域一无所知。

……那是在今天之前。

“啊……我总感觉我们在这会很显眼。”文莱思端坐在东一区内一栋看起来并不怎么特别的建筑物内的房间里,面色十分不自然地小声说道。

坐在他一旁的是威廉·罗伯斯基,罗伯斯基家族的二公子,整个学院城学生圈子知名的决斗狂,文莱思新晋的弟子兼跟班,他倒是十分放松的样子,此刻的动作,与其说是坐,倒更不如说是躺在椅子上,歪头回道:“老师,你太紧张啦。我们之前给你置办了全套的行头,而且你穿在身上也很合适不是吗?您的形象比大多数贵族更像贵族哟。”

“不,不是那个问题。”文莱思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威廉,摇了摇头,“我之前不就说过那根本没有必要吗?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觉得我们的样子,跟大家,咳,有点区别?”

威廉坐直了身子,脸上写满了疑惑:“那不还是一个意思?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在学院城里并不在乎贵族与贫民的区别,更何况您的卖相现在已经是相当优良了。”

文莱思眯起眼睛,和威廉对视了良久,长叹一声:“我亲爱的威廉啊……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他们是贵族而我是平民,问题是,他们的身高才不到我的胸口啊!”

“那是因为老师你本来长得就高——”威廉先随口回应了一句,接着才恍然大悟,“哦,您的意思是在一群十岁上下的小孩里呆着让您觉得不太适应。”

文莱思扫了一眼周围,看着像跳蚤一样在地上、椅子上、桌子上活蹦乱跳的小屁孩们,深深地在心中感叹,萨尔不愧是天才,果然是少年老成,然后沉痛地点了点头,斜睨了一眼威廉,说道:“看起来你倒是很适合呆在这的样子。”

威廉好像完全没有听出文莱思话里的讽刺意味,嘿嘿笑了两声,很得意似的说:“是吗?我的确很喜欢小孩子。而且斯嘉丽也经常说我像小孩子一样哦?不过老师你最好也尽快适应会比较好,毕竟老师的学历也只是结束了启蒙教育而已,要学习也必须要从这里开始才行。”

文莱思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翻了个白眼:“那你为什么要到这来?你应该已经在这学过一遍了吧?”

威廉愣了一下,始终保持开朗的神情忽然灰暗了一瞬,但显然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摇头笑道:“老师,看来你真的没听说过罗伯斯基家族吧?我们家族是联邦有名的一个商业家族,主要做的是粮食生意,在议会也有五席的位置。我当然是在家族内接受的教育啦。”

“那——”文莱思心中疑惑,正准备追问下去,忽然被系统打断了。

【好啦,小文莱思,你再怎么说也独自在这混了九个来月了吧,怎么还一点长进都没有?长点眼色嘛,再这样问下去的话,恐怕就要触及你的便宜徒弟不愿意提起的话题了吧。】

文莱思闻言,这才仔细回想了一下威廉之前的表情,点了点头,沉默下来,但同时在心里问道:“刚才那个应该算是心理学的成果吧?为什么没有检定你就直接告诉我了?”

【什么?啊,咳咳,那个啊,就是那个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要问?这个是白饶的啊,你的心理学都点到60了,这么基本的看人表情的技能当然不需要检定喽。】

“……这样啊。”文莱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跟系统继续纠缠下去。

“嘿!你这小兔崽子!把鼻涕往哪抹呢我去!”威廉突然发出了一声长啸,一记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一边怒吼,“你是谁家的孩子!说!”一边就和那群小孩打成一片了。

文莱思的眼光被这边所吸引,情不自禁地为自己便宜徒弟的智商担忧起来。

“无论如何,东一区的传闻大部分都是假的。只是因为这里是为缺乏自保的幼儿提供教育的机构,所以才会如此戒备森严……”文莱思不喜欢在背后非议别人,于是他很快转换了自己的思路,不再纠结于自己徒弟可能的大脑损伤和精神失常,“……真的会这样吗?”

正在思索间,文莱思忽然发现,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这种情况在无尽山脉中跋涉了好几个月的文莱思十分熟悉。特别危险而强大的生物——例如曾经帮助文莱思和光头在最危急的时刻杀死了二转法师凯兰的无形怪物群,每当它们出现的时候,一切蛇虫鼠蚁、飞禽走兽都陷入了不可思议的寂静当中,用系统的话说,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本能恐惧”。

文莱思身上的肌肉一瞬间绷紧了,他并不以力量见长,战斗时倚仗的也更多的是他的法术能力和知识储备,但无论如何,在面对强大可怖到如此地步的存在之时,再小的准备也不会嫌多,也许正是这最微小的准备,最后会救下你的命。

他的嘴唇开始翕动,手也轻轻地抬了起来,既然对方没有主动攻击,那么他也许能获得准备一个法术的时间——很可能能让他顺利逃出生天。

无论如何,传说中的东一区果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呃——罗伯斯基同学?”一个陌生的成熟男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语气平稳,语速均匀,虽说并不响亮,却是恰好能让处在教室最后的文莱思都能听清的音量。

旋即,威廉的声音充满活力地以巨大的分贝在文莱思耳边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威廉已经停止了和抹鼻涕小组的争斗,回到了文莱思的旁边:“到!”

“哦,你就是罗伯斯基同学。”陌生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回应道,“那么,卡莱尔同学?”

“卡莱尔同学?”

文莱思此刻已经完全专注于自己的施法了,脑海中少许的杂念所能允许他思考的只有:“卡莱尔?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耳熟啊。那是什么人?”

“罗伯斯基同学。”陌生的男人叫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便放弃了努力,看来与他平淡的声音相同,他的性格也不是那种充满激情,热衷于较真的类型,“请你阻止一下卡莱尔同学的行动。天很冷,如果他完成了‘制造雾气’的话,我们身上都会结冰的。”

“是——哈?”罗伯斯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地把手拍向一旁的文莱思,“老师,你在干啥呢?快停——”

“制造雾气”作为一级法术,咏唱时间只需短短5秒,即便加上了文莱思还没有掌握熟练的“强制提高等级”的超魔技巧所需流程,释放时间也不过20秒而已。

所以,就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之间,文莱思的施法,赫然已经完成!

厚重的浓雾霎时间在文莱思身边凝结起来,并快速扩散开去!

第十章 魔法的本质

“……唉。”陌生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十分肉痛似的,抬起手,指向文莱思的方向,用和缓、速度却十分迅捷的声音念了两句,接着,他又转过头说道,“同学,麻烦开一下窗。”

一阵不大的气流从他淡黄色手套右手食指处流出,只有在他和文莱思两人之间的几个小孩感受到头上有风吹过,正在学生惊讶地交流之时,气流已经在逐渐扩散的浓雾当中探出一个圆柱形的深坑,来到文莱思面前,接着,忽的一声炸响“砰!”。

这一系列的事只发生在短短三秒之内,刚刚结束了施放法术的文莱思甚至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就发生在他面前的爆炸响声让他耳朵——甚至连同脑子都一阵嗡鸣,呆愣了足足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而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最后一缕雾气从窗户中飞了出去。

“嘶——天还是挺冷的嘛。同学,把窗户关上吧,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啊?”

窗户旁边脸已经冻得通红,身上厚实的棉衣也无法阻止他瑟瑟发抖地身体的小男孩忽然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地大声回答道:“史蒂芬·马文!”

“马文同学,谢谢你的配合。”在教室的最前方,戴着淡黄色手套,身材消瘦,眼眶深陷,如果不是身上那件油光水滑、看起来颇为名贵的不知什么动物皮毛的大衣,文莱思几乎要以为他是快要饿死的乞丐的男子,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那么,卡莱尔同学,冷静下来了吗?”

对手是人,实力很强,基本上,只能通过计谋和系统来战胜。

刚才一系列行动所得到的结果的确让文莱思冷静了下来,于是他意识到,那个“卡莱尔同学”,好像就是在叫他,于是他模棱两可地缓缓点头,脸上露出莫名的神色。

“老师,那个人就是老师啊老师。”一旁的威廉一副正在做贼的样子,用手捂着嘴,偷偷摸摸,压低声音,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很难理解的话。

不过文莱思还是成功明白了威廉的意思,脸上有点发红,略有些尴尬地赔笑说道:“老师,抱歉,我——嗯,刚才有点太紧张了。不是有意捣乱的。”

看起来快要饿死的老师用跟文莱思之前差不多的节奏点了点头,但他看起来就没有半点迷茫,迟缓的动作反而透出一股非凡的气势:“没关系。保持警惕心是好事,只是,不分场合的过度反应有可能反而令你陷入危险,判断清楚形势再采取行动,这才是法师的警惕心。”

文莱思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多谢老师教诲。”

一旁的威廉看见文莱思如此反应,连忙掏出了个小本,认真地在上面记录着什么。文莱思斜过眼看了一眼,只见他用很工整的字迹把“法师的警惕心”这句话记录在了第一页的第二行——而在第一行,则正是“法师的战斗,靠的是知识和计算!”,后面还跟了三个叹号。

“……”文莱思最终没能说出对威廉的评价,只是系统在他脑子里一本正经地说:【哎呦,这小伙其实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感觉是个当配角的好材料啊。】

他们这边的事暂且不提,教室最前方,真正的老师已经回过身去,再一次显露出心绞痛般扭曲的表情,握着一只材质不明的小圆棍,微微眯起眼睛,小圆棍忽然便发出了黯淡的白光,接着,他用无愧于“风属性”的名字的迅捷速度,在身后的墙上飞快写下了几个大字。

“克里。”他重新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挤出了尽管勉强,却毫无疑问的笑容来,“这是我的名字。我是在帝国出生的——嗯,而且我未曾婚娶,更没有孩子,所以现在还没有姓氏。大家叫我克里老师就好。”说着,他笑着对文莱思点了点头。

很多小孩都顺着克里老师的眼光朝文莱思这边看了过来,也不知怎么,威廉居然一下子正襟危坐起来,不复先前“过分活泼”的状态。这让文莱思也变得有点紧张,嘴角略微抽动一下,冲克里点头作为回应。

“好了,自我介绍的环节到此为止。请各位同学把注意力转移回我身上来。”克里慢条斯理地说着,其中蕴含的气势和天然拥有的身份优势就很成功地让那些小孩子们的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那么,我们准备开始进行今天的课程吧。”

克里老师挥了挥手:“各位已经结束了有关魔法启蒙方面的教育,既然来上了这堂课,就说明大家是有使用魔法的资质的。所以,从今天开始,大家要做的,便不再是单纯地学习了解知识,而是进行一些能够帮助你们未来使用魔法的练习和学习。”

“使用魔法的资质?”文莱思有点疑惑,他在帝国的学习和经验中,并没有所谓“使用魔法的资质”的概念,需要资质的并不是“使用魔法”,而是“佩戴魔法之徽”,这句话本身对他来说就不太能理解,但包括威廉在内,其他所有人似乎都对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完全信任此刻的环境的情况下,文莱思并不打算露出自己的虚弱和愚蠢之处。

“所以,在学习咒语、施法动作等等具体的内容之前,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

克里老师没有注意到文莱思隐藏得很好的疑惑,继续说着,语气蓦地变得严肃起来:“那就是,什么是魔法?有人可以告诉我你自己的理解吗?”

克里不再说话,教室里便忽然安静了下来,小孩们茫然地对视,又慑于老师的气场,不敢交谈。一片死寂的感觉再次让文莱思寒毛直竖,不过这次他克制住了自己,没有采取任何过激行动。

【噫,这小子,算是有点想法的类型嘛。】

只有系统能毫不在乎地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肆无忌惮地施以评价。这次它的语气虽然轻佻,但话语中的赞许之意却十分鲜明,就文莱思看来,这在系统也是罕见的。

一只手畏怯似的颤抖着升起,胳膊肘还弯折着。“马文同学,请讲。”

之前负责开关窗的男孩猛地一下站起身来,挺直身子,弄得桌椅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他吞了口唾沫,闭上眼睛,大声喊了起来:“魔法就是魔法啊!”

一阵低沉的哄笑在教室中响起,马文的脸比之前被风吹的时候更加通红,就连干瘦地不像活人的克里老师,也畅快似的笑了两声。不过,他的局促不安很快就被驱散了,克里老师点了点头,微笑赞许道:“说的很好,马文同学,谢谢你,请坐。”

马文脸上的红色一下就变得温润起来,他用力点头,带着骄傲的笑容坐了下去。

【小文莱思,你不想对他说,不妨跟我说说看,你觉得魔法是什么?】

系统忽然在文莱思的脑海中说了起来,看来它的确很欣赏这个克里。文莱思大致思考了一下,在心里回答道:“大概是——导引魔法元素,最终产生效果的方法?”

【哦,很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回答我类似“魔法是人类生存发展之本”这样不着调的回答呢。很不错——可惜,并不正确。】

【所谓魔法——】“就是生物用自己的意志,改变现实世界的技术。”

系统和克里老师的声音忽然重叠在了一起,让文莱思的脑子有点发懵。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太有意思啦!】

系统畅快似的大笑了起来,然而文莱思只是皱着眉,学着马文的动作,举起了手。

“……卡莱尔同学,怎么了吗?”克里老师温和地对文莱思问道。

“老师,我——理解不了你的话。”文莱思眉关紧蹙,字斟句酌地说道,“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但是,您说的话很奇怪。事实是,我们要施放魔法,必须以魔法之徽为媒介,通过固定的咒语、手势、以及固定的精神力波动,引起魔法元素的共鸣,最后才能完成整个施法法术的过程。我说的没错吧?您的意思,我理解不了。”

克里的笑容多了几分满意的意味:“卡莱尔同学,你所说的,是我们现如今的常识,当然没有错——”

文莱思歪着头,他不只是在向克里提出问题,更是在对系统提出质疑,系统永远在尝试用某种异端邪说来改变他的想法,影响他的心智,他不知道系统的目的是什么,他与系统的争论往往也不会占据上风,所以,这次他想要摆脱系统的胡搅蛮缠和诡辩:“那——”

“但是,那也只是现如今的常识而已。”克里肃然道,“同学们也都听好了,仔细思考这个问题。魔法之徽是五百年前——魔导师瓦尔联合全世界的顶尖施法者们研究得到的成果。那么,请问,在五百年前,魔法之徽被发明以前,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魔法了吗?”

文莱思愣了一下,当然不是——这是克里的问题的答案,于是他继续说道:“好吧,那么,魔法之徽并不是一个必要的媒介——但是咒语、手势,以及最重要的,魔法元素的共鸣,这些都是必须的。不是吗?魔法并不是心想事成的奇迹。”

克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会:“卡莱尔同学,下一个问题,这些所有的咒语、手势、精神力运作方式,在它们被发明——抱歉,被人们探索出来之前,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吗?”

“当然。”文莱思笃定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站起身来,和克里对视着。

整个教室像一锅快要烧开的水,气泡不断翻涌,两人的针锋相对无疑引起了众人不小的兴趣和兴奋情绪——很大程度上,这都多亏了不知何时又异常激动起来的威廉的煽风点火。

克里和文莱思对视了好一阵,然后露出苦笑,闪躲似的让开了目光:“你说得对,卡莱尔同学,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教室里一瞬间沸腾了起来,“老师”的认错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威廉则是在场的人最激动的一个,他接连不断地对别人夸耀着,就好像刚刚让老师认错的是他一样。

“很抱歉,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克里先前的气势已经不知所踪,两肩都耷拉下来,也不再去理会他已经很难镇压住的沸腾的小孩们,自顾自地说道,“那么,我们来上课吧……”

另一边,文莱思却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和自我怀疑当中,因为就在刚才——

【真的是这样吗?小文莱思?好好想想——好好回忆一下吧。】

系统一如既往地,似乎在嘲笑一切一般地,这样说道。

第十一章 魔法之徽课堂开课啦

文莱思的思考最终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因为他思考的缘由只不过是系统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而已。而在那句话中,唯一能被视为提示的,只有“回忆”两个字。

可是在魔法之徽被发明之前全世界都处在只有少数人能使用魔法,耕种劳作等等一切活动几乎所有工作都只能由人力进行的可悲黑暗时代;而在“咒语、手势、以及精神共鸣”的概念——也就是“魔法”的概念出现前,全世界理所当然地都处在完全的黑暗世界当中,那时候的人类在世界上的地位也许还不如老虎……这在文莱思看来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实。

直到那位克里老师问出那个问题之前,文莱思从未听说过有任何人考虑——甚至只是对魔法依托咒语、手势以及精神共鸣这种观点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那么,回忆又从何而来呢?唯一能够佐证的,也许只有一年前,文莱思刚捡到系统那段时间,偶尔会做的有连续剧情的奇怪的梦。

尽管系统故弄玄虚地说什么“这是你开始接受我的证明”,可系统装腔作势地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更何况,他已经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现在对那梦境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只有一个印象还留存着——归根结底,那不过是个梦而已。

而后,深受打击的克里老师便顶着一张哭丧脸开始授课,而文莱思自然不会忘了他让威廉给他弄个学生身份的本来目的,也就不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抛开关于魔法的离奇看法不谈,克里老师对很基础的东西掌握得的确十分扎实,说话条理清晰,态度也很和蔼,作为给一群刚刚结束启蒙教育的小孩讲述基础知识的老师,可以说是相当优秀。而学历大致与那群小孩相等的文莱思,自然也感觉受益匪浅。

魔法的使用技巧和低级魔法知识文莱思已经通过自学掌握了七七八八,现在也就是捋清思路,有一个整体的概念;对他帮助最大的,其实是很多对于魔法业界相关人士来说,属于“常识”范畴,而对平民来说,却是无从知晓的“禁忌知识”的东西。

他直到这时候才明白,他过去对魔法之徽和法师的认识,太过浅薄了。

当今世界,最主流的魔法使用者——即通常所说的法师,都是通过魔法之徽来施放魔法的。有魔法之徽作为媒介,对法师本人施法时的种种要求便没有那么严苛,而且,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精神力并不足以支持能够满足需求的强大魔法。因此,魔法之徽是必要的。

大致上,根据他们所处地区的政策和条件不同,有三种派别:帝国系、联邦系和教廷系。

帝国系法师是文莱思最为熟悉的类型,他们的魔法之徽在胸口偏左,靠近心脏的位置,在其他人身上同样的位置刻上附属印记的话,他们就会成为该法师的法师侍从,在法师侍从处于一定距离以内时,法师就可以借助他们的精神力施法。

通常来说,一个人的精神力被耗尽所需的恢复时间大约为三到五天,但只消耗一半也许两个小时的睡眠就能恢复元气,因此,一名强大的帝国系法师,拥有大量法师侍从时,他们的精神力几乎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然而这法师侍从本身却会成为法师的软肋,而且作为建立心的连接以取用法师侍从的精神力的代价,法师本人会时常体会到他法师侍从的感情波动,这也是很危险的事。据说有不少强大的帝国系三转法师因此陷入疯狂。

教廷系法师即使对学院城的人来说也十分罕见。因为学院城毕竟是一个内陆城市,而教廷则与这块大陆隔着一个大洋。克里本人也没有什么研究,他只知道,教廷系法师将魔法之徽装配在额头,他们所使用的精神力来自于他们的神的赏赐。

据说有教廷系法师来到这片大陆之后就会变得虚弱的传闻,但克里特别强调,最好不要再教廷系法师面前提这件事,否则他很有可能高呼一声:“神是无所不能的!”然后一剑把你捅死。讲完这个故事之后,原本都在窃窃私语的教室霎时间安静下来。

最后,联邦系法师,克里在这上面花了很大的功夫,毕竟学院城在魔法使用这方面可以说是全面与联邦接轨,克里本人作为本地人自然最为熟悉,也颇费了一番功夫进行研究。

首先,“联邦系法师”本身其实是一个错误的概念。因为以另外两类法师“装配魔法之徽”即是法师的标准,几乎所有联邦人都成了法师了。

与帝国只有在十六岁前自行绘制完成魔法之徽并成功装佩的苛刻要求,和教廷被神选中的诡异条件不同,联邦人在十岁,手掌长大到足够装佩一个标准型魔法之徽的时候,通常就已经成为一个在其他地方一般意义上的“法师学徒”了。

至于他们的魔法之徽——则是买来的。哪怕是联邦最穷最小的城市,也至少会有一家在营业的魔法之徽贩售店铺,这些店铺中出售的魔法之徽,则都是由“专门研究魔法之徽制作的专业人士”制作而成的。

有一点非常有意思,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士”,其实有一半都是来自帝国的逃亡者,他们中大半所接受过的教育也正和文莱思和光头一样,只不过刚刚结束帝国启蒙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联邦里比较差的学校——克里是这样说的,但文莱思并不明白“比较差的学校”究竟是怎样的概念——启蒙阶段都不会有关于魔法之徽制作的知识,实际上应该说除了专业学校任何阶段都没有那种知识,所以这些帝国逃亡者的确算得上是“专业人士”。

而联邦人在获得自己的魔法之徽后,就会被视为拥有经济能力的成年人了——克里说到这的时候,原本又开始自由散漫起来的小孩们突然又猛地停止了身子,有不少还骄傲地举起自己绘制了某种图案的手背,认真严肃的表情看起来突然颇有几分成年人的风范。

说到这里,就要提到另外一个关键的概念,那就是联邦人的交易方式——其实是学院城内的交易方式。他们将精神力标准化,并且规定了一定量的精神力为“1个标准单位”,正常人拥有的精神力量大致在6到16个标准单位之间。

直到克里说到这里,文莱思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1个标准单位”的划分,正与系统关于“魔力MP点数”的划分相同。不过对系统的询问可以说是理所当然地没有结果。

【哼哼,那当然是因为我掌握了世界的真理。这什么联邦创始人这帮孙子居然能在这方面接近真理,也算得上比较优秀了。】系统不出所料地说出了这种没有营养的台词。

而在学院城,几乎已经完全抛弃了钱币的概念,取而代之的便是以“1个标准单位”为基准的精神力。联邦则还没有到达这种程度,但据说现在大部分交易,特别是涉及大宗商品和珍贵物品的交易,基本上也都是用精神力作为交换媒介了。

而建立起这一切的基础,就在于联邦系的魔法之徽。它们的特性是可以存储和交易精神力,根据等级和品质的不同,其所能一次性存储和交易的精神力量自然也有所不同,但哪怕是属于法师学徒的最低级五芒星款制式魔法之徽,也能够存储多达40个标准单位的精神力。

除此之外,刻印在体外也能起到一定程度存储效果的魔法之徽也被发明了出来,文莱思先前用的那种五芒星铁片,正是这一伟大的发明。多亏了这玩意,目前还算是帝国系法师的文莱思才能领到自己的工资——尽管他只能在有限的几家店铺中买东西。

倘若不是人所佩戴魔法之徽的精神力转移是一个相对缓慢、容易被打断的过程,而且魔法之徽无法储存属于主人的精神力,过度频繁储存同一个人的精神力也可能造成逸散的话,联邦系法师几乎可以说是最强大、最全面、最完美的法师了。

克里老师对联邦系法师的推崇很让文莱思回忆起了自己的启蒙教师,他的态度与那位可尊敬的老者颇有几分共同之处,尽管他们的观点本身大相径庭。最奇妙的是,文莱思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提出的根据都没有什么明显的错误。

【淳朴的爱国情怀——呃,至少是对所归属文化圈的朴素自豪感。一群猴子能够进化到如今这般程度,还真让我颇有几分感动。】

等到克里说出“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吧。”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一半都沉入了西方高大的城墙下方,赤红的夕阳映照得天空仿佛被血染红,看起来颇有几分温热之意。可惜走出教室,文莱思便深刻地体会到“错觉”的真正含义。

文莱思下意识地想要裹紧身上那块厚重的黑布,手摸到的却是绵软顺滑的古怪手感,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了在这上学时看起来与周围人不那么违和,威廉专程给他置办了一身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奢华服装——奢华只是于他而言,而且从结果看文莱思不觉得有什么用处。

忽然,奇特触感压上了他的肩头,伸手一抓,柔软蓬松、并不怎么沉重的手感让文莱思感到颇为陌生,回过头,看到威廉冰蓝色的眼睛,以及只在头顶格外张扬的蜷曲金发,还有嘴角一抹谄媚般的笑容,文莱思猛地一哆嗦,感到的寒意比先前强烈了数倍不止。

“老师。”威廉双臂微张,撑着一件像是棉被一样,只是四边都缀有白色绒毛的淡黄色披风,满脸殷勤地前凑了两步,再次把这玩意搭在文莱思肩头,“您看您都冷成什么样了?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这个棉袍可是莱特成衣店最新进的款式,保准保暖。”

文莱思对莱特成衣店这个名字有一点印象,算是全城最昂贵的裁缝铺一类的地方,只是,它并不是唯一一家接受那种小铁片的裁缝铺,而且里面衣服的价格对文莱思来说基本昂贵到无法理解,所以他从未近距离接触过里面的东西,于是他应了一声:“唔。”

这次文莱思并没有再推脱的意思,这棉袍明明在厚实程度上被他那块可靠的黑布甩开不知几条街,偏偏真的拥有卓越的御寒性能,只是刚刚包裹住他的身体,就仿佛将他与外界的寒风彻底阻隔开来,他便含糊地又赞叹了一声:“真厉害……”

威廉眉开眼笑,两手在身前搓动,眼睛眯成了细缝,原本颇算得上的英俊的样子此刻偏偏透出一股猥琐的气息:“那,老师,我们是不是——”

【是不是可以上二垒了啊?】

文莱思并没有听懂系统肮脏而且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玩笑,只是疑惑地看着威廉。

“是不是可以正式开始上课了?”

“啥?我们不是都上了一天了?”文莱思脸上写满了迷茫,接着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你还给我安排了晚间的课程吗?考虑的真周到!在哪里?”

威廉脸上也写满了迷茫:“不,老师,你是老师啊?”

文莱思黑色的瞳孔仿佛深沉的漩涡,掩埋一切,然而威廉淡蓝色的眼珠却仿佛一块坚冰,永不融化……两人对视了漫长的时间,威廉终于移开了目光。

文莱思顺着威廉的眼神看到了自己身上披着的淡黄色棉袍:“咳……我刚才其实也只是开个玩笑。”

【这就对了嘛。想得到什么,就总得失去点什么,这就是规则。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小文莱思。】系统又一次不安分地说起些莫名其妙的话。

“……闭嘴!”

第十二章 威廉和斯嘉丽(上)

最终文莱思花了一个小时给威廉详细分析了他们先前那一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论证了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基本进行了全盘的规划。假装要夺取先机的行为误导了威廉,让他忽略了闪光术效果可能存在的漏洞,然后通过释放“低阶嗜血术”迷惑威廉,一举奠定胜局。

在他的口中,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料敌机先,而威廉的每个动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足足解析了近五十分钟,他才把那场总长不到三分钟的战斗讲解结束。

【臭不要脸啊小文莱思。】尽管系统对文莱思的讲解做出了中肯的评价,但显然威廉对他的话目前还深信不疑。表情从尊敬到惊叹最后升级到敬仰,这让文莱思也放心了许多。虽说他有时候很烦人,但毕竟今后的课程还要着落在这个人身上。

临走前,威廉忽然想起来似的:“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文莱思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走到威廉住所的门口,微微侧过头,沉声应道:“说吧。”他为了提升自己在威廉心中的形象,偷偷向系统寻求了帮助,正如他所料,系统对它口中所谓“装逼”一类的事格外有兴趣,难得地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就从旁指导了一番。

只是由于只侧过去小半张脸,文莱思实际上并看不太清楚身后的情况,所以没能看到威廉脸上的表情,无法确认系统的指点效果究竟如何,这让他颇为遗憾。

好在至少听声音威廉的崇敬之意丝毫不减:“老师,我记得,在您释放完闪光术后,第一次吟唱的咒语并不是‘低阶嗜血术’的咒语,直到被我——嗯,被我打断,并再次受到攻击的时候,您才吟唱‘低阶嗜血术’的咒文的。当然,我已经明白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只是,我很想知道,您那时究竟是想要使用什么魔法呢?”

“……”在威廉看来,文莱思沉默了一小段时间,身上散发出可怕的气势,这让威廉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触及了老师的什么秘密,会不会因此被老师逐出师门?

而在文莱思这边,除了脑海里系统不知怎么会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声以外,就只有他本人的尴尬和僵硬,内心当中已经骂了起来:“……你之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傻气怎么忽然一下子就聪明起来了?你这样岂不是让我很尴尬!”

文莱思那时候吟唱的是二级法术“水箭术”,与“火球术”、“岩崩术”等并列为五大基础属性伤害法术,作为号称二级法术中消耗最低、性价比最高的五个攻击法术之一,水箭术属于最不常用的一个,所以也无怪威廉没有听说过。

不同于火球术命中目标爆炸后近乎大范围必死的惊人威力,没有风刃术无形又锋利的诡秘阴森,不具备岩崩术控制对手行动的优越特性,也没有雷击术威力不俗、近乎必中、可能引起一定麻痹效果的全面强势,水箭术这玩意,通常被认为只是凑数的东西。

如果正面命中的话,被击中的人会被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然后就完了。

它唯一的优势在于,这个名字叫水“箭”术的玩意,在射出去的时候实际上是在不断延长,某种程度上可以当鞭子用,被鞭子甩到后也许连打晕的效果都没有,更不用提造成怎样的损害,但至少,可以把目标击退。

文莱思当时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的闪躲全靠系统提供的“闪避”技能,哪怕从头到尾不还手,宣言了“全力闪避”,成功的几率实际上也不过是六成半,他不觉得自己可以一直成功下去,所以他希望能够跟威廉拉开距离。

结果30秒的时间都没到,他就被威廉一拳轰中了鼻子,打蒙了一瞬间,施法被中断。所以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硬抗着火焰的灼烧,用HP填补了MP的不足,在眼看要死的时候完成了“低阶嗜血术”的施放,完成了华丽的反杀。

这个过程与其说是他精准地控制在最后一点HP获取胜利,不如说他是被迫赌命最后运气好还剩下了最后一滴血没有就这么挂掉。

如果他就这么说出来,那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棍形象就全毁了,相比之下,暴露自己是水火双系法师这个他觉得某些时候可以当做底牌的秘密都并不怎么重要了。

沉默良久,文莱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嘶哑,于是他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重新说道:“你还是不明白啊,威廉,我的弟子。你让我觉得有点失望啊。”

威廉惶恐起来:“老师,我不明白什么?您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是帝国系的法师学徒吧?”文莱思缓缓地提问,但并没有等待回答,“一个没有法师侍从的法师学徒,哪来那么多的精神力,释放两个二级法术呢?”

威廉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嘴也长得老大,半晌才说出话来:“老师,您,是说——”

文莱思的嘴角略微勾起——威廉给他准备了一个比黑布方便一点,起码不用担心总是会掉的白色面罩,脸贴得比先前紧了一些,所以威廉也能看到他的笑容:“没错。那是假的。我必须要让你觉得你占尽了优势,你最后才有可能放松到放任我念完‘低阶嗜血术’的咒语。”

威廉今天第不知多少次回想那天战斗的过程,的确,他那时觉得大局已定,心中甚至存了几分同情和戏谑,所以,最后他完全没有打断老师施法的想法——如果那时候没有觉得战斗已经结束,他本可以不踢那一脚作为终结,而是用拳更快地打出,再次打断老师施法的。

虽说威廉觉得那主要还是因为他认为老师那时已经不可能成功放出“低阶嗜血术”了,但不管怎么想,那都是威廉自己太不谨慎的缘故,老师在他能做到的范围内做到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最终漂亮的获取了胜利。

这,正是计算的魔力!威廉的眼中燃起了炽热的光芒,深深地鞠躬:“感谢老师指点!”

文莱思没有说话,静静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出房门,拐了个弯,这才靠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我勒个去,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后的课没希望了。”

【哈哈,小文莱思,你说谎的技巧越来越熟练了啊。哈哈,还记得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你在房子里跟我骂战,结果你给别人的解释居然是你在唱歌吊嗓子,哈哈哈!】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但他此刻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愉快,也就没有再去跟系统多做计较。非但如此,想到套牢了威廉这个徒弟,今后不但可以继续正儿八经地学些东西,生活也可想而知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拮据——至少他身上这身衣服当二手卖了怎么不得有几十个标准单位进账?近几个月第一次感到轻松的文莱思,也跟着系统一起笑了起来。

“喂,蒙面怪人,你在笑什么呢?很恶心啊。”之前被文莱思忽略的“笃笃笃”的古怪声响,直到消失时才被他注意到,紧接着,一个清亮、稚嫩、尖细,却带着某种不可一世的傲慢,因而让文莱思有几分耳熟的女性声音,在附近响了起来。

学院城大部分地方没有路灯这类的基础设施,不过此刻文莱思所在的东三区是个例外。所以,文莱思一抬头,首先看到的就是反射着路灯的白光的金黄色头发,两个马尾一左一右地在脑后晃动着,琥珀色眼睛的少女双臂环抱在胸前,明明比文莱思低了一头,脸上凛然的神色却仿佛她正在俯视着文莱思一般。

【哎呀,你居然和她这么有缘?这可是双马尾少女啊!这让人嫉妒!】

文莱思朝下面看了一眼,令他印象深刻的厚到不可思议的鞋底映入眼帘,和系统古怪的发言一起,成功帮他唤醒了有关眼前这个女孩的相关记忆:“斯嘉丽——”

威廉总在文莱思面前——事实上应该是在任何时候不断地提起她,他的口头禅就是“斯嘉丽说过”等等等等,因而文莱思下意识地也就这么叫了,不料对方忽然涨红了脸,两手握拳垂下摆在身后,不复先前冷峻的形象,大喊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不小心激怒了这个女孩,不过她这个样子远要比先前那种端着架子的形象可爱许多,如果先前的分数是85分的话,现在大概能给到87分了。

文莱思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漫不经心地挠头赔笑:“抱歉。是斯卡丽——嗯,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小姐,对吗?因为威廉——我是说,罗伯斯基先生总是这么叫你,所以一不小心就,哈哈,真不好意思。”

米尔特洛夫小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失态,重新抱起手,脸上的晕红却迟迟没有褪下去,咳嗽了两声:“你认识威廉?奇怪——”

米尔特洛夫小姐的眼睛突然瞪大——原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睛这下大得让文莱思觉得有点不合比例了:“原来是你!你是那天那个杂——那个战胜了威廉的人!”

这下文莱思也瞪大了眼睛,心说:“原来你刚才没有认出我啊!意思是你在这对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蒙面男用那种态度说话吗!你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啊我去!”

文莱思一巴掌糊在自己嘴上,按住自己的嘴,阻止了那些被系统称为“吐槽”的话语脱口而出,接着,在对方迷惑的眼神中,他只好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假装自己是因此才捂住的嘴:“抱歉,我现在还有点虚弱。”

“是那天受伤太重了吗?威廉下手总是没轻没重——”出乎意料,米尔特洛夫小姐对他所谓的“虚弱”意外地很关切——虽说实际上在威廉友情提供的高级病房里修养了两天,他比先前当杂工的时候还要健康不少——看那样子,她似乎还有几分慌乱和难为情。

可很快,她停下了先前的话语和手忙脚乱想来扶文莱思的动作,又清了清嗓子,尽管脸上的红晕还没有下去,居然又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来:“哼。”还冷哼了一声。

“什么情况?什么鬼?这是要干嘛?”这个女孩的这一连串行动都超出了文莱思的预计,让他颇有几分高深莫测之感,现在他便也不敢妄动,站在那看着对方。

“我记得,你好像是负责清扫街道的杂务工,是吗?”这次与之前那句柔软和关切的话语对比,其中蕴含的傲慢和冷意就变得更加鲜明了。

文莱思不想再跟她继续墨迹下去,按照计划,他今天晚上要继续研究魔法之徽的绘制和升级的课程,如果回去太晚,大家都睡了,他就只能在大街上绘制——那毕竟还是很冷的。于是文莱思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尽可能把自己抗拒的意思传达出去。

“作为一名杂工,居然打伤了身为高材生、贵族子弟的威廉,这虽说是罪过,但也是你运气很好的证明。你获取了你本不该有的殊荣。”米尔特洛夫小姐继续说道。

可现在文莱思已经听不大懂了。的确,他隐约记得学院城里私斗导致学生受伤是违规的,但那时候是威廉主动要求的,还是决斗,而且威廉自己也没说什么,你在这“罪过”个什么劲?还有,他打败威廉的那天,知情的也不过三个人,最多加上杰拉德家的伙计四个人,哪里来的什么“殊荣”?而且,说到底,这女的想干嘛?

“……她好像是威廉的朋友……该不会是想打架吧?”文莱思暗暗打起精神。

不过显然,米尔特洛夫小姐至少完全没有偷袭的意思,似乎也没有对文莱思可能的偷袭做出任何防范,就那样用一副异常嚣张的态度继续说道:“我,米尔特洛夫家族次女,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决定——”

“看来是要决斗了。”文莱思咽了口唾沫,眼睛看向了对方的双手,戴着白色蕾丝手套,但取下来的时候一定会露出里面的魔法之徽,颜色、复杂程度、大小,这都是很关键的信息。

“我决定,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去把杂工的工作辞了,来当我的侍卫吧。”

“还没有取下来,还要等——”文莱思低低地念着。

【哈哈,居然是这种属性,太棒了,太完美了,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

系统的大呼小叫和惯例怪笑打断了文莱思全神贯注的思考,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浑身一激灵:“等一下!你说啥玩意?”

第十三章 威廉和斯嘉丽(中)

红蓝双色的骰子的幻影,在眼中、或是脑海中高速转动,又慢慢停滞,这个过程的每个细节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直到骰子定格在“1”、“0”两个数之时,才不过短短一瞬。

【心理学检定:10<60,成功。】

自从之前那次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被系统坑了的“任务”经历之后,文莱思不仅不再接受系统的任何任务,也尽可能地力图减少自己的系统的依赖。然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系统就是他的魔法之徽,哪怕是日常生活,需要用到魔法的地方也不少,特别是在基建奇差的偏向联邦风格的学院城。而且,他不得不承认——

虽说时灵时不灵,没有规律,操作完全黑箱——这个词也是系统提过的一个古怪名词——但是,系统的这个“特殊技能系统”,实在是太方便了。

在明知道有这样便利稳定的方式的条件下,文莱思实在无法接受承担风险去做无法预测结果的赌博,无论是战斗、躲藏、收集信息,抑或是推测人心。

【她脸上的红晕显然并不是输血功能不畅导致半天没有办法把淤血褪下去的结果,而且一个正常人类的话题跳转哪怕在外人听来难以理解,本身也必然遵从他自己的逻辑。】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没有感情,明明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却蕴含着某种特别的金属质感。与平时碎嘴、只会说些不着调的系统声音完全不同。

【结合她之前显露出的歉意,和几次见面都刻意显露出的与那种歉意神态并不相符的过分傲慢,你推断,她突然用这样古怪的方式提出的“要求”,很可能是歉意的表示。】

“……”系统的话到此为止,而文莱思也不需要它说得更加清晰,“原来如此。难怪要问我是不是勤杂工……从勤杂工变为贵族护卫,待遇和地位都可以说是大幅提高了。”

如果是三天前——直到他因为和威廉的战斗濒死眩晕之前的文莱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米尔特洛夫小姐的好意。毕竟那时候他的生活实在拮据,而且自己按人头派发的可怜食物有时候还要跟失去智力的那个古怪少年分享,而贵族侍卫,哪怕是最边缘的那种,在学院城的行价也是三餐管饱、吃住不愁、每个月一二十个标准单位的薪酬的水平。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文莱思笑起来,柔声回答道:“多谢您的好意。”

米尔特洛夫小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严峻的傲慢神色也和缓下来。

文莱思一惊,心道:“我靠,她这是没听出来我回绝的意思?”

干咳一声,文莱思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只是,希望您知晓,我只是区区一介法师学徒,还是帝国系,在这学院城之中自然也没有法师侍从,战斗能力在这一片和平的学院城中也不过勉强自保,倘若恬着脸妄居侍卫之列,恐怕会危及小姐的安全。”

说到这一步,再怎么样也能听出文莱思这是要拒绝了,而米尔特洛夫小姐眼睛飞快地朝一旁瞟了一眼,脸色愈发红润,回答道:“你战胜了威廉,这份战斗力在学院城内部已经非同小可,足可以在外扬名。我也只需要你在学院城内当我的侍卫而已。”

“……以在下之愚见,小姐花容月貌,觊觎之歹徒不知凡几,小人才疏学浅,难堪大任。况且以小姐的身家相貌,倘召侍卫,想必应者如云,比我强者多如牛毛,望小姐三思。”

米尔特洛夫小姐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前两天还衣衫褴褛充满了中下贫农气息的文莱思一下子跟她拽起文来,反复张了几次嘴,发现她一时半会儿编不出风格类似的词去回答对方,最好羞恼地猛一跺脚,厚得惊人的鞋底在石制的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咚”的声响:“少废话!我让你当我的侍卫,你直接回答我,你是当,还是不当!”

文莱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回想起先前和威廉决斗的契机,深深地感受到这帮有钱的贵族的G点——这也是系统惯用的词,意思大约是被激怒的方式——对他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着实难以理解,匪夷所思。不过,再怎么说,对方应该也还是个正常人类。

“系统,她这真的是想要表达歉意,对我做出补偿的意思吗?”

【呃,怎么说呢。就像潜行不是隐身术一样,心理学也不是读心术。本质上,心理学检定也只不过是通过对对方的了解和一般性的常识,从对方的动作神态等等推测——注意,是推测对方的想法而已。虽然这么说,一般检定成功的话是不会得出错误的结论的。】

文莱思眉头略微皱了一下,旋即,他便在心里说道:“再对她来一次心理学。”

【……好的。那么,心理学检定:62>60,失败。不管怎么想,你都只能想到她的目的是对你表达歉意,毕竟你们之间没有其他任何交集。她之所以动怒,不外乎就是贵族的自尊心容不得贫民拒绝之类可笑的原因吧。】

“失败——吗?”在检定失败后系统还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是史无前例的头一次,不过文莱思不得不承认,他之前也是如系统所说这样猜想的,“失败,意味着什么呢?”

系统沉默着一言不发。文莱思带着满腔的疑惑,再一次笑着回答道:“小姐——米尔特洛夫小姐。我们干脆一点,把一切摊开来谈如何?”

米尔特洛夫小姐一愣,眼神再次向一旁飘了几次:“什么摊开来谈?”

系统依然没有说话,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文莱思下意识地觉得,这是系统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原因不明,但至少,他也许能从系统本不该给的信息中猜出些什么——猜出有关系统的什么东西!比起这个,与一个实际上等于不认识的贵族小姐虚与委蛇,尽量不得罪地打发走的计划,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文莱思的心脏忽然跳动得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血流在耳中一急一缓地流淌,他不得不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才能大致平静地说出话来:“我,与罗伯斯基先生——也就是威廉,达成了一个协议。简单地说,他帮我解决一些生活和学业上的问题,我则负责教授他学习技巧。”

米尔特洛夫小姐愣了愣,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而温暖,像是为什么东西舒了口气:“这样啊。嗯,确实像是威廉会做的事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太好了。”

文莱思仔细地盯着米尔特洛夫小姐精致的脸,努力观察着她说话时的每一个神情与动作的细微变化,可所能获得的信息微乎其微,很快模糊的记忆连得出一个统一的印象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像系统的心理学那样得出一个明晰的结果。

他等了三秒钟,才继续说道:“对。所以如果您是想要替威廉向我道歉,所以才想让我摆脱窘困的杂工生活,那就大可不必了。”

“什么?”米尔特洛夫小姐大声地质疑,面颊的颜色却如同艳红的晚霞,就连路灯在夜晚清冷的白光都无法遮掩其滚烫的热力,她整个头都偏向一边,嘟起嘴,“才不是呢!”

【哇,厉害!】系统忽然没头没脑地赞叹了一声,但话音刚落便再次陷入沉寂,依旧无视了文莱思的问题、质疑和建立在疑惑基础上的试探性质的讥刺和嘲讽。

文莱思咧起嘴,微微低下头,用阴影和面罩覆盖住自己脸上古怪的笑容:“是吗?那还有怎样的理由呢?您非要我这么一个与平民没什么区别的人当侍卫,还会有什么理由吗?”

看着对方的反应,文莱思的心里已经基本确定,系统一开始的判断是正确的,她真的是怀着好意想要替威廉补偿自己,但是,方式为什么会是当侍卫——背后也是有别的理由的。

系统为什么要用“失败”和后面的“只是”这样的语句,暗示文莱思这“别的理由”的存在呢?这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一眼看上去的那种原因的话,系统在“检定”过程中的那种机械感、冷漠感,又是如何呢?系统,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他没有办法在这里一下得出答案,但至少,他可以确认问题的存在。

米尔特洛夫小姐很害羞——羞于表达善意、温柔等等,代表自身柔软的性质。所以,除非在非常特别的情况,她应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出于替凯文道歉的动机邀请文莱思做她的侍卫的。文莱思很不理解这种思维的依据所在,可他觉得可以利用它。

害羞的米尔特洛夫期期艾艾想了好半天,一双秀气的手一会攥成拳,一会又松开,好半天,她才总算下定决心,张口——然后慌忙闭上,咳嗽两声,双臂再一次环抱在平坦的胸口,微微扬起头,用红润的脸色和漏洞百出的骄傲神态,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文莱思说道:“哼。你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胡乱猜测!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好了!”

“系统,系统?你怎么还是不理我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文莱思隐藏在纯白色面罩下的嘴像怪物一般地裂开,沉声道:“我洗耳恭听。”

第十四章 威廉和斯嘉丽(下)

第二天仍旧是在威廉的带领下混在一群十岁小孩里学习,只是与先前并不是同一波人,老师也不是那位瘦得不像活人的克里,而是一位满头白发,说一句话就要喘上一会的老大爷。

这似乎是威廉利用家里的关系给他们安排的赶进度的课程,在几个进度不同的班级连续学习,就可以跳过他认为不必要的巩固和练习部分。按照威廉的说法:“难道我们真的要在这学上两年基础知识吗?老师,我已经是一转法师了。而您的水平也不止于此。”

文莱思对此并没有多大不满。能够上学就是多亏了威廉的帮忙,他指导的那点可怜的战斗技巧,在他说的时候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认为被耍了的威廉打死,他并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更何况——他对新的事物的理解速度的确比一般人稍微快一点。

“这就是智力值90的优势吗?”他这样想着,然而系统仍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这位老头似乎精力不足,也不像年轻的克里那样充满了激情,随意发散着话题,把该讲的东西讲完之后,他就宣布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这时才是下午两点钟,经历了之前克里一直讲到天黑还意犹未尽的课程的文莱思,一时间有几分不习惯。

然而威廉和那些小孩们却似乎都习以为常。小孩们一窝蜂的跑出门去,而威廉则谄笑,搓着手凑到了文莱思旁边:“老师,今天时间这么充裕,您是不是可以多教我一点东西?”

文莱思下意识地皱眉,但很快还是笑着点头:“我会尽可能地把我所会的都教给你的。”

接下来,仍然是威廉要招待文莱思去他家里歇一会,然后进行教学,一路上威廉都在兴致勃勃地说些不着边际的传奇故事,比如说他现在在讲的:听说很久以前,某位教廷大主教曾经深入无尽山脉寻找一个上古遗迹,内中蕴藏着可以升华他们神的神格的上古大能遗物,结果路遇当今联邦议会首席弗兰克阁下。一番鏖战,眼看弗兰克阁下将要取胜,那大主教竟然使出了“神降术”召唤他们的神上身。弗兰克阁下陷入危机之际,无尽山脉深处竟不知从何处飞来巨大的火球,击杀了被神上身的大主教,引起了一场大爆炸,而这大爆炸留下的痕迹,就是现如今学院城所在的大坑。

文莱思其实也听过这段传说——的七个不同版本,参与人物也有联邦议会的前任议长、帝国皇帝、帝国元帅、教廷教皇、不知名强者等等多人,所以他听得并不怎么认真。

然而走神间,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教廷的人可不会妄想“升华”神的神格,因为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唯一神”已经是至高无上,全知全能的了。】

“系统?”文莱思有些惊讶,“……你之前怎么了?”

【因为你逐渐变强,所以我为了升级,不得不陷入了沉睡——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么?得了吧,咱们谁也别装傻。打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是太阳王,是不是?】

文莱思愣了一下:“是的。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所以我当然是人!至少我过去是人!你猜对了。我当然也有我的图谋。我不是一直在说嘛,想得到什么,就要做好付出什么代价的准备才行,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你利用我假装成一个法师,你也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文莱思的嘴角扬了起来:“系统,你这是,认输了?”

【对。你也注意到了吧?我发布任务的时候用的也是那种口气。模仿那种口气对我来说并不困难,所以我的确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你的检定结果。比如说,像昨天晚上那样,在检定结束后,额外加上一句话,来给你一些额外的信息。】

“嗤。”文莱思下意识地冷笑出声,一旁滔滔不绝的威廉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威廉似乎正讲到一个有趣的部分,便把文莱思的笑声当成了在听他故事的表现,于是很快就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讲了下去。

“系统,你还在力图向我证明,你的‘检定’都是货真价实的吗?”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全身都绷紧了——尽管他知道这样没什么用,如果他激怒了系统,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根本想象不到,就更不用说做好准备了。事实上,他已经有点后悔了,也许是因为和系统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对系统的警惕心实际上已经放下太多。他本不该当面直接表达出对系统的质疑的,更不该在这种时候还咄咄逼人。

【噗——哈哈哈哈!】然而系统却没有不激怒,恰恰相反,它发出了一阵罕见的无比畅快的大笑。根据过去的经验,系统只会在嘲笑和幸灾乐祸的时候这样笑。

果不其然,系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这样说道:【我可爱的小文莱思,我现在有点怀疑那个90点智力的属性检查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你想想看,你的假设——所有的检定,都是由我来操控,我来进行的。那意味着什么?】

【“闪避”,意味着我能操纵你的身体动作;“侦察”、“聆听”,意味着我能操纵你的五感;“潜行”,意味着我能操控别人的注意力;“心理学”,意味着我拥有对任何人都起作用的读心能力;“追踪”,你不怎么用,但你大概能想象到,代表了我对客观世界的认识能力。】

“……”文莱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默默点点头。

【你也明白了对不对?你怀疑我假装系统,伪造“检定”,意图对你图谋不轨。这太可笑了。如果我真的拥有那么夸张的力量的话,我也更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图谋了,不是吗?】

“师傅,我们到了。”威廉开口,正式结束了系统和文莱思已经接近尾声的对话,接着,威廉一脸遗憾和意犹未尽的表情,一边开着门一边对文莱思说,“师傅,那我们明天再接着讲路西恩大主教是怎么泡走帝国公主,收她为第十七个妻子的故事吧。”

“?”文莱思震惊地发现,就在他和系统说话间,威廉的故事似乎和他所知的版本产生了巨大的偏差。按照之前的讲法,那个路西恩大主教不是已经被击杀了吗!而且他来之前不是单身吗!甚至因为纯洁还在国内备受赞誉吗!怎么忽然就有十七个妻子了啊!

“什么十七个妻子啊?”刚刚打开的门里忽然传来了有点尖锐的女声,原本以为里面没有人的威廉浑身一哆嗦,好在他并不是胆小的人,短短一秒之后,就冷静下来,辨认出了那个声音所属的对象——然后身体就抖得更厉害了。

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小姐用标志性的抱胸动作走到门口,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看到浑身上下抖如筛糠的威廉,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靠近,抬手,扯住了威廉的耳朵:“你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嗯?还十七个老婆——那是违法的!”

威廉两手张开,举起立在脑后,脸上堆满了讪笑:“路西恩大主教是教廷的人嘛,不用遵守联邦的法律——哎呦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不行吗大小姐。”

“看那些无脑意淫的东西,只会消磨你的志气!”斯卡丽小姐倒是真的就这么松了手,一本正经地教训起威廉来,“伯母——伯父也交代了我,让你好好上进。”

【啊呸!看点意淫小说怎么了?有些个白痴每天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虚度人生,还不如看点小说,好赖多知道两个段子还能讲给别人听!】

因为系统又莫名其妙地激动了起来,文莱思忽略了威廉转瞬之间的表情变化,回过神来的时候,威廉已经又是满脸谄媚的笑容:“哈哈,斯嘉丽,别生气。我也就是在闲的时候看点书。你看,我不是跟师傅去上学,然后还让师傅教导我来着?”

文莱思听了他的话,也只好对斯卡丽点了点头,笑一笑。

斯卡丽转过眼来,也对文莱思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对了,我今天来这就是来找你的,刚才差点就忘了。”

“斯嘉丽,你看,这位就是我师傅——唉?你们认识?”正给他们介绍到一半的威廉忽然发现斯嘉丽貌似不是在跟他说话,一时间懵逼了一下,“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斯卡丽翻了个白眼,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对文莱思用力眨了一下右眼,文莱思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就好像过去和苏约好偷偷从启蒙课上逃离的时候,苏的动作一样。

“文莱思,昨天晚上我们谈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啊——唉,什么?”文莱思好容易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大约是不会再和苏见面了。

斯卡丽嘴微微噘了一下,瞥了一眼瞪大眼睛张着嘴的威廉,再次笑起来:“就是,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啊?怎么,天一亮,就想不起来啦?”

“……”文莱思正在努力回忆时,忽然感到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量之大,让他为了不往后倒下去,不得不连退几步,最后背靠到墙上,他才低下头,看到了威廉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瞪如铜铃大小的双眼。

“文——咳,师傅,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师傅!斯嘉丽说的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哎呀,很会玩嘛。真有意思,我越来越喜欢她了。】

文莱思张嘴准备辩解,没想到威廉貌似话还没有说完:“斯嘉丽今年才十四岁啊!你怎么下得了手!你这个禽兽啊!”说着说着,威廉从愤怒变成了痛心疾首,眼眶发红,也松开了文莱思的肩膀,在那捶胸顿足起来,高呼识人不明,眼看就要哭天抢地起来。

【是啊!真是禽兽啊!居然对一个十四岁的萝莉出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选你这么一个人当宿主!卑鄙下流!厚颜无耻!丧心病狂!人渣!败类!】

比起威廉,系统骂人的词汇就要丰富得多,而且也要直接得多。一旁的斯卡丽似乎总算是看完了好戏,笑弯了腰的她捂着肚子正准备跟威廉解释的时候,文莱思突然大喊了一声:“闭嘴吧!且不说我什么都没干!就算我干了,我也只有16岁而已,差个一两岁算什么!倒是你,你特么自己想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还有脸骂我?”

文莱思已经有大半天没有和系统说过话了,而且系统也很久没有像刚见面的时候那么聒噪了,总而言之,他忽然间就忘记了在心里怒吼而脸上不表现出来的方法,大喊出声。

不过,虽然文莱思这话是对系统说的,对威廉倒似乎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威廉的动作忽然就定格了,用系统的话来形容,就好像网络不好时看视频时常会遇到的卡顿,接着,斯卡丽也停了下来,好像一切都变得静止,让文莱思不由得怀疑时间是不是忽然暂停——不过很快文莱思就从他们逐渐变得红润的面颊确认了时间的流逝。

转眼间,威廉的脸就已经一直红到耳朵根,而因为他过分红润的脸,斯卡丽无疑也想到了什么问题,脸涨得通红,最后由她打破了沉默,一记手刀打在威廉的后脑勺上:“你犯什么傻!”

威廉总算反应过来,连连咳嗽之后,对文莱思也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丰润的面颊让他的这种笑容看起来非常有亲和力:“老师,哈哈,我就开个玩笑,搞成这样真不好意思。”

文莱思长舒一口气,虽说最后误会了,但看起来结果还算不错。更何况他未来还要依靠威廉很多东西,自然不可能在这跟威廉撕破脸,于是他也就跟着笑了起来:“我也是开个玩笑,哪会真有人怀有那么龌龊的想法呢?哈哈哈,哈哈哈。”

威廉的演技似乎并没有文莱思想得那么好,至少他听了文莱思的话以后,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无比僵硬,尴尬的气息化为实质扑面而来:“哈哈,哈哈哈。”

斯卡丽也受到了两人之间尴尬气息的感染,连忙打断了他们越来越陷入僵局的笑声:“行了,这回是我的错,好了吧!我乱开玩笑,确实不对。威廉你听我说,是这样的——”

第十五章 所谓计划

威廉和斯卡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也就是俗称的青梅竹马。

威廉的罗伯斯基家族在整个联邦也算得上颇具势力的大家族,和他从小玩到大,又不是他的仆从或亲属的斯卡丽,自然也不会只是平民百姓。

事实上,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地位比罗伯斯基家族还要高一点。与近一百年才兴起的罗伯斯基家族相比,米尔特洛夫传说是从联邦建立后不久就已经存在的庞然巨物。即使在已经彻底废除了贵族制度的现在,他们仍然保留着象征地位的中间名,这也是证据之一。

米尔特洛夫家族在联邦议会直接拥有的席位便多达十二席,加上与米尔特洛夫有利益交换、受其影响或威胁、或者干脆就是它的附庸的诸多势力,在必要的时候,它能够通过各种手段直接或间接地掌控的席位,占据了议会的近四分之一。

而罗伯斯基家族,便是米尔特洛夫的附庸之一。

在如此庞然的家族当中,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是直系传承中年轻一代唯一的女性。她没有表现出过足够的能力,也没有表现出过足够的野心,现在不过14岁,更何况还是女的,在现任家主年事已高的现在,她被送到学院城来“进修”,远离家族权力的核心,同时也远离争斗的核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种行动究竟是为了排除她这个潜在的对手,抑或是对她的保护,还是两者兼有,也许没有人能说得清。毕竟,究竟是谁安排的这一切,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不过,真正的理由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会产生作用的,只是当事人本人对这件事及其缘由的认知和看法而已。虽说在联邦,理论上十岁就已经可以算作成年,但大家族的子弟因为得到了良好的保护和优待,成熟的要相对晚一点——

无论如何,年仅十四岁的斯卡丽,对她被送到学院城进修这件事,是这么理解的:

“他们讨厌我了,想要把我赶走。”

而对此,斯卡丽小姐想要做出的回应则是:

“正好啊!我也不需要你们!”

为此,她首先要做到的是脱离家族的经济支持,在威廉无怨无悔的资助下,算是暂时达成了;其次,则是摆脱家族的监管,在操作上,是导致先前文莱思看到的寻人启事出现在任务栏上的“离家出走”;最后,则是彻底跟家族一刀两断。

而要说服那位忠诚的贴身管家离开,按照她的说法,要求是要能保证她的人身安全才行。具体来说,就是要有几个看得过眼的侍卫,这样管家才能放心离开。

这就是那天晚上斯卡丽对文莱思进行的“需要他来当侍卫”理由的解释,当然,她本人说的自然要复杂很多,话语也没有这么直白。文莱思总结完成之后,不由得觉得自己的确受到了系统很大影响,这种刻薄的评价,并不是过去的他会做的出来的。

说实话,对文莱思来说,理解到这种程度是一种很大的挑战,因为在他看来,斯卡丽的思维逻辑未免有些匪夷所思,对未来的思考和计划性都差到无法想象,对情况的认知充满了想当然和自以为是,对事物的判断基准也令文莱思难以理解。

而且最后那个管家所谓“看得过眼的侍卫”的条件,本质上应该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刁难而已,可她在说的时候却一脸认真,好像真的就能通过找几个陌生人当侍卫的方法来说服管家滚蛋——还是文莱思这种和她本人同级的法师学徒水平的陌生人。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贵族与平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这在帝国是人尽皆知的常识。联邦没有贵族,取而代之的是富豪集团,本质是差不多的东西,如果用系统的说法,就是“都是剥削阶级”。文莱思也不打算去理解这些人的思维。

这一番交流的成果,对文莱思来说有两点。

第一,也是他引导斯卡丽说明这些的根本目的。证明了系统那时在检定失败的时候给出的明确提示,的确是与真实结果完全相反的。这意味着系统在那时候获知了真实结果;以及系统想要用这种方法暗示文莱思真正的结果。

后来系统自己也承认了,至少,系统给出的检定结果的后半部分可能是系统伪造的,而其目的,则是为了满足系统本身的某些需求,与文莱思无关。

第二点,则是他从斯卡丽的叙述中寻找到了机会,能够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文莱思直到此刻才想到,系统暗示他真实结果的目的,大约就是为了让文莱思在探寻斯卡丽除了替威廉道歉以外的另一种理由的时候,察觉到这个机会的存在。从结果上看,文莱思不会忽视这样的机会,哪怕他知道这是系统刻意诱导他做出的选择。

【嘿嘿,你终于明白了啊?在大多数类似小说设定里,系统都是全知全能级别的存在,所以,你到底在对我戒备些什么啊?放下无用的警惕心,我们早就统一全球啦。】

文莱思正想到这里,系统便如此回应了他。

文莱思看向了另外两个人,斯卡丽算是把昨天晚上的事——也就是她要邀请文莱思当侍卫的事给威廉解释清楚了。文莱思不太明白这一句话的事为什么会解释那么长时间,但从结果上来看,效果拔群。

“原来如此。那老师你就去给斯嘉丽当侍卫呗?”证据就是先前还在呼天喊地,恨不得在文莱思和斯卡丽之间挖出一座无尽海域的威廉,忽然就一脸严肃地想要把文莱思送到斯卡丽身边了,“老师你那么强,要当斯嘉丽的侍卫肯定没问题的。”

文莱思嘴角抽动了一下,但露在面罩外面的部分毫无波动,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威廉……我是法师学徒——帝国系,而且还是没有法师侍从的那种。”

文莱思转脸看向斯卡丽,继续十分严肃地说道:“我认为您也有必要知道,我能使用的精神力只有10个标准单位上下,具体来说,就是使用一个二级法术就会精疲力竭的程度。这样的我完全无法胜任侍卫的职务,同样,也无法满足能令您的管家心服口服的需求。”

“你这是,拒绝了?”斯卡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并没有再继续要求下去的意思。这对文莱思来说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正如他这句话是当着威廉的面对斯卡丽说的,是在他计划之内的情况一样。

威廉张了张嘴,仔细思考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张口说道:“斯嘉丽,我觉得,如果你一定要找到能让福特叔叔承认的侍卫,在我们个人的能力范围内,老师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文莱思的嘴角扬了起来。经过这两三天的接触,他就感觉自己对威廉已经了如指掌。思想单纯天真如威廉的人对在号称淳朴的山村中长大的他来说,也实属罕见。

以威廉对文莱思的观感,他应该不会认为文莱思无法胜任这个角色,那么,由于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结果对“双方都好”,他应该会极力让这件事达成才对——就像现在一样。

而斯卡丽,作为和威廉一起长大的好友,尽管看起来对威廉的态度有时过分冷淡,可从她之前想要为威廉犯下的错误对文莱思道歉,还有她的“经济独立”基本全靠威廉维持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还是相当的好,她应该还是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到威廉建议的影响。

“但是——”斯卡丽看向威廉,脸上现出鲜明的犹豫神色。

文莱思的话中给出的线索已经很明晰,即便是威廉,或者说,正因为是威廉,所以才一定会给出文莱思希望的那个建议才对。

威廉很认真地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是的。老师说的也没错,实际上,老师那天战胜我也是殚精竭虑,真实实力大概应该是在一转法师的中上水平。以我们的年纪来说可谓惊人,但从护卫的角度来说,只能算是勉强,完全不能达到说服福特叔叔的要求。”

【听起来一转法师就是应征当护卫的标准了。真是可怜啊。】

这并没有什么可怜的,尽管文莱思自己现在也战胜过了威廉这样执着于战斗的一转法师,但归根结底,法师的价值并不局限于决斗,或者说,基本和决斗没啥关系。一转法师仍然是与法师学徒有天渊之别的人,在帝国,只要成为一名一转法师就代表永远不用担心被饿死的问题——护卫的标准是一转法师,对文莱思来说是过去完全无法想象的奢侈。

但是这样更好。

威廉继续一边思考一边说:“但是,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想,老师现在只不过是没有法师侍从的帝国系法师而已,就已经拥有如此实力了。那么——”

文莱思控制不住地想要露出笑容来,手按在嘴上,才想起他的脸隐藏在面罩下,即便肆无忌惮地怪笑,也不会有人看得出来:“那么,如果让我拥有了魔法侍从会怎么样?很好,正如我所计划的一样。在学院城,想要找到可以成为法师侍从的人——没有魔法之徽的人就已经很困难了,更不用说以我的现状和地位,根本不可能找到愿意成为我的法师侍从的人。”

【但是,如果有了他们两个的帮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啊。嗯,算是个不错的计划嘛。不愧是智力高达90的小文莱思。】系统说出的话好像是在夸奖,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嘲讽,带着无法确切明白根源的恶意。

“……说什么原来如此。”文莱思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他会意识到这个机会,应该完全是在系统意料之中的事,正是系统一步步诱导,文莱思才会去听米尔特洛夫小姐解释前因后果,他才能做出这样的安排,但系统,现在却在说“原来如此”?

……不过,现在的文莱思,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理解系统的心态了。他将威廉和斯卡丽玩弄于鼓掌之间,只用几句话就让他们自愿为文莱思的目的服务,这种感觉,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文莱思欲罢不能。系统,也是如此吧?

【才不是啊。我们之间的差别,比你想象的要大许多。】

电光火石间,文莱思思考了很多,系统也说了好几句话,然而威廉才刚吸完一口气,继续之前的话说道:“那么,如果我们让老师成为一转法师的话,会如何呢?”

“唉?什么?”文莱思愣了一下。

斯卡丽两眼放光一样,喜悦地点头:“对啊,只要想办法让这个蒙面男成为一转法师,应该就足够应付福特那个老家伙了!”

“……成为一转法师?”文莱思不知为什么,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

【嘿嘿,没想到比你计划的得到的更多,不是吗?这不是个好消息吗?嘿嘿,文莱思,你应该表现得再高兴一点的啊?嘿嘿,嘿嘿嘿……】

第十六章 久违的梦境

斯卡丽似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威廉心中,斯卡丽的事的优先级也许比他自己的事还要高一点。于是,短短几句话之后,威廉就满怀歉意地对文莱思说,为了想办法忙活让他成为一转法师的事,今天也许不能再上他的课了,然后便很客气地请文莱思离开。

走在街上,文莱思逐渐冷静下来,只觉得先前发生的种种事件都很不真实,甚至可以说,十分可笑。如果他在某个故事中听到这样的情节,他大概会因为自己的智力受到侮辱而破口大骂。然而,无论怎么回忆,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先前文莱思以为威廉是个例,但现在看来,看似冷静的斯卡丽也具有与威廉相似的特质,浮躁、单纯、狂热。想一出是一出,而且立马采取行动,这对文莱思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认识,他逐渐开始产生了,“啊,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的想法。

但现在冷静下来之后,文莱思才逐渐意识到,他先前正在逐渐被威廉影响,正在一点点向他那样的人靠拢。因为一切得来的都太容易了,之前以为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的上学问题这样轻松的被解决,过去每天都在发愁的吃饭问题好像根本就不在考虑的范畴中。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影响了文莱思的思维,让他险些步入歧途。

现在,事实证明,文莱思并不具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因为实际上他的见识还太少,能够掌握的信息和情报过于有限。也许威廉和斯卡丽并不能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么容易地让文莱思成为一转法师,但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不把一转法师当一回事,已经是文莱思本人的失误。

文莱思终于笑出声来:“不过,系统,正如你所说。远超预计的好结果,也依然是好结果。我应该更高兴一点的。”

文莱思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宿舍——也就是那个与好几百人一起打地铺的大屋。此刻是下午五六点,天还没有黑透,外面还有太阳,比起没什么保暖设备的屋子里,外面还要稍微暖和一点。所以,不出所料的,此刻屋子里显得空旷的惊人。

除开刚刚进门的文莱思自己,里面就只有两个人。

“哟,歪嘴小哥,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文莱思的工友,明明是在学院城这样的联邦系法师为主流的地方长大,却三十多岁却仍然没有魔法之徽,每天都在痛苦和醉生梦死中沉沦的倒霉蛋,兴致勃勃地对文莱思招了招手,“你再这样旷工可不行哦?我也就算了,苏珊大妈每天平白无故地多干一半的工,累得腰都快要废啦,你可真忍心。”

文莱思关上门,取下面罩,深深吸了一口阴冷的空气,抱歉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杰米。忽然找到了好康的活计,因为事情比较紧急,这边的手尾没有处理好。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到时候事情稳定下来了,我请你们在外面吃一段饭吧。”

倒霉的杰米吹了声口哨:“嚯,歪嘴小哥你忽然间这么阔绰了?那正好,到时候我们就去这小子工作的那家餐馆吃饭吧。这小子给我讲了半天,听得我馋的要死,偏偏还吃不到。”

杰米说着用力拍着他身旁的少年的肩膀。少年穿着一身纯白的衣服,与他近乎透明的皮肤十分相称,以至于,文莱思用了五秒钟的时间,才看出少年身上的这套大概是所谓的厨师服,而又过了五秒,他才认出,这个少年正是他先前捡到的那个奇怪的家伙。

“唐?”文莱思对他点了点头,“有一阵子没见了?你找到工作了?”

纯白的少年从容地笑着,神态自如老成,全然不像看起来那样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也朝文莱思点了点头:“的确,很久没见了。我在西街一家餐馆找到了一个临时工作。只干三个月,我的时间卡的很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是嘛。这次是这样的啊。”文莱思耸了耸肩,走到了属于自己的铺位上方,躺了下去,耸了耸肩,两手枕在头下,“你能自己养活自己的话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就行。”

唐忽然灿烂地笑了起来:“还是这么冷淡呢。”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还是’……真是搞不清楚。不喜欢的话就滚蛋如何?”

唐笑得愈发灿烂:“不,并没有不喜欢哦。只是,明明这么冷淡,为什么不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把我扔下呢?你应该尝试过吧?那种情况下,让我离开的话,我会听话的。”

“哈?”文莱思的眉毛挑了起来,满脸嫌弃地侧过身躺着,“说什么蠢话。你们两个安静一点,我觉得有点累了。睡会。”

“歪嘴小哥,你可不要忘了请客。”杰米随口说了一声,耸耸肩,朝门外走去,“小心别冻死啦。”

一旁的唐端正地坐在旁边的草垫上,看着文莱思躺在那,笑容满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像突然想起来一样,把文莱思用之前卖他衣服换到的厚实棉被帮文莱思盖在身上。然后,他看到了文莱思的脸,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重新坐回了原位。

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是他?”

“……哼……”他仰着头,不再看文莱思的方向,空无一物的低矮天花板忽然映照出下方黯淡的红光,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声从文莱思口中发出,听起来更像是沉眠中无意识的声音。然而他却好像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起来。

“您说得对。蠢货……我真的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呢。”

…………

上一次做这个梦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跟光头一起在无尽山脉里跋涉。他好像是发了很重的烧——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明明也不过不到一年,却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依旧是陌生的植物、陌生的怪物,随处都是石块和荒岭,难见一点人气。

然而中心的大片荒地上却热闹得不可思议。成群——成百上千,或者,成千上万的猴子欢腾着,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混乱叫声。淡黄的、褐色的、发红的、发黑的……不知多少种毛色的猴子聚拢在一起,挥舞着被撸直的树枝,略有点形状的石块,发疯般地欢叫。

而在他们的中心,则是五十六只比较特别的猴子。他们里里外外围成三圈,脸朝向四方,身上披着简单的草叶,手上拿着顶部由发亮的石头或某种动物的头骨装饰的长木棍,形容对文莱思颇为可笑,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凛然的气势。

而在这群猴子的中心,有一个高大而精致的石椅,底座的高度大约是两只站立的猴子叠起来那么高,靠背则又是一只站立的猴子的高度。装饰有三个半只猴子那么大的怪物的头骨,和干枯的树枝和花环,靠背上甚至还作为装饰戳出了三个窟窿。

一只特别高大的猴子盘腿坐在石椅之上,下身缠着一圈被绳子串起来的大树叶,除此之外,身上再没有丝毫的装饰。他身上的毛是全白的,而且普遍很长,披下来,笼罩住他的全身,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雪人——如果此刻不是这样的艳阳高照的话。

而在它的侧旁,一只特别的猴子侍立着——更准确地说,这大概是一个人类。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油光水滑,显然长久不曾打理,而上一次剪头发的时候,手法大概也非常粗糙,与此对应的,脸上蓬松绵长的大胡子和此刻的发型也十分相称。

“他”看起来几乎已经完全与周围的猴子们混为一体,完全看不出半点异常,与其他猴子仅有的区别,大概就只是他的腰依旧挺得笔直。

花了很长时间,文莱思才看出外围那一圈猴子如此沸腾的根源。

天空中时不时会有巨大的怪鸟落下,先前文莱思以为是正常的情况,但看了半天,文莱思才看出,那些怪鸟显然是收到了攻击,而他们被攻击的时刻,也赫然与中央那一圈的猴子们的某些动作有关。

在不知究竟多远的猴子的海洋边缘,也时不时会有巨兽来攻击、掠食、埋伏、或者只是路过,然而在与猴群靠近到某个距离的瞬间,它们就会因为各种理由倒下——雷击、火烧、水淹……等等。

每一只巨鸟落下,每一只巨兽倒地,猴群便会愈发欢腾。

逐渐地,猴群的叫声不再那么混乱,慢慢地变成了某个统一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沸腾的喧叫最终变成了相同的音节。文莱思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他明白,那一定意味着什么东西。

“他”忽然动了。

在那叫喊声达到鼎盛的时候,“他”从侧边走到了老猴子的正前方,缓缓地,抬起右手。

老猴子没有抵抗,没有胡乱移动,高傲似的仰着头,嘴裂开,露出里面白森森,不怎么整齐的牙齿。“他”把右手覆在老猴子的额头上,张开口,发出的非是那猴子般的嚎叫,而是一种语言。然而并不是文莱思所熟知的语言,可是,也并非是全然陌生。

文莱思不知为何,便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相信我吧。我会成为光。”

老猴子身上的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文莱思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他分明地感受到了。

“他”神色肃穆地闭上眼睛,默默念了几句,接着,猛地抬手,将老猴子的尸身甩在一边,引起了周围猴子们微小的骚动。“他”满不在乎地踩在石座上,张开双手,俯瞰四方。

猴子们的叫声重新杂乱起来。然而在这时,“他”却高举起右手。

在无尽的光芒中,什么都看不到的猴子们仿佛也失去了发声的能力。而猴子之外,这地上已不再有活物。死寂的大地之上,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燃烧你们自己,献给我吧。我是你们的光。我是,太阳王!”

第十七章 “杰拉德”(一)

“原来那是你么?”

【什么?】

“没什么。”

【啊,是啊,你才知道?】

…………

时间的流逝便如同河流中的水,在岸上看得分明,可你在河里呆的久了,有时注意不到,竟也就这么过。

文莱思的生活大体上安稳了下来。威廉不再那么频繁地出现,很少再缠着他要他教授所谓的“战斗技巧”,但显然威廉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大大咧咧,即便他并不出现,文莱思去学习的过程也没有受到一点阻碍——当然也有可能是斯卡丽帮忙处理好了手尾。

他暂时还没有辞掉那份扫地的杂工,在用唐的少部分工资诱惑和未来那顿大餐许以报酬之后,看起来就很颓废的杰米爆发出了非同寻常的干劲,至少目前看来,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工作对正值壮年的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有时候他承担的工作量甚至会让好心的苏珊大妈主动要求分担,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竟然极力要求独自承担这份工作。

另一方面,唐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可以保持现在的状态三个月左右。

文莱思并不知道唐究竟是怎么回事,文莱思所熟悉的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像初次见面时那样浑浑噩噩,但有时会清醒过来,时间或长或短,可问题在于,这所谓的清醒,情况也并不相同。好像,每次的清醒记忆并不串联,有时会完全不认识文莱思,有时却会对他表现出让文莱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过分熟稔。

无论如何,决定把他留在身边本身就是那时为了和系统作对的一时兴起,现在他既然可以工作,有所产出,文莱思就更没有现在把他赶走的必要。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之后,唐似乎一直在可以避免在文莱思面前出现。

一开始文莱思有些疑惑,但他本也就没有特别关心唐的意思,很快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现在,文莱思每天早上到东一区的小孩们混在一起上课,下午或晚上回到名为宿舍的大屋中,自行做一些研究和学习,吃住仍然由老板包办,唐有时还会通过杰米之手把一部分工资送到文莱思手里——他基本上会在几天之内把那些换成笔和墨水之类的学习用品。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过上了过去熟悉的脱产学习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让他无比舒心,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能永远这样保持下去就好了。然而,说到底,他会有这样的幻想,正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生活,绝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的。

一个月之后的一个下午,文莱思跟在熙熙攘攘的十一二岁小孩群里走出了东一区戒备森严的城墙。现在的他已经不再会因为这点小事尴尬,只是一边走着早已轻车熟路的道路,一边念念有词地思索着。

“原来如此。一转法师可以在魔法之徽上刻印一到几个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以触发的超魔技巧……那时和威廉战斗的时候,没有听到‘加速咏唱’的附加音节,威廉的法术却释放的比我更快,是这个原因啊。”

“而二转法师更是可以在魔法之徽上刻印所谓的‘法术位’。将自己掌握的法术事先录入在法术位中,在实际使用的时候就可以省去咏唱、手势和其他,只要让精神力正确流转就可以释放出来。那时候那位凯兰阁下,一开始使用的风刃术、和其他几个法术,就是通过‘法术位’储存在的魔法……而后来,她把事先储存在的魔法都用完了。”

文莱思吞了口唾沫:“好在凯兰是风系法师而不是雷系法术。如果她储存的是无法闪避的雷击术,那时候自己和光头恐怕毫无反抗之力地死掉。而在二转法师之上,三转法师甚至可以将6级以上的法术储存在‘法术位’当中……6级以上……”

文莱思进一步回想起了那时的场景,无处不在的紊乱气流让他和光头甚至无法行走,而笼罩的范围覆盖了整座山峰——那还只是“魔法预演”引发的效果,就已经让他和光头彻底陷入绝望。如果不是在咏唱期间凯兰被无形的怪物偷袭致死,那个法术释放出来,该是怎样的盛况?一个无需咏唱和任何准备,一下就能发出这样的魔法的人,又是何其可怖?

明明是隆冬,汗水却瞬间浸湿了文莱思的后背,威廉给他买的保暖性好得过分的大衣此刻对文莱思几乎像是一种折磨,让他恨不得把它摔在地上。

【SAN Check——算了。不要这么害怕啊小文莱思,其实有一点你弄错了。】

文莱思深吸了一口气:“哪一点?”

【那时候那个胖妹使用的“风之狂舞”,并不是6级魔法哦?只是5级魔法而已。】

“……”文莱思的面部肌肉狠狠地抽动了几下。

【哈哈!那么,听闻了想象以上的可怕事实,意识到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存在错误的你,进行SAN值检定:79>22,失败。】

【你第一次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怀抱的想法是何等的不自量力,自己与强大法师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的天渊之别。再回想到过去面对的种种敌人,你情不自禁地升起了由衷的畏惧之情。你失去了1D4=3点SAN值,现在剩余SAN值为19/40。】

文莱思在寒冷的冬日里却是满身大汗,全身都在颤抖着——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心情才稍稍平复一些,身体却没有停止颤抖,因为身上的汗水此刻一片冰凉冻得他不得不靠这样产生热量。

细数之前的经历,他曾经只身到加尔斯帮的门前挑衅,而按照系统的说法,那时里面就有两个二转法师,和一个前三转法师严阵以待——等待他落入罗网;这也就算了,凯兰法师可是他没有依靠系统,试图独自面对的二转法师。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少次在死亡的悬崖上擦边而过。

“卡莱尔老师!”威廉的大嗓门忽然在文莱思耳边猛地响起,惊的他浑身一个激灵,倒是把汗水抖掉了不少。

“威廉?”文莱思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我就知道您一定在这条路上。”威廉的脸上有几分得意,不过也许是面罩的关系,他并没有注意到文莱思此刻惨白的脸色,只是满脸自得和骄傲地说道,“我们找到能帮老师这两天就成为一转法师的人啦。正好,离斯嘉丽和福特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

【嘿嘿,真有意思,不是吗?说得很轻松嘞。】

系统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又开始说起了风凉话。按照文莱思的知识,从法师学徒升为一转法师,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达到“满精神力”的状态。以文莱思的情况来说,就是他要有五名法师侍从,然后才有升级的机会。

不过威廉大概并不是像系统企图暗示的那样唬骗或者怎么样文莱思,他应该只是单纯地没有想到。因为联邦系法师的“满精神力”状态要求只是储存最大量的精神力而已,加上精神力又是联邦的交易常用等价物,对家境富裕的威廉他们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咳。”所以,只要提出这一点,即便他们找到的人不靠谱,至少文莱思可以完成借他们之手找到法师侍从的初步计划,想到这里,文莱思咳嗽一声——

“老师,我还有点急事。您就这两天去这个地方找‘杰拉德’先生。对他们说找‘杰拉德’先生。斯嘉丽说已经帮你安排妥当了,您过去他会告诉您该怎么办的!再见喽!”

结果没等文莱思说出话来,威廉就火急火燎地跑开了,正如文莱思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他也不知道威廉为什么要这样跑开。文莱思愣了半天,苦笑了一下,低头看向威廉之前一巴掌拍在他手里的纸条。

“反正现在我也没有什么急事。就去看看吧。系统,你觉得呢?”

【我去,你什么时候会考虑我的意见了?我跟你说,千万不要去。】

“好的。你这么说我就更有去的动力了。”

【唉,我刚才开玩笑的。这么好的事怎么能错过呢?】

“嗯,我就知道。多谢你的支持。”

【嘿——你这臭不要脸的猴子。】

第十八章 “杰拉德”(二)

【说起来,你经常去的那家奇贵无比的坑钱商铺,不是就叫杰拉德来着?】

半路上,系统的话语一如既往地一刻不停,不过文莱思早就已经习惯,现在只会有选择性地回应它:“重名吧。”

【嘿,真的么?一般店铺命名的传统都是拿可以传家的姓氏来当名字的,这样老子死掉儿子继承的时候可以省去换招牌的花费,不是么?】

文莱思现在并没有和系统斗嘴的兴趣:“那就是名字和别人的姓氏重复。也没多么罕见。”

【是吗……嗯,也对,毕竟现在你们还是落后到只有少部分人有姓氏的时代。】

对于一个自称五万年前的“太阳王”的家伙,动辄说现在落后,这实在是充满槽点的一件事。但快一年的时间,这家伙一直这样在耳边喋喋不休,文莱思也早就不再发表什么评论了。短暂的安宁后,文莱思趁着系统找到新的话题之前,快走了两步。

“好像就是这里了。稍微安静一点。至少不要一刻不停地吵了。”文莱思拿出威廉塞在他手中的纸条,“南三区……偏僻的地方呢。我记得我一开始有钱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找的住宅。但实际上周围一大片全是住宅区,很不方便。当时我果然是被耍了。”

【不能这么说吧?事实就是这里住了一大群人,而且大家公认这里的住宅是最好的。那个给你介绍的人应该是少见的良心商家啊,你可不能这样凭空无人清白。】

“……”文莱思下意识笑了一下,“真少见。”

【什么?】

“你居然主动给我帮其他人解释啊。你一般不都会故意勾起我的火气,让我的行动向乖戾易怒的方向靠拢的么?哦,还有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文莱思嗤笑了一声,“可别再说你没有。我没说你用魔法干扰我的心智,说的是你一直在这样用语言诱导我。”

【……哎呀。哈哈,哪里有,我一直都是根据常识进行公平公正的评价的哦?】

文莱思来到了一扇木门前,门本身看起来颇为陈旧,并不是那种完整的一大块木头分成两半,而是由木条拼接成的,上面满是污迹和坑坑洼洼的凹痕,看起来像是虫咬,比较稀罕的是,似乎并没有可以直接看穿到里面的孔洞或是缝隙。

系统看文莱思没有理会它,也就自然地转换了话题:【看起来不怎么有钱啊,小文莱思,你说这里面的货真的靠谱吗?不会是那个威廉想坑你吧?】

文莱思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看,这才像是你说的话。毕竟只是从法师学徒升为一转法师而已。现在我也明白,这件事其实并不像先前我所以为的那么重要,威廉他们实际上在忙的应该也是其他事。本来我也没想着这么简单就能成为一转法师。”

【嗯,你现在的第一目标还是找魔法侍从,是吗?不过,你真的非要当帝国系法师不可吗?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自己的魔法之——】

“闭嘴吧。”文莱思在心里喝了一声,深呼吸了一下,用力敲了敲那个木门。

与铁门不同,木门被敲之后的反应非常的明显,不单声音很响亮,还会内外摇晃,俨然一副要被弄散架的样子,于是之后文莱思便收了点力气,“咚咚”。

在门外等了十秒钟,里面毫无反应。文莱思再次抬手,一拳砸了上去:“杰拉德先生在吗?”反复重复了三次之后,文莱思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声:“咳嗯。”。

之后却又没了声息。文莱思又喊了两声之后,便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会:“杰拉德先生,罗伯斯基先生,或者米尔特洛夫小姐,应该对您提起过——我的事吧?”

这次尝试颇见成效,文莱思觉得也许他刚说到一半——比方说,说道“罗伯斯基”或者“米尔特洛夫”的时候,里面那家伙就立刻朝门口跑过来,并在第一时间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乍一看整洁有礼,仔细看看就能很轻松地看出他着装打扮时的仓促和惫懒的中年男子,完美契合身材的白色衬衫礼服领口袖口都是皱皱巴巴,被梳得向左偏斜的刘海掉下来的那缕发丝怎么看都不是刻意为之,左脚的脚后跟没能顺利地套在鞋里,而最重要的是,他的白丝手套只有左手戴着,裸露的右手手背上是漂亮而繁复的花纹。

中心图案是一条蛇,延伸图案是藤蔓与叶子,一直深入袖口,隐藏于衣袖当中。

二转及以上的法师,属性不明,但使用的魔法之徽至少也是中级以上……文莱思吓了一跳,该说不愧是联邦中排的上号的大家族的继承人么?即便在学院城随便找到的人,水准也高到这种程度。

文莱思笑了笑,扫视了两秒之后,便把眼神拉回到对方的脸上,对方的身材几乎像文莱思一样高大,只是此时半弯着腰,头也有点低,让文莱思不太能看清他下巴上半长而凌乱的胡须,一双深蓝色的眼珠仍然在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仔细研究着文莱思身上的细节。

“您就是,杰拉德先生?”文莱思打断对方的反复扫视的眼神,开口,有意让自己的视线与对方对上。

“哈……你不是威廉阁下吧?”那个银灰色头发、蓝黑色眼珠的男人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了文莱思一句,“你大概就是——卡莱尔?”

文莱思笑了笑,他一直认为,即便对方看不到,在笑着的时候,说出的声音也会有所不同:“文莱思·卡莱尔。帝国系法师学徒,不过是个平民。您叫我文莱思就好。”

“啪”那个男人左手忽然拍在右边的肩膀上,身体顺势打直,接着又向后仰过去一些,先前脸上隐约的做作笑容也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张说不出是高傲嘲笑或是百无聊赖想自杀的脸,银灰色的胡子也高高地翘了起来:“哦,我知道,进来吧。”

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就是这种时候,这个面罩才格外有用。

男人回过头,大摇大摆地晃进了自己的房间,“吱嘎”一声响,传来了一声舒服一般的呻·吟声,过了半天,他才大声喊道:“进来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文莱思回过头,穿过刚才走到一半的逼仄走廊,确认了一下门的确已经关好,接着才重新走过去,走过两扇紧闭的房间门,来到先前男人所在的房间。

男人的整个身体陷在一个巨大松软的方块状物体当中,文莱思过去听说过这玩意,好像是叫做“沙发”,而他两只脚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把刚刚穿到一半的鞋子踢到不知何处,泡在一个大木桶当中,而木桶上蒸腾的水汽,足见其温度着实不低。

文莱思上一个遇到的喜欢泡脚的人是在他刚刚进入无尽山脉时,进的第一个冒险者小屋遇到的只有一面之缘的老卢克,老卢克帮了他不少的忙,而且他也不知道后来是卢克把他的行踪卖给了加尔斯城主,所以他对老卢克的印象相当好,进而,他对这个男人的印象也改善了不少。

男人没有看向文莱思,只是在那躺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才对仍然站在房间门口的文莱思说道:“啊,对了。你的话,叫我杰拉德先生就好。”

“是。”文莱思谨慎地点了点头。对方既然是二转以上的法师,那么还是不要太过放肆的好。今天学到的知识还在文莱思脑中回转,让他不再敢像之前那样轻浮地对待二转法师。

杰拉德先生猛地坐起身来,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文莱思:“你是个闷葫芦吗?”

“哈?”文莱思懵逼了一下,“什么——我是说,您说什么?”

杰拉德先生不再言语,眼睛眯了起来,头一会左一会右,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仔细打量着文莱思的脸——不过文莱思半张脸都隐藏在面罩下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过了一阵,他忽然咧起嘴,笑了起来,抬手按住自己右边的袖子,猛地一扯——

藤蔓蔓延到小臂上后变得愈发密集,偶尔点缀着几颗赤红色的果实,仔细看的话,却会看出,藤蔓中还混着绿色的蛇身,而红色的亮点也未必都是果实,其中也有些是蛇的眼睛;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藤蔓并没有在小臂终止,而是延伸到了大臂……

三转法师?!甚至,传奇法师?!文莱思整个人都愣住了。

大概是他瞪大的眼睛暴露了他的情绪波动,杰拉德先生“嘿嘿”坏笑起来:“原来如此。你看到了我的魔法之徽,所以,害怕了?”

“这是对强者自然产生的敬畏之情。”下意识的,文莱思说出了系统喜欢说的类型的话语。无论构词方式、表述逻辑,都与文莱思所熟悉的有微妙的不同。

“敬畏之情,嗯,敬畏之情。我喜欢这个词。”杰拉德先生用品味美酒般的陶醉表情,反复重复了一遍并不怎么特别的词语,然后再次坏笑了起来,“文莱思是吧?”

文莱思仔细揣测了一下对方可能喜欢的类型,不再像之前可以遵守礼仪:“对。”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杰拉德先生取下了左手上的手套,露出了左手的手背——上面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幅图案,然而那闪烁的灵光印证着那的确是魔法之徽没错。

“唉?”

第十九章 “杰拉德”(三)

文莱思一脸懵逼地看着杰拉德先生各自绘制着不同图案,还怎么看两边都是魔法之徽的双手,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张开嘴:“您——”

杰拉德先生之前一直享受地欣赏这文莱思震惊的表情,现在看到文莱思张嘴,又诡秘一笑,竖起右手食指立在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看文莱思乖乖闭嘴后,用做作的动作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看了一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接着,解开了衬衣的扣子。

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动作再怎么样都算不上魅惑,然而文莱思的眼睛却被衬衣里的景色彻底吸引,一刻都移不开。这倒不是说文莱思忽然觉醒了对男性胸口的兴趣——尤其不可能是对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性的兴趣。而是,里面,赫然是另外一幅图案。

而这幅图案,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究竟是意外或是不意外地,看起来依然是一张完整的魔法之徽,从左胸口蔓延,到达了右边胸口,进而抵达了因为缺乏运动微微凸起的小腹……帝国系三转法师?!开什么玩笑!

杰拉德先生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他把手伸到了自己脖子的中间位置,看起来好像在摸索着什么接口。文莱思回忆起来,之前他也学到过,教廷系法师如果达到了三转级别,他们的魔法之徽会覆盖整张脸,而在这时,教廷有可能会给这位法师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面具,整个套在头上,不特别注意的话看不出任何区别来。

难道他还是教廷系的三转法师吗?!这个杰拉德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文莱思,噗,哈哈……虽然看你犯傻的确很有观赏性,但是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怀疑你的智力90是不是测量出现了偏差了……】

文莱思愣了一下,逐渐从先前激动的状态冷静下来。

“明白过来了?”杰拉德先生并没有从自己的脖子上找到什么接口,然后撕下一张面具露出里面像是野蛮人一般画满了花纹的脸来,看到文莱思的表情,他把手放了下来,笑着拍着自己右手的手臂,“这些东西,只不过是参考而已。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

杰拉德先生脸上写满了一种阴谋得逞的满足感,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态都有些特别,与之前的神色态度大相径庭,看起来,他似乎很习惯了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教导别人,或者,他在脑内构思过无数次说这种话的情景……无论如何,这都是个很奇怪的家伙。

随后,他重新躺倒了下去,身体慢慢地再次陷入柔软的沙发深处:“至于我究竟是什么级别——嘿嘿,我不告诉你。我究竟是哪一系的法师,我也不告诉你,嘿嘿嘿。”

“呃。”文莱思思索了一下,觉得杰拉德先生之前一连串的行动大概只是出于他喜欢通过教别人什么东西来体会优越感的古怪爱好。这家伙的笑声跟系统的笑声有八分相似,所以文莱思决定不要跟他过多接触,公事公办,赶快把事情弄完就得了。

文莱思平复呼吸之后换上微笑:“杰拉德先生,多谢您的教诲。这次我来,罗伯斯基先生大概有跟您说过吧?是希望您能帮我——”

“你之前说过你是平民?”杰拉德先生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文莱思的话。

文莱思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保持着原先的态度:“是的。我在帝国的时候居住在一个靠近无尽山脉的小村庄里,父母侥幸成为了一位贵族大人的魔法侍从,但我与贵族无缘。”

“哼。”杰拉德先生若有所思地拖着长音,“那你还真是好运。”

“您指什么?”文莱思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要知道,”杰拉德先生高高举起画着蛇与藤蔓的右手胡乱地挥舞着,“哦,你应该知道吧?从法师学徒,升到一转法师,并不算是特别轻松的一件事。”

文莱思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开始说正事了:“是的,您说得对。”

“让我想想。嗯,在帝国的要求,应该是拥有三到八名魔法侍从,达到了‘满精神力’的需求,之后登记在册,自行设计扩展图案,然后和装配魔法之徽的时候一样,应该是要自己设计出能够适应自己的玩意来,对吧?”杰拉德先生一边说话手臂一边摇晃。

“事实上,如果经历过考核的话,帝国也会专门安排人辅助完成一转的魔法之徽的。”文莱思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学院城的人们大多对帝国不怎么感冒,好像在他们的印象中帝国就像是闭塞的、所有人连自我意志都没有的黑暗诅咒之地,像杰拉德这样对帝国的政策如此熟捻的实属罕见。如果说这是他专业范围内的研修的话,说明他的确有着不一般的水准。

“哦,对。看来你还真是帝国人。”杰拉德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至少深陷在沙发中的他努力地想要做出这个动作,“那你对联邦的情况熟悉么?不熟悉?嗯……其实在某种角度上看,远不像帝国那么苛刻。”

杰拉德先生重新坐起身来,把脚从盆中取出,就这么光着脚走到了一张空无一物的桌子前,在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木椅上坐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微妙:“一个联邦制式标准魔法之徽的‘满精神力’量是100个标准单位,而与之配套的一转法师标准扩展,价格也差不多是100——根据所在地区、店家良心等等条件不同,可能会上浮到300至500个标准单位。”

“听起来很不错对不对?一个打扫卫生的杂工一个月也有10个单位的收入,忽略掉所有其他开销,只要区区一年半,就能满足成为一转法师的条件。”杰拉德先生回过头,看着文莱思的眼睛,“我看到你在羡慕了。嗯,是在学院城是这么算的而已。”

“在联邦,平民要接触到精神力交易比在这里要困难一些。而且,制式魔法之徽没有二转以及以上的扩展模式售卖。这件事,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方便……”杰拉德先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但也不见如何悲苦,只是陷入了思索似的。

【这位杰拉德先生似乎是个罕见的角色啊。】系统终于耐不住寂寞,明明之前说过了交流期间不要烦他,还是又一次冒出了他意义不明的评论,【这种心怀天下疾苦的家伙居然不是女孩子,看来多半是要收你为徒后四五十章挂掉,临死之前给你发布唯一宗门任务的可悲角色啦。一想到这货如此令人同情,他先前种种言行都不再那么讨人厌了啊。】

文莱思下意识地想要翻个白眼,好在最后还是成功忍住了,无视系统,对杰拉德先生说道:“当然。贵族——在联盟是富商子弟,想要升级总要方便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杰拉德先生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来回抚摸着下巴,浑然不顾原先就不怎么整洁的胡子变得更加凌乱,念念有词:“方便‘点’嘛……理所当然……”

他忽然笑了起来,看向文莱思:“你说得对。好了,把衣服脱掉。”

【哇这个老流氓。小文莱思你在干什么?这么干脆地就从了他,有没有一点节操啊?】

文莱思把自己厚实的上衣扔在地上,结果他意外的发现,明明刚才自己穿得那么厚实也不觉得热,此刻赤裸上身居然也并不冷。他的魔法之徽——系统化成的蝴蝶状花纹通体都是棕褐色,只有一点黯淡的荧光闪烁,这是没有精神力在其中流转的象征。

杰拉德先生的眼神并没有显得多么认真,他看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得上随意,远不如先前他把头从门里面伸出来看文莱思是谁时那般专注,不过没等文莱思对他产生不满或怀疑,他就用几句话让文莱思心服口服:“蝴蝶的花纹……看这个处理,是双属性的魔法之徽?”

杰拉德先生回过头去,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特意塑造出对立的感觉吗——不,应该是容纳了对立属性的魔法之徽吧。作为一个帝国平民,在启蒙教育之外没有任何额外帮助的情况下,能想到这一点,并完成目前中级徽章的完成水准。你也算是很有才华了。”

文莱思对这个不修边幅的古怪男子的印象有几次改观,但哪次都不及这次来得深刻。还不等他惊叹,杰拉德先生又继续说了下去。

“虽说做的很漂亮了,但毕竟是完全原创,仍然存在不小的缺陷……帝国系法师大多是这个样子。不过完成度像你这种水准,能够成功装配的话,运气是真不错嘞。”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他忽然产生了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眼中的感觉——虽说他的确是赤裸的。在这样被窥视下去,他的所有秘密也许都会暴露无遗,他是个逃犯、他的罪恶、他的忏悔、他的投机取巧……还有系统……文莱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杰拉德先生早就没有在看他,现在似乎对他的反应也浑然无知,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我一开始就说过你运气很好对不对?在联邦,作为平民想要有所进步,十有八九要靠这些‘大人物’帮忙。不过能像你这样,让一群‘小辈’来找到我的,可也不怎么常有。”

文莱思再次咽了口唾沫,深呼吸,反复三次,努力平复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脏:“杰拉德先生,您说得对。我的确是非常幸运,最大的幸运大概就是遇到了您这样的——”

【你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老子好么!怎么没见你给我这样拍过马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黑心小子!】

文莱思的话语并不是被系统暴跳如雷的咆哮打断的,而是,从刚才开始运笔如飞的杰拉德忽然一把抓起那张纸,再次回过头,完全不顾文莱思说到一半的马屁:“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文莱思定睛一看,那张纸上是一个诡异的棱角分明的图案,矮胖的等腰三角形下方是一个瘦长的长方形,左右各一个细长的小长方形,下面则又接着两个细长方形,在这些图形上,还有凌乱、意味不明的花纹,比如说等腰三角形上半截就有两个并排的小点,而下面则是一道横过来的细线。通体观之,一股锋锐而不可名状的气息从当中扑面而来。

“厉害!”文莱思由衷地赞叹道,“能不能问一下,您画的是什么怪物。”

“咳。”杰拉德先生干咳一声,转过脸,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聆听检定:08<25,成功。“我是给你画了张像来着。”他这么说。】

文莱思愣了一下:“唉,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来说说你一转的扩充图案的问题吧。”

“可是,我刚才听到,‘画像’——”

“我的时间很紧张,你想不想当一转法师了?”

“想!杰拉德先生,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闭嘴吧你!”

第二十章 “杰拉德”(四)

一名帝国系的法师学徒,想要成为一转法师,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达到“满精神力”的状态。

“关于这一点,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杰拉德先生如是说。

第二,达到能够成功转配“扩展图案”的合适状态。

“关于这一点,我也什么都帮不了你。”杰拉德先生又如是说。

第三,获得一个可用的“扩展图案”。

“关于这一点,其实以你的资质,也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助。”

“那我特么要你干什么啊!”文莱思暴怒的吐槽险些脱口而出,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平和的说法:“那请问您能帮我什么呢?”

杰拉德先生打了个响指:“这个问题问的好。你的徽章基础决定了它是中级徽章,之后只要是能够使用的‘扩展图案’,都不会改变它中级徽章的本质,那么,我能帮你什么呢?”

文莱思隐藏在面罩下的表情充分体现出了他对眼前这个废话连篇的人的不满。

不过杰拉德先生似乎没有穿透面罩看到文莱思实际表情的能力,所以他才能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能做的,是帮你找到最合适的‘扩展图案’,并完美地完成它。”

“一转法师的扩展图案,可以给他们拥有更多额外的精神力,从而让他们可以使用更加高级的法术,除此之外,‘扩展图案’还会为他们的魔法之徽附加一到数种超魔技巧。”杰拉德先生打了个响指,“但‘一转扩展图案’的价值不限于此。”

“它决定了你未来的发展。”杰拉德先生语出惊人,“最初的魔法之徽决定了你的‘属性’,而‘一转扩展图案’则决定了你的‘基调’。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嘛?”

文莱思原先的种种思考已经全然被抛在脑后,此刻的他就像上课时的他一样,全神贯注,尽可能地让自己沐浴在全新的知识当中:“不明白。”

“是的。你不知道。”杰拉德先生对文莱思的表现似乎很满意,“‘法师’,即魔法操纵者,区别于魔法研究者、魔法书写者,其属于魔法的现实应用方面的职业,因而,有着更加细化的分类。当然,现在也有把魔法研究者和魔法书写者统一进‘法师’当中的提法。”

“这是因为,魔法,实在是浩瀚无穷。”杰拉德先生始终很不正经的表情忽然正经了起来,“所谓的法师,也并不都是精于战斗、需要战斗的。打个比方,让我想想,就用你比较熟悉的例子吧。在你们帝国,每个村子的村长,至少都是一转法师,对吧?”

文莱思点头。

杰拉德先生终于笑了起来:“他们负责着村子里的照明设备运行、水利灌溉等等事务,这些工作,看起来是个法师就可以完成,但如果没有专门精研此道的话,仅仅日常工作就会让他不堪重负,一旦遇到突发事件,他恐怕就没有余力去解决。”

“同样的,专精于冒险的法师、精于奇诡效果的法术的法师、精于辅助法术的法师……”杰拉德先生罗列了一长串令文莱思有点头晕的法师类型,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之后会成为怎样的法师,这就是所谓的‘基调’。”

文莱思沉思了一阵:“也就是说,‘基调’就意味着,我的未来?”

杰拉德先生欣慰似的微笑起来,然而摇头:“是你可能的未来。成为一转法师可不代表你一定能成为二转法师。更何况,即便你的魔法之徽真的偏向某个方向,也不代表你真的要那么走。”

杰拉德先生若有所思地愣了一下,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认识一个老朋友。他在对魔法之徽的系统知识缺乏足够的理解的情况下,成功自制并佩戴了魔法之徽,并达到了二转法师的高度。明明连他自己后来都知道,自己的魔法之徽只适合攻击法术的使用,但他就是偏执地想要通过释放增益法术,一拳一脚地去进行‘男人的战斗’,嘿嘿。”

“最好最合适的,不代表你一定会选择的,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嘿嘿,这个蠢材自以为是地在那灌些什么心灵鸡汤。】

系统这样说,文莱思却若有所思地点头,尽管旁人看不到他的脸,却仿佛能从他眼神中看出深受打动,很有感触的水光:“杰拉德先生,我明白了!”

【喂喂喂,小文莱思,你不是吧?早知道你这么好骗我换个路线早就把你忽悠瘸啦!】

杰拉德表情愈发满意:“好了。那么,我们来说说,帮你设计‘一转扩展图案’的事吧。”

文莱思毫不犹豫地说道:“杰拉德先生,我希望能够跟随您学习有关魔法之徽的系统知识!至于‘一转扩展图案’的设计,虽然我很渴望能在设计环节得到您的帮助,但以我的水平实在没有资格得到这样的荣誉。请您允许我,叫您一声——”

文莱思反复深呼吸数次,仿佛要平复自己跳动地过分剧烈的心脏,而他的脑海里,威廉的形象反复翻滚,他谨慎地从威廉的无数次呼唤声中,选出了最适合目前情况的一种,然后尽可能地模仿他,用一副愣头青,却十分真诚的样子,大声喊道:“老师!”

杰拉德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孺子可教”。

【……你看出他是想收你为徒了?不可思议啊,我都没有看出来……你的心理学造诣已经达到账面数据了吗?说起来之前你看这个老混蛋的形象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要求观察检定……你该不会自学成才了吧?不会吧小文莱思?】

杰拉德先生满脸洋洋自得,赫然是被文莱思不怎么高明的马屁搔到痒处的样子,于是他这样说道:“但是,我拒绝!”

“唉?”文莱思的脸连露在面罩外面的部分都扭曲了一下。

【呼,哈哈,这样我就放心啦!】

杰拉德先生露出了非常不讨人喜欢的阴森笑容:“我才四十九岁,还很年轻,才不会当什么老师呢。像你这种水平的学生,我教起来也没什么兴趣。我明白你的想法,哎呀,看到我这么优秀的人,想要巴结的想法也是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涌出。”

杰拉德先生伸出了一根手指:“而且,按照那两位公子小姐的要求,我至少要帮你完成‘一转扩展图案’的设计。不过你刚才也说了,以我的水平,你什么代价都不付也说不过去对不对?所以呢,我有这么一个可以完美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你在我帮你完成设计之前,来帮我打打下手,怎么样?这样,你既不会因为没有给我应得的报酬而于心不安,也能实现你跟在我身边,从如此优秀的我身上学到东西。你意下如何?”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王八蛋!”文莱思再一次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咒骂努力咽回嗓子,吐出的是干笑和完全相反的台词:“您真是个天才!”

“你也觉得这是完美的解决方案对不对?我也觉得我是个天才!那么,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第二十一章 一转法师文莱思(上)

杰拉德所谓的“打下手”用词倒是颇为精准,可之后所谓“跟在我身边学到东西”的说法实在让文莱思觉得是无稽之谈。真要说这过去的一个多月对文莱思有什么助益,大概就是他绘制那种五芒星图案的制式魔法之徽的手法变得十分熟练,而且在永无止境的跑腿生涯中,他曾在无尽山脉中得到锻炼、又因为疏于运动有所下降的身体素质得到了全面回升。

哦,还有,杰拉德对所有跑腿的工作要求都苛刻到让文莱思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因此文莱思短短一个来月对学院城内大街小巷环境的了解就无比深入,也许比许多在这里呆了好几年的学生更加熟悉,还有一些文莱思从来没见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光顾过的诡异小店的位置,他也已经烂熟于心。

……无论如何文莱思都不愿意承认那个邋遢的老家伙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在他费尽心血地设计出的“一转扩展图案”上添的那几笔算是对他的帮助。

虽然说,文莱思不得不承认那几笔的确很有价值。

【小文莱思,你最近好无聊啊。】

从北一区紧贴城墙,身材精瘦地像文莱思这样的人都只能侧着身穿过的小巷,文莱思在这面上唯一的窗口里跟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老板娴熟地完成了交易,递进去一个黑颜色的小包,接过一个黄颜色的小包。甚至不需要一句多余的话。

【真的,好无聊啊。不打架,不装逼,不打脸,不为生计所困。接触的新人物倒是很多,可你基本上连名字都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很痛苦啊不是吗?】

“不是啊。”文莱思简短地回答了系统的问句。

【我那个不是问句啊!是反问句啊!你的小学语文老师喂狗了吗——哦对你没上过小学更没有语文老师。我说,咱们搞点事吧?】

“不。”文莱思艰难地挤出了被称为“巷子”的墙缝,感受着街上自由的空气。

【……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哦?】

“我最近都在学习。”文莱思喘了两口气,开始向南走去。

系统沉默了一阵,不过系统所谓的沉默总是很快就被打破:【我说,小文莱思,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终于开始认真回应系统的话:“你指的是什么?”

【哎呀,我也想不起来啦!】系统——可以说完全不出文莱思所料地,忽然就精神了起来,【说起来,冬天马上就要结束啦。春节就要到了,真令人期待不是吗!】

春节,是一年结束、新的一年开始的标志。据文莱思所知,这应该是无论帝国还是联邦都会庆祝的节日,不过学院城似乎是个例外。不是系统提起,他几乎就想不起这件事来。

文莱思抬起头,不过由于离城墙太近,往常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包裹了学院城的群山被城墙所遮挡,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是嘛。那山上大概也要重新绿起来了。”

【嘿嘿。是吧是吧?既然要过春节,要不要给你爸妈写封信啊?】

【哦,抱歉,不小心忘了。你爸妈大概以为你已经死了吧。他们会不会想你呢?】

文莱思轻轻拉动了一下面罩,接着却笑了起来:“你之前指的是威廉和斯嘉丽的事?”

【切。你越来越没意思了。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候我随便一逗你就火冒三丈,那是多么快乐的一段时光啊,真令人怀念。】

系统没有回答,文莱思也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在心里说着:“他们大概忘了我了吧……毕竟之前那么着急的样子,还给我找到了杰拉德要让我成为一转法师,之后却没什么音信了。大概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之前一时兴起的想法有多不靠谱了吧。”

【嗯,他们大概忘了你吧。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对吧?】

文莱思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系统满意似的嘿笑了两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又跑了几个地方之后,太阳落山之前,文莱思带着一个黄色的小包,几张制作十分粗糙,甚至还有些掉毛的兽皮,一脚踹在了杰拉德那残破却意外地很结实的木门上。

接着便是等待,根据经验,每分钟踢一次,三到五次之后,杰拉德就会过来开门,可如果催得太急,杰拉德很有可能耍脾气就不出来了。不过也有一些特别的时候……文莱思思索了一下,看着手上的黄色小包,又用力一脚朝木门踢去。

“唔啊——”一个发型颇为新奇的年轻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说来也多亏了之前和系统的交流中提到过,文莱思迅速地把对方的声音和盖子型的头发联系在一起,跟脑中的一个形象对上了号:“威廉?”

“呜啊——”对于文莱思的问题,威廉用紫青的脸色、扭曲地面孔、捂着下半身的诡异动作,和一声丝毫不比刚才差的凄厉惨叫来回应,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啊啊啊啊——”

“……”文莱思收回了自己狠狠踢出却没能踢倒木门的脚,挠了挠头,“你没事吧?”

威廉的叫声逐渐收敛,脸上留下冷汗,大口喘息,动作却不像之前那样夸张。他终于勉强着挤出了一副笑脸,开口:“啊啊啊啊——”

显然,因为说话这个企图,新一轮的痛苦席卷了他的全身。

【真是个好人。我都有点看不下去啦。】系统罕见地没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反而颇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敬意,和某种感同身受的酷烈疼痛。

文莱思尴尬地笑了几声,他所掌握的魔法中,治疗轻伤只对皮外伤有作用,而且没有减轻疼痛的效果;削弱痛楚对已经发生的疼痛派不上用场;水系能够治愈淤青的魔法——虽然有点浪费,但2级魔法治愈术倒真有这样的功能。不过威廉到现在都还以为文莱思是个正儿八经的火属性法师,虽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但文莱思也不太愿意暴露。

正在文莱思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再次穿出了第一次和文莱思见面时的套装的杰拉德——在没有像威廉这样“尊贵的贵族客人”的时候,这货都不怎么注意穿衣服的样子,甚至不注意穿衣服这个动作本身——慢悠悠地晃过来,抬手,在威廉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哎呀,这个老变态终于暴露本性了,小文莱思你可要小心啊。】

威廉继续哀嚎了两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先那种痛苦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他抬起头,感激地看向文莱思,文莱思诚实地摇了摇头之后,又感激地看向杰拉德。

“治愈术,诚惠30个标准单位。”杰拉德先生搓着手,满脸谄媚地说道。

文莱思鄙夷地看着他。这一个半月的相处让他们俩对彼此的底子都有了一定的了解。最近才刚刚展开水系魔法之徽出售的业务,而且所有工作量都堆积在文莱思一个人头上的杰拉德,根本就不是水系法师,更不可能用出什么治愈术。

更何况他刚才手上闪过了一股深蓝色的光芒,根本就不是水系魔法不说,2级以上的魔法也大多没有这样闪烁属性光芒的特性。

退一万步讲,治愈术作为2级魔法,消耗也不过15个标准单位,真亏他有脸说出30个标准单位这种凭空翻一倍的扯淡价格。

不过威廉对这些似乎都不清楚,或者根本并不在意,对丑态毕露的杰拉德仍然满脸感激,豪爽地伸出右手,和杰拉德握在一起。

一分钟后,两人相视一笑,松开手。文莱思知道,他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不过文莱思对威廉的财力又有了新的认识,作为一个刚刚成为一转法师没几个月的人,就可以这样大咧咧地把自己的30个标准单位精神力给出去,文莱思平时连想都没这么想过。

“卡莱尔老师,”威廉回过头来,明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面,他倒是丝毫没有显得生分,叫起来依旧是热情而不失尊敬,“您已经是一转法师了吗?”

“唉?”文莱思愣了一下,有点犹豫。

威廉也愣住了:“不是吗?哎呀,这可麻烦了。春节之前您就要去说服老福特让斯嘉丽独立生活——由您来保护啦。我不是对老师您的实力有怀疑,但是——”

文莱思笑了笑,一边想词一边说道:“这个——”

旁边的杰拉德先生一点都不客气,大笑着抢过了话头:“你在说什么梦话呢?这小子到现在都只有自己的精神力能用来施法,你还想让他成为一转法师?”

文莱思顺着杰拉德先生的话说了下去:“不过‘一转扩展图案’已经准备好了,我的状态也不存在问题,达到‘满精神力’的状态的话,随时都能成为一转法师。”

“哦,那太好了——”威廉先是喜出望外,接着愣了一下,“不对,老师你是帝国系法师吧?您需要几个法师侍从?这个在学院城可不好找……我之前居然没有考虑到,真是太对不起了,这事——”

“不,不需要法师侍从了。”文莱思一边跟威廉说话,一边看向了杰拉德。

“你刚才坑钱我没说什么,现在你丫也别来找我的事。”文莱思力图用眼神传达出这样的意思,而杰拉德似乎还真的听懂了,满脸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你们要有事的话别在这里吵吵。文莱思我给你放一天假——出门记得把门带上。”

“呸。”文莱思再一次嫌弃地看了杰拉德一眼,“我是给你打工的吗?还给我放一天假。那你特么倒是给我把薪水一结啊!”

第二十二章 一转法师文莱思(下)

冬天的太阳与夏天不同,来得时间短不说,也没有那么恋恋不舍,毫不犹豫地就下山,留给世间一片黑暗——尤其是在有灯的地方。

南区的居住条件比文莱思宿舍所在的西区好出不知多少,其中最突出的一点就体现在这里晚上都有十分完善的路灯照明系统,甚至比文莱思过去居住的塔尔村都要更强,所以,在他走到威廉的家门前,下意识抬起头看时,才发现天上已经一片漆黑了。

威廉倒似乎没什么感叹时光飞逝的情怀,此刻他完全沉浸在震惊和抱歉的情绪当中,一边开门一边大呼小叫着:“老师……卡莱尔老师!您是说,您废掉了过去的魔法之徽?”

文莱思跟在威廉后面走进门,刻意地四下看了一圈,仿佛在确定没有别人在,这才用一种称得上鬼祟的动作抬起右手,摘下他厚重的手套。

散发着黯淡光芒的五芒星在他的手背上,最上面的一角发着比其他地方稍亮一点的红光。

“我现在是联邦系法师了。”文莱思故作平淡地笑着——至少他发出的声音让人感觉他面罩后的脸是这样的神情,“你看,成为一转法师就不会让你那么为难了,对吧?”

威廉的脸上半是感动,半是遗憾:“哎呀,这事弄得……老师,真是对不起。如果我能事先就考虑地再周到一点的话——”

文莱思笑着摇头:“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看,帝国系法师在学院城的生活实在是太辛苦了。甚至比没法转配魔法之徽的人还要惨——我原来的一个同事,就因为没有魔法之徽,每个月相当于平白无故多出了二十个标准单位的工资。”

“可是老师过去——”威廉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脸涨得通红。

文莱思却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笑着说道:“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我原来设计的魔法之徽这次撞不上去了。大概是因为帝国系和联邦系多少还存在差距的缘故吧。最后只好用了一个稍微改良了一些的制式魔法之徽。”

威廉脸上的红色几乎要滴出血来,拼命挠着头:“这——”

“好了。我本来也没办法在学院城找到愿意成为我法师侍从的人,想要成为一转法师的话,废掉魔法之徽成为联邦系法师几乎是必然的。”在威廉眼里,面罩下的那张脸此刻一定是强忍痛苦,而他好像看出了这样的安慰不起作用,又笑了笑,“哈哈。行了,你不是说时间很紧张么?我现在试试,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为一转法师。要是不行的话,我们至少多出了一晚上调整状态,想办法的时间,是不是?”

“哦,哦对。老师您知道联邦系法师交易精神力的方法吗?嗯,握手,让两人的魔法之徽尽可能靠近,然后调整精神力频率,找到那种感觉……”威廉有点慌乱地伸出右手,跟文莱思交握在一起。很快,他就感受到了那种可以交易精神力的感觉。

“老师,您……真的……”威廉咽了口唾沫。

“好了,开始吧。”文莱思笑了笑,“因为是改造过的,达到‘满精神力’的状态大概需要60个标准单位。这会不会对你造成了负担?是我没有考虑清楚,不行的话我其实没关系的,之后我也会想办法还上——虽然可能会稍微慢一点。”

威廉的表情变得非常僵硬,眼眶都变红了:“不,没关系。好,那我就开始了。”

精神力向水流一样涌入了文莱思的右手,然后在魔法之徽中蛰伏,这是文莱思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精神力涌动的感觉,很特别,并不难受,不过也说不上舒服。

一分钟后,威廉松开了文莱思的手:“老师,我感受到阻挡的力量了。您达到满精神力状态了吗?”

“……”文莱思并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体验内心深处的某种感觉,“是的。很特别——像是一种鼓胀感。好——威廉,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能不能给我找一个安静的房间,最好有一面镜子,让我单独呆着?你知道,我有绘制魔法之徽和扩展图案的能力。我不想在成为一转法师的过程中有别人打扰。”

“当然,当然。”威廉有点慌忙似的应道,“我这个房子正好有这样一个小房间。说起来,好像确实是用来自行升级魔法之徽的。我之前还在想到底是要干嘛的呢,哈哈。”

…………

威廉关上门,留下文莱思独自一人在他所说的“小房间”里面。这个房间从大小上来看大概比文莱思以前住的整个屋子小一圈,比无尽山脉里的冒险者营地大一圈,装饰并不怎么复杂,却在简单中透出一股淡淡的奢华气息。

文莱思坐在一张大桌子前方,逐渐脱下身上的衣服,在他的面前,巨大的镜中,一只全身漆黑、翅膀上张开一双鲜红的眼睛的蝴蝶,正在他胸口轻轻舞动翅膀。

【哈!真敢说啊你小子,说什么自己已经废掉了原来的魔法之徽,你也得有东西废才行。】

“……系统,变回魔法之徽的样子。你这样我都不知道扩展图案该怎么画了。”文莱思扯下自己的面罩,轻轻地叹了口气。蝴蝶的翅膀便不再扇动,眼睛闭上,黑色褪去,露出了底色,左边亮红,右边幽蓝,发着黯淡却不会被掩盖的光。

【嘿嘿。不过,说真的,你一定要装上这个“扩展图案”不可吗?】

文莱思在面前的桌子上铺开纸张,拿起笔,让它充分地吸收着同样发着特别光芒的墨水:“什么意思?”

【嘿嘿,小文莱思,你还想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你的魔法之徽,是我。】

【所以,帝国系法师的限制对你来说并不存在,明明你的魔法之徽装配在胸口,依然可以像联邦系法师一样接收并储存别人的精神力——而且,你其实还可以拥有法师侍从。同样的道理,你要成为一转法师,也不需要什么劳什子“扩展图案”来修改你的魔法之徽。】

文莱思轻轻地微笑起来,右边嘴角暗红色的划痕在不太明亮的橘黄色光芒中不再那么显眼,恍惚间,他仿佛在镜中看到了过去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不,你不是我的魔法之徽。”

【嘿嘿——呵。】系统再一次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文莱思抬起笔,却没有丝毫紧张,气定神闲地将笔压在纸上,不紧不慢地流动起来,同时,他还能在心中说话:“你是我的系统。你,代替了我的‘魔法之徽’的位置。”

【……但是我可以自如地形态变化哦?就像之前我也说过,你想要让我到你手上也没有问题。同样的,你自己满足条件的话,我只要变化形态,你就是一转法师了。】

丛生的荆棘在纸面上生长出来,暗黄色、鲜黄色,只有稀疏的几根浅绿,并不粗壮,也不密集,就连上面锋锐的刺也都是稀疏地长着。文莱思依旧从容地微笑着,没有说话,轻轻地摇了摇头。

【切。没良心的死猴子。】系统又发出了一阵嗤笑,也没有再说下去。

不多时,文莱思轻轻拉动最后一笔,抬手,顺势甩了一下,笔尖却没有一滴墨水被甩出。

文莱思抬起那张纸,附在胸前,闭上眼,轻轻地念了两句。

再次睁开眼时,纸上已经空无一物,放下那张纸,胸前,翅膀是红白两色的蝴蝶,被荆棘团团围住,而荆棘丛也在向四周蔓延,最长的一根垂到了他肚子上方。

文莱思轻轻地在荆棘丛上两处地方用手指圈画着,仔细看才能发现,那两处的荆棘层层叠叠,似乎组成了什么特别的图形:“‘无声咏唱’,还有‘全神贯注’……的确,这样就不容易看出来了。杰拉德那个老东西,果然还是很有本事的。”

【恭喜你,文莱思·卡斯特罗,成为一转法师。】

系统的声音响起,但与平常那种懒洋洋、又似乎怀着什么恶意的声音不同,是在检定时会出现的,用系统喜欢的词,叫做“机械质感”的冰冷声音。

【作为拥有中级徽章的一转法师,你的一转扩展图案赋予了你两种常备的超魔技巧,在使用时,你不再需要在吟唱中特殊的位置加入特殊字段,只需要在脑中产生使用的想法,并支付一定量的MP,就可以在魔法的施放过程中加入这一超魔技巧的效果。】

【无声咏唱:在施放魔法前使用,支付所使用法术消耗MP的一半,在咏唱该法术过程中不需要发出声音,在脑中进行完成咏唱即可顺利施放。】

【全神贯注:每10秒消耗20点MP,提高自己对某个特定事件的关注度,在意识清醒、情绪波动不至于过度强烈的情况下,不会受到干扰。】

“唉——是这样的效果吗?”文莱思笑了笑,轻声说道,“有意思……书和资料里,可都没有这么精确地描述。”

【那是当然的。别说描述了,他们的认知水平都达不到这种精度。】

文莱思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渐渐褪去。凝视了很久,才突然再次笑了起来:“系统。我的人物卡——是这么说的吧?”

【文莱思·卡斯特罗,人类,男,16岁。职业:一转法师。】

“一转法师……一转法师——啊。”文莱思重复地念了两遍。

镜中的少年脸上的笑意更盛,那道蜿蜒的疤痕也从阴影中显露出来,让文莱思看起来,觉得有几分陌生。

第二十三章 福特管家

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小姐的住所离威廉的宅子不远,被威廉匆忙拉出门后,没走两步,文莱思就看到了一个比威廉那让他感觉大的过分的住宅还要夸张的独栋宅院。三层,还配着个小院子,光滑结实的木头门在灯光照射下泛出金属质感的光泽。

“……”文莱思本来想发表一下关于之前米尔特洛夫小姐提到过的两人家族的差距问题,不过看了看一旁一副习以为常样子的威廉,已经懂得说话技巧的文莱思最终改了口,“原来她就住在这啊。难怪那天晚上会在路上碰到。”

威廉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们是朋友嘛,更何况我们家族的关系也很密切。”

“唔。”文莱思也跟着点头,微笑,把嘴里那句“是她们的附属家族嘛”给咽了回去。

仔细想想,威廉似乎一直是独自行动,在家里也没见到过除了他以外的人,而米尔特洛夫小姐虽然也是独自行动,但那是从众人的保护之中逃出来的结果,已知在学院城中的,就至少有一名管家和至少也得是一个侍卫。两个家族的差距着实很明显。

文莱思回想着,为自己先前没有注意到这么显著的区别,对两人的判断犯下了错误而感到颇为遗憾。他仍然没能成长到足以掌控一切的程度。

威廉已经走到门前,毫不客气地拍起门来。用力很大、也很紧凑,知道的是熟人,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他是来追债的。

文莱思仔细思考着:“虽说威廉性格如此,但以他的家族背景,应该也是接受过礼仪教育的。这么看来,说他们是朋友这一点倒是一点不假。”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嘛。他们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咱们不是早都知道了吗?】

文莱思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闭嘴。这是在练习,练习你懂么?”

“什么人!”低沉的男性嗓音在里面瓮声瓮气地喊道。

威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笑着喊道:“福特先生,是我啊,小罗伯斯基。我把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侍卫——侍卫候补给您带来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他们是管管家叫福特叔叔的吧。”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

门被轻柔地推开,大敞开来,露出里面比威廉高出一头的壮硕黑影,声音低沉有力:“罗伯斯基少爷,您来了。”在月光与灯光的照射下,文莱思看清了那一身黑色衬衫的中年男性,年纪大约是四五十岁,与杰拉德先生相近,但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

只靠月光依然锃光瓦亮的黑色长靴上口裹住了长裤的下端。而无论是他的黑色长裤或是黑色衬衫都紧紧地绷着,里面坚实的肌肉让它们连稍微勒紧的空间都没有,更不用说显得散乱的褶皱的存在。每一个扣子都紧紧扣上,两手背在身后,腰杆笔挺,两腿笔直。

文莱思在威廉的招呼下走上前,凑近了些。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宽大脸庞左侧有一道疤痕,跨过眼睛,而右边的耳朵不见踪影,可除此之外,他花白的头发、胡子,无一不打理地整整齐齐,嘴紧紧地抿着,嘴角微微向下低垂,显露出严厉的神态。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这位福特管家的形象对他来说有点陌生,更接近于他想象中严厉的父亲。他缓和了一下心情,微笑:“您好,福特管家。我是文莱思·卡莱尔。”

文莱思下意识地伸出手,可福特无视了他,并没有像文莱思观察他那样上下扫视,而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听小姐提到过你。福特,米尔特洛夫家族的管家。”

他的声音倒比较和缓,平静,然而依旧低沉充满力量,与温柔毫无关系。

“我又不是真的来当侍卫的。成为一转法师,我的目的就达成了。有什么好紧张的。”文莱思在脑海中反复重复着这三句话,来消减对方带给自己的心理压力,眼珠也不再转动,尽可能和福特管家保持对视状态,沉默了几秒:“很高兴见到您。”

“哼。”福特冷哼了一声,接着皱起眉头,“脱下面罩。”

“……什么?”文莱思愣了一下,“福特管家,我——”

福特平静,然而充满力量地打断了文莱思的话:“脱下面罩。”

【嘿,小文莱思,这个老东西真特么不讨人喜欢,是不是?根本就不听人说话。而且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实际上一点礼貌都没有。我们是不是该给他点教训看看!】

文莱思耸了耸肩,取下了面罩:“您看,福特管家,我这样的脸也不太讨人喜欢。”

福特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男人,脸上有两道疤有什么?婆婆妈妈。”

文莱思眉毛一挑,看着福特的脸,看到他眼睛上的伤痕,忽然觉得这话由他来说倒是很有说服力,于是只是轻轻笑了笑。

“福特先生!”威廉再怎么迟钝这时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不和谐的气氛,叫了一声,“至少先让我们跟斯嘉丽见面吧?您跟斯嘉丽说的时候,也说是当着她的面考核的吧?”

福特转向威廉,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微微欠身:“您说的是,罗伯斯基少爷,怠慢了您非常抱歉。请跟我来。”接着,他直起身子,半回头,斜眼看向文莱思:“您也一起吧。”

文莱思嘿笑一声:“我知道,我知道。”

也许是文莱思此刻显得太过放松,福特又不满地整张脸都皱巴起来,然而最终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再次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冷哼,就迈开腿,以一板一眼的稳健步伐向里走去。

文莱思跟在威廉身后,大致上看了一圈因为没有灯只能靠月光照明的庭院,也许是冬天的缘故,花草很稀疏,但摆着些大小石块,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弄出了一条流水,看起来居然就颇有几分精致的风情,文莱思在心里赞叹了几声。

【小文莱思,你怎么又怂了啊!难道你对他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态度没有丝毫不爽吗!】

也许是因为文莱思在心里说了两句话的缘故,系统感觉到了说话的机会,又活跃了起来:【想想看,他只是个管家唉!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你是穷了点,可再怎么说也是自由身,是正儿八经的人!他就仗着主人是米尔特洛夫家就这么嚣张!处处挑你麻烦!你的内心难道就没有一点波动吗!现在念出那串拥有魔力的台词,我就帮你教他做人!不,做狗!】

文莱思不耐烦地敲了敲脑门,结果福特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等福特重新在转过去的时候,文莱思才在心里说道:“你的那套人和狗的理论本来就是胡扯……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所以我这么回答你:不,我完全没有感觉。可以了吗?请安静一点。”

【哇,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废物!我当初选中你真是瞎了眼!】

“你那时候根本就没有眼睛。”文莱思撇了撇嘴,漂亮地结束了这次对话。

“卡莱尔先生,您对这座庭院有什么不满吗?”福特的声音忽然在文莱思很近的地方想起,抬起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庭院,福特站在门前,回过身来,与文莱思四目相对。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微笑:“怎么会,这里很美。”

福特点点头,既没有笑,看起来也并不愤怒,毫无表情:“那您是想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唉?”文莱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捂住嘴,盖住因为尴尬抽动的嘴角,心中默念,“他这是看到我刚才撇嘴了?糟糕,平常戴面罩戴习惯了,完全忘了控制表情……”

文莱思思考了一下,顺势伸手挠头,露出尴尬的笑容:“是想起了一点无关的事情。抱歉我走神了。”

“您不用客气,本来也没有限制别人想什么的道理,没关系的。”福特的表情倒真是纹丝不动,可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没关系的样子,文莱思总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保持着这副样子一刀把自己捅死,“那么,请您两位在这里稍等,我去禀报小姐。”

福特长得五大三粗肌肉虬结,敲门的动作倒是像他的打扮一样精致而且彬彬有礼。他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等了一会,好像是确认了里面的人得到信息之后,才动作轻柔地推开门,身子也同时微微弯了下去。

没过一会,许久不见的米尔特洛夫小姐就从门里跑了出来,福特步履从容,然而也紧随其后。“威廉!我等了你们好久了,怎么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她穿着暗银色的贴身连衣短裙,依旧看起来和威廉差不多高,头发在月光下看不太清颜色,两支马尾在脑后荡来荡去,分明是跑出门来的,说话前却又有意调整了动作,双手环抱在胸前,半仰起头来才开始说话。

“哎呀,斯嘉丽,之前是出了点小意外,所以确实折腾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都解决啦。”威廉笑容满面地用右手抓着后脑勺。文莱思早就觉得在面对米尔特洛夫小姐的时候,威廉的傻气会比平时翻出好几倍——特别突出地体现在行为举止和语言能力上。

斯卡丽点点头,这才看向文莱思,声音倒是柔和了一点:“文莱思,辛苦你了。这段时间我们出了点事,而且还在对付一只烦人的苍蝇,所以没能跟你说明。”

文莱思想了想,学着之前威廉那种让他觉得傻气十足的样子,一边挠头一边傻笑着说道:“哎呀,您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您们能帮我升为一转法师,我已经承了很大的情。”

“卡莱尔老师!”威廉连忙凑了上来,附在文莱思耳边,“别呀!福特先生要是知道您是刚刚成为一转法师的,那认可您的可能性就变得更低啦。”斯卡丽也是满脸不满的神色。

文莱思做作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点头,不单是斯卡丽满脸无奈,就连威廉都是一副无比焦躁的表情。

【我说,小文莱思,你真的不打算当斯嘉丽的侍卫啦?看她家族这么有钱,工资待遇水平肯定比你现在的要好很多啊。】

“你刚才还在说给人当管家就是狗。”文莱思这次很小心地控制着面部表情,“而且我算看明白了,这个福特大爷根本就没有放他们小姐单飞的意思,所谓的‘考核’无非就是刁难。万一他以为我其实很强,给我的考核太过困难,我说不定会被他弄死……”

【所以你就告诉他你的真实水平嘛。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一种情况,有鉴于斯嘉丽想要单飞的欲望太过强烈,为了让她心服口服地承认你没有当侍卫的能力,打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把你弄死?】

“……不会吧……”

不管威廉和斯卡丽怎么做贼心虚,文莱思这边又怎样东想西想,文莱思透露出的“刚刚成为一转法师不久”的信息似乎没有对福特产生任何影响。他表情波澜不惊地从斯卡丽身后绕到侧边,躬身,恭敬地说道:“那么,小姐,如果您允许的话——”

斯卡丽点了点头:“福特叔叔,这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我自己的侍卫。你来考核吧。”

停顿了一下,斯卡丽又补充道:“如果考核通过的话你就不要再管我了,咱们说好的哦?不许反悔,不许耍赖!”

福特的腰弯得更深了一点:“当然。小姐,我有骗过您吗?”

第二十四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一)

【心理学检定:31<60,成功。他说话的尾音有明显地向上挑的倾向,语气过分温柔,与之前说话时,包括和米尔特洛夫说话时的语气均不相同,与长辈糊弄小孩时的语气十分接近。他在说谎。】

“……果然啊。”文莱思抿了抿嘴,“这样,我先前的判断就被证实了。不过我希望他的计划是即便我通过考核也不放松对米尔特洛夫的监管保护,而不是宁可把我弄死也不让我通过考核……系统,你觉得那种可能性比较大?”

【我是系统但不是超级电脑啊。你这种许愿一样的问题我怎么会知道答案。】

福特转过身来,腰杆也同时打直,身材高大壮实的他与文莱思对视也完全不需要仰头,看了一会之后,他嘴角翘了一下,接着重新整理好表情,才开口说道:“那么,卡莱尔先生。您是来应聘小姐的临时侍卫的,所以,请您先介绍一下您自己。”

【小文莱思,你看到了吗!他刚才看了你半天之后,嘴角上扬,偷笑了唉!明显就是“看你这德性就不可能通过考核”地瞧不起你的态度!这你也能忍?!】

“能。而且没有骰心理学的时候,你就不要给我在这分析别人表情了。”文莱思一边在内心深处给系统回话,一边微微弯腰,做足了礼节之后才说道:“好的。”

“文莱思·卡莱尔,16岁,帝国人。现在是使用制式魔法之徽的联邦系火属性一转法师。原先是学院城负责清扫街面的勤杂工,目前暂时靠售卖魔法之徽为生。”

福特又和文莱思对视了三秒,接着笑了起来,声如雷震:“还有呢?”

文莱思思索了几秒钟,满脸真诚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福特的笑声戛然而止,头微微低下,神色不怒自威:“就凭这些,你就想当米尔特洛夫家族的侍卫?”

“你刚才说的还是临时侍卫来着……”文莱思在刻意控制的时候,心中所想不会对他外在的表现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依旧是微微欠身,神色恭敬,一言不发。

威廉在一旁有点紧张地插嘴道:“卡莱尔老师他可是很厉害的!”

福特看向威廉,轻轻点头,接着转向文莱思,语气更加严厉:“还当了罗伯斯基家族二公子的老师?”

“威廉这家伙,真的不是故意在给我添乱嘛?”文莱思微笑,依旧恭敬,依旧一言不发。

威廉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话似乎起到了反作用的事实,不甘心地再次插嘴补充道:“福特先生,您听我说,卡莱尔老师在还是帝国系法师学徒的时候,就能战胜成为一转法师的我了!而且他那时候甚至连一个法师侍从都没有。”

说起自己被打败的事,威廉又心有余悸似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现在已经光滑如新的脖子。看起来福特也知道威廉脖子曾被开了个口子的事,看到威廉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文莱思,语气不再像对待一个骗子,但依旧轻蔑:“所以,你的战斗经验比较丰富。”

文莱思再次躬身:“不敢。”

威廉耐不住寂寞又一次张口,脸上还带着一丝得意:“福特先生,您看,您犯了跟那时的我一样的错误。法师的战斗并非取决于经验,而是知识量与计算能力的比拼,这就是老师的厉害之处。”

那时候随口说出来装逼的话居然会被威廉如此牢牢记住,尽管文莱思这段时间已经借此从威廉身上捞到不少好处,自以为没脸没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汗颜,有点尴尬似的笑了笑。由于原本要说的话被威廉打断了,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福特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对威廉的语气也多了几分严厉:“罗伯斯基少爷,请您谅解,现在是在下对这位卡莱尔先生的考核时间。如果您总是像这样,难免会影响我的客观态度。”

威廉没有听懂福特的言下之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已经走到他旁边的斯卡丽踢了他一脚,对他皱眉摇头,虽说他仍旧是满脸不服和困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闭嘴。

福特重新看向文莱思:“卡莱尔先生,您也不用客气。罗伯斯基少爷天资不凡,热衷于比拼胜负,您能以一个人的精神力战胜成为一转法师的罗伯斯基少爷,决斗之间的造诣必定不同凡响。也难怪小姐和罗伯斯基少爷都对你很有信心。”

文莱思听他吹了这么一通,很容易就猜出了之后的台词。【但是——】

“然而,”出乎意料,福特的转折使用的连词并不是更加常见的那一个,“侍卫的工作并不是替主人去决斗,而是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护主人,保证主人的安全,你说,我说的没错吧?”

文莱思很配合地点点头:“您说的是。”

福特也微微笑了笑,可惜也许是形象的缘故,完全没能让文莱思体会到丝毫和善的感觉:“所以,这就是考核的关键。说来也巧,这两天正好有一件事很适合测试你的保护能力。”

文莱思再次点头,看着福特。于是福特就继续说了下去:“你大概知道,我们之所以要雇佣你做小姐的临时保镖,是因为年关将近,跟在小姐身边的下人按规矩都得要回家族述职。其实小姐本来也应该回家的,只是小姐执意不肯。其实时间也已经过了,其他下人都已经出发,只留下我在这里照看小姐——还有,等你来。”

文莱思闻言看了一眼一旁的威廉,只见他点头表示认可,暗地里腹诽了一句:“什么嘛……我就说这老头一直跟我强调临时护卫是干什么。这样的话这活就变得真有可能让我接下了……威廉这魂淡,事先也不把情况说清楚……”

不管文莱思在想什么,福特的话也还没有说完:“我们做下人的,一不能坏了规矩,二也不能违逆了小姐的意愿。可是就这么留小姐一个人在这,出了事情家主问责还是小事,说句冒犯的话,我看着小姐长大,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心得下来。”

“您说的是。”文莱思得到了新的信息,脑子就开始活泛起来,通过考核成为永久性的侍卫、让斯卡丽小姐享有永久的自由是不可能被允许完成的任务,但临时护卫并不是,那也许真的可以为了可能存在的优厚待遇努力一下,“所以您才要考核我的能力。”

福特看着文莱思,仍旧是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给人以巨大的压迫力:“对。不过,我们就这么扔下小姐,回去跟家主空口白牙地说小姐不肯回去,即便家主不怪罪下来,我们也过意不去。所以呢,至少,小姐应该写一封书面的信,你说,我说的没错吧?”

文莱思感觉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点头称是:“您说得对。”

“可是,只送一封信,小姐也显得失了礼数。春节在即,小姐就算自己回去,也应该带点礼物,更何况人还没到。”福特脸上那浅的不能再浅的笑容还在,不过这下文莱思一点他在笑的意思都感觉不出来了,“你说,我说的没错吧。”

“……您说得对。”文莱思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对方的目光。

福特脸上的笑容完全褪去,声音重新变得低沉而平淡:“可在这学院城穷乡僻壤,也买不到什么合适的礼物,如果要小姐亲手置办的话,也就只能带些土特产回去。这学院城周围,称得上珍惜的也就只有无尽山脉里风属性魔狼的皮毛了吧。”

【他说风属性魔狼唉!小文莱思!我们终于要打风属性魔狼啦!】

“……风属性魔狼是什么?”文莱思同时在心里和嘴里问出这句话。

【那还用说吗!每本网游和奇幻小说开头必刷的新手怪物,等级大概在5到15级之间,有时会作为狼群中的狼王出现,特长是风刃术!会放风刃术的怪物当初我们就打过了,而且我们现在已经脱离新手期不知多久了!这个老东西看来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嘛。】

有些特殊的词汇和形象显然会让系统匪夷所思地兴奋和激动起来,文莱思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而在这时系统说的话让人听不懂的部分也会从两成飙升到八成,这让文莱思连“凯兰并不是什么怪物”“你还有脸说别人是老东西”这样的话都没兴趣去说。

相比之下,福特的回答倒是更有人情味一些:“哦,请原谅我的疏忽。之后我会把风属性魔狼的图鉴拿给你。那么,想必你也已经想到了?这次考核的内容,就是你保护小姐猎取比较完整——至少也应该是还有一定价值的风属性魔狼的皮毛,当然,小姐绝不能受伤。”

“有一点必须事先说明,我们小姐尽管天资卓越,聪慧过人,但毕竟只有14岁,家族的意思,她暂时仍然只是魔法学徒。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那么,这个考核,你愿意接受么?”

尽管对风属性魔狼仍然不怎么了解,不过系统说是会放“风刃术”的怪物,可见实力远非爆蛇可比。但系统有一点说得没错,当初只是魔法学徒的文莱思在面对身为二转法师的凯兰时,只有风刃术的环节他还称得上游刃有余,现在应该也不会例外。

看了看威廉的表情,又看了看斯卡丽的表情,他们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脸上的那种紧张感从一开始文莱思和福特对话就一直保持着,看起来至少他们对文莱思也有信心。

综合地考虑了一番之后,文莱思点头:“是的,我保证能保护大小周全,并完成任务。”

福特又转向了一旁围观的斯卡丽,笑着说:“小姐您对我的安排是何意见呢?”

斯卡丽瞥了威廉一眼,又把目光看向文莱思,接着点点头:“我没意见。”

“……”为什么斯卡丽的动作总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福特第一次真正笑了起来,笑的形象与给人的整体印象相符,看起来都颇为豪放:“好,那我就斗胆把这件事定下了。那么,从明天天明时起,日落时止,拜托你保护小姐周全,并且带回至少一张风属性魔狼比较完整的毛皮,可以吗?”

“……系统?心理学,判断他此刻对我的态度和可能的想法。”

【好的。心理学检定:07<60,成功。毫无疑问,他对你充满了恶意。】

“……我擦咧!”

第二十五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二)

【教育检定:62>55,失败。你清楚地想起,在瓦尔建立的统一政权分崩离析之后,曾被他所统一的文字也各自分化,尽管语言只有口音上的差别,帝国与联邦使用的文字也大相径庭。毫无疑问,你所看到的图鉴使用的文字是联邦文字,你并不认识。】

在路灯下,看着之前福特塞给自己的那张图鉴,文莱思有点微妙的蛋疼感。

学院城的招牌和一些比较常见的告示上通常写的都是瓦尔大师那个时代的“古体字”,作为帝国在启蒙教育阶段表现非常优秀的学生,文莱思完全没有感受到过丝毫的文字障碍,以致于他把曾经学到过的文字差异的问题早就抛之脑后。

而另一方面,联邦和学院城里可没有普及性地义务教育的习惯。虽说他过去的同事里有很多都是联邦人,但其中大部分连古体字都时不时要来问文莱思,联邦文字他们就更不可能认全了。所以,想要看懂上面的文字,还是要找接受过教育的人。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重新回去,可是考虑到当时离开斯卡丽和威廉他们的视线之后,福特差不多是把他踢出门来,扔出这张图鉴,然后飞快地关上门,文莱思也不大愿意再去自找不痛快。虽说在他看来被这样对待很正常,也可以理解,但他也并没有甘之若饴。

文莱思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在空中的残月:“这个时间能去找的人……好像只有一个了。”

【唉。真是麻烦啊。看不懂的话就这样走嘛,反正根据传统,风属性魔狼就是会放风刃的小狼而已,作为拥有“闪避”技能,而且已经脱离新手期的你,应该是轻轻松松平推啦。】

文莱思一个人走在路上,摇头叹了口气:“且不说你所谓的‘传统’我根本无法理解。这玩意是叫‘图鉴’来着吧?右上角空出一个方块来,却只有文字,没有放图……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嗨呀,不就是那个老东西使坏给了你一张残次品嘛。想想就知道,你之前也说过你是帝国人是不是?所以他才会给你写着联邦文字,而且没图的图鉴啊。】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不,正常来考虑的话,他作为一个联邦人,会有用帝国文字书写的图鉴才比较奇怪吧?”

【嘿,你这孩子。我一直都在帮你说话唉!为你着想唉!你却偏偏为了和我抬杠非要站在敌人的那边思考,去给他们找理由!这个习惯很不好啊!】

“……”文莱思撇嘴,“问题在于你几乎把我见到的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归类成‘敌人’了吧?真要说的话,你的这个习惯才更不好吧?”

文莱思敲响了眼前的门,“咚——”“咚——”“咚——”,三次,然后收手。

没过多久,拖沓的脚步声从门内响起,拉开的同时,半死不活的男性声音同时响起,明明年龄相近,如果说福特的声音精神得像是个三十岁的小伙子,说这个声音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发出的也不会有人奇怪:“到货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文莱思在门外笑容满面:“晚上好,杰拉德先生。”

“……”杰拉德和文莱思对视了两秒钟,“哦,是你啊。”

文莱思用力拉住了正在关闭的门板:“是我啊,杰拉德先生,你最亲爱的助手文莱思啊!”

杰拉德用力对抗着文莱思的力量,脸涨得通红:“我给你放了一天假!你自由了!”

文莱思一脚蹬在墙面上让自己拉得更轻松些:“你根本就没给过我工资,算不上我的雇主,你到底有什么资格给我放假!”

杰拉德咬牙切齿,但仍然阻止不了脚在地面上滑动:“好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今天就恩断义绝,赶紧给我滚蛋!”

“事实上,我今天就是来跟您道别的。”文莱思表情一肃,手上力量也一松,与此同时,杰拉德也不再用力,就这么把门松开,“所以,我有点东西——”

文莱思顺势闪进门里,关上门,脱下面罩,咧着嘴笑起来:“在离开之前想跟你问清楚。”

“……切,还以为你会飞出去。”杰拉德先生很不爽地翻了个白眼。

…………

“风属性魔狼,成年体长一米五到三米,肉食,群居,喜捕猎活物,不喜腐尸。雌狼吻宽而短,公狼吻细而长。爪牙锋利,可用皮甲防护。”

“肉质酸腐,不宜食用。皮毛在日照下色彩鲜艳斑斓,不时变换,保存良好可保证百年不朽,收藏价值极高,广受喜爱。”

“主要活动于无尽山脉东北区域,据传闻,无尽山脉深处也有其行动踪迹。在存活且清醒时,风属性精神力会以特殊方式与其皮毛共同作用,使其被毛覆盖的地方在白天用肉眼难以分辨。除此之外,当其毛皮被污染导致显露身形时,其能通过操纵风元素逐渐清理毛发。”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种狼因其风属性天赋和特殊的毛发,通常会在日光强烈时捕猎,夜晚则会在安全的地方聚集。作为危险的魔兽,其捕猎区通常不会允许其他猛兽存在,因而在穿过风属性魔狼的捕猎区时,推荐在夜晚行进。”

杰拉德躺在沙发里,两手高举,抓着那张图鉴,照着用精神力维持发亮的莹白台灯的光芒,慢条斯理地念了半天,然后翻过来看了看:“就这些了。你上哪弄得这玩意?”

没有得到回应的杰拉德不满地叫喊了一声:“嘿,跟你说话呢!你不会告诉我刚才没听吧?那我不是完全白念了一遍,你说,要怎么赔偿——我——啊?”

杰拉德有点疑惑地看着脸色煞白的文莱思,皱眉抓了两下头发,忽然眉毛一挑,大笑起来:“哦,对了,考核!你被派去对付这玩意?哎呀呀,你看,是不是给我当助手还好一点?”

“这特么不就是那天遇到的那玩意吗!”文莱思终于咆哮出声,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尼玛坑爹呢这是!那个老王八蛋有没有一点点人性啊!”

【……哎呀……原来那个“无形怪物”的名字叫风属性魔狼啊……哈哈,那些家伙真会取名字,哈哈……】

文莱思咬牙切齿,在内心里咆哮:“还有你!你那么笃定的风刃术在那里呢!”

【唉……说不定这玩意还会放风刃术哦,哈哈,哈哈。】

文莱思深呼吸了三次:“杰拉德先生,您说,这个风属性魔狼可能会释放风刃术吗?”

杰拉德愣了一下,大笑着摇头:“我说你怎么害怕成这个样子。不可能的啦。虽然说很多魔法和法阵构型的原理和灵感都来源于魔兽,但并没有能够使用法术的魔兽。我有几个研究魔兽生态和魔兽生理的老朋友,我在这方面还算是比较权威的。”

文莱思微笑着对杰拉德点点头,在心底说道:“嗯哼?要不要来个心理学检定?”

【……心理学检定:44<60,成功。杰拉德说话时的笃定和自信就像他在讨论魔法之徽绘制时一样,他对自己所说的应该是百分之一百确信正确的。】

文莱思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反复按压着鼻梁:“谢谢您,杰拉德先生,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杰拉德又抓了抓头发,笑着说,“文莱思,你已经是一转法师了吧?”

“是的,您看出来了?”文莱思睁开眼睛,看了看杰拉德。

“所以也没有必要那么害怕吧?毕竟只是魔兽而已。”杰拉德尝试安慰文莱思,“这种比较常见的,在人类聚居地不远处活动的魔兽,现在还能活跃的,一般都不会很厉害。所以,一转法师应该也可以有办法——”

“一转法师吗?”文莱思重复了一遍,眼前闪过了一个画面。

肥胖而白得过分的女人站在山顶上,她用无形的墙壁阻碍了一切威胁她生命的可能,她咏唱的咒语还没有结束,整个山峰便已经沉浸于疯狂,她在那一刻主宰周围一切的生与死,好与坏,存在与毁灭——只因她的一念之差,一切都会有天渊之别。她在那一刻就仿佛是神明。文莱思甚至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的希望。

然后她的头毫无反抗地掉了下来,胸腔喷出的血染出了那只怪物的身形——现在想想的话,倒的确是一匹狼。

他的脑海里划过了一条补充信息:“那个女人是二转法师。”

文莱思双手抱头:“不不不,根本不可能的。一转法师对那样的存在一点意义都没有。”

杰拉德懵逼了一下:“唉?你是在说在学院城附近就有活动的风属性魔狼吧?是一种群居动物吧?你确定你脑子里想得不是熔岩兽王之类的玩意?嗯……跟我说说看呗,你为什么害怕成这样,你的考核内容是什么?”

文莱思又抱头发抖了一会,用力抹了两把脸,才勉强冷静下来,可脑子依旧有点混乱,花了十分钟时间,才总算跟杰拉德大致把事情说清楚。

“那玩意那么强的吗?”杰拉德也有点诧异,思索了一会,“这个我倒真的不清楚,刚才我说的也只是建立在常识和经验上做出的推断。不过我想你也不用这么害怕。”

“福特那个老东西根本就是想杀了我!”文莱思的情绪依旧十分激动。

“可能。”杰拉德认可地点点头,“但是你说的那位米尔特洛夫小姐,她不想杀你吧?”

文莱思略微冷静了下来,缓缓点头:“嗯,她应该没理由要杀我的。”

“而那位福特管家也不会想要杀他家小姐。”杰拉德总结一样地说道,还打了个响指,“考核的安排是你和他家小姐一起上山去捕猎魔狼,那位小姐还只是魔法学徒,你要死她也活不长。所以,至少应该会有在暗中保护那位小姐的安排。只要你能制造出把你的生命与那位小姐绑定在一起的局面,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让你死的。”

文莱思陷入了深深地思索。

良久,文莱思抬起头来,已经躺进沙发的杰拉德得意地笑了起来:“没错吧?”

“说不定他们家族并不像之前我所猜测的那么和谐。那位福特管家之所以要留下,就是为了把斯卡丽小姐的人头带回去给她哥或者她弟交差,这就是残酷的政治斗争。”

“啪!”杰拉德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有道理,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文莱思又仔细思考了很久:“也许……靠着一种特别的能力……我可以逃出学院城……逃到他们根本找不到我的地方。”

“有道理。”杰拉德认同地点了点头,“问题在于,就凭现在你的能力,逃出学院城之后,真的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

第二十六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三)

清晨,太阳还不知所踪的时候,天空却已经明亮起来。稀薄的雾气和黯淡的天光让一切仿佛都被白色笼罩。一片沉寂的街面上,忽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嗒——嗒——嗒——”。

“城里不是不让随便使用马车的吗?”杂务工居住的宽大棚屋里,几个有早班的人悄声议论着。平常夜里总是显得拥挤的这里,此刻却有些空阔,直到这时才显示出它巨大的面积。

男性的声音嘲笑似的回应:“傻啊你,那是上课期间的规矩。现在春节将至,学生都回家去了,咱这也就剩这么几个人,还有什么必要管?更不用说,他们现在有没有管这种闲事的人手都说不定。”

“唔……”之前提问的人吃了瘪,悻悻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重整旗鼓,半是解释半是追问般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话,怎么会还有人在学院城里备了马车用呢?”

另一个人抢答:“因为有钱呗。有钱人嘛,买东西怎么会管用不用得着。你想想,你要是有了一万个标准单位的资产,你会怎么花?还像现在扣扣索索地,连个零嘴都舍不得买?”

提问的人愣了一下:“哎呀,我要是有一万个标准单位,那——”

“行了行了,口水都流出来了,没一点出息。”第一个回答的人拍了一下提问者的头,“照这么说,那可是个大人物。出去看看热闹去——唉,蒙面男,你也醒啦。”

“唔。”文莱思冲他们点点头,率先朝门外走去。

第二个回答的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哟,这可真是少见。蒙面男居然不看书,改看热闹啦?怎么,是不是上学上多了,看书看烦了?”

文莱思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唉,那怎么——”那个人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忽然看到薄雾前方出现的黑影,一下子激动起来,“嘿!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四匹马拉的车!除了在这学院城,在哪里走不得清道?这回可真是长见识了,嚯,你看这车厢!”

两黑两红,毛色鲜亮,身材健壮,昂首挺胸的四匹高头大马后面,浅红色的车厢也从雾气中穿出,简约地装饰着金光闪闪的花纹和少数透明的吊饰,看起来并不怎么奢华,只是在体积上十分惊人。车身通体闪闪发亮,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才清洗过一样。

“……唉。”提问者看清了马车的样子之后,却叹了口气,“亏了。”

“什么东西亏了?”第一个回答的人有点疑惑地问道。

提问者很不满似的说道:“你说这些玩意装什么逼?那么有钱还要搞什么低调的那一套,什么简约典雅朴素,看起来一点都不爽啊,真亏咱们大冬天的还跑出来看热闹,也不说多弄点金子让人饱饱眼福。你说是吧,蒙面哥?”

文莱思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提问者也并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骂骂咧咧,正说得起劲的时候,他背上忽然被人猛地打了一下:“谁——你干啥玩意啊!”

打了他的第二个回答者没有理会他,只是满脸惊讶地说:“你看,这车……是不是越来越慢了?”

“嗯?”提问者这下也不再在意刚才被打的事,定睛一看,“好像真的是……坏了?”

“我有时候都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傻了。马车是靠马来拉的,到底要怎么坏才能坏成这种慢慢停下的状态啊?”第一个回答的人尽管嘴上这么说,眉头却也皱了起来。

四匹马慢条斯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甚至没看到衣着整洁得过了头的马车夫手上怎么用力,它们就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车厢则正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唉,这……”总是冷静可靠的第一个回答者这下也觉得有点懵逼了。

“老师!”正在他们三人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发型新奇的青年从车上跳了下来,与朴素的车厢比起来,他的衣服无疑更加符合提问者对有钱人的期望,繁杂的各种贵金属挂饰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发出细碎而悦耳的声响,一来一去地摇摆则会让盯着的人感到眩晕。

威廉冲到了文莱思面前,满脸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辛苦您了!”

“……什么?”文莱思无视了另外三人见到鬼一样的表情,微笑说道,“我只是睡了一晚上而已。要说辛苦的话——你很少这么早起吧?你可比我辛苦多了。”

威廉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看到老师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就放心多了。这几位是——”

“我过去的同事。”文莱思对旁边表情非常精彩的三位点点头,威廉也跟着有样学样对他们点头,结果性格迥异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最后还是第一个回答者带头对威廉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另外两个也跟着做了,“我朋友。”

威廉也没有在意他们行的礼,冲他们笑了一下:“那各位有事的话就忙去吧。老师,我们上车再谈。”他抓着文莱思的手走了两步,停下来想了想之后又补充道:“虽然这事也算不上什么机密,但毕竟是事关家族成员的情报,理论上还是对无关人员保密对大家都好。希望各位能谅解我们?”

几个人张着嘴,听了威廉的话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们该工作去了。”“本来我们也不该听别人的私事嘛。”“再见,蒙面——再见,文莱思。”

文莱思看了看他们三个:“系统,心理学,判断他们对我的态度。”

【好的,心理学检定:91>60,失败。你刚才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表情,现在他们已经背过身去。你只能从他们称呼的变化中听出他们对你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失败啊。”文莱思撇了撇嘴,“算了,本来也无所谓。”

【是啊。不过你这种稍微觉得有点不对就来个心理学的习惯——】

文莱思打断了系统的话:“不是很好吗?不信任任何人,把所有人当敌人,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通过语言诱使我变成的状态吗?”

【唔……有道理。那么,干得漂亮,小文莱思。】

走到车厢边缘,文莱思注意到,本来就不算太高的车厢底子下面有很多排布的有点细碎的踏脚的横杠,仔细考虑了一会,文莱思决定老老实实地一级级走上去。走了半天,他回过头,威廉一跃,跳到他身旁,咧着嘴对她笑着说:“老师你腿不累吗?”

“……还好。”看来不使用这种不实用的设计可能会造成冒犯这种顾虑是自己想太多了……至少以威廉目前对他的好感度来说不存在这个问题。

车厢门拉开,里面还有个紫红色镶金的帘子。相比之下,车厢内部可比外观看起来要华丽得多,主体色调是淡粉色和白色,上方竟然悬着一盏并不怎么耀眼的魔法灯,脚底下踩的木板抛光的技术非同凡响,让文莱思险些以为下面也有一盏灯在。

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小姐坐在里面,两股金光闪闪的马尾辫仍旧整齐地分列两侧垂在脑后,衣服却与之前几次见面都有所不同,有些宽松的布衣套在身上,上面满是浅绿色、枯黄色的斑点,脚上穿的鞋看起来材质也颇为特别。

文莱思觉得,也许是她左腿翘在右腿上,背靠得很紧,才会导致她脚没踩着地。

“你们来了。”她朝两人点点头,接着嘴唇微微撅起,神色不虞,“威廉?”

“是。”威廉刚才似乎在走神,这下子有点紧张,原地立正的同时还跺了下脚。

斯卡丽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穿这一身以后,要不是还能看到头发,恐怕大家都要以为斯嘉丽是小男孩——啊。”威廉在斯卡丽慑人的眼神中把后面的话吃了回去,不过他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不过斯卡丽也并没有追究,瞟了旁边的文莱思一眼,继续用吃人的眼光盯着威廉看了一会,便就此罢休,轻轻拍了一下旁边的按铃,“叮铃”一声脆响后,她看向两人:“坐下说吧。”

威廉应了一声,坐到了斯卡丽的对面,文莱思看了看周围,坐到了威廉旁边。

刚一坐下,文莱思便感到了马车已经开始走动,但坐垫很柔软,而且行进地也十分平稳,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震动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马车——准确地说是他第一次坐马车,感觉果然和牛车大不相同。

【废话啊小文莱思,你这话说出来都不嫌丢人么?】

威廉看到文莱思已经坐下,便急不可耐一般继续了先前的话题:“老师,我和斯嘉丽后来也看了那个风属性魔狼的图鉴,看起来比我们先前想象的可要危险多了。不过老师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不愧是老师,应该已经定下了成功的对策吧?”

斯卡丽小姐的表情有点惊讶,眉毛一挑,也看向文莱思:“你已经有对策了?”

“有才有鬼,那个老王八蛋把时间定到从日出到日落就是居心叵测。米尔特洛夫小姐小姐,恕我直言,你的管家恐怕是要对你下手哇。趁着他不在,不如我们商量个法子一起回去把那货弄死去吧!说不定这个还要稍微容易一点!”

文莱思做了一个深呼吸,把想说的话强行压下去:“你们过去也不知道风属性魔狼吗?”

威廉很诚恳地摇了摇头:“听都没听说过。”

斯卡丽小姐则犹豫了一下,才不甘心似的说道:“我过去见过它的毛皮,色彩艳丽,随着光线变换,的确是很神奇……是,除此之外我对它完全不了解。”

果然,当时威廉的信心大概是来源于对自己无理由的崇拜,而斯卡丽小姐大概是看他俩都没有露怯,才以为他们心里有底……那时候去看他们的表情的自己真是太特么蠢了。

文莱思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杰拉德提到过的,那位福特管家应该不会让小姐陷入险境的理论支持着他,他现在真的想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

“我过去在从帝国来这里的路上,在无尽山脉里见过这种怪物。”但既然还想要这份工作,不打算撕破脸,文莱思还是要继续装下去的,“的确,隐身和群居的特性让它们非常危险。但是我有识别它们位置的方法——要从它们手里活下来并不困难。”

“白天时狼群的捕食时间,也许是由于具有隐身的特性,它们也并不总是集团行动。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我们能找到一只落单的魔狼。除了隐身之外,魔狼的强度也不过与一般的饿狼相同。已经是一转法师的我,杀死它并没有什么难度。”

“老师居然有识别魔狼位置的方法?那最大的难点就已经解决了!不愧是老师!”威廉又十分激动地大呼小叫起来。

也许是受到了威廉情绪地感染,斯卡丽小姐也说道:“哼,可——可以嘛。”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之后她的脸有点微微泛红,转过脸看向窗外,留下一对马尾在文莱思眼前甩来甩去。

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地笑着,好在他的表情完全被面罩包裹,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心虚。

第二十七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四)

出了城之后,随着车夫的一声呼喝,马车前进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朝窗外看,入目是一片虚影,这对文莱思来说是颇为新奇的体验。相比之下,增加的些许颠簸就完全不值一提了。威廉和斯卡丽两人对这些则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翻过两座不怎么高的山头,在半山腰的一处空旷的平地上,马车停了下来。

威廉第一个跳下马车,文莱思紧随其后,接着威廉很有绅士风度地把斯卡丽小姐从马车上扶了下来——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抱了下来。

“……”斯卡丽回过头,神态严厉地看了一眼文莱思,于是文莱思微笑一下,点了点头。

“哼。”斯卡丽不满似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翻了个白眼。

威廉笑了笑:“斯嘉丽,老师,这是地图。标出的那部分应该就是一群魔狼的猎食区域——最近一次确认好像是在一周以前。虽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确认的……福特先生不许我插手,所以接下来就要拜托老师了。拜托您一定要保护好斯嘉丽!”

文莱思很矜持地点了点头,斯卡丽则偏过头去,再次冷哼一声:“我其实不需要他保护!”

“……系统,她从刚才开始是不是就有点针对我啊?怎么了这是?”文莱思现在早就不是过去那种对气氛毫无感觉的乡野少年,“……心理学。”

【好的,心理学检定:41<60,成功。她显然的确对你有种不满的情绪,根据种种表现来推测,你认为这种情绪强烈地表现出来应该是从她下车后开始的。】

“小姐,卡莱尔先生,我和罗伯斯基少爷会在翻过这座山头后的那座山顶等你们。”车夫抬起鞭子朝前方指了一下,“这也是福特管家安排的。祝你们一切顺利。”

威廉依依不舍地跟斯卡丽和文莱思道别了很多次,直到最后忍无可忍的斯卡丽一脚踢到他屁股上才罢休,跳上马车,车夫也抬手朝他们挥了挥,接着顺势一鞭子抽下去,排头的那匹枣红马嘶鸣一声,四匹马便跟着它一起奔跑起来,很快就在一个转弯后脱离了他们的视线。

斯卡丽穿着被系统称为迷彩服的服装在那里站着,习惯性地双手环抱胸前,凸显着她不曾发育过的身材,用异样的眼光盯着文莱思看。

文莱思再次感受到了她莫名其妙的敌意,硬着头皮朝她点头,再次微笑了一下,同时在心里暗暗说道:“米尔特洛夫小姐啊,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墨迹,我还有事关我们生命安全的重要的事要确认……系统,观察。特别注意隐性物体移动的痕迹,以及藏着的人。”

【好的,观察检定:71>60,失败。你对这附近的景色并不熟悉,你也没有在冬天穿行过无尽山脉。稀疏的无叶枯木和少得可怜的枯萎草堆之下,一片荒凉的山地上,你实在看不出哪里可能存在问题,更不用说隐形物体或是藏着的人了。】

“……这里还不是魔狼的猎食区,应该没有多大危险。失败了之后没有找到藏着的人的话,意味着暗中保护我的人的确可能存在,对不对?”文莱思也没有去等系统回答,只是暗自分析着,同时安慰着自己,“好,那么,聆听。”

【聆听检定:18<25,成功。冬天的山岭比起夏天可要安静许多,不单听不到什么动物行动的声音,就连你曾经熟悉的虫鸣声也听不到,也许是太过安静的缘故,你甚至可以听到正在远去的马蹄声和车前进的声音。】

正如每次都会发生的一样,文莱思的确听到了系统所描述的微不可察的马蹄声,甚至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他做了个深呼吸:“那时候尽管我的聆听失败了,可光头确实是察觉到了那两头魔狼的位置没错,而且它们的确会发出声音……所以现在是安全的。”

文莱思长舒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对着斯卡丽开口说道:“呃——米尔特洛夫小姐,您在这站着干什么呢?”

斯卡丽一瞬间瞪大了本来就不小的眼睛:“被考核的人是你吧!而且之前不是你说的有对策吗!我当然是在等你来决定之后的行动啊!”

文莱思眨了眨眼:“有道理啊。好,我已经确认过了。这里是安全的,我们走吧。”

斯卡丽的脸微微有点发红,但似乎并不是因为害羞:“你确认了什么啊!从刚才开始不是只是在一直盯着我看吗!”也许是为了加强语气,她还用力跺了下脚。

“……”文莱思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看着斯卡丽说话前确实没有一个转头的动作,有点尴尬地挠挠头:“不,咳咳,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啊,我有个——不能告诉您的特殊确认手段,嗯,我刚才并没有注意自己在看哪里,没错,就是这样。”

【小文莱思你紧张什么啊?明明说的是事实,说出来怎么那么可疑呢?】

文莱思自己没什么感觉,不过从斯卡丽的表现来看,系统的评价还是很靠谱的:“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傻吗!还是觉得我只是个小孩!那么好骗吗!”

斯卡丽气势汹汹,每说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最后跟文莱思很接近,再往前的话,想要和文莱思对视,就只有抬头才能做到的位置,脸鼓了起来,眼神十分凶恶。

不过文莱思并没有太看清她的眼神——毕竟辨认眼前身高直到胸口的人的眼神并不那么容易……过去只比文莱思低一头的斯卡丽在穿了底没有那么厚的鞋,居然会低这么多,先前看到的时候还没那么注意,贴近了看让他回想起十年前带着刚回走路的萨尔玩时的状态。

“喂!你那个眼神,你是在想什么——”斯卡丽正说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头被压住了。

“好啦,对不起啦。”文莱思按着斯卡丽的头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小孩了。”

斯卡丽的脸瞬间红润得要滴出血来。

“还是很可爱的嘛。”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文莱思听到了清脆的握拳声。

“你——干——什——么——!”斯卡丽一拳打中了文莱思的肚子。

【拳头对你造成了1D3=2点伤害,剩余HP:9/11。】

“呜啊!”文莱思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原本他的身体就不怎么强壮,再加上因为沉浸在过去和萨尔的美好回忆里完全没有防备,这一下打得他觉得腹部里面的东西啊大概都有些错位,很快全身上下都被冷汗尽头,“嘶——啊,好疼!”

斯卡丽先是被文莱思吓了一跳,两手都举起向后退了一步,接着有点担忧一样地向前又靠近了一步,但等到文莱思挣扎着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经双手抱胸,微微仰头俯视起文莱思了:“哼。通过了考核,你就是我的侍卫了,也就是说,我是你的主人!”

文莱思想说点什么,结果一张嘴肚子又一阵抽痛,全身一抖,把话咽了回去。

“对主人就要放尊重点!”斯卡丽脸色有一瞬间有点不忍,之后不知为何她加快了语速,“今天我就先教你几个规矩,给我好好听清楚了!”

“第一,主人的命令是绝对的,不许违反。”

“第二,你对主人的尊重要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态度、称呼等在内——特别是,不许嘲笑主人的身高,不许嘲笑主人的年龄!”

“……原来是觉得我一直盯着她是在嘲笑她的身高么?”文莱思总算搞清楚情况,在心底下骂了两句,“这特么也太敏感了点吧!”

【这不是很可爱吗?】

“……”文莱思低下头,偷偷翻了个白眼,“可爱个头!被打的不是你!”

“第三。”斯卡丽扔出了一个小瓶子,把脸别向一旁,说话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小,“……在保证前两点的前提下,要尽可能保护自己,别这么随便让自己受伤。”

“您说什么?”文莱思愣了一下,追问一句。

斯卡丽的脸又变得通红:“我说你把药吃了赶紧给我走!我们没这么多时间浪费!”

“还有,加上称呼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这个笨蛋!”

“是——”文莱思构思了三秒钟,“大小姐?”

斯卡丽又冷哼了一声,红着脸看向旁边:“快点吃药啊!”

“……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啊?”文莱思捡起药瓶,吃了一颗,感觉有点不可理喻。

【这就是角色设定吧。不是很棒吗?】

“棒你个头!”文莱思又犯了个白眼。

“你怎么了!又有什么不满!是对一个小孩这样对你说话不爽吗!”

第二十八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五)

【聆听检定:96>95>25,大失败。你努力想要去听什么东西,结果由于太过专注,你忽略了旁边长刺灌木的所在。】

“啊!”文莱思猛地一缩,手按住耳朵,再次拿下来看时,掌心已经一片血痕。

【你受到1点伤害,剩余HP:10/11。由于耳朵受伤,你在未来三个小时内会承受5点聆听减值,即你的聆听成功率从25下降至20。】

“……”文莱思有点尴尬地冲一旁看着的斯卡丽笑,斯卡丽朝他翻了个白眼后,他又讪讪地笑了两声,对着耳朵释放了一个“治疗轻伤”。心念一动,一道青绿色光芒闪过。

【你施放了治疗轻伤,消耗1MP,恢复1点HP,复原伤口。目前状态HP:11/11,自身MP:8/8,魔法之徽储藏MP即额外MP:147/500。】

在马车上的时候威廉为了表达他对文莱思的感谢,以及对他们两人安全的担忧,他又若无其事地给文莱思转了100个标准单位,并且再一次在文莱思提出将来归还时豪迈地摆手拒绝。不得不说,他这种行为对文莱思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考虑到斯卡丽大小姐与威廉颇为亲密,本质显然也并不坏,家境甚至比威廉更好,这个侍卫工作的文莱思的吸引力在那一瞬间暴涨了十倍不止。相比之下,忍受大小姐对于身高和年龄问题的过度敏感的表现这种事根本不足挂齿。

“……大小姐,您看一下地图,确认一下我们的位置。”文莱思中断了思考,很恭敬地对大小姐鞠躬下腰超过九十度,让自己的头处于比大小姐的眼睛低很多的地方,沉声说道。

“啊,真是的,你就不能看地图吗!”斯卡丽一边掏出地图,一边皱眉嫌弃样地说着。

文莱思嘴角抽了一下,继续恭敬地说道:“大小姐,您也许不记得了,之前我就对您说过,您使用的地图过于复杂,我看不懂。”

“我知道!我只是说说!”斯卡丽咬牙,手上一用力,地图差点被扯破,她又斜眼瞟了一下文莱思,“你过来,我教你。站起来。”

文莱思继续鞠躬,弯腰说道:“是,大小姐。”

斯卡丽感觉有点抓狂,挥着地图砸到文莱思头上:“我让你站起来!”

“我知道了,你是在讽刺我是吧?”她对着站起身的文莱思恶狠狠地念了一句,文莱思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似乎是害怕,但因为面罩遮挡,也看不到实际表情。斯卡丽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起几根,可最后,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她居然平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她的表情很严肃,“你要明白,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用这样的态度对我说话。现在我告诉你,你对待我的态度正常就好。如果——如果你敢再跟我耍这些心眼,就算你通过了福特叔叔的考核,我也不会让你做我的侍卫,明白吗!”

【嘿嘿,那点小心思也被看穿了,是不是有点小尴尬?】

“并没有什么好尴尬的,因为也没什么小心思。最多只是稍微有点不满而已。说到底,我之所以会这样表现还是因为她之前提出的‘必须尊敬主人’的要求。我还以为她会比较享受这种交流方式的……”文莱思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管怎么想,都敏感过头了。”

文莱思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从容的脸色,点头称是:“明白了,对不起,大小姐。”

“你——”斯卡丽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翻了个白眼,左手撑住地图,右手在上面轻轻虚划着,“好了,过来看。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小时,翻过刚才那座山头以后,在山粱上走,所以位置大概是在这附近。你至少应该明白这个吧?”

文莱思看着她包裹在白丝手套中的纤细手指划出的圈内的样子,仔细回忆着过去在冒险者营地看到的儿童简笔画式的地图,思索了很久之后,诚恳地摇头:“完全无法理解。”

斯卡丽一巴掌拍在她光洁的前额上:“……那短时间就很难给你解释清楚了。总之,你大概理解一下,图上这些线条所经过的地方,高度是一样的。你看,这里标注着这条线的高度——算了,总之我们在这里。继续向前,再走几十分钟就进入他标注的魔狼猎食区了。”

“一样的高度……”文莱思继续盯着地图看了一阵,“我好像明白了。”

“我知道你看不懂,回去我会找人教你,你——”斯卡丽一边小心地卷起地图一边对文莱思说道,然后她听到文莱思的话,愣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文莱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我大概明白了一点。您能找人教我那就太好了。”

“哦,唔……”斯卡丽卷好地图,摇头,“嗯,那我也休息好了。继续前进吧。记得要保持警惕。猎食区终归只是估测的范围,更何况一周前的也未必绝对准确。”

“是,大小姐。”文莱思没有鞠躬,点头说道。

…………

【聆听检定:87>25,失败。寂静的山岗上除了风声好像什么都没有。】

走过陡峭的山梁,在半山腰上不怎么看得出的山路上走了一段,他们来到了一片算得上宽广的平缓土坡上面。这让文莱思回想起他之前遇到魔狼时的场景,而且也已经正式进入地图上所画的猎食区范围了,于是他们又停下脚步,暂时休整。

“又失败?而且还是这么夸张的数字,你该不会做手脚了吧?”文莱思不满地抱怨道。

【怎么会,检定本身我做不了手脚。更何况,制造这个失败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很喜欢看我笑话吗。”文莱思撇了撇嘴,“算了,观察。”

【侦察检定:1<5<60,大成功。你谨慎的目光扫过山岗上的每一处细节,在枯黄的草和暗褐色的泥土之间,你意外地看到了一些颜色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

文莱思按照系统的描述,不出意外地在地上看到了白灰色的一团,如果不是系统专门提出,他一定会毫不在意地把它们当做积蓄的浮灰或者树枝之类的东西,忽略它们。

【见鬼,你刚抱怨完就出个大成功,岂不是搞得很像我在操控一样嘛。见鬼!】

文莱思无视了系统的废话,跟斯卡丽打了个手势,朝着那一团东西走过去。

“……好像是,干了的粪便。”文莱思皱着眉,有点犹豫要不要捡起来,纠结着说道。

接着他就看到一只白皙光洁、五指修长的手从一旁伸过来,抓起了那玩意。

“你说得对,而且里面有碎裂的骨头。”不怎么温柔、尖锐而清亮的女性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觉得这会是魔狼的粪便吗?你还是有两下子的嘛。”

“唔,谢谢夸奖,这个……”文莱思有点僵硬的回应道。

斯卡丽看到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自己也看了一眼后,轻轻笑了一下:“哦,我把手套摘了,因为手套弄脏的话就不太好了。又不是有魔法之徽的那只手,很正常的。”

“不,不是——”文莱思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可说的,表情古怪地抽搐几下后,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咳,没什么。是的,我认为这是魔狼的粪便。”

他当然不认识什么魔狼的粪便,冬天会活动的食肉动物也不只魔狼一种,只是他记得,系统曾经对他提到过:“大成功会使事件导向对完成目标有利的结果。”

这是不可理解的理论,但系统对他来说不可理解的东西太多,而且大多被证明是正确的。

斯卡丽听到他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点头,还举着那团东西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接着放在地上,对文莱思说道:“那么我们之后就要加倍小心了。这里的确是魔狼的活动范围,冬天这些东西大多很饥饿,几乎不用考虑它们放我们一马的情况。”

文莱思笑了一下:“大小姐,不是它们放我们一马。是我们要找它们的麻烦。”

斯卡丽看了一眼文莱思,在走下马车后第一次对他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笑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可不能时刻注意到附近隐身活动的东西,找它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文莱思沉默点头,同时在心里说道:“系统,聆听。”

【同一个指令在除特殊状况下每隔五分钟才能使用一次,我应该跟你说过吧?】

“……”一时间觉得有点尴尬的文莱思轻咳两声,斯卡丽朝他这边看来,想到之前的话,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出“不如我们在这先呆个五分钟等一波技能CD”这种话来。

“你有什么找到它们的方法吗?”斯卡丽看文莱思沉默,便主动开口问道。

“……理论上聆听可以辨别它们的位置,从一开始我的打算就是靠聆听守株待兔来着,可惜一时半会我们听不见东西啊。”文莱思在心里回应着,忽然间灵光一闪。

在他最初点系统技能的时候,目的是为了针对那时他不知道为何要跟踪他的特派员贝尔·贝利。为了找到他的位置,点了“观察”;为了见面后确定他跟踪的真相,点了“心理学”;为了预防可能的战斗,点了“闪避”。这三项在之后一直被他频繁地使用着。

但还有一个技能,当时为了应对发现他之后对方选择逃跑的情况,将贝尔逼进必须当面对峙的情况,文莱思还点过一个叫“追踪”的技能。只是阴差阳错之下那时没有派上用场,后来的文莱思也总是处于被追踪的那一方,所以差不多已经被他抛之脑后。

“是的,我有办法。”文莱思对斯卡丽信心十足地笑着点点头,同时在心里下令,“系统,追踪——从粪便所在的位置开始,追寻留下粪便的个体之后的移动轨迹。”

【好的,追踪检定:14<60,成功。】

文莱思露出了有点得意的笑容。

第二十九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六)

无尽山脉这附近的部分地面主要由土构成,但这几天空气非常干燥,地面也没有松软到可以让魔狼留下脚印的地步——实际上文莱思因为过去的经验一度以为魔狼是没有脚印的,但斯卡丽说这种特点图鉴不可能没有记载,文莱思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

不过脚印并不是追踪的唯一途径,事实是,在完全没有脚印的情况下,文莱思在系统的指示下带着斯卡丽走了足足四十分钟。

粪便、被踩断的树枝、某颗树上黑褐色的血迹、地上少得不可思议的骨头碎片、树根上不易察觉的几根七彩色的毛发……平常的文莱思完全不会去注意的东西被系统一一指出,其中有些文莱思也会怀疑是不是那些怪物留下的,但往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在之后的路上看到明确地属于魔狼留下的痕迹。

斯卡丽一路跟着文莱思,时不时也会顺着文莱思的眼神看到一部分系统指点出的线索,走了十分钟后,她看向文莱思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惊奇;二十分钟时,已经颇为佩服;到了现在,她已经不再去看文莱思,只是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了。

【你顺着魔狼脱落的毛发指示出的可能的方向前进,在经过地上被踩断的那截树枝时略微坚定了信心,最终你穿出了这片干枯的树林,来到了一片宽阔平缓的山坡,太阳光毫无阻拦地洒落下,让你感受到一丝温暖。】

“……”文莱思完全没有感受到什么温暖,恰恰相反,他背后有点发凉。

阳光的确照射到他身上,不过说实话,冬季的阳光效力远不如夏天那般鲜明,完全不足以掩盖眼前景象给他带来的森森寒意。白森森的骨头在山坡上堆积,并不密集,却随处可见。文莱思想起一个久远的梦境,那时他还嘲笑过梦中的“他”看到骨头时的怯懦,现在他倒是切实体会到了眼前一片白骨带给人的恐惧感——远比想象中强烈许多。

尤其是,在这些骨头上都带着咬痕,而且还以碎片为主的时候。

“啊。”斯卡丽的声音在文莱思背后响起,语气与平常很不相同,第一次能听出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的娇弱感,接着是枯枝残叶被碾碎的声音。

文莱思回过头,看到斯卡丽右手掩住嘴,左手向前伸着,眼睛瞪得很大,跌坐在地上,除了刚才那声低低的尖叫以外,呜呜咽咽地发不出别的声音。

“……反应这么大?”文莱思犹豫了一下,“系统,心理学。”

【心理学检定:82>60,失败。你不曾见过她如此害怕的样子,实际上对她的了解也浅薄而片面。根据常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看到骨头害怕也是可能的,对于可能见得很少的,以及女孩子来说,就更加正常。你明确地知道她害怕,但是否有特别的理由无从判断。】

文莱思快步走到斯卡丽身边,微微弯下腰,伸出右手:“大小姐,您没事吧?”

“啊?哦,我——我还好。”斯卡丽刚回过神来,仍是惊魂未定的状态,握住文莱思的手,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不对,我完全没有害怕哦?”

文莱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依旧白得过头的脸色,听着尽管恢复了一定元气,却依旧有点发颤的声音,认真地点点头:“是的,大小姐。”

“哼。”斯卡丽红着脸看向一边,甩开了文莱思的搀扶,强打精神,继续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文莱思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们是一路追踪魔狼的痕迹到这里的,看起来的话,这里像是魔狼堆积食物的地方——或者丢垃圾的地方。”

“魔狼,不吃腐尸的吧?”说到正经事,斯卡丽也逐渐恢复正常,思考着说,“可是,说它们会把捕食剩下的骨头碎片聚集在一个地方——这有什么意义呢?”

【聆听检定:25=25,成功。你清楚地听到了你们两人的呼吸声,但现在,附近似乎也只有你们两个会发出声音的物体了。】

【居然是压线成功,今天的运气格外得好啊。之前追踪也是,就好像一整个冬天这里都没有刮过风一样,连脚印都没有的情况下,追踪起来也没多大难度。骰子女神在眷顾你哦?】

没有理会系统无谓的调笑,确认了安全的文莱思松了口气,这才顾得上回答斯卡丽的话:“不知道。图鉴上也没有提到过魔狼有这种习性,很奇怪呢。”

斯卡丽看了文莱思一眼:“你在说什么啊?图鉴也不会记载下生物的全部特性的。尤其是无尽山脉里的生物,我们本来就对它们知之甚少,偶尔有遗漏也很正常。”

“唉?”文莱思觉得有点懵逼,“是这样的么?”

“嗯。”斯卡丽点头,忽然笑了起来,别过脸去,紧就惊鸿一瞥给文莱思留下的印象是,她好像笑的有点——得意?“算了,毕竟过去只是帝国的农民,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说这些了,我们附近有魔狼在活动吗?”

文莱思摇头:“就我刚才的观察,并没有。”

“但这里一定是有魔狼聚集过的地方——只要你之前追寻踪迹的路没错的话。”斯卡丽右手肘搭在左手上,轻轻抚摸着光洁的下巴,“那也许它们会回到这个地方来。或者,我们继续按照你刚才使用的方式再去追踪一只魔狼的踪迹吗?你还能做到吗?”

【追踪检定:31<60,成功。尽管到处都是凌乱的痕迹,但这些并无法阻挡你的视线,刚才已经渐渐熟悉的魔狼留下的踪迹从这里伸出的不只一条。】

文莱思肯定地点头:“大小姐,我可以做到。”

“嗯。”斯卡丽仔细思索起来,“如果说,这里就是魔狼群的聚集地,那在这里等待有可能会让我们陷入危险,而且魔狼白天猎食的习性也可能导致日落之前等不到它们回来,那样考核失败,杀死魔狼也没有意义了。”

“您说得对。”文莱思发自内心的赞同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继续追踪?”

斯卡丽摇了摇头:“我们为了保存体力应付之后的战斗,本来就是以走路的速度前进的,你的追踪还要不停地确认痕迹,如果只是跟在后面的话,其实也很难有机会跟上。而且最尴尬的情况,是你没有准确判断痕迹存在时间的能力。如果我们追踪一只狼的痕迹,绕了一大圈,最后却绕回到这里,那我们就只是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呃——您说得对。”斯卡丽的分析在文莱思看来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是他被说得有点茫然了,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不发表意见,“很抱歉我能力不足。”

斯卡丽一摆手:“你的职责只是护卫,而不是猎人,这并不是你应当具备的能力——更何况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当护卫……你没什么好抱歉的。”

“……唉?”文莱思愣了一下,“系统,她刚才小声说的那段话,是什么?需要聆听么?”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还问什么?“更何况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当护卫”。这有什么的?完全是意料之中的吧?】

“唔……”系统这么一说,回想一下从斯卡丽第一次说时的状态,到后来威廉解释的前因后果,文莱思这才发现,他的工作好像确实不是真的去当护卫,“……忽然又没什么干劲了——”

“嗷呜!”短促的狼嚎声不远处响起,仿佛是受伤的悲鸣。

“那是什么声音?”斯卡丽惊疑不定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文莱思的全身筋肉都紧绷起来,现在已经不是干劲不干劲的时候了,松懈的话就会死:“……大小姐,请您小心。这大概是魔狼攻击前的信号——或者正在进食的声音。”

说话间,短促的狼嚎声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嗷呜!”“呜!”“嗷!”……

“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第三十一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完)

先后见到的两只魔狼死去后,斯卡丽和文莱思两人很是戒备了一阵子,直到一分钟后,文莱思再次体力不支瘫倒在地,斯卡丽也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它们的叫声比先前要近一些,”亲手干掉一头魔狼之后,斯卡丽先前的恐惧显然褪去了不少,尽管他们目前的处境连说暂时安全都勉强,她说话却已经很有底气,脸色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苍白了,“但以之前两只魔狼表现出的速度,之前的时间足够它们到我们身边了。”

“它们停在了……”文莱思说了一半,就不得不努力喘两口气,翻身趴在地上,向自己捅死的魔狼尸体伸出手,同时咬着牙说道,“很近的地方……”

“是的,至少一大部分应该是停下了。”斯卡丽听着最多不过十米的短促狼嚎,点头认同道,“你觉得它们是在准备攻击么?”

【聆听检定:73>25,失败。在心跳声几乎占据了你的耳朵的现在,原本就不一定能听出来的狼嚎声的距离,自然更加无从判断了。】

“唉……”文莱思长叹了一口气,“不。虽然没有确定,但我认为它们停在雾气的外面了。它们虽然是集群行动,但捕猎时却并不一定如此——咳……我擦……外面的狼听到那两头魔狼的叫声了……哪怕是最普通的野兽,也不难判断出雾气的危险……”

文莱思把右手伸进了魔狼被剖开的腹部,翻弄了一小会,掏出了曾经属于自己的那块肉,看着遍布有点浑浊的液体和一些奇怪又有点未免恶心的玩意的***莱思皱紧眉头,在地上抹了两把,又粗略地用衣服擦拭了一下,之后一巴掌拍在自己的伤口上。

“嗯,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安——”斯卡丽正说到一半,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定神去看,结果就被文莱思的动作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干什么?”

“嘶——”来自伤口的新的刺激让文莱思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会,满头冷汗的他才咬着牙说道,“大小姐,拜托您……帮我……绑一下绷带……”

斯卡丽的脸一红,仰起头来:“你——你自己不能绑吗?”

文莱思半张着嘴,回过头仔细研究了一下此刻自己的状态,再次看向斯卡丽,继续半张着嘴,没有说话。

斯卡丽的脸变成煮熟而且加了很多辣子油的虾的颜色,用力跺了一下脚,俯下身来,恶声恶气地说道:“我们先说好,是你逼我来做的。基本上,你这是赶鸭子上架——”

“你是鸭子?”虚弱的文莱思不再能像往常一样严格地区分思考和现实的分野,不过很快,就有外力让他从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疼——疼疼疼!轻一点!嘶——”

斯卡丽面庞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整张脸:“是比喻,比喻!你不要乱动!我已经很努力地避开伤口了!安静一点,不要干扰我!”

文莱思紧咬住嘴,做了几个很夸张的表情,最后还是没能憋住:“唔啊!大小姐,不是我说,你再这样下去,我恐怕是真的要死啦——嘶……您就帮我大致上绑一下,固定住这块肉就好。对,不需要太狠,大致上就行……”

折腾了几分钟,最后总算是把文莱思的腰里三层外三层地捆了起来,那丑陋的形象让斯卡丽想起了曾经在故事书上看到过的木乃伊的插图……

“……”文莱思看着斯卡丽通红的脸颊,不需要心理学检定就猜出了此时她心中所想,思考了一下之后安慰道,“难看点无所谓……厚实反而能增强防御力%总之,接下来我要再释放几个法术,总时长大概是两分钟左右。大小姐,拜托您保护我一下?”

“哼。虽说不是真的要你做侍卫,但也不是说让我给你做侍卫的!”斯卡丽一边说着一边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扭过头,小声说道,“这次就便宜你了。”

“……”文莱思看着斯卡丽的背影,脸色也微微发红,一时间有点出神。

几秒之后,斯卡丽回过头来:“你不是要用法术吗?快点啊,磨叽什么!”

“哦哦。”文莱思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两声,连忙咏唱起咒语来。

【2级法术治愈术,消耗15点MP,你身上的伤口正在加速愈合,恢复1D10=1点HP。目前的状态HP=4/11,MP=8/8,额外MP=68/500。】

“你特么是在逗我吧!”文莱思猛地一拍地面,站起身怒吼道。

斯卡丽吓了一跳,皱眉回头:“你干什么!”

文莱思赔笑摇头,随口编着些不着调的理由,同时在心里暗暗骂道:“系统你特么开什么玩笑?15点MP的治愈术就恢复1点HP?这被‘治疗轻伤’完爆好几条街啊?”

【嗯,你也听到了,是恢复1D10HP。魔法的效果本身就跟很多因素有关,治愈术这种类型的魔法,因为这个世界对人体的秘密几乎毫无认知,上下限浮动巨大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至于你说完爆的问题——至少,你看,你现在已经活蹦乱跳的了。】

系统这么一说,文莱思才发现,自己身上零零散散的伤口已然愈合,就连腰部也不再感觉到疼痛,虽然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情况,但似乎已经完全不影响行动。

话虽如此,文莱思想到那句“1点HP”就气不打一处来,在脑海中跟系统争辩,进而相互辱骂,一分钟后已然是青筋暴起,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斯卡丽有点紧张的声音:“文莱思,雾气——变得有点稀薄了。”

“……糟……”文莱思一下子冷静下来,头上又渗出冷汗,“本来是打算放完治愈术再来一个‘制造雾气’补充一下的,结果一折腾全给忘了。”

【小文莱思,这只能说是你自己蠢,可不能怪在我头上——】

“闭嘴,我知道了!”文莱思在心里厉喝一声,“这段时间你就不要随便说话了。”

穿透渐渐稀薄的雾气,文莱思他们清晰地看到,模糊不清的黑影正在逐渐朝他们接近,叫声渐渐稀少,然而黑影却不断接近,连成不知蔓延到何处的一条线。

斯卡丽小声地惊叫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大小姐,如果你回过头,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做了。”

斯卡丽闻声回过头,张大嘴,却被文莱思捂住。

“不要露怯。”文莱思看着后面同样在缓缓靠近,数量要少,距离却要更近的几条黑影,嘴角抽搐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却很平静,“……它们这样靠近,我们至少还有一分钟,但如果它们跑起来的话,十秒钟的时间我们都未必能有了。”

“唔——”斯卡丽把文莱思的手从脸上扯下来,面色通红,“我知道啦。”

“……大小姐是雷系法师是吗?”文莱思沉思了一下,“低阶雷系固然有命中率高的优势,但无法应付数量庞大的局面则是致命的短板……大小姐,我希望您接下来能尽可能提升自己的身体能力——全方位的,速度、体质、力量,能提升到什么程度,就提升到什么程度。”

“你要做什么?”斯卡丽渐渐冷静下来,“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吗?至少可以有点心理准备。”

文莱思咧着嘴笑了笑:“没什么不可以的。这本来就是一开始就想好的后备计划……只是弄不好的话工作不保是小事,您家里要是怪罪下来,那我可就麻烦大了。”

“是什么?”斯卡丽皱着眉,正准备进一步追问,忽然看到文莱思把手搭到身旁一棵树上,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惊呼起来,“你该不会——”

“正确。”引燃火焰在五秒内让整棵枯木燃烧起来,而文莱思则早已经经过了旁边的三棵树,“您的动作最好快一点,要不然的话我们也来不及跑了。”

“疯子,你这样我们——”斯卡丽说着说着住了嘴,咬着牙用力跺了跺脚,闭上眼睛,身上便有好几道光芒闪过,接着她又做了五秒钟的简短吟唱,身上闪烁了几道电火花。

文莱思身上也闪烁过了红绿两色的光,飞快地跑过好几棵树后,他跑回到原地,从地上抱起了那头肚子被他翻出不少东西,因而轻便许多的魔狼尸体,抗在肩上,魔狼尸体又闪烁起一道青芒。

【引燃火焰X12、增强力量、加快反应、增强浮力,共计消耗15点MP,剩余MP=53/500。】

“那么,大小姐~”文莱思咧着嘴笑着,向斯卡丽竖起拇指,“向着朝阳奔跑吧!”

“你在说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啊。”斯卡丽咬牙切齿地回应道。

“哈哈,系统,这样太有意思了!”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文莱思感觉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和身体,抬起手,指向火焰已然连成一片的树林,“大小姐!敌人已经感到恐惧!穿过这无尽光明之涡,让它们彻底绝望吧!跟我来!”

文莱思话音未落,便脚下发力,呼啸着向火焰中央冲去。斯卡丽看着他,恶狠狠地咬牙跺了跺脚,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临时侍卫文莱思

宽敞的大房间里,只有四个人在中央聚集,套着粉红色布套的长沙发上,金黄色短发女孩端坐其上,穿着严严实实裹住全身的粉色连衣裙装,以及白色过膝长袜;左边有靠背的椅子上,头发像个盖子一样、微胖的年轻人五指交叉在一起,身体前倾,右腿不断上下起伏;右边没有靠背的凳子上,一身笔挺干练西装、满脸疤痕的中年人笔直地坐着,神色颇为严峻。

而最后一个身材修长、五官端正的青年男子垂首立在女孩对面,不过也许是右嘴角那道像是笑容的伤疤的缘故,他动作本该体现出的悔过和服从的感觉并不强烈,反而给人一种从容乃至于邪恶的感觉。

【罪过啊,罪过,小文莱思,你犯了大错啦,居然还不知悔改。】

四人都沉默着,房间中只有呼吸的声音,是死一般的寂静——本该如此的,但对脸上有疤的青年来说,他的世界总是无比喧闹,至少脑子里是这样:“哪有什么大错啊?”

【你杀害了一个美丽的金发双马尾傲娇洛丽塔!这种珍稀动物对过去的我来说也是几乎只存在于幻想的美好事物!你却害死了她!更何况,她还是你的雇主!】

文莱思微微抬眼,用余光瞟着坐在自己眼前的短发女孩,端庄而可爱,明明脸与他先前已经逐渐熟悉起来的斯卡丽·米尔特洛夫一模一样,却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她不是还很健康地坐在这里吗?”文莱思在心里默默地回应道。

【呸!发型是决定属性的关键因素!属性就是一个角色的一切!一个不是三无不喜欢苹果的大校不会是楚轩!一个没有水蓝色长发不是智障的女神不是阿库娅!你懂个毛线,对我来说,那个标准的金发双马尾美少女已经死了啊!已经死了啊!】

“……莱尔,卡莱尔!”在系统撕心裂肺般的哀嚎声的影响下,文莱思直到福特管家用他深沉浑厚的嗓音,震得周围所有摆件都出现微妙摇摆时,才反应过来:“是,福特先生。”

福特管家抬手,从胸口向下轻轻压,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操作的,原先莫名其妙鼓胀到几乎撑破衬衫的胸口,居然又随着他手的动作逐渐平了下去,压到底之后,他才满脸严肃地对文莱思沉声说道:“卡莱尔,这次你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你可知错?”

【看到没有!这个老头也是站在我这边哒!果不其然,之前我就觉得这厮一个人留下颇为可疑,没想到居然是同好——居然是如此无耻的犯罪者,不可饶恕啊!】

文莱思很想做点什么动作和表情来表达他对系统的不满,但现在站在别人面前,而且也没有戴面罩,只好憋在心里,让他觉得浑身难受:“是的。”

【喂!你这混蛋!刚才在我面前负隅顽抗,现在怎么认错认得这么老实了!】

福特管家眉毛一挑:“哦,说说看,什么错?”

文莱思很诚恳地低头认错:“在接受考核时尽管有要求提到要大小姐陪同,但在明显有更好选项,可以让大小姐跟威廉——公子一同乘坐马车等待时,我没有考虑得足够全面。结果致使大小姐陷入危险的境地,进而最终受伤。我没能尽到作为护卫的责任——即便我当时只是在接受考核,也应该尽可能地考虑让大小姐处在绝对安全的处境。”

福特管家一开始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到中间却停了下来,最后,他冲着文莱思露出了一丝冷笑:“哦?油嘴滑舌的小子,你是在暗示我的安排导致大小姐受伤了吗?”

“不敢。”文莱思微微欠了欠身,“福特先生是管家,保护大小姐安全是护卫的责任。”

“哼!”福特猛地抬手握拳砸在自己的左腿上,不可思议地发出了仿佛敲击木头一般的声音,原本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花白短胡子被他粗重的鼻息吹得不断摇摆着,“你这——”

“福特叔叔!”斯卡丽喝了一声,原本须发贲张的福特瞬间低下头,平静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斯卡丽喊完之后,轻轻咳嗽了两声,把慌忙凑上来的威廉企图拍她背部的手推开后,才轻声说道,“很感谢你这么关心我,但希望你能冷静一点,你看,我很好。”

“小姐。”福特眉头微皱,但对斯卡丽说话时的态度却始终谦恭而尊敬,“您的左腿——”

“一点小伤而已。”斯卡丽的左腿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不过脸色却很平静,“我不可能一直都在家里躲着,也不会永远都有人保护。受一点伤,很正常。”

“这——”福特连续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却没有说出什么来,表情变得有些难过,看了一眼旁边包装华丽的礼盒,长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文莱思,“卡莱尔,无论如何,你在日落之前带着一头魔狼尸体,安全地带着大小姐回到城里,也算是通过了考核。”

文莱思也顺着福特的眼神看向那个礼盒,想到里面那头魔狼的皮,忽然觉得自己腰上又觉得有点痒,不自觉地压了两下,才躬身道:“多谢福特先生宽宏大量。”

“文莱思·卡莱尔,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斯卡丽·米尔特洛夫小姐的临时护卫了!”福特站起身,庄严而充满力量的吼声让文莱思也不自觉直起腰杆,“这段时间,为了保证小姐的安全,提前支付你500个标准单位的雇佣费。”

“500?!!!!”文莱思惊得顾不上任何礼节,直接喊了出来。

斯卡丽看向他,怀着点歉意地说道:“毕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可能太高。更何况外置式魔法之徽精神力流失速度太快,提前支付太多也不好。结束后,我们还会再付500。”

“还有500?!!!”文莱思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斯卡丽挠了挠头,有点疑惑地看向福特,而福特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文莱思的时候,表情重归严肃:“那么,文莱思·卡莱尔,只有二十天就到年关了,我也必须要离开了。小姐的安全,就要拜托给你了。”

文莱思张着嘴发呆,不过好歹在口水流出来之前反应过来,右手握拳,压在胸口:“我,文莱思,以蝴蝶之徽之名起誓,一定会保护大小姐周全。”

“你——不是已经是联邦法师了吗?”福特有点疑惑地看向文莱思。

“……”文莱思脸上抽搐了一下,尴尬地挠起头来,“哎呀,不知不觉习惯了,真不好意思……那么,以我火属性——”

“不必了。”福特总算向文莱思露出了比较温和的笑容,“我知道帝国人的习惯。你既然那么说了,已经足够体现出你的诚意。”他重新看向斯卡丽,柔声说道:“小姐,您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出事了,老爷、少爷们、还有夫人们,都会很担心的。”

“哼,他们?”斯卡丽不自觉地双臂环胸,仰起头,再次露出先前那种不屑而傲慢的神态,但看到福特的表情,神色又柔和起来,“福特叔叔,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房间门传来了三声很有节奏,不轻不重的敲击声,接着是中年女性谦恭的声音,既不显得聒噪,又刚好让里面的人能听见:“非常抱歉打扰小姐以及各位,少爷,您和城主大人约好的传送阵使用时间快要到了,请您注意一下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到是基本的礼节。”

“啊,真麻烦。”威廉小声嘟囔了两句,接着大声喊道,“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先去准备好车子,我跟福特先生马上就出去!”

“启禀少爷,马车已经备好。那我们就在外面等候了。”

“哎呀……”威廉用两手的手掌抵住太阳穴,“快去吧!我们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是。”中年女性离开的脚步声逐渐变小,而文莱思有点意外地开口说:“威廉,你预约了传送魔法阵?”

“是啊。”威廉忽然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百倍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们家族跟学院城院长联系好了,就可以使用传送阵回家。怎么样,老师,我比看上去要厉害吧?”

确实是,过去文莱思可没想过自己会认识能使用传送魔法阵的人,但是先前文莱思的问话并不是这个意思,这让他有点尴尬,又不好意思指出威廉的错误来。

好在福特帮他们解了围:“是的。现在时间不足够从学院城及时回到家族所在了,所以我拜托威廉少爷带我一程,因而还耽误了少爷的回城时间,非常抱歉。”

斯卡丽也站起身来,满脸认真地向威廉行了个礼:“威廉,真是多谢你了。”

“哎呀,这个——”威廉的脸“唰”得一下变得通红,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地挠着头,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这个,我不可能提前走的嘛。老师,还有斯嘉丽,都在,是吧,我,那个……哎呀,咱们两个还客气什么,是吧,哈哈,哈哈哈……”

威廉最后终于说不下去,连续咳嗽几声,转头跟文莱思说话以掩饰尴尬:“那个,老师,这段时间,斯嘉丽的安全就拜托您了!虽然很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是,我希望老师能把斯嘉丽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至于课程的问题——年关这段时间学院城本就没什么课了,之后我会想办法给您补上的。非常对不起,可以拜托您吗,老师?”

文莱思点了点头,于是威廉又没有多的话好说了,红着脸转回去,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明明长得五大三粗却意外善解人意的福特管家拍了拍文莱思的肩膀:“出来,我有事跟你说。”就领着他走出门外,留下威廉单独向斯卡丽告别。

尽管他的善意并没有向自己释放过,但文莱思对福特的好感还是上涨了几个百分点——直到他小心地关上门,然后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也明白了吧,你逃不掉的。”

“卧槽?!”文莱思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结果抵住了墙壁,不禁咽了口唾沫,迅速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整到了最适合施放法术的情况。

“哼。”福特看着文莱思,又发出了一声冷哼,“看来你的人生经历果真不像你说的那么太平。你是从帝国逃出来的吧?”

“……不是帝国的人啊。”文莱思做出这个判断,稍微放松了一点,一言不发。

福特也不以为忤,脸上挂起冷笑:“你这种逃犯过度谨慎的毛病是不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呢?算了,你好像不愿意提这些事情。我之前的意思是这样的,如果,在我们回来之前,你的护卫工作结束之前,小姐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任何事情的话。”

“你逃不掉。”福特的笑容愈发冰冷,“不要以为从帝国里逃出来就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像你这样的家伙每年没有几千也有数百,可是,激怒了米尔特洛夫家族之后,能活着逃走的,这五百年来,还不曾有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文莱思总算听出了这似乎只是个威胁,再次放松了一些,继续沉默不语。

福特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的逃亡没有终点。逃出帝国边境就可以基本摆脱帝国的通缉,但激怒了米尔特洛夫家族,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天罗地网。你也看到了,罗伯斯基家族并不掌权的少爷都能和学院城城主谈笑风生,米尔特洛夫家族的能量,你根本无法想象。哪怕你不顾一切地逃回帝国,如果你真的激怒了米尔特洛夫,家族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文莱思点了点头,笑了起来:“是的,福特先生。既然您这么直白地跟我说了,那我也摆明了跟您说吧。随便工作一个月就有1000个标准单位入账的好工作我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第二个了,我怎么可能舍得扔掉这种金饭碗?”

“哼。”福特再次冷笑一声,然而看起来神色却比较满意了,最后强调了一遍,“不要让小姐出任何事情——任何事情。”然后就恢复了一般管家的谦恭神色,和文莱思分立在门口两侧。文莱思看着他挠了几次头,最后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干脆也就不说了。

大概五分钟后,威廉拉开门走出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朝文莱思招了招手:“那么,老师,斯嘉丽就拜托你了哦!福特先生,我们走吧。”

福特在威廉的招呼下跟了上去,于是威廉便喋喋不休地开始对他讲些什么,而福特看起来似乎听得相当认真,频频点头,最后消失在了一个拐角处。

文莱思想了想,走进房门,看到斯卡丽还端庄地坐在沙发上面。

“他们走了?”斯卡丽侧过头来,身子连斜都不带斜的,向文莱思问道。

“啊,应该是走了。”文莱思点头应道。

“哈!”斯卡丽忽然欢叫一声,蹦了起来,结果脚底下踩到了连衣长裙的下摆,滑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大咧咧地骂了一声,抬手就把下摆撕了,“福特那个老家伙,我不就是受了点伤,就找到机会让我去遵循那些什么礼仪了!真是一刻都不肯放过我!”

“呃……”因为反转太过突然,文莱思一时有点懵逼,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你去把面罩戴上——嗯,戴个红色的吧。应该在你的房间里有准备不同款式的。”斯卡丽却很兴奋似的不断说着,“然后,我们去做点刺激的事吧!”

“……唉?”

第三十三章 金币(一)

“大小姐,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呀。”深冬,春节将近,寒气却没有丝毫散去,因而理所当然地空荡荡一片的学院城街道上,穿白色长风衣,身材高大,用红色面罩盖住了下面半张脸的男子,像是个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妇女一样讪笑着说。

“哼。”斯卡丽一声冷哼,松开了拽着文莱思衣服的手,居高临下一般地看着实际比她要高出半头的文莱思,轻声说道,“好啊,我现在松开你了。跟我走吧。”

文莱思苦着脸求饶道:“大小姐,你看,咱俩现在还都受着伤——”

“你作为我的临时护卫的三条规矩,这么快就忘了?”斯卡丽双手环抱胸前,冷笑道,“更何况,亏你还知道你受过伤。你知道你现在可以这样自如行动是托谁的福吗?你知道治你的伤花了多少钱吗?更不用说,看看你的魔法之徽,现在是满精神力,是谁家的钱啊?”

“……”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思索一阵,讪笑说道,“大小姐,您看,我也是为您好。福特管家临走时再三嘱咐我要确保您的安全,您现在说什么‘刺激的事’,咳咳,至少也等到我们做好万全的准备再说。现在您就回家歇着好不好。”

斯卡丽眯起眼睛,两手叉腰,把脸贴到文莱思跟前:“你,在命令我?”

“不——这个——”文莱思向后缩了一步。

斯卡丽则向前跟进了一步:“那,你,在约束我?”

“呃——不是,这个……”文莱思又向后退了一步。

斯卡丽把他逼退到了墙上:“你只是我的临时侍卫而已。我要去哪,你就跟着,只有在我有危险的时候保护我才是你的任务。没有提出意见的权利,没有拒绝的权利,明白了没?”

“是——是……”文莱思举起双手示意屈服,斯卡丽这才转过身,趾高气昂地继续向前走,而文莱思讪讪地弓着腰跟上,忽然说道,“那个,大小姐,您当时不是说过,我只是来应付福特管家的借口,并不真的要我来当侍卫的吗?怎么现在——”

不知为什么,斯卡丽的脚步一僵,于是文莱思就走到了她的左侧,她却在同时看向右方,文莱思没能看到她的表情,只是听她有点心虚似的说:“啊?什——什么啊。本来是那样打算的,但是福特叔叔自作主张要给你付那么多钱,结果你什么都不干,我不是很吃亏?”

文莱思信服地点头:“原来如此,也有道理啊。”

结果斯卡丽忽然转过头来,冷眼看着他,喝道:“蠢货!”

“……唉?”文莱思满脸困惑地歪了歪头。

斯卡丽重新看向前方,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蠢货。】“系统你特么给我闭嘴!”【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黑心小子。】

……

学院城城南区是富有者的聚集地,偏中心的位置还会有像杰拉德住的这样貌不惊人的朴实民宅,但再往南走的话,斯卡丽所居住的那种带一个大院子的宅子都好不稀奇,最夸张的是,文莱思甚至看到了十几米高却只有两层的豪宅,而且不止一个,漆成各种华丽或典雅的颜色,用植物或者金属进行过分铺张的装饰,好像在进行什么比赛一样。

在学院城呆了快一年,却从来没有到过这附近来的文莱思感觉大饱眼福。虽说系统不屑地斥之为【丢人。】,但或许是街面上没什么行人的缘故,斯卡丽似乎没觉得他的举止有什么丢脸,就任由他像是过去第一次进加尔斯城时那样,满脸惊奇地东瞧西看,一路走过来。

直到眼前忽然被高耸入云的黑影遮挡住尽头的道路,文莱思回过神来。

“唉?大小姐,我们要出城?”

斯卡丽白了他一眼:“当然啦。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不不不,大小姐,刚才我虽然是随口胡扯的理由,但现在我是发自内心的。”文莱思再次苦着脸说道,“出城太危险啦,我真的不能让您陷入那种危险当中啊!”

斯卡丽用看白痴般的眼神看了文莱思一眼,接着忽然笑了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你亲爱的福特叔叔用很可怕的话威胁我了啊?”虽然脑子里这么想,但现在已经学会了说话的基本技巧的文莱思并没有就这么说出来,挠了挠头后,有点尴尬似的笑着说:“毕竟,我现在是大小姐的护卫,保护大小姐安全是应该的嘛。”

斯卡丽眉毛一挑:“哦?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有责任感的人啊。毕竟,之前考核中你的任务是保护我,结果你放火之后不是头也没回的自己先跑了吗?”

“我擦咧你怎么这么聪明啊!”文莱思僵硬地笑着,十分尴尬地支支吾吾道:“这个——”

结果不知道为啥,斯卡丽的脸颊又有点微微发红,接着像是要掩饰什么一样凑了上来,坏笑着揪住文莱思的耳朵:“好啦,不逗你玩了。出城又不是只能进山,我们要去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走,带你长长见识去。”

“唔……”文莱思感觉自己彻底懵了,无法掌握和斯卡丽对话的节奏,也跟不上对方思维,现在又收了她的钱,承了她的情,似乎也只好跟在她后面听她安排了。

【唉,怂货。你还是不明白,女人啊,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喜怒无常的奇妙生物啊。】

文莱思仔细思考了一会,在心里回答道:“不,我觉得苏很好懂啊。”

【……咳,没出息的东西。苏的魅力值只有70啊!跟这种上限逼近90的美女有可比性吗!不是美女的女性角色根本就没有存在价值!换言之,它们就不是女人啊!】

“……”虽然很想就苏是不是美女的问题跟系统展开一番骂战,但现在毕竟是当着斯卡丽的面,如果骂战时情绪太过激动,可能会被这个思维让人无法理解的女孩看出马脚,所以文莱思最后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莫名其妙又亢奋起来的系统。

宽厚巍峨的城门左右,各立着四名穿着光鲜亮丽的崭新制服的卫兵,手里拿着长戟,站得笔挺,而且从文莱思看到他们起,就像是雕像一般一动不动。这也是文莱思不曾见过的奇景,学院城东城门与教育那群小孩的神秘机构相邻,守卫也是共用的,每天都能看到他们来回巡逻,衣服难免会有些尘土,北城门的守卫则通常都呆在专门的小屋里,没什么特殊事情的时候看起来更是邋遢。像是南城门这样的阵势,文莱思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斯卡丽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平静地走到左侧第一个卫兵身边,也不说话,就那么抱着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那名卫兵也显然早就意识到了她的接近,用一个铿锵有力的动作转过身,抬起长戟,勇猛地砸在地上:“这位大人,有什么要我为您效劳的吗?”

接着,他的目光开始在斯卡丽身上游移,越过金黄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睛,有点锋利般的鼻尖,和娇小的嘴唇,看到了一件在阳光下油光发亮的黑色皮夹克,长袖紫色衬衫,黑色露指手套,下面则是一条深蓝色的长裤。

看到这些的时候,他眼神中分明显露出几分疑惑,直到看到最下方,女孩脚下如同高跷一般的厚得惊人的鞋底,这才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原来是米尔特洛夫大人,您——怎么变成这样了?”说话的时候,为了避免歧义,他指了指斯卡丽的头发。

“被火烧掉了不少,不是什么大事。”说话的时候,斯卡丽还转过脸,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文莱思,接着才继续说道,“行了,别墨迹了。我要带这个人去‘金币’。”

“金币?可是米尔特洛夫大人您——”卫兵说着看向文莱思,接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头,离开了岗位,腰也在第一时间弯了下来,讪笑着说道,“好吧。大人是第一次去‘金币’吧?需要我给您带路吗?”

“第一次?”因为之前斯卡丽始终显得轻车熟路游刃有余,所以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文莱思确实有点吃惊,不禁开口重复了一遍。

斯卡丽的脸变得十分红润,抬起脚踹在了那个卫兵身上:“别那么多话,带路就好。”

“是,是。大人——还有,嗯,这位大人,请跟我来。”

第三十四章 金币(二)

那名卫兵擅离职守的动作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而剩下的七个人似乎也不打算制止,甚至于相反,文莱思觉得他们的眼神中似乎透出了几分艳羡,虽说他们脸上的表情仍旧是纹丝不动。那名幸运的卫兵似乎也颇为开心,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来过。

城门并没有打开,在卫兵的带领下,他们来到的城墙根的一个幽深的洞口,根据文莱思前一段时间给杰拉德跑腿的经验,其他三面的城墙,好像都是没有这样的洞口的。越走越深,没两步,他们就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他们的脚步声和卫兵身上的金属碰撞声便一下子清楚了许多。

“……系统。观察、聆听、针对先前卫兵的表现判断恶意的心理学。”

【好的。侦察检定:42<60,成功。你的眼睛迅速地适应了此处的黑暗,借着后面漏进的阳光,你隐约看到你身处在一个狭窄的圆形拱道,壁面显然是由构筑城墙的大石块组成的。就你所见,前方不远处就要走到头,而且只有卫兵和大小姐两人,身后没有别人。】

【聆听检定:57>25,失败。无论如何,你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心理学检定:87>60,失败。卫兵的表情变化并不丰富,原先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脸,而后来则始终是谄媚的笑容,对他并不熟悉的你不知道这究竟是伪装还是本色显露。】

“啧。”至少自己确实用眼睛确认了没有旁人,而且对那个卫兵也已经提高了警惕,问题不会很大。话虽这么说,这么高的失败率仍旧让文莱思不由得不爽地咂了咂嘴。

卫兵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往前走,同时用他那明明很浑厚,却有种说不出的谄媚意味的嗓音说道:“大人,有什么事吗?”

“……”文莱思原本想要回答,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现在自己的身份变化。

斯卡丽也回过头来:“你怎么了?有什么不满吗?”

“启禀大小姐,没有。”文莱思这才回答道,“我之后不会再这样了。”

斯卡丽好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在前面走,这让文莱思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点斯卡丽这类人的思考模式的踪迹,原先烦躁的心情也因为这个好消息舒服了一点。

卫兵最终在先前文莱思看到的尽头停下了脚步,“哗啦哗啦”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文莱思这才隐约看清,之前所谓的尽头,似乎是一扇铁门,乍一看似乎有很多金属饰品,但从那个卫兵的动作来看,那些似乎都是锁。

“……弄这么多锁有什么意义?”文莱思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所以不出意外的,尽管他并不是在跟系统说话,系统还是兴致勃勃地开始接话了。

【这样看起来比较帅啊!你连这都不懂吗!形象,形象就是一切!你看,像你这种小白脸角色早就不适合当主角了,所以上天才会决定让你蒙面啊!你明白了吗!】

在系统的废话中,那名卫兵解开了最后一道沉重的铁链锁,从他的动作来看,那道锁确实是相当沉重,先前不知做过多少次的熟练动作在这里不得不出现了卡顿。接着,他推开了那扇门——出乎意料,门似乎并不是很厚。

打开门之后,文莱思便听到了隐隐的吵嚷声,似乎是从通道的另一头传来的。这让他有点紧张,不过卫兵和斯卡丽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卫兵打开门后,转过身,侧着身子,继续挂着谄媚的笑容,对斯卡丽搓着手说道:“米尔特洛夫大人,您看——”

斯卡丽抬手阻止了卫兵继续说下去,接着向文莱思招了招手:“给钱。”

“哈?”文莱思忽然发现自己刚才感觉理解对方思路的想法好像是错觉。

斯卡丽皱着眉头,微微侧过脸来,神情颇为不悦,语气加重了几分:“给钱。”

“……”考虑到福特曾经提到过的未来500个标准单位,文莱思决定这里最好还是顺着斯卡丽的意思来——哪怕他仍然觉得这个要求非常莫名,“大小姐,给多少?”

可惜,明明他已经选择了顺从,斯卡丽神色似乎更加不悦了,胡乱地摆了摆手:“随便啊,10个,20个,看着给就是了。动作快点。”

文莱思还是第一次听到10个标准单位和20个会放在一起作为虚指的说法,表情不禁有些抽搐,但最后还是咬着牙,硬是逼着自己憋出一个字来:“……是。”

文莱思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与卫兵着甲的手掌交握在一起。

【你将20个标准单位精神力转让给对方。目前状态:额外MP=480/500。】

尽管剩下的还有很多,可是文莱思依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不断抽痛,好像刚刚被剜下一块肉。好在面罩和黑暗遮住了她的表情,刚刚收到钱心情异常愉悦的卫兵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想一刀捅死自己的心情,还趴在他耳边跟他说悄悄话:“看样子,你是刚跟着米尔特洛夫大人开始混吧?真羡慕你小子。这种不懂事的小孩子对钱完全没个概念,老弟你可是大有赚头啊。将来你要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大有赚头的人是你吧?我要是发达了我肯定会回来宰了你。”文莱思很不爽地在心里骂娘,脸上却装出了讪笑——尽管这是毫无必要的行为。且不说黑暗和面罩的掩护下对方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对这种级别的人物,只要不去招惹,大可不必对他过度迎合的。

文莱思忽然产生了一丝悲哀的感觉。

交易结束之后,那个卫兵一副已经跟文莱思混熟的样子,大咧咧拍了拍他的肩膀,暗地里还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之后重新对着斯卡丽,再次露出了谄媚的笑容:“那么,米尔特洛夫小姐,我就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走出这条道,您就说找蒙克——他是我兄弟,跟他说您要去‘金币’。放心好了,我兄弟绝对值得信任。回来的时候也找他,我立马就来接您。”

斯卡丽矜持地点点头,看了文莱思一眼,也没做什么动作,就跨步迈过了那扇门,文莱思连忙跟上。没多久,身后“哐”地一声,那扇铁门再次关上了。

“咳咳。”思前想后了好一阵,为了未来的500个标准单位着想,文莱思决定最好还是想办法讨好一下斯卡丽,至少不要让她到时候因为讨厌自己在付钱的时候从中作梗——如果真的发生那种情况,福特那家伙绝对会顺水推舟把该付的工资给吃了,“大小姐,我——”

文莱思又斟酌了一会,终于想到一个可能性最高的猜想:“嗯,很抱歉,我让您丢脸了。之后我一定会注意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大小姐。”

斯卡丽脚步连停也没停,就用惯常的傲气十足的语调说道:“知道就好,我原谅你了。”

“是。”文莱思应了一声,心里开始纠结起来:“她这算是真的原谅我了,还是还在赌气呢……我为什么非要去猜一个14岁的小女孩的想法不可啊!”

【你自己不也才16岁嘛,搞得好像你有多成熟似的,呸,装逼犯。】

也不知怎么,听到系统一如既往莫名其妙的冷嘲,文莱思原本烦躁的心情忽然就冷静了不少,最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争辩,就默默地跟在斯卡丽身后向前走。

其实也没两步路,两人就走出了城墙,来到了城外。

城南外的景色着实吓了文莱思一跳。当然,远处仍旧是连绵一片,将学院城包裹在其中的无尽山脉,可是刚出城——确切地说,就是这个出口附近,竟是挤满了人,摩肩接踵地,围成一圈,正正将他们两人包围在这当中。

【哇哦,没想到看似平静祥和的学院城外居然是丧尸潮,这个世界真是可怕啊?】

人群中每个人的嘴都在反复开合,最后制造出嘈杂的噪音,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很多人看到他们的出现都眼前一亮,向他们这边移动,最后却挤在一起,无法继续前进,只有比较聪明的几个伸出手来,在空气中上上下下,不知道企图抓握些什么。

文莱思看着他们破破烂烂,大多满是泥土的衣服,以及一看就很少清理,大多几乎已经发黑的脸和手,平静地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斯卡丽的前方:“我说,丧尸潮是什么啊?”

“……算了,你不用回答,反正也就是‘跟不懂梗的人真是没办法交流啊’这样避重就轻的抱怨吧。”文莱思微笑了一下,用尽可能平静而洪亮的声音喊道:“各位,我们要找蒙克。请问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所有人都畏缩了一下,交头接耳之间,文莱思也清楚地听到了不断重复的“蒙克”这个词汇,大多带着惊惧和厌恶,人群却慢慢退开了。然而还有几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的肮脏小孩,和干瘦的妇女挤上来,带着不怎么标准的谄笑和紧迫的神情,对文莱思说:“大人,大人,您要去哪里,我们都可以带您去啊。”

其中一个稍稍丰腴一点的女性把身子贴在了文莱思身上,嘴唇贴在他耳边,说话时吐气正好吹到他的耳朵根:“大人,真的,哪里都可以去哦?而且,很便宜的。”

“……”文莱思轻轻推了一下那个女人,结果没有推动,摸着对方腰部的软肉,反而被贴得更紧了,“……”

【卧槽你居然脸红啦!太丢人了!你以为你是轻小说的主角吗!我大天朝正经奇幻不需要主角有你这么废柴的属性你懂不懂啊!】

“让开让开!”忽然之间,一个粗犷的男性声音响起,一个身材健壮、衣冠整洁与周围人群形成鲜明对比的男子像是一条鲨鱼鳍分开水波一般穿过人群,两手不断把没来得及躲避的人向两边推开,“哪位大人要找我蒙克?”

“呼”地一下,包括贴在文莱思身上的女性在内,刚才还聚拢在文莱思身边的几个妇女儿童一下子作鸟兽散,瞬间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差不多同一时间,蒙克也终于在人群中打开一条通路,走到文莱思面前:“大人,您找我?”

蒙克的脸和他的声音动作一样充满力量,明明在笑,看起来却相当凶恶。不过文莱思也早就不是会被一张凶恶的脸吓住的农家小子了:“你就是蒙克。你——哥哥吧,他让你来带路,送我们去‘金币’,可以吗?”

蒙克挠了挠头,再次露出了凶恶的笑容,越过文莱思,看着他身后的斯卡丽,弯下腰,似乎是行了个礼,但也许是因为肌肉太过发达的关系,他的腰几乎没怎么弯下来:“当然,为两位大人效劳,是我蒙克的荣幸。请跟我来。”

文莱思终于回头看了一眼斯卡丽,遗憾的是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看文莱思自作主张出来处理这件事的:“……系统,心理学。”

【心理学检定:58<60,成功。尽管她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你还是看出,她眼神中似乎对你怀着某种不满。但她刻意掩饰住,说明这并不是针对你出来帮她处理这个情况的。】

“……”文莱思的嘴角再次抽搐,“搞什么啊,这个女人……完全理解不了她。”

第三十五章 金币(三)

也许是某种潜在的规矩的作用,也许是蒙克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的效果,在蒙克表示要给他们两人带路后,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迅速地散开,并且优先在西南的方向给空出了一条通路。虎背熊腰的蒙克也不躬身,不道谢,甚至好像还鄙夷地看了众人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前方,斯卡丽跟上,文莱思则最后一个动身,再一次吊在最后面。

城外便没有城里那么平整的石板路了,而且他们也不是从城门走出的,所走的所谓的路,其实不过是一条被人踩平的土路,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在所难免,穿着鞋底高得可怕靴子的斯卡丽走得并不顺利。终于,在她第三次险些摔倒的时候,文莱思跟上去扶住了她。

“大小姐,让我扶着您走吧?”文莱思至少语调很恭敬地说道。

“哼。”斯卡丽再次把头偏向一旁,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心理学。”【心理学检定:84>60,失败。你没看到她的脸,更谈不上通过表情猜测她的想法了。】“你这个废物。”【忘恩负义的渣滓。】

无论如何,既然斯卡丽没有反对,那还是扶着点好了。如果摔出一个月还会留下痕迹的伤口,到时候那500个标准单位恐怕就不见踪影了。

又走了一段路,文莱思发现,城外非但并不荒芜,反而似乎还颇为热闹。土路的两侧有不少分叉和并行的路,而不远处隐隐可以看到排布异常密集的房屋。大多只有一层,主要以木头为原料,看起来与无尽山脉中的“冒险者营地”颇有几分相似。

而活动的人也不少,许多在刚才城外包围圈中看不到的精壮男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坐或蹲,也并不劳作,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是,虽说他们的身体看起来比那些人要健硕些,穿衣风格却很统一,破烂和肮脏的要素几乎每个人都同时具备着。

文莱思把眼睛转向前方带路的蒙克,白色麻衣材质固然与好无缘,但很完整,而且收拾得很干净,如果他和那些小木屋周围的人呆在一起,想必会有强烈的鹤立鸡群之感、

蒙克忽然回过头来,发现把他们两人落下不少,连忙又小跑回来:“大人——”

蒙克的眼神落到斯卡丽的脚上,恍然大悟:“大人,这土路比不得城里,穿这样的鞋,恐怕是不好走……当然,我也没有要您换鞋的意思。我们走慢一点?”

文莱思看着斯卡丽的脸颊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接着被她一把推开。斯卡丽又抱起胸,仰起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说道:“才,才没有摔倒过——啊!不,我刚才,是,是因为——”

文莱思看着斯卡丽的表现,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嘿,小文莱思,现在是你感叹人类性格的多样性的时候吗?】

在系统的提醒下,文莱思总算想起去帮支支吾吾快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的斯卡丽去圆场:“是这样,蒙克先生。我第一次从这条道出城,本来以为城外没什么人,所以刚才见到吓了一跳,就问了问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大小姐为了跟我解释,便走得慢了。”

蒙克尽管长得粗犷,心思却挺缜密,他显然不会相信文莱思等了这么半天才说出的扯淡解释,但他也就笑了笑,把自己先前的话带过去不谈,脚下的步伐,却也确实慢了一些:“原来如此。我虽然并不常驻城外,一年也有七八个月在这附近活动,如果两位大人不嫌弃,我给两位讲讲如何?”

文莱思再次扶住斯卡丽,在斯卡丽满面通红很小声说的一句:“挺聪明嘛。”之后,他一边扶着斯卡丽继续向前走,一边回答道:“那么,就拜托您了。”

据蒙克所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随便进入学院城的,只有在城内觉得杂工不够,或是找些“原生体”——蒙克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他只知道,这好像是用来指代没有魔法之徽的平民时用的词——,这样的时候,才会打开城门,收人进门。

在进门人的脖子上刻上标记之后,就说明你从此就是学院城的人了。进出需要得到审批,但不会再有特别大的阻碍。城外的这些人,大多都是从其他地方到这里来,想进入学院城的,目的大多是逃难,但也有一部分是想来追求更好的未来。

不过开城放人的时间很不规律,有时会连续好几天每天放进一些,有时却好几个月甚至于一年几年不放人,这些留在城外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不吃不喝,有的走了,有的则在城南门外这一片比较平坦的地方盖了房子住了下来,渐渐有了产业,也就不那么迫切地想进城了。

这里的人一多,商人也就时不时经过,便有几个鸡贼的家伙,把一些学院城里不允许开设的产业开在这里——说到这,蒙克很是挤眉弄眼了一番,文莱思费了半天劲,才猜到他大概是在暗示他们所要去的“金币”就是所谓不允许在城里开设的产业之一。

于是,便有许多在学院城里穷极无聊闲得生无可恋的富家子弟——这次蒙克只冲着文莱思一个人挤眉弄眼,这让他很容易地猜到蒙克在暗示斯卡丽就是其中之一——偷偷跑出城来,享受这些娱乐设施,居然带动的这里也算是繁荣起来了。

最后,说到刚才那个包围圈里的那些人,蒙克的态度很是不屑:“一群指望着截别人生意发横财,不愿意干正事的废物而已。每年都得死那么几个才消停,不值一提。”

“每年都得死那么几个?”文莱思有点诧异地重复了一句。

蒙克瞥了文莱思一眼,余光扫过斯卡丽,咧着嘴笑了笑:“是啊,总得死几个人嘛。干什么不会死人呢?是吧。他们挑了这种活,却不愿意承担风险,嘿嘿,您说是不是废物。”

不知道为什么,蒙克好像不愿意当着斯卡丽的面给他解释,不过反正文莱思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愿意回答的话也就算了。就这样,蒙克有一搭没一搭地,渐渐就开始讲起故事来,终于,他打断了自己的话题,抬手一指:“两位大人,到了,这里就是‘金币’。”

一个三层楼高的建筑就在前方,而且作为石制的,在四周也是相当显眼的,之前文莱思就远远看到,现在顺着蒙克的手指,他看到了宽敞的大木门上方,一个硕大的木牌,上面画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币,明明是白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弄得,那枚金币仍然光彩夺目。

而脚下的路也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平整的木板路,看得出这一段木板保养得很好,不但没有一块腐烂,不怎么肮脏,甚至于连漆都没怎么破损。木门的两边各站着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穿着很贴身的红色制服,用金丝绣着纽扣,那张脸不算帅气,也称得上威武。

文莱思转而看到蒙克的脸,不由得想发出明明身材接近,长相差距怎么那么大的感叹。

“多谢你给我们带路。”然而文莱思嘴里说出的却并非如此,他笑着走上前,握住了蒙克肌肉虬结的手,好在蒙克没有很用力,他也没有感到特别疼痛。

【你将10个标准单位转让给对方。目前状态:额外MP=470/500。】

蒙克原本就如铜铃大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了一眼一旁的斯卡丽,压低声音:“这么多?”

文莱思笑了笑:“今天我们认识,也算是交个朋友,以后见面,还需要您多多照顾。”

蒙克爽朗地大笑起来,原本凶恶的脸看起来也变得友善了些,用力拍了两下文莱思的肩膀,在他被拍得七荤八素的时候笑着说:“好说,小兄弟以后有什么事,我蒙克铁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么就不打扰两位大人的兴致了,下次再见。”

说话间,斯卡丽已经走到了金币门口,门左右站的两人腰一下子弯得很深,从两侧同时为她推开门,而她则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对文莱思喊道:“喂,快点。”

“是,大小姐,我这就来。”

第三十六章 金币(四)

走进门,又是全然不同的景象。以金色为主色调的装潢充分地体现出了“金币”这个名字的风格。洁净的红色地毯下方,地面似乎是用石块拼成的,也不知打磨了多久,露出的地方都在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有点晃眼。墙壁上悬挂着色彩浓烈的油画,以及各种动物的毛皮——其中最显眼的无疑是大厅墙壁中央悬挂的那一张五彩斑斓的狼皮。

个头比之前文莱思带回的那头风属性魔狼稍大一些,而且没有灼伤痕迹。文莱思清楚地记得,对于他带回的那头魔狼尸体,福特管家对毛皮的估价是50个标准单位上下……

“你在发什么呆啊?”耳朵上剧烈的疼痛和飘进里面的尖细女声让文莱思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只见斯卡丽单手叉腰,右手揪着他的耳朵,也许是灯光的缘故,脸颊好像又有一点微微发红,贴在他耳边,像是做贼一样地说着,“好多人都在看我们啊。”

斯卡丽说话时,嘴里的气时不时会吹到文莱思的耳垂,尽管并不是有意的,却让他无法控制地响起在城外贴在他身上的丰满女人,结果文莱思的脸也变得通红起来,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后,才轻声回应:“那个,大小姐。我觉得大家在看,是因为——嗯,我们的动作。”

“动作?”斯卡丽一愣,重复一遍,突然“唰”的一下满脸通红,一把把文莱思推开,猛地跺了跺脚,脸红得都要滴出血,却还指着文莱思的鼻子厉喝,“你贴我那么近干什么!”

“……”文莱思觉得自己忍住不该说的话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他甚至连把“到底是谁贴谁那么近啊!”这句话说出口的欲望都没有产生,只是讪笑一下,“对不起,大——”

文莱思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股不弱的力量抓住肩膀,又扯到了另一边,一个英武不凡的男子隔在两人之间,松开抓着他的手,微笑道:“朋友,斯嘉丽可是米尔特洛夫家族的人,你要出手,最好也看清楚对象,是不是?”

在听到“斯嘉丽”这个昵称的瞬间,文莱思差点以为这货其实是威廉。但他头上飘逸的金色卷发,以及比现在穿上特制鞋的斯卡丽略低的身高,还有那种威廉不会露出来的,圆滑却不失傲慢,明明彬彬有礼却好像在挑衅一般的自信笑容,最终让文莱思确认,从没见过他。

“先生,我——”不过就算没见过,这位左手捏着一个玻璃杯的帅哥穿的衣服品味不俗,而且显然价格不菲,所以文莱思还是决定尽可能跟他建立不那么恶劣的关系。

可惜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只见那位帅哥颇为骚气地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里面的琥珀色液体,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竖起右手指,制止了他的话:“朋友,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叫色雷斯,费尔南多的色雷斯,如果你不嫌弃,我的朋友们都是直接叫我的名字的。”

这么热情的人对文莱思来说还是挺少见的,不过他觉得目前比较重要的还是把某些误会解释清楚:“费尔南多先生,我——”

色雷斯·费尔南多右侧的眉毛向上挑动了一下,右手食指轻轻压在文莱思的嘴上,他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像是女人的手:“朋友?”

“咳咳,这个——”文莱思苦着脸,拼命向费尔南多身后的斯卡丽做眼神求助。

斯卡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边,期间还向后退了一步,让文莱思一度担心眼前这位费尔南多是什么危险人物,而斯卡丽正准备把他卖了……好在收到文莱思的眼神信号之后,她尽管满脸不爽,深呼吸了几下,还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走上前两步,伸出手指,快速点了一下费尔南多的后背:“色雷斯,他是——”

“哦,我亲爱的斯嘉丽,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费尔南多一个骚气的转身,又伸出手指要按住斯卡丽的嘴唇,结果被躲开了,不过他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说道,“他是当中企图骚扰你的坏人,是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也是你魅力慑人的表现。我相信这位朋友本质并不坏,我们或许可以一起成为朋友。”

斯卡丽面无表情地听费尔南多稍稍停下缓口气的时候,才开口说道:“他是我的侍卫。”

“是的,但是你看——”费尔南多换好气,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忽然一愣,“侍卫?”

“咳。”文莱思又咳嗽了一声,绕过费尔南多走到斯卡丽旁边,转过身来,对费尔南多满怀歉意地笑了笑,“尊敬的色雷斯·费尔南多先生。在下文莱思·卡莱尔,在其他人回家族报道期间担任大小姐的临时护卫,见过大人。”

费尔南多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便用笑容掩饰了过去,走上来看似很用力地拍了拍文莱思的肩膀,实际上力度却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朋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你看这闹的,哈哈。斯嘉丽,还有——朋友,叫你文莱思不会见怪吧?斯嘉丽,还有文莱思,这点东西,就算是赔礼,也祝各位旗开得胜,拿个开门红。”

说着,费尔南多随手塞了一把画着蓝色条纹的金属圆片到文莱思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么,再见啦,朋友。等会桌上见面,可不要对我手下留情哦?”

随后,费尔南多笑着举起玻璃杯,向斯卡丽示意一下,转身离去。

文莱思则在仔细观察着手里的金属片,看起来像是铁制品,表面涂了一层漆,铁和漆当然不算是常见的东西,但这些玩意的做工说实话比较粗糙,加到一块有没有1个标准单位的价值都让他有些怀疑:“那个,大小姐,这些东西——”

斯卡丽瞟了一眼,冷哼一声:“扔掉。”

“唉?”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值钱货色,也难怪斯卡丽这样气不打一处来,文莱思一边想着,一边在暗处把那些金属圆片摞在一叠,放到了一旁的柜台上,“大小姐,您好像,不太喜欢他?”

斯卡丽翻了个白眼:“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烦人的苍蝇’吗?”

文莱思很是回忆了一阵,才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福特管家的那个晚上,斯卡丽好像确实在跟他解释为什么扔了他一个月不管的时候,提到过“应付一只烦人的苍蝇”的话。

看到文莱思点头,斯卡丽便继续说道:“他就是。”

“呃……”文莱思感觉有点好奇,便追问了两句,“为什么呢?大小姐,我是说,这位费尔南多先生长得算是英俊,教养不凡,待人接物亲切有礼,家境就算不如大小姐,至少——应该也是一个大家族的子弟吧?大小姐为什么会不喜欢他?”

“我有必要给一个侍卫解释这些?”斯卡丽忽然又别过脸去,恶狠狠地跺了跺脚。

【蠢材啊!小文莱思,我越来越怀疑你智力90的真实性啦。你真的是个蠢材啊!】

文莱思根本就不想理会系统的废话,但结果是很显然的,系统又进行了莫名其妙的补充。

【这理由还不简单吗!像这种出场看起来很完美的高富帅情敌角色,势必有非常恶劣龌龊的内心啊!那家伙不但是个萝莉控,恐怕还是喜欢施虐甚至于吃人肉的变态花心男啊!你不要像个白痴一样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将来要暴露出本性后被你撕成碎片的渣抱有好感啊!】

“……唉。别的且不谈吧,情敌角色是什么玩意?”文莱思终于还是在心里回了话,同时对斯卡丽恭敬地鞠了一躬:“没有必要。非常抱歉,是我冒昧了,大小姐。”

【唉?不是吗?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有产生感情吗?之前危机的时候你不都对她脸红了吗?吊桥效应的效果结束的这么快?还好我当初没有真的试验过……】

斯卡丽挥了挥手:“我原谅你了,站起来吧。好了,去兑换筹码吧。自觉一点啊,难道什么事都要我提醒你吗?”

“筹码?”文莱思懵了一下,“那是什么东西?”

斯卡丽瞪大了眼睛:“这里是赌场啊。听名字就能知道——你连啥是赌场都不知道?算了算了。你就到柜台拿去,给人家一百个标准单位,说换筹码就行。到时候我会补给你的。”

“是。”文莱思再次鞠躬,嘴角抽搐了一下,“系统,你知道赌场是什么地方吗?”

【……小文莱思?】

文莱思的嘴角再次抽搐:“见鬼,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麻烦!教育检定。”

【教育检定:30<55,成功。尽管你过去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场所,但是你从名字中推测出,所谓赌场,大概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赌博的地方。】

说话间,文莱思已经走到柜台前,把之前福特因为他的魔法之徽装不下,交给他的装有60个标准单位的金属制魔法之徽递进去,然后伸出一只手,转了40个标准单位给对方。

【目前状态:额外MP=430/500。】

“好的,这是一百个标准单位的筹码。”柜台里站着的全身都包得严严实实,偏偏胸口破开一个洞的身材火辣的女性,笑容满面地躬身,露出幽深的沟壑,将一摞金属片递到文莱思手上,“祝您在金币玩的愉快,鸿运昌隆。”

“……”文莱思看着手上一摞,一共十个,刷白漆装饰蓝色条纹的金属片,终于忍不住轻轻喊了一声,“我擦咧!坑爹呢这是!”

第三十七章 金币(五)

文莱思很想跑回去把刚刚扔下的那一沓,他估计差不多能有两三百个标准单位的筹码捡回来,但斯卡丽一直盯着他,考虑到当时费尔南多没有提到是给自己的,权衡了半天,文莱思还是决定为了未来稳妥的600个标准单位,不要得罪斯卡丽为好。

把筹码递到斯卡丽手里,结果她又撇回来了三四个:“我们一起玩啊,跟我来。”

“唉?”文莱思表情一僵,“大小姐,这个——我没有,嗯,‘玩’过赌博啊。”

“我也没有啊。”斯卡丽神采飞扬、充满自信地说道。

看着斯卡丽的表情,文莱思也稍微放松了点:“那就好——不是,啥?”

“以前福特叔叔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威廉又怕他,带我出城的时候也不敢来这种地方玩。”斯卡丽抬起手,好像是想要玩弄头发,结果抓了一空,恶狠狠地剜了文莱思一眼,接着才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啦。我了解过,大部分赌博都以计算为主。你不是对自己的计算能力很得意吗?威廉天天都在跟我说,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会输的吧?”

“大小姐,”文莱思哭丧着脸,“虽说我没玩过,但是我也知道你这个了解偏差有点太大了啊。不管是啥,既然叫赌博,肯定就是以运气为主吧。”

“哦?运气吗?”斯卡丽眉毛一挑,“那你觉得你能成为我的侍卫,你运气如何?”

“……我的运气只有40,这是系统钦定的啊大姐!”文莱思欲哭无泪,又一次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强行咽回去,硬着头皮回答道:“很好。但是,大小姐——”

斯卡丽再次抬起手,在原本是金色长发,现在只有空气的地方抓了一下:“那,既然你的计算能力很强,运气又很好,还但是什么?不会输的吧?”

“……”文莱思整张脸都快要抽搐起来了。

【你在想什么呢?她之前不是说会把你付的100标准单位还给你么?那这就是白赚的钱。你不愿意去赌,得罪了她,不但这100没谱,福特说的那500恐怕也要泡汤喽?】

“对呀。”系统一说,文莱思忽然恍然大悟,对斯卡丽深深鞠了一躬:“大小姐,我保证会竭尽所能。”

“……不过,真是奇了怪了,我刚才为什么会为了她的钱那么纠结?”

【嘿嘿,嘿嘿,青春啊。】

斯卡丽最终选中的是在“金币”西北角大量聚集的一种叫“德州扑克”的游戏,据说是瓦尔大师在统一世界期间无聊时发明的天才游戏,所以即便它名字的读音晦涩难名,仍然沿用至今——这是一个喝醉酒的老头拉着文莱思给他讲的,那老头看起来衣冠楚楚,却满面愁容,他似乎对那个“德州扑克”有很大兴趣,却并没有上桌去玩,只是在边上看着。

“梭哈!梭哈!这么大的牌都不敢上!真没出息!”他时不时地这样小声嘀咕两句。

文莱思终于忍不住问道:“尊贵的先生,敢问,您既然这么,嗯,兴致盎然,为什么不自己去玩两把呢?”

“咳。”那老头明明喝醉了酒,脸原本就红扑扑的,却像是羞红脸的少女一样捂住脸颊——话虽这么说,文莱思从没见属于少女的苏和斯卡丽做过这样的动作,这只是他了解到的惯常比喻方式而已,“我,嗯,今天玩过了。所以,现在,兴致,没那么大了。”

“原来如此。”在旁边看了一会的文莱思大致也知道了一点基本规则,暗自腹诽道:“恐怕是筹码没那么多了吧。”

文莱思看到旁边的斯卡丽早就没有再观察的耐心,早就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了,自己也没兴趣再听这位老头瞎扯,于是就微笑着问道:“那么,请问您能告诉我,一局只需要先放进去1个10标准单位筹码的桌子在什么地方吗?”

“先放进去?”老头瞪着朦胧的醉眼,上下打量了文莱思好一阵,害得他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说底注是嘛?底注最低的桌子啊——就在最角落那桌,看到没?就是之前坐着的那个地方。”

虽说文莱思刚过来的时候这老头就已经站在一边看了,文莱思还是理解了他说的那桌的位置,道了声谢之后,对斯卡丽说道:“那,大小姐,我们——”

“你终于看好了?”斯卡丽瞟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有信心了吧?”

文莱思从容地笑着点点头:“大小姐,我一定会完成您的命令的。”

“好啊。那,我们就来比赛吧。”斯卡丽坏坏地笑着,“我已经让你看了这么半天了,你不能说我欺负你了吧?我们来比比,结束后谁赢到的筹码最多,如何?”

文莱思愣了一下:“大小姐,该不会,你从一开始——”

“闭,闭嘴啦!”斯卡丽脸又一下子变红,看向旁边,“才没有想要赢过你的意思嘞!我本来就比你强,对不对?当时狩猎魔狼的时候我还救了你的命!你只不过是稍微想了一下计划而已——总,总之,我是突然兴起啦。比不比?赢过我的话,我就让福特叔叔到时候多付给你100个标准单位的工资。怎么样?”

文莱思的眉毛挑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大小姐,如果我真的赢了的话,您真的不会怪我吧?”

“哈?你还真以为你比我强?”斯卡丽脸颊的鲜红变成了兴奋的潮红色,“当然,我当然不会生气。不过,你真的以为你赢定啦?”

说着话,两人走到牌桌跟前,在离得不远的两个位置分别坐下。

站在最角落的女性冲他们两人笑了笑,收起桌上刚刚结束的牌,将筹码划到一个身材庞大的男子那边,男子脸上堆满笑容,一把搂起面前的筹码,得意地拍了拍他旁边满脸痛苦的人的肩膀,长笑一声,朝旁边的桌子走去。

“两位是新面孔啊,第一次来玩吗?”女性把牌收到一边,拿出一副新的牌出来,“知道规则么?需不需要我给两位讲解一下?”

“那样最好——”文莱思很诚恳地笑着回答了一半,结果也只说了一半。

“不需要。我们直接开始吧。”斯卡丽坏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在文莱思用困惑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只是笑着摇摇头,“你不是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吗?刚才都信心满满了。”

“……大小姐,你,该不会——”文莱思嘴角不断抽搐,“你玩过这个?”

“赌博啊,就是相互欺骗的游戏啊。”斯卡丽得意洋洋得抬起头,“知道了吗?”

现在这桌上算上文莱思和斯卡丽,一共有六个人。荷官环视了四周一圈后,便用异常娴熟的手法,在每个人面前放上了两张背面朝上的方形硬纸板,背面上画着一个巨大的金币,不过画工远不如招牌上的精细,而且也没有自己发光的功能。

文莱思学着自己之前看到的样子,偷偷摸摸地蹭着桌子拿起牌,映入眼帘的是一红一黑的两个“3”,如果文莱思没记错的话,这种样子的牌应该叫——

【黑桃方片一对3,唔,怎么说呢,算是好运吗?感觉不上不下的呢。】

“……不需要教育检定了?”文莱思撇了撇嘴。

【哈哈,你自己不都想起来了嘛。那么要怎么办呢?这种不上不下的运气。】

“……我之前搞错了。在这个游戏里,最重要的固然不是计算,但也并不是运气。”文莱思的嘴角勾了起来,“所以,我才能那么有自信啊。”

“那么,请各位开始下注吧。就从,这位先生开始?”

负责发牌的女性——文莱思好像听过有人叫他们这个位置的人为“荷官”,她把手放在她身旁一个形容猥琐穿着肮脏的男性身上,轻柔地说道。而那名男性则眯起眼睛,露出了很享受的表情,抬起手,很大气地撇出了筹码:“一枚。”

被刚刚离开牌桌的胖大男子拍过肩的那个人穿得并不肮脏,虽说算不上华贵,看起来境况也不错,可此时他却瑟缩地趴在桌上,不断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听到“一枚”的时候浑身一震,颤抖地伸出手,把手按在桌上,咬着牙,仿佛费了很大力气,才松开手:“跟。”

文莱思从手里的四枚里抛出一枚:“跟。”

“跟。”斯卡丽扔出的时间似乎比文莱思还早些。

“……”斯卡丽旁边的那个人沉默着撇出了一枚筹码。而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衣服被洗的有点发白,但还算干净,高高举起手,猛地一下拍在桌上,抬起手,露出下方的一枚筹码:“我也跟!”

文莱思看了一眼斯卡丽,发现她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着自己。

三张牌被正面摆在了中间,分别是“红桃A”,“黑桃7”,“梅花3”。如果文莱思没记错的话,这大概是意味着,他手里的两张3可以凑出所谓“三条”出来,之前他看到一个人用“三条”赢过了四个人的牌,应该是个很大的“牌型”了。

形容猥琐的男人的眼睛时不时朝荷官身上瞟,看了半天之后,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把牌一推,靠在椅背上——这好像是表示他放弃了自己筹码的表现。

那个头发被自己抓得乱蓬蓬的男人看着手里最后六七个筹码,脸上的表情让文莱思怀疑他是不是随时都可能要自杀,思前想后了好一阵,又拍下一个筹码。

“跟。”文莱思自己虽然只剩下三个筹码了,不过他此刻心态还是比较淡定的,那个男人犹豫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他并不需要多加思考,就直接扔了出去。

斯卡丽死死地盯着桌上的三张牌,像是在和牌赌气一样瘪着嘴,很不爽地把头甩向一边:“盖牌。”

斯卡丽另一边的男人仍旧没有说话,用指头来回敲打着桌面,最后摆了摆手,推开牌。

最后的那个年轻人则在那里捶胸顿足:“运气不好啊,可恶!但是,我要,跟注!”

第四张牌发了下来,是一张梅花“7”。头发乱蓬蓬的男人猛地站起身趴在桌子上,而最后那个年轻人则停止了先前的大呼小叫,眉关紧锁。

“……系统,两次心理学,分别判断他们两个的想法和精神状态。”

【好的,那么,心理学检定:49<60,成功。乱蓬蓬的那哥们尽管很努力地假装自己激动而喜悦,但他颤抖的腿早就把他内心的虚弱暴露无遗。】

【心理学检定:22<60,成功。那个年轻人无疑只是偶尔来这里玩的,完全没有掩饰自己想法的意思,此刻他还是心情异常激动,不过无疑正在苦恼些什么。】

“……”文莱思面罩下的笑容愈发狰狞,“你看,系统。斯卡丽说得对,所谓的赌博,其实是互相欺骗的游戏。而只要你能像现在这么靠谱,在这里——”

“我就是无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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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大小盲注的问题……因为,你们看,我把筹码的面额设的太大了点,所以……嗯,我们就当是同一种游戏在异世界规则上的微妙差别吧。其他非逻辑性Bug同理哦。

第三十八章 金币(六)

【心理学检定:08<60,成功。他对自己手里的牌似乎并没有很充足的信心。】

“梭哈——不跟了吗?那,就多谢你了。”

……

【心理学检定:88>60,失败。你没能从他夸张的表演中揣测出他的真心。】

“弃牌。”

……

【心裂学检定:39<60,成功。你已经了解了他的习惯,他无疑是在虚张声势。】

“跟。”

……

浑身上下都乱蓬蓬的男人早已输光筹码离去,荷官身旁的猥琐男子也在一场大胜负中败北,悻悻然握着剩下的筹码离开了赌桌,斯卡丽的六枚筹码一度涨到过二十枚,但她已经早早承认了比赛的失败,把筹码交到文莱思手里,在旁边静静地看。

文莱思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发光的金属片,和纸片上奇形怪状的图案、数字。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离开了角落的牌桌,坐上了西北角整个“德州扑克”区域中央的桌子,更没有意识到,他手里的金属片,已经不再是蓝色的,也远不止区区三五片那种可怜的数量了。

成功了——他的牌并不大,跟注;失败了,弃牌;成功了,他的牌真的很大,弃牌……他机械地重复着完全相同的动作,用系统的话来形容,就好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他在牌桌上的胜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上下,但始终都是赢大输小,在意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并且,眼前堆积着小山一样的红色筹码。

“……”他等了很久,没有新的牌发到自己面前,才有点困惑的恢复一点精神,抬起头,看到那个相貌和穿着都比之前角落那位荷官高到不知哪里去的女性,正用古怪的神情盯着自己。低下头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

接着,文莱思的脑子变得稍微活络了一些,眼神从自己两人身上移开,围在牌桌周围的人,那个红衣服、看起来很稳重的老头好像赌性很重,之前压了一百个红色筹码想要吓退自己;那个一身黑衣的家伙倒确实要稳重得多,自己没能从他身上捞到多少油水……

所有的这些人,都在用同样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为什么?因为被赢走钱了,所以开始记恨了吗?不,不可能吧。如果输了就这样,为什么要来赌博呢?

等一下,好像还有人,周围还有人在看着这里……原本也有很多围观的人,但是现在这些人都在看着自己,而且,脸上的表情——“系统,心理学。”

【心理学检定:57<60,成功。他们的表情对你称不上善意,但也并不抱有很强烈的恶意,这让你一度陷入困惑。不过你最终还是看出来,他们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因为他们的眼光中好像同时掺杂着敌意和同情。】

文莱思已经非常习惯和了解系统的表达方式,所以,他哪怕心不在焉,也在第一时间从系统复杂冗长的话语中,找到了真正的重点:“期待——吗……”

这个词让文莱思再次在四周找寻起来,于是便看到背后斯卡丽的表情。并非是输给他的不甘心,而是某种惊讶、不满的神色,可是又轻轻咬住下嘴唇,似乎在担心什么。

“……”与文莱思的视线交会后,斯卡丽张嘴说了什么。

可是听不清楚,她所使用的好像是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既不是“弃牌”、也不是“跟注”,再怎么听,也不像是“加注”的样子。她在说什么?

“……文莱思,你,该不会其实很擅长这个游戏吧?”

文莱思猛地一下清醒过来,同时听到了斯卡丽说的话,同时,斯卡丽朝他这边走了两步,说话时又是挤眼睛,又是努嘴唇,文莱思愣了愣神:“大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斯卡丽的嘴微微张开了,浅红色的嘴唇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诱人的色泽,瞪着原本就大的眼睛的神情则让她看起来更加可爱。然而她没有维持这可爱的模样几秒钟,便又像往常一般横眉立目起来,嘟着嘴,双手环胸:“没有——现在跟我的事情无关啦!说的是你——你原来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玩过德州扑克?而且玩得很厉害?”

文莱思稍微松了口气,轻轻笑起来,在心里说:“什么啊,原来还在纠结输给我的事情嘛。看表情是完全看不出来呢。也不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吧,就算我真的很擅长,在这上面也是她说谎在先。系统,你说是不是?”

【……嘿嘿,小文莱思,你真是太有意思了。你说得对。】

文莱思冲斯卡丽微笑了一下:“大小姐,我之前就对您说过了,您带我来之前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赌博,这种游戏也是第一次听说。作为您的侍卫,哪怕只是临时的,我也不会对您说谎的。这是您的要求,不是吗?”

可惜斯卡丽并没有像文莱思所预料的那样舒展眉头,反而扶额微仰起头。

“可以了,斯嘉丽,我明白了。”文莱思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自己的应对究竟何处出了问题,一个柔和又不失气势的男性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考,顺着声音看去,英俊的华服男子正冲着斯卡丽微笑,轻轻压了压左手,接着,用不怎么友善的眼神看向了自己。

他的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微微摇晃——看到这里,文莱思总算有了点印象,站起身冲他行了个礼,回忆了三秒钟,这才说道:“向您致敬,尊敬的费尔南多先生。”

说来也怪,与这位色雷斯·费尔南多见面其实也不过是最多几个小时前的事,但文莱思对他的印象已经十分稀薄,甚至到了不去回想都想不起名字的地步。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我被施放了什么法术了吗?”文莱思现在已经渐渐习惯系统的存在,这一点的最佳证明就在于,他对仿佛无所不能的系统日渐加深的依赖,“嗯,判断这个东西,是教育检定吧?”

【好吧。那么,教育检定:4<5<55,大成功。不需要过多的回想,以你的常识来判断,你现在所处的状态,毫无疑问是由于之前精神过度集中引起的疲劳导致的不良状态,主要症状包括注意力涣散、记忆力衰退、判断能力下降等。】

“……啥?”文莱思再次听到了远在意想之外的答案,不由得又一愣神。

【就是说,你平时就挺蠢的,刚才赌博明明没费你多大心思结果你还是太过投入,沉迷赌博,无法自拔,现在暂时性地,变成智障啦!】

系统的音量忽然放大到了近乎一个壮汉贴在耳边狂吼的程度,文莱思浑身一震,冷汗涔涔而出。他刚一清醒过来,就听到眼前的费尔南多继续带着他不变的笑容,从容地对他说道:“朋友——文莱思,对吧?你是哪里的人呢?”

系统那么一吓之后,文莱思算是彻底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这下子不需要心理学判定,他也能够判断出自己目前所处的形势似乎颇为不妙,考虑到他在这里还是要遵守规则行事,他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对方的问题:“尊敬的费尔南多先生,我过去是帝国人。”

他的回答在周围旁观的人群里引起了一番低低的议论,然而费尔南多对他诚实的回答却似乎不大满意,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是吗?”

文莱思隐隐觉得气氛有点不妙,硬着头皮回答道:“是的,大小姐可以为我证明。”

“色雷斯,你听我说,文莱思他确实——”斯卡丽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接过他的话,可是费尔南多却竖起手指,轻轻摇摆着,打断了她的话。斯卡丽并不喜欢、也并不尊敬费尔南多,所以,此刻会表现的这样顺从,大概是因为,他在这里具有某种特别的影响力。

果不其然,费尔南多转过头,对斯卡丽微笑道:“斯嘉丽,我明白你关心属下的善心,也欣赏你追求自由的勇气。可是,对来历不明的人全盘信任,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我已经理解,你并不是故意带他来砸我的场子,所以,这件事就是我与文莱思·卡莱尔先生的事。”

费尔南多说着转过头来,再次对文莱思举起手里的杯子:“朋友,我与斯卡丽是很好的朋友,所以,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相信你一次。”

“你相信我什么啊?”文莱思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接着再次向对方欠身:“尊贵的费尔南多先生,感谢您的善意。”

“但是,我相信你,不代表在场的其他人都能相信你。”费尔南多摇了摇头,笑着说,“在‘金币’中,只要被认为出千耍弄手段,按照规矩就可以剁掉全部手指。现在我相信你,也只能给你一个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机会。”

“出千?”文莱思稍稍犹豫了一下:“系统,教育检定。”

【教育检定:33<65,成功。你在与赌博有关的信息中搜寻,并不很苦难地想起,那位对你讲过赌博故事的行商,曾经提到过,用作弊手法赌博,确保最大可能获利的方式,就叫做出千。】

周围人听到文莱思疑惑的问话,都发出了嗤笑的声音。费尔南多也轻轻摇头,但仍是继续说道:“没错。你在‘金币’,从100个标准单位的筹码,花了短短三个小时,赢了接近70000个标准单位。倒不是说‘金币’出不起这个钱,很多人在怀疑你。朋友,想必你也能理解,如果一个人靠着作弊的手段,夺走了这么多钱,对其他人来说是何等的不公,对不对?”

【怎么办,小文莱思?他说的很有道理,不是吗?】

“有道理吗?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干,就能随便拿出70000个标准单位做娱乐用。他们想过对其他人来说有什么不公吗?”文莱思冷然笑了起来,然而一切都隐藏在面罩之下,“更何况,如果一个人不用作弊的手段,夺走这么多钱,就公平了吗?”

【……哼,有意思。很有意思,小文莱思。你,真的变了不少嘞。】

“姑且问一句,事到如今,你不会再跟我说,你帮我判定的时候,可能出现一不小心的气息泄露,暴露你的存在,再次致使我陷入危险之中吧?”

【哈。小文莱思,我之前不都说过了吗?我们已经在真正意义上合为一体,我就是你的魔法之徽,又哪里有什么暴露不暴露的问题呢?】

“很好。”文莱思再次笑了一下:“费尔南多先生——我记得您之前希望我称呼您为色雷斯?我愿意接受一切检查或考验,证明我在赌博的过程中完全没有作弊。”

“……哈,很好,太好了,朋友,文莱思先生,我很希望看到你的清白。”费尔南多显然对文莱思突然的态度转换有点不太适应,“那么——”

“只是,有一件事要说在前面。”文莱思看了一眼一脸担忧的神色看着自己的斯卡丽,再次咧着嘴笑了起来,“在完全证明了我的清白之后,我希望,你——你们所有人,能为令大小姐无缘无故被打扰了游玩的兴致,对她真诚的道歉。”

接着,文莱思转过身,对斯卡丽弯下腰:“希望您能原谅我自作主张的行为,大小姐。”

“啊?啊,唔。”斯卡丽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又与文莱思对视了几秒,瞥了一眼费尔南多,忽然笑了起来,握起拳头,恶狠狠地挥舞了两下,“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文莱思·卡莱尔,作为我的临时侍卫,可不许给我丢人!”

费尔南多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很好,很好。”

第三十九章 梭哈(上)

费尔南多提出的检验方法很简单,也没有太过超出文莱思的意料之外。在几个专业人士的监管,确定他没有用任何手段作弊的前提下,他自己和文莱思进行一场赌局。而最后,按照他的说法,“我能够判断出你有没有在这里赢下70000筹码的实力。”。

说实话,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所说的这个检验方法都与公平扯不上半点关系。不过旁观的人都表现得理所当然,而就连显然非常关切文莱思的情况的斯卡丽,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对费尔南多提出的做法有什么异议。

【心理学检定:56<60,成功。他这句话完全是随口说出的,他自己都对这句话的真伪并不在乎,你通过观察表情自然也无法判断他说的与事实是否相符。】

“……嗤。”文莱思冷笑了一声,“果然如此。说什么作弊不作弊,他们只是不愿意让我这么把70000个标准单位拿走而已。如果我不是大小姐的侍从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客气地说什么检验,而是直接一口咬定我出千,把我扔出去了吧。”

【哎呀,小文莱思,看你这话说的——】

【恐怕不只是扔出去吧?像这类地方,对老千下手应该会更狠才对。说不定会把你的十根指头都砍断,把你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存在了啊。】

“你还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好了。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的笑话莫名其妙而且都很冷。”文莱思撇了撇嘴,在心里嘲讽了一句,接着对费尔南多笑了笑,轻轻地说道:“我明白了,费尔南多先生。这里是您的地盘,您只需要告诉我,我要怎么做就可以了。”

费尔南多深深地看了文莱思一眼,过了好几秒之后,才重新露出他那种特别的笑容,开口:“朋友,你能这样配合自然最好。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首先,请你取下面罩如何?”

文莱思点点头,小心地摘下了脸上的红色面罩,很认真地叠成了漂亮的方块。

周围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文莱思的右脸颊上,准确地说,是他脸上很显眼的伤疤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因为当时没能得到及时且足够高级的魔法的处理,现在是淡淡的粉色,从皮肤上微突出来,奇妙地与嘴唇融为一体,一直延伸到耳垂。看起来就好像只有右半边脸在嘴咧得很高地笑着,不知为何,就使人产生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感。

费尔南多的眼光却只在他脸上微微停留了几秒,接着就仔细地观察文莱思折叠面罩的动作,直到文莱思把面罩放到一边,才重新看向文莱思,微笑:“朋友,真的很抱歉,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是我的疏忽。”

这次不需要系统再用什么心理学,文莱思就听出了费尔南多的话纯粹只是为了遵守某种礼节。他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没关系,是我自己说愿意配合您的所有要求的。请继续吧。”

费尔南多的眉毛挑了一下,看向文莱思的眼神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很好。那么,接下来,也许你已经知晓,也许你并不了解,作为庄家,我有必要把之后我们要进行的赌局的规则对你解释清楚。首先,必须要说明的是,荷官是我们‘金币’自己的人,而负责站在在你身后——证实你的清白的人,也应该要与你同时看到你的牌面。”

这话说出来,周围围观的人们也终于开始产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斯卡丽看到大家的反应,便向他们两人中间走了一步。文莱思看到并且听到了这一切,可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点头说道:“为了证明没有人出千作弊,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能理解。”

文莱思这话说出来,周围的人议论的声音又变得更大了一点。费尔南多再次深深地看了文莱思一眼,就好像要从他眼睛深处挖出什么东西来,接着继续笑着说道:“那自然最好。那么,请听我说完。除此之外,为了保证你没有利用某些特别的魔法出千,我们‘金币’还会请来一位对魔力波动特别敏感的人来,我希望你也能理解这一点。”

“……系统?”【嘿嘿嘿,我之前不都对你说过了吗?现在,我们完全是一体的。】

文莱思沉默地点了点头。

“很好。然后,我们要进行的赌局内容,是‘梭哈’。对,就是在德州扑克中一次下注所有筹码时会说的那个词。所以,对于牌型的大小,你应该明白吧?最大的是同花顺、然后是四条、葫芦、同花、顺子、三条、两对、对子,和高牌。”

“……”尽管文莱思实际上已经赌了好几个小时,但实际上他对牌型的名称还是很不熟悉,毕竟他只需要判断自己手里的牌是不是“比较大”,然后通过系统判断别人“对自己的牌有没有自信”就可以了,所以现在听到费尔南多张口冒出这么一串名词来,听得他着实有点晕头转向。可是他又不敢露怯,只好讪笑着继续点头。

“接下来,它与德州扑克的区别就在于,并没有池子里的牌。荷官一共会给每个玩家各发五张牌,其中第一张是暗牌,而之后四张都会亮开。最后比较大小时,比较的是双方手里的牌型。”费尔南多停顿了一下,“朋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这个游戏的玩法了吗?”

文莱思再次点头,他已经觉得脖子有一点发僵了:“是的,基本上理解了。”

“要有能在几个小时之内让筹码翻几百倍的人,至少也应该具有你这样杰出的理解力才行。”费尔南多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更加鲜明了几分,“先发两张牌,之后,每次发牌都是下注的时间,这个规则和德州扑克近似,想来朋友你理解起来也不会有障碍。”

“然后,像这类游戏,一局还是没办法体现出水平。所以,我们就进行十局游戏,每局的底注是7000个标准单位,最低加注量是1000个标准单位。”费尔南多再次顿了顿,对文莱思轻笑一下,眨了眨右眼,“这个,朋友你,也能理解吧?”

费尔南多的动作意思很明显,文莱思的肚子里就开始骂娘:“什么‘能理解吧’,直接说‘你敢不接受吗’怎么样?吃相真难看啊,7000个标准单位,10局,意思就是一分钱都不想给我留嘛。而且我输得这么惨,就算他放我一马,旁观的人也不会相信我之前没有出千吧。那样一来,她们也有正当理由让我永远不来了。真特么的不要脸!”

【嘿嘿,嘿嘿。小文莱思,现在多少有点高智力的样子了嘛。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呢?】

“……如果,大小姐也认为我作弊了的话……以大小姐的个性,现在已经有的500个单位工资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之后,大小姐大概不会再愿意和我一起行动了吧。”文莱思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再对系统说明,“拿不到可能的外快还是小事。如果大小姐出了什么事的话……福特那个老东西……”

眼前再次浮现出福特临走时谈不上凶神恶煞,却让他背后生寒的神态,不由得又是一哆嗦,深呼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好像是思考了很久,最终才做出决定的样子,对费尔南多很费力地点了点头:“当然,费尔南多先生。我说过,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要求。”

【嘿嘿,小文莱思,你思前想后想了那么半天,最后发现,尽管这样是坏结果,但为了避免更坏的情况,也只能这样选择,是不是?你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啦——】

“……你在说什么呢,我的系统?”文莱思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轻轻勾起。

费尔南多满意地看着文莱思,点了点头:“很好。这样自信的品质,也正是能够赢到70000个标准单位的人才所必需的。现在我们请的负责监控法术作弊手段的法师先生还没有来,所以,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的话,不妨提出来,我们还有时间一起讨论。”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吧。”文莱思终于露出了从容的笑容,“我相信作为开赌场的您,一定不会容许任何一方的作弊行为发生。所以,我的要求,也没必要特别提出来了,对吧?”

费尔南多右侧的眉毛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这才继续笑着说道:“有一点我要说明,‘金币’,其实与我个人没有特别密切的关系。只是属于费尔南多家族下属的产业,我碰巧在附近,偶尔会出面负责一点事情而已。不过,当然,我们双方,不会有任何一方作弊的。”

“……这家伙,只说了我们双方。是在玩文字游戏吗?”文莱思下意识地想要撇嘴,但最后忍住了,只是轻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说谎又如何呢?真是个没彩的家伙。不过,他没有大鸣大放地告诉我他要出千,这,就足够了。”

“系统。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只有两个坏结果的选项。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永远,都是存在的!”【呵,嘿嘿。那么,证明给我看吧。】

文莱思微笑着向费尔南多点头:“我想来也是,那么,我就没有——”

“等一下。”文莱思的话忽然被一个因为年龄关系有点过分尖锐的女声打断,斯卡丽按住了文莱思的肩膀,走到了他侧面靠前一点的位置,对费尔南多说道,“色雷斯,我这个临时侍卫是从帝国农村出来的。他这么轻易地相信你的话,但是我不会。”

“70000个标准单位不是个小数字。”斯卡丽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扬起头,身上突然便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作为确认你们不会作弊的保证,我也要在旁边负责监视你们。色雷斯,你,不会有意见吧。”

费尔南多的眉毛跳了一下,沉默了三秒钟后,才点头道:“当然。”

文莱思有点惊讶地望着斯卡丽,而斯卡丽则直到费尔南多做出答复后才回过头来,与文莱思目光交织,脸颊微微发红,头却抬得更高,愈发高傲一般地说道:“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用任何手段作弊吧?”

文莱思定定地看着斯卡丽的眼睛,直到她面色发红地把头偏到一边,才微笑说道:“临时守卫的准则里,有没有不能对主人说谎的一条来着?”

“没有。”斯卡丽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旋即面红耳赤地说道,“我命令你对我说实话。”

文莱思平静地笑着点头:“是,大小姐,我向您保证。”

【嘿嘿,小文莱思,现在已经可以这么自然地说谎了嘛。】

斯卡丽用力挥了挥拳:“那就证明给他们看!不许给我丢人!”

“是,大小姐。”文莱思向斯卡丽微微弯腰,“能够为您效命,是我的荣幸。”

第四十章 梭哈(中)

负责监视文莱思是否用法术手段作弊的那位法师阁下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旁观的人群甚至还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耐烦。

不过说来也怪,就文莱思的观察,在赌场中有很多人都没有戴手套,在帝国系法师很少见的学院城附近,他们干净的双手基本就证明了他们不是法师,不过是没有魔法之徽的普通人,然而他们自始至终从未表现出过对法师的丝毫敬意。

文莱思忽然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那位被请来的法师阁下的遭遇。他同样没有戴手套,从一直蔓延到手腕,消失在袖子下方的花纹证明了,他要么是杰拉德先生那样有特殊技能和癖好的怪人,要么,就至少也是一位二转法师阁下。

文莱思下意识地想要对他行礼,然而他却无视了文莱思,很狼狈地对费尔南多连连道歉。从他满头大汗的状态,以及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的惨状来看,他先前所在的地方大概不是走十来分钟就能走到的——而且他此刻非常紧张。

费尔南多也没有对身为二转法师的他表现出丝毫的尊重,就连现在不过是法师学徒,而且之前大概根本不认识这位法师阁下的斯卡丽,也带着她标志性的倨傲神情,用不满的神色盯着他,而回过头来的他,则也诚惶诚恐地连连向文莱思和斯卡丽两人弯腰谢罪。

其实先前在学院城的时候文莱思也隐隐感觉到过奇怪,但没有直接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就没有仔细地去思考。理当享有崇高地位的二转法师阁下,在一群普通人面前这样低声下气,甚至,对自己这样毕恭毕敬,正式察觉到这一点的文莱思——

【SAN值检定:54>22,失败。你察觉到在帝国之外的地方并不完全都是以法师为尊的,即便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师,也不得不向凡人低头。你还没有想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这一打破你常识的冲击性事实却的确被你意识到了。】

【失去1D3=2点SAN值,目前状态,SAN值:20/40。】

文莱思很想在心里痛骂两句系统古怪的SAN值判定条件,但是他明白,系统说得对。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意识到了什么,可这的确意味着很多东西,一些,会完全改变他的某些想法的东西——“……为什么……”

【没错,小文莱思。这是个好问题,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最有魅力的问题。是火种、是光明、是奇迹。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那么,卡莱尔先生——朋友,请原谅我这么生分的称呼你,不过在赌桌上,本就不该有什么朋友。”费尔南多右手再次轻轻摇晃手中的杯子。金黄色的浆液在透明的杯壁上来回碰撞,突然轻轻跃起,又逐渐恢复平静。费尔南多将杯子放在了桌边,轻轻拍了拍,对文莱思轻轻微笑道:“那么,准备已经完成。如果你没有别的什么要求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费尔南多的话让文莱思回过神来,就算系统再怎么样说些废话,现在也不是沉浸于思考那些飘忽不定的东西的时候。就在眼前,一场关系到70000个标准单位,甚至,也许关系着更多东西的赌博,正在等着他入局。“……我没什么要求。大小姐您?”

斯卡丽看都没看文莱思一眼,昂头挺胸走到桌边,坐在了靠桌角一边的座椅上。文莱思耸耸肩,跟在斯卡丽身后,坐在了桌子这一边的正中间。另外一边,费尔南多则一直用那副从容不迫的笑容注视这两人,直到他们都稳稳坐下之后,才随意地坐在两者对面。

四个高大却不显得粗鲁的壮年男子穿着统一的大红色服装,在文莱思身后排成一个半圆;一名身材高挑,一袭光滑丝质红衣的火辣女郎走到了牌桌的侧面,先朝费尔南多弯腰鞠躬,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色雷斯大人”之类的话,接着转向文莱思这边,眼神扫过斯卡丽,与文莱思对视了好几秒,嘴角上扬,露出与身材同样火辣的笑容,也向他弯下了腰。

“……呀。”文莱思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猛地哆嗦了一下,这才把事先从前所未见的幽深沟壑上移开,对正在把具有沉重得惊人的底子的鞋从桌子下面收回的斯卡丽苦着脸,强撑着挤出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大小姐,你——嘶——你干什么啊?”

说到一半时,文莱思还因为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斯卡丽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朝文莱思一吐舌头,又翻了个白眼:“专心一点,别给我丢人!”

“……”文莱思现在也算是看出来,斯卡丽性格里最大的特征大概就是“骄傲自负死不认错”,所以在还打算保持良好关系的情况下,尽管就文莱思看来斯卡丽的表现近乎无理取闹,他还是再次朝斯卡丽低头示意:“是,非常抱歉,大小姐。”

斯卡丽瞥了一眼文莱思,又重新把头甩到一边,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向费尔南多看去:“好了吧?色雷斯,别老是这么磨磨唧唧的。”

费尔南多的笑容多了几分亲切,也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头转向那位二转法师的瞬间,原本因为笑容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已然睁开,也并没有做出别的表示,二转法师却浑身哆嗦了一下,慌忙朝他连续鞠了好几次躬,又过了一会,才满头大汗地说:“色雷斯先生,我——咳,小的,小的已经准备好了,您随时可以开始。”

“随时可以开始?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费尔南多头轻轻歪向一边,斜眼瞄着那位二转法师。说实话,文莱思没有从他的语气里面听出任何东西,可显然作为听的那一方,这位二转法师远要比文莱思敏感得多,浑身上下抖如筛糠,眼眶发红,好像都要哭出来了。

“色雷斯!”斯卡丽猛地一拍桌子,把两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快点。别做无聊的事!”

费尔南多再次朝着斯卡丽亲切地笑了笑,并且荫及了她身旁的文莱思:“呵,非常抱歉,斯嘉丽。你也知道,我就这么点小爱好。克里格力先生,跟你开了个小玩笑,我知道你的工作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直到刚刚才准备好。这只是个玩笑,你不会见怪吧?”

二转法师——克里格力阁下如蒙大赦地抬起头来,把眼泪倒灌回去,可他才刚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的时候,就听费尔南多继续说道:“不过,所以呢,我也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下次来的时候稍微提前一点,没有问题吧?”

费尔南多没有理会满脸惊慌拼命点头的克里格力,头微微一偏,看向了站在牌桌边的火辣女性,露出了灿烂迷人的笑容:“洛林,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麻烦你了,亲爱的?”

接着,他又看向文莱思和斯卡丽这边:“哦,斯嘉丽,希望你不要误会,基本上,我现在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你有没有兴趣,再考虑一下我之前说——”

“没有。”斯卡丽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

费尔南多吹了声口哨,笑着耸了耸肩:“好吧。”

说话间,被费尔南多称为洛林的火辣女性已经从一旁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上下,却穿着那种也许是这里工作人员通用的红色礼服的小孩手里,接过了一个被包装的很漂亮的盒子,动作轻柔却不拖沓地打开,一摞牌被从里面取出,接着她用十分华丽的手法,像是演杂技一样,拿着那摞牌玩了起来。

“……呃,系统,教育检定?”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教育检定:18<65,成功。你曾经听说过——准确地说,你在赌场里呆着的这段时间的见闻告诉你,他们将所有不同花色、不同数字的牌并在一起统称为一副,而且,在发牌的时候,似乎也都是拿着一副牌在发的。可想而知,发牌的顺序是有规律的,所以为了保证至少看起来的公平,也要有让牌的顺序被打乱的过程,这,被称为“洗牌”。】

“所以,现在就是他们拿出了新的‘一副’牌,然后在‘洗牌’。”文莱思迅速地理解了系统讲解的真正含义,并且意识到了他该做的事,“……那么,系统,观察检定。观察她有没有一些很特殊的、可能是作弊的动作;以及,能看见的牌所去向的位置。”

【……嘿,很好。那么,侦察检定:51<60,成功。她的每个动作都在针对所有牌,至少也是某一组牌,你看不出她有什么很特别的动作,只看出她洗牌非常精致,分成两摞时,从指间滑落的牌,都是很漂亮的左一张右一张,没有错漏,看起来动作非常熟练。同时,因为她的动作太快,尽管你看到了几张牌,但也并跟不上那些牌的去向。】

“哼。”文莱思哼了一声,眯着眼看着洛林华丽的动作,沉思着。

洛林华丽的洗牌在五秒之后终于宣告结束,她左右依次看了看,开口,声音有一点沙哑,透出一股别样的成熟气息:“色雷斯大人,卡莱尔先生,我,要开始发牌了。”

“辛苦你了。”费尔南多随意地坐着,冲洛林微笑,眼睛再次眯成一条缝。

文莱思一言不发地朝洛林点了点头。

“系统,观察检定!给我靠谱点!”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有你这样跟金手指说话的吗!】

第四十一章 梭哈(中二)

【侦察检定:67>60,失败。你很努力地想跟上那个被称为洛林的女人的动作,可她展现出的让你目眩的技巧还是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你并没能确定她到底做了什么。】

系统在想要的时候,可以一次性让所有的信息涌现进文莱思的脑中,但通常,它都会像说话一样跟文莱思进行交流,只是根据情况不同,语速会有相当大的差别。洛林洗牌的动作非常华丽,而发牌前,也意义不明地让牌像被抓住的蝴蝶一样在手上翻滚着。

系统话音未落之时,一张牌就从洛林的指缝间滑落,在桌子上一直滑到费尔南多面前,接着,另一张牌也用同样的手法飘到文莱思这边来。在文莱思看来,洛林的动作虽然复杂,但实际上只是把最上面的两张牌分给两人而已,不过,至少系统告诉他,他没有看清楚。

“所以说,让你靠谱点也没用,你还恬着脸说自己是什么‘金手指’,让我注意态度?”文莱思在心里嗤笑一声对系统说道,“你这家伙,真是臭不要脸。”

【你之前不才想过“至少系统证明了我没有看清楚”之类的玩意嘛?你怎么有脸说我“没用”!你还有脸说我“不要脸”!你这小王八蛋有没有搞清楚到底谁不要脸啊!】

“当然是你啦。你从来没说过你的‘特殊技能系统’在判定失败的时候对我能有什么好处,是不是?现在我发现了一种稍微扩大一点实用性的用法,你就一副自己就算失败了也还是有价值的样子。”文莱思翻了个白眼,嘴角微微上扬,“好了,不要吵了。”

【吵架到自己骂了一句以后就叫停,嘿……小文莱思你现在也很有无耻风范了嘛。】

第二张牌滑到了文莱思面前,漂亮地飘着落在第一张盖在桌子上的牌上方,是一张黑桃K。文莱思看向费尔南多那边,正与他四目相对,费尔南多眼珠几乎没怎么偏移,朝他点头微笑了一下,轻轻抬起桌上正面朝上的牌:“我的是红桃3,运气不好呢。请先下注吧。”

文莱思的眼神滑到身旁的斯卡丽身上,她很端正地坐在座椅上,眼睛睁得很大,轻轻抿着下唇,两手在桌面上交握,看起来镇定自若,魄力逼人,可桌子下方,左腿以不易察觉的幅度,上下抖动着。仔细看的话,两根修长的大拇指,也在四指后面不断相互点着。

“大小姐,咳咳,大小姐?”文莱思先是轻声叫了一声,结果斯卡丽并没有反应,就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肩膀。

斯卡丽浑身上下猛地一哆嗦,转过头来不满地看向文莱思:“干什么?”

“……没什么。”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再次看向费尔南多,抱歉似的点头,而费尔南多则非常亲热一样地笑着摇了摇头,大概是示意他并不在意。

斯卡丽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脸色微红,为了缓解尴尬,又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微仰着头,别过脸,看向洛林的方向,却轻声对文莱思说道:“我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说实话,我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

文莱思咧起嘴笑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一样。”

说话间,文莱思和费尔南多各自推出了一摞七个红色的筹码。现在文莱思已经从那种完全出神的状态脱离出来,意识到就这么随手一滑,7000个标准单位就这么被扔出去,被几张小小的纸片决定会变多还是消失,尽管还故作镇定,心脏却已经不管不顾地疯狂跳动起来。

“……一个月20个标准单位,在学院城的杂工里也不算是最底层的收入了。”文莱思控制不住去思考一些与眼前的事其实没那么有关的东西,“足够我宽裕地生活一个月,还能有买东西研究法术的余裕。7000个标准单位,也就是,350个月……将近30年。”

文莱思突然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手指僵硬地按在被他推出的筹码上,拼尽全力,才把筹码留下,独独把手抽了回来,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满身大汗。

【是啊。只是一个下午就70000个标准单位,之前没什么实感,现在算一算,300年的工资,也就是说,你像之前那样生活的话,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嘞。】

文莱思抬起手,想擦去脸上的冷汗,结果发现,他手心的汗水已经连成一片:“闭——闭嘴。现在不能想这些。只要赢了就好了。我——”

【之前我们有没有提到过?你赢到的总筹码其实没有70000个标准单位,而是68580个。如果你放弃先前跟我承诺的两全其美的思路,老老实实对这家伙认输,按照他想要的,输给他70000个标准单位,你会反而欠下1420个标准单位。以你目前的财产,大概能付出1000个来吧。但是,那样做的话,米尔特洛夫的差事自然也不用想了。你只能回去。】

【420个标准单位,现在看起来不是很多的样子。但是,你回去做杂工的话,就是21个月才能攒出的工资——建立在你毫无花费的条件上。就算费尔南多不要利息,你大概也要3年时间才能还清剩下的债吧。所以说——】

“……”文莱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最后却恢复了正常,几乎笑出声来,“所以说,只要赢就好了。你不用把我说过的话解释这么长时间。只要赢,就好了。”

【嘿嘿嘿,小文莱思,你说得对。】

文莱思回过神来,再次与费尔南多四目相对。他无疑一直看着文莱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对他的畏怯、紧张、恐惧都一览无余,然而却没有丝毫的不耐或不屑,只是一直保持相同的微笑,意识到文莱思看向他的时候,还点了点头。

不过一旁的看客却早已经不耐烦了,叫嚷着,难免有一些难听的话,也有人武断地直接喊出了“老千别墨迹,老老实实让我们剁手吧!”这种台词。

费尔南多听到这话的反应反而比文莱思更大一些,少见地皱了皱眉,微微偏头,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看到文莱思从容微笑着,抬起手:“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我加1000。”

“没关系。不如说,事关这么大赌注的赌局,朋友你表现地太过轻率的话,我反而会失望的。”费尔南多朝文莱思微笑着摇了摇头,手也摆在旁边的筹码上,“那么我——”

“等一下!”斯卡丽忽然大喊了一声,猛地一把抓住文莱思手腕,接着分出两根手指压住文莱思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1000筹码,朝自己这边猛地扯过来。文莱思的身体也就顺着力量向那个方向倒过去一点,脸贴到了斯卡丽的面前,温热的鼻息吹拂在他的头上,让他脸上有点发热。然而斯卡丽却似乎还不满足,把嘴唇凑到他耳边,潮湿温暖的气息在文莱思耳垂萦绕,并瞬间变得滚烫,蔓延到文莱思的脸颊:“你他——你在想什么!”

半句脏话和怒吼以惊人的分贝贯穿了文莱思的耳膜,瞬间让他清醒了过来。抬眼看去,费尔南多居然把脸偏向一边,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一旁围观的人则神色各异,看起来大概是根据彼此的熟识程度各自聚拢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

文莱思刚才下意识地把头向远离斯卡丽的方向侧过一点,所以现在有余地转过脸来,与斯卡丽对视,露出有点谄媚的笑容:“大小姐,怎么了?”

斯卡丽顺着文莱思的视线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再回过脸,看到文莱思微红的脸色,不觉脸上也有一点发烧,轻轻咳嗽两声,再次眉头紧皱,压低声音说道:“你说怎么了!你怎么连底牌都不看就加注?你再紧张也不能犯这种错吧!”

“……”文莱思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哇哦,她居然没有怀疑你其实全靠出千,她还真是信任你啊。】

“……大小姐,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文莱思调整了面部表情,重新露出从容的笑容,身子向前一倾,转而贴在斯卡丽的耳边,轻声说道,“不过,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接着,文莱思直接转回身来,完全没有看到斯卡丽刚刚忽然又变得通红的脸色,冲费尔南多点点头:“非常抱歉。我还是加注1000。”

“哦?”费尔南多眉毛一挑,笑容更盛,“那么我也还是跟1000吧。”

红色的筹码从费尔南多精致的白色手套指缝间随意地滑出,竖立着向桌子中央的一大把筹码滚动,文莱思的眼睛追随着那枚筹码,但还没有看到它倒下,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视线,第二张牌已经飘到他的桌上。黑桃10盖住了原先的黑桃K。

“……该死。”文莱思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抬眼看到费尔南多手里举的梅花3。

【看来你也明白嘛。对已经结束而且你根本没看到的动作使用观察是没用的。所以,在你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我想你也许有时间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说的是真话吗?或者,只是你最近随口说出的无数个谎言的其中之一?】

“……那有什么关系呢。”文莱思抿着嘴轻轻笑了一下,“更何况,你真的是要问这个问题吗?又或者,这只是你对我无数次欺瞒和假装的其中之一?”

【嘿嘿——小文莱思,你真的是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朋友,这轮我侥幸,拿到了一个对子。”文莱思与系统的交流最多不过数秒,费尔南多便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将文莱思的思路拉回到现实中来,“所以,现在明面上的牌是我的比较大啦。不好意思,我要加2000注。”

文莱思咬了咬牙,最后却摇了摇头,发出声音的时候,已经好像他的内心从无波动:“费尔南多先生,遵守规则,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我也跟两千。”

说着,文莱思的目光就已经转向了洛林,这次时间抓得很准,洛林正朝费尔南多扔出牌去,而转过来,纤长灵活的手指再次自如地把玩着手里的牌,不知怎么一来,便有一张牌从其中飘了出来。“系统?观察检定。”

【观察检定:8<60,成功。也许是现在她没有理由洗牌,没办法做出太过复杂的动作,又也许,是你的眼睛逐渐跟上了手指的每个细微的移动,你清楚地看到,她握牌的右手将最顶上的两张牌向一边搓开,左手食指则压住第三张,向你这边甩了过来。】

黑桃J。

“……呵。”文莱思的笑容在一瞬间与嘴角的伤口串连在一起,看到这笑容的人,都在一瞬间感到了一阵阴森的寒气,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然而斯卡丽并不是这些人之一。她已经把手从桌面上撤了下去,摆放在她的大腿上方紧紧握着,仍然看着洛林的方向,神情有点焦躁。

“大小姐?咳咳,大小姐?”文莱思的笑容已经恢复了正常,再次把脸凑到斯卡丽耳边,因此再次没能看到她羞红的脸颊,“刚才洛林发给我的不是牌堆的第一张牌,而是第三张。”

斯卡丽忽然瞪大了眼睛:“什——”接着她忽然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说:“你确定吗?”

“嗯。”文莱思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脸看向站在自己两人身后的四名壮汉,他们的神色倒和刚才的斯卡丽颇有几分相似,这让文莱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轻笑了一声,“这样很不好,我不喜欢他们这样。我希望这能是一场真正公平,可以向您证明我的游戏。”

“你是说——”斯卡丽的脸色再次微微发红,接着神情却变得坚定起来,点了点头。

文莱思窃笑了一声,重新看向费尔南多,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又耽误了您的时间,真不好意思。”

“哈,没关系没关系。”费尔南多依然保持着惯常的微笑,“朋友,你的牌,真的有点吓到我了呢。虽说牌面上还是有一对3的我比较大,但是,我不敢加注了呀。”

“我加10000。”费尔南多话音未落,文莱思便带着异常的笑容说道。在周围人一片惊呼和惊讶的眼神中,文莱思一个一个地从自己的筹码里拨弄着:“8、9、10——十个。”

费尔南多的左手的指甲与木桌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我跟。”

【心理学检定:24<60,成功。你不难看出他隐隐的不舍和心痛,看起来10000个标准单位即便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不是可以随手抛出的数字。】

“这不是废话嘛。不过,不舍和心痛,而不是紧张啊。”文莱思嗤笑了一声,“可真是大气。”文莱思没有再看向洛林,而没有多久,一张黑桃Q就发到了他手上。

旁观的人群一瞬间骚动起来,文莱思隐隐听到了“皇家同花顺”之类的词汇,他并没有听说过,但光听名字也可以猜出大致是什么意思。于是他笑着缓缓举起手,直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手上的时候,才猛地向下一拍“砰!”!

文莱思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对周围的人说道:“诸位,今天我们在赌场,各位却只是旁观,是不是有点太没有意思了?这样如何,我们,来打个赌吧。”

“各位都看到了,我身后的四位也都可以为我作证——当然,还有这位,尊敬的克里格力阁下,我没有用任何一种方法,法术、技术,看过我的底牌。毕竟,底牌从一开始就被压在最下面,而我连牌都没有碰过。”文莱思摊开手耸了耸肩,无视了身后一脸惊讶的斯卡丽,再次露出了有点阴森的笑容,“我们来打赌吧,我的底牌,是黑桃A。”

“如果不是的话,我会拿出10000个标准单位的筹码分给在场的各位;而如果是的话。”

文莱思终于回过头,昂着头,睥睨着依然坐在那里的费尔南多:“我希望诸位能够答应我一个请求。因为,我不希望这么不公平的对决——色雷斯毕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赢得这么轻松啊。”

“……那么,仍然是我来,先加注。”费尔南多依旧保持着笑容,浑身上下都像雕像一般平静而且一动不动。然而,不需要系统的观察,文莱思就能看到他的右眼皮无法控制地猛烈跳了好几下。“……我过。”

“……”文莱思带着异常的笑容与费尔南多对视了很久,“那么,我也过吧。各位,揭晓谜底的时刻到来啦!”

“皇家——同花顺!”

第四十二章 梭哈(下)

费尔南多在人群瞬间爆发的喧哗声中,直起身子,向后面缓缓倒下去,靠在椅背上,抬起左腿,压在右腿上方,两手缓缓碰撞,发出“啪——啪——啪——”的从容掌声,嘴角的笑容却多了几分真诚:“厉害,完全被看穿了呢。能不能请问一下,你看穿到什么地步了?”

“……”文莱思眉毛挑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在最后跟牌前敲的那下桌子,是在示意洛林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发给我黑桃Q,对不对?”

费尔南多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真是令人吃惊。不过一轮,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而已,你看穿了洛林的技巧不说,就连我的想法和行动都能把握到如此地步。……不愧是短短几个小时,就能赢下70000标准单位的——怪物,这么说你不介意吧?因为,用天才形容,也不足以概括你的才能了。”

【……小文莱思,我姑且问一下,你怎么知道他是在暗示发同花顺,而不是表示计划变更?正常考虑的话,事先商定的暗号,不会设计一个表示“按计划进行”的动作的,不是吗?】

“我猜的——这么说的话,你也不会相信吧。”文莱思摆手,表示谦虚的同时,也在示意旁边逐渐狂躁起来的人群安静下来,在此期间,他便在心里回答了系统的问题,“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啊?我不是靠你的吗?一个完全掌控赌局的人,在下注的时候却会感到‘不舍和心痛’,那不就是说明他知道这部分赌注要输给我了吗?”

【……嘿嘿,小文莱思,做得好。你越来越懂得利用系统的正确方法了。】

“哼。”文莱思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周围人的喧闹声终于渐渐消失,他刚才的表现和此刻的情景,已经让他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作为事件的中心,他现在奇妙的占据了这群人中的领导地位,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动作。

文莱思回过头,看向了负责监管他的动作的四人,不知他们如何考虑,他们的脸色很不好看,文莱思笑了笑,又看向一旁满头大汗的法师,微微欠了欠身:“尊贵的克里格力阁下,以及四位,请原谅我没能有幸得知几位的名字,各位可以证明,我刚才没有使用任何出千手段,对不对?”

他们的视线几乎在同一时间越过文莱思的头顶,投向费尔南多的方向,接着,他们一致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没有察觉到你的出千动作。”

“多谢各位的公正。”文莱思再次欠身,旋即转回身子,再次与费尔南多对视,费尔南多的脸上挂着与先前有所区别的笑容,好像他正在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脸上的期待和好奇十分鲜明,却让文莱思觉得无法理解,“……费尔南多先生——”

“色雷斯。朋友,我之前说过,”费尔南多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叫我色雷斯就好。”

“……色雷斯先生。”文莱思看着费尔南多的眼神,仔细权衡了几秒,最后还是顺从地改了口,“您看,我能理解您的做法。虽然看起来,每局的底注正好是7000个筹码,十局之后您就会完全收回成本,但是十局都被您赢下的话,旁观的人难免会有奇怪的想法。”

“如果被人认为会出千的话,对赌场本身也是很不利的。”文莱思轻轻咳嗽了一声,“所以,您给了我两条路走。第一,在我看穿了您的想法的前提下,每局都从一开始就直接弃牌;第二,如果我没有弃牌,那么,您会让我获得一场大胜,然后最后让我被‘运气’冲昏头脑,输掉全部。”

“这才是正常的,可以被旁人所接受的赌局。”

“漂亮。干得漂亮,朋友。”费尔南多再次拍起了手,无视了再次开始渐渐喧哗起来的周围众人,保持着好奇和期待的笑容,平静地说道,“不过,朋友,我有一个问题。在你完全看穿了我的想法的情况下,就比方说,现在这样,你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不是吗?”

【就算再怎么利用,最后能剩下一两万标准单位也就顶天了吧,这货在说什么啊。】

“……嘿嘿。”文莱思低低地一笑,避开了这个问题,“色雷斯先生,我说这是一场可以被旁人所接受的赌局,不只是说,这样的赌局中,您——代表‘金币’的一方不会被认为是在出千,我也不会——只要我真的没出千,我不会输到欠债,甚至还能有相当的结余。”

文莱思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向费尔南多深深鞠了一躬:“我感谢您的仁慈。”

费尔南多开怀大笑,直到周围所有人都有点懵逼的时候才停歇下来:“朋友,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我记得斯嘉丽好像提到过,你是在帝国的某个乡下地方长大,前不久才第一次离开家,穿过无尽山脉,跑到学院城来的?”

文莱思铺垫了半天,终于准备说出正题的时候,突然被费尔南多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岔开了话题,脸上的肌肉再次微微抽动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没见过什么世面——请原谅,朋友,我并不是在贬损你。”费尔南多的眼神忽然狂热起来,“然而,你却具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处变不惊的冷静态度,判断事物的超绝智力,甚至,明明如此年轻,就通晓人情世故。朋友,文莱思·卡莱尔——”

【这货在说什么呢?你别的就暂且不提,“通晓人情世故”这种鬼话,小文莱思你自己听了都得要脸红吧?】

费尔南多的眼神忽然朝斯卡丽的方向偏转了一下,接着抬起右手盖在自己的嘴上,微微低头,过了两秒,似乎稍稍冷静了下来:“抱歉。朋友,我是不是打断你的话了?请继续。”

“……咳咳。”文莱思也跟着看了一眼斯卡丽,她一脸茫然,似乎还没能完全搞清楚情况,和平时比起来,形象倒是更加靠拢她的年龄了,不过文莱思并没能看出了费尔南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稍稍思索了一阵之后,就放弃了纠结,清清嗓子,“我感谢您的仁慈。”

文莱思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重新整理好思路:“但是,请您原谅,我不会接受您的仁慈。这里是‘金币’,不需要有仁慈,只有胜负,不是吗?所以,我有一个提案,希望你能答应。当然,在场的各位,也希望大家能愿赌服输,在这里支持我的提案。”

文莱思轻轻挽起在一旁一脸茫然的斯卡丽的手臂,轻柔地将她扶起,退开,躬身:“在这里,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大小姐,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我的雇主!”

周围的赌客们相视一笑,耸耸肩,十分配合地热烈欢呼起来。

斯卡丽现在更加闹不清出情况了,但她的脸上却多了一抹晕红,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赌客们的瞩目和欢呼,还是因为之前文莱思扶起她时的身体接触,或者两者兼有。她昂起头,下意识地想要抓起裙子按照礼仪行礼,手伸到下方时,才忽然响起,之前的裙子已经被她撕破,现在她穿的是很少有女性会穿的长裤,愣了一下,犹豫一阵之后,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就是斯卡丽!”斯卡丽不只是因为兴奋还是害羞,整张脸都变成了潮红色,高高举起右手,对周围大声喊了一声。赌客们这次的欢呼变得更加热烈,而且真诚起来。

“咳嗯。”文莱思等了一会,到气氛稍微平静些的时候,继续说道,“色雷斯先生,您也是了解大小姐的,对不对?我们双方,都认同,无论我会不会出千,大小姐是不会的,对吗?”

费尔南多依旧盯着文莱思,尽管看起来比先前平静了许多,可那种隐藏在深处的火热视线依然让文莱思身上毛毛的,连带着他脸上的笑容都让文莱思觉得不大对劲了,无论如何,他还是看似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所以——”

“之前那一局不作数,我希望能在由大小姐担任荷官的赌局里,和您在任何一方都不出千的情况下,公平的进行一场赌博。”斯卡丽一愣,转头看向文莱思,脸上满是惊讶,还有几分慌张,但是文莱思无视了她,“以此,来向您,以及在场的各位,证明我自己。当然,洛林小姐,我不是对您有所质疑,希望您能够理解。”

费尔南多再次大笑起来:“好啊,我当然不介意,只是,斯嘉丽的意见?”

文莱思把脸凑到斯卡丽耳边:“大小姐,你,不是要来做刺激的事情的吗?之前多少有点无聊了吧。在赌场当荷官,这件事,就算是您也没有尝试过,对不对?是不是有点刺激呢?”

斯卡丽的脸唰地一下变得像是熟透的樱桃,高高的昂起头,眼睛看向一边:“哼,算你聪明了一回。”接着,她昂头挺胸走到了赌桌中间,依旧泛红的脸上露出了好像十分高雅的笑容,学着先前洛林的样子,看了看文莱思,又看了看费尔南多:“那么,两位,赌局开始了。”

第四十三章 费尔南多

在系统的帮助下,文莱思在与费尔南多的赌局中完美地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就此证明了他没有出千。虽说这话说出来很奇怪,但系统的“特殊技能系统”的确是包括那位据传对魔力波动很敏感的克里格力阁下在内,都完全无法察觉的作弊手段,所以,至少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系统的帮助就是他个人赌技的一部分。

总之,赌局结束,十局中费尔南多赢了六局,文莱思赢了四局,而从筹码上看,文莱思净赢了接近两万个标准单位。尽管小局上看文莱思无疑落了下风,不过实际上赌客们也能看出,主要是因为文莱思在这十局中始终运气不好,一手散牌还都很小的情况屡屡发生的缘故。

离开赌桌时,一直在身后盯着的四个壮汉,向他投来的眼神都与先前大不相同,旁边围观的人则是由衷地发出了滔天的欢呼声,就连几个先前在文莱思手下输的很惨的家伙,也不知为何得意的叫嚷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斯卡丽一开始发牌的时候动作还有些生疏,第三局开始的时候还不小心亮出了费尔南多的底牌,结果不得不重新开始,但到最后两局的时候,她的姿态神情都俨然与正牌荷官无二。直到赌局结束,她还煞有介事地向费尔南多、文莱思以及观众们各鞠了一躬,赢得满堂喝彩之后,才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仔细去看,这时她脸色已经变成了兴奋的潮红,头顶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是她不曾表现过的神态,却让文莱思回想起12岁时自己和苏等人玩耍时的情景。

而费尔南多,非但没有如同计划一般地收回损失,反而额外多赔了两万个标准单位出去,导致文莱思手上的筹码已经接近九万,这即便对他也不是个小数目。从先前下注时在认为之后能赢回来的情况,10000也会令他肉痛就能轻松看出,可是现在,倒是完全看不出他因为又输掉了两万而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事实上,如果只看他的表情,会让人搞不清到底是谁赢得了赌局。始终不变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是看文莱思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可以啊你小子。一个男性以80的魅力值NTR了魅力值接近90,家境非同寻常的富家女,收获了疑似有黑社会背景的富二代霸道总裁的火热目光,简直就是完美结合了耽美和女屌丝逆袭类言情小说的全部优点,发到女频去说不定就火啦。】

文莱思无视了系统言论中所有无法理解的废话,几乎完全是下意识的提炼出了系统的话的真实含义,然后在心里随口回应了一句:“呸,你这家伙越来越恶心了。”

接着,费尔南多邀请了文莱思和斯卡丽两人一起到“包间”去详谈此事。文莱思这才意识到另外一边居然还有木质的阶梯在,并不隐蔽,反而也称得上富丽堂皇,阶梯的扶手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金光闪闪,相当显眼,可之前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二楼的布置比一楼更加奢侈些。跟威廉和斯卡丽两人厮混了一段时间,文莱思尽管没有特别在意,对奢侈品方面的了解与过去相比仍然有了飞跃式的成长。地面上浅红色的地毯乍一看比一楼大红色的黯淡朴素许多,不过从细致的图案来看,价格对文莱思来说应该是高得匪夷所思——至少,对过去那个每个月收入20个标准单位的文莱思来说是这样。

漂亮的橘红色木门没有过多装饰,推开来,里面则是以绿色为主蓝色为辅的色调,也没有太繁复的装饰品,然而就算对这类事情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文莱思,看到房间内的布置后,也不知怎么就产生了舒心的感觉。看看斯卡丽,倒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在包间里面原本就站着两名女性,化妆与身材都与先前的那位叫洛林的荷官有七分相似,只是穿着没有那么暴露,下半身也是中长的裙子,只有半截小腿露在外面。看到三人进来,用标准地可怕的姿势躬身迎接之后,也没看清费尔南多究竟打了个什么手势,两人便自觉地拖出椅子,等待文莱思和斯卡丽两人坐下后,便再次躬身,推出去,关上了门。

费尔南多看着两人走出去,走到门前,给门上了锁,还做作地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才带着他惯常的笑容冲文莱思两人点了点头,走到两人对面的桌前,坐下。

费尔南多还没有坐稳,斯卡丽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也许是因为她觉得有些不耐烦,但文莱思觉得,更大的可能性是她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状态中退出来。她左腿压在右腿上,看到费尔南多坐下,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右胳膊抵在桌上,左手则垂在下方:“你在那干啥呢?该不会是付不出这么多钱,打算把我们在这灭口了吧?”

这段时间文莱思对斯卡丽的印象一直在不断变化,不过现在斯卡丽的动作、语气造成的改观仍然是相当巨大的一次。现在在文莱思的脑海里,第一次在“杰拉德魔法用品店”里遇到的那个冷淡、保持礼仪、某种程度上算是高贵的富家女的形象已经一点不剩了。不过,一个个性活泼、追求自由的12岁女孩的形象,不是也不坏嘛。

费尔南多轻笑了几声:“我亲爱的斯嘉丽,你现在比以前更可爱了。当然不会,就算我真的会干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们邀请到二楼来灭口的蠢事,我也不会对斯嘉丽你动手,对不对?更何况,文莱思现在也是我的朋友。”

斯卡丽很嫌弃一样地撇了撇嘴,文莱思则笑着点了点头。

费尔南多接着露出了有点尴尬似的表情,脸略略向一旁偏了一点,眼神飘忽了一瞬:“不过,斯嘉丽有一点说得对。九万个标准单位真的不是个小数目。倒不是说‘金币’拿不出来,只是,一下子拿出这么一笔钱,万一有个什么事,周转不灵,这‘金币’恐怕就开不下去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文莱思抢在斯卡丽之前回应了费尔南多,斯卡丽有点不高兴似的撅起了嘴,朝文莱思翻了个白眼,还吐了吐舌头,别过脸去,双臂环胸,哼了一声。

文莱思和费尔南多看到斯卡丽的动作,对视笑了笑,费尔南多很潇洒地耸了耸肩:“当然喽,文莱思,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不用担心我会赖掉这九万标准单位,只是,我希望能跟你打个商量,能不能不一次性付清。”

“……”文莱思仔细思考了一会,向斯卡丽那边看了一眼,看到她仍是赌气地刻意看着另一边,嘴角轻轻扬了一下,“费尔——色雷斯先生。对您来说,九万标准单位只是一个拿出来有点舍不得的数字,对我来说,却是过去连想象都没想象过的巨款——它意味着我的人生会从此彻底改变。所以,我也许会显得有点,嗯,过分斤斤计较,您会介意吗?”

费尔南多那种古怪的笑容和眼神再次显露出来,看得文莱思浑身发毛:“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接受我不一次付清的提案吗?”

文莱思干咳一声,尽可能冷静地说道:“是的,只是,在具体的——”

“太棒了!”费尔南多忽然满脸兴奋地猛一拍桌子,吓得文莱思浑身一哆嗦,还没等文莱思继续说下去,就很激动似的开口说道,“文莱思,我的朋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优秀,太优秀了。你看这样如何?利息算起来很麻烦,而且我们作为欠债的一方,对你提太多要求也不好,所以,就算我们欠你十万标准单位。”

文莱思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费尔南多就继续说了下去,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然后呢,任何时候,你拿着我签的这个徽章,在每一家‘金币’……以及其他所有费尔南多家族旗下的产业,都可以向我们要账。一万标准单位以内的现款,我相信我们家族的产业拿出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有一个星期的筹措时间,十万也不是拿不出来。”

文莱思表情呆滞地看着费尔南多,而费尔南多则继续用那种热切地不可思议的眼神盯住文莱思,两人便这样沉默无言地对视了好长时间,直到不断偏头用余光瞟过来的斯卡丽终于忍不下去,扯过文莱思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可以啦!你毕竟只是个平民,他拿出这样的条件——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他,也不得不说他这次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文莱思猛地哆嗦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着费尔南多在桌子上向上摊开的手,手心里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隐隐反射着白光,好像是铁制品,形状很特别,仿佛蕴含着某种特别的意味,在神韵上,与文莱思所熟悉的那种用来装“工资”的铁片相似,却要精致许多:“抱歉,您的条件——太过优厚,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是——”

“费尔南多家族的家徽。”色雷斯·费尔南多忽然挺直了腰杆,脸上也透露出一股傲然的神色,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常那随和从容的微笑,“我们家族的成员,所有人的魔法之徽,都是在此基础上改制的。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人认不出来。另外,朋友你大概也看出来了吧?对,它上面有附魔效果,所以,也不存在被仿制的可能性。”

“色雷斯·D·H·费尔南多。”他继续说道,“这是我的全名。拿着这个徽章,对人报出我的名字,我相信无论是谁都不会拒绝给你还债的。”

费尔南多边说边把他口中无比贵重的徽章随手向文莱思这边扔了过来,文莱思下意识地借助,看到了上面像是一朵花,中间有一支点燃的蜡烛的图案,不过,也许是这一切都是用黑铁雕刻而成的缘故,并未显得美丽优雅,反而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

“……非常感谢您的大方。”文莱思想了想,还是把徽章收了起来。

费尔南多看到他这个动作,看起来好像非常满意,点了点头,才摆手说道:“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了嘛。那么,我们关于赌局欠款的话题就算是谈清了?好,那么,我们再说点别的什么吧。如果我没记错,之前你们好像提到过,你是斯嘉丽的,呃,‘临时侍卫’?”

文莱思张了张嘴,看到一旁的斯卡丽,欠身,身子略向后退了一点。斯卡丽这才露出点满意的神色,抱着胸,抬起头:“哈?是啊,怎么了吗?”

费尔南多再次开怀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文莱思,我的朋友,你结束了斯嘉丽的侍卫工作之后,有没有兴趣来给我帮帮忙?待遇的问题好说——不过,作为欠债的那一方,我好像没有这么说的立场呢,哈哈。文莱思,你怎么看?”

文莱思还没来得及回答,斯卡丽忽然猛地拍桌子站了起来,文莱思朝她那边看了一眼,结果就被她扯住了胳膊:“说些什么鬼话,我会亏待他吗!我们走!”

“不是,大小姐,这个——”说实话,费尔南多的态度和言辞都让文莱思相当意动,如果不是刚刚被斯卡丽吓了一跳分了神,他可能就满口答应下来了。

感受到文莱思语气和动作中的反抗意味,斯卡丽恶狠狠地转过头,用力一跺脚:“你现在还是我的侍卫吧!当侍卫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我记得哦?第一条:主人的命令,是绝对不允许违反的。】

“……你给我闭嘴。”文莱思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老实实地让斯卡丽拉出了门去。

而费尔南多则好像仍旧是满脸高兴地笑着,还抬手摆了摆:“斯嘉丽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啊。不过,文莱思,我的朋友,我的话随时有效哦?好好考虑考虑如何?”

一阵喧闹后,包间中重归寂静。费尔南多脸上的笑容并不因为独处而消失,抬起右脚搭在左腿上,两手交握摆在大腿面,向后仰躺,陷入了沉思。

“……大少爷。”暗处中,一个须发花白的长须男子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穿着过分宽大的浅灰色布袍,皮肤也像他不合身的袍子一样挂在干瘦的身体上,层层的皱纹和驼背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苍老得多,而他的声音,倒是与形象的年龄十分契合。

费尔南多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完全没有受到这个可能是老头的人的出现影响,只是嘴唇微微开合,轻声说道:“先生。刚才那两个人,斯卡丽·米尔特洛夫您应该认识吧?而另一个,就是我之前对您提到过的,在金币几小时赢了七万标准单位的人。”

“是的,我想到了。”被称为先生的人回应了一句,沉默了一阵,“您好像很中意他。”

“对。”费尔南多身上纹丝不动,看起来就像一座雕像,“他很优秀,不是吗?尤其是,他是从帝国逃出来的,原因无非就那么几种。看起来这么稚嫩的话,他多半只有十六岁吧。他很优秀,而且,他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是的,您的判断很正确。我之前也了解了一点情况,他的确很优秀。”先生好像每说完一句话就要沉默一阵,“以他的年纪来说,甚至,优秀过头了,就像……”

“就像菲尼克斯。”费尔南多接过了话头,也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地继续说下去,“你不用避讳什么。无论如何,菲尼克斯也是我弟弟,我不会恨他,也不会讨厌他,所以,你们也不用在要提到他的时候那么谨慎。”

先生的背驼得更深,直到看不见头:“是的,我明白了。”

费尔南多轻轻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至于你说,他像菲尼克斯——也许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这么喜欢他。我希望能够招揽他,让他为我出力。”

先生重新抬起身子:“……是的,我明白了。”

先生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暗处的阴影中,只留下色雷斯·费尔南多一个人,仰头靠在椅背上,沉思良久,终于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文莱思,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虽然你很像我弟弟,但是,不要太像他了……或者,也许……”

第四十四章 新的危机

文莱思彻底摆脱了进入学院城以后一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坐吃山空导致的窘迫局面,一下子从贫困至极的底层群众化身成了理论上身家上十万的富有阶级。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还觉得500个标准单位都多到让他的人生无比幸福,现在,那500个标准单位已经轻如鸿毛。

对之前那位柜台小姐亮出费尔南多的家族徽章后,她脸上顿时露出了让文莱思发现她原先都是假笑的灿烂笑容,满脸谄媚地给文莱思把魔法之徽的容量补满。她完全没有提出把这部分钱从欠债中扣掉的问题,甚至连记账的意图都不曾表现。

有系统把一切都数据化的功能,文莱思不需要计算就知道,对方轻描淡写地给自己的,是70个标准单位精神力。最开始文莱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斯卡丽拉到门外,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他才猛地想起来——那可是70个标准单位!

他居然开始对70个标准单位的收入毫无感觉,意识到这一点,文莱思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可是却说不清楚,心里完全没有任何概念。不过他只是短暂地纠结了一下,就咧嘴笑了起来:“……系统?这时候是不是应该,那叫什么——San check来着?”

【嘿嘿,你现在倒是一副对什么都很熟悉的样子了嘛。我是觉得这里来一个SAN值检定会很不错,不过,并没有啦。你刚才可以避开了仔细思考你内心的想法,所以你的感觉充其量只是情绪波动,不足以达到动摇你的三观的地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SAN check。】

【不过,小文莱思,作为你的系统,我还是有必要告诫你,也许确实不去思考就可以维持SAN值,但这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思考一件事为什么会发生,会如何进行,可能在什么情况下结束,整个过程,都意义非凡,而且,对你很有帮助。】

“呵。”文莱思发出了一声轻蔑不屑的冷笑,好在他已经重新戴上面罩,声音也轻得足够被面罩彻底掩埋,走在前面的斯卡丽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哎呀,小文莱思,难得我情真意切地对你讲一句完全没有半点私心,完完全全只是为你好的话,你居然毫不领情。嘿嘿,嘿嘿嘿。】

“难得?那你还真是有脸说。”文莱思鄙夷地撇了撇嘴,结束了这次对话。

回到城门外,蒙克已经满脸殷勤地在那站着,看起来好像已经候了很久,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文莱思他们刚走到先前的小门,脚还没站定,那名卫兵,也就是蒙克的“哥哥”,就打开了门,恭敬地把两人迎接了进去。

这次所谓的“刺激的事”就算到此告一段落。斯卡丽看起来似乎相当满意,而且就此满足,之后也没有再提出过什么值得让人为她的安危担忧的想法。斯卡丽的宅院里现在也没有人在,她就让文莱思自己挑了个房间,干脆就住在里面。

斯卡丽没有明确表示过,不过她显然并不喜欢过分受拘束的生活。考虑到福特管家走之后斯卡丽那夸张的表现,以及自己和斯卡丽之间的雇佣关系的实际情况,文莱思决定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只要斯卡丽不主动要求,他就不会像别的护卫一样跟着行动。

当然,虽说现在文莱思对那未来的500标准单位不再那么渴求,甚至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了,临时护卫这件事,作为已经接受的工作,他也没有因此就不干了的意思——更何况,福特管家临走前,关于斯卡丽的安全问题,也并不是用工资作为诱惑和威胁的……

总之,在系统提供的“潜行”的帮助下,文莱思偷偷在斯卡丽白天出门转悠的时候跟了两天。结果发现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去几个固定的地方,几个女性朋友的住宅——像斯卡丽这样奢华的宅院没有,她们的住宅和威廉的比起来也是只好不坏,再有就是去单独和一个被她成为“老师”的人见面,好像再也没有动过要出城的心思。

年关将近,学院城眼瞅着越来越空,但作为一座城市,维持正常运转,保障治安的功能还保留着。像斯卡丽的朋友们,她们现在还留在学院城,身边的侍女护卫还都一应俱全,看起来斯卡丽这样全家都回去只留她一个的算是特例。而文莱思曾经去上过的学校也都已经暂时停课,不过看起来,斯卡丽的身份完全可以无视这些大环境的问题。

学院城内部的卫兵数量好像也有所减少,可是并不明显,而且传说真正负责包围整个学院城安全,维护学院城秩序的,并不是这些卫兵,而是包括城主在内的几位高高在上,无比强大的法师阁下。这些卫兵充其量只是发现情况的触须,负责拖延时间和通风报信而已。

所以,只要斯卡丽不出城,文莱思是真的不觉得她能遇到什么危险。换句话说,斯卡丽如果在城里遇到了什么不测,那多半也不是文莱思跟着就能解决的问题。确认了斯卡丽没有要出城的意愿之后,文莱思干脆也就不跟着了。

倒是文莱思自己,在发现这项工作比意料之中的还要清闲,而之前威廉给安排的课又已经不上了之后,倒是时不时会出城出去转一圈。鉴于他现在出手异常大方,背后还有斯卡丽这一“背景”,他很快就和蒙克兄弟混熟,没两天就称兄道弟起来。

天亮之后,斯卡丽和文莱思一起出门,然后各奔东西,然后斯卡丽会在天黑之前回家,文莱思则有时早有时晚,回来以后给斯卡丽端茶送水,听她的安排做一点娱乐节目,他这个临时侍卫一天到晚就干这一点活,工作范围还和佣人更加贴近。不过文莱思也乐得清闲。

过了大概两个星期,文莱思突发奇想,回到了自己呆了九个来月的大通铺宿舍。也许是他时间掐的比较准的缘故,正好在门口遇上了他在逃离帝国的时候捡到的古怪少年唐,还有曾经的同事、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仍然没有魔法之徽,只好混吃等死的杰米两个人,十分熟稔地勾肩搭背从里面走出来。

“哟,歪嘴小哥?有日子不见了。”杰米看到文莱思,露出了亲热的笑容,“你这的班还没消呢。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我包了你的活,再这样下去,我就帮你把那份工资都领了哦?”

唐在杰米的臂弯下沉静地朝文莱思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

“嗯,好久不见。”文莱思向唐回点了一下,对杰米笑着说,“那也行啊。努力勤奋一点,工资就能翻一倍。嘿嘿,杰米,你这不是一下就找到奋发向上的方法了嘛。”

“得得得,我现在也没什么追求了。每个月挣20个标准单位,再加上当‘原生体’的收入,也就够我开销了。这双份工这么干下去,可非把我累坏了不可。”杰米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文莱思,忽然眉开眼笑,“行啊。之前说的那活看来是稳定下来了?不稀罕这份工作了?唉,我才发现,唐,你看看,歪嘴小哥的面罩都换成新的了唉。”

唐微微笑了笑:“原来是块黑布,现在是红的。”

“是吧,是吧!”杰米好像完全没有听出来唐话里“你居然才看出来”的意思,好像得到了支持似的猛点头,然后围着文莱思绕了三圈,“歪嘴小哥,行啊行啊,仔细一看,你这身衣服也换新的了吧?虽说品味还是跟原来一样……”

文莱思眉毛一挑:“怎么说,你有意见?”

“是啊,你这衣服,虽然面料好了一点,式样和颜色还是太朴素了。从以前我就觉得,你小子是不是完全没有审美眼光啊?”杰米用鄙夷的目光和文莱思对视了好一阵,接着一起大笑了起来,“好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说真的,你一句话不说就把活撂下真的不太好。我多干点活也就算了,苏珊大妈这两天可是一直在跟我絮叨说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哎呀,这个……我回头去跟苏珊大妈说说吧。”文莱思有点尴尬地挠头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嗯,你们本来是要干什么去嘞?”

“吃饭啊。”杰米大咧咧地摆摆手,“唐这段时间在餐馆干活,我最近手头宽裕些了,不得去给他捧捧场。你要不要一起来?”

“哦哦。你这么一提,我忽然想起来,我之前是不是答应过请你吃顿饭来着?”文莱思挠了挠头,“那这顿就我请了吧。现在我也算得上阔绰了,想吃什么随便点。”

杰米露出了一副狡黠的笑来,用指头点着文莱思:“嘿嘿,上套了不是?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跟你扯这么半天,还不就是等你这句话呢嘛!”

【哎呀,这小子心机真深啊,是不是,小文莱思?】

“你给我闭嘴。”文莱思在心里回了一句,笑了笑,就跟杰米他们一起上了路。

点菜的时候杰米倒是真的老实不客气,不过唐工作的餐馆也不是什么太过奢华的铺子,就算往撑死点也充其量不过几十标准单位,点到最后杰米自己都瞪大眼睛,文莱思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结果杰米自己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去掉了一大半的菜。

在杰米的极力要求下,他们还要了几瓶酒。唐没有表达过意见,几乎一直沉默着,别人倒酒就喝,不倒却也不主动要求;文莱思根本就没喝过几次酒,上一次还是在帝国过生日的时候那次,喝酒时候啥感觉不记得,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的感觉倒是记忆犹新,这次断断续续地,总共就喝了两杯。

就只有杰米,边吃边喝边聊,没一会脸就变得红扑扑的,说话的声音变了,神态也变了,跟文莱思谈天说地,一开始说的还是他们一起工作的时候的有的没的,后来就开始不着边际,让文莱思开始觉得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就含混地随便答应着。

“……唔——对了!我——忽——忽然想起来。前,前两天,有个冤大头。”杰米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说话都说不利索,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结果趴在桌子上,对着文莱思的脸,却露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神色,“他给了我50个标准单位。”

“哦,那不错啊……”文莱思随口应了一声,忽然猛醒,“啥?50——唔。”

杰米把文莱思的嘴给捂上,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直到文莱思拨掉他的手追问,才继续说道:“对,对,对……50个标准单位,他向我打听你的情况。”

“啥玩意?!”

第四十五章 新的危机(二)

酒过三巡,杰米猛地一句话说完把文莱思惊得一下清醒过来,他自己倒还保持着醉醺醺的样子。文莱思愣在那看着杰米足足半分钟,结果杰米猛地打了个嗝,往后一坐,又开始吃起菜来。唐坐在边上,也不想插嘴,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文莱思瞥了他一眼,不过说实话,虽说俩人在一块住了快一年,但大部分时候唐都像个傀儡一样没有自我意识,除了喝水,连吃饭都要人喂,偶尔清醒几次互相之间记忆好像还不连续,和现在这个唐,文莱思还真说不上很熟,所以干脆也就不去管他了。

文莱思花了十分钟,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废了老鼻子劲,总算从杰米嘴里断断续续地套出了大体情况,在脑子里整理清了事情的轮廓。

一个穿一身黑袍,戴着面罩,用杰米的话说:“要不是看着比你壮实些,我还以为是你跑来了”的神秘男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到了刚刚干完活的杰米。

杰米当时刚刚做完两个人的活,腰酸背痛,一路上腰都直不起来,也就没看清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冷不丁,一道黑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吉姆吧。’,他当时就这么说,你是没有听到,他那个声音啊,简直就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太尼玛渗人了。”杰米说这话的时候浑身一哆嗦,又猛灌了一口酒。

“吉姆?”文莱思愣了一下,顺口就问了下去。

杰米又猛拍了一下桌子,这回的话题很流畅地顺了下去,也省去了文莱思多费口舌的功夫:“对啊!我当时就蒙了。吉姆是谁啊?啊?吉姆是谁啊!当时我就怒了,就——就,就这么问他。嘿嘿,歪嘴小哥,你——别怕,我不是针对你,我是,学当时的情况。”

文莱思连连点头,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知道,你继续说,接着说。”

“我当时是怒了啊,大半夜黑灯瞎火穿一身黑衣服吓唬谁呢!况且还说我是什么,吉——吉姆!”过去文莱思没发现,现在他忽然觉得杰米还挺有讲故事的天赋,明明喝得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讲故事的时候动作和表情还都做得活灵活现,让人身临其境,“结果,人家抬抬手,呵,你想想看——黑色的手套,在上面镶了宝石啊!”

杰米一比划,划出比他头还大的一个圆来:“这么大一颗!我一看,嚯!这小子,非富即贵啊。我肯定是惹不起的啊。说时迟,那时快,我当时就给他跪下了——嗝。”

“跪下了?”文莱思又愣了一下,就看杰米打了个嗝,吃两口菜。

“哎呀,歪嘴小哥,苏珊大妈她是真的担心我啊,这两天这身体,也是越来——嗝——越不好了啊。”文莱思整个人都懵了,费尽口舌拐弯抹角扯了好半天,才把忽然偏离出好几百里地的话题重新拉回到原处。

杰米看样子也是真的吃饱了,打起嗝来就没个停点,说的话都是夹在中间断断续续地漏出来的:“嗯,当时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就哭哇。我就跟他说,我叫杰米,不是什么吉姆,他一定是认错人了,浪费了他的时间真的很对不起。”

“唉,你猜他怎么说?”杰米突然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听得文莱思背后都有点发毛,笑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他一副很尴尬的样子跟我道歉哎。手套上,有那么大一颗蓝宝石的人物,跟我道歉唉。咱这算是有脸了吧?嘿嘿——好,接着讲,你着什么急嘛。”

“他说,他就是要找杰米——也就是我啦。结果他擅自以为杰米是昵称,觉得我本名是吉姆,所以觉得冒犯了我,要请求我原谅唉。想想看,歪嘴小哥,你现在可能是发达了,不过,这种事你也没见识过吧?是吧。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矫情的贱人,他这么给我面子,我肯定也不能蹬鼻子上脸,所以啊,我就没跟他继续纠缠。”

文莱思看着脸色红彤彤的,不知道为啥好像有点得意的杰米,嘴角抽搐了几下,点点头。

杰米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然后,他就问我,是不是扫大街的。当时我就想啊,咱们人穷志不短,做的虽说不是什么光荣的差事,这个杂工也是正儿八经的编制职位,这个‘扫大街的’这种说法,讲道理不能认。我正这么想着呢,嘿,你猜他拿出了什么?”

“50个标准单位?”文莱思见总算绕到正题,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杰米一愣:“嘿,可以啊,歪嘴小哥。苏珊大妈一直说你脑子好使,我以前还不服。这你都能猜到,真是厉害。”

“废话,这不是你之前自己说的吗。”文莱思尴尬地笑了两声,又给杰米倒了一杯酒:“没,没有的事。杰米你继续说,来,喝口酒,继续说。”

杰米也不推脱,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一边看着文莱思给他续杯,一边摇头晃脑地说:“嗯,他拿出了一个外置魔法之徽。呵,我是干什么的?我是什么人!三十六岁,在学院城长大,从来没装上过魔法之徽的杰米!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东西,起码装50个标准单位。”

【起码?他是不是喝糊涂了?】

“少废话。你不知道吗?外置式魔法之徽技术条件不过关,每一个都有一个最低装载量。如果存放的精神力量低于这个标准,会导致逸散速度过快,失去实用价值。”文莱思撇了撇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久没说话,闲得受不了啊?”

【嘿嘿,这个——被你看出来啦?】

旁人根本不知道文莱思在内心当中和系统的交流,在面罩的遮掩下,他们甚至连文莱思撇嘴的动作的察觉不到。唐从刚才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文莱思,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有真的非常仔细地观察,才能注意到他的眉毛好像忽然轻轻动了一下,看上去更像是下意识的抽动,或是脸上哪里有点痒痒。

“然后他就跟我说,回答几个问题,这50个标准单位就归我了。”杰米压低了嗓音,拍了拍自己的腰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嘿嘿,我当然没有直接答应他,而是直接让他问问看。结果啊,他就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文莱思·卡莱尔’的人。”

“……”文莱思的眉毛挑了一下。

杰米拍了拍文莱思的肩膀:“说起来,原来歪嘴小哥你还有姓啊。卡莱尔,嘿,听起来还挺好听的,你小子,都没跟我说过,害得我当时还愣了好半天。”

文莱思嘿笑一声,道:“杰米,你愣了好半天不是因为你不记得我名字了吗?”

杰米大笑了一阵:“哈哈哈,也不是没有这个原因。总之,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你是叫文莱思来着,哈哈哈。然后我就提高了警惕,再怎么说,咱们俩这关系,害你的事也不能干,是不是。别说是50标准单位,就是500,5000——那他也得肯拿出来啊是不是。”

文莱思嘿嘿笑了两声:“对对对,所以,他都问了些什么?”

“嗯,说真的,我真是不太明白。”杰米眉头紧皱,挠了挠头,“他问的真不是什么大事。一开始问你的相貌特征啥的我还能理解,后来问你的生活习惯,还有什么‘卡莱尔的特点’?我真的记得不太清楚了,都是些琐碎的乱七八糟的问题,嗯。”

文莱思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到底都问了些什么?”

“真的,太复杂,太琐碎了,我实在是记不住。”杰米摆了摆手,“哦,问了半天,最后补充了一句倒是记得清楚。‘卡莱尔还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习惯吗,越详细越好,如果有有价值的信息,还会给更多酬劳。’,结果我问了半天,他都不告诉我啥信息有价值……”

“‘特别的习惯’?”文莱思重复了一遍,愈发觉得这件事蹊跷,赔笑道,“杰米,麻烦你,在努力想想,他问问题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较奇怪——不太正常的情况?”

“哦哦,这个问题他还真问了——嗯?就是问你有没有不太正常的情况啊。”杰米的脑子好像真的不大清醒了,呵呵地傻笑着,文莱思推了他好几次,才终于反应过来,“没什么啊。真没什么。哦,对,非要说比较奇怪的话,就是我提到,有时候你会自言自语,刻意背着别人说些半句话,做些表情的时候,他的反应好像有点激烈。”

文莱思浑身上下一抖:“我,自言自语?”

“对啊,有时候你不是会突然冒出来一句没什么关系的话嘛,就是咱们刚开始见面的时候。后来你自言自语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杰米摆手笑着,“我帮你跟他解释过了,你绝对没有什么精神疾病。唉,我突然想起来。听说,你最近新找的工作,好像是跟个小女孩走来走去吧?是不是人家要找你当女婿啊?那你可放心,你一句坏话我都没说过,我……”

杰米之后说的话文莱思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是压低声音,在内心中咬牙切齿地说道:“系统!怎么什么事都是你招的啊!”

【哎嘿嘿,这可不能怪我。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要发出声音完全是你自己的错啊。】

【不过,奇了怪了……这两天,在这附近,为什么会有人找我啊?】

“你问我?我特么问谁啊!”

第四十六章 新的危机(三)

“有时候会突然地自言自语,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好像是和别人说话一样。”色雷斯·费尔南多坐在一个大红木桌后面,脸上并没有往常别人总在他脸上看到的从容微笑,翘着二郎腿,左手搭在左腿上,右手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着,“确定是这样的吗?”

一身过分宽松的黑袍,干瘦得可怕,须发斑白,看来年岁颇高的男人立在桌前,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缓慢地点点头:“与他有相对较长时间接触的人,即便原本没有注意到,如果询问是否有类似的表现的话,大多也都能想得起来。可以认为,他的确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费尔南多的右手手指停止了敲击,轻轻闭上了眼睛,靠向椅背,沉思半晌,忽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先生。你在那时候,说卡莱尔与菲尼克斯像的时候,是真心的吗?”

被称为先生的男人低着头,迟缓地摇摇头:“我那时说他跟二少爷相似,仅仅指的是少年老成,才华出众。并没有——指这方面的意思。没想到……”

“不,还不能确定,不是吗?”费尔南多轻轻笑着,失神般地缓慢摇头,“只是自言自语,并不足以证明他是灵徽持有者。甚至,灵徽持有者大多喜欢隐藏自己的身份,有这种明显的习惯的反而是少数,对不对?”

先生稍稍多用了点力,点头:“您说的是。您的意思是?”

“我很喜欢卡莱尔,真的,真的很喜欢他。”费尔南多微微笑着,仿佛是嘲笑,又带着一丝悲伤,“我希望他能为我工作,可是,如果他是灵徽持有者,那么……所以,我要确定他的身份,他究竟是,还是不是。我必须要确认这一点。”

先生再次点头:“我明白了。您也知道,灵徽持有者的身份没有便捷的确认方法。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回家族去——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没办法帮到您什么,但凭我这张老脸,找一两个人出来给您办点事,还是没有问题的。”

费尔南多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半晌,他重新坐了起来,双手摆在桌面上,左腿也放了下来,正襟危坐,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多谢先生的好意。只是确认的话,无需先生费力,更不需要跟您的家族联络。倒是,如果真的确定了卡莱尔的魔法之徽是灵徽,那时候,恐怕不得不让先生受累,帮我与贵家族联络一下了。”

先生不知是因为费尔南多话的内容,抑或是他忽然变化的说话态度,好像有些吃惊似的抬起头,与费尔南多对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重新低下了头:“是,我明白了。那少爷您——打算如何确认他的身份呢?”

费尔南多浑身上下一动不动,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很简单啊。作为外人,识别对象是否是灵徽持有者的方法只有两种。不邀请您的族人的话,就只剩下最后一种了。每个灵徽持有者,都会有一张别人所没有的底牌。”

先生躬下身子,头也不抬:“是的,您说的对。可是,您也说过,灵徽持有者大多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您要怎么才能确保他使用这张底牌呢?或者说,要做到什么地步,他依然没有选择亮出这张底牌,您才能相信他不是灵徽持有者呢?”

费尔南多神情依旧纹丝不动:“先生,您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让他陷入不得不使用这张底牌的地步,如果面对死亡的威胁,无计可施的他仍然没有选择借助灵徽的力量,那,他一定不是灵徽持有者。我与卡莱尔的接触虽说不多,可是,他并非会不理智到那种程度的人,这一点还是非常清楚的……而且,灵徽持有者,也不可能拒绝灵徽带来的益处和诱惑。”

“……我明白了。”先生的全身都笼罩在黑袍当中,明明就站在那里,身体却仿佛被雾气笼罩,有些模糊不清,“那,我这就去安排。只是,以现在少爷的情况,在学院城内,我们也不好出手……好在,听说那位卡莱尔最近时不时就会出城,我们——”

费尔南多摆了摆手,依旧从容地微笑着:“不。过年的时间越来越近,学院城出入的审查会更加严格,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卫,也不敢再随便放人出门。如果这两天卡莱尔没有出城的话,恐怕就要等到年后,才能确认了。”

先生有点诧异地抬起头:“那我们就等到年后——”

费尔南多的身子向前倾,眼睛微微睁大,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反而显露出几分寒意:“在我的周围——米尔特洛夫的身边,有一个可能是灵徽持有者的人。而我,明知如此,却不能立刻确认他的身份,甚至,连采取手段的行动都那么被动的话——我,接受不了。”

先生向后退了两步,重新低下头:“我明白了。”

费尔南多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半个身子都压在桌子上方:“好了。先生,你听我安排吧。我们的行动,简单地说就是在这两天把卡莱尔引到城外,让他落入打不过也逃不掉的被动境地,对不对?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费尔南多重新靠回到椅背上,脸上的笑容不见踪影:“之前,米尔特洛夫家族,那个年纪挺大的管家,跟着斯嘉丽的那个,叫什么——福特,不是来找过我们,拜托我们照看保证斯嘉丽的安全吗?我当时也亲口答应他了,什么都不做,也不太好,是不是?”

先生猛地站起身来,猛地向前走了两步:“这!少爷,您是说——”

“好了,先生,您理解就可以了。”费尔南多抬了抬手,眼睛一瞥,先生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说到一半的话也被卡了回去,“退下吧。麻烦您把弗兰克斯请过来吧,我有事情想和他谈谈。”

先生几次张嘴,斟酌半晌,终于深深鞠躬:“少爷,我明白了。”

…………

文莱思、杰米和唐的一顿饭一直吃到天黑。杰米讲完文莱思关心的问题之后,谈兴丝毫不减,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嘴都一直没有停下过,除了吃喝就是在讲话,终于在入夜之后喝得人事不省。唐跟文莱思简单地聊了两句。

据唐说,他这次清醒状态大概还能保持一个半月左右。现在算是衣食无忧,不需要文莱思操心,不过到时候重新恢复过去那种状态,还是要依靠文莱思多多照顾。文莱思很豪爽地答应了他,并表示自己现在生活富裕悠闲,让唐不需要辛苦也没有关系。唐委婉地拒绝了文莱思的好意。然后两个人都找不到什么话题,对视沉默了一段时间,就相互道别。

远远看着瘦弱的唐扶着比他高一头半的杰米艰难地走着,文莱思不知怎么心里就有几分感慨,可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在他脑子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构架。

【看看,看看,小文莱思。就是因为你为了回避SAN值检定,有意抑制自己的思考,现在连自己的想法都想不清楚了。本来你的优点就不多,85魅力的脸被人一刀划破相了,你再把自己90的智力活活搞成弱智,那你不就一无是处了嘛!】

“你才是弱智呢!”文莱思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接着悚然一惊,“……那啥,系统,我刚才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吧?”

【我怎么知道啊?我听到的都是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你不是还能在我睡觉的时候看书呢嘛?”

【那是咱们刚见面的时候啊。那时候咱俩的联系还不密切,那个那么大年纪还只是一转法师的老废物都能察觉到我的存在。现在可不一样了,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这话说出来怎么那么恶心呢……总之,现在就算是传奇法师,也没有手段确认我在你身上。情况不一样了,当然我现在也没办法那么随便地离开你的身体了。】

“……你说,就算传奇法师,都没办法确认你的存在?”文莱思愣了一下,“……系统,我可以相信你吧?”

【那不是废话嘛。小文莱思,我说出来的话,哪一句是假的吗?】

“……系统,这个世界上,会自言自语好像在跟别人说话的,不止我一个吧?”

【是啊。不需要过教育检定,你自己不是知道吗?那种人就是俗称的精神病啊。】

文莱思忽然笑了起来:“也就是说,那个跟杰米问话的人,之所以那么关心,也有可能是在担忧我的精神状况?退一万步,真的是为了找你,只要我死不认账,他们最多也只能认为我是精神有问题,而不是我与你有联系——如果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的话。”

【哦,原来如此。有道理,这样一来,先前你在担心的事也没有那么值得担心了。至少现在我们也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一切又重新好起来了,真棒,不是吗,小文莱思?】

“……为什么你说出来就这么奇怪呢。”文莱思已经走回到斯卡丽的宅邸门口,拿钥匙打开门,穿过庭院,“……唉,大小姐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吗?”

【拜托唉,人家大小姐也是有自己的私生活的嘛。更何况,你这么晚都没回来,就不允许人家自己去吃个饭什么的?你是她的侍卫,又不是她的监护人。】

文莱思打了个哈欠:“行了行了,少那么多废话。真要说侍卫的话我现在的工作态度她还能让我继续干下去?行吧……刚刚喝了点酒,现在也有点头晕……睡一觉吧。”

文莱思轻车熟路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也不脱衣服,取下面罩一倒就躺在床上,也不知怎么,就好像躺倒在一大团棉花里,无比放松,感觉像是先前身上压着千斤的重负,而它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一般。不出一分钟,他就安静地睡着了。

【做个好梦吧,小文莱思。毕竟,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嘿嘿,嘿嘿嘿……】

第四十七章 又是绑架

文莱思睁开眼睛,太阳早已升起,纯白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笼罩整个房间。文莱思这次并没有像上次喝醉后那样头痛欲裂,反而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神清气爽。

他睁着眼睛在床上继续躺了一会,把自己的身心充分浸泡在这份难得的轻松当中,好半天,才缓缓地坐起身来,开始洗漱,同时在心里默默说道:“真稀奇啊,你今天这么安静。”

【嘿嘿。我会感知到你的想法的,你记得吗?我也不喜欢一天到晚那么压抑的感觉啊,难得你能放我轻松一会,当然也要跟着享受一下啦。】

文莱思轻轻笑了起来,嘴角轻轻扬起。系统说的仍旧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一些不知真假,而且无论真假都无关紧要的废话,可是,他现在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还没有习惯时一样,对系统的言辞充满了新鲜感,而且,不乏好感。

他穿好衣服,系上面罩,小心地抓起跟随了自己快一年的匕首,习惯性地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划了一下,短暂的冰凉感很快变得火热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因为很轻,不但并不痛苦,反而有几分舒服,让他的头脑清醒起来。同时,脑海中,那个干瘦的黑影也仿佛在眼前浮现,伸着右手,拳头从自己的左脸侧挥过,脸上是与此时相同的感觉,却要强烈太多。

那并不是他遇到的最危险的战斗,不是最绝望的战斗,恰恰相反,是敌人最为弱小的异常战斗,甚至连那两只被轻易解决的爆蛇,也许都要比强和让两兄弟更强大,但是,那是他的第一场战斗,而且,那场战斗留下的痕迹,依旧留着,而且也许永远都不会消失。

脸上的伤疤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冲动、失误和自以为是,会将他带入何等危险的境地。验证了刀刃依旧锋利之后,文莱思的精神也重新紧绷了起来。

【唉,你小子,在山里紧张一点也就算了,你现在可是在城里唉,还这么紧张,你活着不累吗?你不累我累啊,你为你亲爱的系统考虑一下好不好?】

文莱思的嘴角微微上扬,然而先前那种宁静的愉悦心情已经无影无踪,在内心深处,平静,不乏一种恶趣味般的愉快地轻声喝道:“闭嘴。安静一点。”

系统果然不再说话。

“嗤。”文莱思嘲笑般地冷笑一声,也不知究竟是对谁,就这样摇着头,推门,走出了房间。尽管已经在斯卡丽的宅邸住了相当一段时间,里面看似简朴却不失优雅的装潢依旧让文莱思惊叹不已,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越来越能看出这些看似朴素的布置的奢华之处。

在太阳光照射下有点耀眼的大理石地板每一块都方方正正,甚至于每块的花纹似乎都经过精挑细选;柔软的沙发不知比杰拉德那里的要宽大多少倍,有时候文莱思都恨不得睡在上面;忘记了什么名字的贵重木材制成的方桌上,雪白的桌布几乎是一天一换……

“……等一下。”文莱思突然愣住了,“……系统,观察检定,关于,人活动的痕迹。”

【好的,那么,侦察检定:20<60,成功。很显然,这里的所有东西状态都与你昨天晚上回来时相接近,以你对斯卡丽的了解,这样蹑手蹑脚不留痕迹的行动显然不是她的行为习惯,而且,你也不认为她拥有如此完美地还原这些东西位置乃至于状态的能力。】

“……”文莱思抬眼看了一下一旁巨大的座钟,经过了几个星期的熟悉,他很轻松地识别出了时间,“九点。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吗?我居然也睡了这么长时间。”

文莱思的眉头微皱,走到斯卡丽的房门前,有规律,然而很用力地敲了五下,停顿了几秒钟,大声喊道:“大小姐,还在睡吗?已经很晚了。”

【聆听检定:46>25,失败。无论里面究竟有没有人,你确实没有听到声音。】

“……”文莱思没有拧动门把手,只是略微转动了一下,就被卡住,“门锁着……系统,你说,大小姐如果醒来之后发现我还在睡着,会什么都不动就出门吗?”

【嘿,不来个灵感吗?好吧好吧,如果只是参考我的意见的话,应该是——不会吧?哪怕不考虑其他方面的因素,你毕竟是她的侍卫,你这样玩忽职守她不会很高兴的吧。】

文莱思点了点头,右手轻轻地隔着面罩抚摸着下巴,沉思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有两种可能。第一,大小姐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做,而且做贼心虚,刻意不留痕迹;第二,大小姐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回来。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你说的两种不就是回来了和没回来吗。你这话问的,怎么可能还有别的可能……】

“嗯,没有了。”文莱思无视了系统的吐槽,轻轻抿了抿嘴唇,“考虑到我的身份、实际上的工作职能、以及和大小姐的关系,第一种的可能性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临时侍卫,用来应付管家的挡箭牌,不是很亲密的认识的人?】

“对。”文莱思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转过身,从柜子里面一个隐秘的角落取出了一把钥匙,“所以,十有八九,就是第二种可能了。问题是,原因是什么。”

文莱思打开了房间门,接着,明显地愣住了:“哈?”

【咳,刚才我说了什么来着?我没有说过不存在第三种可能这种话吧?没有对不对?】

文莱思并没有很认真地看过斯卡丽的房间,毕竟是女生的闺房,这一点常识他自认还是有的。不过即便不知道正常的情况是什么样子,现在眼前的场景显然并不正常。即便不靠系统的观察技能,文莱思也很轻松地看了出来。

“又是绑架?开什么玩笑……”文莱思看着眼前被破坏的百叶窗,嘴角抽搐起来。

文莱思走到窗前——并没有风的流动,学院城的秋冬季节始终都是如此宁静的寒冷,如果不是窗户被破坏的如此夸张,文莱思一时半会说不定真的发现不了。

不过,除了窗户之外,房间里并没有留下明显的搏斗痕迹。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斯卡丽虽然按照福特老管家的说法也算是天赋异禀,作为联邦系法师,精神力的量也相当充裕,想要成为一转法师毫无难度,可她毕竟只是法师学徒。

不如说,像之前萨尔失踪那次,留下那么夸张的战斗痕迹,反而过分刻意了。

文莱思的眉毛略微向一起凑了一下。

“之前萨尔被抓的那次,虽说事后证明了那的确是要引诱我上钩的陷阱。但是,在当时看来,那种毁灭性的痕迹,与粗暴的破窗动作,是相符的——很可能真的是一个什么怪兽抓走了萨尔。”文莱思再次抚摸起下巴,“然而,这次,这种破窗方式并不合理……”

【只能说有点奇怪吧?没准人家就是快如闪电地冲进屋子里,在斯卡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把人像风一般刮走,不带走一片云彩,这种情况不是完美符合眼前的情况吗?】

“你说的没错——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文莱思在思考时,顺着窗户的破口看到了斯卡丽的书桌上,一张做工颇为粗糙的纸吸引了他的注意,经过辨认之后,文莱思发现,那上面写的居然是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再看到过的帝国官方文字。

“这种纸质连制式魔法之徽都没办法在上面绘制。我记得之前看到的,米尔特洛夫家族佣人拿来随便画画的纸都比这种的质量好。”文莱思从桌子上拿起了那张纸,粗糙的纸张里面似乎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杂质,摸起来甚至有些扎手,“而且,米尔特洛夫家族是联邦的元老级家族,大小姐又没有什么特殊职务,没道理会看帝国文字的东西。”

【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不是已经把这张纸拿起来了吗?】

“偷看别人的信件或者书籍是非常冒犯且无理的行为,如果对象不是大小姐,我可能根本连拿起的勇气都没有。当然,我不会指望你能在这种时候明白什么叫礼节。所以,给我安静一点。”文莱思给自己解释清楚了看那张纸的合理性之后,又给系统稍微解释了一下,这才定下心来,真正开始阅读那张纸上的内容。

……说实话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阅读的。“我们带走了米尔特洛夫小姐。请准备50000标准单位,存放在外置魔法之徽中,于廿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携带50000现款至城西门外,届时我们会有进一步请求。如有向学院城官方求援,或违约的行为出现,我们将无法保证米尔特洛夫小姐的人身安全。”

落款是“你善意的朋友”,后面跟的日期是廿月二十三日。

文莱思并没有见识过正儿八经的为了图财的绑架,不过,如果让他来写绑架信,大概最后也只能写成这个样子。简洁,高效,不至于暴露过多信息。

“时间是昨天,嘛?”文莱思若有所思,“提了要求的话,倒是比萨尔那次要可信很多了……这样子破坏窗户,应该也是故意要让我注意到书桌上的留言吧。”

“……那么,该怎么办呢?”文莱思的眉头皱了起来,“系统,你怎么看?”

【你不是让我安静一点吗?现在还问什么,哼。】

“……”

第四十八章 新的危机(四)

文莱思并没有经过太过复杂的考量。50000标准单位对斯卡丽、色雷斯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可是对于没有那么身后背景的法师们来说,应该仍是不小的数字。即便对一个运气不太好的三转法师,50000标准单位应该也能够满足他的胃口。

实力差距悬殊,再加上敌在暗我在明的附加条件,就足以灭掉文莱思轻举妄动的念头。

更何况,福特管家临走时的威胁尤然在耳,如果因为自己的主观错误判断导致了斯卡丽受到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到时候文莱思恐怕连辩解和逃跑的余地都不会剩下。

因此,尽管有那么一瞬间,文莱思想到过50000这个价位,就算能够满足需求,但与绑架米尔特洛夫家族的成员的风险对比起来,也许就没那么赚了,他终归还是没办法继续按照这个思路思考下去。因为,他自己没办法接受那样的风险。

所以,就目前看来,文莱思认为,按照信上的要求,老老实实自己一个人带上50000标准单位到指定地点,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是最大限度保障斯卡丽的安全,同时也就是保障自己安全的方法。至于这样行动可能遭遇的危险——

“系统,姑且问一句。之前的那个作弊码,还是能用的吧?”

【嘿嘿,当然啦。小文莱思,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哟。】

长途被追杀的代价,远要比一次性面对生命危险要大许多。文莱思现在依然认为自己对系统保持着足够的戒心,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越来越习惯系统的存在,并且因为依赖,开始不断地站在自己拥有系统的角度思考问题,权衡利弊。

文莱思还没走到南城门,就看到了蒙克——城外的那个蒙克的哥哥。他们两个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都没有姓氏,只是恰巧同名,性格又投缘,就结交拜了把子,年龄稍大一些的门卫蒙克就当了哥哥,两个人一起合作做一点偷偷放人出入城内的,无伤大雅的小生意。

蒙克并不是每天都会当班的,他们内部似乎有一种奇妙的轮休制度,在过去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文莱思并没有完全搞清楚其中的运作规律。好在今天似乎运气不错。

守卫们仍旧在城门内侧左右排开,文莱思又往前走了几步,蒙克也注意到了他——毕竟这段时间他们时常见面,混得也算挺熟,而且文莱思高大干瘦带个面罩的形象特征也挺好认,远远地就跟周围人交代了一下,迎了过来。

“哟,这不是文莱思么,有两天没见了——”蒙克边打招呼边迎上来,说到一半,离得近了,忽然发现文莱思露出的半张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察觉气氛不对,也跟着严肃起来,“今天怎么了?走得这么匆匆忙忙的?”

文莱思一直走到蒙克面前一米左右的地方,这才站定,咳嗽了一声:“没什么。只是想出城玩玩——今天还是要麻烦老哥了。当然,小弟也不会忘了老哥的好。”

蒙克看了看文莱思的脸,凑得近了,眉间的微微皱起也看得一清二楚,斟酌片刻,蒙克忽然又笑了起来,拍了拍文莱思的肩膀:“咱们兄弟,说这个就见外了。”

说着,蒙克勾上文莱思的肩膀,很亲热地朝那个小门走去,走了一阵,才又开口说道:“说起来,文莱思你还没在这学院城过过年吧?那你大概不太清楚,这过年前后两天的关头,城门出入的审查可是非同寻常。虽然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但是,兄弟你可一定要记住,今天切不可在城外逗留到天黑之后。我和我兄弟那生意,这两天也没办法做下去,天黑之前,我那兄弟就要回到城里。如果耽搁了,兄弟你到时候,恐怕就进不了城了。”

文莱思愣了愣,这才把自己的思考内容从斯卡丽被绑架的事情上扯了开来。戒严这个词,过去文莱思是没有听说过的。帝国的管制说严不严,说松不松,就文莱思的印象,尽管进城必须要跟村长报备,但是少有不放人走的时候,更多的似乎是程序上的意义。不过这并不妨碍文莱思结合前后的话迅速地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蒙克说这话无疑是一片好意。做出这个判断之后,文莱思总算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多谢老哥了。要不是您提醒,我恐怕就得落在城外了,这份情,小弟记在心里。”

蒙克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客气客气,兄弟你总是这么见外,哥哥我心里也不舒服,是不是?”

文莱思又愣了一下,蒙克的话内容没什么问题,可是语气却有点古怪,看他的表情,挂着一副耐人寻味的笑容。文莱思下意识地戒备起来:“……系统。”

【心理学检定:38<60,成功。以你对大蒙克说话习惯的了解,他现在无疑并不正常,话语中蕴含的意思,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其中,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他在说“见外”两个字的时候,特别加了重音。】

是有求与我吗?文莱思稍稍放心了一些,开口道:“您说得对,很抱歉。”

“哈哈哈,又客气了?”蒙克笑着抬起手指在空中向文莱思虚点了几下,“你再这样我可是真的要生气了。哈哈,开个玩笑,咱们兄弟,为这么一点小事翻脸,不值当,是不是?”

文莱思再次点了点头,笑道:“当然。”

“那,哥哥有个事,必须要弄清楚。”蒙克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之前你说出城去玩,是说谎吧。那你,到底要去干什么,能不能告诉哥哥我?”

文莱思又愣住了,脚下不自觉地站定,蒙克也跟着同时停下,与文莱思四目相对。

【嘿嘿,总算有人当面指出你说谎了。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很新奇?】

文莱思无视了系统的废话,有点僵硬地笑着:“我可以不说吗?”

蒙克咳嗽了两声,也笑了起来,眉宇间却不见丝毫笑意:“兄弟,我之前也说了,年关这段时间,戒严,风声很紧——原因是这段时间可能会很乱。我们是兄弟,所以,我这个当哥哥的,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如果你不告诉我你到底是去做什么的,我不会让你出城的。”

“……”

【心理学检定:84>60,失败。你从未在与大蒙克的接触中见过他如此严肃的神色,毫无疑问很想知道你出城的目的,但理由是否真的只是关心你的安全,你无从判断。】

“……”文莱思的眼睛微微眯起,但正如系统所说,蒙克那张颇有几分沧桑的脸板得很平,除了深深刻入脸部的皱纹,他看不出别的什么来,真诚或虚伪,都无从判断。他犹豫了一阵,才笑了笑:“好吧,那我就跟您说实话,我是出去找人的。”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压低声音,凑到蒙克耳边补充道:“女的。”

蒙克呆愣了一下,看着尽管被面罩遮掩,脸上仍旧挂着近乎戏谑的笑容的文莱思,诧异地想了好一会,忽然一阵大笑,把话题扯了开来。

“系统,如果说出有限度的实话的话,会让自己的可信度增加吗?”

【对于不是很会说谎的人来说,大概是吧。至少自己的底气更足一些?你自己不是刚刚体验过吗?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欺骗了别人我感到很内疚。听你话的意思,你大概是很会说谎的类型?”

【……嘿嘿,我可是你的系统哦?大凡系统,基本是无所不能的。】

【你将20点MP转移给了对方。目前状态:MP=8/8,额外MP=480/500。】

守卫蒙克把文莱思送出城门之后,文莱思并不打算去找城外的那个蒙克。总是聚集在城门外——按照小蒙克,也就是城外的蒙克的说法,试图抢他生意的那些人,现在都没有聚集在城墙下,分得很散,而且都与城墙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这也许就是之前大蒙克提到过的“戒严”导致的结果。无论如何,至少这省去了文莱思穿越人群的麻烦。之前也走过两次,文莱思很轻松就找到了“金币”的位置,进门,亮出了之前费尔南多给自己的徽章,要求要50000个标准单位,用外置式魔法之徽装载。

今天站在柜台后方的女人与之前来的两次都不是同一个人,她并没有见过文莱思,但看到那个徽章的她显得诚惶诚恐,听到文莱思的要求之后,尽管她很惊讶地张大了嘴,却并没有质疑文莱思的意思,只是表示,自己的级别不足以处理这样的问题,接着就去找了上级来。

她找来的上级是一个男性,文莱思并不认识他,但他似乎听费尔南多提到过文莱思,表现得很恭敬。把文莱思引到二楼一个房间里坐下,端查倒水,很是折腾了一番,才开始说话。

一上来就是一阵弯腰致歉,“有失远迎”啊,“色雷斯大人不在,所以没办法迎接您啊”之类的客套话说了半天,之后,他就表示,尽管50000个标准单位不是个小数字,但他知道这是应付的欠款,既然文莱思想要,他们就会付出来。

之后,他就叫了另一个人来,要他去按照文莱思的要求准备十个可以装载5000标准单位的外置式魔法之徽。然后自己赔着笑,跟文莱思在房间里闲扯。

按照文莱思的印象,容量如此巨大的外置式魔法之徽本就价值不菲,不过他对那个人提到时,得到的回答是“您和色雷斯大人是好朋友,这点小钱,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文莱思对这样的回答,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在心里暗暗感叹“金币”的财大气粗。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之前被叫来的那个人端着一个漂亮的托盘重新走了回来,上面摆着的铁块——已经不能再用铁块来形容了,奇特的形制和材料都是文莱思从未见过的。经过系统的鉴定,5000个标准单位的容量基本精确,每个之间的误差都不超过5个标准单位。

端上来的时候很珍惜,他们倒是很随便地交到了文莱思手里,连一句小心保管都没有说,似乎他们也能理解文莱思紧迫的心情,就目送这文莱思离开了“金币”。

临出门前,文莱思看了一眼“金币”里那座,尽管不如斯卡丽家的精致,却要巨大许多的座钟。长短两根针正巧重合在一起,笔直地朝向正上方,发出了沉闷而恢弘的声响。

“咚——咚——咚……”周而复始,足足响了十二声。

第四十九章 新的危机(五)

文莱思并没有选择进城走城里,而是从城外一路绕到西门去——主要是因为考虑到自己并不认识西门的守卫,而之前大蒙克曾经提到过“戒严”的问题,自己未必出得去。

好在,尽管从来没有走过,辩清方向之后沿着城墙走就不会有问题。

走过城南的部分,看到了几乎可以称得上锋利的城墙角,四方形的底座,上面锯齿状的女墙,就好像一只向天张开的大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文莱思仔细看了看,不依赖系统,也轻松地看出,上面人影绰绰。“戒严”的事,蒙克果然所言非虚。

文莱思走得并没有很快。远远地在西侧城墙上望到恢弘的城门时,文莱思甚至没有觉得累。身上没有一滴汗水流出,甚至于,明明走了这么长时间,这么远的路程,他现在所穿的衣服,也远要比过去自己穷得每个月只能买几张纸和一盒墨水的时候要厚实保暖许多,可是,他却没有感到丝毫温暖,相反,还感到一阵阵发凉。

“系统,我走了多长时间了?”文莱思停下了步伐,深呼吸,再深呼吸,轻轻闭上眼。

【我怎么知道?大概两个多小时吧?我又不是电脑系统,虽然我是说过我什么都知道,但计时器这种低级功能有没有也无所谓吧。更何况——你自己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文莱思下意识地握了两次拳,抿了抿嘴唇,忽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太紧张了,你就不能陪我聊点别的,帮我舒缓一下情绪?”

【不能。陪聊这种业务虽然作为系统来说算是高级功能,但毕竟太低俗了,不符合我高贵的形象。】

系统不出所料地拒绝了,然而它的插科打诨却的确让文莱思稍稍放松了一些。

文莱思重新迈开脚步,走到了城西门连通内外的大道上。与城北的情况相同,这条大道平整宽大,没有什么人,一直到远处转弯,进入无尽山脉深处。城外并没有士兵站岗,但城门上方却有人影,似乎注意到了文莱思,并没有在意,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两眼。

文莱思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与他对视,点了点头,后来还招了招手,上面那个人似乎是笑了起来,也摆摆手作为回应。接着,文莱思就在门外大约十几米的地方站定:“系统,观察。”

【侦察检定:72>60,失败。你极力想用目光穿透斑驳的树影,看到可能隐藏在其中的异状,可也许是日光太过强烈的缘故,漆黑的影子浓郁到吞噬其中的一切。仅就你所能看到的范围来说,可能会带来信上所说的‘进一步请求’的东西,你完全没有发现。】

“嗤。”文莱思冷笑了一声。不过本来时间大概就是没有到,在这里观察原本就只是以防万一,保险起见的习惯性尝试,失败本身无关痛痒——话虽这么说,结合系统总是在遇到大事时连连失败的恶劣习性,他心里仍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抬起头来,才发现,明明天气很冷,阳光倒的确很强烈,不痛不痒地照下来,完全不像酷热的夏天那般烧灼——不过文莱思也并没有感到怎样的温暖和舒服。他就这样站了五分钟。

【侦察检定:50<60,成功。你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树下的黑影,地上偶尔活动的兔子,天上少得可怜的鸟,都进入你的眼中。看来这里并不像之前你所感受到的那般荒凉,可是,你所想看到的可能给你指引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在没有特殊情况时,针对同样目标进行同样检定要求的时间间隔是五分钟。这些细碎的规则系统并没有全面地给他解释过,仅仅在第一次这样使用时提到过一次,不过他记得很清楚。同样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成功的情况却让文莱思放心了许多,以至于他有心情跟系统开些玩笑:“其实两次间隔没到五分钟哦?只有四分多钟而已。”

【胡说八道。你这样胡扯以为能骗过老子我?】

文莱思的嘴角一勾:“你怎么能这样确定?你不是没有计时器这种低端功能吗?”

【嘿,你这混球,还会跟我玩这个了?长能耐了是吧?】

现在,文莱思不得不承认,系统已经彻底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除了在有事的时候第一时间会想到借助系统的帮助,没事的时候和系统拌嘴也是他重要的娱乐项目——甚至,对于很少娱乐的文莱思来说,算是最重要消遣也说不定。

时间就这样流逝,应该也没有过很长时间,正在和系统扯一些与一开始话题已经毫无关系的东西的文莱思,忽然看到一个人从西边靠北侧的丛林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侦察检定:61>60,失败。那个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正好背着太阳,就连没有遮挡物的脸部也被兜帽的阴影覆盖,随着走路的动作一隐一现,却始终看不真切,想来,如果过去的你走在大街上,别人看来大概也是这样的。】

【哇塞,一点妖出现啦!我们好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不是,小文莱思?】

在这种时候,文莱思就不再理会系统的废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左手垂下,用尽可能隐蔽的方法握住随身携带的那把短刀,同时左脚后退半步,右手像是神经质一样地横在胸前,实际上则是和胸口靠拢,做好使用法术的准备:“……你是什么人?”

“文莱思·卡莱尔。”低沉的声音从黑袍下方传来,不过在兜帽的阴影中,就连他嘴的开合都看不分明,他顿了顿,重复了一遍,“你就是文莱思·卡莱尔?”

文莱思挑了挑眉毛。他真正的姓氏是卡斯特罗,是他父母成为治安省那位大人的高阶魔法侍从之后,给他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而卡莱尔,只不过是那时无法信任威廉随口胡扯的姓氏。知道这个姓的人,也只有因为威廉的关系,没有办法改口的那条关系链上的寥寥数人。威廉——斯卡丽——费尔南多,以及听他们提到过自己的人。

文莱思点了点头,加快了点语速,多加几个快速的喘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紧张,并平添了几分焦急:“是我。你——是,写信的人?”

对方貌似是点了头,与一般人点头的动作不同,他的头部晃动非常轻微,可是,如果不认为这是点头的话,他就没有回应文莱思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斯卡丽·特里·米尔特洛夫新晋的,也是这段时间唯一的护卫兼侍从,文莱思·卡莱尔。”

“……”文莱思眯起眼睛,又向后退了半步,打量着对方,离到这么近的距离,多多少少,已经可以看到他干瘦的面颊,如果不是满头杂乱,沾着污渍的白发,还有两颗浑浊的乌黑眼珠,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具悬浮在黑袍中的骷髅,“正是。”

对方沉默了好一阵,才又轻轻晃了晃脑袋:“跟我来。”说罢,他便转过身,就要走开。

文莱思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的身体和脸一样瘦弱,文莱思自己本来就是又高又瘦竿子一样的类型,可对方还远要比文莱思还要瘦许多,手里的感觉就好像抓住了一把骨头。

他停下脚步,好一阵子才回过半张脸来,浑浊的眼珠大概是望向了文莱思的方向,和他对视,可文莱思甚至不敢确认这一点。两人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怎么?”

“是你吗?你,绑架了大小姐,想向我索要赎金?”文莱思急迫似的追问了一句。

这次对方并没有停顿很久,眉头好像稍稍皱起来,像是头上的皮忽然被揪起来一样,好在阴影的遮挡让人看不清楚,不然他说不定就笑出声来了,对方继续用低沉却并不如何沙哑,与形象很不相符的浑厚嗓音说:“对。跟我来。”

【心理学检定:96>95>60,大失败。你尝试通过表情和语调等等细节判断对方的心理活动,可在那张明暗斑驳的脸上,你看不出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感情变化,反而,追随着那些意味不明的细枝末节,竭尽全力地去分析理解之后,你莫名感受到一阵晕眩。】

【SAN值检定:18<20,成功。失去1点SAN值,目前状态:SAN=19/40。】

【你迅速地反应过来,浑身猛一激灵,眼前的仍然是那张状似非人的脸,完全没有表情,可是,刚刚那一瞬间的视线模糊和黑暗、恐惧,仍然深深地烙印在你的脑中。】

“喂喂喂,喂喂喂。”文莱思从那种眩晕感中退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在心里骂起街来,“你是认真的吗?开玩笑吧?我就是想知道他那句‘对’是真的假的,你居然要给我做SAN值检定?而且成功了还要扣1点?你特么——你在逗我吗!”

【哇,你脸这么黑我也没想到啊!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会这样啊!】

“呸!”文莱思在心里厉喝了一声,而那个被黑袍笼罩的家伙却已经面无表情地自顾自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了。文莱思狠狠咬了咬牙,跑了两步跟在后面。

这家伙从头到尾都透着不正常的气息。倒不是说他造型或气场如何可以之类的问题——强大的法师有些怪癖也很正常,那些穷困潦倒到不得不去绑架敲诈的法师更是如此。只是,他的言行与他的身份,有很多在逻辑上的矛盾。

绑架斯卡丽的风险与50000标准单位的收益不对称先前就忽略了,现在也先不提。

就刚刚的对话而言,他知道了文莱思是新晋的侍卫,而且知道了斯卡丽现在身边只有文莱思一个人,在斯卡丽房间里留下绑架信的行为就变得很不合理。文莱思的忠诚,以及斯卡丽对文莱思的信任程度,文莱思能够调动的资金——每一个环节都很不靠谱。文莱思会愿意来赎,而且能拿出足够的钱的可能性,说实话,从旁人的观点来看,应该很低。

那么,假设他是个不那么谨慎的人吧。即便这样,他仍然还有一个疑点,非常,非常严重的疑点。如果真的像文莱思猜测和表述的那样,是为了钱绑架斯卡丽的话,对现在并没有把那50000标准单位的外置徽章拿在手上的文莱思,他居然连一句类似“有没有拿够钱”的问题都不问,就来一句“跟我来”,就好像完全没有把赎金放在心上一样。

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很可能就不像文莱思一开始所想的那样单纯了。为此,文莱思追问,并特别强调了“你绑架了大小姐,想向我索要赎金”的“想”字。对方不出所料地回答了“是”,如果心理学成功的话,文莱思就能判断出这句话的真伪,从而,也就能得知他的目的究竟是不是赎金,并评估之后的风险。

这原本也只是一个未雨绸缪的检定而已。在来之前,文莱思就算好了帐,单次遭遇的风险所要付出的代价,是远低于因为让斯卡丽受到伤害乃至于死亡,引起的米尔特洛夫家族持续不断的报复的代价的。所以,即便失败也没有关系,本来只是要有一个心理准备而已。

结果居然是大失败,而且,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点SAN值!

心痛了一阵之后,文莱思总算缓了过来。纠结于已经发生的损失是没有意义的,他的理智总算重新开始处于上风。

【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系统的声音又隐约在他心中响起,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系统在说话,只是他的记忆重新翻滚了起来。系统喜欢骗人,当别人遭受苦难时,它会幸灾乐祸,因为它的误导而陷入困境,更是会使它得到巨大的成就感。但是,这样近乎惊慌失措的,丢人没范的辩白,并不是系统喜欢的说谎方式。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的话,那么,意味着什么呢?

一路上,黑袍人一言不发,而文莱思则完全沉浸在思考中,脑海翻滚沸腾,直到停下脚步,他才勉强回过神来,看着在他眼前伫立的黑影,仍旧在思考这一个问题。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第五十章 新的危机(六)

城西到进山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除了从城门出来硬生生划出的一条笔直大到之外,一切都被树林覆盖。虽说因为季节的原因,基本上看不到丝毫绿意,但不知多少年树龄的参天大树发达而层叠的树冠依旧层层叠叠,只透下一点点阳光,同时完全阻隔了温暖。

文莱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子早已不自觉地缩了起来,同时微微有些发抖。脚下也有些泥泞——按照文莱思的印象,最近并没有下雨,是因为在靠近溪流吗?文莱思这样推测,但也没有听到流水的声音,找不到根据。

以最开始大道的方向为正西方来推测,尽管转来转去,在阴暗的树林里穿过根本算不上是路的树与树之间的空隙,大体上,文莱思还能感觉出来,应该是朝着学院城西北的方向前进的。可是除此之外,文莱思也不知道别的什么事了。

文莱思来的时候方向大约是学院城的西南方向,也就是沿着无尽山脉的东部边缘。学院城南边是帝国的疆域,北方则是联邦的领土,东边偏北一边的一条狭长的区域,就是文莱思曾经推测存在的,跟学院城一样,夹在两大势力之间的一群中立小势力抱团取暖的位置。

不过,在政治上,因为学院城独特的地理优势——基本上被包在无尽山脉里面,学院城应该是在这些中立势力当中真正意义上相对中立的一个。

这些都是文莱思在威廉给安排的课程上学来的。帝国的启蒙教育并没有教授这方面的知识,就连被视为最大敌人的联邦,那时文莱思也只知道大约是在北边而已,这些小势力的存在,他都不得不靠猜测判断。威廉对他的帮助真的很大。

话虽如此,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这些对他并没有多大帮助。西边是无尽山脉深处,即便往北,也要非常遥远的距离才能够到达联邦的地盘。虽说学院城好像并没有不得深入无尽山脉的习俗,但这里对深山当中的情况显然也并不了解。

因此,在前方带路的黑袍男子对这密林中的道路这样轻车熟路,给文莱思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他显然有意在绕路,这就更加体现了他对这附近地区的熟稔——这相当不可思议,因为在文莱思看来,这里甚至没有路可言。

前面的那个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好像道路的重复、寒冷抑或是泥泞都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不过显然事实并非如此,他后方的黑袍下摆还是不可避免地粘上了泥点。尽管他神秘,而且实力不明,可这表明,他仍然没有超出人类范畴。

文莱思情不自禁地开始考虑,如果趁他在前面走着的时候,冷不防从后面给他一刀,能不能杀掉他呢?他也许是实力很强的法师,也许对魔力波动很敏感,不过文莱思不需要使用魔法。让系统做一个潜行检定,或者也许还需要一个敏捷或者幸运检定,只要成功,他应该就能把口袋里的短刀送进他的后心窝。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法师,在特定条件下,都可能因为毫无防备而死在一个小小的法师学徒手里。文莱思曾经在凯兰的战斗中突然想到这一点,那时还觉得无法相信,并因此推断出来二转法师所拥有的一部分能力——可是,到了现在,文莱思知道的更多,那时费尽心思才推测出一点点的二转法师的特殊之处,现在他都已经在书上读过并牢牢记住,在这样的现在,文莱思反而再次产生了这种想法,并且,挥之不去。

最终他还是没有动手,因为,他总算想起来,他毕竟是为了解救斯卡丽才跟到这里来的。

过了将近三个小时,在山谷当中,峭壁下方,距离那条几近枯竭的小溪大约十几米的地方,一栋十米左右宽度的石制房屋,只有一层,高度足有五六米,考虑到它所在的环境,这栋建筑奢华得不可思议,而且,文莱思从没有听说过这样建筑的存在也很奇怪。

文莱思还没来得及思考究竟是自己孤陋寡闻,还是如此瞩目的建筑居然一直不为人所知,那个黑袍男子便开口,用他颇具特色的嗓音终止了文莱思的思绪:“就是这里。”

天还没有黑透,完全不见踪影的太阳不知在哪里还散发着暗淡的光,文莱思隐约能看到那扇跟周围墙壁颜色相近门。在一般建筑上显得很正常的大小,相对于这座建筑来说却显得很小气。也许是天光暗淡的缘故,看不出材质,不过文莱思猜应该是木制的。

“……大小姐在里面?”文莱思放弃了多余的观察和推测,开口问道。

黑袍男子缓缓点头,并不用力地一推,打开了门:“跟我来。”

【观察检定:23<30<60,困难成功。即便天色渐晚,里面没有灯光,你已然适应黑暗的眼睛仍然穿透阻碍看清了房间内的情况。这是一个宽大的房间——如果除了四面墙、两扇门和一个天花板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可以成为房间的话。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看不大清楚,墙壁和地板上并不是很光滑漂亮的纯色,而是布满了裂纹或者花纹之类的东西。】

【心理学检定:65>60,失败。你再一次尝试从他的神情语气之类的东西中推测些什么,可是你无法克制地会回想起先前那次失败带给你的恶劣回忆。你甚至庆幸天这么黑让你看不清他的脸色,否则你不确定你这次会不会直接吐出来。】

心理学的失败在意料之中。系统再一次用这样的描述形容对方,证明先前那次并不是因为大失败而随口胡扯,这个黑袍男的确有某种特别之处。而这个困难成功的观察检定,特别点出的所谓“花纹”,说实话,考虑到种种疑点,其真相并不难猜。

黑袍男抬脚迈进了房间里,回过头,看着并没有跟上的文莱思,顿了顿:“请进。”

文莱思反而向后退了一步,笑了起来:“大小姐是在里面那个房间里吗?”

黑袍男再次停顿了一阵,文莱思开始怀疑他究竟是在思考或者斟酌语句,或者,他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下意识地在停顿了。总之,他顿了一会,然后再次点头:“是的。米尔特洛夫小姐,被妥善地照料着。所以,请跟我来。”

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暗自腹诽起来:“这货,什么情况啊?从一开始就是,如果真的是在骗我的话,他也太不讲究了吧?”

【所以,假设他精神正常的话,有两种可能的情况。第一,他确信你一定会受骗;第二,他不在乎你会不会受骗。具体来说,他只在乎自己的目的能否实现,至于过程,他不在意。】

文莱思又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咳嗽了一声:“咳。那就麻烦你把大小姐带出来吧。确认了大小姐的安全之后,这五万标准单位,就是你的了。”说着,文莱思掏出揣了一路的盒子。

不出所料,对方听到并看到50000标准单位,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只是再次陷入了悠长的沉默当中,这次,文莱思猜测他是在措辞了。可惜,就算他思考了那么长时间,最后说出的仍是:“请进来。”这样毫无说服力的要求性质的言辞。

“呵呵。”文莱思冷笑了一声,调头就准备逃跑——如果不是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黑袍男子接过他手中的盒子,并用比文莱思宽出一倍还多的健壮身躯严严实实地挡住他的去路的话,“……你要干什么?”

“文莱思·卡莱尔,久仰大名。”另外一名黑袍男子的黑袍似乎是与之前那个人完全一样的,所以在那人身上过分宽松,而在他身上就像是带兜帽的紧身衣,他与之前那人对比鲜明的庞大脸盘把兜帽撑得严严实实,也许是天越来越黑的缘故,他的皮肤几乎与黑袍连为一体,只有一口灿烂的白牙还在空中反射着微光,“米尔特洛夫小姐就在里面。”

“……久仰大名?”文莱思的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

皮肤很黑的黑袍男嘿嘿笑起来:“你大概知道,威廉·罗伯斯基在学院城也是出了名的决斗狂。他被你在法师学徒时期就击败,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学院城。倒不是说他有多么不可战胜,只是,法师学徒在正面决斗中战胜一转法师,本身就是一个大新闻了。”

“哦。”与先前那个惜字如金的家伙比起来,这个人交流起来显然要轻松许多,只是,他说的固然可以解释一些问题,但疑点仍然像山一样多。

“卡莱尔,你叫我弗兰克斯就行。”自称弗兰克斯的第二个黑袍男倒是一边说话一边一边打开了盒子,随便摆弄着里面的外置式魔法之徽,“50000个标准单位,厉害。你居然拿得出,而且真的愿意拿出这么多钱来赎米尔特洛夫小姐,勇气可嘉。”

文莱思皱起了眉头:“你们,不觉得我会来付钱吗?”

“不,不是我们,是我。要不然,这件事也不会发生了,我听说你很聪明,你应该明白吧?这种事。”弗兰克斯重新盖上盒子,随手递给第一个黑袍男,“反正,现在证明我猜错了。咱们就不谈这件事了。说说别的,比方说,我,是一名二转法师。”

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跟弗兰克斯拉开了距离。

“然后,你背后屋里那个干瘦的家伙——应该算是三转法师吧。比较特殊的类型,不过,级别上看,就是三转法师。”弗兰克斯抬手指向了屋里那个干瘦的家伙,他手上的皮肤同样很黑,手背上绘制着独特的纹路,“而你,只是一个一转法师。”

【观察检定:7<30<60,困难成功。你的目光穿透了黑暗,抵达了弗兰克斯的右手背,你清晰地辨识出他手背上画着类似老鹰的图案,盘旋在峭壁之间。你甚至看出了这图案反射出的那种特殊光泽,如果弗兰克斯不是你和杰拉德这样的怪胎,那应该就是他的魔法之徽了。】

如果那的确是魔法之徽,弗兰克斯就至少是二转法师。而屋里那个所谓的“算是三转法师”的家伙,真实实力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如果不打算进那个屋子,背对屋子的文莱思与弗兰克斯的距离,已经不足以让他逃跑了。

想清楚情况以后,文莱思咳嗽了一声:“是的。所以我并不打算和您们较真。这50000标准单位您拿走,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能让我和大小姐全身而退,什么都可以。”

弗兰克斯双手握拳,相互碰撞在一起,一口雪白的牙齿愈发明亮:“是吗?这可是你说的。”

“那,咱俩来过两手吧。”

第三十章 考核与风属性魔狼(七)

“系统,现在属于特殊情况了吧?”文莱思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即便在心里也好像很平静地说道,“聆听。判断魔狼的大致数量、最近一只的距离、分布方位、以及移动速度。”

【嗯……好吧。聆听检定:54>25,失败。过度频繁的叫声让你难以很好地分辨每一声的区别,对你来说它们好像无处不在,你能够确定的是叫声最多的狼群位置大约在山坡下方五十米到一百米的处所。至于移动速度——你完全无从判断。】

“哼,没用的东西。”虽然这么说,区区25成功率的聆听会失败对文莱思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他也没有过多纠缠,“观察——它们行动或聚集可能留下的踪迹。”

【侦察检定:60=60,成功。四周一片平静,看来魔狼不会留下脚印的印象是正确的。】

“虽然压线成功了,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呢。”文莱思有点不满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大小姐——虽说我是侍卫,但现在的情况,希望您也能做好战斗准备。”

斯卡丽轻咬下唇,接着笑起来,挺直腰杆,双手握拳,轻轻在胸前对碰了一下:“当然,都说了不是真的要你当侍卫。别以为我只是法师学徒,就可以随便看轻我。”

“那么,希望您保持警惕。”文莱思尽可能平静而告诉地说,“战斗的第一步是让我们能看到魔狼。接下来我要准备一个30秒的法术,同时我们要向后退到丛林边缘,开阔地带对我要施放的法术很不利,而且可能导致我们腹背受敌。”

斯卡丽用力点头:“明白。放心吧,你遇到危险我会援护你的。”

文莱思眉毛挑了一下,旋即点点头,抬起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脖子,看起来造型颇为古怪。先前凯兰死时的凄惨画面无疑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刺激。

“唉?你这是——”斯卡丽看的有点傻眼,但说到一半便听到文莱思咏唱咒语的声音,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再试图说话去打扰他,右手握住了腰间的一柄短刀。

狼嚎声依旧此起彼伏,距离却在逐渐接近。

文莱思两人戒备地四处环视,缓慢地向后退着,当然,他们也不知道看四周究竟有什么用,但看也不看掉头就跑意味着的毫无防备的威胁,无论他们中的谁都无法接受。

【1级法术“制造雾气”,消耗6MP;附加25秒的特殊咏唱,使用超魔技巧“强制提升等级”,将“制造雾气”提升至2级,消耗6X(2+1)=18MP。使用魔法之徽发动超魔技巧“全神贯注”,目前持续15秒,消耗40MP。额外MP=83/500。】

文莱思在咏唱到10秒的时候开启了“全神贯注”,虽说是以防万一之举,但转眼之间64个标准单位就这么人间蒸发还是让他心中一痛。好在有“全神贯注”在,即便他略微有些走神,也不会干扰到施法时的精神力正常运转。

他们逐渐退到了他们先前走出的地方,这个方向也有狼嚎声,但相对稀少。原本就能隐身的魔狼不需要这些枯木隐藏身形,而危机时刻,文莱思也可以直接放火来逼退魔狼,同时请求支援。无论从任何角度看,他的决策都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既然不是完美的计划,意料之中的坏事总是会发生的。

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却没有料想中的血液喷涌,只是漂浮在空中的血块染出了一个有点残缺的狼头。

【你被魔狼咬中,受到1D6=5点伤害。目前状态HP=6/11,MP=8/8,额外MP=83/500。】

文莱思竭尽全力地抑制从腰部传来的酷烈痛苦,但这一口深而扎实,而且扭动撕扯的痛楚持续不断,四秒后那颗血染出的狼头从他身上离开,带下一大片肉块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受的伤远远不止最初被咬到的那一小块。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那只发动攻击的魔狼,低头去看,腰部的伤口里面,同样鲜红的内脏在跳动着,好在似乎并没有受伤——接着他觉得里面似乎有点发黑,惊慌之下,细密的冷汗如浆涌出,渗入伤口,又产生了新鲜的痛觉。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发黑的并不是自己体内的东西,而是自己的视野。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恐慌。

【施法咏唱动作结束,“全神贯注”自动结束,持续时间20秒,无新增消耗。】

水汽在空气中凝结,很快变成浓重的雾气。文莱思自己都有点发愣,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在他努力对抗他几乎淹没他意识的痛苦时,他连想要发出惨叫的想法都没有产生过,嘴就像与他的意识完全无关一样地诵念着咒语。

他咧开嘴,险些笑出声来,发出的却是控制不住的惨叫:“唔啊啊啊啊啊!”

【你受到电流伤害,失去1点HP,剩余HP=5/11。】

文莱思倒抽一口凉气,在系统机械冰冷的声音中恢复了意识,接着意外地发现痛苦感觉不再像先前那么强烈,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腰部,巨大的伤口依然让他脊背生寒,而上面覆盖了一只被血染红,全然看不出原先的莹白细腻的纤细的手。

“麻痹知觉,不用客气。”浓雾中,斯卡丽的声音传来,原本古怪的像是胡乱用漆筒涂抹的衣服看不清颜色,模糊的黑影朝着文莱思竖起拇指,他几乎就要看到她脸上帅气的笑容。

文莱思的脸红了一下,不过在面罩和浓雾的遮蔽下应该不可能被察觉,旋即,为了抹去心中尴尬的感觉,他很激动似的喊了起来:“什么不用客气,再来几次我就要死了!”

“哼,没良心的家伙!”斯卡丽骂了一句,然而文莱思好像听到了笑意。

一道黑影忽然在斯卡丽身影后方浮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心!”

“呀!”斯卡丽毫不犹豫地向旁边一跃,那条黑影从她先前所在的地方扑过,趴在了文莱思旁边,文莱思抬起一脚。“嗷呜——”不知怎么,那只飞出去一小节的魔狼发出了一阵苍凉而意味不明的长嚎。

“好险。”斯卡丽拍着胸口感叹着,“居然真的能看到了,厉害啊。”

“没什么。”文莱思笑笑,并不是很得意地解释道,“图鉴上提到,魔狼的隐身能力是需要太阳光配合的,甚至于,它们更倾向于在白天捕猎。这说明光线越强烈它们的隐身效果越好,所以,只要一定程度隔绝阳光的话——”

“唔。”文莱思眼前又一阵发黑,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了,没事吧!”斯卡丽慌张地跑过来,抱住文莱思,“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凉——我刚才用的是‘麻痹知觉’不是‘治愈伤口’啊!你怎么连伤口都不处理一下!”

“……对哦,有点蠢……”文莱思急促地呼吸着,身上的汗水如泉水般涌出。

【流血效果未得到及时恢复,失去1HP,剩余HP=4/11。】

“啧……”文莱思咂了咂嘴,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轻声说着,“真倒霉,你怎么不早说。”

斯卡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绷带,对着文莱思的伤口手足无措,恼羞成怒似的喊道:“我早就说了是‘麻痹知觉’了啊!你——你——”

明明是抱怨的话,说到最后她却有点哭音了。

【唔……因为我没想到你蠢到连这么明显的流血都需要我提醒啊。】

相比之下,系统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咸不淡说着风凉话。文莱思的嘴角微微翘起:“魂淡。”

“哈?你——”斯卡丽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句,正准备恼火地说些什么,文莱思忽然抬起手,猛地把他推到一边,“你干什么?!”

【闪避检定:46<60,成功。魔狼从上方落下的时间足够你在地上滚一圈了。】

文莱思左手臂顺势在地上一撑,在地上滚了一圈,一只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魔狼从上方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身旁。文莱思与那只布满鲜血的狼头脸对脸,笑了起来:“你好啊——”

“我的肉好吃吗!”文莱思怒吼一声,抬手,将他那把贴身短刀向魔狼柔软的腹部送去。

“嗷呜——”这只魔狼发出了悠远而苍凉的长嚎。温热的液体洒落在文莱思的右手上,很快就将之染成红色。文莱思并不很习惯于劈砍活物的手感,但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转动手腕,又在那只魔狼的身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血是有颜色的啊。”文莱思喘息着,重新躺倒在地上,之后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当然啦,图鉴不是说过吗,它们隐身靠的是毛发……”

“擦——”文莱思低低地骂了一声,凝视着上方的另一道黑影,“闪避。”

【闪避检定:84>60,失败。】

“我擦。”文莱思再次骂了一句,“这是要死了吗。”

黑影朝着文莱思落下,正正扑在他身上,文莱思闭上眼睛等待死亡,但死亡的感觉似乎并不强烈——至少它没有突破斯卡丽的“麻痹知觉”的界限。文莱思重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那道黑影趴得未免太正了一点,狼吻还搭在他鼻子上方。

【非常虚弱的你被砸了一下,失去1点HP。剩余HP=3/11。】

“……这还是我第一次真的被‘打得’这么惨……”文莱思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接着才重新反应过来,“说起来,这家伙这是——喜欢上我了?”

滚烫的血液洒落在他的脖领,少女有些嚣张似的声音响起:“是死了啊。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

斯卡丽从那头魔狼的脖子中抽出短刀,将它的尸体从文莱思身上踢开,插着腰俯下身看向文莱思:“雷击术。外加一刀。不用客气。”

“呵……”文莱思喷了一口气,结果费了很大劲才重新喘回来,“说真的,你再多来三次,我就真的要死啦。”

第五十一章 弗兰克斯(一)

“哈?”文莱思愣了愣,然后尴尬地笑了笑,“我可以拒绝吗?”

弗兰克斯嘿嘿一笑:“‘什么都可以’,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唔。”文莱思沉默了一会,“那,我能不能问问,您的目的是?”

弗兰克斯的笑声好像多了几分嘲讽:“我不是说过了吗?对你战斗的天赋,我久仰大名,惊讶、钦佩,还有些无法相信。所以,我想看看这样的你究竟是如何战斗的。”

“咳咳。”文莱思再次看了一眼屋子里那个人,天已经几乎黑透了,弗兰克斯的身影都不分明,先前那个至今仍不知道名字的家伙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几乎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隐隐地看到一点轮廓,文莱思还不禁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过,看不见归看不见,那个人还在里面,应该是确凿无疑的。换言之,情况没有改变,力量对比也没有改变。

“那好吧。虽说你是想看我是如何战斗的,但你毕竟已经是二转法师了。还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别把我打死了。”文莱思尴尬似的笑着,抬抬手,“你先请?”

弗兰克斯又笑了几声:“你先进吧。放心,我并没有要杀你的打算。”

【心理学检定:30=30<60,困难成功。他怀着某种目的不明确的恶意,并试图隐藏起来。但正因为如此,你更加能感觉到,这句话本身并没有说谎。】

“换言之,就是有可能他是在玩让那个同伙对我下手,这一类的文字游戏的风险存在。”文莱思抿了抿嘴唇,“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更大的可能是,他的确没有打算威胁我的生命,只是想要做一些其他对我不利的事……这样的话……”

在外人看来,文莱思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迈步走进了屋中。弗兰克斯又发出了一阵讥讽似的笑声,跟了上来。“吱呀——”一声轻响,门被关上,他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当中。

沉默了一阵之后,弗兰克斯又笑了笑,率先开口:“米尔特洛夫小姐在后面的单间里待得很舒服,等我们打完了你就可以跟她见面了,不用担心。那么,如果你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准备开始了?”

弗兰克斯说着,抬手把蹑手蹑脚靠到他身旁的文莱思推得远了一点。

【所以说,我就跟你说了“潜行”还是要靠我啊。】

“切。”文莱思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接着才张口说道:“哈哈,好像是没什么别的事了。那么就开始吧——还请您手下留情了?”

文莱思话还只说到一半,就已经按着先前记忆的方位伸手,顺利抓住了弗兰克斯黑袍的一角——或者是上面的某个地方,根据先前的身高对比,文莱思觉得应该是胸口下方或者胳膊周围的地方,不过,那并不重要。

【使用0级魔法“引燃火焰”,消耗1点MP,目前状态:额外MP=499/500。】

一丛火焰无端地在黑暗中升腾而起,一开始只是一个橘黄色的小点,但很快便蔓延开来。在火光中映出了弗兰克斯深褐色的面孔,以及闪耀着光芒的牙齿。弗兰克斯好像完全没有感到痛苦,没有惊讶,也并不愤怒,只是平静地甩开了着火的黑袍,露出了健硕发亮的躯干。

弗兰克斯的反应远远超出了文莱思的预料,这使得他放弃了乘胜追击的打算,快速地退后数步,和弗兰克斯拉开了距离。被甩开的黑袍在空中飘荡,也许是团成一团的缘故,火焰一瞬间吞噬了全部,发出耀眼的光芒。摇曳的火光中,弗兰克斯身上结实的肌肉不知为何好像在发光,他裸着全身,只穿了一条短裤遮挡关键部位,立在那里,却有一股凛然之威。

“原来如此。偷袭——突然袭击。”弗兰克斯依然爽朗地笑着,平静地说道,“唔,你自己来说,会称之为战术吧。好像确实如此,要想以弱胜强,果然,没办法靠实打实硬碰硬的方式决胜——唔,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嘿嘿,不好意思让你失望啦。我打赢威廉那次也是类似的战术。”文莱思短暂地权衡利弊之后,讪笑着说道,“所以,我没办法提供给你想要的那种战斗啦。”

火焰已经逐渐黯淡下去,在一明一暗的光线下,弗兰克斯轻轻摇头,笑道:“卡莱尔,你也不用太过自谦。你的所谓‘类似’,大概是指同样出其不意吧?即便是同级的战斗,战术也必不可少。更何况,这种程度,不足以跨级战胜威廉那样的对手。来吧,让我看更多。”

“……”文莱思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接着笑出声来,“呵。”

“话是这么说。我也明白,二转法师与一转法师之间的差距,比一转法师与法师学徒的差距还要大很多。所以,为了给你获胜的可能性,我会做出让步。”弗兰克斯忽然挺直了身子,抬起右手,将手背上的鹰隼、峭壁,以及一直蔓延到手臂上的厚重山峦显露出来,变了个音色,声音雄厚地说道:“我,弗兰克斯。联邦系风属性二转法师,持有的徽章是——高价购得的准高级单属性徽章,精神力容量是10000,铭刻了两种超魔技巧,和5个法术栏位。”

文莱思在学院城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那时还是法师学徒的他就有权限把高级法师的一切弄得清清楚楚。弗兰克斯说的大部分话他都勉强理解,但他口中的“法术栏位”是个什么东西,文莱思完全是一头雾水。最多,只能勉强猜到,大概是和先前学到的,二转法师能够在魔法之徽上存储一些法术,在需要时可以不通过施法动作和咏唱直接施放出来,就像那时候那个胖女人所做的一样的那种能力有关。

而弗兰克斯也并没有给文莱思更加详尽地解释的意思,也许在他看来,说出“5个法术栏位”这样的话,就已经是非常巨大的让步了吧。他没怎么停顿,便继续说道:“我们的战斗没有规则,在一方失去战斗能力或者认输时结束——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你会在第一时间喊认输吧?”

文莱思的嘴角又抽搐了两下:“呃——不会?”

“原来如此。尽可能让我定下这样的规则。哪怕你那样喊出认输,我会认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考虑到面子、尊严之类的事,毕竟不是零。所以,哪怕在这里说谎,也想要争取那样的机会。”弗兰克斯又点了点头,“你果然很有趣。”

“……随便你怎么想。”文莱思翻了个白眼,又往后退了两步。

弗兰克斯偏了偏头,露出了饶有兴趣地笑容,观察了一会文莱思:“现在规则是我来定,不过,我不会定成在我说停的时候结束那种规则。虽然定成那样你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我不喜欢。嗯——所以,这样吧。你彻底失去战斗能力的时候结束,这一点当然不变;除此之外,我们加上时间限制。五分钟怎么样?五分钟之后,无论情况如何,我们的战斗就结束了。”

“……好啊。”文莱思轻轻笑了一声,“那,从什么时候开始计时?”

“唔。”弗兰克斯又沉吟了一声,“那就现在——嘿。”

文莱思张开双臂,两发火球一左一右飞速向弗兰克斯冲击过去,炽烈的火光再次照亮了原本渐渐重归黑暗的小屋内部。文莱思借着这道光芒,再度确认了,弗兰克斯离另一边的石墙很近,而且先不考虑可能是斯卡丽在的所谓“后面”的情况,这里作为封闭空间,其实算不上很大。换言之,是最适合火球术发挥作用的环境。

弗兰克斯无论向左或是向右,最终都会受到相当的消耗。他至少也要使用掉一次强力的防御法术的瞬发机会,或是,笔直向前,朝文莱思的方向快速移动才行。

弗兰克斯挑了挑眉,还悠闲地吹了声口哨。看起来他并不打算采取第二种战术,文莱思叹了口气,再次抬手,在正中间抛出了第三颗积压已久的火球术。

【无声咏唱的火球术X3,合计消耗(10+5)X3=45MP。四次开启总时长不足10秒的全神贯注,20X4=80MP。一次10秒,一次30秒,一次60秒的2级法术施法施放延迟,共计消耗50MP。目前状态:额外MP=324/500。】

弗兰克斯发出了一阵大笑:“做得好。只是为了可能性,就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的赌性很重,不过,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能完成以弱胜强。”

火球没有等到撞上弗兰克斯旁边墙壁的时候。弗兰克斯只是抬了抬手,没到半秒钟,三声巨响几乎在同一时间炸开。逐渐适应昏暗环境的眼睛一瞬间被闪耀的白光覆盖,耳朵也被爆裂声充斥。然而弗兰克斯的身形却依旧清晰,他平静的声音依旧传进了文莱思的耳中。

“火球术爆炸的条件是石核撞到硬物,或者石核即将被破坏的时候。你知道吧?”

“……破坏?”文莱思没有说话,倒是嘴角却抽搐了一下,与此同时,文莱思身上被无形的刀刃般的东西斩出了好几道口子。

【1D6=5,目前状态:HP=6/11。从正前方来的风刃尽管被爆炸的余波破坏了完整的形体,可是完全没有回避的你仍然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文莱思轻轻按住了被切出平滑的伤口的左腹,面露苦色:“这可真是,血亏……系统,你说,我要是输掉的话,会怎么样呢?”

【喂喂喂,这就开始考虑输之后的情况了吗?真亏你还是主角啊。】

第五十二章 弗兰克斯(二)

文莱思从一开始就不觉得在这场战斗中自己能占到什么优势,然而真正交手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之前对他和弗兰克斯之间的差距,其实根本就一无所知。

二转法师与一转法师之间的差距,并不只是多了几个瞬发法术那么简单的。更加广泛的法术选择,远超想象的精神力总量,这些也不过是细枝末节。作为强者所能接触到的更多知识,更多战斗经验,这才是他完全无法跨越的鸿沟。

绞尽脑汁才定下的突袭战略,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还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结果看来,用一小半的精神力,连续发出的三发火球,好像没能对弗兰克斯造成任何伤害——准确地说,应该是任何影响。甚至于,恰恰相反,从系统和弗兰克斯的说法来看,他应该是用掉了三个瞬发的风刃术,然后,避开了火球的伤害的同时,还差点把文莱思打成残疾。

无论在任何一方面,弗兰克斯似乎都占据绝对的优势。正面交锋理所当然的毫无希望,就算是突然袭击对方也能从容处理,这样绝望的战斗,也无怪文莱思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更何况,按弗兰克斯的说法,就算输掉,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嘿嘿,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你完全失去战斗能力的时候结束——嘿嘿,话说回来,反正你有作弊码,其实也不用担心什么大的问题。输和拖到五分钟,没准都会被逼到用作弊码的境地,所以好像也没什么所谓。嗯……这么看的话,干脆你直接用掉算了?】

系统的话一下子让文莱思清醒了过来。系统说的没错,这个事件,打从一开始,直接用一次作弊码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只是,姑且不谈过度依赖系统的问题,系统之前提到的,SAN值归0的时候,会完全不容于这个世界,这样的后果,尽管意味不明,但不是好事这一点倒是非常清晰的。简而言之,文莱思是为了尽可能不使用作弊码,才来到这的。

那么,虽然系统说的没错,无论输或者撑下去甚至于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居然获胜了,都有不得不使用作弊码的可能性,但是,这个可能性是不同的。其中,输掉的情况,正是被逼到那种地步的可能性最大的情况。

理清了思路之后,很奇妙的,他和弗兰克斯之间的差距分明没有丝毫缩小,文莱思还是依旧绝望,他却不再想要放弃了。

【使用治疗轻伤X3,恢复3点HP,消耗3点MP,目前状态:HP=9/11,MP=8/8,额外MP=321/500。】

文莱思身上闪过了几道淡淡的青芒,一些不易注意到的细小伤口已然消失。然而左腹那道平滑的裂口却没有丝毫的好转,而且,逐渐渗出血来,炽热的的痛感也传到了文莱思的脑中,并使他头上渗出了冷汗。

之前的强光已经褪去。可尽管视线不再被闪耀的白色笼罩,原本就浓郁的黑暗却变得更加不可能跨越。“……系统,我想不发出声音地移动,骰潜行么?”

【嘿嘿,我就说了你还得靠我。】

【潜行检定:56<60,成功。你蹑手蹑脚地蹭到了墙边,在黑暗中,人的听力仿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每个人的呼吸乃至于心跳都清晰可闻,然而其中,并不包括你的脚步声。】

“怎么样?缓过来了吗?”在文莱思经历种种纠结和思考的时候,弗兰克斯倒是很悠闲的站在原地,直到这时,才笑着开口说道,“这算是对你大胆尝试的,嗯,赞许吧。不过我们毕竟规定了时间,之后就不会再给你这样拖时间的机会了。”

“……”文莱思一言不发,并且连呼吸都屏住,一动不动。

弗兰克斯又笑了笑:“嗯,那就准备接着开始了?在那之前,我想有件事还是让你提前知道的好。‘黑暗视觉’——学校里和常见的法术书上基本没有记载,不过说实话,并不算是很罕见的0级法术。你不会吗?听说你是穿越无尽山脉到这里来的,不会的话,很辛苦吧。”

“……”文莱思依然紧紧闭住嘴,在心里默默念道,“系统,闪避。”

【闪避检定:33<45,成功。你从弗兰克斯的话语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出于有备无患的想法,你快速地向右迈了一步。】

左耳好像被风吹拂过,很轻微,如果不是特别注意,也许根本发现不了。

“哈哈。”紧随其后的,则是弗兰克斯开朗的大笑,“不错嘛。你是用什么方法发觉了,或者,这就传闻中的丰富的战斗经验带来的直觉吗?”

“……”从弗兰克斯的话语可以得到两个信息,第一,他看到——至少是感觉到了文莱思的闪避动作;第二,他刚才的确进行了一次攻击,考虑到他的属性和无声、范围小的特征,十有八九就是一发风刃了。文莱思抿了抿嘴唇:“直觉?”

“是啊。罗伯斯基家的二少爷把你传得神乎其神的,除了‘战斗智慧’以外,就是他一贯以来推崇的‘经验’和‘直觉’了。”弗兰克斯说话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笑意,“他说,你正是依靠非同寻常的‘直觉’,实现了仿佛预知到对方攻击一般的闪避。”

“现在来看,好像确实名不虚传。”

【闪避检定:6<45,成功。你不知怎么就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危险气息,在脑子里还没有很清晰理由时,你就决定这次你蹲下了身子,然后把身子向一旁侧了一下。】

“嘿嘿,威廉是这样说的嘛。”确定了弗兰克斯可以看到自己之后,文莱思就转换了思路,不再那样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音来,反而放大了音量,“其实是他太高看我了。不过我多亏了这一点才能稍微过得好一点,也没有资格和愿望说三道四。”

弗兰克斯迈开了步子,文莱思不记得他穿的是什么鞋子,不过现在看来大概不是什么便宜的类型,坚硬的鞋底和地板碰撞的声音十分清晰。在文莱思逐渐恢复听力的耳朵里,弗兰克斯的每一步的动作都好像亲眼看到一样清晰。不疾不徐,像是散步一样,平静地笔直地朝着文莱思的方向接近着。

与此同时,弗兰克斯说话的声音也在逐渐接近:“高看吗?那倒不见得。风刃术这种东西,就算能看得清的时候,也未必能躲开呢。不过,你这么一说,倒的确有一点很有意思。如果你真的是依靠‘直觉’闪避的话,你释放火球那次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呢?”

“……因为我不知道啊。火球会被风刃提前引爆这种事。”文莱思抿着嘴唇,勉强挤出笑容来,“所以我才说,威廉他高看我了。就像我对他说过的一样,我在那场战斗——以及任何一场战斗中,所依靠的都是,而且只有,知识和计算。”

弗兰克斯在离文莱思大约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尽管他之前说过不会再拖时间,他好像也并没有特别着急要进攻的意思,依然在和文莱思聊着天:“知识和计算?有趣的观点。那么,我之前的攻击时机和方向,是你分析出来的吗?”

【无声咏唱的低阶嗜血术消耗共计10+5=15MP,合计不足20秒的全神贯注消耗2X20=40MP,加快反应消耗1MP。目前状态:额外MP=265/500。】

“哼。”文莱思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身上忽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红光,接着,又是一道黯淡的绿芒,在这两道光芒的映照下,预计弗兰克斯所在的位置果然有一个庞然的黑影站立,文莱思毫不犹豫地抓住随身携带的匕首,朝那个方向扑了过去。

【闪避检定:81>45,失败。你过快的速度以及坚定的攻击信念让你几乎没把心思放在闪避上,你几乎是迎着那一道风刃冲锋,真要说你那可怜的身体扭动做到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避免了它确凿无疑地把你切成两半的可能性。】

【然而这发风刃依旧确凿无疑地切断了你的左臂以及肩膀附近的一大块,造成了1D6=6点伤害。目前状态:HP=3/11。】

【今天好像运气格外得差啊,小文莱思。】

奇妙的是,文莱思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如果不是系统对他提到,而且身体好像忽然间轻了许多,文莱思也许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失去了左边一小半的身体。他甚至还有心情在心里附和系统没有营养的废话:“是啊。不过平时你也没告诉过我什么好消息嘛。”

“……嚯。”文莱思听到了弗兰克斯好像有些惊讶似的叹声——弗兰克斯的位置并没有移动。紧接着,文莱思就感到了手中的匕首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嵌入了什么柔软的物体当中,接着,右手上也涂上了温热的液体,还有几滴溅到了脸上。

五根手指从各个方向包裹住了文莱思的右手,像是铁箍一样无法挣开。然后,文莱思被像一根木棍一样轻松地拎起来,在空中甩了一百度之后,被抛了出去。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被甩出去的瞬间,用尽全身力量,将短刀朝上猛地提了一下。可正在这时,被切断的左臂的断口的炽烈疼痛也终于传导到脑中,他没能确定是否撕裂了什么东西。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就有感受到了来自后背的一阵冲击。

【原本就是重伤的你被人抛出撞到墙上,受到了1D3=2点伤害,目前状态:HP=1/11。】

【HP低于2点,进行判定是否晕厥的意志检定。】

【意志检定:1<5<40,大成功。愈发酷烈的痛苦非但没有让你失去意识,反而让你斗志愈发激昂,对一切的判断都更加清晰,原来会困扰你的问题,现在都仿佛能够迎刃而解。在之后十分钟之内,除非死亡,你绝不会失去意识;你的智力属性在五分钟之内获得5点增幅,成长为95点;获得1D3=1点SAN值恢复,目前状态:SAN值=20/40。】

【哇哦,这就是所谓物极必反吗?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突然转运了呢。】

“呵呵。虽说得知SAN值居然还能恢复是有点惊喜,不过,这对眼前的境况,可并没有什么帮助啊。”文莱思在心里很轻松似的吐了一句槽,不满足似的张开嘴,接着,一大口血从嘴里涌了出来,只能继续在心里说话,“这回,可是遇到超麻烦的对手了啊……”

第五十三章 弗兰克斯(三)

“嘿,还活着吗?”弗兰克斯好像转过了身子,他转身的动作声音相当模糊,这让文莱思怀疑自己的意识是不是还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唔——打死了的话,会比较麻烦吧?”

“会很麻烦。”那个惜字如金、长得跟鬼一样的干瘦黑袍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好像仍然在门口附近的位置,先前完全没有移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难以察觉,文莱思一度以为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无论他是或不是——他都不该死在这里。”

他们的目的果然不是什么赎金,而且,听起来,他们甚至不是针对斯卡丽或者米尔特洛夫家族,而正是针对文莱思。那时候跟杰米打听的那个人——现在回想起来,杰米描述的形象正与第一个黑袍人相近,即便不是,他们的服装制式也是类似的。

先前自己看到绑架信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一厢情愿地认为大概会是绑匪踩点这种低概率的事件,这种天真的想法代表着文莱思的警惕心已经开始松懈。也许是作弊码的存在让他觉得有一个绝对的底牌,又或许是舒适顺利的生活过得太久,文莱思已经开始轻慢地对待甚至包括这样,直接威胁到他生命安全的危险事件了。

“唔……确实,是这么说的。”弗兰克斯的声音打断了文莱思的思考,紧接着响起的是他那清晰过了头的脚步声,以及让文莱思觉得有些好笑的低语声,“没死吧,没死吧,你不会死吧?你应该不会死吧。别死别死别死啊……”

无论如何,现在并不是后悔过去的愚蠢的合适时机。至少也要等到下一个相对安全的时候,再好好梳理自己犯下的错误。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把已经察觉的问题改正,就好。

弗兰克斯这次一边碎碎念一边停在了文莱思身体正前方,也许连半米都不到的位置。他忽然不再说话——文莱思屏住了呼吸。被截断的左臂留下的伤口依旧在汩汩地流血,速度相当惊人,并不是“滴答滴答”滴水般的声响,而更接近与倾倒杯子里的水时的声音,“哗哗”。

说实话,文莱思意外地没有感到怎样酷烈的疼痛,不过听着这个声音,他开始觉得浑身发冷。他觉得,如果不是已经处在一片黑暗中的话,自己眼前一定会一圈一圈地发黑。

等待了不知多久——不过实际上也许并没有很长时间,这么惊人的出血量,不需要多长时间,系统就会宣布他失去了最后一点HP,就此宣告死亡吧。文莱思终于听到了弗兰克斯忽然发出的抱怨一样的咒骂:“喂喂,真的就这么死了吗?别这样啊——”

弗兰克斯被焦急或者烦躁或者随便别的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他满不在乎地伏下身子,伸手来探文莱思的鼻息。文莱思背部撞到墙壁之后,在低阶嗜血术和加快反应带来的种种增幅下,不怎么困难地平稳落地,此刻是半蹲在地上。弗兰克斯大概的确是使用了“黑暗视觉”,没有丝毫的犹豫,便非常精准地把手指放到了文莱思的上嘴唇上方。

文莱思垂在地上的手一瞬间握紧短刀把,上提,前推——“嗤”!

入手的地方并不如何进食,看来自己对高度的计算很精确,一刀刺入了对方的肚子。考虑到短刀的长度,也许不足以贯穿弗兰克斯那壮实的身躯,但顺利的话,把他肚子里面的玩意搅烂不成问题——所以,第一步是转动刀刃——

“嚯——哈!”弗兰克斯忽然发出了一声大吼,震得文莱思耳朵嗡嗡嗡响。也不知道是他被吓着了还是太兴奋了,或者这只是他发力时的助词,总之,他腹部的肌肉随着这两声大喝猛地绷紧,像铁块一样结实,这让文莱思让刀刃在他肚子里旋转的企图不太顺利。

文莱思当机立断,改变战术,让刀顺着刀刃的方向滑了过去,尽管仍旧时不时受到阻滞,事实证明,文莱思用唐那身华丽过头的套装里面整整一双鞋换来的短刀质量还挺值得信赖。

弗兰克斯的反应不出意料地迅速,猛地蹬踏地面之后,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失去重力一样漂浮起来,以飞快的速度向后退去,文莱思的短刀还没来得及抬到他胸口附近,就已经从他体内完全退了出来。

凯兰阁下——文莱思刚刚才想起那个被狼咬死的倒霉胖女人的名字,在与文莱思和光头对战——现在看来更接近于戏耍的那个时候,也曾用过这个法术,尽管文莱思不知道名字,但他对这种使得体重好像完全消失一样的法术印象深刻。

弗兰克斯的血有几滴溅落在文莱思脸上,像是沸水一般滚烫,文莱思甚至下意识地想用手摸摸脸有没有被烫伤,然后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因为缺血导致体感温度过低,弗兰克斯的血的温度,应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啊哈!我就知道这小子还活着!”弗兰克斯的肚子明明应该已经被文莱思切出了一个口子,他却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啪”地一声响,文莱思觉得那应该是他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掌中的声音,“你小子,不错啊。的确很棒,而且很有趣。”

文莱思站起身子,身体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站稳了脚跟。

弗兰克斯的话并没有说完:“一开始的偷袭先不谈,在意识到我们的差距之后,明知道是在进行有时间限制的战斗,却自始至终都在竭尽全力的进攻——哪怕拖延时间,也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进攻机会。令人印象深刻——但是,这并不是理智的选择。”

弗兰克斯沉默了几秒钟,继续说道:“除非……除非你完全不相信我的那一套说辞。对于所谓的5分钟的约定也完全没有当真。在你的意识里,至少是潜意识里,只有杀掉我——至少是令我感到威胁,跟我站在更平等的地位,才有安全的保障。”

弗兰克斯看起来五大三粗,实际上好像却是喜欢思考的类型,用词也是雅俗掺半,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不大符合他形象的词来,相比之下,文莱思说话倒是通俗许多:“……哼,随便你怎么想。”

“你知道吗?你这种思维很奇怪。我不是指它很危险——当然它确实很危险,无论对别人还是对你自己。”弗兰克斯的语调忽然变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里还有一个我的同伴在,尽管他没有出过手,但我说过他‘相当于一个三转法师’这样的话吧?在这种情况下,单纯杀了我或者威胁到我并没有意义,这种程度,你能想到的吧?”

“……”弗兰克斯说的有道理,可是现在文莱思没有去思考那些问题的心情,一个更重要的大问题正摆在他面前,系统随时都有可能念出那催命的一句话:“嗤……那种事怎么样都好吧,你一定要洞悉每个人的想法不可吗?那你活得可真是太辛苦了。”

“哼哼哼哼……你说的有道理。”弗兰克斯又发出了一阵怪笑,“不过,我在想——”

文莱思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别想了。刚才你们的话我听见了哦?你们不能让我死吧?我现在马上就要死了——你们明白吗?马上。所以……不要再打了如何?”

文莱思说着,抬腿迈步,身子又激烈地晃动了几下,他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失去了左半边的身体的恶果显现出来,一下子找不到平衡也很正常,不过,他也不能否认,也说不定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身体已经不大听使唤了。

“不打了?这算是你失去战斗能力——”弗兰克斯挠了挠头,走到了另外一边的角落,好像抓起什么,发出了一阵硬物的碰撞声,“唔……你知道不能让你死的话,形势就变了啊。呃,你好像真的快死了的样子——这样就只能把主动权交给你了啊。”

随着弗兰克斯说话的声音,他所在的那个角落发出了一阵柔和的暗黄色光芒,勉强照亮了房间。文莱思认识这种魔法灯,有法师输入有限的精神力就能亮很长时间,与帝国那种提供魔力时才会亮的路灯不同,在帝国被统称为“联邦的鬼玩意”,造价很便宜,是联邦行商路过塔尔村时最热销的商品之一。之前文莱思也没有发现,原来那里还有一张桌子。

“……”文莱思把目光从那盏灯上收了回来,在地面上搜寻扫了一圈,定在了自己平躺在地面的左臂上,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来,大致对了一下,就按在了自己左侧的切口上——多亏了风刃术匪夷所思的锋利,平滑的切口对在一起很容易。

“麻烦你们给我找点绷带之类的玩意来,实在不行,给卷能把这玩意固定住的布也行。”

说完,文莱思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意识尽可能平静下来。接着,就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咏唱起来,留下弗兰克斯和另一个黑袍人对视耸肩。

【你使用了治愈术,消耗15MP,恢复1D10=7HP,身上的伤口传来了一阵酥麻的感觉,你几乎能看到自己的伤口生长出肉芽,在加速愈合着。目前状态:HP=8/11,MP=8/8,额外MP=306/500。】

【看来是真的转运了啊,小文莱思。】

文莱思在第一个黑袍人的帮助下用绷带把左臂在身上捆了里三圈外三圈,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对那个黑袍人点了点头:“所以,现在,没有什么好瞒下去的了吧?我们开诚布公地说说吧,你们来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二十一章 圈套

跟医生见了个面,对他作为一转法师愿意免费医治自己这种农家子弟表达了真挚的感谢,得到了让苏暂时使用他那张病床的许可,做出了他日必会报答的许诺。医生也跟着客气了几句,对萨尔失踪这件事表示了深切关心和理解,并且反复嘱咐文莱思要尽可能避免可能导致伤口破裂的剧烈运动之后,文莱思便离开了那位医生工作住家两不误的多功能居所。

加尔斯城没有官方维护治安的机构可言,文莱思自然也想不到要去那种地方求助。他所能做的,只是像所有有能力的人做的一样,自己调查这个事件而已。通常这里所说的有能力的人,绝对不包含刚刚获得身份的法师学徒,不过,他还有系统在。

按照当时萨尔和苏做好的旅行计划,他们三人将在加尔斯城里玩足足三天。现如今,游玩自然是不可能了,不过他们居住的房间还属于他们,一切都保持着萨尔消失时的状态。尽管系统对此表达了似乎是不屑的【真是落后的服务意识。】之类的观点,它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这种情况的确帮了文莱思很大的忙。

房间内部很混乱,原本摆的比较整齐的东西,此刻都散乱地在各处落着。几张材质很差的木头凳子大多翻倒在地,其余的则是被分开成了好几块;窗户大开着,上面糊的纸破破烂烂,木头骨架也有好几处断裂;墙上还有一块很明显的烧灼的痕迹。

文莱思看了一会,也没有得出多少更进一步的结论:“系统,使用‘观察’。”

【好的。那么,对房间情况进行观察检定:45<60,成功。】

【窗户上有很明显地被闯入的迹象,怀疑可能有很强大的风压搅乱了房间内部的摆设。地面上的脚印以及家具上新添的几处伤痕意味着前不久可能存在一场不公平的打斗,几处暗褐色的类似血迹的斑痕支持了这种推测。墙上的那条黑痕看起来也很不正常。】

文莱思大致理解了一下系统这段话其中的含义,不禁心沉了一下。他仔细地按照系统的指点把系统提到的地方重新看了一遍之后,思索了一阵,趴到了窗上。

这座收费不很高昂的廉价旅馆自然也没钱支持多好的硬件条件,总共只有三层楼的高度,让他们房间所处的二楼,无论是从上方抑或是地面都很容易接近。最古怪的大概就是系统提到的所谓“风压”,那大概是某种魔法的作用。

于是就有了两个问题。第一,这种依靠一条细木栓上锁的窗户实在说不上坚固,只是单纯地想要闯入的话,完全不需要用到那种会把内部搞得一团糟的魔法;第二,能够使用这种效果远超2级魔法,还只是为了破窗而入的强者,怎么会对他们产生兴趣。

【喂,你不是不相信你说的那种骗人的鬼话的吗?别做梦了蠢材。】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内心十分烦躁,看得越多,他原本还保有的希望就越小,刚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点支持他那种最好情况假设的证据,系统却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

文莱思不甘心地重新环视了整个房间,然而也许是窗户开了太久,原本可能存在的线索都被风吹走的缘故,他没有发现任何新的东西。最后,他只能走到那块一直都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古怪黑痕前,仔细地端详起来。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明显并非是烧灼木板会产生的异常的气味。

尽管过去没有闻过,文莱思下意识地便认定,这是血液被烧灼后会散发的味道。

佐证这一点的是,这条痕迹形状实在太过规整,四四方方的一块,边缘没有什么起伏,明显不是火焰在墙板正常燃烧,或者普通地燎过的样子。倒像是事先涂抹了什么古怪的东西。但并非是黑色的颜料,因为这个区域整个都被烤的很酥脆。

文莱思把手插进去摸索,灰黑的碳灰“簌簌”地洒落而下,很快在地面上铺了一层。

已经过去至少接近十个小时了,内部的碳灰还有几分温热。

突然,文莱思感到手上针扎一般的刺痛,猛地拔出手来,带掉了一大块灰烬,露出了里面的情况。一块材质古怪的长方形板上,突出了一根锋利的尖刺,悬挂在上面的文莱思的血并没有滴落下来,而是被吸了进去。接着,那块板上光芒闪烁了几下,浮现出了暗红色的字样。

“文莱思,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复仇。”这段字写得歪歪扭扭,看起来书写的人似乎不太擅长写字。而跟在后面的,是仿佛印章一样的,内容是有三个头的怪物的图案。一条蛇、一只老虎、和一只怪虫的脑袋,以差不多一样的大小,挤在一个狭窄的圈里。

【哦?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不是吗,小文莱思?】

文莱思丝毫没有觉得有趣,只是感到一股冰凉的寒气从他背后升起。

…………

萨尔·泽维尔是个天才。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年仅七岁就自行设计,并且绘制完成了能够佩戴的魔法之徽的人,即便在传闻里也很少见。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惊动一位成名已久的二转法师阁下,千里迢迢跑到这种边境的小村庄来,预先表示要收他为徒。

这个天才的身份给他带来了很多好处。比方说,那位法师阁下给他取了个姓氏,让他成了全村少有的几个拥有姓氏的人;再比方说,有很多自备干粮的人,自愿来给他们家干些杂活,以换取将来成为他的法师侍从的机会,而他还只选了两个老实可靠的人。

但无论是早年就完成了魔法之徽的天才,抑或是他因此得到的姓氏、权威以及其他东西,都不能改变他今年只有十一岁,而且一直生活在落后的村庄中,没见过世面的事实。

无论是对那时那个破窗而入的怪物的惊鸿一瞥,还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片黑暗中四肢被缚,吊在半空中的异常环境,都让他无比惊恐。

如果不是他已经在这晾了好几个小时,当贝尔出现的时候,看到的他绝不会如此冷静。

贝尔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且很自然地端着一杯茶,时不时抿上一口,就好像他正坐在茶楼上和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谈天说地,完全不像是和一个全身赤裸悬挂在半空中的人交流的样子。他从容的态度和异常的环境一起,让萨尔心中的恐惧更盛。几乎没什么抵抗的,萨尔就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贝尔的所有问题。

文莱思过去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最近似乎喜欢开一些恶劣的玩笑,比方说上次检测魔法之徽的前一夜,他告诉自己魔法之徽没有做好。但是,也没有特别古怪的表现。

夹杂在一堆别的问题当中问出的这些情报,对贝尔来说,说实话,没有太大的意义。

他原本完全没有怀疑文莱思的想法,过来这一趟,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只是突然感到的那股异常气息,让他在这里多呆了两天,仅此而已。可是,文莱思击退让,杀死强的那一段经过,却一下使得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疑点。

根据让的证言,文莱思在那一战中至少使用了一个一级法术,大量的零级法术,和两种超魔技巧,使用的零级法术中还包括被超魔降级的二级法术火球术。对魔法不怎么清楚的让只是描述了现象,这让他的证言变得更加真实可信。

就算文莱思真的是无比努力,而且学习能力强大到对这些法术和超魔技巧都已经能够运用的程度,这个过程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作为一个法师学徒,能用来使用的精神力实在太多了。就算在极端情况下让他爆发,贝尔也没听说过,有谁能爆发出好几倍精神力的先例。

正因为对文莱思的怀疑程度加深,贝尔才决定采取现在的行动。

所以,萨尔如今提出的这个疑点,虽然的确是个疑点,但并不会让文莱思变得更可疑了。于是,反复确认了萨尔和文莱思关系很好这一点之后,贝尔就离开了那个房间,继续把萨尔扔到了那个房间里。

当然,说文莱思是传说中的那种要皇帝陛下都那样对待的对象,贝尔还是本能地无法接受。相比之下,贝尔想到了另一种看起来更加靠谱的假设。既然他没有法师侍从,却有如此多的精神力以供挥霍,还有超过他应该掌握的知识水平,结合他原本魔法之徽制作失败的消息。他应该是在那天晚上受了联邦间谍的蛊惑,成为了和克利夫兰一样的半联邦法师。

既然如此,等他过来,利用萨尔套出实情,然后把间谍处理掉,这事就算完了。

那个可怜的老西德也算在退休前立了一功,文莱思也免过了被莫名其妙杀死的命运,他贝尔也很好地完成了兰斯老大的交代,这样完满的结局,在特管部这么长的历史中都不多见。

至于萨尔——反正那个二转自由法师和兰斯老大关系不好,让他吃点苦头,算是这次这事白赚的一部分,不然,本也没有必要把这小子牵连进来。

总结了一下这次行动的结果之后,贝尔心中有几分得意。接下来,就只要等文莱思看到留言,或者察觉到破窗而入、暴虐而不必要地破坏的疑点,在已经收买的旅店老板的引导之下,就会自然怀疑到加尔斯帮。等他进到这里来,就任他搓圆搓扁,不会再发生任何变故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文莱思那家伙要是傻到没有自己找上门来怎么办?

贝尔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希望联邦间谍看人的眼光不要太差了。

第三十六章 冒险者卢克

无尽山脉东部边缘是冒险者也很少踏足的区域。因为这里与帝国毗邻,而帝国人旺盛的领土意识和非常严重的排外倾向,都让在附近区域活动的冒险者很不好过。尤其是每个村庄都至少分配一名法师作为村长的政策,实际上切断了很多冒险者一条巨大的经济来源。

因此,这附近的冒险者人烟稀少而且营地也相当寒酸。

“哦,老天,真不该来这鬼地方的。”老卢克满不在乎地坐在积了一层灰的椅子上,大声地抱怨着,脱下脚上的鞋子,把那双长满老茧和伤痕的脚放进了木桶内,舒服地叫了一声,“呼……还好就算是这种地方,营地里也有烧热水的工具。”

老卢克摇头晃脑地享受了一会之后,突然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虽说萧条了点,但也还有一点好,没有别的小王八蛋乱哄哄地闹事,清静多了——”

“砰——”老卢克话音未落,手都还没放下来呢,刚刚才关上的屋门便受到了一下猛烈的冲击。老卢克脸色一变,身子一扶,右手抓住了他的老伙计,跟了他十几年的那把精制长匕首,左手则紧紧握拳,又背过手来,把绘上了眼睛图案的手背对向胸口。

“咳咳,请问,有人吗?”门外传来了人的声音,这证明门外的不是之前预想的野兽。可是老卢克并没有放心下来,来的人并不是冒险者,因为每个冒险者都知道,作为营地的木屋永远都是关着的,只有通过某个特殊的机关才能打开。

这是为了让这些作为临时歇脚点的营地不会变成野兽的巢穴。一个赶路走了好几天,无比疲惫的冒险者推开营地的门,却发现几只老虎正在里面瞪大眼睛等着他,这种情况无论那个冒险者都不愿意看到。而在装上这个必要的机关之后,它还衍生出了识别来人身份的功能。

老卢克屏住了呼吸,用他引以为傲的耳朵去听门外每一声细微的响动。

小声的对话声,其中有一个人的话断断续续。木板的滑动声,他们找到机关了吗?

“吱呀——”门打开了,而老卢克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还握着手里的匕首,但攥成拳头的左手却放了下来,作为他没有敌意的表示。门外的人并没有立刻进来,过了一会,才看到一个用一块蓝色的破布蒙住脸,身材高大却显得有些瘦弱的男子,扶着一个人进来。

那个蒙脸的家伙露出的手相当白净,而且并没有魔法之徽的标志,走路的动作也不是常在山林中行动的冒险者所习惯的那种尽可能隐藏自己的走路方式,再加上他瘦弱的身体,他毫无疑问不是一个专业的冒险者。考虑到现在的位置,至少前不久,他还是个帝国公民。

不过被扶着的那个人筋肉很发达,浑身上下都显出饱经风霜的样子来。两手都带着露指手套,背的包裹也要比蒙脸者大得多。这个看起来更像冒险者的人脚步有些虚浮,手腕淤青,还有些肿胀,大约是中毒了。

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在业界打天下的老卢克,花了五秒钟便判断出了眼前的情况,连忙把脚从木盆里撤出来,站起身,帮忙把那个冒险者扶到了一边的椅子上。那个人因为剧烈的摇晃,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了头顶的瘌疮疤。

老卢克对此毫无反应,只是连忙赶到一旁的木柜旁,同时问道:“是什么?”

“唉?”文莱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是什么?”

老卢克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是什么咬了他?”

文莱思有点尴尬:“哦哦,是爆蛇。”

“爆蛇?”老卢克眉头皱了一下,眼神看向了光头有点发黑的手腕,“你确定?”

这回文莱思精准快速地理解了老卢克的意思:“我确定。被袭击的人是我。”

老卢克的眼睛在文莱思身上扫了一圈,才在他的掌心看到了同样的痕迹,这让他对这个说话声音很年轻的蒙面男子高看了一分,很快,他便从木柜中翻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管子,取下塞子,换上了一个有针管的盖子,犹豫了一下:“你们中毒多长时间了?”

“呃——大概——十几——不,半个小时。”正犹豫间,文莱思忽然听到了系统关于他失去了1点HP的提示,于是便确定的时间。

“那还好。”老卢克长出了一口气,抓起文莱思的手看了一下,点点头,对他说道,“你的伤不深,中毒迹象也不严重,给你少用一点,不介意吧?”

“……”文莱思犹豫了一下,“当然,全听您的。”

…………

一管血清看着不少,真用起来也没什么感觉,三下五除二,光头和文莱思便把一整管都瓜分完了。老卢克先给光头注射了一大半,接着把剩下的一股脑注入了文莱思的体内。

尽管系统发表了【啧啧啧,使用同一个针管注射,小心得艾滋啊少年。】这样让人听不太懂的感想,总之,几分钟之后,文莱思就听到了系统中毒状态已解除的提示。

光头依然昏昏沉沉地瘫在椅子上,看来他中毒的程度的确要比文莱思深许多。文莱思很想对他表示什么关心,可是想了半天之后,只是去把帽子捡了起来,按在了光头头上。

此时老卢克已经重新坐回到原先的地方,再次把脚泡进桶里,对水温发表了一阵掺杂着不干不净的词汇的评论之后,他拿了个杯子,朝文莱思举着:“喝么?”

看到杯子里热腾腾的水,和光头聊了一晚上的天,又走了半天路的文莱思顿时就觉得口渴起来,道了声谢,端起杯子,小心地喝了几口。

“……”老卢克笑眯眯地看着文莱思掀起那张充当面罩的破布喝水,直到他看出文莱思终于不觉得渴了,才再一次开口问道,“说说看,是什么情况?”

“您在问什么?”文莱思喝了久违的热水,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起来,对从刚才开始就很热心帮他们忙的老卢克观感自然也十分得好,说话的态度也就不自觉地客气了起来。

老卢克意义不明地点着头,这似乎是他说话的习惯:“你们的伤口啊,那还用说?”

“哦哦。”文莱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把先前他们遇到爆蛇整个的过程十分详尽的讲了一遍,最后很虚心地问道,“这当中,有很多地方,我其实一直都没想明白。您老一看就见多识广,能不能给我分析分析?”

文莱思拍马屁的水准实在可怜得紧,还好老卢克这种底层冒险者本来也没什么机会听别人吹捧,哪怕是文莱思这样的愣头青露骨至极的话,也让他觉得十分受用。

老卢克得意地缓缓点头,思忖了一会,慢慢地说道:“照你这个说法,这条雄蛇,的确很不一般。别说是你这样的生手,就算换了更老练的人来,也没办法比你处理得更好了。”

“这条雄蛇,很不一般?”文莱思听了老卢克的夸奖,心中也很开心,便继续追问道。

“没错。拿人来做比方,这条雄蛇,就是蛇中的天才。”老卢克看起来和光头一样,给别人传授知识,或者说吹嘘自己的阅历的时候,都会非常得意,“瓦尔大师,你知道吗?”

五百年前一统全世界的传奇人物,据说就连现如今教廷所在的大陆,当初也被那位大师掌控在手中,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全世界的传奇故事中经久不衰的话题。而帝国官方,在宣传领域,也会说帝国才是瓦尔大师留下的正统。

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文莱思,自然像大多数在帝国长大的小孩一样,对这个问题做出了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了,瓦尔大师可是我最崇拜的人,我从小就希望,将来能成为瓦尔大师那样伟大的法师!”

老卢克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笑眯眯的模样,不过系统却对文莱思的话法做出了激烈的反应:【瓦尔?哈哈,伟大的法师,你最崇拜的人?哈哈哈——不过,你想成为‘瓦尔大师’那样伟大的法师吗?这倒是——嗯,相信我好了,你会成为‘瓦尔大师’的。哈哈哈。】

虽说系统的话依旧让人难以理解,但其中含着的对瓦尔大师的鄙夷和不屑,单是从他们的语气就无比清晰了。这让文莱思感觉有几分不满,不过现在并不是和系统吵架的好时机,他的不满也就没有显露在脸上。

老卢克的态度就要和善许多,点点头:“很伟大的理想啊,很不错。那你想必也知道,瓦尔大师生来就拥有远超常人的精神力量?这就是那时候所谓的天才——与现在绘制魔法之徽的这些天才不同,那种天才,是真正的天才。”

第五十四章 弗兰克斯(四)

听了文莱思的话,弗兰克斯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表情肃穆起来之后,弗兰克斯始终露在外面闪耀的雪白的牙齿不见踪影,深色得几乎看不清楚的皮肤上,只有一双更加漆黑的眼睛反射着昏黄的灯光:“开诚布公地说——我并没有那样的权力。”

弗兰克斯只是个打手——虽说这并不能说是多么令人意外的消息,可是,确定了之后再仔细考虑的话,能够把弗兰克斯这样强大的二转法师收拢为打手,而且级别似乎并不怎么高……这样危险的家伙,居然盯上了文莱思……

“系统,现在说也许有点晚了,不过,你还真是块烫手山芋。”

【有心情在这里吐这种没有意义的槽,不如认真考虑一下那句作弊码怎么念如何?很久没用了,等会情急之下说不定就给忘了呢。】

弗兰克斯虽然在那句话说完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但是看起来并不是在等待文莱思做出什么反应,而是自顾自地在沉思什么事情,而此时,他终于回过神来一样,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看来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弗兰克斯转向旁边头先给文莱思带路的那个黑袍人,象征性地躬了躬身,倒是也没在他脸上或动作中看出什么尊敬之类的感情来,用跟文莱思说话差不多的语调说:“先生,这次的任务我失败了。现在就交由您来全权处理吧。”

“……先生?”文莱思有点奇怪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然而无论弗兰克斯抑或被称为“先生”的黑袍人都没有理会他,彼此对视着,也没有说话,表情略微地变动着,似乎在做什么无声的交流。话虽如此,站在文莱思这样外人的角度,并看不出他们在交流什么。

【这俩人,看来是睡一床被子的好朋友啊。】

“……啥?”文莱思的眉梢微微抽动了两下,在心里随口回应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文莱思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能够有如此之高的默契程度的两个男人,如果不是亲密到不分彼此的死党,就是有不可告人关系的情侣。无论哪种情况,他们都是可以睡到一床被子里的关系,这么说你懂了吗?】

“……其他的都先不提,都已经明白地说出来‘情侣’了,前面说什么‘不可告人关系’还有什么意义啊。”文莱思仔细思索了一会,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最无关紧要的评论。

而就在此时,先生与弗兰克斯的交流似乎也告一段落。弗兰克斯向后退了两步,退到了比先前先生所在的位置更加隐蔽一点的地方,而被称为先生的那个男人则又向前迈了两步,站在了文莱思的面前,晶亮的眼睛隐隐反射着灯光,然而他脸的部分却完全隐埋在兜帽的阴影中,完全看不真切。

“系统——不,没什么。”文莱思下意识地想要系统观察或者直接心理学去获取一些信息,可他忽然想起了先前对这个人使用心理学的惨烈结果,最终还是偃旗息鼓。

文莱思现在其实还不是没能完全弄清楚系统的判定结果是不是完全随机的,也许那次情况纯粹是因为自己太过倒霉骰出了大失败的缘故。但是文莱思根据目前为止的感觉,系统所说的描述和造成的后果都是与实际情况相符的。对这位“先生”使用心理学,大失败的时候会损失SAN值,按照之前的理论,必然是因为他本身有什么很不对劲的地方。

先生一直端详着文莱思,半晌,似乎是笑了一下,这才开口,声音依旧是低沉迟缓,说的话却不再像先前那么简短了:“正如弗兰克斯所说,你令人印象深刻。”

“……先生过誉了。”文莱思撇撇嘴,随口谦虚了两句。

先生顿了顿,继续说道:“弗兰克斯的任务失败,其中其实也有我的责任。误判了你的个性,没能识破你假死的伪装,过分大意轻敌——好在,你年纪轻轻,就识大体,给了我们继续完成任务的机会。我非常感谢你。”

“……”文莱思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身子坐直了许多,“不用客气。”

“所以,就由我,来跟你开诚布公地,说明这个问题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先生的声音不知为何加重了不少,甚至比原先还要缓慢,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一般,又停顿了好半天,他终于开口道,“那么,为了确定从哪里开始说起,我有个问题。你知道灵徽吗?”

“……系统?”文莱思在心里喊了一声,“这时候是不是要来个教育检定?”

【……不用。你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发音与“灵徽”相近的事物。】

“是嘛……”这好像是系统第一次拒绝文莱思提出的检定的要求,更加重要的是,系统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用的是那种被称为“具有机械感”的,在检定时才会出现的声音,而不是惯常的轻浮语调。这意味着什么?文莱思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就被系统之后的话语打断。

【灵感检定:51<90,成功。尽管没有听说过,这样单纯的命名方式依旧向你透露了不少信息。你意识到,这大约是对某一种特别的魔法之徽的称呼。】

“是因为要求进行了错误的检定吗……”系统突兀的话语一定程度上解开了文莱思的疑惑,他也没有继续思索下去,因为新的而且更为紧迫的信息带走了他的思路。

魔法之徽,根据采用的技术与最后使用的方式的不同,被分为帝国式、联邦式、教廷式三类;除此之外,根据复杂程度与最终实现的效果不同,被分为低、中、高三个等级。即便在学院城学到了很多新鲜的知识,过去所遗留下的这部分常识也并没有被推翻。

这种分类和分级的机制囊括了所有魔法之徽,再加上属性,就可以精确地定义任何一个魔法之徽,并没有所谓的“特别”的概念存在……

除了,系统。

文莱思下意识地咬了一下下嘴唇,对先生答道:“我从没有听说过。”

先生好像又笑了笑,明明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文莱思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他笑了”这样的印象。先生的声音很平和:“这样啊。不过,你刚才想到了什么,对不对?”

先生说的是问句,听起来却并没有疑问的意思。文莱思瞟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弗兰克斯,与先生不同,他明明站的地方更加隐蔽,一身发达黑亮的肌肉存在感依旧异常鲜明——文莱思最终决定这里还是不要说太多假话:“是的。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一种魔法之徽吧?”

文莱思把问题推了回去。这次他明确听到了先生的笑声,先生显然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没错。一种特别的魔法之徽,没听过也正常。尽管本质上是没有必要隐瞒的知识,但普遍的意见却是能不公开的就不公开,这很遗憾。”

说到这里,先生似乎陷入了沉思。大约过了一分钟,弗兰克斯轻轻咳嗽了一声。

先生如梦初醒:“哦,抱歉,稍微分了一下神。简单地说,所谓灵徽,就是有灵智的魔法之徽的简称——你怎么了?又想起什么了吗?”

文莱思的的确确是被吓了一跳。如果只是知道对方真的在针对系统,他也许会惊讶,倒也不会表现地这么明显,真正吓到他的是,按照先生的说法,“灵徽”,很可能不只一个!甚至于,先前先生说“是没有必要隐瞒的知识”,那么,“灵徽”可能是很常见的东西!

文莱思一直以来都竭尽全力地对系统抱持戒心,尽可能地不去依赖系统,他也不得不承认,系统究竟给他提供了多么巨大的帮助。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以上的“系统”一样的玩意?开什么玩笑!文莱思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惊慌,但他身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出冒着。

【那么,你认知到了你先前从未想象过的可怕现实,这几乎完全摧毁了你过去的世界观,SAN——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放轻松一点吧,小文莱思。】

【我是独一无二的。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你可是我选中的主角,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点你可不能否认。你要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啊。】

系统恰到好处的插科打诨一如既往地让文莱思冷静了下来。

“是的。我刚刚想起,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听过类似的故事。请您继续说。”

先生并没有立刻继续说,他那双反着光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剜入文莱思的心底,一直看到文莱思的背后有点发冷:“是吗?帝国还流传过有关灵徽的故事,这倒是一个新鲜的消息。你的魔法之徽,不是灵徽吗?”

文莱思这次回答得很及时,抬起右手,摘掉了右手手套:“您看到了,我的魔法之徽是制式魔法之徽,那也有可能是什么灵徽吗?”

“制式魔法之徽啊。那,是灵徽的可能性是很低。”先生停顿了很长时间,好像又在走神。弗兰克斯插入了话题:“很低也不是没有。更何况,尽管这个看上去很像,但根本就不是你的魔法之徽吧?治愈术是2级水系魔法,火球术是火系——制式魔法之徽居然还有双属性的款式,如果你把技术传出去,你现在恐怕都上亿身家了吧?”

“……”文莱思尴尬一般地笑了笑,右手垂下,在腿上蹭蹭,“没想到被您看出来了啊。”

被荆棘缠附的蝴蝶的花纹显露在文莱思右手的手背上。就在刚才弗兰克斯说话的时候,系统已经把自己转移了位置,也不知它是如何做到的,完全覆盖了杰拉德教他绘制的那种假魔法之徽的图案:“我还以为能瞒下去呢。这才是我真正的魔法之徽。”

文莱思将注意力稍稍在手背上集中了一下,蝴蝶双翅亮起了不甚明亮的光芒,左边是海一般幽深的蓝,右边是血一样浓烈的红:“我在帝国的时候自己设计的。那时候怎么也佩戴不上,做成联邦款式,做了点小改动,倒是很轻松就戴上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灵徽。”

弗兰克斯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先生抬手阻止了:“如果不是,那自然最好。”

先生又停顿了一阵,似乎是在措辞:“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们背后有一位,嗯,主使。那位大人对你很感兴趣,想要收拢你为他做事。如果能为那位大人效力,对你也是很有好处的。只是,在那之前,我们要确认,你不是灵徽持有者。”

弗兰克斯在一旁帮腔道:“因为你的性格很麻烦,所以我提前跟你说清楚。你没有权利问理由,也没有权力拒绝,你必须配合我们的行动,或者——你懂得。”

文莱思干笑了两声:“我懂我懂。嗯,那要怎么确认呢?结合你们之前的行动,大概是,要把我逼到濒死的状态?”

“能从这样支离破碎的条件得到如此精准的结论,你果然很聪明。”先生说着,又顿了顿,“或者,你本就知道该怎么确认。不过,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还有别的方式。”

文莱思满不在乎地笑了:“好吧。你们不都说了吗?我没有权利不配合。说吧,要怎么做?”

“你……态度不一样了。”先生说话变得更加缓慢,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弗兰克斯在旁边接话:“就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事一样。有恃无恐——仔细想想,这个词可以解释你从头到尾所有不合常理的行动。而现在,表现地更加鲜明了。”

文莱思撇了撇嘴:“要怎么做?干脆点说不好吗?”

“……”先生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也罢。把手放在桌子上。”

文莱思歪了歪头:“左手还是右手?”

“你左手现在能动了?”弗兰克斯在一旁刻薄地插嘴道。

文莱思瞟了一眼被绷带紧紧缠绕的左臂,嘿嘿笑了两声,把手放到了桌上。

先生握住了文莱思的右手,两只拇指都压在魔法之徽上方,闭上眼睛。

“嘿嘿,真有你的啊小混蛋,你知道你这么干害吃了多大亏吗你这只蠢猴子!”

【……唉?什么情况?】

第五十五章 弗兰克斯(五)

最初的十几秒钟,文莱思完全没有感觉,一脸迷茫地看着被称为“先生”的那个人——先前还看得分明的眼睛,在闭上之后忽然就消失了,明明灯光并没有熄灭,他的整张脸却瞬间完全被兜帽的阴影笼罩,文莱思一瞬间甚至产生了那黑袍下方空无一物的错觉。

也许是因为这样,文莱思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恐惧来。随后,黑袍中的黑暗好像水流一样涌出,蔓延,吞噬了昏暗的橘黄色灯光,文莱思重新被一片漆黑笼罩,然而与先前不同,看不见的地方仿佛充斥着阴森可怖的怪物群,湿滑或者黏腻的表皮相互挨擦着,发出令人不快的细碎声响,文莱思几乎确信自己听到了液体“滴答滴答”落地,以及流淌的声音。

文莱思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想,那盏“联邦的鬼玩意”的性能不至于差到几分钟都撑不住的程度,而且自己也没有听到被破坏的声音,忽然冒出来的怪物更是无稽之谈——可是他却无法停止这种想象,甚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细节在他脑中愈发清晰。

手腕上传来一阵寒意,遍及全身,瑟瑟发抖的同时,过了好长时间,文莱思才反应过来,那股寒意的来源处,似乎是被“先生”握住的地方。

在持续的恐惧和不安之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心脏——上方,一阵剧烈的刺痛感觉炸裂开来,一瞬间破坏了文莱思好不容易才勉强平稳下来的心境,紧随其后的就是——眩晕……眩晕,吗?

黑暗瞬间褪去。

“先生”的眼睛猛地睁开,满脸不可置信,像是握着烧红的烙铁一样猛地甩开自己的手腕——奇怪的是,自己只是“看到”了这一切,但是却没有“感觉到”,就连被甩开的手腕都好像没有丝毫的感觉。

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先生”身上溜开,转向在不远处站着的弗兰克斯。他壮实的肌肉绷紧起来,原本清晰的线条刹那间变成了仿佛蒸腾着汗水的块状物。

文莱思自从成为法师之后,就不再觉得肉-体的力量有多值得注意,就连那个力量不可思议的小混混强,现在再遇到的话文莱思也确信自己可以轻易胜过,不需要陷入苦战,不需要受伤,甚至于不需要让他受伤。可是看到现在弗兰克斯的形象,他依然感到紧张,乃至于恐惧——尽管弗兰克斯真正值得畏惧的应该是他作为法师的能力。

于是,文莱思的嘴角向上勾起,头向一旁偏转,开口说道:“嘿嘿,真有你的啊小混蛋,你知道你这么干害我吃了多大亏吗你这只蠢猴子!”

【……唉,什么情况?】口中说出的话语与所想的完全不同,一时间让文莱思有点发懵。

好在,系统很及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没什么。只是,我被迫接管了你的身体——而拜之前你的意志检定大成功所赐,你不会陷入昏迷。不用说的更详细了吧?”

【被迫——是指那个“先生”做了什么吗?】

文莱思——系统控制的身体把头向另一侧偏离过去,用力压了压,发出“嘎嘣”的声响,抬起右手,扯开了束缚左臂的绷带,举起左手对着灯光张握数次:“嘿,你就好好看着吧。”

“……卡莱尔,你原来真的是灵徽持有者。”先生退到了墙壁边缘,依然大口喘息着,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磕磕绊绊地念道。

另一旁,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弗兰克斯倒似乎要冷静许多:“说是这么说——灵徽持有者是这个样子的吗?瞳孔变色暂且不提,这股气息……就连不擅长对精神力进行感知的我,都能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和强大。灵徽是这么夸张的东西吗?”

双目闪烁着血一般的鲜红光芒,狂笑着提起一边嘴角,裂开直到耳根的怪物从容地朝两人的方向迈步走来:“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明明是寒冬时节,弗兰克斯却好像在三伏天一样浑身大汗,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物走过他身边,来到先生面前。弯腰,探头,贴到离先生的脸很近的地方,接着,狞笑着抓住先生黑袍的领口,直起身,将其托举到半空中——

“我特么!刚才不是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吃了多大亏吗!你聋了吗你这个白痴!”

先生的身体抖如筛糠,对精神力气息远比弗兰克斯要敏感许多,而自身现在又虚弱不少的先生,会这么害怕,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弗兰克斯的内心还是升起了一丝鄙夷,进而,大踏步跨了过去:“好了,卡莱尔,不要得寸进尺!”

说话的同时,弗兰克斯抬手甩出了一发风刃。铭刻在魔法之徽上的风刃的次数已经所剩无几,好在现在已经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只要带“先生”一起回去,之后的事多半就与他无关了。

瞳仁变成不正常的血红色,还在隐隐发光的文莱思·卡莱尔转过头来,微微张嘴,接着迅速闭合,好像本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一样,沉默、一动不动地看着风刃刚好从自己的背后刮过,斩破了他的那件衣服——如果他能看得到透明而迅捷的风刃的话。

弗兰克斯的这一发风刃刻意放偏了一点点。毕竟,之前先生也说过,就算这个卡莱尔是灵徽持有者,现在,弗兰克斯他们,也不该杀了他——可是现在弗兰克斯有点后悔了。

灵徽持有者与一般的法师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的魔法之徽,平时有一定程度的灵智,可以帮助持有者分担很大一部分计算和精力;而最清晰的区分方式,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底牌,就是他们可以将自己的精神投入到魔法之徽当中,某种程度上作为魔法之徽直接操纵魔法元素施法。对于这样的东西来说,感知魔法元素的动向应该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

弗兰克斯不是个喜欢纠结自己犯下的错误的人,他的行事准则很简单,犯了错,那就改不就好了。就在思考的同时,弗兰克斯抬手轻点,又是两发风刃激射而出。

文莱思·卡莱尔的右边嘴角也开始上扬,像丢垃圾一样甩开先生,身体向右偏斜,接着猛地跃起,在先前的“低阶嗜血术”还没有褪去的加成下,他轻描淡写地躲过了弗兰克斯一记一横一竖两记风刃。而他对魔法元素的敏感程度,已经足以使他看穿风刃动向的事实也已经清晰——根据先前的接触,弗兰克斯认为,卡莱尔这时候没有选择拿先生来挡刀,而是就这样扔在一边,也是异常的情形。这家伙与魔法之徽融合的程度相当深了。

“哼……”轻盈地落地之后,那个双眼猩红的家伙也没有理会脚边的先生,偏头思考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开口说道,“机会难得,就让我来教教你,把那些愚蠢的计算和不靠谱的计划以及学院派的作风抛在一边,真正的战斗方式吧。”

那家伙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灵徽持有者在使用这张底牌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心态和性格的变化,而作为一个具有很多与众不同特性的灵徽持有者,卡莱尔的精神开始变得不正常也没什么好奇怪。

弗兰克斯本来就是走研究路线的法师,对灵徽这玩意也谈不上多了解,只是见过几次的程度,他也不想过多思考,凝神静气,关停先前施加的“羽化术”,触发了铭刻在魔法之徽上的增益魔法“破风之形”,随后,他猛地一蹬地,壮实的身体像是一颗炮弹一样发射出去,一息不到,他已经迎着卡莱尔的面门一拳挥去。

红眼的怪物只来得及向后微倒一些,手都没能抬起来,只是竖起一根手指——火球术?什么时候?

“破风之形”让弗兰克斯在高速行动中也几乎不会受到空气的阻碍,早就习惯了这种状态的弗兰克斯无论是急停还是快速转向都驾轻就熟。

余光将将看到火球的闪光,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甩出风刃,侧身,下坠,抓住先生,回身护在先生前方——

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风刃才刚刚斩破火球术的石核。结束“破风之形”,将“羽化术”重新施加到自己身上,也施加到先生身上,火球爆炸引起的风压将轻若无物的两人推开,顺势挂住门把手,推开门,被卷了出去,落在了近十几米开外的地方。

清冷的月光从树林的上方洒下,落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被割成一片一片,而在距离这栋屋子稍远一些的地方,大片的密林当中根本就没有光线。弗兰克斯笑了笑,这个卡莱尔的确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家伙,可惜,以后大概没有机会再跟他战斗——了?

猩红的光芒闪烁,一时间甚至盖过了月亮的光芒,黑色的身影留下两道红光,从房子里面飞了出来,扑在了弗兰克斯面前,高扬的嘴角与伤痕串联在一起,构成了不似人类的笑容:“你跑什么啊?我们战斗才刚刚开始呢,前辈?”

第五十六章 弗兰克斯(六)

“……看来性格真的变了,而且,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弗兰克斯将先生平放在一边,站起身来,俯视着双手撑地,蹲在他面前的双眼发光的怪物,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究竟是因为你的灵徽比较特别,还是,真的像……说的一样,别人身上看不出来,只是因为他们刻意地掩饰了自己的性格突变呢?”

系统操控着文莱思的身体站了起来,做作地抡了抡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长好的左臂,暗红色的疤痕把连同肩膀在内的部分分割,在月光照射下,仿佛整截左臂的颜色都变得不同:“你在说些什么啊?谁允许你说我听不懂的话了啊蠢货!”

“哼。”弗兰克斯冷哼一声,“现在说你也听不懂了吧。可惜。我挺喜欢你的——原本性格,如果是正常的你,会明白,即便与魔法之徽融合,你仍然只不过是一转法师。”

系统控制着文莱思的手猛地拍了一下脑门,狂笑:“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我被瞧不起了啊。被一只猴子,区区一个二转法师,一个彻头彻尾的肌肉蠢材。”

他翻了个白眼:“你的下一句话是——”

“看来再跟你说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的同时,弗兰克斯已经举起手,一拳向文莱思的方向轰去——“……什么?”在这过程中,他愣了愣神。

系统微微一笑,抬手张开双臂,怀中一颗亮黄色的球体带着尾焰就飞了出来:“Fire Ball!”

弗兰克斯在出拳之前就已经再次把“羽化术”切换回了“破风之形”,因而他虽说完全没有料到系统的突然袭击,还愣了一下神,仍然相当及时地完成了闪躲动作,至少避开了火球正中的石核,只被旁边的火焰燎到皮肤。

火球飞驰而去,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撞到了一颗不算很粗的树,轰然炸响,把弗兰克斯右手原本就黝黑的皮肤上更黑的一块照得清清楚楚。

系统做作地抽动了好几下鼻子:“我好像闻到肉香了,你闻到了吗,小黑?”

“铭刻的超魔技巧是‘无声咏唱’——还有‘全神贯注’吗?”弗兰克斯没有理会系统的挑衅,只是平静地分析着,“原来如此。之前我就觉得,年纪这么小就掌握了‘无声咏唱’的同时说话的技巧太不可思议,现在这个性格,就更不可能做到了。基本可以确定了吧。”

系统竖起右手食指:“小黑,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呢?”

“这种配置的战术很明确。在对话拖时间的同时进行无声咏唱,突然甩出的法术作为一转法师来说很有突然性,很有可能可以借此一锤定音。”弗兰克斯依然不理会系统。

系统的眼睛眯了起来,嘲笑:“你好聪明啊?那你还在这费什么话?”

弗兰克斯忽然也笑了起来:“一转法师毕竟只是一转法师,如果想要更强的话,你就要迈过作为一转法师的思维局限才行——当然,你必须要有足够的知识,才能实现这一点。”

弗兰克斯上半身下伏,两腿弯曲,然后,足底发力,朝系统猛扑了过去。

“嗤,说的跟真的似的。”系统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前踏一步,迎着弗兰克斯冲了上去。

弗兰克斯眉头微微一皱,考虑到“破风之形”的效果仍未消失,之后再校正攻击轨道力度也不会有很大损失,他向一旁躲避了一下。毕竟,看现在卡莱尔这家伙的疯劲,没准他就会用出等自己击中他之后再释放火球同归于尽的这种招数。

倒不是说那样就能杀死弗兰克斯,不过,在他看来,以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完全没有必要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文莱思完好无损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当中,剩下半张脸在摇曳的血色光芒中,笑容不但恶毒,而且好像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系统开口,缓慢、清晰地说道:“蠢货。”

系统的左手涌出了一条透明的水柱,抬手一甩,被称为“水箭术”的造物像鞭子一样抽到弗兰克斯身上。弗兰克斯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实际上也的确没有受到伤害,只是,他的行进轨道一瞬间改变,向一侧飞了出去。

“轰——”弗兰克斯猛地一脚踩进地里,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五公分,长有小半米的凹槽来。他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

【水箭术本身很难造成伤害,他为什么要自己让自己受伤呢?如果只是不想拉开太远的距离,至少把之前施加给自己的法术关掉,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哈,有道理,那你说为什么呢?”系统在心里好像很敷衍地回答了一下文莱思,接着,就开始低声咏唱起咒语来。

“……不再使用无声咏唱了吗?”弗兰克斯整只右脚鲜血淋漓,周围的土壤颜色都深了一圈,可是这种痛苦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继续低声分析着,也不知是在对系统说话,还是只是自言自语,“即便融合魔法之徽之后,使用法术消耗的精神力会大幅减少,这样用下去依然会入不敷出。你还能做出这样理智的判断,有点出乎意料啊,卡莱尔。”

【……唉?等一下,系统,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用法术耗的是我的精神力吗?】

系统完全没有理会文莱思在脑海中的呼喊,自顾自地念着咒语。

弗兰克斯摇了摇头:“不再尝试对话了吗?这样,你就放弃了本就细微的赢的希望了。”

他再次伏下身子,猛地蹬地,尽管先前脚上受了伤,势头却丝毫不减。

短短两秒的时间,他就突进了近二十米的距离,再次冲到了离系统两米左右的地方。系统已经完成了咏唱,咧嘴笑了笑,向右侧轻轻一跳,弗兰克斯便也跟着向自己的左边偏转,忽然,他身形一抖,几乎要摔倒在地。

【制造镜面啊。我好久都没用过这个法术了,不过,效果好像不太好啊?】

弗兰克斯身体几乎伏在地上,可是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刮起,扶起他身体的同时,也让他完成了失败的转向动作,上半身借力拧转,左拳紧握,猛挥,系统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文莱思就看到,他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突然停止。

弗兰克斯始终镇定从容的面容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吃惊神色:“什么?”

他的身体再次倒飞了出去:“三级法术水膜术……这是,多重施法?!”

【卧槽!系统,你原来还会多重施法这种技巧吗?】

系统早就开始了再次咏唱,不过终于在心里回一句话:“当然,理论上我确实是会的。那时候你要是点了职业技能的话,你就会知道你的选项有多么丰富了。不过,我刚才不是跟你说,我是要教你非学院派的,真正的战斗方式吗?我用的,当然是你能做到的手段喽。”

【……啥?我也能做到多重施法?不,你的话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边,弗兰克斯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眉头紧皱,语气一下子认真了起来:“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卡莱尔,你给了我太多惊喜了——可惜,这样一来,我也不能再去考虑什么任务,再继续对你留手了。”

一阵狂风在半空中呼啸,弗兰克斯张开双臂,用全力后伸,从系统的位置看,正好背对着月亮,像是捕猎的雄鹰一般,顺着风势,正正朝着系统俯冲而来。

系统的咏唱没有停止,抬头看了一眼弗兰克斯,向后退了一步——也只来得及向后退一步!弗兰克斯就已经驾驭狂风来到了系统的头顶,后摆的双手同时在身前合拢。

【水膜术毕竟是3级法术,可以自由选择出现的形状——他该不会以为你没有覆盖到头顶吧?那我感觉对他嘴上那么说其实那么看不起我有点难过啊……卧槽!】

先前卓有成效的水膜术这次连阻碍的效果都没能达到,在弗兰克斯双手接触到之前,水膜就已经破裂,之后,因为被破坏,整个全体都一同消失了。

【是用了风刃术吗?所以你才向后退一步?】

系统口中的咏唱并未结束,浓郁的雾气却已经从系统身上扩散开来,接着,系统在继续向后退的同时,双手亮起一瞬间明亮的白光,透过雾气,看到了弗兰克斯双手虚握,抓着两柄只因为排开雾气所以才能看到的无形长刀。

光芒熄灭了,只留下片刻的印象保留在视网膜上。两柄刀从两侧包夹,划过近半米的距离,离文莱思身体的脖子大概只剩下十公分。

系统不退反进,在仍然残留效果的低阶嗜血术的帮助下一跃而起,突入弗兰克斯怀中,恰好避开两柄长刀直接割下他脑袋的风险,右手轻轻一抖,藏在袖口的短刀落入手中,向弗兰克斯的腹部送去。

弗兰克斯露出了文莱思先前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笑容,狰狞,却激昂,无比亢奋。双掌张开,上半身向右扭,右腿膝盖上顶,直逼文莱思的要害。

系统右手手腕一翻,下压,捅穿弗兰克斯的大腿,也承受了强烈的膝顶,右臂像是手指一样分出了更多节,诡异地扭曲起来——他也跟着露出了扭曲的笑容,念出了最后一个词。

“Fire Ball!”“再见了!”

风刃再次斩断了火球的石核,炽烈的白光从两人中间爆燃,剧烈的轰鸣几乎淹没了弗兰克斯的意识。

半空中炸裂出了无比耀眼的烟花。

第五十七章 弗兰克斯(完)

文莱思的身体以胸口肋骨下方的位置为圆心,大约十公分半径内的皮肉一瞬间被燎成黑炭,由于距离比之前更近,被炸碎的风刃术也没来得及分的太开,在他身上开出了大小不等的六个细缝,用手指掰开,就可以直接看到后方的景色。

这还只是直接的外伤,火球在近距离爆炸引起的震荡和声光效果对人体来说也绝不是有益于健康的事物。除此之外,有鉴于他原先跃起一米左右的高度在向后飞行六米之后,居然增加到了两米上下,可预见的伤害还会有一轮,要是牵动什么伤口,就会再来一轮。

虽说文莱思至今为止已经完成了很多次强忍痛苦控制精神力波动完成施法的壮举,这样的痛苦在他看来也还是不要经历为好。

好在,现在他的身体虽然受伤,控制身体的却并不是他本人,就算身体变得破破烂烂,至少现在,他除了心痛和担忧以外不会感到任何痛苦,甚至,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还从这种惨状中感到了一股恶意的乐趣。

【……你原来在看到我受伤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吗?】

系统飘在半空,满不在乎地邪笑着,开口道:“我可不知道你现在升起了什么恶心卑劣的想法。伟大光辉永远正确的太阳王阁下就算变成了克苏鲁系统也仍然伟大光辉,你懂吗?”

【呸。】

耳边传来的轰鸣声打断了他们简短的对话,文莱思这才知道,尽管他不会感受到此刻身体的行动和触感,听觉和视觉倒基本是共用的。系统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身前一片本就有些干枯的草皮被翻了起来,拉出一个三米左右的长方形,在月光照射下,深褐色的土壤上还有一道不怎么规整的黑色长条,好像被什么东西浸润了一样。

可是他所砸出的这个坑并不深,如果不是当事人,不可能听到那样的巨响。

正在文莱思仔细思索的时候,他又发现身体上闪过了一道绿光,几处明显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不是“治疗轻伤”,而是2级法术“治愈术”——系统可以瞬发2级法术吗?是因为战斗结束,所以先前说的“你也能做到”的方式已经不再作数了?

文莱思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思考系统能否得知,系统也没有做出回答,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微微偏转过头,斜睨着后方,好像又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在战斗状态中使用‘治愈术’,你还真是瞧不起人。”

声音低沉,语速迟缓,音量也很轻。那并不是属于弗兰克斯的声音,而是——总共也没听过几句话的“先生”的话语。在视野中,清幽微蓝的光线像水一样从脖颈附近倾泻而下,直到落到黑袍腹部上下的位置伸出的那只干枯无法反光的手时才消失。

【这家伙居然带了这么长一把刀?之前走那么远的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系统咧嘴笑着:“你才是真瞧不起人吧小可爱。看看你疏于锻炼的手腕,用这种姿势砍过来,居然还在离这么远的地方停下——”

系统上半身向右歪了过去,同时以右脚为轴左脚向后猛撤,转过180度。与先生四目相对的时候,闪烁寒光的刀锋距离他的脖子还比之前稍远一些——接着再次停止了运动,因为先前用极度别扭的姿势挥动它的那只手的手腕,已经被牢牢掐住。

“小可爱,你就算再缺乏运动,你总见过别人挥刀吧?用这种姿势,怎么可能使得上劲啊?就算真看到了脖子,恐怕也很难造成致命伤唉。”系统抓着先生的手腕,脸贴到先生的耳边,像是情人之间耳语一般的轻声念道,“你原来是这么温柔的人吗?我有点感动啊。”

左臂悬起,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弯曲,最后攥成拳头,头向后仰,从先生的耳边离开,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张开嘴,好像要说些什么——然后一拳砸上去。对比一下人体的方位,文莱思觉得这一拳大概是打中了太阳穴。

先生先是浑身猛地一抽,接着便僵住不动了。

系统化拳为掌,抓住先生的兜帽,向后一扯,露出一颗满头白发的干瘦头颅来。话虽这么说,可是先生面色颇有些红润,眼神在失神之前也相当精神,就算看起来跟即将入土的老翁有八成相似,文莱思觉得他最多也就只有四五十岁。

系统又发出一阵在文莱思听来都觉得很不舒服的怪笑声,过去文莱思可不知道自己身体原来有如此巨大的发声潜能:“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小可爱啊小可爱,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可爱。我还以为你只是在对战斗方面的笨拙这一点可爱来着。”

与此同时,文莱思在此刻自己身体的视野中,越过先生,看到他身后很远处的景象。最开始他只是注意到了好像漂浮在半空中的一些忽明忽灭的红点,也许是一阵风刮过,那些红点猛然明亮了一些,颜色也向黄色靠拢,可之后,就更加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这让文莱思多留了些神,过了一会,他终于在月光的帮助下把那部分和周围重重的树影区分开来。那是个身材健硕的人——是弗兰克斯!弗兰克斯受了比文莱思想象中要严重许多的伤,浑身都被烤得焦黑,有些部分似乎都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但是,他也没有像系统所想像的那样自此失去战斗力!他还在一步步摇晃着走过来。

当然,其实文莱思并不知道系统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从刚才落地之后开始,系统就在尽情调戏被弗兰克斯说成“三转法师”,实际上却好像没有战斗力的先生,怎么看也不像把弗兰克斯的威胁考虑在内的样子。

现在他和这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二十米左右,说不上近——以他目前的行进速度走过来也许要用一分多钟,但是,也绝不算远。火球术的极限射程都有三十米上下,对射程更远的风刃术来说,二十米的距离甚至在恰到好处的范畴内。

不过,弗兰克斯并没有使用风刃术。是因为不想伤害到先生吗?毕竟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一直在保护先生。或者,因为他是比较擅长近身格斗的类型,所以二十米的距离施放风刃术命中率会让他心里没底吗?总之,这是件好事,给文莱思留出了反应的时间。

【系统,你没有看到吗?弗兰克斯站起来了,正在朝我们这边走。】

系统的嘴角高高扬起:“你是说那个大黑坨吗?哎呀,我的眼睛,只会注意到可爱的东西啊。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哼哼哼哼哈哈哈。”

【……系统,虽然我原来就觉得你很奇怪。但是你在操纵了我的身体的时候好像变得更加不正常了啊。】

先生逐渐从刚才那一记重拳中恢复神智,双眼重新变得清明起来,目光在四周游移了一阵,最后定在了系统——准确地说是文莱思的眼睛上:“……你这家伙。”

系统没有回应文莱思的吐槽,也没有对此刻无疑已经注意到了的逐渐靠近的弗兰克斯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继续自顾自地嘲笑挑衅着先生:“嘿嘿,醒过来了吗?醒过来又有什么好处呢?让我想想,那个大黑坨子好像说过,你是‘相当于三转法师’来着?那时候我就在想,什么叫‘相当’啊?你是身怀主角光环同级无敌越级杀人的二转法师吗?”

在这一瞬间,尽管文莱思其实并看不到此刻系统的表情,可是没来由地——也或许不是没来由的,他眼前就已经浮现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张脸,上面的神色却是他无法想象的恶毒,阴损,令人生寒,像是在血腥的战场旁开怀大笑的孩童,又像是在悬崖边推人下山时面带微笑的上班族,他看似平常地微笑着,仔细斟酌,好像生怕伤人一样,说半句吞半句,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啊,我在刚才总算是,嗯,大概上搞明白了。”

“你不是‘三转法师’,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法师——你不是通常会被简称为‘法师’的‘魔法操纵者’。你……至少现在,大概只能做到法师学徒级别的施法能力?或者,平民级别,只能驾驭最简单的0级法术?而你的肉体战斗力——呃,更加准确地描述的话,应该是你的运动能力和运动经验,甚至还更加不如,嗯,基本为0。弗兰克斯所说的‘相当于三转法师’,关键就在于,你之前让文莱思陷入昏迷,同时唤醒了我——的魔法之徽的技巧。”

系统的语调一直轻柔而平静,尽管他明确地表现出了某种恶意,先生居然还是随着他的话语逐渐放松了下来,像是聊天一样地回答说:“……真的令人惊讶。你只从那么随口说的一句话就推断到了这一步吗?”

“噗嗤。”系统忽然嘲讽一般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多少还有一点脑子可以弥补你实力的缺陷。当然不是光凭一句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吧?我推断的依据里最重要的显然是你和弗兰克斯的种种行动的表现啊。这样一来,你唯一的价值不就是让对手变得更强了吗?”

“嗯,不说这个吧。用幻觉来让人感受到痛苦和恐惧,触发逃避机制,让人陷入昏迷——太Low了吧兄弟?这就是你堪比三转法师的能力?说出来都不够丢人的啊宝贝。”

先生的脸色变了,系统的嘲讽仍未停止,文莱思在觉得获得了相当巨幅的词汇量扩充的同时,也注意到,弗兰克斯已经越来越近,现在已经到了先生身后大概五米的距离。

【喂,系统,真的没问题吗?你不会是觉得那是我的身体,所以就怎么糟蹋都可以吧?就算弗兰克斯再怎么倾向近战,这个距离对二转法师来说也未免太——】

弗兰克斯的上半身压了下去,文莱思现在已经相当熟悉了,这是弗兰克斯准备发力的前兆,接下来就是——足下猛地发力,身体像是一颗炮弹一样飞驰而来。

【喂喂喂喂喂喂喂!】文莱思终于无师自通地掌握了系统原来用来轰炸他大脑的技术,根本就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瞬间,他就能把自己所想要表达的东西一股脑传达出去。

而与此同时,先生终于不堪受辱,愤怒地咆哮起来:“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在看不见的处所,以先生为中心,一阵不存在的巨浪席卷而去,不知道在何处停止。干枯的草丛,少有的几棵常青树的树叶,都纹丝不动;流水上面也没有新添丝毫波纹,然而在冬季还在活动的生物,都感受到了这股淹没一切的力量。

首当其冲的生物,自然就是文莱思。与先前那种被恐惧淹没时的感觉不同,就只是单纯被无与伦比的力量吞噬,并非感受到威慑,而是直接承受,然后,被碾成碎片。已对身体没有感觉的文莱思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伤害,他同样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这股巨大的力量终于如潮水般褪去,而他,却依然保持清醒。

这不能算是一件好事,不过,至少,他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先生的背后有一层水膜,浑身漆黑的弗兰克斯不知所踪——他很轻易地就可以撕裂水膜术的防御,但是,刚才的时机卡得那么精准,他大概没来得及做完整套动作,就和文莱思一样彻底被痛苦淹没,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然后,就被弹飞了。

而系统自始至终都握着先生的手,无论系统是否像他们一样,先生都没能抓住机会反过来压制系统,更不用说杀死文莱思了。而现在,系统显然比文莱思更早地恢复了清醒——如果他有经历跟文莱思同样的情况的话。

系统抬起另一只手,“啪”一巴掌打在呆若木鸡的先生的脸上:“小可爱,认清现实了吗?那么,游戏环节到此位置吧。接下来,问答时间到。”

第五十八章 问答游戏

“第一个问题,大小姐到底在什么地方?”

先生的回答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她就在屋子里啊,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系统一巴掌扇上去:“动动你的脑子。我们现在离那个屋子只有十几米远,你觉得我过去确认有没有人的时间你就能逃跑了吗?你真的是智障吗?”

第二阶段:“对,对不起,她其实在北二街一间无主的空房子里,有两个我们的人负责照顾她。”系统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只有智障才会想把别人当智障一样骗!问答环节不允许你说谎。”“对不起,其实是在南三街……”又是一拳,殷红的血液从鼻孔中如同山泉一般流淌出来。“……好吧,是在南五街——”一拳。“……”一拳。

第三阶段:“她在城东!我只会说这么多了。”一拳糊上来。“唔——呸。”先生带着血的唾沫吐到了那张属于文莱思的脸上,也许是事不关己的缘故,系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又打了好几拳,抬起膝盖,猛地顶了一下他的肚子。先生的身子猛地一缩,却没能弯下去,系统抓住他衣领部分,抓起来,露出了非常契合“和蔼”这个词的笑容。

“很好,看来你已经理解了问答的基本规则。不许说谎,想要硬撑的话会遭到惩罚,但是我不那么想知道的问题,你用绝不配合的态度,嗯,至少是不会死的。”

“那么,第二个问题。灵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回先生的回答非常及时和配合,看来尽管是个死硬分子,系统那一顿不必要的毒打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于灵徽,现在大家都没有一种确切的定义。能够确定的只是灵徽持有者的表现。据他们描述,有时候会听到自己的魔法之徽说话。大部分时候都若有若无模糊不清,但通常会在持有者产生某种激烈的情绪的时候变得清晰起来,附和这种情绪。”

先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喘口气,结果系统一脚踹到他小腿面上:“话还没说完吧?愣着干嘛,赶紧继续啊,你难道想太监吗魂淡!”

先生吃痛惨叫,一声“啊——”还没叫完,就强行刹住,用有点惊恐的眼神看了系统一眼,得到了系统赞许的目光,有点无奈地咧了咧嘴:“所谓‘有灵智’的魔法之徽就是这么回事,这方面你自己应该比我清楚。除此之外,灵徽持有者之间存在共性。”

“首先,也是最奇怪的一点,就是通常情况下灵徽持有者都会尽可能隐藏自己持有灵徽的事实。由于魔法之徽本身是作为法师与外界通过魔法沟通的桥梁存在,具有灵智的魔法之徽往往对持有者施法的过程很有助益——抛开并不确定的灵徽持有者通常会早熟、聪明这些特征不谈,他们基本上都是天才施法者,‘灵徽持有者’的身份通常会得到人们的尊敬和信赖。这也就让他们刻意的隐瞒显得非常古怪。”

“其次,灵徽持有者作为底牌使用的手段——也就是你现在所使用的手段。要我详细说吗?好吧。他们将意识沉浸在灵徽之中,让自己与灵徽合为一体——这是几个灵徽持有者自己的描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魔法的驾驭会更加得心应手,消耗更少的精神力,产生更强的效果,甚至可以简化包括咒语、手势在内的一部分施法环节。按照他们的说法,这种状态不能持续很长时间,事后会感到相当疲劳,而处在这种状态的时候,他们的性格通常也会产生非常鲜明的变化——也不一定是你这样从极端内敛到过分张扬,反过来,或者向其他方向变化,都是有可能的。”

“最后,灵徽持有者在18岁左右的时候有时会产生比较明显的性格转变……在我们所了解的几个案例当中,这种性格转变都是向‘融为一体’时体现出的性格导向趋同的。”

【……】

系统松开了先生的领口,先生表情有些僵硬地把衣服撸平,飞快地向侧边的树林瞟了两眼。月光下勉强能看清树林中的道路,崎岖,凹凸不平——不过就算在平整的大路上,先生自忖也没有光凭体力逃脱的可能,于是他重新转回过来,低下头思索。

而系统则抬手在下巴上来回摩挲,文莱思在过去的快一年里养出了绒毛一般的短须,不过在接下斯卡丽的侍卫工作之后,按照斯卡丽的要求“注重仪表”,就给剃掉了,现在摸起来十分光滑,系统仿佛有些不满意似的眉头微皱,咂了咂嘴:“啧。原来如此,是那个啊。”

【那个是哪个?你知道灵徽是什么东西了吗?】

系统轻蔑地冷哼了一声,看着先生,害得他浑身抖了一下,之后俯下身子,在先生一头柔软的银发上轻轻揉了揉,满意似的嘿笑一声,再次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做得好。所以你看,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你好好配合,不就少吃了很多苦头?”

先生咳嗽了两声,满脸苦笑地点了点头。系统无疑能看出他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显然对此毫不在意:“接下来,第三个问题,你和弗兰克斯,你们两个在为谁效忠?又是听了谁的安排,为了什么目的,绑架大小姐,把我引出来——做这么一个拙劣的局?”

“……哼。我们的目的只是要确认你究竟是不是灵辉持有者而已。”之前一直颇有些畏缩的先生忽然平静了下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面庞在微笑的映称下,居然显得凛然起来,“而我和弗兰克斯背后的主人的身份……呵,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啊哒!”先生话音未落,系统已经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尖叫,凌空跃起,身体一扭,左腿一记鞭腿在半空中抽到先生脸上,先生惨叫一声应声而倒,在爬起来的时候,嘴里已经控制不住地流血,说话也有些漏风,然而他仍旧只是冷笑了一声:“哼。”

“小文莱思,你应该算着呢吧?嗜血术的效果是不是结束了?感觉动作有点滞涩啊。”

【对,就在两分钟前结束了。不过,在没有低阶嗜血术加成的情况下,我的身体原来还能做到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啊……你别给我随便就弄坏了。】

“嘿嘿。”系统落地之后,又冲着先生邪笑了两声,抬起右脚,猛地一抬,又踢中了先生的下巴,先生身子猛地一仰,上半身直起,做出了像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时的动作,接着,便又好像顺势跪下来一样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在黑夜中看起来,就好像将他面部下方本就有些枯黄的草叶一瞬间染成黑色。

文莱思说实话对先生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看系统一直这样毫不讲理地殴打先生,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像是看人打小孩时会自然产生的恻隐之心。不过欺负弱小时的罪恶感无疑对系统来说毫无意义,甚至于恰恰相反,看起来系统对这一系列行动好像还相当乐在其中。

证据就是系统再次拧身一记鞭腿,把先生踢得侧躺在了地上。

先生捂着最后被系统踢中的侧腹部,另一条瘦弱的胳膊在地上支撑了好几次,都没能撑住,反而因此再次吐出了一大口血。就连文莱思都能很清楚地闻到血腥的味道。

“第四个问题,你猜猜看,刚才那个大黑坨子落在了什么地方?”

先生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努力,平躺在地上,转动眼珠,用蔑视一般的神色看着系统,再次张口,可是这次说两个字就要吐一口血,说的不大顺利:“咳……呵呵……你已经放弃所谓的……咳……‘你问我答’的游戏了吗?随便你吧……咳……不过,就算你找到了……弗兰克斯,也没有意义。他也绝对不会出卖我们背后的人的。”

系统咧嘴笑着,抬起脚,猛地跺在了先生的胸口:“你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

“不过那也没有关系,这次就饶了你吧。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

“根据艺术创作的定理,首尾呼应的原则,为了营造戏剧化的气氛,并通过宿命式的剧情给原本浅显的情节染上悲剧英雄般的沉重色彩,最后的问题,也就是最初的问题。”

系统在说这一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的同时,伏下身子,捡起了之前先生扔在地上的长刀,双手握住刀柄,倒握着,选在先生身体上方,闭上一只眼睛,像是瞄准一样来回摇晃着闪烁幽蓝寒光的刀身,接着,脸上露出无比阴寒的笑容,充满恶意却好像无比欢快地大声喊道:“所以,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你这么干还我吃了多大亏吗你这只蠢猴子!”

寒光一闪,先生也在一瞬间的吃惊过后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前也许划过了自己并不算特别长的人生,想起了许久不见的青梅竹马,想起了自己第一个杀过的人,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帮助的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人,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想要就这么,让意识沉入黑暗。

总之,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脑袋跟身体之间的柱状物居然还保持着完整,内心的惊讶之情可想而知。而那个双眼猩红的怪物,却早已经不知所踪。

第五十九章 群狼

略缺一口的月亮高悬在空中,在深沉的黑夜当中,率领繁星向地面涂抹雪白的色调。夏季时还无比繁密的丛林当中,失去树叶的树冠无法对抗它的力量,竭尽全力,也只是将那光芒撕扯开来,在地上留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黑色的人影不紧不慢地穿过地面的一道道白班,带着鲜明伤痕却依旧俊俏的面孔忽明忽暗。衣衫残破,碎裂的边角随身体的运动轻轻摇摆,左手腋下夹着一个盒子,右侧腰间悬挂一把长刀——那把刀的确很长,即便是称得上高大的这个人影别着,刀尖依旧时不时与地面碰撞在一起。

角度正确时,就能看到每次月光照射到刀身,上面就会闪过流水一般的蓝光。那的确是一把好刀,懂行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为黑色的人影如此暴殄天物痛心疾首。

然而他并不在意不存在于此处的人的看法,此刻,也还没有到考虑这柄长刀问题的时候。

【喂喂喂,这样真的好吗?就这样放过他?还有那个大黑坨子?虽然你喝止了我,但现在回头去亲手给他们一个痛快还来得及哦?】

文莱思并不清楚自己重新接管身体的确切时间,他所知道的就是,系统在向树林外走的过程中,一言不发,自己也只好随着它走动,而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成了文莱思自己在走了。而当他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是系统再次像平常一样在耳边聒噪起来的时候。

“……他们也没有打算杀我。”

【嘿嘿,你这话说的。强和让两兄弟一开始也只是打算给你一点教训;凯兰阁下固然可能威胁到你的生命,她的魔法侍从也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加尔斯帮的那帮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别说要杀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充其量不过是其中的几个,嗯,你以为其中的几个杀了你那个开场就嘲讽你的杂鱼角色。然后呢,这些人不都被你给宰了吗?到现在跟我说什么,因为“他们没想杀你”,所以你就放任他们活着?】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文莱思抿住嘴唇,嘴角微微上扬,“还有,之前我就说过了,加尔斯帮的那些人是你杀的。你曲解了我的意思,犯下了沉重的罪孽,并且企图用所谓‘武器杀人’的谬论偷换概念,让我产生负罪感。过去我没有意识到,现在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哦?呵呵,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啊……这么想也很有趣。那么就不提那些事了吧,也就是说,你阻止我干掉那个瘦猴,也阻止我去找那个多半已经半死了的大黑坨子斩草除根,依旧只是处在叛逆期的你想要对我进行的毫无意义的抵抗的一部分喽?】

像往常一样,文莱思过滤掉了系统话语中无法理解的废话和无意义的嘲讽,简单地回答了系统表面上的意思:“不完全是。更多的原因是,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重新审视了我的过去,接着我发现,我完全没必要就这样自暴自弃地一直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

【哦?你指什么?】

文莱思脸上露出了微笑,不过,也许是忽明忽暗的光线和伤口的缘故,他的笑容变得有点阴森和危险:“仔细想想,我亲手杀的人只不过是两个而已,强、还有凯兰阁下手下的那个类似头目的魔法侍从,他们都确实对我造成了威胁,充其量我也只是防卫过当。”

【嘿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防卫过当”这么先进的词汇?是我什么时候提到的吗?】

文莱思没有理会系统,他先前就隐隐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可在整理出来给系统讲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也开始逐渐清晰,像是拨开浓雾,甚至连身体都更加轻盈,他沉溺于这种感觉,继续说了下去:“也就是说,不管从任何一种角度来看,我都是个好人。”

【噗——你纠结的不是自己杀没杀人,不是自己害死了多少人,而是你是不是好人?哈哈,我的小文莱思,我好久没有感觉到了,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时选了你果然太棒了。】

文莱思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开口说起话来,在一片寂静的冬季山林当中,他的声音虽不算大,依旧清晰,甚至于好像在山谷中回响:“我现在回头还不晚,当一个好人,而不是当一个你希望我成为的那种——只懂得用最粗暴血腥的方式解决问题的疯子。”

【嗤……你要这么想也是你的自由。】

“我一直以为我在尽力阻止你掌控我,但我错了。在默认我们永远无法分离的情况下,那些努力并没有意义。我真正应该做的,是避免让你影响我。”文莱思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开始加上一些手势来强调自己的话,“我没办法不借助你的力量,不依靠你的存在,但我可以拒绝成为你想让我变成的人——我是文莱思·卡斯特罗,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说到这里,文莱思用力跺了一下脚,而就在这一瞬间,文莱思右侧最近的一颗粗壮树干背后,一条矮小的黑影窜了出来,在人的余光中只留下模糊的一团,和模糊不清的两条黯淡银光。第一秒,黑影踏入了文莱思身侧一米的距离,而文莱思的右手握住了长刀刀柄。

第二秒,黑影一跃而起,发出“呼噜噜”地低沉呼吼,露出两排利齿,和流出的涎水一起反射这银白的月光——“呜——咕”一声哀嚎,腹部撞到了文莱思早就摆好的手肘上,然而它也把头部略向下垂,咬住了文莱思右手大臂的部分。

两星火苗分别从它的吻部和腹部闪烁,借助冬季厚实旺盛的毛发,迅速燎开,汇集在一起,变成一大团火焰,把它包在其中。“呜呜”地吃痛哀叫了两声,介于小狼和成年狼之间的黑影吃痛松口,落在地上,压灭的一部分火焰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少年狼在地上打了个滚,身上的火焰并没有完全熄灭,不过与刚才相比倒的确小了不少,它也顾不得被点燃的干枯草叶,一边哀嚎一边飞速地想要逃离——文莱思受伤的右臂毫无阻碍地抬起,流水一般的蓝光在刀身上流动,最后正巧停在了少年狼脖颈的斜前方。

“嗷呜!”少年狼因为烧灼再次发出一声惨叫,却毫不迟疑地向另一侧横跳一步,向树丛猛蹿进去,逃离了文莱思的身边。

火苗在一片漆黑的树林中一明一灭,文莱思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那道光被黑暗吞没。

他身上连续闪过数道绿光,每闪烁一次,少年狼留下的一道齿痕便迅速消失,直到最后,便只留下右臂残留的酥麻感觉,和衣服上几个圆形的破损,以及被染红的大片血迹。

【引燃火焰X2,治疗轻伤X6,共计消耗8MP,恢复6HP。目前状态:HP=11/11,MP=8/8,额外MP=298/500。】

【文莱思·卡斯特罗原来是一个连一头狼都不愿意杀的人,哈?】

“……298吗?你那时候使用魔法,果然消耗的不是我持有的精神力……你真的不是灵徽——吗?”文莱思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最后猛地一下笑出了声,回答道,“是啊,你不知道吧。”

【嘿嘿,我还真不知道。还有,我当然不是灵徽啦,那个瘦猴不是仔细描述过灵徽的性质了吗?我是不是灵徽,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也是……虽然某些地方有点相似,但最重要的几个特征感觉并不相同。”文莱思赞同地点点头,重新把长刀别在腰间,迈开脚步向前,然而此刻,四周的丛林好像已经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依旧安静,一片漆黑,然而却平白多了许多生气——或者说,危险的气息。原本无风的树林,一下子可以听到“沙沙”的声音,模糊不清的喘息声混在温润潮湿的空气中,将这种暧昧的危险感送到文莱思的耳中,同时,也为文莱思的鼻尖送来淡淡的血腥气。

“沙沙——沙沙……”干枯的草叶摩擦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腥气也愈发浓重,数量越来越多的狼群终于无法掩藏自己的身影,闪烁青绿色幽光的眼睛像是萤火虫一般在文莱思周围的丛林阴影中此起彼伏,追随着他的脚步。

文莱思应该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但仍旧前进着,脚步没有丝毫改变。

系统无疑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但却不予置评,而是扯到了别的地方。

【我说,你这是准备到什么地方去?进城吗?】

“不,我要去找大小姐。”文莱思轻轻摇了摇头,“虽说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但是我毕竟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大小姐才回到这里来的。我还没有健忘到这个程度。”

【那不也是进城吗?“城东”,那个瘦猴不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他说了城东,但首先,那不一定代表是在城里;其次,即便真的是在城里……还活着的弗兰克斯和‘先生’两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把情况传到他们背后当中的人耳中。”文莱思在起伏的林间小径上平静地走着,长刀的刀尖依旧时不时与地面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他在内心当中给系统解释着,同时也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一般来考虑,背后的人一定会做出反应,能想到的反应最简单的无非就是两种。”

“第一种,针对大小姐采取行动,转移大小姐的位置,或者干脆撕票之类的。而第二种,就是针对我采取行动,对我派出更多人,以杀我为前提追杀,或者在我可能经过的地方设伏。无论是哪种,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而如果他听到了这个消息,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那对我来说恐怕是更加麻烦的情况。”

【嗯,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对让他们活着感到后悔了吗?现在回头的话过去可能是要花一阵子,不过大黑坨子是个重伤员,瘦猴又没有作为猴子的体能,只要有耐心有策略,找到他们应该还是有可能的。再这样优柔寡断,可就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少废话。我们不是早该终止这个话题了吗?”

【是没错,不过你刚才是不是犹豫了一下啊?我可爱的文莱思·卡斯特罗?】

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最后却向上勾起,露出笑容来:“哼。总之,这样一来我要做的事也就很清晰了。抢在那家伙做出反应之前找到斯卡丽的位置,然后,尽可能快地把斯卡丽完好无损地救出来——因为那家伙进行这次绑架的目标其实是我……虽然我到现在还没完全理解,但是至少,他们不值得为此太过得罪米尔特洛夫家族——起码在现在这种没有任何别的特殊情况存在的时候,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斯卡丽目前应该还是安全的。”

【你的分析倒是确实没错,而且你说的做法也没有问题,不过,那种东西也能称作方案吗?就好像那个“如何把大象塞进冰箱里”的愚蠢笑话一样——哦,你们这愚蠢的土著猴子不知道什么是冰箱,你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大象……无论如何,你的所谓“要做的事”,会像你说的那么轻松吗?你总得有个线索吧?】

文莱思跨过一个相当平缓的土坡,穿过茂密的树林,走到了大道上,抬头一望,巍峨的西门城墙便映入眼帘,旗帜在月光照射下只是模糊不清的黑影,在无风的冬夜不可思议地飘扬着,看不见图案的旗下,全身盔甲的卫兵们威严地排开,虽然仍不过是黑影,隐隐反射的月光就已经散发出了慑人的寒气。

文莱思收回了目光,穿过道路,再次钻进密林当中,同时,扫了一眼自己左边腋下夹着的盒子,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轻松不轻松,是不大清楚。线索的话,倒是相当清晰。”

被文莱思抛在身后的树林中响起了低沉的狼嚎,狼群从阴影中走出,在月光的照射下在路边排开,舔舐着嘴唇和利爪,散发出掠食者独有的血腥气息。

然而它们仍旧只在路边逡巡,嚎叫,并没有任何一匹踏上路面。西门上方,飘摇的旗帜下,几个身姿挺拔的卫兵好像以微不可察的动作打了个哈欠。

第六十章 确认真凶

狼群被文莱思甩在身后,学院城西南方向的丛林中就要安静许多。也许是南门外人口众多的缘故,深冬本就罕见的动物文莱思在这干脆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更不用说像狼群那样危险的掠食者了。没有兽吼,不闻虫鸣,文莱思便穿过一明一暗的林间小径,在一片寂静中前进。

“咔擦——咔擦——”系统难得地安静了一阵子,文莱思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意思,于是他便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丛林。

眼前是零零散散的低矮木屋,不过文莱思知道,继续往前走,很快就会变成土胚房,石屋,走到他的目的地附近时,周围便会是灯火辉煌,甚至远比学院城里的夜晚更加富饶的景象——他本以为会是这样的。

他借助月光反复确认了周围的环境后,终于确认自己已经走到了赌场“金币”附近,然而那个在白天都能看到闪闪发光的巨大金币招牌此刻却一片漆黑,这里常见的夜晚照明也不见踪影。仔细想想,之前那些理应是住着人的小房子里面,也没有一点灯光,之前没有在意,可是在城南郊外这种以文莱思的见闻都知道夜生活极其丰富的地方,这很不合常理。

“……”文莱思的背后没来由传来一阵寒意。

【你想起什么东西了吗?】

系统一开口,便戳破了文莱思的心事。这种诡异的情况文莱思过去也遇到过,富有生活气息的村庄却毫无道理的空无一人,接着,就是他无法理解的巨大火球一个接一个从天而落,染红整个天空——那副末日的图景,文莱思从没有去回忆过,然而现在突然浮现,却还像刚刚看到时那样无比清晰,摄人心魄。

文莱思的意识一度被那种恐惧所淹没,下意识地回过头,想要看看萨尔会不会在那里出现,带着虚伪的傻笑拍他的肩膀——好在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为自己无谓的幻想而失笑。

【切,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吗?还说再等一下就来一波San值检定来着。】

“……呵。”文莱思抿着嘴笑了笑,“那个村庄的人被疏散了好几天了吧?毕竟那个——魔法吧,那个魔法的杀伤范围那么大。我今天下午,几个小时前才来过金币,那时候这里还一切如常——只不过是你忽然提起的既视感让我有点走神而已。”

文莱思抬手敲了敲金币宽敞干净,光洁到足以反射月光的木门。“咚咚咚”。

没等多久,文莱思便隐约听到了里面“悉嗦”的脚步声,之后,一声很轻微的,不注意也许就会忽略的敲门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咚”。

果然有人。文莱思左边嘴角微微向上挑动,稍加思索:“我是文莱思·卡莱尔,开门。”

很明显的停顿,里面的人大概听到了文莱思的话而愣住了。为什么呢?是因为没想到文莱思会在这样的时间上门来吗?是与此刻这片区域的异常状态有关吗?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让他无法相信文莱思会再次上门来吗?

文莱思推测着门内人的反应,想到最后,嘴角不自然地上扬,就在此时,门内传来了低沉的男声:“……卡莱尔先生吗?您有什么事?本店已经暂时停止营业了。”

“停止营业?”文莱思也愣了一下,即便事情发展真的如他所想,停止营业也毫无道理,不过和系统混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文莱思早就学会把与目前情况无关的意外暂时置之不理的方法,于是他咳嗽了一声:“是这样吗?抱歉打扰你们了。只是,我希望把我身上多出来的钱重新放回到你们这里——因为我拿着很不方便,而且很危险嘛。能不能拜托你们呢?”

“多出来的钱?”说话的男人表达出了明显的疑惑情绪。

文莱思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猜错了吗?或者,只是因为他不知情而已?”

这样想着,他就换了一种语气,仍然很平和,但隐隐带上了命令的意味:“先不要说那么多吧?外面很冷,看在我是持有费尔南多家徽的朋友的份上,起码让我进去取取暖吧?”

“……请稍等。”男人又愣了一下,看来他也许对文莱思的事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好消息。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自己的推测正确,而此刻留在“金币”的人却仅仅只是计划的一环,对这件事的整体并不了解。自己可以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确认猜想,同时还能避免任何形式的冲突。

不过文莱思现在已经不再会期望局势按照理想的情况发展了……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里面模糊不清的声音,一边取出腋下夹着的盒子,打开,在漂亮的金属片中用手拨弄了一下,犹豫了一下以后抓起了一把,闭上眼睛,聚拢精神。

【你从外置式魔法之徽中取出了一部分精神力,目前状态:MP=8/8,额外MP=500/500。】

文莱思重新睁开眼睛,一把把手里的铁片塞到贴身的小袋子里面,盖好盒盖,重新夹回腋下,还没等他收拾停当,门里面就传来了沉重的金属碰撞声,稍微回忆一下里面的情况就知道,那是门内侧沉重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果然,没多久,门就被推开。

里面并称不上灯火辉煌,与文莱思记忆中还在营业时的状态相比,那种联邦专有的魔法灯只在有限的区域点亮,而且似乎还有调节亮度的功能,也许是为了节省精神力的损耗,每一盏灯的亮度都远比文莱思记忆中暗许多。

大半因阴影模糊不清的“金币”内部没了往常的富丽堂皇,显出鬼蜮的气氛,而站在门口的三个人,是两个有点面生的壮汉,和文莱思已经比较熟了的柜台女招待。他们没有穿那件贴身凸显肌肉的红色制服,而是裹着厚实又松松垮垮的棉袍,都是灰绿色,倒像是另一种制服一样。无论如何,之前所说的“暂停营业”,看来所言非虚。

女招待很恭敬地躬下身子,态度和平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柔声说道:“天确实很冷呢。卡莱尔先生,快进来吧。”两旁两个壮汉也都向文莱思鞠了一躬。

文莱思嘴角微微上扬,瞟了他们一眼,抬脚向门内踏去,也不知是习惯还是什么,两个壮汉就分列两侧,做出一副欢迎的样子,而女招待也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锵——”一声脆响,文莱思视野中的三个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没有害怕,没有紧张,没有要逃跑,也没有要上来帮忙,只是微微偏转了眼神——集中在文莱思的腰间。

文莱思有点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抓住刀柄,向上提了提,发现没有地方挂,干脆就随手横在了门边,对几个人点了点头:“多谢各位了。”

沉重的大门无声无息地闭合,阻断了内外空气的往来,与冷彻骨髓的门外比,里面已经可以称得上温暖了——不过文莱思的视线扫过四周,并没有找到火炉或者类似的替代品。文莱思觉得有点困惑,而此时,之前在右边的那名壮汉已经给文莱思搬来了一张宽大舒适的椅子,以文莱思的印象,一楼应该是没有这样的椅子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搬来的。

文莱思冲他感谢似的点点头,又看了看另外两个人,坐下来,把腋下的盒子摆在了自己的腿上,开口,主要是对女招待说道:“你们还记得吧?我今天下午在这里拿走了五万个标准单位——虽然说是你们欠我的钱,一下子就让你们拿出这么多,真的很不好意思。”

女招待并不是他们三个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但显然和文莱思这样的“客人”交流的工作很自然地就由她来进行:“哪里,欠债还钱本就是分所当为的事。您肯让我们拖欠着,应该是我们感谢您才对。非常感谢您能这么为我们考虑。”

“色雷斯·费尔南多先生对我很关照,如果不是遇到了非常紧急的情况,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给他家族的产业添麻烦的事来。”文莱思面带微笑地说,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一样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起来,色雷斯先生那时候说八万标准单位一下子拿出来有可能会影响到‘金币’的运作,所以才提出了现在这种处理方案。我今天拿了五万,没有问题吗?”

女招待再次躬身,不过她穿的并不是往常那身服装,厚实的棉袍也着实看不出什么诱惑的感觉来:“是的,感谢您的关心。五万标准单位的确是一笔大数目,不过我们‘金币’这两天正好资金比较富裕。所以才能那么快地拿出钱来。您的紧急情况解决了吗?”

“‘正好’啊……”文莱思嘴角诡异地勾起,“嗯,解决了,五万标准单位并没有用完,我还是怕给你们添麻烦,说是回来再交给你们保存——看来是不用了吗?”

女招待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卡莱尔先生如果您担心自己拿这么多钱危险或者嫌麻烦的话,当然也可以交给我们——只是不能再算在大少爷对您的欠款当中。我们会转交给同样是费尔南多家族产业的钱庄帮您保存,以您的身份,也不需要支付多少费用。”

“钱庄?那是啥?”文莱思懵了一下,脸上倒是没有显露出来。

【来个教育检定吧?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无视我唉,正常情况下你现在一个观察检定两个心理学检定早都该用了吧,我哪里惹你了吗?我改还不行吗?作为被这么冷落的金手指我感觉我的历史地位在持续降低啊。】

“不,现在不需要。钱庄的意思我已经大概猜出来了,而且,现在也不是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自己就可以处理这个问题。”文莱思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冲女招待点点头:“我明白了。可是,照你的话说的话,‘不需要支付多少’的意思,就是还是多少要给一点吧?我穷苦惯了,实在不想这样随便花钱,所以,就算了吧,不好意思打扰各位。”

说着,文莱思站起身来,掏出一副鲜红的面罩,覆盖住了面部下半和那道醒目的伤口,重新夹住了盒子,走过两名壮汉的身边,从地上抓起刀,在门口顿了一下,回过头,朝里面的三个人笑道:“那么,我就先走了?”

“等等,卡莱尔先生,您的那把刀——”一名壮汉阻止了文莱思的行动。

文莱思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把刀啊?是我遇到的一个自称‘先生’的人送给我的。”说到这里,文莱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笑声,朝三人挤了挤眼睛:“咳哼,没错,因为他看我面善,所以好心送给我的。你们认识他吗?”

“先生,送给你?可是,刀鞘——”那个壮汉诧异地念着,而文莱思带着诡异的笑容,歪过脑袋,用异常的眼神看向他,散发出的气息愣是让他卡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女招待扯了扯他的棉袍,向前迈了半步,挡在了他的面前,带着远比刚才更加恭敬的笑容说道:“不,是我们认错了,您一路走好。”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头上也滴出了不怎么适合这个季节的汗水,被她挡在后面的男人好像也反应了过来,一瞬间露出了惊悚的神色。

文莱思的眼睛眯了起来,面罩下方露出了嘲笑似的笑容:“那么,各位,再见了。”

第六十一章 多重施法!

现在的局势对文莱思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尽管还有一些无法解开的疑问,但那些都无关紧要。

在脑子里整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色雷斯·费尔南多先生对文莱思非常感兴趣,想要将他收拢为手下——应该说是有点不太正常地渴望,现在回忆起来,在“金币”赢走费尔南多十万标准单位的时候,那家伙的表现就很有些不正常,颇有些此刻这种偏执的苗头了。

之后,因为不太清楚的原因,费尔南多先生对自己的手下是不是灵徽持有者有着同样不正常的偏执——从先生和弗兰克斯话语中的蛛丝马迹来看,大概是仇恨……总之,由于他的精神很不正常,他采取了一系列手段来确认文莱思的身份。

最开始应该是调查文莱思往常的习惯——这么看来,杰米应该不是唯一一个被黑衣人问话的人。他们大概用收买或威胁的手段对那些被询问者要求不要告诉自己,那天如果不是杰米喝多了,有可能也不会让自己得知。

于是,就得到了“文莱思会像是跟谁说话一样地自言自语”这样的情报。有鉴于系统的存在形式跟灵徽相当近似,也许还有更多其他的细节被获知,于是在他们眼中,文莱思的身份就是“很有可能是灵辉持有者的人”。

正常来考虑的话,到这里就足够了,放弃把自己收为护卫的想法也就可以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他费尔南多家族的权势再大,他个人采取的行动也不足以对所有人都进行这种程度的调查,而且显然,灵徽持有者自己过去虽然没有听说过,但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罕见的类型——总之,完全没有道理执着于自己不放。

但是色雷斯·费尔南多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就像过去隐隐产生过的感觉一样,他过分偏执,再加上那种很有可能有什么隐情的强烈仇恨,推动他采取了很不理智的行动。

他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灵徽持有者而绑架的大小姐斯卡丽·米尔特洛夫。这种事平常要是想到八CD会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可是现在,文莱思不得不相信这是真实的。

五万标准单位这个绑架金额先前就觉得有点与风险不成正比,现在看来,这是为了适应文莱思本人的财力而选定的价格。对文莱思来说,剩下五万和还有十万的区别不会特别大,同样都是令他没有实感的数字。同时,文莱思光靠自己是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的,而他的关系和大小姐再亲近,也不可能随意取用米尔特洛夫家族的财产。

那么,文莱思就一定会到“金币”去讨取欠款。这样就可以确定文莱思有没有采取行动,大概是什么时候。于是就可以避免弗兰克斯这样强大的二转法师和先生那样“类似三转法师”的存在的行动产生不必要的浪费。

而五万标准单位同样不是小数目,色雷斯·费尔南多的脑子虽然不太正常,但是作为一个“少爷”来说远比大小姐和威廉称职许多,因此他才能在实际上掌控“金币”。正因为他称职,所以他不会让自己的一意孤行造成“金币”资金周转不灵——就像那个招待小姐所说的一样,他给“金币”了一大笔钱,就是为了让文莱思能顺利拿出来。

所有的事实都已经清晰。文莱思刻意让刀更加显眼的行动是最后的确认,也确实产生了效果。包括女招待和两个侍卫在内,他们都知道“先生”,认识“先生”的刀,而且,从女招待最后有些恐惧的表现来看,她还知道“先生”强大的实力。

至于那几个未解的难题——费尔南多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感兴趣,又为什么对灵徽持有者有如此的仇恨,说实话,文莱思并不感兴趣。唯一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大小姐究竟在什么地方,理论上来说,调查费尔南多家族在城东的资产就可以知晓,不过文莱思没有那样的能力,也没有那样的必要,他有更加简单的方法。

【呸,现在又想到靠我了?刚才你不是还很嚣张地说什么“我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啊?继续啊,自己解决啊!小混球,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还长脸了。】

“……呵。如果我要求判定的话,你能拒绝吗?”由于过去一直都是系统在求着他或者逼着他利用自己,文莱思是第一次考虑到这个问题,可是他心里却没有一点慌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着一种特别的确信,自己一定会得到那个答复。

【……切,我拒绝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你咬我啊。】

“哼。”文莱思笑出声来。

又走了一会,城墙已经近在咫尺,紧闭的城门巍峨地阻挡着一切企图潜入学院城的生物。然而文莱思清楚地知晓,那只是假象,这道城门就好像企图阻断溪流的巨石,下方坑坑洼洼的缺口和孔洞却让水流奔腾地更加迅疾。他轻车熟路地走到那扇小门附近,与城南郊外的情况类似,往常相当热闹的这里诡异地一片黑暗,不见一个人影。

文莱思有点疑惑地走到小门前,敲了敲,忽然愣住了。

“卧槽!”文莱思脸上的肌肉突然剧烈抽搐了起来,“完全忘掉了啊我去!一开始太紧张,后来开打以后光是想战术都来不及,发生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结果完全给忘掉了啊!系统你这个混蛋,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你说你特么有什么用?”

【喂喂喂,我是系统又不是秘书,备忘录闹钟你不也得输入了以后才会响,这你都能怪到我头上?你这个毒蜘蛛养大的黑心小子!】

文莱思现在可没有心情在那跟系统对骂,更加严峻的问题正摆在他面前,那就是,他进不了城了!平常小蒙克都会在城外或者小门里面呆着,因为城南郊外发挥作用的时间主要是夜晚,如果晚上他反而不在的话,会损失很大一笔收入。

可今天不一样!大蒙克在出城的时候还关照过自己,因为“戒严”的缘故,小蒙克自己都要在天黑之前回到城里!难怪往常夜晚也会灯火通明的“金币”周边一片漆黑,连“金币”都停止营业。因为那些从城里出来的富有的客户们今天晚上都不会出来!难怪小门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因为根本不会有人需要帮忙引路或者搬东西。

自己之前甚至没有把这些问题列为疑点,只是随便想想就放过去了!当然,就算想到也没有用,天黑之后,自己就不可能再走这条路进城了。

文莱思咬着牙,猛扯着头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懊恼和头疼。

【因为自身的失误导致陷入不利境地的经验很久没有过了吗?还真是自负的想法啊小文莱思。一年前你不是因为精虫上脑玩什么英雄救美的把戏差点被胖瘦组合干掉了吗?】

“那时候还不是你撺掇的。”文莱思用力揉搓着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反驳了系统,但它有一点说的没错,也许是最近事情的进展都太过顺利了,自己开始不习惯局势彻底超出预想的情况发生。这种心态非常危险。

【嘿嘿,好像也有道理。】系统也许是看到文莱思头疼的样子很开心,罕见地没有嘲讽回来跟文莱思拌嘴,随口应了一句后就转移了话题。

【听好了,小文莱思,这是你的系统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教导你人生哲理哦?人生在世,难免不如意,难免会碰壁,遇到很难解决的问题的时候怎么办呢?】

【不去解决就好了,接受命运的安排,顺从上天的旨意。如果你不想往前走的话,在前方的墙壁就不会再是阻碍!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吧,你真的非要进城不可吗!难道就没有一个选项是就此远走高飞,离开学院城这个薄情的地方吗!】

文莱思的脸又抽搐了几下,带动地面罩都跟着晃动起来:“没有。”

斩钉截铁地回复了系统一本正经地胡扯之后,文莱思的情绪也总算平复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虽说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学院城,但是等一个晚上,明天天亮之后应该会有办法进去……起码又七八成的可能性,这也不失为是一种方案。

文莱思又想了想,否定了这个思路。理由很简单,自己进不了城,不代表弗兰克斯和“先生”那样强大而且与费尔南多家族关系密切,背景深厚的人物进不了城。就算他们行动再怎么不便,一晚上的时间总足够他们从西城门进城了。

到时候,有鉴于费尔南多的精神不大正常,会采取怎样的行动都未可知。大小姐出了什么岔子,他背靠费尔南多家族会怎么样不清楚,自己肯定不会好过。

那么,叫门进城——那是不可能的吧。原本学院城的进出理论上就有严格的条例,否则这一扇小门就没有意义,蒙克兄弟的生意也就没有任何做头了。

于是就只剩下靠自己瞒天过海进城这一条路了。理论上这跟叫门进城应该同样是不大可能的方案。如果学院城那么容易就能进去,那进出的条例也就没有意义了。就算能够靠自己进出,也不是区区一个一转法师就能做到的。

不过文莱思有两个优势,让他具有考虑这个方案的资格。

第一,是文莱思本来就是学院城里的人,里面有很多人认识他,能证明他的身份,而且第一次进城的时候他脖子上就被打上了古怪的符号。换言之,只要他能不被发现地顺利进去,在不知情人看来,他就是一直呆在里面,不存在偷偷进城的问题。

第二,就是文莱思并不只是“区区一个一转法师”,他有系统在,“潜行”技能可以让他顺利地混进去。原本就有60的成功率,在漆黑的夜晚帮助下还能提到更高,值得一试。

唯一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样登上城墙去——总之第一步是找一段上面没有卫兵的城墙。多半是因为大蒙克所说的“戒严”,城南门和西门一样,卫兵都罕见地威风凛凛地站在城头。

【侦察检定:24<30<60,困难成功。你的视线穿过深沉的黑暗,抵达了月光所在了高墙上方,你没有看到任何影子和移动的物体,与先前有人的城墙所看到的影像对比,你并不很费劲地得出了上面没有人在的结论。】

沿着城墙根不算很远的地方走了大概有个三四十分钟,文莱思总算等到了系统的这一句话。倒不是说城墙上到处都站满了人,只是30的成功率并不是那么容易成功,而没有经过系统帮助看清的话,文莱思实在不大放心。

确认了城墙上面没有人之后,文莱思就来到了城墙下方。

“总而言之还是先尝试一下最简单的方法。”

文莱思抬手扒住了石头缝隙,很用力地扣了进去,胳膊用力——

【攀爬检定:95=95>20>10,大失败。你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手脚卡进石砖间的缝隙当中,一开始居然卓有成效,靠着并不比过去强健多少的虚弱体魄,向上爬出了五六米的高度,不过越向上石块之间的缝隙越难以找到,你的身体力量在飞速流逝,没有爬墙经验的你感到了恐惧,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之后,终于脚下一滑,手上也没能抓稳,掉了下去。】

文莱思力图在半空中调整自己的身姿,可惜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哪边是上,还没等他真正做些什么,强烈的震动就从背后偏右侧一点的地方传递过来,紧随其后的是如同被烧着一样的炽烈痛苦,原本看起来平坦的地面上原来布满了小石子,像是看起来温和的巨大生物,只对着从高空落下的可怜猎物露出尖锐的利牙。

【你受到了1D6=2HP的坠落伤害,目前状态:HP=9/11。】

文莱思倒吸一口凉气,结果被涌到口中的血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但是坐起身来之后,与系统所给出的数据一样,尽管痛感十分强烈,实际上只不过是些不怎么起眼的外伤,具体来说,大概就是擦破了一点皮——擦破了很多皮。

忍着痛苦把嵌入后背的小石子一个一个抠出来,喘着粗气缓了一会,集中精神对自己使用了治疗术,用了两次才成功,又打开那个小盒子从外置魔法之徽里面吸收了一部分精神力。大概折腾了三分钟左右,算是恢复了完好的状态。

“……嘶。”虽然这么说,先前的疼痛感仍然在脑中徘徊,文莱思又深呼吸了一阵,低声抱怨起来,“你是故意的吗?失败也就算了,大失败怎么会这么频繁啊?”

【其实也不怎么频繁啦,嘿嘿。你知道什么叫幸存者效应吗?我是说——】

系统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看来看到文莱思吃瘪的确让它心情很好。文莱思摇了摇头,习惯性地忽略了系统在脑海中的喋喋不休,挠了挠头。

最简单的方法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刚才才知道系统对这个攀爬的成功率判定是10,说实话,以五分钟一次的频率这样试下去,以过去的经验,文莱思觉得还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才有可能爬上去,而那时候,这段城墙上说不定就会有人了。

所以得要尽快,想点别的什么办法……靠系统不行的话,剩下的条件就是靠自己的身体——或者靠魔法了。想到这里,文莱思过去驳杂的知识派上了用场,一个不怎么常用的三级法术从文莱思记忆当中浮现出来。

“喷射火焰”,拥有强大的灼烧效果的三级火系法术——话虽这么说,作为咏唱时间长达一分半,消耗精神力高达100点的法术来说,它只能让目标比普通的火焰烤得稍微糊一点点并没有很大意义,覆盖范围很小导致命中率低下,最要命的是后坐力很强导致操作困难,想要追着人扫射都很苦难,完全不值得那漫长的咏唱时间和巨额的精神力消耗。

“……”文莱思试验了三次,平白无故地损失了接近200点精神力之后,总算回忆起了正确的咒语和精神力波动,耀眼的火焰从文莱思向下的手心中伴随着强烈的气流喷射而出,与此同时文莱思足底发力,猛地向上一跳,一下竟跃起了三米多高!

可惜接下来势头就缓了许多,尽管火焰仍然在持续喷射,也只让他上升到了四米左右的高度,接着就开始缓缓下落,二十秒后,火焰的喷射就结束,文莱思落回到地面上。好在这次高度要低了很多,而且文莱思也掌握了坠落的技巧,很顺利地落地,只是脚底有点发麻。

【嘿嘿,这样子不行的啊,小文莱思,这种事你终究还是要靠我。如果不愿意用“攀爬”继续浪费时间的话,不如来一波作弊码如何?之前你白赚了一次,就相当于多了一次挥霍的机会啊。更何况现在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对不对?】

“没有别的办法了啊……”文莱思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确实,如果我仍然只是现在这种程度的话,的确除了依靠你,没有别的办法了……”

【……嘿嘿,什么叫“只有现在这种程度”?你想干嘛?你以为你还能临战突破吗?你以为你是什么样的小说的主角啊?不要太嚣张啊小文莱思。】

文莱思**着下巴,无视了系统的嘲讽:“之前……你操控我的身体和弗兰克斯战斗的时候,不是说过吗?‘并不是多重施法’,‘我用的当然是你也能用的方法’。”

【……对啊。当然啦,我都说了是要教你怎么样才叫真正属于法师的华丽战斗吧?】

“……水膜术的持续时间两分钟……所以,如果能在二十秒以内开始两次咏唱的话,应该就可以……一定就可以成功才对。”文莱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那么,你是如何做到的呢?只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话……”

…………

深沉的黑夜中闪过炽烈如白昼的光芒,纤长的身影在火焰前方,正是因为周围的光明,使他看起来愈发黑暗,高过城墙的边缘,光芒熄灭,黑影轻盈地落在城墙上方。

炽烈的火光已经消失,留下的本该是更加浓郁的黑暗才对,可是那道身影眼中的光芒却并未熄灭,反而更加耀眼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这么简单的……”

他像是笑得喘不过气来一样,大口呼吸着,最后干脆扯下了脸上的面罩,牙齿在月光下闪耀着白光,癫狂的笑容,让他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根。

“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二章 斯卡丽的冒险

斯卡丽·特里·米尔特洛夫,十四岁,最近过得很不顺利。

被从家族中送到学院城名为进修实为半抛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接近三年,终于,她拒绝新年回家族这样任性的要求都被允许了。只是,负责照顾她的佣人并没有例外,所有人都要回去。这并不意味她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家族中掌握了越来越多的话语权,她非常明白,恰恰相反,这代表她对家族的价值已经越来越低了。

父亲一向很有些冷淡,暂且不提吧,几个哥哥们最开始还保持着书信往来,近一年也几乎没有了……说的也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们还能记得自己有一个妹妹就算很挂心了吧,十有八九,连斯卡丽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了。

说起来,也正因为是在这样的家族中,斯卡丽才会不想回去——而也许正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地显露出要甩开家族的意图,父亲和几个哥哥才会感到厌烦。用最近从那个有点古怪的临时护卫那听到的词来说,这就是所谓恶性循环。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偏偏又遇到了更能让她抱怨的不幸事件——她被绑架了。

在学院城里面被绑架,绑架犯所要承担的风险以及他们所拥有的势力和实力恐怕都大得惊人。简单地说,斯卡丽自己都没有在学院城里大街上派人绑架的信心。如果顺利的话好说,万一在实施过程中被发现,被指派的人必死无疑不说,米尔特洛夫家族也不得不给学院城相当的赔礼,才能保下斯卡丽的命。

而没有米尔特洛夫家族这样的背景的话,拿威廉那家伙来举例,他就算进行地一切顺利,迟早会得到风声的学院城也会用雷霆手段给予他制裁。在这个过程当中,罗伯斯基家族一旦想要插手就会元气大伤。在学院城建立之初,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例。

所以动手的人究竟会是谁呢?几个在学院城的大家族子弟的形象在她脑中闪过,但斯卡丽毫无头绪,完全想象不到究竟是谁愿意冒这样巨大的风险绑架她。

况且,目的是什么呢?拥有如此势力的人会想要钱吗?就算想要,这个时候绑架斯卡丽又向谁去要钱呢?要挟整个米尔特洛夫家族吗?绑架非继承人要挟大家族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被大家族不顾一切地报复立威的情况倒是比较常见。现在还会有人这么傻吗?

完全摸不着头脑,然而斯卡丽·T·米尔特洛夫现在的的确确被绑架了。

斯卡丽坐在不怎么舒适的座椅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水杯,一边扫视左右两侧像是在伺候她的下人一样的四名陌生男子,一边拼命思考着。

思考的结果是斯卡丽一把把水杯里的热水泼了出来。

作为目标的左侧偏向斯卡丽正面的那个光头无须脸干净过头的青年男子抬了抬手,一道晶莹剔透的水膜凭空出现,将斯卡丽包裹在其中的同时,也与滚烫的茶水融为一体。

“您不喜欢喝红茶吗?是我们的失职,给您换成绿茶会好一点?”

那家伙一本正经地像个下人一样躬下身道歉,无论态度还是礼节都无可挑剔——他这一手就说明他起码是个二转法师唉!这四个人看起来是平级,都是二转法师吗!斯卡丽原来身边也就只有两名护卫和福特管家一共三个二转法师而已!

是大家族的人,掌握一定实权,增加了新的筛选条件后,先前就不多的嫌疑人一下就只剩下两三个了。可问题也出在这里,这两三个人,应该是最不可能有如此行动的动机的人才对。

斯卡丽越想越头疼,终于放弃了思考,直接把杯子甩出去,撇嘴摆出脸色两手环抱在胸前:“别装模作样了,我看着恶心。”

那人依旧鞠躬鞠得很深,行为举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个完美的佣人,抬手,竟穿过了足以抵挡好几发火球术的坚固水膜,接住了在水膜两边弹来弾去的水杯,平静地用他温柔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米尔特洛夫小姐,造成您的困扰我很抱歉。您也不必这么焦躁,之前也说过了,我们的事情结束了就会让您完好无损地离开这里。而现在,我们会满足您的任何合理需求,请您不要客气。”

斯卡丽噘着嘴翻了个白眼:“我想回家,可以吗?”

在右侧的另外一个人向前踏了一步,他倒没有装腔作势,只是保持地位较低的陌生人的态度,微微弯腰,中长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丰润的脸庞上带着圆滑的笑意:“米尔特洛夫小姐,请不要讲没有意义的蠢话,尤其是,不要不断地重复。”

“合理需求的前提条件是合理,请您原谅。不过我也说过,事情结束后您就可以离开,想去哪就去哪,应该不会过太长时间的。”像是佣人一样的家伙抢回了话头,不厌其烦地对斯卡丽重复着确实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

斯卡丽不满似的嘟起嘴,两侧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把脸别到一边。她不再说话,另外四个人也都始终保持沉默,房间里就这么安静下来了,大概十秒钟。

斯卡丽的眼圈在这十秒钟里飞速变红,接着是鼻子猛地一吸,像是抽噎起来,低下头,两手捂住脸,发出了“呜呜”的低沉像是强忍哭声般的声音。

光头,黑头发的微胖男子,以及站在斯卡丽身后的两个没什么特色的男人,四个人面面相觑,光头脸上现出尴尬和头疼的神色,这种表情很快就感染了没特色兄弟。

过去的半天时间米尔特洛夫小姐都展现出了超群的自制力,把所有的恐惧、愤怒、烦躁都压制在表面的冷静和贵族风度下面,小心地利用有限度的烦躁试探他们的底线。她所展现的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难免让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米尔特洛夫小姐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而已。

遗憾的是他们四个都是一直全身心沉浸在魔法之道之中的用心诚挚的人物,借此他们在平均年龄不过三十多岁的情况下都达到了二转法师的高度,然而相应的,他们完全没有应付小孩的经验。更不用提知道怎么去哄一个因为被他们欺负哭起来的女孩了——

正当其他三个人都如此认为的时候,面颊丰润,皮肤亮着油光,微微发胖,看不出具体年龄的黑发男子居然大方地走了出来,向捂着脸低头哭泣的米尔特洛夫靠近。“难道他有过养育孩子的经验吗!”另外三个人几乎为发现同伴不为人知的一面所见识的恐怖而战栗。

他们就默默注视着好像很擅长对付小孩子的小胖子一步一步走向斯卡丽。小胖子走到斯卡丽面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手指微微跳动两下,像是在打拍子一样,接着,向斯卡丽伸出右手,轻柔地拍上她的肩膀,蓝白色的电弧温柔地在两人身上闪烁——

“你在干什么!”左边的无特色兄弟大吃一惊,当即厉喝一声就要去阻止他,而右边他的难兄难弟似乎并没有他那么冲动,或者也许是反应比较慢,先是站着没动,等左边的走了两步,才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伸手指了指,示意他仔细看看。

小胖子的手在斯卡丽的肩膀上停留了两秒左右,收回来时,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相比之下,斯卡丽的情况就要差了许多,刚才就全身不自觉地颤抖,足足五秒钟才停下,眼泪鼻涕这回真的控制不住地往外流,然而更要命的是浑身上下的酥麻感带来的痛苦以及,行动能力的完全丧失。再怎么乐观地估计,不过个两三分钟想要走路基本是不可能的。

小胖子从容地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扶起斯卡丽的脸,一边清理一边柔声说道:“来,别这样,多好看的女孩,变丑了我会很有负罪感的。真令人佩服啊,米尔特洛夫家族的长女,长得好看,天赋又好,遇事沉着冷静,应变的急智也颇为不俗。你们大家族的子弟都是这样的吗?我几乎都要相信那套贵族生来高贵的论调了。”

“……刚才,米尔特洛夫小姐是在偷偷进行咏唱吗?”光头咽了口唾沫,讪笑,“还真是小看您了,请允许我为我们无礼的想法道歉。”

小胖子终于擦干净了斯卡丽的脸,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才满意地点头,松手微笑:“的确很好看。我终于想清楚了,附加‘加速咏唱’、‘提升法术效果’、‘提高法术等级’、‘取消施法动作’、四个超魔技巧的‘麻痹知觉’,真是惊人,同一个法术附加的超魔技巧越多,施放就越困难,更不用说大多数人连一种超魔技巧的链入咏唱格式都不容易记住,超魔技巧之间的连接咏唱就更加偏门。明明是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千金,即便不做任何努力也可以享受充裕的条件,却还是投入了惊人的努力,令人佩服。”

“这样的组合,虽然‘麻痹知觉’不过是区区1级法术,如果是他们三个中的某个人大咧咧地上来碰触你的话,恐怕不会比你现在更好受吧。”小胖子自觉地把越来越偏的话题拉了回去,“而且他们三个确实被你骗过去了,厉害,真的很厉害。”

“只是,我还有一点没想明白。”小胖子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依旧从容,想来,是因为对己方多达四位二转法师的武力有着绝对自信,因而对这些所谓疑问都不过是随口一提,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即便你成功了,也只能让我们中的有一个人出丑而已。你觉得这样能吓住其他人吗?或者,你认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对你下狠手,所以这只不过是一个有恃无恐的报复行为?又或者,你在谋划着别的什么?是什么呢,我很好奇。”

斯卡丽这时候终于勉强能动,至少能说一点话了,然而她只是冷哼了一声。

小胖子满脸堆笑地挠挠头:“我刚才下手太狠了吗?‘麻痹之触’,是‘麻痹知觉’偏向战斗方向的改良版本,作为一个2级法术,比你所使用的四个超魔技巧综合的1级法术只强不弱——是我自己开发的哦?趁你还没走的时候,我教给你吧,算是我给你道歉,你不要把这件事那么放在心上了好不好?你这副样子,我会产生负罪感的。”

斯卡丽仍然有些滞涩地抬起手,按在自己平坦的胸口上,再次冷哼一声:“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那个什么‘麻痹之触’,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小胖子眉毛一挑,俯视着斯卡丽的脸以及她白皙的脖颈和上面金色的项链,这次的声音里面倒确实添了几丝不满:“你是瞧不起我吗?你知道这种个人改良的法术有多么巨大的价值吗?现在不学的话,将来你会后悔的。”

斯卡丽伸出小舌头舔舐了一下殷红的嘴唇,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抱歉似的说道:“抱歉,我很尊敬您对法术的理解,我也明白,能够凭自己的力量修改法术的咏唱、手势和精神力波动的人是多么优秀的存在,更不用说是改良了。”

“只是,我想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斯卡丽说到这里,顿了顿,笑容满面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四个人,猛地握拳,抬手,扯断项链,将手中的东西向地上狠狠一砸!

蓝白色的电光像火焰中的蟒蛇一般疯狂扭动、蔓延,覆盖整个房间,光辉甚至盖过了明亮的灯光。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走前再学一个法术啦!”斯卡丽用力地挥了挥拳头,大喊起来。

第六十三章 逃出生天

耀眼的电光一闪而逝,留下的是四肢僵硬的四个男人,他们略微有些焦黑的皮肤,以及在房间中心完好无损的女孩。女孩好像对如此战果也很有些吃惊,愣了一愣,这才再次挥舞半空中较小的拳头,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知道厉害了吧!”

就在此时,微微发福黑发男人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原先他的头发梳得整齐地顺下来,凸显了他面部的曲线,现在变成长短不一的奇异卷发之后,看起来居然意外多了几分野性魅力。没过几秒,他的胳膊也跟着颤动起来,嘴唇用力抿了抿。

“吓!”斯卡丽悚然一惊,尖叫一声,在烫头胖子说出“的确很厉害”这句话之前,就已经拔足飞奔,冲到门前,抓住把手猛地一拉——

“哐!”门和锁链或者门框之类的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震动了斯卡丽的骨膜,同时带动她的心脏也猛烈跳动一下,几乎也发出了“哐”的一声响。

门居然锁住了!

“咳咳。”烫头胖子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两声,很从容似的慢慢迈开步子向斯卡丽走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身上的麻劲还没完全过去,“干得漂亮。原来如此——那个‘麻痹知觉’并不是针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通过一个雷系法术触发吗?或者是储存……之后通过强化的方式释放?魔法道具这种东西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经常接触到啊,真是疏忽了。”

“哐哐哐哐哐——”斯卡丽拼命反复拉门,却始终未见成效。

这是典型的因为惊慌和恐惧失去理智的表现之一,在一度放心乃至于自以为是的得意之后更加常见,主要出现在以惊悚、灵异、恐怖为主要元素的作品当中。一般而言,在这种时候,身后负责追逐的怪物往往会有意忽略自己理论上拥有的高速移动乃至瞬移能力,好整以暇地逼近妄想从它手中逃脱的受害人,站在他或她背后等他回头,以达到吓他一跳的目的。

烫头胖子并不是这类怪物其中之一,所以斯卡丽惊慌地回头看去后,发现他还在距离门口四五米的距离。四五米说多不多,说少也并不少,考虑到他们一开始所在的地方距离门口也不过十来米,这个距离足够让斯卡丽些微地放下心来。

然而她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地,就重新飞了起来,烫头胖子身后的另外三个身上大块大块焦黑的人也开始活动起来,原本的没有特色两人组现在加入了另外一个人,随着他们头部为了找回活动感觉的摇动,于是他们就组成了光头三人组……斯卡丽猛然一惊,现在可不是纠结他们组合名的时候!斯卡丽重新面向大门。

“该说不愧是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千金吗?”烫头胖子没有回头,所以应该不知道另外三个人已经快要可以行动的信息,可是他依旧不急不忙,优哉游哉地轻笑道,“之前所做的那些无聊的交流和行动,嗯,是为了判断我们的实力?不,只是如此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是为了推测我们的目的吗?真的,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明明还只是法师学徒,在身处险境之时还有如此从容的心态,不想着如何赶紧脱逃,反而保有余裕,想要找到幕后黑手。最重要的是,真的差点就成功了——”烫头胖子依然滔滔不绝,这是由于占据绝对实力要炫耀吗?或是因为如此的实力差距还被搞得如此狼狈,恼羞成怒,想要尽情地报复呢?又或者,这只不过是他个人的坏习惯……

斯卡丽并没有去想烫头胖子到底为什么犯下这种错误,她只知道,这是机会。她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让咒语的咏唱掩埋在烫头胖子高声废话当中,竭尽全力地加快语速,按照被加快的节奏调整精神力波动。这是一种危险的尝试,学院城中的课程她学得并不很用功,可小时候启蒙老师的教导她至今印象深刻。

咒语的咏唱和精神力波动脱节是一种不算罕见的事故,但其中蕴含的风险却无比巨大。通常会出现的情况只是平白浪费了一定量的精神力,可是突然的疲惫、头痛、晕眩也屡见不鲜,更有甚者,会出现长时间的无法控制的身体的情况,据传闻,还有人陷入了永恒的昏迷。

如果是过去,斯卡丽绝不会在此时打乱魔法练习时养成的咒语速度和精神力频率的习惯。从不知何时开始,斯卡丽的个性中增添了一些原先没有的东西。从拒绝回到家族的那一天开始?从在满山的大火中失去过去的发型那天开始?从在万众瞩目之下主持赌局开始?

咒语结束的瞬间,斯卡丽小巧的舌头轻轻舐过了上嘴唇。

斯卡丽的头顶凝聚起稀薄的水汽,但没有人可以看到,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在空无一物的处所,一道光芒四射的电蛇当空飞扑而下,画出一道棱角分明的折线,一口咬在斯卡丽面前很近的地方。

2级魔法雷击术的伤害效果在五大基础伤害法术中位居中游,没有火球术大气磅礴的爆炸,没有风刃术无坚不摧的锋利,带来的轻微麻痹感,控制效果与可以击退对手的水箭术以及令敌人难以行动的岩崩术也毫无可比性。但它也有它的优势。

雷霆的速度——不是雷霆般的速度,而是真正的雷霆的速度,让雷系法师的攻击迅捷而且精准,所能感知到的事物哪怕在细小,也几乎不可能因为运动逃过雷击术的打击。

“雷击术?连续使用一个1级法术和一个2级法术,居然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真令人羡慕,我还是法师学徒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额外精神力供我挥霍。”烫头胖子努着个嘴摇头,“但是,我不得不说一句但是。雷击术可劈不开那么粗重的门锁。那个光头小子——原来的那个光头小子,我不是很喜欢他,但我也不得不说,他考虑得很周到。”

“所以那道门锁是绝对无法用雷击术劈开的——”“哐哐哐——哐啷!”“唉?”

烫头胖子目瞪口呆地看到门上粗重的大锁跟锁链一起落了地,原本应该是用比较正常的方式侧向开启的金属大门在斯卡丽用力一推之后居然竖直着向外趴倒下去。斯卡丽回头得意一笑,烫头胖子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斯卡丽身上闪过一道悠悠蓝光的同时,烫头胖子也终于反应过来,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白了刚刚走到他身边来的前光头一眼:“直接把固定门锁的东西和门的插销一起破坏了!厉害!所以说,看看,你小子的主意到底有什么用。”

加上了1级增益法术“加快反应-改”之后,斯卡丽惯常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个没有特色的名字,随后便像一条迅猛的猎豹一般飞驰起来。光头小子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新晋没特色光头小子中的一个略一凝神,身上闪烁光辉的同时,也像一阵风一样就飘了过去。

唯独烫头胖子,明明因为他的托大态度和无止境的废话才导致了此刻尴尬的情况发生,偏偏他自己还依旧保持着那种有恃无恐的嚣张架势,一本正经地仰头叹了口气:“唉,米尔特洛夫家的小姐,何必做无谓的抵抗呢?应该能想到结果的吧?你可不要怪我。”

烫头胖子手一抬,三道比斯卡丽所使用的雷击术还要粗壮的电芒便瞬间在她身侧成形,加持了“加快反应-改”的斯卡丽不仅奔跑时的双腿的频率更快,刹车效率也无比之高,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站定下来,被三道电芒并未消失的电芒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像风一样的新光头小子也飘了过来,看起来有点呆板的脸用木讷的神情叹了口气:“米尔特洛夫小姐,我们回去——”

“哈!总算找到了!果然在这!”远处传来了一个还没有完全成熟男性的高声叫喊,细长的人影在隐隐有些天光的清晨显得有点模糊,似乎举手摇摆着,与街道和地平线融为一体。

然而打断他的并不是这声离得八竿子远的高叫,而是近在咫尺的那只手,以及在那只手按在他肩膀的同时响起的平静、苍老、和蔼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学院城内禁止带有伤害性质的私斗。你们是在决斗吗?公证人是谁?”

新晋光头小子在回头的瞬间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直接甩一发风刃术到这个嚣张的家伙的脸上,但当他看清那张被苍苍白发覆盖的,满是褶子和伤疤的老脸时,他心里充满了庆幸,最近跟另外那个没特色小子混在一起久了,个性没有以前那么冲动了:“城,城主阁下?!”

“我更希望你能称呼我为院长。”盯着那张饱经战火摧残的老脸的时候,他声音中那种和蔼的感觉就会非常违和,让人情不自禁就觉得他的亲近之中蕴含择人而噬的怪物的凶险气息,“不过城主也没错。我就是学院城的建造者,斯科尔第。斯科尔第·‘独狼’。”

“独狼”斯科尔第,传说中的冒险者,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传奇法师之一,只要他还活着,他所建立的学院城就几乎不可能被破坏,就连被冒犯都少之又少。他在功成名就之后以当冒险者时别人所取的外号为姓。苍老让他脸上的棱角消失,眉宇间的锋芒却丝毫不减。

新晋光头小子瞟了一眼房间里面,另外两个光头和烫发胖子都是很乖觉的人,早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然而实际上那并没有什么意义,传奇法师的伟力对他们来说无法想象,更何况独狼阁下以前还是个冒险者,要想找到逃逸的他们,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们无路可逃。

所幸独狼阁下好像没有注意到,或者他们三个毫无兴趣,很有耐心地等待了大概二十秒,看到新晋光头小子始终一言不发,这才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带动了满脸的伤疤和褶子,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转头看向被电光的囚笼关押的斯卡丽:“这位,应该就是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千金吧?嗯——嗯。确实很可爱。”

斯卡丽和新晋光头小子听到独狼阁下没头没脑的话,都不禁懵了一下。与此同时,刚才还在很远的地方大喊和挥手的瘦高个已经跑了过来,看起来跑得相当匆忙,上气不接下气:“呼——呼——院长,您怎么突然跑得那么快……啊,大小姐,抱歉忘了向您行礼。”

文莱思又喘了一会,打起精神挺直身子,右手轻点左肩,弯腰,用无可挑剔的礼节行礼后开口:“尊贵的小姐,您忠诚的侍卫文莱思·卡莱尔失误让您陷入险境,请您给予责罚!”

斯卡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独狼阁下咳嗽了两声:“卡莱尔小弟,你行的礼是贵族礼,不是侍卫的礼节哦?”

“唉?”

【哈哈,你原来不知道吗?】

“你原来知道吗?为什么不早说!”

【嗯,这个问题问的好。因为——很好玩嘛!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四章 步向终点

“姓名。”

“文莱思。文莱思·卡莱尔。”

“居然有姓氏……卡莱尔,唔……性别?”

“……嗯,男性?是在问这个吧。”

“是。那不是当然的吗?性别还能问什么?”

“不,我是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

“少废话,回答问题就好。唔——还是给你解释一下吧,卡莱尔,光凭看到的判断性别是有可能出错的。提问自然也不排除有说谎的可能,可还是提问对我们比较有利。”

“唉?是这样吗?多谢您费心。”

“继续——年龄?”

“十六岁。”

“你身上有城里人的标记,打上标记的时间?”

“大概是十一个月以前。”

“具体是哪一天?”

“……抱歉,记不清楚了。当时我又累又饿又害怕,一路从无尽山脉赶过来,实在没办法计算日期。对了,这里也许能看到,南偏西一点点的方向,帝国边境附近的位置,那时候有一阵陨石雨——我是说流星雨,虽说是白天,还是挺亮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说这个干什么?”

“我大概是在那场流星雨之后一两天进城的,很罕见,所以我对这儿印象很深。”

“唔……那行吧。下一个问题,你从哪个城门进城的?”

“西城门。”

“进城的目的?”

“我过去是帝国人,没能成为帝国法师,因为想成为联邦法师出逃。到这里来是因为逃出帝国疆域后实在跑不动,看到学院城正好在招募新人,顺势进城了。现在我很感激当时的机缘巧合,学院城给了我很多机会,没有学院城就没有今天的我。”

“咳,很好。为什么未经申报擅自出城?”

“是因为收到了绑架信,心中太过焦急——您看,就是这个。被冲昏了头脑。”

“嗯——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千金。我听说过她。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侥幸蒙大小姐青睐,在最近一个月内担任大小姐的临时侍卫一职。在福特管家阁下回来之前,大小姐的安全问题由我全权负责……都是因为我一时疏忽,呜,可恶!”

“咳,冷静一点,不要哭——没哭吗?那就好。那么,这位米尔特洛夫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这封绑架信是假的!但大小姐确确实实是被绑架了!他们并没有把大小姐藏在城外,而是藏在城内的某个地方!这是对学院城秩序的公然挑衅!大人,您想必能够理解,我们绝不能允许如此暴徒在学院城肆意逞凶!他们的存在是对您的侮辱!他们——”

“行了行了,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负责审查非法入城人员的普通卫兵而已。记住,以后遇到类似情况要冷静下来,及时告知我们。学院城会庇护它的子民,你要对学院城有信心。……唔,米尔特洛夫家族的千金在学院城内失踪,这可真是件麻烦事。得要赶快上报才行——我们抓紧时间。最后一个问题,你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擅自潜入学院城?”

“啊?因为,之前私自出城,想要通过正规手段进城恐怕会有麻烦。我无法进城还好说——其实也并不好说,对我来说学院城已经是家一样的存在了。只是,大小姐还下落不明,很有可能还在城内,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出于责任心还是我个人的意愿,我都不可能接受让大小姐陷入如此危险当中我却毫无作为的情况。”

“唰唰唰——”青白色调的灯光让密闭的空间平白多出了相当巨大的压迫感,材质粗糙的桌子上,魁梧且相貌粗犷的卫兵以不大适合他形象的速度在纸上写下不大适合他形象的漂亮文字,纤细秀气的联邦字母一颗颗在纸上生成,也许是文莱思看不懂的缘故,在他看来就像一幅画一样优美。

文莱思有点不安地再次用余光扫视周围,但与先前使用“观察”得到的结论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有。自己身上也没有手铐,没有任何控制措施,只是简单地检查收走了随身物品——想到这里,文莱思再次把目光移回到正在奋笔疾书的唯一一个卫兵身上。

没有戴手套,魔法之徽并不是制式的五芒星样式,可单调的图案和连手背都没能完全覆盖的大小已经暴露出他只是法师学徒的事实。当然,他高大且魁梧,从健硕的肌肉来看,孔武有力是很适合的形容词。可是比之于文莱思的杀的第一个人,那个流氓,强,恐怕还有所差距。这让文莱思十分不安。

文莱思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但学院城方面应该做好准备才对,对一个可能的危险分子如此疏于防范——不要说他一看就是一转法师,就算根本不是法师,看这样子也不是不可能杀害这位可怜的卫兵,进而制造出一些危险的混乱。

这很不正常,因此让文莱思十分不安。

也许是有什么隐藏的安排,也许有即便系统也察觉不到的武器正在瞄准着他,也许有某种他所不了解的诡异魔法——他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可是因为这些可能性的存在,他十分不安……或者,用更加恰切的词汇,他感到恐慌。

卫兵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安排对他本人可能的危险,是有恃无恐,还是只是司空见惯所以疏于防备?

文莱思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必要思考这些东西,然而他无法停止,也不想停止,他的大脑拼命翻腾着,被可能性的泡沫拥塞,每一个泡沫的破裂都会打破平衡,引起混乱的潮流,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冲垮,或者干脆脑袋被挤爆。

可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卫兵写下最后一个字,小心地收起笔,把那张纸叠了三叠,揣在怀里,对文莱思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一会。”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后,就转身推门而出。关门用劲还过猛的一点,留下文莱思和他的影子随着摇摆的灯光来回飘摇。

没有听到锁门声,卫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这意味着他不在乎文莱思打开门离开,门外也没有其他人看守。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新的气泡不断涌现,终于,自然而然地,他被这些气泡彻底淹没。

所以他不能确定究竟是自己没注意到,还是那家伙真的没有发出声音。

他所能知道的是,不知道陷入沉思多长时间后,一只布满老人斑的干瘦的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苍老到让他不禁钦佩其还能站立的男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脸上的皱纹和难以区分的伤疤扭曲在一起,露出也许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

文莱思不禁咽了口唾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年纪的老人,就他的见闻,在一个人长到这副样子之前,早就会因为疾病或饥饿或随便别的什么原因去世了。于是他咽了口唾沫。

“……您是?”

“斯科尔第·‘独狼’,学院城的院长。很高兴见到你,文莱思,虽说地点对你来说也许并不那么值得高兴。”与苍老得过分的外貌相比,斯科尔第的声音却恰恰相反,虽不洪亮,却很清晰,语调平静,不疾不徐,像是一个有地位又有城府的中年人。

不过比起他说话的声音,他话语的内容更加能够吸引人注意:“院长?是说——城主?!”

文莱思慌忙站起身行礼:“小人文莱思·卡莱尔,很荣幸能见到城主阁下。”

“呼……”斯科尔第发出了一声古怪的漏气似的声响,文莱思觉得那也许是在笑:“文莱思·卡莱尔。嗯,也好。卡莱尔小弟——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吧?”

文莱思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架势:“小人担当不起。”

斯科尔第豪放地摆了摆手,那动作不禁让文莱思担心他会不会把那截胳膊甩出去:“卡莱尔小弟。你是爬上城墙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卫兵抓住了吧?”

文莱思尴尬地笑了笑。也许是“喷射火焰”的亮度太高,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实际上城墙上那一队卫兵一直在进行定期巡逻,他才刚上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新发现笑个进行,就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卫兵抓获,给他扔到了这个地方来。

“城主阁下,我刚才与先前那位长官解释过了,我是有原因才——”

斯科尔第干脆地打断了文莱思的话,用稍微放慢一些的语速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是在爬上城墙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卫兵抓住了吧?”

文莱思老老实实闭上了嘴:“是,城主阁下。”

斯科尔第忽然笑了起来,这回他的笑容虽然依旧丑陋,倒是容易辨别了许多:“那段城墙可是有十多米快二十米高。如果我没看错,你还是一转法师吧——水火双系。说说看,你是怎么爬上城墙的?”

说到这里,斯科尔第的头向前伸了一点,郑重地强调道:“我很好奇!”

【这老王八蛋了侮辱这句名台词!】系统对此作出了一句完全莫名奇妙的评论。

…………

之后发生的事都顺利地出奇,先前那种没来由的焦躁不安好像完全是错觉。斯科尔第似乎对文莱思十分青睐,不但在称呼上称兄道弟,听了文莱思的说明,连连赞叹之余,对文莱思的态度还更加亲热了些。听到斯卡丽失踪的消息,大手一挥,当即表示这事就包在他身上。

接着就是他们两人一起搜索东城区。说是搜索,斯科尔第却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慢悠悠地一条街一条街走过,好像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和文莱思谈天上。文莱思思前想后,最后也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准备之后,也就跟斯科尔第聊了起来。

结果,居然偏偏在他们走上那条街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奔逃的大小姐和紧随其后的陌生光头。文莱思回过脸来,突然发现院长阁下不知所踪,再向前看时,发现他居然已经到了那两人旁边。

文莱思的大脑说实话没能跟上事情的进展,这只是巧合吗?或是他无法理解的某些原因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然而从结果上看无疑是对他有利的,于是他将这些疑问暂时搁置,跑了上去。

斯卡丽先前束手无策的三道闪电构成的牢笼,斯科尔第只是挥了挥手就烟消云散。

接着,斯科尔第顺手抓住了那个追逐斯卡丽的光头的后脖领子,那家伙看起来虽不凶悍,至少也胜在年轻,却毫无反抗的念头,真的像是被抓住的小鸡子一样蜷缩起身子,老老实实一言不发,斯科尔第满意似的点头,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牙齿:“你看,卡莱尔小弟,我就说包在我身上了吧?这下米尔特洛夫的女孩也找到了,犯人也抓住了,这事算是圆满解决。你放心,这个敢在学院城里胡作非为的家伙,我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斯卡丽红着脸,对斯科尔第深深鞠了一躬,连声道谢。斯科尔第满不在乎地摆手,眼光却停留在文莱思身上:“卡莱尔小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事情进展太快,直到刚才他还在力图去消化理解,分析这中间的每一个细节。然而他现在并不准备这么说,因为他想到了更加重要的问题:“非常感谢城主阁下的帮助。只是,在我看来,这个事件还不能算是完全解决。”

斯科尔第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说话前有一个不是很容易注意到的停顿:“你是指你曾经提到的所谓绑架事件的幕后黑手问题吗?如果是的话,尽管放心。如果在这家伙背后还存在主使或者同谋的话,请小兄弟你放心,他一定会交代出来的。”

说到最后一句,斯科尔第脸上的笑容又绽开了一点,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文莱思摇了摇头:“城主阁下,非常感谢您费心。只是,找到幕后黑手这件事并没有您所说的那么麻烦。如果您愿意信赖我的话,我有更加简便的方法。”

斯科尔第深深看了文莱思一眼:“卡莱尔小弟,你可真擅长给人惊喜。”

【追踪检定:2<5<60,大成功。】

第六十五章 以决斗终(一)

出乎意料的大成功总是在这样不疼不痒的情况下出现,这让文莱思不禁又一次怀疑所谓的检定点数是不是真的如系统所说和表现的那样,并不在系统的控制之中。

然而即便有所怀疑也没有意义,在还不得不仰赖系统的现在,文莱思并没有太多选择。

大成功总归多多少少是有好处的,原本在追踪过程中的一些零碎踪迹,如果不是由系统指出,就连文莱思自己都觉得未免有点牵强附会,而在大成功的追踪判定之下,几名绑架犯挟持着大小姐最终来到这间其貌不扬的小屋的过程,在那些线索的支持下,通过分析,被几乎完美地还原出来。如此一来,文莱思说出的话也就更有可信度了。

新晋的光头一路被身材不高的院长阁下揪着领子,弯下腰跟在他们身边,听着文莱思转述的系统的判定结果,眼睛瞪得眼珠子几乎都快要飞出框外。而被这个大成功的成果震惊到的,可远不止新晋光头一人。

“对对对,就是这附近——不,就是这个地方!他们突然把我包夹在中间!”斯卡丽很兴奋似的连声惊呼,脸都因为充血变成了漂亮的嫩粉红色,尽管没有新晋光头那么夸张,吃惊的眼神也一直围着文莱思打转。“这,太厉害了!虽然以前就知道你们冒险者很擅长追踪,但没想到可以达到这种程度!路上的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就好像你真的亲眼看到了一样!”

文莱思这才想起来,先前在成为斯卡丽临时侍卫的考验时,他曾经用过“追踪”去寻找魔狼的踪迹。不过那时候不是大成功——他有点后悔自己把系统所说的分析完全转述出来了,有大小姐在,自己的可信度本来就会很高,现在完全还原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反而可能让他陷入某种不利境地。至少,以后别人想让他再来一次,他十有八九是做不到的。

“冒险者?卡莱尔小弟,你还当过冒险者吗?”斯科尔第饶有兴致地看向文莱思,打了个手势。那是曾经和文莱思一同在无尽山脉逃亡的满头癞子的同伴光头曾经教过他的,打开冒险者小屋的门所需要手势的前半段,文莱思对那段时光记忆深刻,很轻松地接上了后半段作为回应。紧接着斯科尔第就大笑摇头:“难怪难怪,我就说第一眼看到卡莱尔小弟就有些亲近。”

斯科尔第露出追忆过去的神色,此刻的他看起来倒和蔼了许多,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老人家了:“我可什么都没看出来,不服老是不行喽。啊,其实就算我年轻的时候,也没见过卡莱尔小弟这么厉害的追踪术。我那时候能追逐三天前一条爆蛇留下的踪迹,在同伴里就算很厉害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斯科尔第的语气和态度都罕见的和蔼慈祥,文莱思却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对他的恐惧感远甚于先前。其实他的话内容也不算很特别,可不知怎么,文莱思就感觉自己仿佛完全被看穿了一般,任何秘密都无法在老人浑浊却精光四射的双眼下遁形。

自从拥有系统以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而且,始终生活在一切暴露出来的阴影和恐惧之中。他全身控制不住地战栗,汗水即将从毛孔中流出,却发现无路可去,反复张了两次嘴,终于抑制住颤抖地嗓音,做出僵硬的笑容,抬手一指:“他们留下的痕迹很多,运气好而已,院长阁下太客气了。我所谓的方法就是如此,他们是在这里绑架的大小姐,而在来这里之前,他们也并不是飞或是传送过来的。只要沿着他们的踪迹,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幕后黑手——而且您也看到了,用不了很长时间。”

斯科尔第再次注视着文莱思大概有两三秒,但这次反而没有一切被看穿的感觉,让文莱思稍稍放松了一些,接着再次豪放地摆手:“我都说了,这次事情包在我身上,当然会奉陪到底。只是,关于追查幕后黑手的方法,还是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文莱思和斯科尔第两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斯卡丽身上,也许是被盯着看的缘故,斯卡丽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穿着有些狼狈,衣服沾着飞灰有些发黑不说,在先前的争斗中,也多少有些破损,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收拾了两下,发现没什么进展之后,猛一跺脚,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恶狠狠地说道:“当然要找到那家伙吧!文莱思,你要替我报仇!叫那混蛋好看!”

斯卡丽自从开始一个人——准确地说,和文莱思两个人独立生活以后,颇有一点放飞自我的意思,很是尝试了一些过去没办法去做的事,不过大概是出于习惯,言行举止绝对与粗俗无缘。所以听到她罕见的粗话,文莱思有点惊讶的挑了挑眉毛,转头去看斯科尔第——

发现城主那张满是疤痕和褶子的脸也显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来,和文莱思对视一眼,意义不明地耸了耸肩,很自然地伸出手:“既然女士都这么说了。卡莱尔小弟,请吧。”

“……是,城主阁下。”文莱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缩了一瞬,口上应声的同时,在心中轻轻说道:“系统,心理学。对城主阁下——斯科尔第·‘独狼’使用,判断他是否对我们直接追查真凶的行为有抵触情绪。以及,判断可能的理由。”

【好的,那么,心理学检定:59<60,成功。“独狼”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意图,甚至于他其实是想要对你传达这一信息才进行的先前种种行动和表现,他无疑不希望看到你们继续自行追查下去。然而相比之下,理由他就毫无表现了,你所能做出仅有的判断,就是他似乎对你格外青睐,并没有明显的想要对你不利的意图。】

“大成功之后是压线成功吗。幸运之神也许暂时站在我这一边了也说不定。”

【毛线,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什么神,更没有什么幸运之神。真的非说不可,眷顾你的也是骰子女神才对,你这个蠢货!】

把和系统永无止境的废话抛在一边,本着系统检定结果不会出错的原则,文莱思对眼前的情况大致有数了。既然不打算对他不利,那么城主所采取的行动动机就只剩下三种可能:第一,只打算针对斯卡丽个人不利;第二,出于私人原因不想让他们像这样子在追查下去,也许是因为追着这些人的踪迹会到达他不想让文莱思他们前往的地方;第三,是为了他们好。

而城主最终的反应,也就是那种放任自流的态度,让前两种可能性都变得几乎没有。而第三种可能性的结论,无非就是,城主实际上对真正的幕后黑手略知一二,不想让文莱思和斯卡丽他们擅自去引起冲突,导致自投罗网——这正好再次从侧面印证了文莱思的推测。

文莱思就继续按照系统的指示,引着三个人沿先前新晋光头一伙曾经走过的痕迹前进,不出所料,先是来到了斯卡丽宅邸的后方。文莱思指了指院墙脚下像是从高处落下的足印,转头看到新晋光头面色有些发青。

“他们从这里潜入了大小姐的宅子,故意制造了破坏窗户的假象,留下了这封绑架信。”文莱思掏出早就给院长看过的那封信件,挥舞了一下,瞥了新晋光头一眼,“他是二转风系法师,大概是不至于留下脚印吧。这个脚印应该是因为他们协调不当,另一个同伴擅自爬上墙去,跳下时留下的。不过,这封信,也许是他写的也说不定。”

新晋光头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文莱思则微笑了一下:“是不是都没有关系。现在想来,那时候如果我能直接追寻痕迹的话,应该能够更早救出大小姐的。只是信上写着城外,让我误以为你们已经把大小姐运出城了……在城外的话,光靠我自己没什么用,依靠学院城也许会给你们反应时间。我是这么考虑的——但我不该太过武断地下定论,让您受委屈了,大小姐。”

说到最后,文莱思又向着斯卡丽低头躬身,斯卡丽脸微微一红,在格外明亮的路灯下脸色十分显眼,好在文莱思并没有看到,她咳嗽一声,把头拧到一边:“知道错就好,下次好好改正哦?”

文莱思点头:“是,大小姐。”

斯卡丽看着文莱思,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在文莱思有点困惑地抬头看她时,红着脸挥挥拳头:“好啦,别磨磨唧唧的。我们继续吧,找到那个敢绑架我的混蛋。”

文莱思应了一声,继续在前方带路。走了大概一分钟左右,身旁忽然又发出了“噗嗤”的笑声。如果说先前斯卡丽的笑声像银铃一般动听,这回的声音就像一匹重感冒的马在打喷嚏。新晋光头仍旧低头弯腰被斯科尔第抓着,却像是抽风一样大笑起来。

文莱思本来没打算搭理他,可是斯科尔第和斯卡丽都看向那家伙,文莱思也只好停下脚步,等他笑得差不多了,才撇嘴冷笑道:“这位——先生,你在笑什么呢?”

“没,没什么。”新晋光头煞有介事地抹了一把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你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真是让人不好意思拆穿你。从刚才开始,你指的就根本不对。哈哈,还在那装模作样——在学院城的路面上,你还能找到一天前几个人走路的痕迹,噗哈哈!”

文莱思看了旁边两个人一眼,斯科尔第城主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传奇法师,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而另一边,斯卡丽明显愣了一下,有点犹豫的眼神在文莱思和新晋光头两人中间徘徊。

文莱思跟着新晋光头笑了两声:“作为最后的努力来说,你的表演算是很不错了。不过你应该再早一点说的,在你们绑架斯卡丽的那个位置之后,我们到达斯卡丽的宅子之前。那一段斯卡丽同样无法证明,而我的分析还没有得到那么多可以被认可的佐证。”

“至于现在嘛,你在发现我真的在前往你们背后的幕后黑手住处的路上之后,才灵光一闪想到的说谎的主意。不要说城主阁下和大小姐,你连动摇我的信心都完全做不到。”

新晋光头听到文莱思的话,忽然愣住了,看了看周围,瞪大了眼睛:“你这小鬼——竟然……”他张大了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文莱思笑眯眯地朝城主和斯卡丽耸了耸肩:“我们继续吧,就快要到了。”

他们最后停在了哪怕放眼整个学院城南区也罕见的,比斯卡丽宅子还要豪华许多的房门前:“就是这里。他们从这里的大门出发——城主阁下,您知道这里的住户是谁么?”

还没等斯科尔第说话,斯卡丽就惊呼出声:“色雷斯!色雷斯·费尔南多,那家伙!”

【嘿嘿,嘿嘿嘿。小文莱思,我的小文莱思,你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六十六章 以决斗终(二)

从斯卡丽的宅邸墙外开始,系统的追踪就结束了。倒不是说罕见的大成功也无法追踪到一天以前的人在街道上留下的踪迹,只是文莱思心念一动,系统就嘿笑两声,停止了对他的指引。而这之后,正如那个至今还不知道名字的绑架犯所嘲笑的一样,文莱思是在胡扯。

这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绑架犯之所以一直顺从地跟在他们身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文莱思分析才能的惊讶,让文莱思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城主阁下的信任。除了他对幕后黑手并不忠诚这种情况以外,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有恃无恐,即便追踪他的行动轨迹,也不可能找到背后的人。

实施在学院城里进行绑架这种大事,不留下能够联系到自己的证据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谨慎,背后的人也许都没有直接跟这些绑架者见过面,即便见面,也不会在能够直接跟他本人能够扯上关系的地方。文莱思设身处地地想想,他这种没有真的准备执行的,毫无经验的新手,也不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想来城主也想到,或者干脆是知道这一点吧。所以明明不想让文莱思和斯卡丽直接去找背后的人,在到达斯卡丽住所之前,却一次都没有表露过阻止他们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文莱思的表演。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文莱思早就猜到了幕后黑手是谁,而且根本没有打算靠追踪绑架犯足迹来找到他,再次对自己证明自己的判断的正确性。

他早在与先生和弗兰克斯两人战斗的时候,就从他们话语中的蛛丝马迹,得出了真正的主使者的确是对自己格外感兴趣,并有招揽他成为手下意愿的结论。说实话,文莱思在学院城呆了一年,认识的人却并不多,能够随意指派弗兰克斯这样优秀的二转法师,以及先生这样“相当于三转法师”的势力的人,就更加凤毛麟角。

相应的,这样的人里,他相信,知道文莱思是谁的,也绝不会多。

杰拉德也许曾经对他认识的某些大人物提到过自己,但是就文莱思对杰拉德的印象,他可不会说太多好话,更何况,只是一个落魄的有点才能的魔法绘制者的话,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威廉不在这里,现在他就是斯卡丽的手下,那么剩下嫌疑最大的,就只有费尔南多了。

于是他去了“金币”,得知了费尔南多提前给了他们一笔钱,知道了他们认识“先生”,而且相当熟悉,连他的刀都能认得出来。也许这些证据不足以在学院城执法者面前指证费尔南多,但对文莱思自己来说,已经足够了。

色雷斯·费尔南多的宅子在学院城里也算得上出了名的豪华,就算不是人尽皆知,对这些常客弄得门清的卫兵大蒙克对他家的所在也一清二楚。

而现在,看到那个绑架犯那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文莱思甚至不需要依靠系统去使用“心理学”,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猜对了。

“色雷斯!色雷斯·费尔南多!那家伙!”斯卡丽惊呼出声,不由得向前迈了两步,贴近确认了一遍门上的图案,那是文莱思也曾见过的,仿佛是一朵花的背景,而在花蕊当中,有一根燃烧的蜡烛矗立,那是费尔南多家族的家徽——斯卡丽看清了那图案,却又后退了一步,表情有些苦涩和怪异,皱起眉头,“费尔南多……他……”

文莱思尽可能用上了惊讶的语气,而深红色面罩之下,他的表情则纹丝不动:“色雷斯先生?这里是色雷斯先生的住处吗?这——我会不会是弄错了……可是之前——”

文莱思忽然觉得自己的头顶被一只干瘦却充满力量的手按住了,微微回过头,发现城主斯科尔第正像是应付小孩的长者一样揉着他的头发——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的确足够这么形容,但身高对比却反了过来,老头抻长胳膊来够文莱思的脑袋的场面看起来有点滑稽。然而看到这个场面的文莱思和新晋光头两人都不怎么笑得出来。

他平和地用那不适合他造型的声音先爽朗地大笑了两声:“哈哈,卡莱尔小弟,不要玩这些小心机,做出这种做作的样子了吧!”

他的话没有任何气势,他的态度与先前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光是想到他的身份,文莱思就情不自禁全身发凉,对抗着冷汗带来的寒颤,僵硬地听着斯科尔第的话。

“纠结什么弄没弄错的。既然你把我们引到这里,就去找本人确认一下不就好了。”

【心理学检定:60=60,成功。你非常勉强地分辨出斯科尔第那张在微弱光芒下下褶子和伤疤的阴影愈发分明的丑脸上的表情,他仍旧不怀恶意,但隐含某种期待,让他神色看起来有些特别。至于他的话语本身,他自始至终,说出的话都的确是他想要说出的话。】

“这也能算是成功吗?就算是压线给的信息也太少了。你这家伙越来越没用了。”文莱思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在脑海里骂了系统两句,也不等它回话,就对斯科尔第露出了略带谄媚的讪笑:“城主阁下,我之前的确有猜测过,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很抱歉让您觉得我做作——但色雷斯先生一直对我很好,真的看到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我的愿望。”

斯科尔第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又意味不明地揉了揉文莱思的头。

而斯卡丽终于露出了下定决心似的神情,轻轻扯了扯文莱思的衣服:“文莱思·卡莱尔,我的临时侍卫,我以你主人的身份命令你,不许对我说谎。”

头上的手挪开,文莱思对斯卡丽躬身行礼:“是,大小姐,谨遵您的旨意。”

斯卡丽的脸又红了一下,脸微微向侧边偏了一点,眼神也有些飘忽:“我可以相信你吧?”

文莱思因为预期之外的问题稍微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但因为逆着即将升起的阳光的缘故,斯卡丽好像整个身体都笼罩在有些刺目的霞光当中,实在看不真切。文莱思重新低下头:“当然,大小姐。”

“好。”斯卡丽的拳头不知何时紧握起来,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迈开与平常有微妙区别的不太自然的步伐向费尔南多宅邸的大门走去,接着,回过头,对文莱思露出了他还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灿烂,又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格外有魅力的笑容,“愣着干啥?我们要去找绑架我的主犯麻烦了,你这个做侍卫的躲那么后面,还想不想要工资啦?”

文莱思忽然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上一次意识到斯卡丽是个女性是什么时候,他好像有点记不清了。他咳嗽了两声,快步跟了上去:“抱歉,我刚刚有点走神。”

“哼,因为你的疏忽害我被人抓走的事,之后别以为会轻易饶了你。”斯卡丽好像忽然又活泼了起来,说的话比以往还要多很多。

文莱思并没有借助系统的心理学,可以说,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话题似的,随口说道:“大小姐,您是在,紧张吗?”

“咕——”斯卡丽发出了吃东西被噎住一样的声音,加紧脚步又走快了一点,走到了前面,没有回头:“才,才没有啊。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是兴奋啦,兴奋!”

像是不想要听到文莱思回话,斯卡丽话音未落就抬手猛烈地敲起了那扇木质的大门,发出的沉闷声响让文莱思不由得对她的手的安危产生了一丝担忧。

大概她开始敲门后的五秒左右,门里面就传来了动静,十秒之后,就有一个柔和的男声响起,好听而洪亮,略微有一些疲惫,但考虑到此刻的时间,太阳即将升起这样微妙的时间点,他的声音应该是相当精神了:“请问是哪位大人在这个时间来访?有什么事宜也希望能够告知小的,以便小的向少爷禀告。”

斯卡丽气势十足地大声喊起来,也许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整张脸都涨红起来:“我是斯卡丽·特里·米尔特洛夫!至于为什么来这,费尔南多自己心里有数!”

里面那个人略微沉默了一两秒,开门的同时说道:“原来是米尔特洛夫小姐,那么请进来在会客室稍等,我这就去禀告少爷——啊,城主阁下。”

门里出来的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衣服没有很明显的特征,只是干净挺拔的黑色制服,与“金币”门口那种孔武有力的门迎风格不同,却有某种微妙的相似之处。他先是对斯卡丽行礼,抬起头来看到斯科尔第,一瞬间脸上呈现出了惊慌的神色。

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行了一个很郑重的礼:“抱歉,城主阁下,小的不知道您在这里。”斯科尔第满不在乎一样地摆了摆手,那个也许是担任门卫的男人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丝毫放松的样子来:“那么,小的这就要去禀告少爷,不知道城主——”

斯科尔第再次摆手,又发出爽朗的笑来:“我只是跟着过来看看,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找你们大少爷有事的只是这两个小家伙而已——当然,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就好了。”

“是。那么,请几位跟我来。”门卫依次看过了斯科尔第、斯卡丽、和文莱思的脸,躬了躬身,最后瞟了一眼在旁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的新晋光头,重新看向三人,用除了恭敬以外没有别的任何含义的表情和语气说道。

门卫所说的会客室是门里面,与主屋隔着一个大院子的一间大屋子,光看大小和布置,就文莱思的眼光来看,不逊于斯卡丽宅子的大客厅,布置并不如“金币”那样奢华,但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几个人坐下没多久,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的面容姣好的女佣就端出四个蒸腾着热气的杯子来。依次放在斯科尔第、斯卡丽、文莱思、新晋光头的面前。

穿着素色却并不怎么朴素的女佣对他们行了个文莱思觉得有点陌生的礼,就侍立在旁边。文莱思发现自己好像是唯一一个盯着她看的人,有点尴尬地收回了视线,落到自己的杯子上,里面是一种深褐色的奇异液体,散发着令他陌生的古怪香气。

斯卡丽冷哼了一声,端起杯子,她的杯子里面也是同样的饮料,看起来她对这种饮料似乎相当熟悉的样子,抿了一口,又不知道为什么嘟起了嘴。另一边,斯科尔第则端着杯子,不怎么雅观地探头嗅着饮料的香气,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而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如坐针毡的新晋光头则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那杯热水,好像想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只过了几分钟,轻柔的三下敲门声之后,以黑色为主色调,系着红色的领带,白色手套,打扮得正式地匪夷所思的色雷斯·D·H·费尔南多便推开门,独自一人漫步走了进来。

“院长阁下,很荣幸您能莅临寒舍,色雷斯蓬荜生辉。”费尔南多脸上依旧是文莱思所熟悉的那种浅浅的笑容,温文尔雅,却好像隐含某种凛冽的冷漠,先是对斯科尔第行礼,接着转向斯卡丽和文莱思,“斯嘉丽,你好久没有到我这里来了,真是令人非常想念。好在我家的佣人们还没有忘记你的喜好。这杯咖啡应该还对你口味吧?”

斯卡丽一瞬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而费尔南多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转移了对象:“文莱思兄弟,还有一个星期过年,之后你和斯嘉丽的临时侍卫契约就结束了吧?之前说过的,为我工作的事,考虑的如何?还是像之前所说的一样,待遇好商量。”

他的言行依旧热情,可文莱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许只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认为他策划了这一切,他的话语让文莱思感觉没有丝毫诚意。如果说过去的费尔南多是在表面的热情下隐藏着坚冰般的冷漠,现在他说的话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到这边来的,没有丝毫实感。

“少废话!”斯卡丽把手里那杯被称为咖啡的饮料放回到桌子上,才猛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色雷斯!你为什么要安排这家伙和其他人一起绑架我!给我一个解释!”

费尔南多顺着斯卡丽的手指,像是第一次看到在旁边坐着的新晋光头一样,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眯起眼睛微笑着:“我亲爱的斯嘉丽,你还是这么容易冲动。只是,在给你一个解释之前,我有一个问题。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心理学:94>60,失败。你完全不明白费尔南多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表情和语气好像完全不能作为他内心活动的佐证,自然,你也无法分辨他的话语是真实还是谎言。】

【真可惜啊小文莱思,差一点点就大失败了呢。】

斯卡丽的手忽然攥紧成拳头,咬住下嘴唇,文莱思不经意间发现,她眼圈似乎有些发红,这在向来可以称得上坚强的斯卡丽身上可相当少见,然而她说话的声音却远比平常还要平静,只是极少几个字,会有不经意的颤抖:“色雷斯……色雷斯·费尔南多。虽然我一直不是很喜欢你,但我本以为——本以为你会……你不会到如此地步。”

费尔南多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亲爱的斯嘉丽,你究竟在说什么?”

两人之间迎来了短暂的沉默,而斯科尔第很快就打破了它:“是这样,费尔南多家的小子。这个米尔特洛夫的女孩在学院城里被绑架了——这个光头是被我抓获的犯人之一,而卡莱尔小弟,坚称他们背后有一个主使者,因为他们大概不是求财。于是,卡莱尔小弟就追寻着犯人们曾经走过的痕迹,到了你这里来。”

斯科尔第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费尔南多表情变了好几次。听说斯卡丽被绑架时,他好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接着似乎带着有点恶意的目光看向新晋光头,最后,看向文莱思的时候,脸上又完全恢复了那种一成不变的笑容:“哦?追寻犯人走过的痕迹?”

“色雷斯——费尔南多先生。”文莱思斟酌了一下,改掉了原先的称呼,“我记得您应该知道,我逃离帝国后,曾作为冒险者在无尽山脉中行进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追寻猎物的痕迹是冒险者生存必须的技能之一——我恰巧比较擅长此道。”

费尔南多在文莱思说话的途中,让女佣搬来了一张大椅子,坐在他们正对面,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左腿压在右腿上方,带着惯常的笑容微微摇头:“文莱思兄弟,文莱思,你的才能真是一再出乎我的意料。你的确是个优秀的人才。”

他停顿了连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就继续说道:“原来如此,我理解了。斯嘉丽你也不要这么激动,坐下来,我记得你还是比较喜欢喝热咖啡吧。嗯,顺着犯人的足迹追寻幕后主使,最后找到了我这里。我可爱的斯嘉丽,你会因此这么激动,我有些惊讶……”

他从一开始就仿佛笼罩在迷雾当中的表情终于有一瞬间给了文莱思真实的感觉,然而文莱思甚至没能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表情,就重新隐藏回了迷雾当中:“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我并不是幕后主使。文莱思,你的追踪,大概在中间什么地方出错了吧?”

这里也许是一条退路,承认的话,最多是丢些脸而已,然而城主看向自己,目光好像怀着关切……斯卡丽也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有几分希冀。在这里退一步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费尔南多对灵徽和文莱思本人所表现出的不可思议的执着,以及文莱思的魔法之徽实际上是系统的事实,就注定了这件事的结局。文莱思也正是考虑到这一切,才一步一步,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副样子。

“费尔南多先生,虽然我也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我的追踪是没有错的。所有的证据我都指给大小姐和城主阁下看过,他们可以证明。”

文莱思知道,费尔南多还有不知道多少种解释可以拿出来,最简单的一种,这些犯人只不过是路过他的门前,也许假意拜访想要嫁祸于他。就目前文莱思给出的解释,也没有办法死抓着费尔南多不放。

实际上,这次他所做的一切,包括他的绝不退让,都只不过是借助斯卡丽——因为意外,还多了城主斯科尔第阁下的力量,进行的挑衅、威慑、以及确认。文莱思并不清楚背后的所有隐情,但既然费尔南多要采取绑架这种隐秘方式,要把文莱思引到城外去,那么,把一切挑到明面上,就有很大可能阻止费尔南多继续下一步行动。

说到底,与斯卡丽不同,文莱思对于所谓的复仇没有多大兴趣,他之所以要寻找幕后黑手,之所以要采取种种行动,都只不过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而已。

“哼,那也不代表是我吧。”费尔南多不出所料地否认了文莱思的话,然后之后的行动,却远远超出了文莱思的意料。

费尔南多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手上两只白色的手套,先是左手,之后是右手,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指,以及手背上,覆盖了整个手背的,深褐色剑盾的图案,他用左手把手套团成一团,右手半握拳竖在面前,庄重地说:“我,费尔南多家族第三十一代长子,色雷斯·D·H,费尔南多,被你,文莱思·卡莱尔无端污蔑,有损个人的声誉,也令花蕊中的烛光蒙尘。在此,为了费尔南多这一高贵姓氏的荣耀,对你发起生死决斗——”

他随手一扔,厚重结实的手套就笔直地砸到了文莱思的脸上:“文莱思·卡莱尔!侮辱费尔南多的人,你没有权利拒绝这场名誉的决斗!”

文莱思先前还为这种不祥的既视感有点发懵,接着就被之后迥然不同却更加危险的新展开搞得头晕目眩:“哈?”文莱思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斯卡丽。

斯卡丽的脸上也写满了惊讶,秀眉微蹙,凑到文莱思耳边小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能拒绝……不如说一定要拒绝!只是,之后事情传出去,你恐怕就无法在学院城等受到联邦影响的地方落足了吧,至少不太可能找到工作……但是拒绝吧,至少,至少我——”

“她在说什么啊!为什么这就找不到工作了啊!”文莱思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已经咆哮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你主动提出质疑,却不敢承担责任,没有担当会被人瞧不起的可笑理由吧。嘿嘿,这也算是联邦区域对法师不是很多的待遇倾斜吧。】

文莱思的脸上抽搐了两下,他现在想起那场流星雨就会觉得自己已经绝对不可能在帝国境内活动了,要是再无法在联邦生活,那难道就只能去无尽山脉餐风露宿不成?他嘴唇翕动了几次,最终也没能挤出拒绝了话来:“……唔……”

“怯懦者,你不回答,就视为你同意了。”费尔南多的目光从文莱思身上移开,转向了斯科尔第,“院长阁下,这场名誉的决斗,按照规矩,将会为我洗刷一切污名。”

“如果你赢了的话呢。”斯科尔第居然又发出了一阵笑声,耸了耸肩,“卡莱尔小弟,看来你的确狠不下心来拒绝呢。那么,如果两位不嫌弃,就让老朽,来做一个见证人,和主持人如何?”

费尔南多躬身:“不胜荣幸。”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最后点了点头。

“嗯,那——”斯科尔第好像真的很认真地想了好半天,“马上就要过年了。就这么决定吧,两位的决斗时间就定在新年前夜如何?地点,嗯——一时半会想不出好地方,之后再另行通知吧?”

“我都可以。卑鄙的怯懦者,你有意见吗?”费尔南多的穿着匪夷所思地正式,然而此刻却显得无比合适,笔挺地站立着,深深地看了斯卡丽一眼,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回过身,推门离开,“如果没有意见的话,我还有事,恕不能继续招待各位,就请先回吧。”

第六十七章 以决斗终(三)

文莱思手里抓着顺着脸滑下来的手套端详,与上次见到费尔南多时他所戴的不同,这个手套似乎是某种昂贵的皮革制品,用作点缀的也不是宝石之类的,而是沉重的银和铁两种金属,这也充分解释了为什么他现在脸上被手套砸中的那部分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从之前的印象看来,费尔南多喜欢的服饰并不是今天这种风格,而且以他家里即便之前没有使用的会客室温度也很快达到怡人水准的情况看,他也没必要在自己家里戴这种手套。如果要文莱思说出一种他戴这双手套的理由,那十有八九,就是砸起人来更加顺手。

“……这家伙,其实完全没有想要否认的意思。”会客室内远要比寒风凛冽的外面暖和许多,却完全与炎热无缘,这让文莱思头顶渗出的汗液有些显眼,他本人却毫无觉察,还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不,他在我来之前就预想到我会来……预想到我们会一起来,他早就准备好一切,穿戴整齐,准备周全,只是看着我像小丑一样跳舞——”

【小文莱思,冷静一点,别像个废物一样。】

“啊……”系统音量不大,懒洋洋的话却像一柄钢刀一样斩断了文莱思的思绪,将他从虚假幻影的漩涡当中解救出来,“……呼……没错。大小姐不是说过吗?实际参与绑架的人有四个,里面有三个人都跑了。我不可能直接带他们过来找费尔南多,所以他能提前得知信息是很正常的事。他真正想做的事我现在还不明白,所以他事先就做好与我决斗的准备也不是不可能。”

文莱思苦着脸又咽了口唾沫:“他只是,提前猜到了我找上门来而已。”

比起从头到尾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来说,被看穿了下一步的行动无疑要好不少。话虽这么说,文莱思依然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费尔南多离开后,女仆和门房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什么指示,又给他们的杯子里添上新的被称为“咖啡”的饮料后,就悄无声息地也退出了房门。

在文莱思思考纠结的同时,房间里面一片寂静。城主斯科尔第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如何惊讶的神情,只是老神在在地用兴致勃勃的样子观察着文莱思;新晋光头仍然坐在沙发最边缘的角落瑟瑟发抖,但仔细去看他的表情,却不再如先前一般充满惶恐和绝望,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呢?文莱思原本有一些推测,但现在却不确定了,被看穿的恐惧几乎击垮了他逐渐建立起的信心,让他重新落入一片迷雾当中。

文莱思将目光移向了斯卡丽,她原本正对文莱思怒目而视,看到文莱思转过来,恶狠狠地咬着牙发出一声冷哼,猛地把头转开。她的反应也令文莱思不太能理解。她在生气,但为什么呢?因为感觉她原本信任的费尔南多背叛了她吗?现在又迁怒于文莱思?对斯卡丽来说,这也许不是不可能……但文莱思不知怎么就觉得并非如此。

她是为了文莱思没有听她的话而生气。毕竟文莱思是她的临时侍卫,理应遵从她的指令。这倒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可是文莱思还是觉得与事实在细节上有点微妙的出入。

文莱思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在这样的气氛里思考自己的无能恐怕会把他逼疯,而系统在这样的时候经常会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就好像它不在意坐视不管的后果——不,它在期待着,在垂涎着那之后的什么。每当这种时候,文莱思对系统日渐松懈的戒备和不信任的心就会重新绷紧一点。

于是他主动开口,打断了自己的思考,也打破了寂静到让他有些胆寒的氛围:“大小姐……咳,城主——院长阁下,大小姐,我们好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斯科尔第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呵呵笑了两声,抬手把他面前一直没喝的那杯“咖啡”一饮而尽——他的动作就像喝水一样,让文莱思不禁觉得他先前一直没喝大概就是为了等它晾凉,以便这么一次性喝完:“确实,不需要再呆在这了。那我们走吧。”

斯卡丽仍旧赌气似的,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朝斯科尔第用还算尊敬的动作稍稍低头表示认同,就迈步向门口走去,也不知是她鞋底特别厚的鞋在这个会客室的石质地板上声音本就这么刺耳,还是她每一步踩得都用力到像是在地上看到虫子一样,发出“咚”“咚”的巨响,直到“砰——”的一下振动了整个会客室内部空间的关门声后才结束。

斯科尔第直到这时才站起来,随手扯住比他高出一头左右的新晋光头的后领,看到文莱思看向自己,又露出了难看到有点可怖的笑容,耸耸肩:“卡莱尔小弟,我们走吧。”

“哦——哦,好——是,院长阁下。”文莱思如梦初醒,慌忙站起身,帮斯科尔第拉开门,斯科尔第就冲文莱思微笑了一下,扯着新晋光头走出了门。

门房的态度倒是没有太大变化,甚至于在送他们出大门的时候态度比先前开门时好像还要恭敬些,对文莱思原先的态度就像是对待随从,现在却好像微妙地有点诚惶诚恐的意思了。

【大概是怕你心情不好随手打死他吧,毕竟在他眼里你应该是个没有牵挂的死人了。不相信的话,要用心理学确认一下吗,小文莱思?】

“……不需要。”文莱思一直在想办法摆脱对系统的依赖,却还是越陷越深——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那种下意识的模糊戒备中第一次理解到真正意义上的坏处。系统并不是万能的,“心理学”只要在直接看到对方脸之后才会生效,最重要的是,如果文莱思不清楚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系统也只会给出很模糊的答案。

正是因为他对系统的那种理所当然一样的依赖,才会导致他只凭自己对他人进行的判断产生那么巨大的偏差,也才因此让他陷入了现如今的尴尬境地。

【哈哈,也找到新的理由了吗?没关系哟,我的小文莱思,无论你怎么样,我都绝对不会责怪你,绝对会在此支持你,毕竟,我是你的系统嘛。】

文莱思下意识地想要翻一个白眼,目光却与斯科尔第交汇,受尊崇而且无疑某种程度上是可敬的院长阁下正笑眯眯地拎着新晋光头冲斯卡丽道别,接着向文莱思望来,俏皮似的挤了挤眼睛:“那么,我就先走了。毕竟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喽。”

朝阳已然升起,正在巍峨漆黑的东城墙上缘探头探脑,散射的清冷光芒却早已平等的洒下,与此刻还看起来生龙活虎、挤眉弄眼的斯科尔第相比,文莱思倒是突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疲劳。身上缠绕他的锁链并没有解开,甚至于也许变得更加沉重,然而稍微松开了一点,让他觉得始终绷紧的某根弦好像也可以跟着松弛一下。

他偷偷打了个哈欠:“是,院长阁下,辛苦您了。”

斯科尔第丝毫不见口中所说的疲劳地摆摆手:“没什么,卡莱尔小弟。现在,绑架的事,我们怪不到费尔南多家的小子上,详细情况我会继续了解,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至于之后决斗的事宜,也放心的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那就不打扰两位了——米尔特洛夫家的,年纪轻轻可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面,那样会老得很快的。”

文莱思顺着斯科尔第的话再次看向斯卡丽,她仍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像是强压着什么一样冲斯科尔第行了个礼。等到斯科尔第走出了视野的极限,和新晋光头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晨雾当中的瞬间,斯卡丽忽然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冲到文莱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厉声吼道:“你为什么不拒绝!”

“啊,这个——”看到斯卡丽生气的理由真的如此,文莱思心里不知怎么忽然轻松了一些,在面罩下的脸也总算重新挤出有点僵硬的笑容来,“大小姐——”

“你是白痴吗!”还没等文莱思解释,斯卡丽就继续接了下去,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砸向文莱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还是法师学徒的时候就能打赢威廉?你现在当了一转法师就以为自己更强了?或者你听说了色雷斯还只是一转法师?啊!”

文莱思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大小姐——”

“别自以为是了!”斯卡丽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不知为什么让文莱思觉得有点荒谬,“你靠什么打赢的威廉你自己不清楚吗!你以为二转法师对色雷斯来说会是什么难题吗!你以为能在正面生死决斗中凭你那些小聪明战胜二转法师吗!你是白痴吗!”

“……”说实话,斯卡丽说的这些文莱思之前甚至都没有仔细考虑过,所以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对文莱思来说,战斗最终的胜负其实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而这种想法的来源,也正是对系统不正常的过度依赖。

斯卡丽大口大口地吸气,好半天才把有点紊乱的呼吸调整回来,平坦的胸口却还是一上一下地剧烈抽动着,说话间隙仍然时不时短促地喘息:“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是说了,让你拒绝他了吗?”

“……”文莱思稍稍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里没有隐瞒的必要,“是的。可是大小姐您当时也说了,如果我拒绝,恐怕在整个联邦的势力范围内都难以立足,连工作都找不到。”

“那又怎么样!”斯卡丽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让文莱思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被自己彻底气疯了,“不管怎么样,难道不比死了强吗!更何况……”

文莱思不知道为什么斯卡丽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只是在确认了斯卡丽并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之后,就继续解释下去:“大小姐,情况是这样的,也许您忘了,我原来是帝国人,后来从帝国逃了出来,逃到学院城来的。”

斯卡丽冷哼一声:“这跟你找死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不能呆在学院城的话,我就再一次被迫离开家了。”

斯卡丽忽然愣在了那里,而文莱思则用无比真诚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我拒绝的话,我就没办法再做大小姐的临时侍卫了吧。我不想那样。”

文莱思背对着阳光,声音低沉而平静,漆黑的眼珠中没有丝毫波动,像是在说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的话。

而太阳也的确升起了。冬季略带温度的阳光突然将斯卡丽的脸颊映照成艳丽的酒红色,金黄色的短发闪烁着层次分明的光芒,白色的衣裤因为稀薄的灰尘难以闪出光辉,却反而令她白皙的皮肤更加耀眼。

“啊——啊!哼!你这家伙真是个白痴!”斯卡丽的怒吼逐渐变成抱怨,最后又变成不易觉察的嘟囔声,头也越来越低,最后翻了个白眼,把脸别到一边,“白痴。”

第六十八章 以决斗终(四)

斯卡丽生气的事件被文莱思用越来越熟练的半真半假的谎言应付了过去,这多多少少让文莱思恢复了一点点自信,至于之后系统惯常的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文莱思在需要的时候已经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准确的说,应该是几乎完全听不到了。

但这实际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斯卡丽不知为什么似乎对阵营归属之类的东西非常看中,打从一开始她就已经站在文莱思一方考虑问题,也正是因为为文莱思考虑,才会表现得那么生气。摆在文莱思面前的真正问题,是将在年关开始的生死决斗。

根据冷静下来后斯卡丽的介绍,以及之后文莱思自己打听到的情况,生死决斗对联邦人来说是神圣而崇高的仪式,在主流文化几乎与联邦完全一致,主流人群也多是联邦人的学院城,它自然也具有相同的效力。

双方在公证人的见证下,在选定的时间和地点,为了维护荣耀,将一切公开,赌上生命进行战斗,活下来的赢家将会维护自身的名誉,并使之更加闪耀。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仪式在联邦人心里似乎充满了浪漫主义情调,哪怕是两个平民之间的生死决斗,也能得到相当广泛的关注。包括斯卡丽在内,她讲到生死决斗的事宜时,也不由得露出了悠然神往的神色。

当然,通常能得到认可的生死决斗不会发生在实力悬殊的两人之间,即使由较弱一方主动提出,作为强者的一方拒绝也会被认为是仁慈的表现。不过文莱思面临的决斗中这种规矩并不适用,因为在发起决斗的时候,色雷斯·费尔南多还是一转法师。

这就是文莱思面临的最大问题。正如文莱思所知,斯卡丽早就可以成为一转法师,然而她至今还是法师学徒,这些联邦的大家族子弟们似乎普遍不会像一般人一样尽可能快地提升实力,而是刻意在较弱等级上磨练自己,以满足一些连斯卡丽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的条件。

二十多岁的色雷斯·费尔南多就无疑是这些人其中之一,只要他想,这一个星期足够让他成为一名二转法师。与弗兰克斯一战,虽说系统号称为文莱思表演了属于法师的华丽战斗方式,用的魔法也大体都是文莱思能使用且掌握过的,连它使用的最关键技巧文莱思也已经有所了解,下来仔细算一算,那时系统消耗的精神力根本不是文莱思500上限所能承担的。

而且即便他能复制系统的战术,得知了自己与弗兰克斯等人战平的费尔南多也绝不会像弗兰克斯那时那样轻敌。说到底,论到毫无保留的战斗,如果说法师学徒还有可能凭借魔法以外的其他条件,诸如智谋或者身体素质,有那么一线胜利的希望,一转法师与二转法师之间就是完全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难怪斯卡丽会对文莱思接受了那场决斗那么激动,看到这种自寻死路的白痴行为,哪怕并不是很亲密的朋友关系,恐怕也会恨铁不成钢地怒火中烧吧。

……会不会文莱思也并不确定,然而他现在并不想去思考那种问题。

决斗是一个很大的难题,虽说有系统在文莱思有绝对不会输的自信,但是在问系统“有没有可能念出作弊码后不被看出来的正常取胜”之后,被系统恶狠狠地嘲讽了。

【哈,小文莱思,你是白痴吗?眼睛会变红你自己知道的吧?就算所有人都是瞎子,你一个一转法师想干死二转法师,你还要我“正常取胜”?你特么在逗我吧?】

系统说的也有道理。目前为止系统表现出了超越常识的恐怖实力,但它不能超越逻辑。这种局限也是过去文莱思所没能意识到的——不如说他连考虑都没考虑过这种事。

而不靠系统,文莱思自己所能想到的战胜费尔南多的方案,就是自己成为二转法师。

“在成为一转法师之前,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成为二转法师的条件啊。”斯卡丽努着嘴,像是生气又像是担忧地这么说,右手玩弄着现在已经被剪短许多的鬓角金色的头发。

“哦,蒙面怪客,好久不见,看起来最近发了横财?不是来买东西的?成为二转法师的方法?你脑子坏掉了吗?怎么会来问我?”身上充满的神秘气息,虽然文莱思感觉他只是柜台人员,但实际上店里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的“杰拉德魔法用品店”的蒙在黑袍里的男人一如既往地冷淡且刻薄,“哦,那个和费尔南多公子生死决斗的人就是你?看在你曾经光顾过我的店几次的份上,你死的时候我会去看的。”

“文莱思,文莱思,文莱思,你真是愚蠢的让我吃惊。”专精于魔法之徽绘制与研究的鬼才,曾经教导并且压榨过文莱思的杰拉德先生像唱咏叹调一样高低起伏地念了三遍文莱思的名字,“你还不具备装配二转魔法之徽的条件。是什么条件?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啊,抱歉,你不会有什么到时候了来着,我是不是不该提起这个?”

花了一天时间找了一圈,文莱思才发现自己在学院城的社交圈子究竟有多么狭窄,有可能知道成为二转法师方法的居然只有三个人,而且他们最后都完全没能帮上忙。

而最后的最后,系统是这么说的。

【呸,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早怎么不问我?现在想知道?晚了!】

虽然系统说是这么说,以文莱思对系统的了解,就算第一个去问它,它十有八九也不会给出有价值的建议。这么一来,文莱思想要在这几个星期里成为二转法师的幻想就破灭了。

这反而让他轻松了许多。毕竟,这样一来,他能做的事就很少了,竭尽全力去打听有关费尔南多的情况,战斗时尽可能地尝试在不使用作弊码的前提下战胜费尔南多,所剩下的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东西——最后,恐怕是免不了要用作弊码的吧。

至今文莱思仍然在把系统当做重要的秘密,尽管他并不明确知道暴露系统的存在究竟会有怎样的危害,但每当他回想起那天从天上落下的陨石雨——那可不像是为了一个杀人犯会用的手笔——他就一直觉得尽可能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会比较安全。更何况,系统的秘密存在,是保障他安全的一个重大底牌。

“……如果必然会暴露的话,到时候就离开这里吧。”文莱思终于放下了纠结,在自己的房间里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声,“在这里呆了十个多月,才刚刚开始觉得安定下来,就忽然又觉得待不下去了。哈哈,下一步,去什么地方呢?”

【说什么开始觉得安定下来,最近你不是都开始过上混吃等死的腐败生活了吗?】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露出笑容:“对。所以我才说安定下来。”

这样决定之后,剩下几天时间,文莱思就打算了结了学院城里面的一些琐事。

第一件事是找到那个在废弃的小村子里捡到,现在跑去当厨子的少年唐。那个浑身上下都透着邪门气息的家伙一如既往地处变不惊,淡定地表示自己保持清醒的时间还有至少两个月之后,文莱思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啥要跟他说的。倒是文莱思准备走的时候,那家伙又叫住了他,用随口一提似的口吻说:“你要是准备走的话,要去哪跟我说一声。”

文莱思很想回一句:“凭什么?”,但是最后憋了半天,还是只用:“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会的。”这样比较平和的句子回应。毕竟刚住进学院城的时候多亏了他身上的衣服,现在太绝情了文莱思自己难免有点过意不去。

之后文莱思又跑去找到了杰拉德先生。杰拉德先生好像早都知道他要来,还叫来了“杰拉德魔法用品店”的那个老板——文莱思这才知道他们俩原来是朋友,用品店以杰拉德先生命名,然而老板却是那个被威廉误会成伙计的黑袍男人——他们一起给文莱思开了个送别会……或者说提前办了一场规模比较小的丧事。

期间,杰拉德先生老泪纵横——九成九是由于酒精的缘故,狠狠拍着文莱思的肩膀,大声哭喊:“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引来了周围其他人,其实也就是像是伙计的老板一样的目光。面对此情此景,文莱思也着实没办法说些别的什么。

最后,在决斗的前一天,文莱思重新回到他曾经工作生活了好几个月的那个大长屋里,请所有曾经的同事一起吃了顿饭,接着单独叫出了与他在同一个组中的苏珊大妈和倒霉的杰米,想要给每个人100个标准单位作为饯别的礼物,以及这段时间为他保留工作的谢礼。

杰米一开始表现得很吃惊,忙不迭地准备接过来的时候,却听到苏珊大妈有点生气似的斥责文莱思的声音。苏珊平常是个很有精神的老太太,在生气的时候就会变成很有气势的老太太,已经是一转法师的文莱思在她面前像个随处可见的小屁孩一样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而杰米甚至还没能理解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结果杰米也畏缩起来,只是小心从文莱思手上拿了10个标准单位,算是聊胜于无。

而文莱思则低着头道歉,反复表示并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只是作为朋友想要表示友好,而且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错误,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过了好半天,苏珊才总算平静一些:“你为什么忽然就要道别了?”

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骂人时开始就有的泪花,文莱思隐藏在面罩下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接着又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觉得在学院城也呆了很长时间,想要去别的地方走走。过几年应该还会再回来的吧。我可是穿越了无尽山脉的人,大妈您不用那么担心。”

“哦,哦……年轻时候多走走也好。那就去吧。放心,我苏珊还活着一天,你来就一定有口饭吃!”说完这句话,苏珊大妈就昂首挺胸地离开了——一直走到文莱思他们不太看得清的地方,才垂下先前越仰越高的头,用手在脸上抹了两下。

最后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文莱思原本准备说些什么,杰米却收起了往常那副死皮赖脸的表情,换上的比较严肃的神色,抢先开口道:“那个传闻里要和这里大家族学生生死决斗的平民,是不是就是你?”

“啊——是。”文莱思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只是猜的。我认识的能有资格和那样的人物生死决斗的平民,就只有你一个。再加上你突然跑过来道别……”杰米咳嗽了两声,停顿了好长时间,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听着,歪嘴小哥——你是叫文莱——思,对吧?文莱思·卡莱尔。那天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你要逃避那场生死决斗吗?”

“你会瞧不起我吗?”文莱思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杰米摇了摇头:“我过去以为我会,但是,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瞧不起自己的朋友的。你应该逃,就算你和那家伙都是一转法师,你最近还和一位大小姐走得很近,但是,你没有胜算的。你只是平民,他家里是富豪,绝对没有胜算的,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死。”

文莱思不由得挠起头来:“是这样吗?可是我听说逃避一场生死决斗后会很难在联邦的势力范围内生存下去。杰米,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本来就没办法在帝国生存了。”

“就算那样——”杰米话说了一半,却忽然咽了回去,苦笑一声,“你说的也对。你和我并不是同样的人,你在帝国成为不了法师,就逃出来,到联邦的地域来……而我,装不上出售的制式魔法之徽,就自认倒霉,在学院城为了那点补助欢欣鼓舞。”

“我理解不了你的想法,所以我无法组织语言去否定它。”

杰米忽然又换上了轻松的样子:“歪嘴小哥,你打算赢吗?”

与系统的交流让文莱思逐渐习惯了跳跃很大的对话方式,于是文莱思也跟着笑了起来:“当然,那是生死决斗唉。输了不就死了吗?”

“这几百标准单位,对你的战斗不会有影响吗?”

“杰米,你也知道我最近跟大小姐走得很近。算是发了一笔横财。”

“那么就拿来吧,三百标准单位。”

“不,等一下,三百?”文莱思看着一下子脸皮又厚起来的杰米,一时间居然不太适应。

“对啊。”杰米一脸理所当然地掰着指头,“你不是准备给我一百吗?还有苏珊大妈的一百,我会用来照顾她的。再加上,你知道参观那场决斗的门票有多贵吗?”

…………

终于,新年到了。

第六十九章 以决斗终(五)

文莱思很久都没有在早上五点这样的时间醒来——大约有一个多月。

然而这一天他在五点准时且自然地醒来,如同他仍然睡在长屋里那时一样,度过一个完全无梦的夜晚,清醒地如同从未睡眠,周身笼罩在独属于冬季的寒冷当中,并且习以为常。

理论上春天并不是从过年那一天开始的,有时会早,有时会晚,文莱思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学习过,有模糊的记忆。可实际上,没人在乎春天究竟从哪天开始,塔尔村的大家都会在新年过后开始播种,那么,所谓理论上的春天开始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文莱思穿上黑色的贴身绒衣,黑色的绒裤,仅这两件米尔特洛夫家仆免费配备的衣物,好像已经比他过去把自己层层包住时还要暖和。他迅捷而有条不紊地套上了黑色的外套,最后,从床下拿出过去那件同时被用来充当被褥的破黑袍,将自己完全裹在其中。

接着,他动手把床单铺平,将杯子叠成他来时见过的方块形状——他从未这样做过,这让他做的有点艰难,反复重复了三次,才勉强像点样。而在床的旁边,无论桌面、地面或是其他任何地方,除了一个跟他离家时背的包裹差不多大小的黑布包以外,都与他在那位福特管家的指引下,第一次见到这个房间时一模一样。

打了一盆清水,小心地清理面部之后,文莱思从腰间取出那柄始终贴身的锋利匕首,又用手指测试了一次它的锋利程度,然后用它清理了脸上绒毛一样的胡须。

【嘿,我还以为你准备塑造一个不修边幅的世外高人形象,在提前蓄须呢。】

于是,在起床三分钟后,文莱思重新确认了一遍全身的装束,推开了房间门。

“啊……大小姐,您今天起得很早啊。”文莱思看到一副被他突然开门吓了一跳样子的斯卡丽,略微有点发愣,如果真的是被他开门吓到,斯卡丽似乎在他门口徘徊了一段时间了,“城主阁下的信上说,决斗在下午开始,您可以多休息一会,再动身。”

“我就没睡着。”斯卡丽说的没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黑眼圈的痕迹异常分明,“况且你不是也起得很早吗?怎么,急着去送死不成?”

如果按照初次见面的印象,斯卡丽说话其实并不刻薄——至少对文莱思这样的底层人士,她的态度在学院城学生这个整体里都算得上温和有礼。可现在听到她这样说话,文莱思也没觉得有什么违和,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小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斯卡丽像是下意识似的点头回应,接着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不知怎么又生起气来,带着训斥的语气喝道,“说什么呢!现在你还有心情想这些!”

文莱思嘿嘿笑了起来:“大小姐,在我们帝国人眼里,新年可是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您怎么能用‘有心情想这些’的态度来说新年贺词呢?”

斯卡丽噎了半天,最后恶狠狠地跺脚,嗔怒道:“胡搅蛮缠!新年是最重要的节日不是当然的,说什么帝国人眼里——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大小姐,您不必为我这么担心。”

“才没有担心!”斯卡丽白皙的皮肤之上,除了黑眼圈的黑色以外,红色也同样非常显眼,“只是你是我的侍卫,我不能——”

【出现了!蹭的累标准发言!虽然双马尾烧掉了有点可惜,但是果然还是很棒啊!】

“我是临时侍卫。不太称职的那种。”文莱思咳嗽两声,“而且,一个月快结束了。”

斯卡丽脸颊上的红色由浅到深,最后看起来好像抬手一捏就能挤出血来:“少废话!”

文莱思顺势低头,结束了这个话题:“是,大小姐。”

文莱思总算从房间里走出,视线被放在门口的东西所吸引,而与此同时,斯卡丽也终于看清了他房间内的情况,于是引发了新的一轮对话。

斯卡丽很明显地愣了很久,直到文莱思觉得她安静地不正常回头看时,才转身看向文莱思开口,语气却忽然有点高兴似的:“你要离开学院城了?”

文莱思点头:“是有这样的计划。”

“哦,难怪你这么轻松。”斯卡丽忽然笑了起来,一度令文莱思十分费解,好在她很快就自行补充说明,解答了文莱思的疑惑,“不过真亏你还有心思在这睡觉。要走的话当然早点走比较好吧?需要我帮你忙吗?虽然我在家族里——嗯,没什么地位,但是靠我的名字帮你一个流浪汉一点小忙还是没问题的。赶快收拾——哦,你收拾好了,我们——”

“大小姐你误会了。”文莱思打断了越说越起劲的斯卡丽的话,语气平常,态度也如往常一样尊敬、冷淡,带着点梳理,尽管他心里实际上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感情,一半好像是悲哀,另一半他连类似的情感都找不到。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没打算逃避荣耀的生死决斗。虽然我一直自认是帝国人,但毕竟以后恐怕都会在联邦的势力范围内生活,我当然也应该适应,嗯,联邦人的生活习惯。”

文莱思的话有点多了,他本不打算说这么多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紧张,不想听到从自己插嘴那一刻就低下头,双拳握紧的斯卡丽的回答,所以就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由着性子胡扯了起来。每当这种时候他才会由衷的感谢系统,在系统以身作则的教育和它配合之下的反复练习之中,文莱思的胡扯能力和水平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可并没有那么多合适的东西可以供文莱思东拉西扯,终归有说完的一瞬,随之而来的,就是令他感到强烈不适的静寂,或者说死寂。然而在这过分的安静当中,又显然有什么东西在发酵着,膨胀着,就像平静的水面下鼓动的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别开玩笑了!”最终炸裂开来。

“你会死的啊!你这态度算什么意思!你是想告诉我你完全不怕死吗!你是想告诉我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吗!”斯卡丽此刻的声音已经不再像是怒吼,甚至因为反复破音的缘故,文莱思离得这么近都听得不大清楚,唯一能听清的,是她话语间掺杂的抽泣,正如唯一能看清的,是她被泪水浸湿通红的眼眶。

斯卡丽一拳砸在文莱思的肩膀上,文莱思默默承受下来,同时才发现,斯卡利今天没有穿那双自从福特管家走后几乎就没离过身的,鞋底厚得可怕的鞋。

“系统。她,是不是喜欢我?”他在心里默默地提问,而回应听他的首先是几声嗤笑。

【心理学检定:93>60,失败。你无法理解眼前少女的想法,想到的假设在你心里寻找不到一点由来的根基。在你看来,即便她真的对你有超乎寻常的好感,她此刻的表现也太过夸张。你无法理解她,也无从判断她。】

【呵,呵呵,哈哈。我的小文莱思,你真是可爱得令我心醉,我几乎就意味你还是那个自以为是其实屁都没经历过的天真小孩了。】

系统说得对。这不是他第一次感觉斯卡丽对他有特别的感情,也不是感觉最强烈的一次,然而他之前从来没有过,偏偏在现在这个时候,向系统问出了这个问题。心理学的检定失败了,但那没有关系——没错,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关系。

文莱思反过来按住了斯卡丽的头,在她因为这唐突不敬的行动,吃惊抬头的时候,露出了他自从离开帝国以来,露出的最温暖的笑容:“大小姐,感谢你的担心。我不会死的。”

“而且,没有人会死。”

…………

决斗的场地被院长定在了学院城南门外,时间是下午四点起。

看来作为院长的斯科尔第对城南门外那些不符合学院城规章制度的非法产业并不是全不知情,而且甚至可能与其中一些有权钱交易——位置设在这不说,这个时间也好像是看完决斗正好在城外吃个饭在回去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斯卡丽不太习惯跟在文莱思身后的原因,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结果文莱思只好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不去想这些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文莱思,我的小文莱思!哈哈哈!抱歉,我不是有意嘲笑你,只是,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没有人会死的’,哈哈哈!就凭你吗?】

他的思绪就会完全被系统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就无休无止的疯狂大笑,以及穿插在其中花样丰富的冷嘲热讽完全控制,最要命的是,像过去很多时候一样,他完全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令系统如此狂笑,或者狂怒,或者其他随便一种反应。

今天学院城南门的城门罕见地大开着——文莱思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南门是向外打开而不是向内开的。卫兵则比平时多了一倍,盔甲和长枪都像是新换上的一样,比平时还要光鲜,如果今天不是阴天的话,文莱思相信,他们身上的反光恐怕会晃得人眼晕。

门外有很多人拥挤着堵在一起,只是远远看到他们的穿着打扮和深陷的面颊,文莱思就能猜到他们是本来就住在城外的那些人。新年他们也没有回家,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想要进到学院城里来。文莱思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感慨,可实际上却完全没有。

多出来的八名卫兵,再加上原本应该站在门内的四名,现在就站在门外,阻止着他们进城的企图,同时还强制性地把人群分割成两部分,挤在两侧,给中间勉强挤出了有一个人走的话称得上宽敞的通路来。

今天南门大开是为了下午生死决斗的准备。想到这一点之后,文莱思的心脏倒是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原本被压在肚子里的纷乱思绪一下涌到喉中,让他一瞬间觉得有点想吐。

好在现在文莱思自我调整的能力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只是短短三秒钟,他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随之而来的紧张和恐慌之类的玩意重新压了回去。他挨个扫过了每个卫兵的脸,却没有在其中看到蒙克。这让文莱思觉得有点遗憾。

从卫兵帮忙撑出的通道穿过,脱离了城门口这个异常拥挤的区域,正式走到城外之后,文莱思发现,今天城外远比平时要热闹得多。现在才早上九点左右,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这一个多月以来文莱思出城都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情况,尤其是这些行人大多衣冠楚楚,看起来多半都是学院城内的人,而且十有八九都是学生、老师的情况,就更没见过了。

他们在期待着即将发生的生死决斗,也许是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罕见的大事,也许他们在期待为了荣耀的战斗,也许他们在期待即将到来的他人的死亡。就像系统,并非冷血或者冷酷,只是置身事外,所以能够超然地因残忍的事而感到愉悦。

出城之后走了大概四五十分钟,对于文莱思来说这并不算非常漫长的路程,尽管他并不以体力为傲,在同龄人中甚至算得上相当虚弱,但也许是在无尽山脉里那几个月锻炼的成效,走路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件完全不消耗体力的事。

可对斯卡丽来说好像并不那么轻松,文莱思一路上都是按照自己的步幅在走,现在回过头,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斯卡丽已经面色潮红,满头是汗,稍稍定下脚步,就开始小幅度地喘息起来,完全看不出是在阴云密布的冬天早晨,反而一副身处酷暑当中的模样。

文莱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大小姐,您真的没必要跟过来的。”

“我不跟过来,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斯卡丽看到他回头,猛地一下挺直腰杆,说了两句话以后,调整了一下呼吸,好像这样就能把喘气的渴望压下去似的,接着,好像反应过来一样,又叉起了腰,“怎么,你以为我连这两步路都坚持不了?”

文莱思干笑了两声,继续向前走。

【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天真,你的话倒是真的让她恢复了精神。这一点倒是值得赞赏。嗯,做得好,小文莱思!】

系统总算停止了冷嘲热讽,不过现在文莱思也没有精力来回应系统稍微正常一点的废话。他已经能看到过去从未在城南郊外看到过的一座巍峨建筑,好像是一个高大的圆形建筑,纯白的大理石铸成了总高足有十余米的墙面,镶嵌着一扇一扇巨大的黑色孔洞,透出另一侧黑压压的阴云。

【竞技场,这个老东西倒是有点品位。】

文莱思十分笃定在一个星期以前这里还没有这座建筑,正如他十分笃定这里就是他将和色雷斯·费尔南多进行生死决斗的场所一样。换言之,这座高大巍峨不逊于文莱思曾见过的任何一座建筑的所谓“竞技场”,是在这一个星期之内建造起来的。

可惜文莱思也并没有太多时间用在感叹斯科尔第城主阁下的工程能力上面。

和文莱思同样全身笼罩在黑色之中,但身上繁复的黑色礼服却像是宝石一样,反射着阴天一点稀薄的光芒的男人,全身的衣着和装饰看起来并不奢华,却无疑无比昂贵,将他包裹在其中,与城外辽阔的背景融为一体,同时,出现在任何一个宴会上也绝不会不合时宜。

那个男人用无可挑剔的礼仪站在门口,对每个进入那座建筑的人敬礼示意,姿态与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恰到好处,文莱思见过的任何一个专门研究这方面礼仪的门迎都比不上他。

吻过一位穿着不太适合如此寒冷天气的女士的手指之后,那个人重新挺直身子,目光投向文莱思这边,天蓝色的眼眸中好像投射出无尽的哀伤——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斯嘉丽,好久不见。”他躬身行礼。

“文莱思·卡莱尔,我等你很久了。早上好。”

第七十章 以决斗终(六)

“文莱思·卡莱尔,我等你很久了。”色雷斯·D·H·费尔南多,费尔南多家族的长子,将在五个小时之后与文莱思进行生死决斗的人,穿着华丽而复杂的黑色礼服,层层叠叠的衣物和饰品相互覆盖,错落有致,不会让人觉得累赘,反而叠加出一种大气的美感,在穿过浓云勉强落下的微薄天光之下,站在明明是刚刚建好,却透出一股苍凉宏大的历史感的“竞技场”门前,对文莱思点头,原本脸上不会褪去一般的微笑在低头的瞬间无影无踪,板起的面孔如同雕像一般平静、坚毅、无动于衷,“早上好。”

“哈,也没有很久不见呢。”文莱思停下脚步,斯卡丽也就自然地跟了上来,走到了文莱思的身侧,用古怪的眼神凝视着费尔南多,一度想要移开视线,最后却反而死死地盯着他,冷哼了一声,“一个星期而已,不是吗,色雷斯。”

费尔南多微微低下头,嘴角重新抿住扬起,却看不出丝毫笑意来,轻轻晃了晃头:“斯嘉丽,感谢你还愿意和我对话,我真的很抱歉。”

斯卡丽愣了一下,她没有预料到费尔南多会这么回答,原本有一堆想要说的话,却被这句道歉全都噎了回去,一时间有些语塞。

于是文莱思接过话头,轻轻按了按脸上暗红色的面罩,右手搭在左肩,也学着费尔南多的动作点了点头:“费尔南多先生,早上好,真是个好天气,不是吗?”

“斯嘉丽,你从小就是这样。”费尔南多没有立刻回文莱思的话,反倒感叹似的对斯卡丽说了起来,“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实际上却对每一个看起来亲近你的人都很在意,不但想要回应每个人的好意,还希望他们都能幸福地生活,彼此和睦相处。”

费尔南多沉吟了一会:“我不是说不好,这样的你很可爱,而且真正了解你的人毫无疑问都会喜欢上这样的你。可是,事情并不总会向美好的方向发展,这世上的人也不都是好人。”

斯卡丽的脸又染上了晕红,也许是看多了的缘故,文莱思不知怎么就看出来,斯卡丽此刻之所以又血液涌到脸上,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源于愤怒。她又哼了一声:“是啊,我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学院城里面绑架我。”

“那并不是绑架。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你。”费尔南多轻轻扶住下巴,好像开始思索起来,“当然,这样听起来像是狡辩——”

斯卡丽一声怒吼打断了费尔南多的话:“所以,你承认了?!”

费尔南多和文莱思同时一愣,用有点不太明白的眼神看向斯卡丽。最后还是费尔南多最先反应过来,继续说道:“是的。而所有事,最终将会在这场生死决斗后结束。”

斯卡丽出离了愤怒,连话都说不清楚,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只是努力假装自己没有哭,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斯嘉丽,真的很对不起。”费尔南多的话每个音都有些拖,听起来有点哀伤的调子,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文莱思身上,终于回应道:“是的,文莱思。今天天气很好。”

文莱思抬头看了一眼满天的阴云,耸了耸肩:“您居然还记得回我的话,真是不胜荣幸。那么,如果费尔南多先生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的话,我和大小姐就先进去了?”

文莱思看了一眼在一旁仍旧泣不成声的斯卡丽,迈了一步挡在她身前,笑了笑:“您穿这么厚也许不觉得,今天天气还是挺冷的。老在这站着可能会着凉。”

费尔南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文莱思便把手伸到身后,抓住了斯卡丽的手,斯卡丽稍微把手向外抽了一下,文莱思加了点力,让她放弃了抵抗,顺从地低着头向门里面走进去——

在经过费尔南多身边的时候,文莱思听到耳边传来了好像是属于费尔南多的压低的嗓音,却多出了与费尔南多往常形象完全不同的情绪,阴冷、恶毒、仇恨与仿佛期待一般的恶意在其中交错:“文莱思·卡莱尔,姑且还是这么称呼你吧。呵,你真的还是文莱思·卡莱尔吗?让我们证明吧——在所有人面前。”

文莱思猛地回过头,看到斯卡丽迷茫的眼神,和与第一次在“金币”见面时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听到他用正常的音量说:“下午再见,文莱思。”

就好像刚才听到的是幻觉一样,费尔南多优雅地对将在五个小时后生死相搏的文莱思平静地道别,神态自然,正如他与任何一个熟人或陌生人道别时一样。

“……待会见,费尔南多先生。”文莱思最终欠了欠身,拉着斯卡丽走进了黑暗的用到当中。

……

【装神弄鬼的家伙,没必要在意吧。他不过是在装逼而已。】

“可是,什么叫‘你真的还是文莱思·卡莱尔吗’?他该不会怀疑我的名字,调查出我真正的姓氏是卡斯特罗……然后也像帝国那些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充满仇恨。”

【且不论他上哪能查到你在学院城一次都没有提到过的卡斯特罗这个姓,也不说他把你用了假名证明给大家看有什么意义。如果是我的话,这种情况可不会说‘还是’的‘还’字。】

“……对,我想太多了。他要证明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某种变化……是什么变化?他要怎么证明?证明了有什么意义?”

【你问我我问谁去——虽然这么说,你好像有点头绪了?】

“……如果真的像我一开始感觉的那样,这一切,都是他从一开始计划好的话……”

……

穿过甬道走进巨大建筑内部,仍旧是宏大的石制内墙,在联邦魔法灯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城主斯科尔第安排的人迎了上来,他们好像一眼就认出了文莱思和斯卡丽两人,毕恭毕敬地把他们引到为决斗选手准备的房间,收拾妥当之后表示就在门口等着,就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文莱思一句话也没说,斯卡丽也是同样,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间断响起的斯卡丽忍不住的抽泣声,以及文莱思换个姿势发出的轻微衣料摩擦声。

这种寂静在离决斗开始一个小时之前被以推门声为起步的一系列巨响打得粉碎,这一系列巨响,具体来说,就是威廉·罗伯斯基热情如火的大呼小叫:“卡莱尔老师!听说您要跟色雷斯那家伙生死决斗啦?!”

有意义的话语大概就到此为止,之后威廉的话就被形容他的心情多么激动的词语,以及体现他心情多么激动的语气助词充满,他兴奋的模样就像是饿了一天之后准备开饭的小屁孩——语言表达能力好像也差不多。

他与斯卡丽截然相反的反应令文莱思有点费解:“呃,威廉,你跟费尔南多先生有仇吗?”

“费尔南多先生?”威廉眨了眨眼睛,接着露出夸张到会让人觉得做作的恍然大悟的神情,“您是说色雷斯?不,没有啊,怎么会。那家伙也算是斯嘉丽的朋友,我再怎么说也——啊,斯嘉丽,你怎么了!”

威廉说话间像每一个不安分的孩子一样,目光在房间里游荡,于是很自然地注意到斯卡丽,他还挥了挥手,才发现斯卡丽满脸泪痕,慌忙冲了上去,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足无措地在那嘘寒问暖:“斯嘉丽,是谁欺负你了吗?”

斯卡丽微微摇了摇头,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应道:“威廉,我没事。”

威廉疑惑的眼神重新回到文莱思身上。文莱思皱着眉:“呃,在说这个之前。威廉,你看我很不爽吗?”

威廉脸上惊讶的神色瞎子恐怕都能看出来:“怎么会,卡莱尔老师,您可是我的老师!不过在说这个之前是什么意思?斯嘉丽伤心这可是最重要的大事啊!”

文莱思挠了挠头:“威廉,我姑且问一下,‘生死决斗’是字面意思的那种‘生死’决斗对吧?得有一个人死的那种是吧?”

“当然啊,卡莱尔老师您可真幽默——”威廉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文莱思明知故问的问题,之后才感觉到不对,停下了原本要说的话,仰着头思考了半天,再次恍然大悟,“哦!”

“生死决斗是最荣耀的决斗。”威廉稍微严肃了一些,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说着“将来我要当科学家!”的小学生,“认识的人进行规模如此宏大的生死决斗,我当然是与有荣焉。两个人,为了各自的尊严和荣耀,拼上性命!”

威廉像是陶醉了起来,像是唱歌一样的说着让文莱思觉得匪夷所思的鬼话。

“我一直都期待能够自己和别人进行一场生死决斗!”一长串让文莱思在这么长时间之后,重新开始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的发言之后,威廉用这么一句话收尾。

“……威廉,你……”文莱思憋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该怎么接话。

“唉,威廉,你还是老样子呢。”斯卡丽摇着头,微笑着叹了口气。

“哈!卡莱尔老师!看到没有!生死决斗的魅力甚至能让斯嘉丽重新打起精神!”威廉好像愈发精神焕发,音量也越来越大。

文莱思有点目瞪口呆,不过斯卡丽那个样子文莱思的确不太习惯,考虑到也是好事,文莱思就没有去反驳威廉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威廉,你知道灵徽吗?”

“灵徽——就是传说中那种拥有自我意识的魔法之徽吧?我小时候很羡慕呢。不过后来听说好像只是会从魔法之徽感觉到某种情绪而已——我有时也会有这种幻觉……知道之后还挺失望的。”威廉在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故事之前,总算刹住了车,“卡莱尔老师,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因为我想转移话题。”文莱思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开口道:“没什么,只是听说了一点。多少也算有点感兴趣吧——费尔南多先生跟灵徽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啊——”威廉和斯卡丽对视了一眼,“哦!菲尼克斯那小子好像就是灵徽持有者来着。对,卡莱尔老师你不认识。菲尼克斯是费尔南多家族的老二,色雷斯的弟弟。嗯,现在他也是费尔南多家族的继承人——那小子从小就特别聪明,特别被老家伙们喜欢来着。不过要说值得讲的故事嘛——我不知道唉。”

【哦豁,小文莱思,我一下子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唉。】

“……这样。”文莱思点了点头,然后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虽然说的确解答了过去一个疑惑,但是现在的我对这种有的没的的八卦可不是很感兴趣。”

……

原本一直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忽然推门进来:“文莱思·卡莱尔先生。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您做好了准备的话,就请跟我来吧。”

文莱思冲他微笑点头,重新系上面罩。

“卡莱尔老师,你要加油哦!”威廉的样子实在是让文莱思感觉不到他对自己死亡丝毫的关心,不过文莱思也逐渐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冲他点了点头。

文莱思又看向一言不发的斯卡丽,沉默了两秒钟,酝酿出了被隐藏在面罩下的灿烂笑容:“大小姐,我答应你的事我还没有忘。我不会骗您的——上次您不是作为雇主对我下命令了吗?我不会对您说谎。”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文莱思走出门外,顺手带上了门。

七拐八拐之后,他们又来到了一条一片漆黑的甬道前,完全没有灯光。那个也许是侍者的角色停下了脚步,躬身行礼,手心向上指向那条通道:“就是这里了,卡莱尔先生。穿过这条通道,就是您将进行生死决斗的场地。请恕我不能继续陪同,祝您大获全胜。”

文莱思嘿笑一声,裹了裹身上的黑袍:“那就借你吉言了。不过,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真的有点冷——待遇跟学院城内的勤杂工都差不多了哦。”

没等对方回应,文莱思就笑着耸了耸肩,迈步走进甬道。这应该是一段很漫长的距离,尽管一片漆黑让文莱思摸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他用正常的步速走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看到前方透出的一点微光。

“哒——哒——哒——”文莱思的鞋子和石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背景中却逐渐混入越来越明显的嘈杂。抬脚迈出通道,这声响忽然响亮了数倍,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现在出场的这位,是年仅十七岁的一转法师,米尔特洛夫家族的护卫!为了为主人讨回公道,挽救作为护卫的尊严,赌上自己生命参加决斗的,文莱思!卡莱尔!”

最夸张的是,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居然盖过了不知何时挤满了人的周围一圈圈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那个声音文莱思还有点耳熟。正是对其本人形象和实际年龄来说对有点过分有活力的,属于学院城的院长,城主阁下,斯科尔第·独狼的声音!

文莱思循着声音的来源抬起头,发现城主阁下居然就飘在场地的正上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袍,手舞足蹈:“而现在,从南边走出的这位,是在决斗前突破,成为二转法师,为了守护费尔南多这个姓氏的荣耀寸步不让,对平民发起生死决斗的,费尔南多家族长子,色雷斯·德·赫尔·费尔南多!”

文莱思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上找不到太阳的所在,这让他有点搞不清楚南边究竟是哪一边。好在院长阁下话音未落,费尔南多的身影就从对面漆黑的甬道当中浮现出来了——没有脚步声,迈步的动作也不知怎么很容易被忽略,他好像真的是从黑暗中浮现一样。

费尔南多仍旧穿着早上那一身华丽而繁复的黑色礼服,而这次看到,文莱思除了那些原先就有的感想以外,还产生了新的观点。这身衣服的确好看,而且贵气逼人,但看起来很不适合进行大幅度活动,尤其是战斗。

费尔南多抬起头,用夸张的动作挥舞着双手,对着周围的观众打着招呼,换来的则是观众一浪接一浪的欢呼,而且远比文莱思出场时还要狂热得多。

尽管在那种距离上,那些观众恐怕很难看清费尔南多的表情,然而他在对观众挥手时,脸上却仍旧保持着那种文莱思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矜持却又热情的微笑。与之对应的是,费尔南多低下头,看向文莱思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在一瞬间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文莱思干笑两声,咽了口唾沫。他相信有系统的存在自己绝不会输,在刚才他甚至还有余裕去考虑对斯卡丽的“没有人会死”的承诺,可是在这一刻,他却打从心里感到恐惧。他的表情大概很难看了,这让他不由得再次对自己戴着面罩庆幸起来。

欢呼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而在空中院长阁下的一个手势之后,更是在短短几秒钟内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院长那匪夷所思的洪亮的声音在整座竞技场回荡:“根据两位决斗者的委托,本人,斯科尔第·独狼,学院城的院长,在此为两位荣耀的生死决斗做出公证!这场决斗是在双方都同意的前提下,由处于中立方的本人挑选时间,设立场地的公平对决!”

“遵循古老的规则,请两位在此,当着在场众人的面,依循传统,以比生命更为重要的姓名,属于自身以及家族的荣耀立下誓言。”

费尔南多的左手压在右手背,魔法之徽的上方,双手在胸口前方五厘米处交叠,神情严肃,语气沉稳:“我,色雷斯·德·赫尔·费尔南多,为了守护家族的荣耀,对文莱思·卡莱尔发起荣誉的生死决斗。为洗清不应背负的污点,我愿以费尔南多之名起誓,所有问题都会在这场由世人见证的决斗当中公证地解决,即便是失败乃至死亡,也会坦然接受。”

费尔南多的声音不知怎么也像院长阁下一样拥有了惊人的穿透力,文莱思不由得咳嗽了一声,结果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费尔南多的话结束后,观众席上传来一阵短促的欢呼声,但很快重新安静下来,这让文莱思意识到,他们在等待着自己。

同时被这么多人注视对文莱思来说还是新奇的体验,他不得不找点别的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减轻一点莫名其妙背负起的压力。好在这并不困难,定神去看的话,就在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远的地方,观众席上,杰米正大力挥舞着手臂,兴奋得面红耳赤。

之前给他的钱大概不够坐在这么靠前的位置上。文莱思微笑了一下。

很快,他又在观众席上找到了其他脸熟的面孔,杰拉德先生、“杰拉德魔法用品店”的店主、苏珊大妈、甚至还有几个他认为不是特别熟的曾经的勤杂工同僚、威廉给他找的那些初级课程上教导过他的老师。而在最近的地方,则是充满期待的威廉,和紧张兮兮的斯卡丽。

文莱思朝他们点了点头,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像院长阁下和费尔南多先前那样放大,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文莱思·卡莱尔,为了伸张正义,为了为我的主人,斯卡丽·特里·米尔特洛夫讨回公道,也为了弥补我个人失职犯下的过错,自愿接受色雷斯·什么什么·费尔南多的生死决斗——呵。”

文莱思发出了一声嗤笑。其实他听了两遍,早就记住了费尔南多的全名,但他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开个玩笑。而且说实在的,他从说完“我”字之后就已经开始想笑了,如果不在这里发泄一下,说不准他会在不该笑的时候笑出声来,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笑声在观众席上引起了一阵哗然,但负责主持的斯科尔第和当事人费尔南多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也就很快重新安静了下来。

“我以文莱思·卡莱尔这微薄姓名所背负的一切荣耀和信誉起誓,此次事件的所有问题都将在这场由世人见证的决斗当中公证地解决,即便是失败乃至死亡,也绝不会后悔。”

系统又在狂笑了。不过文莱思头一次想要跟着它一起笑,却无法笑出声音来,这让他觉得有些遗憾。

欢呼和期待还有别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让整个观众席沸腾起来。直到大概一分钟后,院长阁下才再次开口,压过了他们的声音:“很好。这场荣耀的决斗,将由作为传奇法师的我进行见证。也不需要更多的铺垫,我们准备开始吧。”

“请两位再向前前进三步。”

文莱思和费尔南多依言向前迈了三步,接着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地面居然凭空升起一块来,形成了顶端三十米见方的大方石柱子,高度与原本离地面有四五米的观众席最下方差不多平齐。文莱思和费尔南多就在这石柱两端面对面站着。

“如两位所见,这石柱顶端就是两位生死决斗的场地。依据传统,为了保护观众,在这场地的边缘,各位看不到,但是有非常坚固的护罩存在。”

斯科尔第随手一点,一颗火球就从离他不怎么近的地方凭空诞生,朝场地边缘飞去,并在接触到边缘的瞬间忽然消失。

“如各位所见,魔法无法穿透这护罩,施加在其上的法术,在表现上,会凭空消失。除人类以外的物体同理,而人体理论上可以短暂穿过护罩,但时间长了就会有生命危险。这对两位决斗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规则,希望两位牢记。”

“嘿。”文莱思回过头,看着看起来空无一物的石柱边缘,考虑了一会伸出手去,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又把手收了回来。

“然后,还有最后一件事。同样是依据古老的传统,色雷斯·D·H·费尔南多,作为决斗的发起者,在决斗前成为了二转法师,这会破坏生死决斗公平公正的原则。因此,你有必要向对手声明你的必要信息。当然,为了保护你的个人隐私,你可以只向对方宣告,但作为公证人的我也会同时知晓。希望你能理解。”

费尔南多笑了笑:“当然。那么就劳烦院长阁下,把这个扩散声音的法术取消吧。”

也不知道院长做了个什么动作,费尔南多就点了点头,向文莱思这边走来,文莱思稍微考虑了一下,也就迎了上去。两人在场地的正中央面对面站定。

“文莱思。我曾经真的很欣赏你。”费尔南多轻轻摇了摇头,依旧神情肃穆,抬起右手,解开袖子上的纽扣,露出手背和整条小臂,一柄看起来有点钝的圆头长剑如同贯穿手臂一样绘制其上,背后靠着花朵一般的圆盾,好像还有花瓣洒落——文莱思总算看出来,费尔南多的魔法之徽好像跟他们那个花中树立着蜡烛的家徽有七八成相似,“我现在是二转法师,魔法之徽是家传的联邦系,等级是高级,精神力上限大约是11000,土系单属性。”

“铭刻的超魔技巧有三个,法术栏位有六个。现在你知道什么叫法术栏位了,不是吗?”

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呵。需要我自我介绍吗?”

“不需要。”费尔南多从容地摇了摇头,脸上忽然浮现出了阴冷的表情,“反正我已经清楚了。”

“……”文莱思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呵。”费尔南多冷笑一声,“当然,这样所谓的公平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看在我曾经真的很欣赏你的份上,我先教你点东西吧。你觉得,一个一转法师在什么情况下有那么一丝微小的希望,战胜一个二转法师?”

“……”文莱思斟酌了很久,最后决定回答这个问题,“二转法师轻敌的情况下。”

费尔南多的嘴角微微上扬,却看不出丝毫喜悦:“不完全对。你说的只是现象,并不是本质。这个问题本身,是在问二转法师在什么地方对一转法师具有绝对性优势。”

“正确答案是时间。二转法师给一转法师时间,就相当于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理由,这都是一转法师唯一的希望。”

“所以,我不会给你时间的。你将得不到丝毫喘息的机会,最终溺死在毫无希望的悲惨深渊里。”费尔南多声音平静而且阴冷,像是由一条对动弹不得的青蛙陈述其即将化为食物这一事实的蛇发出,然而最后他却笑了起来,是独属于费尔南多的那种热情又矜持的灿烂笑容,如同冰雪消融,“又或者,你不会吗?”

费尔南多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只留下最后一句压抑着喜悦一般的高昂热情的话语,语气一如当初初次见面。那时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他曾称呼文莱思“朋友”,对他说,“叫我色雷斯”。

“我在期待着哦,文莱思。”

……

“那么,我宣布,决斗,就此开始!”

第七十一章 以决斗终(七)

漫天阴云不知从哪里透出微薄的阳光,勉强照亮了地面的情形。巨大的圆形竞技场像是接成一个圈的阶梯,每一级上面都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而只有最低处的正中央空空荡荡,一根高大的方形石柱拔地而起,两道全身漆黑的人影分立南北两端。

北侧的身影高大之余稍显纤细,身上的所有起伏和细节都被身上略显漆黑的黑袍覆盖,只有上方包裹了半张脸的暗红色面罩格外显眼,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根上半截染上血的木棍,杵在地面上;南侧的人则身材匀称,身高也并不低,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尽管都是黑色,在种种暗银色的装饰物衬托下,反而层次分明,然而最显眼的仍然是他在阴天也仿佛闪烁着光芒的金黄色头发,以及冰蓝色眼睛,如同一尊雕像大师用了十年精心制作出来的上色石塑。

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动作,偏偏学院城的冬天又没有一丝风,结果两道身影就真的像是木头或者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了。然而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断喝“那么,我宣布,决斗,就此开始!”,话音未落,先前像是画一样静止的情形就如同是错觉,两道身影同时动了起来。

文莱思身上闪过浅蓝、深蓝两色的光晕,足底发力,身体就像脱弦的利箭一般向前突进,同时费尔南多手指轻轻颤动,文莱思脚下坚硬的石块就莫名碎成小块,如流沙一般下陷,阻止文莱思的进一步动作,同时,在边缘,细小的石子激射而起,形成细小的帷幕。

【闪避检定:6<45,成功。】

“不出所料。”文莱思的嘴角微微扬起,早就做好准备的文莱思在“加快反应”和“增强浮力”两个0级法术的作用下完全没有受到下陷地面的影响,稍稍占据先机的他瞬息之间,在石子弹起之前就奔过了近三米的距离,到达了塌陷区域的边缘,并在石子刚刚稀稀拉拉溅起时,灵活地从其间空隙穿过,不但毫发无伤,连黑袍都没有染上丝毫灰尘。

“土系法师的标准起手就是先用一记岩崩术限制的对方的行动,如果成功命中,对方想要强行突破必须要付出可观的代价。看来卡莱尔尽管年轻,经验却十分老道——先前费尔南多透露的信息在这当中恐怕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这将会是一场精彩的决斗!”

半空中斯科尔第院长阁下的声音居然再次响起,好像解说起他们的决斗来。文莱思不由得一愣,但包括费尔南多在内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惊讶的表现,文莱思只好推测这大概也是他们的某种传统。他很想去权衡这种解说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

【敏捷检定:73>65,失败。尽管你的行动在加快反应的影响下更为迅捷,高烈度的战斗中一时的分神仍然会令你陷入不利的境地。】

躲开费尔南多的第一记岩崩术只是一个开始,在斯科尔第阁下说话的短短数秒内,四五发岩崩术就被费尔南多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挥洒出来,首先截断文莱思笔直冲向他的前路,接着是文莱思转向的左手侧,挡住文莱思的去路之后,几乎同时发出的品字形排列地三发岩崩术终于让文莱思避无可避,碎石块像被捅了蜂巢的马蜂一样一涌而上。

【具有极高速度的石块对你造成了1D6的伤害。1D6=5,目前状态:HP=6/11,MP=8/8,额外MP=498/500。】

前仆后继的石块撕扯击穿了文莱思身上的黑袍,将布片和他的身体一起弄得破破烂烂,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穿过了这碎石形成的屏障的范围,他却已经狼狈不堪,遍体鳞伤,黑袍重新变回了一块七零八落的破布,隐约露出下方原本是白色,此刻却已经被染红的衬衣。

他向南方看去,却没能像预想的那样一眼看到费尔南多的身影。岩崩术扬起的沙尘铺天盖地,粗糙的砂砾摩擦着刚刚产生的伤口,热辣的触感几乎吞噬了文莱思的脑浆。

但他并没有因此止步,而是借着先前冲出屏障的势头继续冲去。事实证明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大概一秒之后,又是两记岩崩术分别在他前方和先前所在的地方无声无息地产生。

【侦察检定:27<30,困难成功。你的目光穿过漫天黄沙,勉强在印象中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漆黑的人影,看起来他根本就没有移动过,仪态自然而从容。】

“……漫天黄沙。”就在这短短几秒间,眼前的沙尘已经更加密集,就算岩崩术释放之后一时不会消失,现在场地上大约至少有八记岩崩术同时存在,但要说在石制的战斗台上扬起这样细密的黄沙,未免也太过夸张,“……被强制提升等级的扬起沙尘。”

“扬起沙尘通常的咏唱时间是3到8秒,对1级法术强制提升等级的咒语是8秒的前缀和4秒的后缀——如果他没有在战斗开始前就开始咏唱的话,时间来不及。”

“他的三个铭刻超魔技巧中,一个是强制提升法术等级吗……”

【1级法术制造镜面施法完成,消耗10 MP,使用超魔技巧无声咏唱消耗5MP,全神贯注持续时间10秒,消耗20MP。目前状态:额外MP=463/500。】

文莱思向左前方一跃,落地时踩到了一块像是冰块一般光滑的地面,一下子滑出去四五米的距离,而与此同时,越来越夸张的黄沙当中,费尔南多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起来。

又一记岩崩术在距离文莱思三四米开外的地方生成。

“……他也看不到我的所在吗?”文莱思的大脑拼命转动起来,这是他在这场不公平的决斗中少数能倚仗的东西之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扬起沙尘’?”

【省省心如何?反正你总归是要用的,不如干脆早点念出作弊码,我们趁早把这事直接了结了。免得你到时候残血忽然开挂搞得像个热血主角一样,反而露出马脚。】

“闭嘴。”文莱思在沙尘当中拔足飞奔,而岩崩术似乎也不再继续产生。

“教科书一般的对抗,在座的各位观众有很多是我们的学生,在这里我想各位可以牢牢记住,岩崩术尽管产生过程隐蔽,但在地面塌陷和石块被弹起的过程中有一个时间差存在,利用简单的0级法术‘减轻浮力’,并保持高速移动,就可以避免受到伤害。”

“但是,众所周知,这种方式也存在致命的缺陷。让我们继续欣赏这场精彩的对决!”

城主阁下的声音再次响起,看起来他的解说似乎是根据他的判断,在一段时间的延迟后才进行的尽可能不会影响到决斗过程的讲解。文莱思觉得自己未必不能从这当中分析出什么有利的东西来,但是毫无疑问,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观察检定:96>95>60,大失败。你在无处不在的沙尘中急奔,同时瞪大眼睛想要找到你目标的所在,所造成的后果也许显而易见。】

“咕啊!”文莱思闷哼了一声,即便他仍然想要睁着眼睛,瞬间涌出的泪水也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手背上的沙土却让他的眼球加倍痛苦。

【不做特殊处理,在之后五分钟以内,所有观察检定均受到20点减值。】

【聆听检定:66>25,失败。奔跑的风声因为沙子摩擦的缘故充斥了你的耳朵,眼睛的痛苦更让你无法集中精神,你没能听到任何你想要听到的声音。】

“见鬼。”文莱思低声咒骂了一句,在泪水和沙尘的双重作用下指望眼睛看到什么东西基本上是白日做梦了,这下聆听也没有成功,他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文莱思做了一个深呼吸——多亏了面罩的存在,至少这些沙子没有连他的呼吸都影响到:“调整心态,现在去抱怨那种事也无济于事。继续先前的思路,刚才的那一发岩崩术错得很远,说明费尔南多的视线也同样受到了这些沙子的阻碍。”

“如果他不是单纯地犯蠢,那么他扬起这些沙子的目的……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他不在乎能否命中我,只是希望我暂时看不到他;第二种——”

【灵感检定:100>95>90,大失败。】

“搞什么——”系统机械化的冰冷声音忽然打断了文莱思的思路,他还没来得及骂完一整句话,一阵远胜先前的酷烈疼痛便再次打断了他。

【你受到1D6=1点伤害,目前状态:HP=5/11。】

文莱思吃痛向右肩望去,穿过层层浑浊的泪水形成的模糊不清的屏障,残破的黑袍和衬衣下方,一大块皮肤也像衣服一样被撕扯地七零八落,鲜血淋漓。

【专注闪避检定:65=65,成功。】

剧烈的疼痛几乎摧毁了他的思考,却没能令他连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也遗忘,他几乎在第一时间身体向左侧倾斜,同时微微下蹲,准备发力。下意识的推测、本能的动作、以及一点点运气,让他躲过了紧随其后的第二次攻击。

一杆标枪似的黑影贴着文莱思身侧滑过,刺激着已有的伤口,并把本已经破碎不堪的黑袍进一步撕扯,如同火焰一般向上飘扬。有那么一瞬间,文莱思几乎以为右侧的衣服真的燃烧起来了。

“……”但是不能停下脚步,“系统,接下来继续,专注于闪避。”

【专注闪避检定:45<65,成功。】

【专注闪避检定:90>65,失败。】

【专注闪避检定:17<65,成功。】

文莱思没有停下脚步,标枪般的黑影时不时无声无息地从沙尘里面刺出——反复看到几次之后,文莱思觉得,他一开始之所以会觉得那是黑影,只是因为那里沙子的密度要比周围更大……“第二种可能性,扬起沙尘是为了他接下来新的攻击做准备!”

【你受到1D6=4点伤害,目前状态:HP=1/11。】

即便他的精神尽可能集中,那种模糊的色彩差异仍然难免会在奔跑当中被遗漏,他甚至完全没能注意到这根标枪一样东西的出现,就被它贯穿了整个左肩,沙土紧随其后填满了他肩上圆柱形的缺口,反复打磨着并不光滑的伤口内部。

【晕厥检定:29<35,成功。酷烈的伤痛让你的灵魂近乎燃烧,大量的失血让你一次次接近昏迷,但你的大脑依旧奇迹般地保持清醒,维持着你的思维。】

“他的时间不够。战斗到现在也只开始了接近40秒,一个能够生成一个持续进行自动攻击的场的法术至少也应该是中级法术,4级法术的咏唱时间无论如何都不会少于一分钟。可以被躲避的连续攻击并不是同一根枪,意味着不是自动追踪型的单一法术。”

“他在看着我!那我也应该能看到他!”

“很近了,很近了!我已经跑了快四十米,就算加上中间绕弯子的路程,我也不会离他很远!”

连续数道浅绿色光芒在文莱思身上交替闪烁,被砂砾摩擦出的细小伤口正在逐一复原,然而这却只是让他身上几处大伤口更加醒目,愈发血腥。

【治疗轻伤X7,成功次数为4,你消耗了7点MP,恢复了4点HP。目前状态:HP=5/11,MP=8/8,额外MP=456/500。】

【我先前是说了你的大脑“奇迹般地保持清醒”来着?看来检定结果也不总是正确嘛。你连自己身上究竟能用几次治疗轻伤都弄不清楚了,这可不像是那个号称战斗全靠计算的,我的小文莱思嘛。】

“都说了你闭嘴!”

“看到了!看到了!”

一片深黄色的背景当中,一道深黑色的人影终于浮现出来。

文莱思身上闪烁过一道深沉的,血一般的红芒,嘴角勾起,露出嗜血的、癫狂似的笑容:“哈哈!找到你了!”

他的身形骤然模糊,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凌跃当空,下一秒,他就已经逼近了费尔南多的面前,左手倒持着匕首,当空劈下!

费尔南多从容地抬头,轻轻挥手,周围的沙子在半空中聚集,在瞬息之间聚拢成长枪的形状,隔开匕首,同时刺穿了文莱思的左腕——

深红的血液刚刚喷出来就变成浑浊的黑色,霎时间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固定成奇异的形状。

文莱思低沉地笑了一声:“呵。抓到你了。”

刀芒一闪!

第71章 以决斗终(七)

漫天阴云不知从哪里透出微薄的阳光,勉强照亮了地面的情形。巨大的圆形竞技场像是接成一个圈的阶梯,每一级上面都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而只有最低处的正中央空空荡荡,一根高大的方形石柱拔地而起,两道全身漆黑的人影分立南北两端。

北侧的身影高大之余稍显纤细,身上的所有起伏和细节都被身上略显漆黑的黑袍覆盖,只有上方包裹了半张脸的暗红色面罩格外显眼,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根上半截染上血的木棍,杵在地面上;南侧的人则身材匀称,身高也并不低,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尽管都是黑色,在种种暗银色的装饰物衬托下,反而层次分明,然而最显眼的仍然是他在阴天也仿佛闪烁着光芒的金黄色头发,以及冰蓝色眼睛,如同一尊雕像大师用了十年精心制作出来的上色石塑。

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动作,偏偏学院城的冬天又没有一丝风,结果两道身影就真的像是木头或者石头一样,纹丝不动了。然而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断喝“那么,我宣布,决斗,就此开始!”,话音未落,先前像是画一样静止的情形就如同是错觉,两道身影同时动了起来。

文莱思身上闪过浅蓝、深蓝两色的光晕,足底发力,身体就像脱弦的利箭一般向前突进,同时费尔南多手指轻轻颤动,文莱思脚下坚硬的石块就莫名碎成小块,如流沙一般下陷,阻止文莱思的进一步动作,同时,在边缘,细小的石子激射而起,形成细小的帷幕。

【闪避检定:6<45,成功。】

“不出所料。”文莱思的嘴角微微扬起,早就做好准备的文莱思在“加快反应”和“增强浮力”两个0级法术的作用下完全没有受到下陷地面的影响,稍稍占据先机的他瞬息之间,在石子弹起之前就奔过了近三米的距离,到达了塌陷区域的边缘,并在石子刚刚稀稀拉拉溅起时,灵活地从其间空隙穿过,不但毫发无伤,连黑袍都没有染上丝毫灰尘。

“土系法师的标准起手就是先用一记岩崩术限制的对方的行动,如果成功命中,对方想要强行突破必须要付出可观的代价。看来卡莱尔尽管年轻,经验却十分老道——先前费尔南多透露的信息在这当中恐怕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这将会是一场精彩的决斗!”

半空中斯科尔第院长阁下的声音居然再次响起,好像解说起他们的决斗来。文莱思不由得一愣,但包括费尔南多在内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惊讶的表现,文莱思只好推测这大概也是他们的某种传统。他很想去权衡这种解说将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是——

【敏捷检定:73>65,失败。尽管你的行动在加快反应的影响下更为迅捷,高烈度的战斗中一时的分神仍然会令你陷入不利的境地。】

躲开费尔南多的第一记岩崩术只是一个开始,在斯科尔第阁下说话的短短数秒内,四五发岩崩术就被费尔南多像是不要钱一样地挥洒出来,首先截断文莱思笔直冲向他的前路,接着是文莱思转向的左手侧,挡住文莱思的去路之后,几乎同时发出的品字形排列地三发岩崩术终于让文莱思避无可避,碎石块像被捅了蜂巢的马蜂一样一涌而上。

【具有极高速度的石块对你造成了1D6的伤害。1D6=5,目前状态:HP=6/11,MP=8/8,额外MP=498/500。】

前仆后继的石块撕扯击穿了文莱思身上的黑袍,将布片和他的身体一起弄得破破烂烂,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穿过了这碎石形成的屏障的范围,他却已经狼狈不堪,遍体鳞伤,黑袍重新变回了一块七零八落的破布,隐约露出下方原本是白色,此刻却已经被染红的衬衣。

他向南方看去,却没能像预想的那样一眼看到费尔南多的身影。岩崩术扬起的沙尘铺天盖地,粗糙的砂砾摩擦着刚刚产生的伤口,热辣的触感几乎吞噬了文莱思的脑浆。

但他并没有因此止步,而是借着先前冲出屏障的势头继续冲去。事实证明这是个正确的选择,因为大概一秒之后,又是两记岩崩术分别在他前方和先前所在的地方无声无息地产生。

【侦察检定:27<30,困难成功。你的目光穿过漫天黄沙,勉强在印象中的位置找到了那个漆黑的人影,看起来他根本就没有移动过,仪态自然而从容。】

“……漫天黄沙。”就在这短短几秒间,眼前的沙尘已经更加密集,就算岩崩术释放之后一时不会消失,现在场地上大约至少有八记岩崩术同时存在,但要说在石制的战斗台上扬起这样细密的黄沙,未免也太过夸张,“……被强制提升等级的扬起沙尘。”

“扬起沙尘通常的咏唱时间是3到8秒,对1级法术强制提升等级的咒语是8秒的前缀和4秒的后缀——如果他没有在战斗开始前就开始咏唱的话,时间来不及。”

“他的三个铭刻超魔技巧中,一个是强制提升法术等级吗……”

【1级法术制造镜面施法完成,消耗10 MP,使用超魔技巧无声咏唱消耗5MP,全神贯注持续时间10秒,消耗20MP。目前状态:额外MP=463/500。】

文莱思向左前方一跃,落地时踩到了一块像是冰块一般光滑的地面,一下子滑出去四五米的距离,而与此同时,越来越夸张的黄沙当中,费尔南多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起来。

又一记岩崩术在距离文莱思三四米开外的地方生成。

“……他也看不到我的所在吗?”文莱思的大脑拼命转动起来,这是他在这场不公平的决斗中少数能倚仗的东西之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扬起沙尘’?”

【省省心如何?反正你总归是要用的,不如干脆早点念出作弊码,我们趁早把这事直接了结了。免得你到时候残血忽然开挂搞得像个热血主角一样,反而露出马脚。】

“闭嘴。”文莱思在沙尘当中拔足飞奔,而岩崩术似乎也不再继续产生。

“教科书一般的对抗,在座的各位观众有很多是我们的学生,在这里我想各位可以牢牢记住,岩崩术尽管产生过程隐蔽,但在地面塌陷和石块被弹起的过程中有一个时间差存在,利用简单的0级法术‘减轻浮力’,并保持高速移动,就可以避免受到伤害。”

“但是,众所周知,这种方式也存在致命的缺陷。让我们继续欣赏这场精彩的对决!”

城主阁下的声音再次响起,看起来他的解说似乎是根据他的判断,在一段时间的延迟后才进行的尽可能不会影响到决斗过程的讲解。文莱思觉得自己未必不能从这当中分析出什么有利的东西来,但是毫无疑问,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观察检定:96>95>60,大失败。你在无处不在的沙尘中急奔,同时瞪大眼睛想要找到你目标的所在,所造成的后果也许显而易见。】

“咕啊!”文莱思闷哼了一声,即便他仍然想要睁着眼睛,瞬间涌出的泪水也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手背上的沙土却让他的眼球加倍痛苦。

【不做特殊处理,在之后五分钟以内,所有观察检定均受到20点减值。】

【聆听检定:66>25,失败。奔跑的风声因为沙子摩擦的缘故充斥了你的耳朵,眼睛的痛苦更让你无法集中精神,你没能听到任何你想要听到的声音。】

“见鬼。”文莱思低声咒骂了一句,在泪水和沙尘的双重作用下指望眼睛看到什么东西基本上是白日做梦了,这下聆听也没有成功,他不由得头疼了起来。

文莱思做了一个深呼吸——多亏了面罩的存在,至少这些沙子没有连他的呼吸都影响到:“调整心态,现在去抱怨那种事也无济于事。继续先前的思路,刚才的那一发岩崩术错得很远,说明费尔南多的视线也同样受到了这些沙子的阻碍。”

“如果他不是单纯地犯蠢,那么他扬起这些沙子的目的……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他不在乎能否命中我,只是希望我暂时看不到他;第二种——”

【灵感检定:100>95>90,大失败。】

“搞什么——”系统机械化的冰冷声音忽然打断了文莱思的思路,他还没来得及骂完一整句话,一阵远胜先前的酷烈疼痛便再次打断了他。

【你受到1D6=1点伤害,目前状态:HP=5/11。】

文莱思吃痛向右肩望去,穿过层层浑浊的泪水形成的模糊不清的屏障,残破的黑袍和衬衣下方,一大块皮肤也像衣服一样被撕扯地七零八落,鲜血淋漓。

【专注闪避检定:65=65,成功。】

剧烈的疼痛几乎摧毁了他的思考,却没能令他连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也遗忘,他几乎在第一时间身体向左侧倾斜,同时微微下蹲,准备发力。下意识的推测、本能的动作、以及一点点运气,让他躲过了紧随其后的第二次攻击。

一杆标枪似的黑影贴着文莱思身侧滑过,刺激着已有的伤口,并把本已经破碎不堪的黑袍进一步撕扯,如同火焰一般向上飘扬。有那么一瞬间,文莱思几乎以为右侧的衣服真的燃烧起来了。

“……”但是不能停下脚步,“系统,接下来继续,专注于闪避。”

【专注闪避检定:45<65,成功。】

【专注闪避检定:90>65,失败。】

【专注闪避检定:17<65,成功。】

文莱思没有停下脚步,标枪般的黑影时不时无声无息地从沙尘里面刺出——反复看到几次之后,文莱思觉得,他一开始之所以会觉得那是黑影,只是因为那里沙子的密度要比周围更大……“第二种可能性,扬起沙尘是为了他接下来新的攻击做准备!”

【你受到1D6=4点伤害,目前状态:HP=1/11。】

即便他的精神尽可能集中,那种模糊的色彩差异仍然难免会在奔跑当中被遗漏,他甚至完全没能注意到这根标枪一样东西的出现,就被它贯穿了整个左肩,沙土紧随其后填满了他肩上圆柱形的缺口,反复打磨着并不光滑的伤口内部。

【晕厥检定:29<35,成功。酷烈的伤痛让你的灵魂近乎燃烧,大量的失血让你一次次接近昏迷,但你的大脑依旧奇迹般地保持清醒,维持着你的思维。】

“他的时间不够。战斗到现在也只开始了接近40秒,一个能够生成一个持续进行自动攻击的场的法术至少也应该是中级法术,4级法术的咏唱时间无论如何都不会少于一分钟。可以被躲避的连续攻击并不是同一根枪,意味着不是自动追踪型的单一法术。”

“他在看着我!那我也应该能看到他!”

“很近了,很近了!我已经跑了快四十米,就算加上中间绕弯子的路程,我也不会离他很远!”

连续数道浅绿色光芒在文莱思身上交替闪烁,被砂砾摩擦出的细小伤口正在逐一复原,然而这却只是让他身上几处大伤口更加醒目,愈发血腥。

【治疗轻伤X7,成功次数为4,你消耗了7点MP,恢复了4点HP。目前状态:HP=5/11,MP=8/8,额外MP=456/500。】

【我先前是说了你的大脑“奇迹般地保持清醒”来着?看来检定结果也不总是正确嘛。你连自己身上究竟能用几次治疗轻伤都弄不清楚了,这可不像是那个号称战斗全靠计算的,我的小文莱思嘛。】

“都说了你闭嘴!”

“看到了!看到了!”

一片深黄色的背景当中,一道深黑色的人影终于浮现出来。

文莱思身上闪烁过一道深沉的,血一般的红芒,嘴角勾起,露出嗜血的、癫狂似的笑容:“哈哈!找到你了!”

他的身形骤然模糊,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凌跃当空,下一秒,他就已经逼近了费尔南多的面前,左手倒持着匕首,当空劈下!

费尔南多从容地抬头,轻轻挥手,周围的沙子在半空中聚集,在瞬息之间聚拢成长枪的形状,隔开匕首,同时刺穿了文莱思的左腕——

深红的血液刚刚喷出来就变成浑浊的黑色,霎时间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固定成奇异的形状。

文莱思低沉地笑了一声:“呵。抓到你了。”

刀芒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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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最近上架的问题……其实我大概一个月前就谜一样地上架了,为此我非常感谢我的编辑青芒大大……对于我这么一个三天打鱼十天晒网的更新态度,换做是我绝对是根本都不想管,然而他还给了我好几次推荐,现在还帮我上架了……

但是,就我的意见呢……反正这本书并没有人看,看到订阅人数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所以这几章我仍然是以公众章节发布的——一个月我就更新几章啊喂……结果上周出现了微妙的操作失误,就把这章当做VIP章节发出去了……数据对我的打击暂且不提,对于愿意花钱看这本书的我真的感激不尽。

然后呢……我希望如果有不愿意花钱的读者也能看到这一章,所以我希望能作为公众章节发出来。对花钱看了的朋友也许会不大公平……希望能体谅我的任性……

第七十二章 以决斗终(八)

【使用无声咏唱的低阶嗜血术合计消耗10+5=15点MP。全神贯注时间持续合计30秒,累计消耗3X20=60点MP。目前状态:额外MP=381/500。】

【你的手掌被沙凝聚成的长矛刺穿,受到1D4=3HP的伤害。目前状态:HP=2/11。】

【一次性损失当前HP值的半数以上,且HP小于等于2,进行晕厥检定。】

【晕厥检定:30<35,成功。你感觉自己好像逐渐习惯了肢体被贯穿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有了这一瞬间心理准备的时间,随后涌上的预料之内的痛楚,并不足以是你失去意识,甚至,你还能如计划之中做出动作。】

“呵。”文莱思低沉地笑了一声,跃起之时就伸入黑袍当中的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柄始终隐藏在宽松长袍下长刀的刀把,竭尽全力地一挥——或许更接近于把胳膊连着刀一起猛地一甩,“抓到你了。”

锋利到不可思议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割破了被文莱思称为“黑袍”的厚实黑布,先是露出刀尖,接着斩成两截,在阴云密布的天光下,黄沙如同沙暴一般遮天蔽日的决斗场地之上,匪夷所思地反射出一道水蓝色的凛冽刀光,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向费尔南多腰间斩去。

费尔南多冰蓝色的眼仁在刹那间向下方转动,闪烁的刀光映入他的眼中,他也许都没来得及动一动指尖,飞扬的黄沙在他侧腹前方聚拢,但还没有呈现任何形状,只是颜色微微加深时,幽蓝的光便从正中间划过,直逼他的身侧!

“……赢了?”文莱思下意识地想要吞一口口水,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刀锋,穿过黄沙,看到刀锋接触到费尔南多那身干净到有些闪亮的黑衣,材质也许有点特殊,手上稍稍添了一点阻力——切开;下面是皮质的内衬,也不像斩开自己那块破布一般轻松——切开;内里整洁到仿佛闪闪发光的衬衣——切开!

下面就是费尔南多的皮肤,哪怕是二转法师也是人,不过是皮包裹着肉的生物,一头体格与普通狼无异的风属性魔狼也能轻松咬断凯兰阁下的脖子,费尔南多会是例外吗?文莱思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将血液泵向大脑,过度的兴奋让他的视野都有些发红,鼻腔中仿佛已经有一股热流蓄势待发。

从衬衣斩到皮肤的时间连吸一口气都来不及,几乎是理所当然的,没有横生任何枝节。

刀锋触碰到了费尔南多的身体——“咔嗤”,手上第一次传来来强烈的阻力。

“赢了。用不了一秒,他的身体就会被斩成两截。啊,我不是答应过斯卡丽,不会有人死吗?……像这种有钱人,就算身体真的被砍成两截,及时治疗也不会死吧。没关系,砍下去,砍下去!”文莱思暗红色面罩下的表情逐渐扭曲,狰狞了起来,“杀了他!”

“……唉,‘咔嗤’?”

【闪避检定:10<45,成功。】

古怪的手感和异常的声音让文莱思从那种异常的狂热当中清醒过来,他数量不多但意外地质量不俗的战斗经验让他明白,在战斗中,所有出乎意料的情况基本上都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危险!他几乎是在瞬间下意识地收住手上的力量,利用此刻在几重魔法增益之下格外灵活的身体,猛地一转,身子也向左侧偏转,弯了下去,接着便是耳边的一声呼啸!

费尔南多面带笑容,手中握着一柄沙子铸成的弯刀,从原先文莱思脖子所在的处所飞速斩过,破风声带着冰冷的寒意从文莱思耳边掠过:“哦,反应很快啊,文莱思。”

文莱思顺势弯下身子,蓄力向后一跳,退开了一米多的距离。

“……刚才那种触感……是石头?”

手中这柄曾经属于“先生”的长刀异常锋利,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使用的武器,为了让他也能顺利使用,把人或者一般的皮质防具切开都可以说轻而易举。文莱思拿到这把刀后也做过几次实验,现在从那种狂热中退出来,立刻就想起了那种能够阻碍这把刀的手感。

产生这种念头之后,费尔南多腰间破损的衣服下方,因为沙尘遮眼看不清楚的白森森的一块,看起来也不再像是他的皮肤了——“能够加上石制护甲的法术……是3、4级法术吗?就算是土系,我听都没听说过的2级以下法术也很少。那么,他没有足够的咏唱时间……”

文莱思嘴角略微扬起:“如果他手里的沙刀与先前的长枪是同一种法术,那么这是他铭刻的第三种法术。如果不是,那么这就是第四种了。法术栏位有六个……”

他开口,口中传出了模糊不清的音符,同时伏下身子,双手握刀,再次冲锋!

“你终于开始用嘴咏唱咒语了吗?”这次费尔南多连防御都动作都没有,任由文莱思挥刀砍中他的右臂,割破礼服,再次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也许是文莱思这次更加用力的缘故,他坚硬的岩石皮肤上被砍出一道不浅的凹痕,然而,也就仅此而已,“让我听听看,这是……?水系的……”费尔南多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几分困惑的神情。

“两位决斗者终于拉近了距离!对缺乏可靠的远程攻击手段的一转法师来说,近身战斗是提高获胜可能性的关键点之一!但是,我们也要明白,对二转法师来说,他们近身战斗的手段依然更加多样!更加强大!而且,擅长近身战的二转法师同样不在少数!”

“可能是双方共同的努力促成了如今的战局,而究竟谁,会如愿以偿!”

院长斯科尔第阁下的用法术加强的大嗓门猛然响起,盖过了场地中的一切声音,原本有些困惑的费尔南多皱了皱眉,也不再尝试去听文莱思到底在咏唱什么咒语,嘴唇也翕动起来。

文莱思再次抬起手,精准地一刀砍中了与前一刀一模一样的位置,接着,再来——

费尔南多停下了正在做施法动作的双臂,嘴却没有停下来,抬手去挡,尽管没能挡住文莱思迅猛的刀锋,却让他无法再击中相同位置,只是徒劳的在他右臂上又添上一道浅浅的痕迹。文莱思再一次退步跳开,并在决斗开始以来第一次停止了动作。

【稍微有点头疼了吧?小文莱思。比彼此之间的攻击力差距更能让人感受到绝望的等级差,就是完全破不了防。呵——更何况,实际上攻击方又并不是你。】

【闪避检定:27<45,成功。】

这次换作费尔南多主动冲了上来,动作并不激烈,速度却颇为不俗,在距离文莱思还有近一米距离的时候,右手从左下向右上猛地一挑——文莱思根本就没有去考虑为什么他在距离这么远的地方发起攻击,只是拼命后退,并看到那柄沙刀陡然伸长,在他先前所在的位置推开黄沙,留下一道短暂的空白痕迹。

“……”费尔南多如他在战斗开始时所说的一般,没有给文莱思丝毫喘息的时间。

【专注闪避检定:46<65,成功。】

【专注闪避检定:19<65,成功。】

距离才刚被拉开一点,费尔南多就紧随而上,高举手中的沙刀——然而他那并跟不上文莱思速度的奔跑只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的障眼法,文莱思还是注意到了在黄沙当中无声无息聚集起来的长矛,停止一瞬后,像是弓箭一般突然发射出来!

文莱思的腰猛地向左一扭,身体出现了诡异的弧度,闪过了右前方的长矛之后,他顺势侧身,忍着腰疼又把自己的身子扭过了不少,半个身子侧过来的同时,也看到原先在他身后的另一支矛正好从他身边穿过,接着他又感到脚下略有点飘忽,低头确认了一眼之后,连忙向前奔了几步,逃离了中心在他身后的岩崩术的范围。

【专注闪避检定:68>65,失败。】

费尔南多将岩崩术定在偏后方的用心昭然若揭,然而文莱思的速度并不足以在岩崩术地陷与飞石两个阶段的短暂间隙跑出五米的距离,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迎着潜藏在黄沙后方的刀刃狂奔——与只是做了心理准备的文莱思相比,显然还是设计了这个陷阱的费尔南多准备更加充足,四柄悬空的沙刀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劈来,就算文莱思竭力闪躲,也只能勉强避开其中的三把而已。

【敏捷检定:41<75,成功。】

好在早就做好准备的文莱思勉勉强强横刀格开了那柄沙刀的攻击。与沙矛不同,沙刀沙子的密度似乎要大许多,构型更加凝实,注意到这点的文莱思才会想到去格挡,而现在看来,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挡开了!卡莱尔终于注意到了两种攻击之间细微的区别,在危险重重的荆棘丛中找到一条生路!但是他的路还远没有走完!现在看来,一转法师与二转法师的差距果然是天渊之别!这对卡莱尔近乎绝境的一系列攻击,对费尔南多甚至只是随手而为,连分散他的注意力,阻碍他的施法都做不到!这个法术会把卡莱尔彻底毁灭吗?卡莱尔还能像先前做的一样,完美地解决自己所遭遇的每一个绝境吗!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即将进入高潮!”

【那老东西这么说呢,小文莱思。】

“……”文莱思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当即立断,再次竭力与费尔南多拉开距离。

【可我可不这么看。真是狼狈啊,小文莱思。先前绞尽脑汁、拼死拼活要拉近距离的不也是你吗?结果现在又不得不从他身边跑开了。然而你这么拼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却依然无动于衷。他的攻击仍然和最开始一样,没有丝毫紧迫感。】

文莱思跑出了一条直线,刚才看到沙矛的形成过程之后,文莱思发现,自己也许只要保持移动就可以逃出沙矛的攻击范围。所以他拼命地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成群的沙矛在他身后交错而过。而他的咏唱却仍然持续着。

【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贴身战你都破不了他的防,离那么远你觉得能占到什么优势吗?想也知道不可能。如果你觉得能行,从一开始就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接近他了。你也别念什么咒语了,承认吧,你已经无能为力。然后,交给我吧。】

文莱思回过头来,终于发出了一声嗤笑:“闭嘴,系统,好好看着。”

一层薄薄的水膜在他身体周围成型,看起来就像一颗随手一戳就会碎裂的泡泡,刺入其中的沙矛却全都被这看似碎裂的水层吞噬。

“三级法术水膜术!在如此密集的战斗当中,卡莱尔居然顺利释放出了一个三级法术!不愧是能够担任侍卫的人才!各位想必也明白,在那么激烈的奔跑当中施法本就困难,他还不得不闪躲那近乎无形的攻击,在此期间咒语不乱,连精神的运转都没有丝毫差错!这种人就是天生的斗士!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斗而生!”

完全密闭的水膜让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但独狼阁下经过魔法特殊处理的具有穿透力的嗓音仍然轻松地穿透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文莱思不禁怀疑,没有水膜保护的费尔南多会不会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巨响震晕了。

“开战以来,卡莱尔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即便对于二转法师,攻破水膜术的防御也并非轻而易举。但真的是好事吗!准备时间越充分,法师之间等级的差距反而越会被拉开!他终于犯下了开战以来的第一个错误?又或者,他有什么翻盘秘技吗!”

【施放3级水系魔法“水膜术”,消耗70MP;使用全神贯注合计时间50秒,消耗合计20X5=100MP。目前状态:额外MP=211/500。】

在水膜内稀薄的沙子好像仍然会受到费尔南多的操控,勉强凑出半柄长矛时,尾部却因为接触到了水膜,一瞬间就被吞噬殆尽。看到这一幕的文莱思总算放下新来,再次开口咏唱起下一个法术。

【呵。这一点那个老东西倒是没有说错。喘息的机会对双方而言都是同样的,你先前的猛攻实际上难见成效,可那个小白脸却因此被干扰了施法。看起来他可不是老东西所说的“天生的斗士”的类型,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一点点优势,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吗?】

也许正如斯科尔第院长阁下所说,即便是费尔南多这样的二转法师也无法随手攻破水膜术的防御,原本好像永无止境一样诞生的沙矛不见踪影,不远处他的身影手臂再次挥舞起来,看起来仍然是在准备与先前相同的法术。

文莱思身上亮起了一道莹莹绿光,身上几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包括左肩的大血窟窿都传来了令人极度不适的瘙痒感,原先已经逐渐麻木的痛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鲜活起来,继续折磨它主人的神经——然而对这种感觉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会与先前的痛楚区别对待。

【使用治愈术,消耗15点MP;三次使用“全神贯注”,每次时间均少于10秒,以10秒计,合计时间30秒,消耗20X3=60点MP。恢复1D10=8HP。当前状态:HP=10/11,MP=8/8,额外MP=136/500。】

【呵,看,除了所谓准备时间的问题以外,拖下去对你总是不利的。作为联邦系法师,一转法师和二转法师的精神力容量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想要打持久战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就算你带了一点点补给也不行。】

费尔南多的咏唱仍然没有停止,看来他真的在准备一个相当可怕的法术。回想起那是凯兰法师作为定胜负招数的那个五级法术,光是魔法预演就那么毁天灭地的景象,等费尔南多把这个法术放出来,文莱思恐怕也就只剩作弊码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你用粗暴地方式将企图将500点精神力转移进你的魔法之徽,因为太过急于求成,你没能完全转移,转移后目标也有些分散,再加上过量的消耗,最终你只成功转移了不到一半。当前状态:额外MP=360/500。】

手里的小铁片炽热发烫,文莱思的头也迎来了一阵眩晕。有那么几秒,文莱思眼前几乎都被黑暗笼罩,一切都模糊不清,耳边仿佛响起了不似人间的古怪低鸣。

【只是消耗算是运气好了。我的小文莱思,这么随便地进行精神力转移一不小心可就会把人变成弱智的。想想看,你那颗稍微灵光一点的脑子可是你为数不多的优点。】

“……哈。”文莱思终归还是缓了过来,“这么看,我的运气也没有光是捡到你就用完嘛。”

【……你居然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吗。】

“哈!”看到还在慢条斯理地咏唱法术的费尔南多,文莱思不由得笑出了声,“对啊,我亲爱的系统,有没有很感动?感动的话,就乖乖看着吧!”

“我的胜利!”

第七十三章 以决斗终(完)

色雷斯·德·赫尔·费尔南多,二十三岁。色雷斯,是传说中一位英雄的名字;德,代表天生高贵的地位;赫尔是继承自母亲的姓氏,也是在联邦某些地方排的上号的名字;而费尔南多,则意味着一个掌控整个联邦钢铁产业,一大半的灰色收入,手握联邦议会8个席位的庞然大物。

作为费尔南多家族的长子,他在整个联邦境内都颇为知名,再加上那继承自母亲的包括发色、瞳色在内的英俊容貌,传承自父亲的高雅品味和绅士风度,以及他独特的平易近人却不失礼数的态度,都令他频频出现在联邦无知少女模糊的幻想当中。

但人的实质往往与看上去的样子并不相同。倒不是说他明明有如此条件二十三岁还孤身一人意味着他有什么难言之隐,问题出在“长子”“大少爷”这个称呼上面。

跟他情况近似的很多朋友,外人提起来的时候,介绍都会说是“某某家族的继承人”,甚至是“族长”了,然而二十三岁的他,依旧只是“长子”——因为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费尔南多家族的继承人,是菲尼克斯·费尔南多,色雷斯的亲生弟弟。

不过这些人所知道的往往也就到此为止,在此之上,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实,比如说他们的母亲在生下菲尼克斯之后就不幸离世,而菲尼克斯从小就天资聪颖,然后凭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脑补出一段大家族里常见的烂俗故事。比如说心怀仇恨和嫉妒的哥哥,天真善良运气很好的弟弟,然后再添上一到两个绝美的女人,于是便兄弟反目,心机深沉的哥哥耍弄阴谋很是嚣张了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失去了一切,变得一无所有。

这样的故事无论从情节的曲折程度还是教育意义上来说都足以达标,大家族撕破脸皮后丑恶的形象也让它更添趣味,也正是因此它的模板才能广为流传,最终达到烂俗的境界。

不过这一代费尔南多家族的故事并不是如此发展的。

年仅三岁的色雷斯那时还天真到不足以理解死亡是多么惨痛的事,或者他已经成熟到不会将不幸归结于无辜的婴儿,无论如何,他还挺喜欢菲尼克斯的,而且,受到了家族良好教育的他,也充分尽到了作为哥哥的责任。

菲尼克斯跟着色雷斯一起慢慢长大,逐渐显露出卓尔不群的超人才能,但对色雷斯依旧一如既往地亲近,尊敬,坦诚,在色雷斯看来,他也依旧是自己的弟弟。

后来回想起来,色雷斯觉得事情的转折点应该是在菲尼克斯九岁的那天,色雷斯在家族中特别邀请的老师的指导下,近乎独立地完成了一个高级魔法之徽的设计,并且成功装配在身上的瞬间。不过那时候,包括色雷斯在内,所有人都只是单纯地为菲尼克斯庆祝而已。

晚上睡觉的时候,菲尼克斯有些惊慌地找到稍微有点喝多了,晕晕乎乎的色雷斯,用在他身上很罕见地不大清晰和精准地描述形容了“模糊地嘶吼”,以及他心中不知从何处升起的淡淡地恐惧情绪。

色雷斯对弟弟的关心让他迅速清醒过来,接着,回想起曾经听说过的“灵徽”的存在——仍然有些醉意的色雷斯不由得大笑起来,揉了揉菲尼克斯的头发,说:“好运的小子。”

他至今还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副画面,耳边会同时响起自己漫不经心的声音,而所有的这一切,最终都化为名为“后悔”的毒素,侵蚀着他的内心。

如果那时不那样做的话,难道不会得到更好的结局吗?这是一种危险的想法,随之产生的“自责”与“后悔”会迷惑人的判断力,令人沉迷于“如果”的幻想中,从正确和合理的道路上偏离。最要命的是,谁都会这么想。

菲尼克斯与色雷斯之间的关系渐渐疏离,仍旧客气,却不再亲近,更不会对他敞开心扉。即便如此,色雷斯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据他所知,这也是常见的情况。

直到菲尼克斯十六岁的时候,父亲以“拥有灵徽的次子”更有天赋为由,重新选立了继承人,那时候,菲尼克斯的眼神才第一次让色雷斯觉得不对劲。

他一度为自己因嫉妒和仇恨而恶意揣度自己的弟弟而羞耻,直到与他们同父异母,理论上对继承人位置有一定威胁性的兄弟相继莫名死去的时候为止。他找到自己的弟弟,想要进行一次很久未曾进行过了的兄弟之间的亲密谈话——他不喜欢这种粗暴且粗糙的手法,而且,哪怕单纯从利益上考虑,直接弄死也并不是最优选项。

而那场谈话的结果——大概一个星期之后,色雷斯被送到了学院城,只带了那些已经完全站在他阵营无法回头的忠诚随从,并剥夺了其对费尔南多家族一切产业的直接控制权。

不过对色雷斯来说,这些此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时跟他谈话的那个人,“一定不是菲尼克斯”。菲尼克斯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是怎样的人他难道不清楚吗?他早就该看出来的,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他弟弟。

接着他便想起了“灵徽”,重新去打听了一番之后,得到的信息令他哑然失笑。“一开始会听到声音”、“产生不属于拥有者的情绪”、“拥有者大多拒绝承认自己拥有灵徽”、“‘融合’,会让拥有者性格改变”、“伴随成长,拥有者的性格会自然向‘融合后’的性格改变”——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情报,可只是整理一遍,他就能得出一个简单的结论。

为什么过去没想到呢?是因为他其实对弟弟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上心吧。可为什么其他人好像都没有想到这个结论呢?明明如此清晰,如此浅显——因为,他们出于利益不想指出、出于面子不愿指出、出于某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恶心理由刻意不指出。

至今灵徽仍然被作为某种“天才”的象征。

即便把推论告诉父亲也没有意义,即使他没有被那个“菲尼克斯”架空或控制,即使他抛开个人感情理性地认知到这个结论的正确性——他也不会再改变继承人。“这样的天才对整个费尔南多家族都意义重大。”他一定会这样说,虽然他未必是这么想的。

色雷斯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有了别的想法。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找到了“先生”所在的家族,又花了半年的时间跟“先生”搭上线,现在,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色雷斯的咏唱还剩下十秒结束,躲藏在水膜当中的文莱思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舔舐伤口——可一只野兽不会在战斗的途中做这种事。即便是那个文莱思·卡莱尔也无法扭转从开始就已经注定结果的胜负。

那一刻终于要来了,色雷斯的心跳越来越快,紊乱的呼吸几乎让他准备了那么长时间的咒语彻底作废。

还剩五秒——费尔南多飞快地抿了一下嘴唇,水膜当中文莱思身体原因不明地晃了晃。

他不是为了夺回继承人的位子,不是心怀愤恨,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自尊和面子——他是为了将“灵徽”的真面目公之于众,他是为了拯救那些被“灵徽”夺走一切的人!

三秒——文莱思从水膜中伸出一只手来,他想要做什么呢?那不重要。

他是为了拯救自己的亲生弟弟!没有什么比此更重要!

两秒——文莱思半个身体都伸了出来。

利益、承诺、规则、规矩、传统,相比之下,全都一文不值!

一秒——文莱思躬下身子,像是即将奔跑的猎豹——他还没有放弃进攻吗?真是令人赞叹,可是,也仅此而已。

色雷斯·费尔南多在这重要的关头抬起了右手,当空打了个响指。

在此,在这里,在无可辩驳的公证,和所有观众面前,显露出吧!你,文莱思·卡莱尔,一个“灵徽持有者”真正的模样!你将会载入史册!

文莱思·卡莱尔,谢谢你成为第一步!

在漫天黄沙当中,一道灼目的红光陡然暴起,文莱思的身影扭曲,接着消失不见!

“……什——”费尔南多所在的位置,两个身影重合在一起,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便被仍未消失的红光所吞没。

耳边狂风呼啸,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不知为什么泛出血一般的鲜红,鼻腔和喉咙都被一股甜腥味填满——直到一声嘶吼撕裂了他呆滞的大脑,他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死————吧————!”

在因高速一切都模糊的世界当中,只有文莱思的脸和声音格外清晰,他的吼叫声嘶力竭,他的神情无比凶恶,额角暴起的青筋让紧咬的牙关看起来都和善了许多,暗褐色的瞳仁里仿佛有某种狂暴的情绪喷涌而出……

“……怎么会?”费尔南多凝视着文莱思暗褐色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为什么——”

“开什么玩笑!”

第七十四章 结果

在决斗开始前,文莱思就仔细思考过,对联邦系法师来说,所有在战斗中补充精神力的行为——就像先前文莱思所做的那样,都愚蠢且危险。尤其是,一转法师想要与一个全力以赴的二转法师战斗,理论上几乎不可能会有喘息的时间,想要做这种事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所幸,宣言要把文莱思闭上绝境的费尔南多最终还是轻敌了,又或者,他其实有别的什么打算,那不重要。即便如此,冒着巨大的风险,所能补充的精神力也非常有限——战斗中也不大会有那么多次这样的机会。

所以,在这样的战斗当中,作为精神力储量决定性地落后的一转法师,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打拖延战的资本。最要命的是,因为二转法师铭刻在魔法之徽上的魔法可以瞬间使用的缘故,在“公平对战”的决斗之中,抢占先机的速攻对一转法师来说同样几乎不可能实现。

很少有人会一本正经地这样考虑一转法师和二转法师之间的实力差距,然而再怎么思考,最终也会得出跟公认的观点一模一样的结论。等级的差距就是天渊之别,在不考虑其他因素的前提下,一转法师在战斗中就只能任由二转法师搓圆搓扁,不可能获得主动权,也就不可能看到任何意思胜利的曙光。

在决斗开始前,费尔南多说过,“给一转法师时间就是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他说得对,一转法师唯一有可能赢的希望,就是在弹尽粮绝之前,在放出第一个能够勉强摆脱二转法师开场必然会到来的猛攻之后,这么一段有限的时间而已。

所以,尽管战斗开始了不到五分钟,这已经是最后一搏了。

……正如战斗开始前所计算的一样。

开始的抢攻难见成效,但即便如此也必须要体现出攻击的态度,这是为了在进入这段时间的时候,至少不要太过被动;同时,势必遭遇的狼狈状态也为之后施放水膜术,争取喘息的机会找到了合理的理由。而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在可怜的喘息当中度过的话,费尔南多说不定也会乐见其成。因为,毫无疑问,在这时候,文莱思已经近乎灯尽油枯了。

系统所谓的“法师一样华丽地战斗”对文莱思来说无法理解,他的概念里,战斗本就是这样步步为营的棋盘,推导出来的最佳结果也只是赌局,那就赌便是了。

每一个动作都在为这一刻铺垫,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亮出唯一一张底牌的,瞬间。

【使用“无声咏唱”效果的3级火系法术喷射火焰,合计消耗100+50=150MP;“全神贯注”持续时间合计90秒,消耗9X20=180MP。】

文莱思压低身体,在低阶嗜血术的效果还剩下最后不多的时间的时候,利用水膜术可以单向通过的特性,穿过水膜,又踩在上面,接着,一团火焰凭空燃起,在随之伴生的热流覆盖全身的瞬间,借助它强大的推力,像是一颗弹弓上的石子一样飞驰而出。

【被“喷射火焰”激起的焰流灼伤,受到1D2=1HP的伤害。】

每当受到很重的伤时,文莱思总有自己仿佛被火焰灼烧的错觉,但真正体验到炙烤的疼痛,哪怕只不过是几小片仅涉及皮肤的伤痕,那种皮肤好像与衣服融为一体,衣服又像是被从沼泽中拖泥带水的拔出的黏连触感,和与割裂穿透的伤口截然不同的剧烈疼痛,都让他头昏脑涨,几乎要把他逼到发疯。

【当前状态:HP=9/11,MP=8/8,额外MP=30/500。】

自己的动作、随之而来的触感和痛苦,还有系统分阶段地冰冷陈述,在文莱思的感知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他的视线因为爆燃起的火光一片空白,大脑也被所有这些东西挤压到几乎不能思考,然而即便如此,他对有一件事依然清清楚楚。

这是最后一搏了。

费尔南多高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他的咏唱结束了吗?是怎样的魔法呢?

事到如今,知道那些也没有意义了。他亮出了最后的底牌,剩下的,就只有看输赢而已。

文莱思的身影像是带着火焰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场地的黄沙,只是观众眨眨眼的瞬间,他的身影就逼近了费尔南多的面前,然后,前伸的右手呼啸着以剧烈的冲击扼住了费尔南多的咽喉!

在文莱思的眼中,一切却好像变得都很缓慢,以至于他可以清晰地看穿黄沙,看到费尔南多脖子上出现了细碎的裂纹,好像过了好半天似的,一块一块小石块一样的东西从他脖子上剥离下来,向文莱思的身后飘飞而去,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颗一颗晶莹的小血滴。

他终于受伤了?文莱思迅速地否定了这个想法,手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右手与石头告诉碰撞留下的伤痕——虽然不知道法术具体的名字,但不愧是3级甚至以上的法术,防御能力果然惊人,也无怪费尔南多如此有恃无恐。

好在文莱思本就没打算靠这个伤到费尔南多。

他抓住了费尔南多的脖子,但“喷射火焰”的效果并没有结束。费尔南多的身体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但那又怎么样呢?文莱思曾用同样的方法让自己凭空腾起了十余米,而且那时候还未尽全力!现在,在平地上,带动自己和费尔南多冲出十米不到的距离,怎么可能做不到!

这就是他面对对自己的一切都一清二楚的费尔南多,所持有的唯一一张底牌!因为那时放过了“先生”和弗兰克斯两个人,恐怕费尔南多对系统的存在都略知一二,可他却不一定知道,在那之后,进城之前,文莱思为了登上城墙领悟的技巧。

系统为他演示时,弗兰克斯都误以为那是传说中的超魔技巧“多重施法”,可实际上,原理非常简单。只是消耗也非常惊人。“全神贯注”实际上的效果,根据系统过去的描述,是“提高自己对某个特定事件的关注度,在意识清醒、情绪波动不至于过度强烈的情况下,不会受到干扰。”。只是像大家一样凭借经验和臆想来理解超魔技巧的效果的话,很难会想到的,但经过系统陈述出来,再加上实际的体验,并没有那么困难。

在“全神贯注”的状态下,配合“无声咏唱”,可以在咏唱魔法的时候同时对话或做其他动作,那么,与此同时再针对另一次咏唱“全神贯注”的话,理论上就可以做到同时进行两个魔法的准备!

当然,实际做起来并没有说的那么简单。也许真的如同院长斯科尔第阁下所说,文莱思在战斗上具备某种特殊的“才能”,即便没有任何超魔技巧,他也可以在剧烈的痛楚或者别的影响之下完成一个魔法的全部施法流程。他那天晚上尝试了很多次,最终勉强掌握了这个技巧——两个魔法的同时准备,对他来说是可能的。

第一次贴近费尔南多,攻击失败之后,实际上他就已经开始咏唱“喷射火焰”这个魔法了。而在其后开始咏唱水膜术的话,就可以在水膜消失之前完成喷射火焰的施放,掐准时机,在水膜的惊人弹性和喷射火焰可调节方向的推力之下,他可以达到惊人的速度!

尽管无法灵活地控制方向,但只是直线上的速度,也许比他见过最快的攻击,弗兰克斯在与系统战斗时曾经体现出的惊人速度还要更快,更加迅猛!

然而被他擒住倒飞出去的费尔南多依旧面带笑容——不,与过去那种笑容不同,他脸上的笑容倒像是心满意足似的,志得意满的笑容……他刚刚完成的魔法会扭转局势吗?结果,这场赌博还是输掉了吗?

就在文莱思开始感到惊慌之前,费尔南多好像才刚刚注意到什么东西一样,面色大变,露出了与他往日形象完全不相称的,难以置信地,也许可以说是惊恐的神情。

“……之前只是还没反应过来吗?”

席卷全场的狂风在场地边缘骤然停歇下来,直到此时,斯科尔第阁下的解说才姗姗来迟。

“惊人!真是惊人!就在我们以为卡莱尔可能犯下开战以来第一个错误的时候,他用事实狠狠地打了我们的脸!短短的一瞬间,场上的形势骤然改变!我相信大多数人应该都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我们只需要看到一件事就够了!”

“此刻,色雷斯·D·H·费尔南多,正被卡莱尔单手抓着脖子,悬空在场地之外!”

“我们先前的话音未落,局势就再次逆转!先前施放的岩壁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费尔南多看起来被逼上了绝境!他还有没有方法逆转呢!”

即便低阶嗜血术提升了相当的体能,此刻的费尔南多依旧相当沉重,就好像他的全身都被石块覆盖,然而文莱思亢奋到混乱的精神让他几乎不能体认到这一点,他只是单手抓着费尔南多的喉咙,回头瞟了一眼斯科尔第阁下提到的岩壁,但他甚至没有想任何东西,只是喘息着开口说道:“……呼,如何呢?呼……费尔南多先生,您,要认输吗?”

费尔南多的脸色在被带动的这一段近乎可以称得上“飞行”的过程中,由潮红变成了惨白,而现在,窒息导致地青紫色正在慢慢浮现,然而他仍旧保持着那副无法置信的表情,傻愣愣地发着呆,就好像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无法让他内心有丝毫波动。

“文莱思……”

“文莱思!”

“文莱思——!”

观众台上的欢呼声在文莱思耳中由小到大,他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渐渐缓过神来的缘故,只知道,在意识到的时候,那种整齐划一的呼喊已经充斥了他的头脑。

“……费尔南多先生。这样下去您会窒息而死……即便您的法术能再次在我的手和您的脖子之间形成阻隔,长时间处在场地之外也会导致死亡。我想,在这样的规则当中,‘长时间’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才对。您要认输吗?”

费尔南多好像终于慢慢回过神来,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地回答道:“……生死决斗中,没有认输一说。大家都是赌上自己的名誉和生命,为了自己的目的进行决斗的。”

随着费尔南多的回话,夹杂在他的名字的欢呼声之间,观众的另一种呼喊也逐渐传入他的耳中。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我还是不明白。”费尔南多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继续说道,“尽管如此,我输了。文莱思·卡莱尔,生死决斗是神圣的,不要亵渎它。”

看起来费尔南多自己也忽然丧失了斗志,自愿死在文莱思手里了。为什么?是因为大意地施放了“岩壁术”误判形势,愿赌服输了吗?那个色雷斯·费尔南多,是这种人吗?

在金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因为怀疑文莱思出千提出赌局,但自己在别人看不出来的前提下就满不在乎地自己采用了出千的手段。最后的七万标准单位,实际上也并不是拿不出来,却用了“由我们来暂时保管”这样的说法。他会这么随便的放弃生命吗?

……他看起来目光因为精神恍惚飘忽不定,但实际上难道不是在观众台上寻找什么吗?

黄沙渐渐平息,文莱思也重新看到了看台上的人们。因为兴奋而面色潮红的威廉,激动地嚎叫着的杰米,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杰拉德先生——费尔南多并不是在看他们。

他还在期待着什么,现在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总之把他扔出去先——

还有满脸担忧和关切地看着这边的斯卡丽。

【在想什么呢?把自己的敌人,一个二转法师,在没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的情况下抓在手里,居然脑子里还有闲心想什么“手下留情”?你脑子坏掉了吧?总之先把他扔出去!拉开距离避免危险!而且他的四个法术栏位中的魔法都已经明晰了,岩壁术不在法术栏位的瞬发魔法之中!扔出去八成就赢了!快,动手!】

【动手啊我的小文莱思!】

【杀了他!】

文莱思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砰——呋呼——”短到人几乎无法注意到的间隔之后,传来了费尔南多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他落在决斗场地之上的声音,在黄沙中卷起了一股轻微的气流,稍显集中的处所构成了飘带一般柔顺的图案,有一种诡异地华丽感。

看台上的欢呼声短暂地停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哗然。

然而观众的闹嚷和喧嚣对文莱思来说完全不值得在意——因为此刻他的听觉已经完全被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巨大咆哮声占据了。

【你特么在干什么!你是弱智吗!我都说了,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手下留情?你特么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抓着他在决斗场外面都足够愚蠢,你居然还把他放回来?别的不说,就这个距离,你以为你还能躲得开他下一次攻击?你就那么想死吗!】

系统说得对,好在即便失去了场地屏障的阻隔,费尔南多也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而是依旧保持着先前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情,或者,也许他此刻的神色愈发惊讶。

文莱思深呼吸了一口气,即便有面罩的阻隔,漫天的黄沙依旧让他觉得口腔里有微妙的感觉。之后,他再次开口:“费尔南多先生,真是服了您了。为什么您就是不愿意认输呢?”

“……生死决斗是神圣的。”费尔南多再次重复了先前的话,顿了顿,涣散的精神又集中了一点,说话的速度也逐渐恢复正常,“是双方赌上高于生命的名誉进行的不容亵渎的决斗。‘认输’就代表否定自己乃至家族名字的价值,我怎么能,又怎么会那么做呢?”

文莱思点了点头,继续说话,然而即便有黄沙阻隔,费尔南多依旧觉得文莱思眼神飘忽不定,没有交点,连同他的语气,都好像并非在与自己交谈:“‘高于生命的名誉’……说得对,倘若如此的话,自然绝不会认输。”

“请费尔南多先生先不要着急动手,我也没有在准备法术,我只是有些话想说。”

“我不知道费尔南多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知道费尔南多先生究竟想要在这场决斗中得到什么,不知道决斗开始前,费尔南多先生那几句话究竟有怎样的含义。我只能用我所得到的微薄信息,做出自以为是的猜测,并给予您回应。”

文莱思咳嗽了一声,语气稍微加重了一点,眼神却更加飘忽,仿佛在确切地与并不在此,或他并未看到的人说话:“我是文莱思,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接着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费尔南多并没有听清楚,随后就看到文莱思高举双手,对观众台和高空上方大喊了起来:“喂,你们听得到吗!我认输了!”

观众台上的喧闹和哗然并没有丝毫变化,看来他们并没有听到文莱思的声音;但另一个人,斯科尔第阁下却显然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文莱思之后的话,又重新像决斗开始前宣誓时那样,拥有了惊人的穿透力,回荡在整个竞技场中间。

“我,文莱思·卡莱尔,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场决斗是我输了!”

观众台瞬间一片寂静,而文莱思并没有给他们再发出声音的时间:“费尔南多先生宅心仁厚,即便在生死决斗中也处处对我留手,我才侥幸活到了现在。如果不是费尔南多先生不想杀我,开战不到五秒钟,我恐怕就被撵成渣滓了!”

“……”费尔南多感觉情况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就连发现弟弟开始变得不正常的时候,他都从没有如此不知如何是好。的确,他的计划需要文莱思活着,但在生死决斗严格的限制条件下,他并没有留手的空间——所以他才会承认自己输了。

然而文莱思的话还没有停止:“我不能对这样的好人痛下杀手,也不可能再容忍自己对费尔南多先生进行可耻的诬陷!我不得不承认,这场决斗的起因就是,我因为立功心切,又对费尔南多先生的优秀嫉妒且不满,所以欺瞒雇主,企图让他背上黑锅。”

“但现在我无法再承受自己良心的谴责。我不得不向大家承认,文莱思·卡莱尔就是如此可耻的人。嫉恨费尔南多先生的优秀甚于感谢色雷斯的好意,对个人利益的渴望压过对辜负雇主信任的不安。如此而站在决斗场上的我本该自愿被费尔南多先生杀死,以恢复他被我玷污的荣耀,然而我不但可耻,而且怯懦,即便明白错误,也不愿就此死去。”

“所以,尊贵的院长阁下。尽管我知道这打破了传统,但能不能请您看在我也是学院城的子民的份上,赏光放我一马,允许我的认输,不要让我死掉。拜托您——求求您。”

斯科尔第阁下漫长的沉默伴随着观众台上疯狂的喧嚣持续了很长时间,而决斗台上的两人都一言不发,他们在等待什么,又在思考什么,恐怕他们自己都无法知晓。

终于,斯科尔第阁下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本次决斗的胜者是,色雷斯·D·H·费尔南多。”

…………

【“这就是文莱思·卡斯特罗会做的选择”?居然这么说……你真的这么想?呵呵,呼呼,呵哈哈哈哈哈……】

【呸!】

尾声 另一个故事

黑是一种颜色,也是一个代号,同时也是一种象征的传承。

黑并不喜欢这个代号。他讨厌黑色,即便连他自己都会自我称呼为“黑”;正如他讨厌所有阴暗鬼祟的东西,即便他的家族包括他自己都在如此行事。

他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家族。

他不喜欢对自己使用的每个名字都没有认同感的自己,也不喜欢连个名字都没有,却的的确确地存在着的家族。

联邦的每个家族子弟都可以傲慢地报上名号,并光凭这个名字就震慑那群连姓氏都没有的愚民,可偏偏他明明有家族在,却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报上的名字。他至今还记得很多年前,十五岁的他说“我是家族的人”,却没办法报上名字的时候,在那个漂亮姑娘面前遭受的那群愚民露骨的嘲笑——那姑娘居然也在跟着笑。

好在他们之后就不会再笑了,这个暂且不提。

黑很早就知道他们家族练习的法术与通常使用的魔法大相径庭,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不得不保密的理由。他一度在腹诽并嘲笑这种“传统”的狭隘和愚蠢。

然而在他二十岁后,知道了更多的事,他才明白,这并不单纯是所谓“传统”,更多的是出于安全上的考虑。家族成员如果起个统一的名字,光明正大地对别人提起,就好像在衣服上写满“我是小偷”然后跑出去行窃一样愚蠢。

他们使用的技术非但不能划归到法师——“魔法操纵者”的范畴,甚至他自己都觉得与广义上的“魔法”无缘。是一种更加本质,更加贴近真实的技术。

正因为如此,他们知晓一些不该知晓的事,并产生了不该产生的猜想。

知识是宝贵的,强大的,因而也是危险的。外人常常歆羡联邦的所谓自由,联邦人也有相当多人以此为豪,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见面的帝国人怀着傲慢乃至于同情的情绪,但他们之中拥有财富和权力的人才知道,那些平民并没有获取知识的自由——可他们自以为自己拥有这样的自由,所以怀着同样的傲慢与同情,骄傲地为止保密。

就拿让他体会到这一点的东西,也就是“灵徽”的秘密来说。

联邦的平民基本上对“灵徽”一无所知,只有比较大的家族的子弟和相关者有资格了解。其实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必要隐瞒其存在,但这些人因着傲慢、自以为是,保守着这个秘密——为掌握着更深处的秘密的人,保守连他们都不知晓的真正的秘密。

当然,黑也没办法触碰到那个秘密的真实。他只是借着家族祖传的技术之便,对秘密有了模糊的猜想,并因为家族凄惨的处境,在一定程度上窥见了那些掌握更深处秘密之人的存在。如果从未有人知晓更深处的秘密,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止家族深入进去。

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神神秘秘的表述方式,只是,多年以来的秘密生涯,让守口如瓶成了他的习惯。哪怕只是在内心当中思考,也如同跟他人对话时一般,略过一切能够省略的细节,用类似“家传的技术”“那个秘密”之类的代称,以及不着边际的比喻,看似说了很多,实际上完全没有触碰到重点。

好在,这种秘密生活好像就即将结束了。

黑以前就听说过一个代号是“先生”的老家伙,五十六岁了还霸占着代号不肯放手。听说他衰弱的精神已经无法正确驾驭家传的技术,只能凭借多年的积累进行一点点粗糙的操作。过去黑对传闻中这个“先生”很看不顺眼,直到最近他才知道,原来这位先生实际上在进行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一项能够让他们家族重见天日的伟大工作。

那么,也是时候改变这种鬼鬼祟祟的习惯了。把一切都挑明说出来吧。

“那个秘密”,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灵徽本身很可能具有意识,伴随持有者的成长而成长,并在特定的时候,通常是持有者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成长到足够的程度,彻底侵占持有者的意识。这当然只是一种推测,就算他们家族也没办法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

只是,他们家族的“家传技术”,正是窥探并驾驭精神的技术。与平常法师利用所谓“精神力”施展魔法不同,他们家族的成员,会利用精神力直接干涉他人的精神——当然并不像是说说那么简单,也没有乍看起来那么实用。其间有复杂的操作和对区别于对象各自不同的精密要求,还有许多就连他们家族也无法完全了解的诸多奥妙,即使黑想要全部说出来,一时半会他自己也理不出头绪。

只是,正是这种奇妙的巧合,让他们家族对那个秘密有所推测,因而触怒了他们自己也不知晓是谁的人,从几百年前,就隐入黑暗——具体是几百年前,黑自己也不清楚。家族的每个人都如他一般守口如瓶,以致于家族自己的成员基本也多多少少无法窥见家族全貌。

而那位“先生”,他联络到了费尔南多家族的长子,前第一顺位继承人,色雷斯·费尔南多。费尔南多家族在联邦里,即便不是最大的家族,也绝对称得上其中之一,况且这些大家族之间时常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实际上在外人看来也早就连成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决不是说笑。正是这位色雷斯先生,他想要把这个秘密昭告于联邦的所有人。

黑觉得他是想从那个灵徽持有者弟弟手里夺回自己继承人的身份,不过色雷斯矢口否认了。其实就算他承认也没有关系,黑,以及家族都不在乎色雷斯究竟出于怎样的目的,他们只是想借助他的力量,让这个消息迅速地被扩散开来而已。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那些企图保守秘密的人也就不再有保守秘密的理由。

只是随便一个人的话是不行的,只有至少像色雷斯这般身份的人,才能保证这件事不会在第一个环节就被压下去,之后才有扩散的可能性。然而色雷斯好像不明白他对家族有多重要,反而认为是他在利用家族的力量。从这方面看,“先生”果然是老当益壮。

把最开始曝光秘密的地点定在学院城,哪怕是那些神秘的保守秘密者,对学院城的管控恐怕也没办法如同联邦内一般周密;事件定为色雷斯与一个灵徽持有者的生死决斗,足够吸引眼球了,虽说对象只是个平民有点可惜,但贵族中的灵徽持有者与色雷斯决斗也许反而在一开始就会引来过多关注,那些保守秘密者说不定也会把事先投过来。

方法就很简单了。如果请到一个拥有足够势力的公证人,决斗场地边缘一定会设置阻挡魔法进入的魔法阵以示公证。可他们家族使用的技术并不是魔法,不会被阻挡,不会被察觉,不会引起半点涟漪。在恰当的时候,就由家族的人破坏那个灵徽持有者的精神,提前令灵徽侵占整具身体,届时他——它会因为过度突然和并未成长完成而显得狂乱,无法像其他同类一样顺利地隐瞒自身。

……至少色雷斯认为方法是如此的。

实际上,之前也说过,家族无法找到那个秘密的真实证据。如果家族能让灵徽提前占据身体,之后还有如此明显的表现,这就是证据确凿了。如果真的如此,那些秘密保守者也许早就把家族剿灭干净了也说不定。

真正的计划要更单纯一些。用正确的方式破坏灵徽持有者的精神,就可以令他显得狂乱而暴躁,因为是灵徽持有者,即便在狂乱状态,魔法驾驭的能力也远胜寻常,看起来就好像未成长完成的灵徽提前侵占了持有者的身体一样。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先生”因为年龄的关系只能进行一些粗糙的操作,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与先生长期接触的色雷斯才会不疑有他。家族把一切都算计到了,如果是平时他会有一点恐惧,然而在这件事上,他只有无上的喜悦。

更令他喜悦的是,作为继承了代表最优秀的精密操作者代号的“黑”,家族决定由他来参与这个计划,完成其中最关键的一步。

他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第二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坐到了决斗场比较靠前的特等席上,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但他觉得不是因为阴云密布的天空和寒风,而是因为内心的狂喜和激动。好像无数个小时过去,他终于等到了决斗开始的信号。

即便是灵徽持有者,面对二转法师,那家伙还是不出意料地被逼入了绝境。把最重要的,很可能只有一次的3级法术使用机会浪费在了“水膜术”这样的防御性法术上,借此苟延残喘。不是法师的黑都知道,一个一转法师被逼到这一步,就完蛋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生死决斗当中,谁都没办法留情,没办法留下底牌,这个时候,也就是灵徽持有者让灵徽侵占自己精神的最合适的时候。

而色雷斯会使用岩壁术保护自己,一个一转法师,哪怕被灵徽彻底侵占,想要突破4级防御法术的保护也绝非易事。与此同时,色雷斯向所有的观众进行说明,观众也会亲眼见证灵徽的狂暴与危险,埋下怀疑的种子,之后便会在色雷斯安排的人,以及家族隐藏协助的人的推波助澜下,生根发芽。

最棒的一点在于,色雷斯以为他知晓这个计划的全貌,他以为骗人的人是他。正如最开始说的一样,“可他们自以为自己拥有这样的自由,所以怀着同样的傲慢与同情,骄傲地为止保密。”,于是真正的真相便被埋藏在更深处,永远也不会被发觉。

而正因为他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作为被欺骗者,他在说那是灵徽的危险的时候,不会产生怀疑,确确实实地相信自己所说的是事实。他的真诚,也是计划中必要的一环。

岩壁术马上就要结束了,色雷斯的手臂逐渐上举,那是开始行动的信号。看起来他和黑做出了相同的判断。黑抿起嘴唇,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这一生就只有这一次明确体现自己心情的行动,不过——未来这样的机会也许会多很多。

他的视线穿过黄沙,锁定了那身破烂黑袍的男子,放空自己的精神,就好像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仿佛在高空看到了端坐在观众席上的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但紧握的双拳泛出死一样的白色,暴露了他激动和紧张的内心。

他的精神顺利地穿透了那只针对魔法的护罩。他感受到了微弱的阻力,不过那难不倒继承了“黑”的名号的他。接着,更加轻松地,深入了那个灵徽持有者的精神。

据说家族每个人在窥探他人精神的时候,所体会的意象都不一样。就黑个人来说,他看到的意象是颜色和图形。这就是他能够完成精密操作的秘诀也说不定。他现在也算得上经验丰富了,对一些特定的意象都有所了解。

具有深蓝色底色的人内心的图形大多是微妙的波浪线,有的甚至很难构成图形;红色底色的人内心图形乱七八糟,有些甚至会暴躁地跳跃着;黄色底色的人各种东西被以不合常理地方式堆积在一起,大多数会以缓慢的速度扭曲变换。

他一直觉得这些颜色与被窥探的人的性格有关,只是,尽管很多时候他自以为找到了对应关系,却有那么几个人好像怎么都对不上。

这是一种乐趣,他对家族的一切都不喜欢,只是对这种技术本身倒格外享受。

这个灵徽持有者是个有点特别的人。这是他感受到对方内心意象之后的第一感觉。首先,他感受到的空间过度空旷了,往常他会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房间,而现在,他却好像掉进了峡谷——不,好像掉进了一整个世界。

背景色是全然的黑色,黑、白往往是作为图形构成的颜色,作为底色的情况很罕见,黑也只在几个小孩子身上看到过。可是这个灵徽持有者,好像已经十七岁了啊。除此之外,也许是因为底色是黑色的关系,他也没有看到任何图形。

只有很远的地方,好像有一丛暗黄色的光。

这象征着这个——是叫文莱思来着,的灵辉持有者的内心支柱吗?这种情况并不常见,黑也只是随便猜测。不管怎么说,只有了解了才有操作的可能,黑的精神向那丛光靠拢过去。

他感觉度过了漫长的时间,不过他知道,所有的这一切在现实中都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终于靠近了那丛光,他才看清,发光的是一个奇怪的方形房间。光是从房间内部发出来的。黑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听说文莱思是从帝国过来的,这是他的家吗?

再靠近一些,黑看到了一扇门。他推门进入,看到了一个衣着古怪的男子,黑发黑眼,在木质的桌前兴致勃勃地摆着空盘子。

内心意象如此明确的情况可不多见。黑吃了一惊,而且,那个文莱思,面罩下面是这样的脸吗?除了平庸想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感觉和之前色雷斯描述的可有点不一样。

黑不由得站定了身子。

“呵呵,别客气,请坐请坐。这里还是头一次有客人来。”

那个相貌缺乏特色的男人看着黑的方向,呵呵地笑着,伸手指着空无一物的桌子旁边。

黑回过头,背后空无一物:“他在看我?他在跟我说话?!”

黑不由得退了一步,发出了低低的惊叫:“吓。”

黑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自己居然也在这房间中有了形象,身材给他的感觉正与往常一样:“这……”前所未有的情况让他不由得心生惧意,想要退走,然而并没能如往常一样迅速离开,只好硬着头皮转身飞奔。

推开门,走出去——一个相貌毫无特色的男子仍旧笑着,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你也第一次见到别人吗?这么怕生可不好。请坐吧。”

黑咽了口唾沫,再次回头。“砰”,门自动关上了。

“坐。”男子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如同发号施令一般,黑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桌边,在对方指着的地方坐下。那里原本空无一物,然而在黑坐下的时候,竟凭空生出一个椅子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过了有那么几秒种,黑突然回过神来,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汗如雨落下。

“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这里不该有什么屋子,不该有一个人在,自己不该有一个形象,不该跑不掉,不该凭空生出椅子——但最不妙的是:“我为什么会坐下?”

那个男子终于在桌上排满了空盘,回过身子,再次转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个造型诡异的空瓶子,倾斜,深黄色的汁液在瓶口出现,像是被倒出来一样流淌,落在桌面上——落在不知从何时存在的杯子当中。

“芬达。”男子念出了意味不明的词语,“尝尝?或者,你想喝和我一样的东西?”

他坐下,不知从哪里拿起一个杯子,里面就装着颜色一模一样的汁液,就连莫名其妙泛着气泡的特性都相同。男子好像察觉到了黑的不安和疑惑,然而似乎理解错了方向:“这个叫冰峰,是我家乡的特产。你想来一杯吗?”

“……”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回答对方的问题,“不。”

“那你就喝芬达吧,味道也不错。”直到此时,黑才理解到,那个诡异的字节居然是面前饮品的名字,“所以,客人您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黑又犹豫了半天,“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想来观察一下。”

“对我?”男子嘴咧开笑了起来,一瞬间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个双眼猩红不可名状的怪物,然而下一刻,黑发现,男子的笑容也如同他的相貌一般平庸,“哈哈,客人您说笑了。也罢,您既然不想直说来意,那回答我几个小问题如何?”

“……”黑觉得也许比起之后的问题,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然而男子并没有给黑思考的时间:“既然您不说话,那我就当您默许了。”

“第一个问题,拥有阁下这般能力的人,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吗?”

“……”黑浑身颤抖了一下,最后决定说一句半真半假的话,“没有。”

对方说的是“这般能力”,在能力水平上,黑有自信并没有人能与自己打到同一高度。

男子好像并没有注意到黑的心机,又或者毫不在意,哈哈笑了两声:“那么,第二个问题,阁下,究竟是如何做到,出现在这里的呢?”

“我也想知道啊。”黑心里这么想,接着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说出口了。

男子点了点头:“不知道客人您有没有注意到,您似乎误会了我这个问题。不过没关系,这只不过是主客之间的家常闲话,我迟早都会知道的,您大可不必那么紧张。”

“第三个问题,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

黑看着桌上的空盘子,这里面也会像其他东西一样,凭空生出食物来吗?所有的不正常都让他很不舒服,甚至让他联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听过的几个鬼故事。恐惧驱使他摇了摇头:“不,不吃了。”

“是吗,真是可惜。”男子又笑了起来,仍旧是毫无特点的笑容,却不知怎么显露出了鲜明的恶意,“您看,您在这个问题上,本可以多紧张一点,多思考一阵子的。”

男子忽然横在了黑的视线下方——过了好一阵子,黑才突然意识到,横过来的人,其实是他自己。男子对着躺在桌子上的黑微笑了一下,有点期待似的搓了搓手:“既然如此,我就要,独自开饭咯。”

“嘿嘿嘿哈哈哈呵呵呵呼呼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癫狂似的恶毒的疯笑,填满了黑意识结束前的最后一段旅程。

第一章 文莱思·卡斯特罗的全新冒险

如果从高空俯瞰,一般被称为“大陆”的所在会呈现出一个残缺不全的大饼的形状。边缘被啃得坑坑洼洼,不复原先的完整圆形;右上角不知道被谁啃了一大口,内陷出一大片空白,吃得却并不那么干净,留下大大小小的碎屑,这一片就是被称为“千岛之国”的所在;而且这一口也许是咬得太过用力的缘故,延伸出一道蜿蜒曲折的裂痕,这就是大陆上最大的河流,一般会被简单地称为“大河”,大河加上其诸多有名字的支流,就是大陆上九成以上的河流了;大河附近的两侧,是星落云集的小国——尽管学院城并不算是一个国家,面积只能算是中游偏下,实际上却算是这一片最强大的势力之一;而所有这些势力加起来,也完全不是各自占据了三分之一大陆的右下角的帝国、或是左上角的联邦任何一个势力的一合之敌。

而大河的上游,在穿过联邦境内的那一小节之前,几乎是理所当然地,是从无尽山脉中流出。没有人知道大河真正意义上的源头从何而来,正如没有人知道无尽山脉究竟有多大。虽然在地图上看来无尽山脉位于大陆的左下角,但实际上也许占据了整个左半边,乃至于,实际上帝国和联邦都不过是大陆右上角一对犄角也说不定。

过去的文莱思对这些大体上的地理知识有最基础的了解,正如系统所说,他在帝国接受了学前教育,自然也就只有学前教育的水平。而尽管他在学院城接触了联邦的教育,在这些方面却完全没有学到什么新东西。直到一周之前,他在学院城的院长室看到那张大地图为止。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满。现在的状态可比预料中最坏的情况要好太多了,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那么几点比较值得遗憾……

一阵渗入骨髓的寒风让文莱思从先前的出神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用竿子拨弄了一下眼前摇曳的火苗,让它重新旺盛地升腾起来,至少在视觉效果上,的的确确给人以更加温暖的感觉。他哈出了一口白气,与映射着暗红色光的白色背景微妙地融为一体。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即使和系统一起生活了近一年的时间,形影不离,而且至少系统总是单方面喋喋不休,至今它仍然会时不时冒出很多令人费解的,没头没脑的话语来。如果说和最初捡到系统时相比,文莱思有什么进步的话,那就是他不再会对此多说半句废话。

文莱思只是伸出手从较远处的地上抓起了一丛白蓬蓬的团块,与其体积相比起来,重量轻得不可思议,映出浅黄色来,然而也只是短短的一瞬,表面就被一层晶莹的液面包裹,像冰块产生了通透的色泽,时间长了,竟像是长时间盯着烛火一样,眼睛有些酸疼。

文莱思把不知何时已经变小了几圈的团块抛到一边,脱下了湿漉漉的手套,在脱下的一瞬间,他更加切实地体会到了刺骨寒风的含义,并不是仿佛渗透到骨头里的寒意,而是切切实实像是刀割一般的疼痛感。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文莱思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连架都没怎么打过的娇嫩小孩了,最近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受过的伤他自己都算不清楚。

然而偏偏就是其中最早的一次,最小的那次伤,留下的鲜明疤痕至今还留在他脸上,令他至今不得不戴着面罩。文莱思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左脸上凸起的疤痕,那天那炽热的疼痛感便又如同真实存在一样覆盖上了伤痕:“哈……”

【怎么了吗?我的小文莱思?】

系统的话并没能打断他重新开始的出神,但现实中确实听到的声音却让他不得不回过神来。来人没有掩饰自己脚步声的意思,在被称为“雪”的白色团块中一脚深一角浅地向这边靠近,文莱思便也很随便地回过头,果然看到车夫抱着大捧的树枝走了过来。

“……辛苦您了。”等对方再靠近一点之后,文莱思开口招呼了一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车夫靠近过来,把树枝放在地上,哈出了一口白气:“不不不,客人您就坐着就好。像您这么出手阔绰的客人,我可不好意思让您干什么……说来惭愧,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这话,您刚才那两个法术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哈哈。”车夫口中说的两个法术,不过是0级的“减轻浮力”和“引燃火焰”,在帝国,哪怕可能一生都没办法用出魔法来的,无法自制并装配魔法之徽的平民,对这几个常见的0级法术的用法至少小时候肯定也烂熟于心,这让听到车夫话的文莱思有点脸红。

然而车夫却并不是出于讽刺之类的目的才说出那句话,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文莱思攀谈起来:“法师阁下的确名不虚传,只是那样随手放出的法术,就能让我省力那么多,还省去了在雪天生火的麻烦。哈哈,我都想去学两个法术了。”

“……”文莱思的眼睛从车夫手背上雷属性制式魔法之徽上一闪而过,车夫家住在联邦边境,平时就在家附近不超过十天车程的地方往返拉人送货,因为经常往来于学院城之间,为了方便收款,他咬咬牙买了一个魔法之徽装配在身上。

这都是之前闲聊时提到的话题,不过十几分钟以前,文莱思才第一次知道,魔法之徽于他居然真的只是一个用作精神力交易的工具而已。如今再度提到这个话题,文莱思终于忍不住,看着车夫娴熟地添置柴火的动作,开口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学呢?”

车夫诧异地看了文莱思一眼,手上的活倒没有丝毫怠慢,接着大笑了起来:“客人您说得对,可我这样的人哪里当得起法师阁下哟。”

“……”文莱思咳嗽了一声,很认真地说,“那些都不过是0级法术,很简单的。小孩子都学得会,算不上什么大本领,没什么当得起当不起一说。”

车夫这回是真的愣了愣神,手上也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又发出了一声笑,继续先前的动作,却不复之前的爽朗:“哈哈,客人,当得起——也有另外一个意思啊。”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车夫嘴像是系统那样停不住似的说了起来,然而却不再看向文莱思,好像只是专心致志地控制篝火似的:“就拿客人说的0级法术来说。我也算是认得几个字,有时候还会在旧书摊上买些书看看——嘿嘿,看不出来吧?”

“……”无论是帝国还是学院城内,据文莱思所知识字都是非常正常的事,不过如今的他不再会为不同地区人之间的差异大惊小怪,只是沉默地听着车夫的话。

“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次,我看到过一本叫《零级法术书》的东西。您知道那本书卖多少钱吗?20金币——就是20标准单位!呵,那还是一本旧书嘞。”车夫咂了咂嘴,“啊,我又多话了。我之前也跟一位法师阁下聊起过这件事,所以也不用客人您批评。确实是我不求上进,能学到法术的机会哪有那么许多,能在旧书摊上看到我本该感恩戴德了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车夫有点不满似的小声嘟囔了起来:“可虽说我当时确实有那么多钱啦,买了那本书家里又要吃什么呢,更何况买了就一定学得会吗——”

“可以的。”文莱思打断了车夫的话,“就像我之前说的,小孩子都学得会。0级法术本身既不要求手势也不要求咒语,只需要最基础的运转精神力方法而已。只要有魔法之徽很容易就能放得出来。”

车夫有点尴尬似的看了文莱思一眼,露出了羞赧的神情:“是,不好意思,客人——”

“你不相信吗?”文莱思咄咄逼人样地追问。

车夫眼神躲闪了一下,没有看向文莱思逼视他的眼睛:“不,哪里,是我自己的——”

“看来确实不相信。”文莱思再次打断了车夫的话,并无视了对方惊愕甚至略带惊慌的辩解,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么我证明给你看吧。你想学吗?”

转瞬间的寂静来临,就连风声都停歇了,只有火焰烧灼湿润枯枝的噼啪响声。

车夫很快回过神来,却不太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东西:“您,您说什么?”

“你想学吗?”文莱思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想学什么?”

“0级魔法。想学的话我就教你,然后你就会知道这有多么容易。”

车夫那张风尘仆仆的脸因为瞪大眼睛又增添了许多皱纹,可与之前相比,此刻反倒好像年轻了许多,与他之前所说的四十来岁的年龄更加接近了:“这……不太好吧……”

“你害怕了吗?不愿意承认错误?”文莱思嘿嘿笑了两声。

车夫咽了口唾沫,脸上显眼的红色好像不完全是因为火光的映射,他犹豫再三,最终好像下定了决心:“我当然想学。”

“好。”文莱思点了点头,“唔,不过在那之前,嗯,我必须说明一点,即使运行魔法失败也有可能消耗精神力,所以如果你不希望损失过重,最好把魔法之徽里面的精神力暂时转移出来,利用自身的精神力进行练习。毕竟那个是会自己恢复的。”

说到后面文莱思自己觉得有点不对,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像企图骗取车夫魔法之徽里那点精神力的拙劣骗子,不过车夫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下定了决心,这回倒不见丝毫决心,点头答应道:“好,就听您的。请您教我吧。”

…………

“哈……”文莱思揉了揉发黑的眼眶,疲劳带来的微妙酸疼感让他觉得揉动眼皮肌肉反而会带来异样的快感,“那么,剩下的‘削弱痛楚’、‘治疗轻伤’、‘加快反应’三个法术的精神力运转方式我就写在这个本子上了。呃,我联邦字不太熟悉,写的可能不大好看,也有可能有错字……之后我再修改一下,你先拿着吧。”

车夫和文莱思一样一晚未睡,此刻却异常地神采飞扬,让文莱思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常年辛苦劳作的人,果然精力旺盛:“好的。”

【人家的自有MP值高达15点,几乎是你的两倍,虽说领悟力是差了点,灵感可能不高,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折腾了一晚上他还有盈余。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对于系统没来头地嘲讽文莱思连反驳的兴趣都欠奉,只是咂了咂嘴,接着便对车夫说道:“天好像快要亮了。我们准备准备,是不是就该出发了?嗯……你之前说过前面有个镇子的吧?我们今天在那里歇一天吧。不用担心,车钱我会照给的。”

车夫愣了一下,站起身子去套他的车,同时挠头说道:“哈,虽说可能要多休息一天,但毕竟是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客人的行程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哪里还好意思收钱。”

“不,过年期间车可不好找,叫你来拉我已经够不好意思了。”文莱思说着忽然想起来,他不得不找一个联邦的车夫的原因,可不只是——根本就不是过年期间找不到人,而是作为名声在外的“在生死决斗中认输”的可耻的家伙,文莱思·卡莱尔这张脸在学院城可连愿意卖东西给他的人都不好找,不由得尴尬地笑了两声,“别客气了,我会给钱的。”

“唔。”车夫闷着头应了一声,也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把马套在车上。

【好了,不说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何必那么巴巴地要教他魔法呢?还找什么“证明这有多简单”的蹩脚借口——也许你现在自以为比较会说谎了,不过在我看,你还远远未够班呐!是因为触景生情吗?想起了什么我都不知道的往事?】

“……不是吧。”系统总算比较正经地说了一句,文莱思也就比较正经地回应了它,然而回答的过程中,他自己却也茫然了起来,不由得出神,“……为什么呢?”

文莱思坐上了车,然而车夫却迟迟没有出发。过了半晌,终于听到车夫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与平常的嗓门相比相当细微的声音:“客人,说来惭愧,能不能再请您说一遍,那个……”

“您叫什么名字?”

文莱思看着火堆旁边较远处的一根小小木棍,从中间开始有一小段焦黑,在雪中时不时泛起鲜红的小点,升起一条不易察觉的黑烟。他忽然笑出声来,也不知是对车夫、对系统、还是对自己:“嘿嘿。”

“文莱思。文莱思·卡斯特罗。”

第二章 过去的阴影

从学院城出发,穿过学院城山谷唯一的山口,脱离无尽山脉的范围后,有一条宽阔平整到足够马车行走的通路,绕着联邦东南国界走一条腹部肿胀的弧形,就会到达“大河”上游最大的港口,也是第一个不处于联邦直接管辖范围的港口所在的“洛兰国”国都“洛兰城”。

当然,无论洛兰国、洛兰城、还是洛兰港对文莱思来说都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到达这里,就意味着在陆路行进十余天走过大约七分之一的路程之后,剩下七分之六的路程只需要坐二十来天的船就能走完。沿着大河顺流而下,大概一个月后,他就能到达东北方向的出海口,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千岛之国。

回顾过去在学院城混迹的近一年时光,文莱思其实还是相当满意的。哪怕是最后搞得在学院城混不下去,尊敬的城主兼院长斯科尔第阁下还好心把他介绍给在千岛之国的一个老朋友做助手。那位“老朋友”可是尊贵的三转法师,更何况连身为传奇法师的斯科尔第阁下与他平辈论交,其见识和实力恐怕远在一般三转法师之上。能够当这样的人物助手的机会,过去——他还在塔尔村的时候,可是只在白日梦里会出现的内容。

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是在离开学院城前的那两天,他没能跟一直在刻意回避他的大小姐搭上几句话。虽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看吧,如我所说,谁都不会死。”这类表现自己的言辞吗?或是“对不起我先前擅自把黑锅扣在费尔南多先生的头上。”这样,把谎言的最后一点漏洞也补充完整的新的谎话吗?他自己也完全搞不清楚,只是很想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了吧。

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清清楚楚。色雷斯·费尔南多在那之后同样没有与他接触,只是暗中托人送来了五万标准单位,大概意思大约是清还先前赌博中欠下的合计十万的赌债。文莱思不太理解费尔南多究竟是作何想法,但他本以为恐怕永远都要不到手的钱这么送上门,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从其中拿出了两万分给了作为朋友的杰米和不管怎么说对他确实相当照顾的杰拉德先生,当然杰米拿走的也有苏珊大妈的一份——这类琐事他自认为都处理的相当漂亮。

过去在尔塔村中遭遇的神秘少年唐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失去了联系,仔细想想文莱思也完全没有照顾他的必要,原来也不过是因为觉得系统好像对他有点特别的态度才一直带在身边,即便如此,文莱思仍然给了罕见地仍然与他保持亲密关系的威廉——不,应该说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愈发热情的威廉一万标准单位,拜托他照顾几个月后可能会突然失去行动能力,因而不知道会从什么样的犄角旮旯出现的唐。

【……最近你小子时常把时间花费在这种没必要的回忆上面呢。舍不得吗?离开你生活了十六年的家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念念不忘呢。嘿嘿,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软弱起来了吗?】

文莱思照旧只回答了系统问话中值得回答的一部分:“不是舍不得。只是,的确感觉很不错。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这种清爽的感觉——哈哈,你过去不是说过吗?‘踏上了伟大的冒险旅程’什么的,现在可是我头一次有那种期待。”

【……哈,说的也是。说好的冒险却在一座小城里面窝了一整卷的确不大像话——不过,嘿嘿嘿,说得好像斩去了所有因果轻轻松松踏上旅程似的……嗯,难得我今天心情好,就久违地教你点什么东西吧,小文莱思。】

【过去这种东西啊,可不是说摆脱就能摆脱的。就算人自以为切断了所有联系,他的过去最终还是会阴魂不散地纠缠上来,绝对不会放手。】

【期待吧,如我一般期待吧,我的小文莱思。】

…………

教会车夫这几个0级法术的过程,其中最大的难点还是在于车夫完全不明白什么叫做“精神力运转”,更不用说按照特定的方式分毫不差地流转了。而一夜过去,车夫已经学会了五个0级法术,其中练习最多的“引燃火焰”更是达到了基本不会失败的程度。要说这个过程不辛苦,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当时神采奕奕的车夫自己,一进城找到地方就立马躺在床上呼呼睡去——说实话,此后想到当时车夫居然还表示不需要休息文莱思就后心发凉。

随后文莱思也找了个地方躺下,原本并不觉得困,只是想简单地休息一下的他,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然西斜,依照往常的经验,要不了多久,就会泛出深红色的光来了。“系统说的也许也没有全错……这段时间的确有些松懈下来了。”文莱思下意识地想着,“……至少和刚进学院城那段时间比起来……”

接下来的旅途可不会像在学院城里那般安逸,必须要绷紧精神才行。文莱思用一个简单的结论结束了自己的发散思考,站起身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走出门去。

车夫还在睡觉,即便他没有在睡,文莱思也并不打算打扰他。斯科尔第阁下给他介绍的助手工作并没有特定的时间要求——即便想有,长达一个多月的旅途的可能发生种种突发事件也会让所谓的时间限制变成笑话。所以,与这漫长的旅程比起来,一天的休息不算什么。

况且,文莱思自己也想要休息。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文莱思走出了好像整个都蒙在灰尘当中似的廉价旅馆,想要观赏一下这座小镇的风光,换一种说法,也就是了解一下这座小镇的基本状况。

小镇的名字叫沙德,据说是第一任镇长的名字。没有田地,没有河流,其他的产业也很荒凉,完全与乡村无缘,然而荒凉残破连个标志所在的围墙都没有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城池,文莱思还是第一次接触被称为“小镇”的地方,然而实在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可言。

按照车夫的说法,从沙德开始他们就算正式进入洛兰国的疆域了。洛兰国是夹在联邦和帝国之间一长串碎块中最大的一块之一,可目前文莱思却完全没有实感。进入的时候毫无阻碍就姑且不谈,镇子本身也和那家廉价旅馆一般灰蒙蒙一片,完全笼罩在灰尘中似的。

路面狭窄、崎岖、凹凸不平,而且民居前一块一块散发着微妙气味的土地都会让人产生不祥的联想,不想去靠近。可所有的居民却都习以为常一般,漠然地从上面走过——就连这些人,也好像蒙了一层灰尘一样,如果要类比的话,有点像文莱思过去在学院城外看到的那群瘦骨嶙峋地,期待着给出城人引路获得些许报酬的人。镇子里的人也许稍稍比那些人壮硕些,却少了几分生气——即便是和那些人比起来。

文莱思找了几个人攀谈了两句,也许是文莱思那身新换上的黑袍这几天也弄得不怎么干净的缘故,并没有很多人愿意跟他闲聊。好在跟车夫换来的几个铜币让他们改变了主意。

然而除开获取了他们的一些个人信息,文莱思也没有得知太多新鲜的消息,准确地说,就只有他确认了这里的居民的确有把排泄物以及其他废水泼洒在门口的习惯这一条。

折腾了大概一个小时,他找到了被称呼为“赌场”的建筑。与他设想中金币那样的富丽堂皇截然相反,这座赌场外观看起来甚至还不如那家廉价旅馆,门口和墙壁上的污迹都散发着不只是排泄物的不祥气息。

敲门之后,首先是一股惊人的热浪,与雪刚停稍显寒冷的门外不同,门内流动的是一阵潮湿闷热的气体,显然由于通风不畅的缘故,汗臭、狐臭等等令人不适的味道在突然从屋内吹出的风里格外浓郁。乘着这阵风出现的家伙,并不特别壮实,然而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倒是充分说明了他的职责并不是欢迎顾客。

绕开那张要吃人般的脸向后看去,就能看到昏暗的灯光下流着油汗的人们,比他们的打扮更加邋遢的是地面,比地面更肮脏的是桌子,而比桌子还更胜一筹的东西大概就是他们用来赌博的牌和筹码了。

文莱思唯唯诺诺地应着声,在那张要吃人的脸张开那只牙齿参差不齐、散发着微妙气味的嘴呵斥他的时候,默默地退开了。他本也不打算再在赌场里赌什么钱,不过这里看起来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刻意让他安安生生呆着休息娱乐一下的地方。

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转了半天,回到旅馆的时候,天差不多刚刚黑净。对这座镇子完全失去兴趣的文莱思带着几分失望,同时也怀着一点朦胧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想法,回到了房间。

在外面文莱思就注意到灯已经被点亮,进来一看车夫果然已经睡醒过来,正蹲在墙角,背对着他,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文莱思歪了歪头,然而车夫身上那件很长的大衣完全包裹住了墙角,并不是歪歪头就能看到他在做什么情况。

“我回来了。”文莱思开口说了一句,车夫似乎点了点头,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反应,让文莱思觉得那点头好像也是错觉了,“你在做什么?”

车夫这回完全没有理会他。

文莱思又叫了一声,同时向车夫那边走去:“那里怎么了嘛?”

车夫的嘀咕声好像变大了一点,却依旧听不清楚内容。

文莱思走到车夫旁边,伸手去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车夫的前一瞬,车夫忽然以惊人的速度转过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在骨节清脆地“咔咔”碰撞作响的同时,右手向文莱思的腹部刺来。那手的动作过度迅猛,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只有反射出的一点烛火似的光芒,让文莱思推测他手里拿着一柄尖刀。

“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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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狂化(一)

【闪避检定:87>45,失败。】

大概真的如同系统先前所说,在学院城中和平的环境很轻易地就让他抛下了在无尽山脉中跋涉三个月养成的谨慎,软弱且松懈了许多。尽管他仍旧保持着一点神经质的习惯,可在心态上,他的的确确失去了必要的紧张感。自言自语的所谓“绷紧精神”,终究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他那时其实已然忘记绷紧精神的状态是什么样子了。

【你受到了1D4=1点伤害。当前状态:HP=10/11。】

好在车夫虽说动作突然且迅猛,攻击路线却非常单纯,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的文莱思成功避免了这一刀命中要害。新换的黑袍再次裂开一道口子,几滴晶莹的血珠顺着刀尖甩下,映着暗黄色的烛光砸到污迹斑斑的墙面上,并在一瞬间与污迹融为一体。

“……我到底被刀捅穿多少次了啊。”文莱思咂了咂嘴,自嘲地笑了一声。车夫拿刀捅人的动作非常夸张,看得出来他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刺出那一刀,所以才能够有如此惊人的速度——但也因为同样的理由,他无法轻易地改变自己的动作,应该说,想要停止都不容易。

文莱思进一步地扭转身体,冷静地看着车夫像一头捕食的猛兽一样扑过自己的身侧。现如今面对这种对手文莱思已然不再需要殚精竭虑地分析,只是看一眼就几乎下意识地得出结论,制定战术,以致于他甚至还有心情想起曾经与他战斗的弗兰克斯——“破风之形”不愧是强大的三级法术,其貌不扬,然而效果和价值对于这类依靠身体战斗的法师无比巨大。

这样想着的同时,文莱思伸出手,想要推动车夫的身体——车夫无疑把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了冲刺上,文莱思确信只需要随手一拨,车夫就会完全失去平衡,撞到墙上。这样等他缓过劲来的时候,文莱思早就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届时,无论车夫出于什么理由做这种蠢事,身为一转法师利于不败之地的文莱思都大可以慢慢搞清楚情况——

本该是如此的。

【敏捷检定:99>95>60,大失败。】

车夫的动作在确认打偏之后仍然没有丝毫收手的迹象,这让文莱思误判了他的速度,伸出的手挥了一空。更要命的是,几乎就在他挥空的同一瞬间,伴随一阵“咯哩咯啦”令人牙酸的清脆骨节声,车夫上半身居然几乎整个拧了一圈,抬起右手抓住他挥空的左臂。

【力量对抗检定:76>30,失败。】

车夫的手像铁钳一般狠狠咬住文莱思的胳膊,本就欠缺力量的文莱思毫无抵抗之力,便被顺势向前扯了过去,伴随着肌肉撕扯的疼痛,文莱思好像听到了自己手臂发出的清脆骨节响声。然而这声音却被“咚”的一声闷响完全覆盖住了!

“这——”车夫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身体像个弹球一样恶狠狠地摔在墙面上,他的身体不具备弹球的弹力,只返回了一小段距离,然而他对此毫不在意,借这迅猛地势头迎上了被拉过来的文莱思,右手抓着他的胳膊,左手中露出了明晃晃的刀锋!

【困难闪避检定:85>45>22,失败。】

无法挣脱铁一般的抓握的文莱思根本就没有腾挪的余地,即便一瞬间瞟到刀刃的反光也完全无济于事,肚子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一般绞痛,与此同时还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你受到了1D4+1=3点伤害。当前状态:HP=7/11。】

切实的痛楚让文莱思彻底清醒过来——也许不该这么形容,但至少,文莱思直到此刻才重新回想起“突发事件”所会带来的恐惧,也才重新回想起因此才会存在的“绷紧精神”状态所需的感觉。

他已经是一转法师了,与在无尽山脉时相比要强大不知多少——然而那没有意义。越是变强,文莱思越能意识到法师的脆弱,强如凯兰阁下那样也许是二转法师当中最强的之一的魔法操纵者,只是一不小心也会被其实并不强大的风属性魔狼杀死。

那么,只不过是一转法师的他,如此大意,被一个刚刚学会几个0级法术的普通人伤到也是势所必至。

“……果然,必须要,绷紧精神才行。”腹部的剧痛固然难熬,文莱思却感觉已经渐渐习惯了,更令他备受折磨的是内心的自责,“太蠢了。这里可不是学院城了。”

文莱思抬手抓住车夫的肩膀,对方却毫无反应,于是文莱思松开手,在车夫偏执地扭动刀子试图造成更大的伤害——或者更大的痛苦的同时,抬起一脚,用力一蹬,把车夫重新踢回墙面,借着这股力想要顺势退开,却只听到“嘎嘣嘎嘣”地关节被牵扯的声音,车夫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

【使用0级法术“引燃火焰”,消耗1MP。当前状态:额外MP=499/500。】

车夫的肩膀上亮起了一颗细微的火星,猛退数步刮起的风没能将其吹灭,甚至反过来令其愈发明亮,燃烧起来,先是一团火苗,接着像是打翻的一杯水一样在车夫身上迅速蔓延,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升腾的火焰就点燃了车夫全身的衣服,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

然而车夫依然没有松手。

没有松手,没有退后,没有想要灭火的丝毫行动,甚至连痛苦的神情都看不到分毫。车夫的表情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刚才还看不出来什么——可现在他全身都被火焰覆盖,头发被火舌燎烤成蜷曲的焦炭,混合着在火焰中看不清晰,逐渐露出粉色和黑色的模糊形象的皮肤,一同散发出烤糊肉块的浓郁焦臭,以及一丝微妙的肉香气来,同样是神神叨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普通状态下可能是精神失常,变成这个样子还这个表情那失常得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哈,心理学。”文莱思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心理学检定:69>60,失败。对你眼前这个人,你积累的经验和常识仿佛都完全失去了作用,能够忍耐如此痛苦也许可以理解,但好像完全不受影响对你来说根本不可想象——即便真的有这种人存在,过去一星期的接触也无法告诉你车夫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你被火焰灼烧,受到1点伤害,当前状态:HP=6/11。】

就那么一晃神的时间,火焰已经燎到了文莱思的袖口,灼烧的痛感让文莱思确认了这火焰并不是虚假的幻影,也因此,更加凸显了车夫的异常。文莱思抿了抿嘴,开口念诵起晦涩难名的话语。

而车夫的行动也并没有停止,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再次出手!出手速度都与先前一般无二,依旧是竭尽全力地一击,手中的小刀赫然已经烧红。

【闪避检定:31<45,成功。】

“……哈。”不管怎么说,看这副样子文莱思也能猜到他会继续攻击,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战斗经验丰富的文莱思比较轻松地躲开了这次单纯的进攻。

【你使用了1级魔法“凝聚液体”,消耗5MP。当前状态:额外MP=494/500。】

几乎是口中诵唱结束的瞬间,文莱思就听到了系统的提示,细密地水珠在他和车夫附近快速生成,火焰一度被抑制,更快生成地则是迅速被蒸发产生的升腾水汽,滚烫地水汽转瞬之间便让文莱思大汗淋漓,全身的衣服好像在一瞬间被彻底打湿。

【只是凝聚周围水汽生成雨滴的法术,如果不在潮湿环境的话效果就很低微。你原来在帝国农村的时候经常见吧?不过因为额外MP消耗优先级高的关系,这种看似实用的法术对联邦系法师来说性价比就很低下,不觉得很有趣吗?】

也许真的很有趣也说不定,不过文莱思暂时没有心情去和系统闲聊。

【由于汗水的润滑效果,挣脱会变得相对简单。力量对抗检定+10:76>30+10,失败。】

文莱思再次开口诵唱,也同时再次猛然发力,可车夫的力量没有丝毫减弱,即便手臂因为汗水的缘故能稍稍活动一点,以他本人孱弱的体力也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说实话这让他稍微有点泄气。不过比泄气更加严重的问题是这次失败的尝试浪费了他的时间——

车夫拼尽全力的突刺并没有因为他避开而停顿,原本这样的冲锋想要停止也非常困难,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非但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反而就借着这股劲冲了上来,没能够挣脱他手掌的文莱思本就缺少腾挪的空间,在他准备躲闪的时候,车夫整个人也差不多贴近了。

【极难闪避检定:60>45>9,失败。】

“呼啊!”车夫壮硕的身躯带着蒸腾的热气和此起彼落的细微火苗撞了上来,给文莱思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装着开水的火炉被砸到他身上,冲得他连连后退,最后跟不上脚步,摔翻在地,也同时绊倒了车夫,眼看着车夫就要如同从火炉中倒出的开水一样扑在他的身上的瞬间,文莱思完成了新一轮诵唱的最后一个音符。

【使用了超魔技巧“加速咏唱”的1级水系法术“制造镜面”,合计消耗15MP。当前状态:额外MP=479/500。】

也许是手臂被烧得滚烫的缘故,忽如其来的刺骨的冰寒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一把刀把整条胳膊的肉都割了下来。好在现如今如此痛苦对文莱思来说虽称不上家常便饭,也不是无法忍耐的程度,他更加关心的是,在“制造镜面”的效果下,车夫终于再也无法抓住他的手臂。

【专注闪避检定:22<65,成功。】

总算挣脱开来的文莱思当机立断在地上打了个滚,车夫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扬起漫天的蒸汽。文莱思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连续滚了好几圈,一路滚到门边,才满身尘土地爬起来。才刚起身,便赫然看到车夫竟然已经爬起来,还又冲了过来。

“真是没完没了。”文莱思的嘴角再次抽搐了两下,接着,露出了有点放松的笑容。

【使用了超魔技巧“无声咏唱”的2级水系法术“水箭术”,合计消耗15MP;维持超魔技巧“全神贯注”共计30秒,合计消耗3X20=60MP。当前状态:额外MP=404/500。】

一发水柱从文莱思手心中喷出,延伸的速度看似不快,形态却固定的不可思议,文莱思将右手左右一摆,水柱就像鞭子一样形成了一个弧形,正撞在车夫的身上,即便是现如今好像毫无痛觉一般的车夫,也对抗不了水箭术惊人的弹性,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

文莱思长出了一口气,自嘲似的笑了起来:“哎呀,就算是因为昨天晚上教了他法术,感觉比较熟的缘故,被一个普通人搞得这么狼狈可真是难看,对吧,系统?”

【嘿嘿,你小子学会抢我台词了吗?】

刚才撞到墙的那一下发出“嗵”的闷响听得文莱思自己都后背发凉,车夫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落地就再次冲了过来——结果便再次撞到墙上,“嗵”!

“不过,话是这么说,这可不能算是普通人啊。”文莱思终于自我感觉有余裕可以跟系统扯两句,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文莱思看着像是意识到那种冲锋是无用功,因而站定在墙边的车夫,眉头逐渐皱了起来:“会是魔法的效果吗?有这种效果的魔法吗?系统,你怎么看?”

【虽然很想说如果你点了职业技能中的“魔法知识”的话骰个检定我就可以告诉你,但是说那种事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在那之前,还有更好玩的事——】

【幸运检定:94>40,失败。】

“什——”“咔嚓——”

文莱思还没来得及发出半个音,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巨响,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你受到1D8-2=3点伤害,当前状态:HP=3/11。】

【一次性受到当前HP的一半及以上伤害,晕厥检定:22<35,成功。】

【你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伤口带来的痛苦,也自然没有昏迷。】

文莱思的头终于扭过90度,映入眼帘的,是一柄沾满鲜血的斧子,从他的肩膀里面拔出来,穿过门上被砍出的缺口的画面。

“哈?!”

接着——

“咔嚓——!”

第四章 鬣狗

“咔嚓——”宽阔的斧头精准地穿过上一次砍出的门板裂痕,却又发出巨大的响声,溅起漫天的木屑,让人不由得奇怪上一次到底是怎么整个砍进来的。

文莱思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倒下去,回过身来,结果正对着不远处柄被门板卡住的斧头,从上面甩下的血瞬间糊了文莱思一脸。

“见鬼。”文莱思用空着的左手擦了擦眼睛,让被血糊住的视线勉强恢复一点,接着就看到斧子再次缓缓抬起,退了出去,嘿笑一声,试图用玩笑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悸,“说真的,忽然来这么一下子真有点吓人。”

【是啊,这也算是恐怖片的经典场景了吧。按照恐怖片的套路,你这种身怀异能的装逼角色接下来八成会在三个场景之内死球吧。嘿嘿,哈哈!】

文莱思发现自己的玩笑并不好笑,再加上系统的话虽然听不大懂,恶意倒是非常清晰,他发现自己反而有点紧张了:“虽然不知道三个场景是怎么个概念……但是这种靠斧子和小刀攻击的角色必然不是法师。真的要动手的话,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死吧?”

【看看,多么经典的flag,自以为是地自我安慰——即便不考虑故事情节发展的必然规律,放弃思考,停止分析,只通过被证明无用的优势来鼓舞信心,自言自语地说这种话也是走向败亡的前兆。这些家伙不是普通人可是你自己说的话,这就忘了吗。】

“……”就在文莱思跟系统说话的这个当口,有一条毛茸茸有点肮脏的胳膊在门外从斧子劈出裂口伸了进来,拧动了门锁。那条胳膊算不上强壮,但也并不瘦小,看起来有点臃肿,被门板两侧的毛刺挤压着,带着不知是属于谁的血污。

这样身材的人文莱思见的不多,要说到这座沙德镇之后,那就只见过一个。

门被推开,或者,更准确地描述应该是被挤开了,露出那个同手臂一样肥胖臃肿身形的人果然是这家廉价旅馆的老板,只是脸上不见白天时那下作阴险的讪笑,面无表情、满手鲜血、拎着滴血的斧头的样子,全身好像都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气来。

文莱思回头扫了一眼,仍旧站在墙边,浑身焦黑还冒着烟的车夫,虽然很难辨认表情,但给人的感觉的确和老板很接近。文莱思不由地咂了咂嘴:“看起来的确是魔法的效果。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如此效果的法术——魔法,真是奇妙啊。”

【你……在笑吗?】

“……哎呀。”文莱思抬起空下的左手,按在脸上,碰到自己上扬的嘴角。

【嘿嘿,这不是很有危险的变态风范了嘛。做得好,我的小文莱思!】

“……”文莱思挑了挑眉毛,收起笑容的同时,身上闪过几道浅浅的绿光。

【使用0级法术“治疗轻伤”X3,消耗3MP,恢复3HP。当前状态:HP=6/11,MP=8/8,额外MP=401/500。】

腰间和手臂传来酥麻的感觉,微小的割伤和烧伤在光芒的笼罩下缓缓消失,但腹部和肩头的伤口却没有丝毫好转,仍旧一下一下地泵出血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两处好像变得更疼了。文莱思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点想笑,便一下笑出声来:“呼。为什么基本每次重伤都是在肚子或者肩膀呢。”

【啊,大概是因为如果是胸口或者脖子的话你八成早就死了吧。】

文莱思歪了歪头,转动眼珠很做作地做出思考的样子,笑着点头:“有道理。”

【专注闪避检定:42<65,成功。】

滴血的斧头被高高举起,向老板身后微坠,接着,旋转着向文莱思飞来,之后从早已退开一步的文莱思耳边呼啸而过,“咔嚓”一声定在了身后的墙上。

文莱思和系统的交流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内心当中转瞬即逝的念头,甚至更接近于自言自语,有的时候,为了让这种交流与自言自语区别开来,文莱思才会刻意让念头在内心当中形成一句完整的话,甚至说出声来。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只是,如果一直那样交流下去,也许有一天他就会把系统的话当做自己的想法——他很不想那样。

总之,在与系统说话的同时观察周围对他来说是轻松且自然而然的行为,站在门口的老板抬手这么大的动作他自然不会漏过,而扔出斧头时的身体前倾,紧随其后用不大适合他体型的速度猛冲的样子也完全被文莱思收入眼中。

文莱思平举右手,从后向前猛地一甩,手中的水柱追随手的动作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形,轻易地就将老板推开,撞到另一侧的墙上,发出了有点好笑的“吧唧”一样的声音。

文莱思用剩下的那只手挠了挠头:“不过,这个魔法虽然稀罕,但似乎并没有很大的价值啊。至少,好像并不适合战斗的样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一转法师,如果我想,凭几个不会用法术的平民,根本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正在思考间,文莱思忽然觉得左手一阵脱力,不由得放了下来,露出左肩上的伤痕,有点尴尬似的笑了笑:“就算他们稍微有那么一点特别,能够对我造成有效伤害的原因,终归还是我自己疏忽大意,而且不想下杀手而已。”

【你所说的不就是这类法术的价值吗?——我们假设它真的如你所推断是法术的话。能够让人疏忽大意,能够让人不想下杀手,因而,即便通过几个平民也足以对一转法师造成有效伤害。不是吗?】

“哼……”文莱思的眼睛稍微眯了一下,被撞到墙上的老板并没有放弃,而是锲而不舍的冲了上来,与此同时,身后的车夫也再次开始行动,就像要与老板配合一样,也朝文莱思逼近过来,“也许吧。”

文莱思旋转了一圈,变成一个环形绕住文莱思的“水箭术”轻松地再次把车夫和老板同时弹开,这次两人都没有丝毫的停顿,即便在后退的时候也拼命想要停下,脚底在地面上跐出两道长长的血痕,刚稳住身形的第一时间就又冲了上来。

文莱思又转了一圈:“这样下去不行啊。就算我不会转晕,他们这架势不需要我主动攻击就能把自己给弄死喽……而且,水箭术也不是能够永远持续的效果。”

文莱思又转了一圈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在自己彻底失去方向感之前,跌跌撞撞地朝车夫的方向迎头冲了上去。

【嘿呀,要来个闪避检定么?】

文莱思撇了撇嘴,完全没有理会系统的废话,抬起手,车夫就被水柱冲向一边,在向上稍微抬一点,窗户也被水柱冲开,一阵慑人的寒风一下从窗外吹了进来。

“那么,就回见啦各位。”文莱思咧嘴一笑,话音未落,人已经来到窗边,左手一攀,身体前倾,整个人便以头朝下的姿势飞速下坠——几乎是在落地前的一瞬间,文莱思调整好了姿势,把右手放在头前方,激射的水花将地面有点污浊的积雪重新溅起到空中,混合在一起如同暴雨般落下,而文莱思则借着这股劲重新弹起,在空中翻了个身,在漫天水花中翩然落地。

【虽然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感觉,但是实际上不是溅得浑身都是泥水了吗?真是难看啊。】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仰起头看上方。他的房间在这家旅馆的顶层——虽说只是二层,普通地跳下来也未必就会有太大问题。好在尽管车夫和老板两人都不知怎么不惧疼痛了,却并没有追着跳下来的意思,这也省却了文莱思还要想办法不让他们摔死的麻烦。

文莱思松了一口气,没有保持的打算,水箭术也就自然地停止了释放。他大致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看了上方的窗户一眼:“真是麻烦。先离开这里,再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想啊——哈?”文莱思刚刚摆出动作,还没来得及开始跑,就听到了一个有点沙哑的女性声音从前方传来,“……你是什么人?”

沙德镇和学院城里的大部分区域一样晚上没有路灯,文莱思直到现在才稍微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身后一楼窗户内微弱的烛光和月光,勉强看到前方的情况。影影绰绰的黑影足有十余个,高矮胖瘦大大小小,在前方排成一个稀疏的包围圈——现如今十几个平民基本不会让文莱思感到太大威胁了,可他们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好像会呼吸的石像一般的状态着实令文莱思有点发毛。

而站在人群中间,更靠前一点的地方,因而也能稍稍看得更清楚的地方,是个古怪的女人。穿着不适合外面冰天雪地背景的单薄衣服,皮肤冻得青紫,一手托头一手叉腰摆出仿佛在炫耀身材似的姿势来,神情却很僵硬,明明看起来在笑,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至于更加具体的细节——说实话,文莱思对这种无论衣服还是身体看起来都不怎么干净的女性兴趣不大,并没有看得更加仔细的意愿。

女性开口了,嗓音沙哑,很适合她的形象,语气很轻浮,但却诡异地并不粗鲁:“虽然我很想给你一个能够让你回一个鞠躬礼,大声报上:‘我是文莱思·卡莱尔’之类的话的回答,但是很遗憾,我并没有能够告诉你的名字。”

“所以,你叫我‘鬣狗’就可以了。相应地,我会称呼你为文莱思,如何?”

“这家伙,是专门来找我的。”文莱思微微眯起眼睛,“那,鬣狗,刚才的事,是你干的?”

“刚才的事?”女人做作地歪了歪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却发出恍然大悟似的声音来,“你是说你在楼上遇到的事吗?”

女人说着抬起头来,文莱思也不由得跟着她的视线抬起头:“!”

【极难闪避检定:3<5<9,大成功。】

也许是之前女人的话和态度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也许只是单纯地运气好,文莱思抬头,看到从空中落下的斧头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慢动作一般,下意识地向旁边移了一步,抬手一抓,将那柄仍在滴血的斧子握在手里——轻轻地“嗤”的一声,斧头砸到雪地当中,扬起了一蓬不大容易注意到的雪粒。

窗户上方探出了车夫那张从刚刚开始就表情呆滞的脸来,也许是因为被烧伤的缘故,黑一块红一块的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啪。”的一声响,将文莱思的视线来回到面前,女人仍旧扭着身子,双掌重叠到一起,再松开,再重叠——“啪!”“啪啪啪啪啪!”十余个人整齐划一的掌声在这片地上形成了回音,一只鸟发出了一声惊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飞到天上去了。

“厉害。”女人开口的瞬间,掌声也完全消失,鲜明的对比让周围显得格外静寂,“不愧是‘那个’文莱思,刚才果然只是手下留情而已。嗯,你看到了,的确是我干的。”

文莱思并不清楚他的所谓“那个”指的是什么,但是面对十几个人文莱思虽说不会感到太大威胁,想要尽量不伤人逃跑还是有点难度,更何况这个自称鬣狗的女人一副幕后黑手的样子,恐怕也是个法师——哪怕不为了获取更多情报,文莱思也乐意跟她多扯两句,拖拖时间,想想战术之类的也好。

所以他稍微等了一会后开口说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但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女人发出了一个古怪的拟声词:“喉?误会?你指的是什么?”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从你刚才的话里来看,你要找的人叫‘文莱思·卡莱尔’对吧?真是偶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和我同名的人,也难怪你会搞错。但是我并不是什么文莱思·卡莱尔,我叫文莱思·卡斯特罗。”

【噗——】

女人露出了一个非常滑稽的表情,瞪大眼睛,大张着嘴,所谓瞠目结舌大概就是这样,接着,仰起头对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叫你卡斯特罗先生好了。但是,没有找错人哦,卡莱尔也好,卡斯特罗也罢,我要找的就是你,文莱思。”

“所以我说你找错人了。”文莱思面不改色地对人扯着双方都摆明不会相信的扯皮,这是过去的文莱思怎么都做不到的,但他觉得这并不是一种进步,“我并不认识你,而且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好好想想如何,你要找的文莱思真的在这里吗?”

“哈哈哈哈哈!”女人又夸张地大笑起来,“不错,你很有意思。不过要注意,同一个笑话讲两遍就是极限了,再讲第三遍的话,就会很让人讨厌。”

这并不是一种进步,只是一种单纯地改变而已。文莱思听出了女人说最后一句话时的杀意,换了一个问题:“好吧。那我们姑且假设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你为什么要找我呢?”

女人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不是很明显吗?我要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在这里可以停顿几秒钟,但是还不够。文莱思顿了几秒,再次开口:“那,为什么要杀我呢?”

“呵呵。”女人捂住嘴轻笑起来,笑声十分怪异,接着,摆出了一个让她肢体更加扭曲的动作,“你知道,狮子为什么要捕食羚羊吗?”

文莱思既没见过狮子,也没听说过羚羊,但是他听懂了“捕食”这个词,所以他可以回答。这不是进步,是一种改变——一种适应环境的改变:“为了填饱肚子?这跟你要杀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答案如你所说,那么的确没有关系。”女人的肢体愈发扭曲,此刻的动作无论换上任何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都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的美感,关节扭曲的角度让看到的人仿佛都会听到令人牙酸的呻-吟,然而她自己却满不在乎似的用与刚才一样——甚至比刚才更加激情的语调继续说着,“但是很遗憾,你说的是错的!”

“……唉?”文莱思这次的疑问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不过他的确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是因为不会痛!”女人身体的每个关节都扭曲成正常人类不可能凭自己做到的角度,双眼中流淌出泪水,嘴角的笑容却愈发鲜明,说话的语气愈发高亢,“因为即使用爪子撕扯羚羊的皮肉,用尖牙咬断羚羊的脖子,狮子也不会痛!”

“所以,答案是一样的!人杀人的理由,也是一样的!”

“……神经病。”对于有新意的观点文莱思并不排斥,但是为了标新立异而答非所问只会让文莱思觉得愚蠢,更何况,文莱思也不需要更多的时间了。

给出了简单的评价后,文莱思一挥左手,一颗炽热的火球径直飞出,在女人的脚底炸裂开来,转瞬之间灼热的白光将女人全身笼罩,白色褪去后,留下的则是完全的黑。

【使用2级火系法术“火球术”,消耗10MP;维持超魔技巧“全神贯注”状态30秒,共计消耗20X3=60MP。当前状态:额外MP=331/500。】

“看起来你不以为然?但是,你为什么会这么轻描淡写地把那个女人烧成焦炭呢?难道不是因为,即使她如此痛苦地死去,你也不会感觉到痛吗?”

文莱思身后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却和刚才的女人几乎一模一样,他骇然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干瘦的男人正用诡异的姿势从窗户里面爬出来:“所以你明白了吧?我要杀你的理由。”

“因为即便你死了,我也不会痛!”

第五章 狂化(二)

【这下真的变得麻烦起来了,不是吗,小文莱思?】

回头看到干瘦男人从窗户爬出的瞬间,文莱思也听到了后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咔嗤咔嗤”地积雪被挤压的声音迅速而密集地响起,让文莱思有点牙酸。

【现在不是说什么“文莱思·卡斯特罗”的选择之类的无聊话的时候了吧?你也知道,即便是一转法师,也是很脆弱的。如果你狠不下心把这些杂鱼一次性杀光的话,被他们包围之后想要活下去的机会——嘿嘿,当然还是有的,毕竟你有我在嘛。】

文莱思开口咏唱,内心也利用“全神贯注”这一超魔技巧同时进行另外一项咏唱,已经耗尽了全部注意力的文莱思根本没有精力回答系统的话。系统无疑对此一清二楚,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它才抛弃了往常那永无休止地让人听不懂的废话,怀着它那恶毒的期待和恶趣味,也许还有某些它从未表露过的目的,用语言动摇文莱思的心神。

【是放弃你对过去的“文莱思·卡斯特罗”的虚假定义,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呢?还是宁死也不愿再打破这前不久才存在的“文莱思·卡斯特罗”的形象,又被逼入绝境,念出作弊码,由我来完成你不愿意背负的罪恶?】

【呵呵,哈哈!做出选择吧,我的小文莱思。我在期待着哟。】

光听脚步声就能判断出身后那群人的距离,他们无疑也如同先前的车夫和老板一样竭尽全力地奔跑,但是在这片积雪还没怎么化开的地上奔跑,速度终归还是要慢一点的——大概还有三四秒的时间,他们才能跑到能攻击到文莱思的地方。

而眼前的干瘦男人,说实话他从窗户里像条虫子一样爬出来的样子的确让人感觉很恶心,很有视觉冲击力,但是一米多高的窗户其实并不适合人用头朝下双手接地的方式爬出来,他想要恢复到能伤害的文莱思的状态的时候同样也要四到五秒之后了。

无论鬣狗究竟出于怎样的思考,他说出那些古怪的话语,做出那些古怪的行动,都是在给文莱思机会。如果在文莱思刚跳下来的时候他就直接利用这些人发起进攻的话,他“想要杀了文莱思”的目标恐怕早就达成了。

“现在的话,来得及!”

在咏唱咒语的间隙,文莱思的脑中一闪念,然而几乎也就是同时,他好像隐约听见了系统的嘲笑声——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但这一声笑却让他心脏抽搐,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的思路有一个明显的漏洞,但是究竟在哪里呢?他甚至腾不出精力进行思考。

【哈哈!我可爱的小文莱思。所以说嘛,这不是“多重施法”那么高端的技术。】

这回文莱思切切实实地听到了系统嘲讽的笑声,然而他也来不及思考其中的意义了。

【极难灵感检定:50>18,失败。】

【聆听检定:6<25,成功。即便你将全部精神投入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咏唱当中,那巨大的破空声依然清晰地传入你的耳中。】

“破空声!”

文莱思仍旧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内心当中的恐惧推动他做出了最基本的反应。

【闪避检定:16<45,成功。】

文莱思向左侧一跃,横倒在雪地当中,左肩上深重的伤口被不怎么干净的雪水浸润,冰冷的痛感像通电一样穿过他的脑子,然而他的心中却只有庆幸——几柄巨大的柴刀从他刚刚所站立的位置旋转着飞过,如果他还在那个地方站着,现在就算没死也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

“嗤”“嗤”“嗤”三声闷响。

文莱思对这个声音很熟悉,是坚硬的物体——金属刺入人体的声音,其中夹杂的一点清脆的响声,则是砍中骨头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文莱思真的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除了早已受伤的肩膀和腰间以外,并没有丝毫痛感。

他目光左移,看到那个刚从窗户里面爬出来的感受男人背部被三柄柴刀捅了个对穿,殷红的血液一股一股地从伤口涌出,瞬间将男人整件上衣染成黑红的颜色,并顺着刀柄流出,将一大片雪地变得一片漆黑。干瘦男人没有发出哪怕一丝痛苦的呻-吟,手一软翻倒在地面上,口中也一汩汩地涌出血来,赫然已经是治愈术都难以救活的重伤了。

“怎么样?不会痛吧?与被一瞬间焚烧殆尽不同,这样等待死亡的时候痛苦的感觉会更加清晰,因而也许会更痛也说不定。但是,他在如此痛苦,他正即将死去,你却并不痛吧?”

说话的人又一次换成了女性,以他们的奔跑速度来看,想要说话本该是很难做到的,然而这个声音却响亮清晰,吐气平稳——文莱思好像在跑在最前面并且说话的那个女人的嘴角,看到了涌出的鲜血。那群人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靠拢到了很近的地方,距他最近的三个人已经到了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而且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困难闪避检定:95=95>45>22,大失败。】

文莱思想要在地上打一个滚,可是在意图翻身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都使不上劲,左肩上的伤口再次疼痛起来,提醒了他流血不止的可不只是奄奄一息的干瘦男人一个而已。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对策,冲在最前面的男人就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受到1D4+1=3点伤害,当前状态:HP=3/11。】

“呼啊!”腹中一股暖流涌到喉头,从口里喷出来一团血来,又落回到他的脸上,几乎糊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因痛苦扭曲的脸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你咏唱完成了1级水系魔法“制造镜面”,消耗10MP;使用超魔技巧“全神贯注”,持续时间10秒,消耗20X1=20MP。当前状态:额外MP=301/500。】

之前倒在地面上并试图翻滚的时候,扬起的雪团零零散散覆盖在他身上,现在在“制造镜面”催化的作用下,与他流出喷出的鲜血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层很薄,却相当坚硬,无比光滑的鲜红冰层。透过冰层,文莱思只能看到一片血色。

一片血色当中,文莱思看到,最前方的三个人都无法调整自己奔跑的动作,因为脚下突然滑了起来,摔倒在地,并就这么滑了开去。那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文莱思不由得笑出声来。

不过他自己也清楚,只靠这么一个1级法术并不足以让他变得安全。这层薄薄的冰面并不足以保护他到完成另一个法术的时候。从一开始定下不随便杀人的方针之后,他自己也知道势必会陷入不利——但是这也不只是为了系统所说的“坚持”,考虑到目前看来鬣狗的这个魔法似乎是“控制”了本来就在沙德镇上生活的人,随便杀人也只会让他今后的旅程更加艰难而已,所以他并不为这个方针而感到丝毫后悔。

话是这么说,此刻的不利情况还是稍微有点太过严重了。

他多多少少有点自以为是了,自以为身为一转法师面对一群平民理应还是有绝对优势的——因为他潜意识里,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为自己过去的以弱胜强引以为傲,把系统的所谓90智力,凡人巅峰之类的鬼话当真,认为自己有别于其他普通人的意思在。

好在——他的确在面对这种不利情况的方面,经验稍微丰富那么一点。

正如弗兰克斯曾经说过的一样,对于二转以下的法师来说,时间是非常宝贵的,而一转固化了“无声咏唱”和“全神贯注”两个超魔技巧的文莱思,想要争取时间的方式,就是交流。有个好消息,那就是鬣狗似乎并不排斥这种交流。

其他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其中有好几个人都仍然手持着长柄武器,斧头、锤子——这层冰面并不足以保护他,于是文莱思干脆自己抬手把冰面推开,坐起身子来:“的确,我没有因此感觉到多余的疼痛。”

“对吧,对吧?”说话的声音又换了一个,方向是在不远处站定那群人的中心,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发出尖锐刺耳的话语,带着让人怀疑其精神状态的扭曲与热切,最后还发出了一阵只有疯子才能发出的尖笑,“不会痛吧?不会痛吧!”

文莱思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妙,凭理性分析做出的判断未必适合这个自称鬣狗的人——或者怪物——或者随便什么东西,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是的,他人的死亡,不会让我感觉到疼痛。但是杀了我,你是会痛的吧?”

“……哦?”那声音一瞬间低沉了下来,冷静地像是在海洋中起伏的冰山,“呵呵。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还是有作用的。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兴奋情绪:“用正常的表达方式来说,就是你并不想杀我。虽然你说了那么多,虽然你毫不在意地把别人的生命踩在脚下,但是出于某种理由,你并没有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我。”

低矮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文莱思已经没兴趣去打量他的长相,只是第一印象觉得他好像年纪不轻:“让我猜猜看,你要说的理由,大概是你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我直接动手,成功的可能性更高?对不对?”

“……”文莱思有意地沉默了一会,“没错,不止如此。你实际上错过了很多次杀死我的机会——比如说现在。我刚刚结束一个法术的咏唱,后继无力的时刻,你只要控制——嗯,控制这些人冲上来砍我,我就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是吗?”男人笑了两声,周围的人也跟着发出了零散的笑声,“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吗?我知道你固化的超魔技巧是‘无声咏唱’和‘全神贯注’,还知道你借此实现了同时咏唱两个法术的奇迹。所以,对你这个很可能是故意留出的所谓‘空挡’,心怀戒备。”

文莱思清了清嗓子:“在我看来那是不可能的。”

男人的眼皮挑了一下:“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死了,你也不会痛。”文莱思扶了扶面罩,笑了起来,“不是吗?”

“呵呵,哈哈哈!真有意思!”男人大笑起来,“是这样也说不定,在我没有意识到的什么地方,没有那么认真的想杀你,因为也许杀了你,会让我体会到被蚊子叮一下的疼痛,是这样也说不定!文莱思——卡斯特罗先生,你的确很有意思。”

男人又突然沉静下来,他的变化太过突兀没有过度,文莱思真的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了:“虽然很突然,但是,卡斯特罗先生,你喜欢吃辣吗?”

“……”文莱思不明白他要说什么,但也许是跟系统交流不明所以的情况太多的缘故,单从鬣狗的语气当中,文莱思就嗅到了一点不妙的气息——话虽这么说,时间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不喜欢。”

“唉——是嘛。”男人扭动身体,手指点在嘴唇上,看得文莱思身上起了不少鸡皮疙瘩,“可是我很喜欢,卡斯特罗先生,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文莱思斟酌了半天,也不明白男人究竟要说什么,怎样回答才更好,“不会吧。我也认识一个很喜欢吃辣的人,包括我在内,也没有人觉得他奇怪。”

“那就好~”男人的语调愈发古怪起来,让文莱思觉得很不舒服,“然后,卡斯特罗先生,你知道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文莱思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次男人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而是一扭一扭地向他这边走过来,每一脚都踩得很深,发出巨大的声响,声音也逐渐高亢起来:“辣,是痛觉哦!”

“虽然大多数时候一个人杀掉另一个人的原因是他不会觉得痛,但是也有喜欢疼痛,痴迷于疼痛,越是疼痛便越是兴奋的人存在。既然卡斯特罗先生你说不会奇怪,那么你想必也能理解吧?”

男人的语速和步速都在逐渐加快,而与此同时,文莱思也总算理解了鬣狗想要表达的含义,不由得在内心暗骂起来:“该死,这魂淡!他其实根本就不是认真地在说那些话!这些云里雾里的鬼话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胡扯!随他方便的,干扰我思路的东西!该死!”

【是吗。这方面我倒是有不同意见。不过,小文莱思你现在也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吧?】

男人靠近过来,嘴角咧出正常人无法咧出的角度,整张脸都扭曲起来:“那么,卡斯特罗先生,你猜我是那种人呢?!”

第六章 狂化(三)

鬣狗的意思很简单,很明显。哪怕抛开表面的意思,他的思路也很单纯。

之前他的确如同文莱思所分析猜测的一般,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想杀文莱思,但他也并没有真的那么不想杀文莱思。至今为止文莱思遇到的大多都跟他自己一样,是目的明确,所有行动都或多或少在为自己目的服务的类型,这导致了文莱思的误判,托大——

【困难闪避检定:1<5<22<45,大成功。】

【哦豁,小文莱思,有时候,你的运气连我都会有点吃惊啊。这就是被我选中的人的命运之力吗?哈哈,哈哈哈——真有意思。】

好在,鬣狗如文莱思所判断的一样,话太多了。

凑在身前的男人突然的挥拳完全在文莱思的意料之中,毕竟他早就不是会被街头混混水准的突然袭击弄得狼狈不堪的山野少年了,而因为鬣狗多话所多出的时间,就连来自身后的攻击,也不是完全无法想到的。

文莱思侧身,下蹲,完好的右手单手撑地,一瞬间斜着倒立起来!

与此同时,男人的拳头刺过他先前所站立时喉部偏下方一点的位置,而身后先前滑倒,不知何时已经又爬过来的女人则横着一刀正从他先前的腰部位置切过。

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静止,手拍在地面上溅起的有点污浊的水滴和雪花混在一起,漂浮在半空中缓缓降落,其速度足以让文莱思借助月光和稀薄的灯光,一粒一粒地将它们区分开来。至于那两个被鬣狗所操控的人,在文莱思看来好像两具雕塑,一动不动,眼中映着灯光。

随后,时间恢复正常。

文莱思在全身继续向右侧倒过去,同时右臂和腿同时弯曲,整个人蜷缩起来,就像一根压缩的弹簧。女人挥舞的短刀从弹簧的缝隙间一闪而过,男人挥出的拳头则停在了打空的位置——弹簧舒展开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臂猛地一撑,脚随之踢出,正中男人稍稍探出的下巴,接着整个人终于垂直于地面,手略微离地,扭动身体,躲开再次靠近自己腹部的刀刃,曲肘,又猛地一撑,伸直的腿踢中了女人的腹部!他顺势踩住正在向后倾倒的女人的身体,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用力一蹬,向另一个方向跳了出去,最后右手撑地,半蹲下身体稳稳地落在地上。

“……呼……哈……”大概过了半秒钟,文莱思才倒吸了一口气,汗水随着他的出气从额头上渗出,回过头看到再次拉开距离的一群人,以及倒在地上的男女两人,不由得瞪大眼睛,晃了晃神,在心中惊叹了一声:“这——我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没有?这就是大成功的力量——这就是我,伟大的太阳王COC系统的力量。虽然也有失败的可能,但是在关键时刻就能帮你做到根本不可能的事!怎么样,是不是忽然对本系统大爷刮目相看了?】

“我记得几秒钟以前你还说什么,‘你的运气’什么什么,‘这就是命运之力’什么什么。”文莱思咳嗽了两声,“现在就归功于自己头上了?”

【嘿——命运之力也是多种多样的。如果没有本系统,命运也许也不会让你死,可是也不会用这么华丽的一套动作来让你装这么大一波逼,你懂不懂啊你这个愚蠢的土著!】

系统又开始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文莱思也就不再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虽说衣服上并没有尘土,他这么做无非只是把泥水抹得均匀了些,之后冲鬣狗所控制的那群人的方向嘿笑了一声:“鬣狗,不管你再怎么喜欢吃辣,看起来你今天是杀不了我了。”

“呵嘿嘿——”男人发出了古怪的笑声,他身后的人们便整齐划一地抬起手来,后仰,接着猛地做出投掷的动作。五六把各式的武器——或者说有刃的日常工具便脱手飞了出来,除了一柄小刀刺中了男人的后背以外,其他都沿着畅通无阻的笔直路径向文莱思飞来。

【你使用了附加超魔技巧“无声咏唱”的3级水系法术“水膜术”,合计消耗70+35=105MP;维持超魔技巧“全神贯注”50秒,消耗5X20=100MP。】

【当前状态:额外MP=96/500。】

一道水膜从空气中浮现,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气泡,将文莱思包裹在其中。

看似一触即碎的泡泡却好像铁壁一般坚硬,斧头、锤子、镰刀,无论是怎样的武器,接触到那层薄薄的水膜,不要说戳爆它,甚至连它的形状都不能改变分毫,反而被以好像甚至更加迅猛的速度四散弹开。文莱思长舒了一口气,开始低声咏唱起咒语来。

十几个人将水泡团团围住,一个女人抬腿踢了一脚,结果自己倒退了三步,倒在身后人的怀里。接着,那个男人又笑了起来:“水膜术。货真价实的3级法术,虽然算不上高级,效果偏门泛用性不高,但毕竟也是3级法术,效果毋庸置疑。凭这几个人,哈哈,大概只能等水膜术消失了。可是在此期间,你却可以自由地从内向外进行攻击。”

男人说这话,把手伸到背后,做了个拔的动作,将刚才戳中他背后的刀拔了下来,上面染着殷红的血,而男人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痛苦。他像是思索了一下,抬手一甩,血水从锈迹斑驳的刀刃上零星洒落,撞在水膜上,也被弹射开来。

“原来如此。具有这样的特性——那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男人将小刀抛在一边,露出了阴沉的笑容,“至少现在的确是没有办法了。真是,有点羡慕啊,魔法这种东西,不过是3级法术就这么方便……嘿嘿。”

【你使用了2级水系法术“治愈术”,消耗15MP,恢复1D10=4HP。】

【当前状态:HP=7/11,MP=8/8,额外MP=81/500。】

在一道绿光过后,文莱思身上的伤口传来了微妙的麻痒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文莱思也终于松了口气:“所以,鬣狗先生,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男人挠了挠头:“是啊,我要怎么做呢?”

他露出了很困扰纠结似的神色,拼命地挠着头,一绺一绺地把头发从头上扯下来:“你看,你听我之前的话,大概也猜到了,我看过你的比赛——一转法师反杀二转法师,太帅了!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算是你的粉丝。”

男人停止了浮夸过头的动作,低头眼睛用力向上看,把整张脸藏在阴影当中:“你今年17岁,从帝国穿越无尽山脉来到学院城——理由是在帝国被通缉,在逃亡的路上加入了冒险者的行列。”

“……”鬣狗的形象一时一变,文莱思感觉自己完全无法捕捉到对方思考的轨迹,这让他又开始有不妙的感觉,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男人阴森地嘿笑一声:“你的魔法之徽是水火双属性,铭刻的超魔技巧是‘无声咏唱’和‘全神贯注’,魔法之徽的容量——大概是四百到六百标准单位,对不对?别那么惊讶,作为粉丝,了解偶像的基本信息了解到比偶像自己还清楚,那是基本素养。”

“……”文莱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你通过那场决斗推测出的信息?”

“呵呵。”男人没有回答文莱思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但除此之外,你还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真正重要的秘密。我非常想知道,那是什么。”

【嘿嘿,虽说他大概也是在找我,但是这次你可怪不到我头上。】

文莱思长出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那个男人笑着摇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有什么,我知道它就藏在你身上——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弄清楚它。”

男人闭上嘴,和文莱思隔着水泡沉默对视了好一阵,文莱思默默地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变成不健康的青白颜色,然后,他又笑了起来:“你其实会痛吧?”

“哈?”鬣狗的思路实在是太过跳跃了,文莱思这回在心里确认了对方的精神问题。

“你瞧,我——陶德,有一个年轻但不怎么漂亮的妻子和两个不听话的倒霉孩子的中年男人,沙德镇闻名的优秀正直好樵夫。”男人拍了拍胸口,又把手探到身后,重新伸到文莱思面前时,手上已经沾满了血,“我马上就要死了。如果不是可敬的‘鬣狗先生’操纵我的身体,我早就倒在一片血泊当中失去意识了。”

“但这也不完全是好事。”男人两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发出尖锐难听的声音,“瞧,就算窒息也不会让我脸色更难看。鬣狗先生让我在濒死时还如常行动,代价就是我会比昏迷过去的情况还更加接近死亡。而我身边的朋友们,他们虽然没受伤,情况也一样。”

所有人整齐划一地点点头,不知怎么让文莱思觉得有点想笑。

“我们都要死了。”男人伸长舌头,做出难看的鬼脸,“除非你告诉鬣狗先生,你隐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求求你救救我们吧,伟大的卡斯特罗先生!”

“……你在用他们的命威胁我?”文莱思挑了挑眉毛,接着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因为你认为我‘会痛’。你的判断并非完全错误。毕竟,我们都看到了,我一直在避免采用会杀死他们的战术——除了刚见面时那个女人,我误以为她是你的时候。”

男人伸长着舌头,翻起白眼,活像个吊死的人,脸色也和尸体相差不远,这一切都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诡异:“是的。所以说呢?”

“但是——你的判断也不完全正确。”文莱思眯起眼睛,“他们被你杀死可不会让我感觉到痛。你之前不是已经杀掉一个了吗?这么说吧,你所暗示要采取的行动无法让我妥协。而你在此杀掉的每一个人,都会让你将来被我找到时,死得更惨不忍睹!‘鬣狗先生’!”

“……”他们之间又安静了一会,接着,男人背过身去,露出背后还在持续不断流血的伤口,又仰过身来,用诡异的动作从下向上看着文莱思,“呵呵。原来如此。也许不用我提醒你,卡斯特罗先生,你现在还在我的包围当中,你想要冲破包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我有办法让你杀掉他们中的,嗯,至少一部分的。”

“不过既然卡斯特罗先生你这么说,那么,也就算了。别看我这样,我可不是因为自己喜欢吃辣,就强迫别人吃辣的那种人。”男人呼呼地笑了起来,其他人则从水泡旁边离开,整齐地一排站在了墙壁边上,“今天我的准备不够充分,看来真的无缘得知你秘密的真相了。”

“砰——”很微妙的一声碰撞声从水膜外面传来,文莱思不由得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结果就看到那群人整齐划一地将头磕在墙壁上,接着又是,“砰!”

十秒过后,最后一个人也倒在地上,头上已经不只是血污,一个硕大的窟窿当中,污血覆盖下柔软的某种物质还在缓缓蠕动。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卡斯特罗先生。到时候,我会准备的更加完善。”

【SAN值检定:80>20,失败。你失去1D4=2点SAN值。】

【当前状态:SAN值=18/40。】

【你所未曾预见到,甚至于未曾想象过的突然的邪恶景象,裹挟着你对自身行为的罪恶感冲击了你的内心,让你觉得相当恶心,几欲呕吐。】

如系统用机械般生硬的语调所陈述的,文莱思的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他看着那个一直代表鬣狗在说话的男人最终倒在了地上,双手还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脖子,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涌上了喉咙——但最后他并没有吐出来。

【呵呵,好久没有过SAN Check了不是吗?真令人怀念啊。】

文莱思从水膜当中伸出一只手,探向男人的鼻息,良久之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雪地里。

“见鬼!”

第七章 战后总结

洛兰国,在帝国与联盟之间中立地带占地最广的势力之一,在看地图的时候给文莱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就最近这两天的见闻来看,文莱思觉得或多或少有一点名不副实的感觉。

零落的小镇与更加罕见的城市之间隔着辽阔的空间,而他们之间联络的稀少则更加直接地在道路上体现了出来——如果其间有道路的话。

当文莱思在马车里,因为其时快时慢时左时右甚至时上时下的状态,被晃得头晕目眩的时候,他不由得愈发深切地怀疑洛兰国到底能不能被称为一个完整的国家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一度怀疑是车夫的问题,然而当他亲眼看到他们走的路的时候,他不得不佩服车夫,在出发前车夫自我吹嘘的技术过硬现在看来倒更像是谦辞。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当文莱思掀开帘子,从车厢中走出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包围着他们。马车行进在崎岖、曲折、凹凸不平,人走起来可能都不那么顺利的路上,这条路唯一值得赞许的宽度也被低矮的灌木侵占得不剩多少。

而车夫偏偏能驾驭两匹看起来不怎么健壮的马在这片密林当中行进如飞。

“啊,卡斯特罗先生。”也许是不小心发出的惊叹被车夫听见,他并没有回头,就对探出身来的文莱思说,“您坐在里面很难受吧。其实这段路倒是有稍微好走一点另一条路可以走,但是,呃,那条路有,别的危险,而且说到底也没有好走到哪去。所以我擅自决定了这条路,给您造成了这么多麻烦,非常抱歉。”

说话间,马车突然向左边倾斜,文莱思一把抓住了右边的门框勉强维持住身形。他看着马车就如此以一种玄之又玄的方式绕过了路中间突兀伫立的一棵不能说细的树干,之后他才接话道:“没什么好抱歉的。一开始就说定了,你是专业的,路径的选择当然是按你决定的来。只要能在之后——三天之内能赶到洛兰港,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您放心吧!”车夫很快活似的打了个呼哨,“穿过这片林子,就到洛林城周边了。洛林、洛兰双子城,那可是靠近国都的地方,路要好走得多。最多也就剩下一天多一点的路程,您还可以在洛兰好好玩一天。嘿,那地方的景象,就算是您多半也没见过。”

文莱思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我并没有停留的计划——虽说并不赶时间,但是我的工作这种事想来还是越早越好,辛苦你了。”

“瞧您这话说的!”虽说车夫看起来一副兴致满满,谈兴颇浓的样子,但眼看着他好像越来越手忙脚乱,文莱思最后还是决定不再打扰他,坐回了车厢当中。

“……”

车夫对“鬣狗”来访那晚的事好像没有任何印象了,不知道自己曾被人操纵,不知道自己一度袭击了自己的雇主,在他看来,那天似乎就是他到旅馆之后倒头就睡,半夜被雇主叫醒,匆匆上路的普通的一天。虽说他不明白这么匆忙的理由,但他也并没有想询问的意思。

文莱思至今也不明白“鬣狗”为什么没有像杀死其他人一样杀死车夫。他曾经怀疑这是个陷阱,但经过四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后,也稍微松懈了一些。毕竟那时同样在三楼的旅馆主人也没有被杀,只是和车夫一样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这暗示了一种乐观的可能性。就算再怎么谨慎,如果永远都想着全部最坏的可能,那连就连行走恐怕都无法做到了。

人本就只有一百来号的沙德镇,发现其中十几名成年人都死在旅馆后面之后会怎么样呢?那个被文莱思拖到杂物间沉睡的老板,他会被怀疑吗?会被如何对待呢?又或者,会怀疑到文莱思身上吗?他并不是不担心这些问题,也不只是为自己担心,只是——

每当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文莱思眼前就好像浮现出十几个人迎着月光,一下一下将头撞在墙壁上,之后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的画面,头颅里的红白的物质,有的已经混在一起变成糊状,有的却好像还保持完整,一上一下的鼓动着。紧接着,便会听到尖锐、扭曲、嘶哑、不合常理因而也不似人类的声音:“即使他们死了,你也不会痛!”。

文莱思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重新看到车厢内情况的时候,他才能感到身上的冷汗,湿湿黏黏地贴在背上,好像要结成冰块,而胃里翻涌的事物,也快要涌到喉间。

“……我是,怎么了。”文莱思闭上眼睛按压自己的头颅,自言自语道。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能真正意义上的自言自语了,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

【通常来说,我们将这种症状称之为——嗯,做梦。】

“……做梦?”文莱思坐直身子,不再说话,只是在心里问道。

【做梦:入睡后大脑皮层未完全抑制,脑海中出现各种奇幻情景,是人类的一种正常生理现象。就你的情况而言,更加详细地分类应该叫,“白日做梦”。】

文莱思觉得系统大概是在开什么玩笑,但他没有太听懂。好在这种情况他也早就习惯了,不会再放在心上,只是嗤笑了一声,说不清是迎合系统的玩笑,还是表达了他的不屑:“呵。”

【“白日做梦”是一种常见的病症,发病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睡眠不足。】

【说真的,你小子最近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吧?】

系统说得对,但是文莱思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对系统解释什么。

系统也一如既往地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和解释,好像只是自说自话就能足够满足。

【嘿嘿,你真该照照镜子,我的小文莱思,我敢打赌就跟躲在家里看小黄片三天三夜没睡觉的变态一样猥琐憔悴。】

可文莱思知道那只是错觉,系统不会为只能“自说自话”而感到满足。它之所以不在乎文莱思一句话的回答和解释,是因为它确信文莱思将会做出反应,无法不做出反应,即便文莱思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仍然不会不做出反应——它在享受这个过程。

“哼。你这种东西,理解不了什么叫负罪感,我一点都不意外。”

【嘿嘿,嘿嘿嘿,我倒是有点意外。虽说之前就稍微有那么一点感觉了,但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虚伪下作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我亲自选定的主角,也稍微觉得有点恶心啊。】

【你真该看看加尔斯帮的那些人,无论是死的数量还是死的质量都远超那个叫“鬣狗”的杂鱼制造的节目效果了,你可也没有现在这么强烈的负罪感。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是我干的,是我刻意曲解了你的话,与这些人因为你的选择导致的死亡情况不同。】

【好,那就不提那事了。你不是也亲手杀过人吗?虽说数量不多,质量也不俗啊。那个可壮的小混混,是叫强吧?用火球在人家身上开洞,尸体他那个倒霉弟弟大概都认不出是谁,你一点都不在乎。前两天晚上那个女的,因为你的误判一个火球变成灰灰,连尸体都没留下来——你也一点都不在乎。】

【对其他几个被那个叫“鬣狗”的杂鱼弄死的龙套,你所做的只不过是漠视他们死亡而已,你倒是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哈?你是认真的吗我的小文莱思?】

“……”文莱思的脸扭曲了一下,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是系统没给他这样的时间。

【乖乖承认自己被那些东西恶心到了,吓到了怎么样?放下你幻想里那张叫做“文莱思·卡斯特罗”的皮,好好看清真正的你,真正的文莱思·卡斯特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那么不情愿吗?】

【我承认,“因为我是文莱思·卡斯特罗!”,说出这种话来是蛮有范儿的啦。但是稍微有点厌烦了啊——一副不伤蝼蚁命样子的圣人,还是装出来的,可一点都不有趣。】

“并不是被恶心到了。”文莱思摇了摇头,“那也并不是装出来的。”

【哈?还要继续装下去吗?别这样嘛我的小文莱思,我们开心开心吧?】

文莱思突然笑了一下:“最开始,我决定不杀人的时候,也许确实有一点想要让你不舒服的想法。可是现在——也许是这样说得多了,我自己也确实开始觉得,我应该是这样的人。你说的所谓‘真正的文莱思·卡斯特罗’,是指谁呢?一年多以前那个一直住在塔尔村的小孩子吗?他也从来没杀过人,甚至没有起过想要伤害别人的念头。”

“我是文莱思·卡斯特罗。”他轻轻地把这句话念了出来,“文莱思·卡斯特罗是什么样的人,当然是由我决定的。”

【……】系统沉默了好一阵,忽然又发出了笑声【哈哈,所以呢?】

“我之所以会无法忘怀那天晚上,对那些人感到负罪感——而没有对其他人产生,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文莱思原本虚弱的神色逐渐褪去,眼神也沉寂下去,仿佛陷入了沉思,或开始了冥想,“那时我的行动,看似做了选择,实际上只是放任‘鬣狗’杀死他们而已。即使结果同样是他们都会死,我也应该为争取他们能活的可能性采取行动。”

【……哦?】

“现在回忆起来,‘鬣狗’的那个魔法——或者复数魔法形成的一组魔法,并非完全没有破绽的。最明显的地方就是车夫和旅馆主人后来并没有被杀死,而是在三楼失去了意识。那时我不知道这一点,但在扔下斧子之后就不再行动我是知道的。”

“除此之外,除了直接以‘鬣狗’的身份和我交流的人以外,其他人并没有说过话,所有的行动几乎都是同步的——部分行动的时候,其他人的动作,应该都非常单调才对。这并不是很明显——如果我那时观察得再仔细一点,应该有机会采取行动证明这一点。”

“换言之,‘鬣狗’对这些人的控制力很可能是有限的。这也解释了一楼那个男人从窗户里爬出来时的拙劣姿态。那并不单纯是因为‘鬣狗’不想杀我,而是因为‘鬣狗’也没有那么轻易能杀掉我。”

“他没有尝试过控制我,这很可能意味着他控制是存在条件的,也就有让人摆脱控制的可能;他控制的数量可能也是有限的。最重要的是,魔法的施放距离终归是有限的,排除掉一些我根本想象不到的古怪理由,‘鬣狗’采取这种手段袭击我,他本身也不可能是三转法师那样的强者。虽然不知道这个魔法究竟如何,但当时他本体很可能就在不远处。”

“还有很多很多——我本该可以采取行动的。反制‘鬣狗’的手段,至少是反制他这个法术的手段,应该是能找到的。如果我为解救那些人做了尝试的话,我现在,也就不会如此了吧。”

文莱思在对系统的陈述中第一次认真地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逐渐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最开始因为那噩梦般的情景变得有些青白的脸色也逐渐沉静下来,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表情和内心一样都不再有丝毫的波动,即使只是在内心当中陈述,也没有附加丝毫多余的情感,仿佛只是单纯地在陈述“天是蓝的”“火是热的”这样世人皆知的事实。

【哦,我的小文莱思,你太高看自己的实力,也太低估自己的战斗水准了。那个自称院长的什么什么老王八蛋不是说过吗?你小子可是战斗天才。以你的水平而言,在不伤及那些人的前提下,那天晚上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所有事了。】

“并非如此。”文莱思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伤及那些人的前提’,不过是我不采取行动的借口。‘文莱思·卡斯特罗’想要的并不是受伤一滴血都不沾地看着他人死亡,而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死亡。‘尽可能减少’,就意味着要采取行动。”

【……即使那意味着要亲手杀人?】

“即使那意味着要亲手杀人。”

【呼呼呼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这就对了嘛!我的小文莱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莱思靠在座椅的后背上,轻轻闭上眼睛,在马车疯狂的颠簸和系统疯狂的颠笑当中,近几天第一次毫无抗拒地进入了梦乡。

“呸!”

第八章 开港日

穿过一片广袤的森林之后,文莱思与车夫两人在一座不知名的小镇停歇了一晚上。虽说同是小镇,这里与沙德镇可谓是天壤之别。至少镇子里的路面质量已经比文莱思的故乡,塔尔村要好上一些了。虽说似乎仍然保留着将排泄物泼在路上的恶劣习惯,但是也许是家家户户都在使用香料的缘故,味道倒并不是很重。

这天晚上也如之前几天一样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一早他们从洛林城门口经过,基本没怎么停留,给文莱思留下的印象不过是三四米高的低矮城墙,与文莱思熟悉的加尔斯城和学院城的城墙相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对于这座号称与国都并为双子城的城市,文莱思仅有的感想就是,如果学院城的城墙也只有这么高的话,那天晚上他就不需要为了进城饱受折磨了。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只有这么高,文莱思也就不会去思考系统与弗兰克斯决斗时所谓“多重施法”的实现方式,事后与费尔南多决斗时便会毫无还手之力。结局同样是输,但没能掌握主动权的话,在生死决斗之中,费尔南多可不会手下留情,自己大概就无法活下来了。

系统所感慨的命运也许便是如此也说不定。

之后的路宽敞且平坦,单从路面情况来看,便不亚于学院城门口的那段路。而道路两旁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一点就远胜学院城了,明明之前还到处都是雪,这里却一点积雪都没有,甚至明明刚刚开春,一片平坦的草坪让人觉得好像已经到了盛夏。

路旁草坪上的花看起来零零落落,但却好像具有一种独特的美感,让文莱思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有人设计安排了花的位置。可这对文莱思来说着实有点难以想象。

车夫在树林中都能行驶如飞,在大道上驾驶自然不在话下,天还没黑净,他们两人就已经到了洛兰城的门前。

“您看,卡斯特罗先生,我告诉您没问题的吧?三天的期限,现在才过了一天多一点。”车夫敲了敲车厢的边缘之后,便用得意的口吻对文莱思吹嘘起来,“您之前说过要马不停蹄地赶路,不想在洛林洛兰逗留,那也没关系,但现在您真的得要下来看看。”

听到车夫话后,文莱思从车厢中钻了出来。车夫用那种语气说话,文莱思本已做了些看到令他吃惊事物的准备,可真的看到眼前的情景之后,仍是不禁瞠目结舌。

洛兰城的城墙是灰黑色的,间或掺杂着暗绿色的青苔,高度也与洛林城相差不多,里面的建筑款式与学院城近似,也并没有特别高大以至于令文莱思如此吃惊。真正令文莱思惊讶的,是马车前方密密麻麻的车海和人海,先前文莱思没有注意到,亲眼目睹之后,忽然觉得四周嘈杂到前所未有的地步。“难怪刚才有点听不清车夫的话。”他不由得这么想道。

低矮但宽阔的城门完全敞开着,却完全被挤得水泄不通。有些人步行背着箩筐,有些人推或拉着两轮的小车,也有用马或者牛之类的生畜拉车的,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携带着大量完全相同的东西,果子、粮食、菜、动物尸体、兽皮,还有很多被布蒙住看不到是什么,甚至看到了文莱思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新奇事物。推搡着,吆喝着,以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向城门里面行进。在这群人里,那些没有携带太多东西的,比如像文莱思这样的,就显得格外显眼。

文莱思还记得一年前去加尔斯城时的情景,那时正值三年一度的新法师节,新法师节也是加尔斯城周边进行集市的重要日子,可即便那天,文莱思也未曾见过如此盛况。明明天气还有些寒冷,人群蒸腾的燥热气息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气混在一起,竟让他满头是汗了。

“怎么样?”车夫得意而兴奋地搓着手,扯着嗓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文莱思在沸腾的人声中区分出他的声音,对文莱思大声喊道,“是得出来看看吧?卡斯特罗先生?”

“是啊。”文莱思出神地赞叹一声,接着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淹没,才也学着车夫的样子,扯着嗓子回应道,“太不可思议了!这里总是这么热闹吗?天都要黑了!”

车夫挠了挠头:“嘿嘿,那倒不是。我之前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赶上。”

“赶上什么?”

“这位大人,您不知道?今天可是洛兰开港的日子。”就在文莱思马车的旁边,用两匹矮小的马拖着的一辆篷车前方坐着的男人接过了话茬,他衣服称不上破旧但也无疑并不光鲜,不知是洗的次数过多还是沾满灰尘的缘故,看起来有些褪色,穿着一双满是泥泞的草鞋,戴着一顶边缘有点破损的草帽,这些东西覆盖住了他精瘦的身体和皱纹重重的脸庞,但不知怎么满脸笑容,显得容光焕发,看起来好像只有三四十岁,“您不是洛兰的人吧。”

车夫轻轻抖了抖缰绳,令马匹追随着车流缓慢地行进,回道:“是啊。卡斯特罗先生是学院城‘里面’的人!而且很有地位!这次也是有任务才会离开学院城!他可是位法师!”

文莱思也不知道车夫是怎么得出他“很有地位”的结论的,不过看车夫因为他而得意吹嘘的样子,文莱思说没有一丝飘飘然也是在说谎,也就没有插嘴,饶有兴致地看向那个看起来很喜欢说话的精瘦男人。

可男人好像被吓了一跳,原本气定神闲的健谈样子也不见踪影,也许是紧张的缘故,说话反而有点结巴了:“法——法师阁下?对不起,这个,小人擅自搭话,呃,望您原谅——”

车夫好像很满足似的大笑了起来,那副样子就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熊孩子,文莱思跟他一起也赶了两周左右的路,也没有发现他居然还有这样一面。笑了好一阵子之后,车夫才心满意足似的摆手:“放心,卡斯特罗先生可是位非常好心的法师阁下。路上他还教过我法术呢!”

“教过你——教过您法术?!”男人的表情非常夸张,以至于文莱思不由得为他担心起来,生怕他一头从座位上摔下去,从此再也爬不起来。

文莱思连忙摆手,有点羞赧,脸色微红地说道:“没什么,不过是几个0级法术而已。”

可男人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文莱思的话而丝毫的缓和,甚至于——他好像更加震惊了?

“几——几个?!”

车夫又大笑起来,搂住文莱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拍的是文莱思,却好像每一下都拍在男人的身上,男人的身体就随着他手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好一阵子,车夫好像才终于在男人身上得到了满足,开口道:“哈哈,你也不要太过在意。我也不是洛兰的人,说也说不太清楚,能不能麻烦你给卡斯特罗先生解释一下,开港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的——当然!”男人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尊贵的法师阁下。您也许听说过?洛兰能像如今这样繁荣,就是多亏了洛兰港的存在。作为大河流经的第一个不在联邦境内的大港口,洛兰港成为了连接联邦与其他各国交易的一大枢纽,当然,洛兰城也得益于此,在其中获得了贼——相当大的利益。”

“不要说那些废话。”车夫粗鲁地打断了男人的话。

看男人好像有点被吓到的样子,文莱思不由得出言安慰道:“没关系,慢慢说——你不用那么拘谨也没关系的。”

男人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但他无疑还是受到刚才惊吓的影响,直接进入了主题:“当然,您也许也能明白,即使是大河,冬天也是会结冰的。”

文莱思恍然大悟地点头,而男人则继续说了下去:“虽说现在不是每个冬天冰层都厚到无法应付的程度,但是出于传统,每年的冬季在大河开始结冰时洛兰港就会停运,直到开春,化冰之后,才会重新开始运作——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开港日’。”

车夫跟着插嘴道:“说是传统,其实就是这的人原来都养懒了,一到冬天就不想干活。”

男人眨了眨眼睛,尴尬似的笑着附和:“这位先生说的是。因为是一年开港的头一天,很多商人都会选择在这一天运货进城,赶头一批不是容易挣钱嘛。也就有很多其他人跟着这一天进城,在城里做点小买卖也能挣钱,哪怕赚不了多少,看看热闹也好。”

文莱思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多谢你了。”

男人诚惶诚恐地摆手:“不敢,法师阁下有事,小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开始的时候看男人这副样子的确令文莱思的自尊心感到相当满足,可到现在聊了这么半天,对方还是这么一副态度,文莱思反而觉得有点不舒服起来了。在帝国时法师阁下的地位固然尊崇,但也许是文莱思见识较少的缘故,所见的法师阁下大多平易近人,即便不喜欢与平民说话,平民也不会如此恐惧地去与法师阁下交流。

……也许也并非如此。文莱思之所以会觉得不舒服,说不定是因为男人的态度,让文莱思又想起了刚与强和让两个小混混见面时候的事,进而回忆起自己对法师与平民之间关系的误判,和最终导致的后果。

文莱思把自己的思绪从过去的回忆中扯了出来:“我说了你不必那么拘谨的。”

男人拼命地点着头,看起来有几分焦虑和惊慌,文莱思叹了口气,不再在继续纠缠下去:“那么,你知道今天有能把我拉到千岛之国去的船起航吗?”

“千岛之国?”男人明显地愣了一下,之后才突然想起似的,说话有点犹豫,“出海口的那个国家吗……我对那里不是很熟,您也许能看出来,我就是个做小生意的,坐船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塔兰。我想开港日应该是去哪里的船都有的,如果没有的话,嗯,那么就不会有直接去那里的船吧。也许中间要停那么几次,换几艘船。没能帮上您真的非常抱歉,尊贵的法师阁下。”

“你不用——算了,没关系,感谢你的配合。”和男人说话让文莱思觉得有点心累,干脆结束了对话,转而对车夫说道,“那么还要麻烦你送我到洛兰港了。剩下的车钱,到港口之后再付,可以吗?”

“当然。”“大人——”车夫与男人的说话声同时响起,让文莱思和车夫的目光又向男人身上转去。文莱思想尝试露出一个有亲和力的微笑,不过考虑到在面罩下方的微笑多半也没什么效果,也就放弃了原先的想法:“你还有什么事吗?”

“呃——”男人好像被噎住一样,吭哧吭哧喘了半天,最后摇头,“不,抱歉打扰您。”

文莱思长叹一口气,彻底放弃了和他墨迹下去的打算:“没关系。”

而车夫好像也不想再理会男人,对文莱思说道:“那,卡斯特罗先生,您确定不需要在洛兰城歇一天吗?我们早到了一天,而且正巧,您也听到了,今天算是洛兰他们这的新年吧。可是个大节日,热闹得很!”

“不,不必了。你倒是可以在这玩两天,我会多给你结些车钱,算是提前把我送到这的犒劳吧。至于我——”文莱思咳嗽了一声,“之前也说过了,我的工作是到得越早越好,就我个人而言,也想尽早去那。”

“是,我明白了。”车夫快活地吹了声哨子,他们总算穿过城门了,“那您坐稳了!”

文莱思点点头,坐回车厢里面,长出了一口气,低声笑道:“而且,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听到‘新年’这个词了……”

第九章 开港仪式(诸位端午安康)

进入洛兰城内后马车行进得比在门口稍微顺利了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拥挤的街道有丝毫空闲,只是车夫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大道,所选择的小路上拥挤的大多是行人,能够稍微容易一点地腾出空间,保持着比走路可能稍微快一点的速度前进着。

只是通过狭窄的车窗观看,洛兰城内的见闻都大大刷新了文莱思对于整个国家的印象。建筑谈不上高大,也似乎与洁净、崭新、庄严之类任何的形容词无缘,居住于此的人们也不是各个都衣着整饬,却只因为人们那种沸腾的热情和朝气,就能给人留下无比繁荣的印象。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太阳已然西斜,在比之前愈发沸腾的喧嚣声中,文莱思艰难地辨认出车夫敲打车厢的脆响,钻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红色的天空,与此同时,文莱思便一下被水汽所包围,几乎只是一瞬间,文莱思就已经浑身湿透。

车夫的头上也挂满了油亮的水珠,冲文莱思咧嘴笑着,扯着嗓子喊道:“卡斯特罗先生,前面便是洛兰港了。到这里车实在走不过去,非常抱歉!”

文莱思的视线顺着一片赤红色看下来,看到车夫扯着缰绳,扭过身子,而在似乎有点受惊的马匹前方,则是全然的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到车夫口中“洛兰港”的半点踪影。他不由得揉揉眼睛,这才看清,那黑压压的,竟是拥挤在一起完全连成一片的人影。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轻年老富贵贫穷,好像无论怎样的人都挤在前方,好像各自占着自己的位置,区分却并不分明,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在奋力往前挤的缘故,连空隙都看不到分毫。文莱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先前在城内看到的景象,与此刻相比真不过是稀松平常。

车夫看到文莱思的样子,便又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似乎是很喜欢夸耀些什么的类型,即使实际上与他本人并没有太大瓜葛,就像之前对那个赶车的男人夸耀文莱思时一样,现在也对着文莱思夸耀起这里来了:“如何,很壮观吧,卡斯特罗先生!”

不过文莱思并不排斥车夫的这种态度,应和地笑着点头:“真是惊人。”

车夫得到了反馈,愈发得意地卖弄起来:“其实洛兰宫也相当值得一看,虽说不可能让人进去,围着绕一圈看也相当壮观。但是要说开港日的话,果然还是要直接到港口来,宫城您回来的时候也能看,可这里错过了,您下次可九成九都看不着。所以我才紧赶慢赶赶过来。”

【嘿嘿。之前不是你要求他尽快到码头的嘛,现在说得好像是他做的决定一样了。要我说小文莱思,你就是太怂了,才会到现在还混得那么惨,这种货色都敢蹬鼻子上脸。本系统久违地给你提供一个任务吧:让这臭不要脸的小子好看!】

系统的语气并没有转换成检定时那种机械冰冷的感觉,仍旧是往常油嘴滑舌中藏着阴损的腔调,这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任务”——更何况,即便是真正的任务,文莱思也不会去完成。

之前也说过,文莱思并不排斥车夫的这种态度。

“那真是多谢你。就把我送到这里吧,一路上你也辛苦了。”文莱思打开随身的包,从里面的小盒子里掏出两个绘刻着五芒星图案的铁片,递到车夫手里,“因为损耗的缘故,两个加起来大概还有190标准单位左右吧——也有可能是180。你有处理方式对吧?”

“当——当然,洛兰这就有能直接换成钱的地方。”车夫傻愣愣地定住,僵硬地回答了一句后,才突然晃了晃脑袋,露出很久没有露出过的惶恐神情来,说话也有点磕绊,“这——这么多,真——真的,可以,吗?那个,一开始我们说好的,只,只有——”

文莱思笑着点头,往车夫手里一塞,收回手来:“只有110标准单位吧,我记得。我这里也没有分开散装的,你的魔法之徽也没有那么大容量吧。哈哈,不用那么紧张,我开个玩笑,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会多给你一部分,算是提前送我到这的犒劳。”

“是,是。”车夫猛地一哆嗦,看着手里的铁片犹豫了一会,小心地装了起来之后,这才用无比感激的语气对文莱思说,“卡斯特罗先生,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提过,但您真的是个好人。现在给钱的事也是,之前教我法术的事也是……我的全家都会因为您的慷慨而得救。以我的能力也帮不上您什么忙,但是,我知道,您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嘿嘿,说什么呢这条恬不知耻的蛆虫。如果真的那么感激的话,不该说“我能做什么的您尽管说”吗?一上来就说“帮不上什么忙”,耍这种心眼,哔哔些卵用没有的谎话来骗人。我越看他越不爽了小文莱思,宰了他吧。】

“没有那么夸张,你不必这么激动。”文莱思对车夫笑着摆了摆手,收拾收拾把行李简单地打到一个背包里,一指人群,“洛兰港就在那里是吗?我要坐船的话,也是到那前面去?”

车夫点头:“对,那前面就是洛兰港。不过现在才马上要开始开港仪式,所以人们都挤在这,能坐船的时候人们大概就都已经散开了。但是开港仪式真的很壮观,我看过好几次,这次就算了,您是头一次来,错过真的就吃了大亏。”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挤到前面去看看喽。那就在此别过了,希望将来我们还能再见面。”文莱思一本正经地半鞠了一躬,接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车夫也跳下车,很严肃地对文莱思行了一礼:“希望能再见,卡斯特罗先生。”

车夫重新坐回位子上,抖了抖缰绳,两匹马嘶鸣一声,也不知怎么地,就灵巧地拖着车厢转过去,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文莱思一直目送他走到远处,与熙攘的人影混同在一起,这才回过头,朝人群的方向挤进去。

【我说,小文莱思,你怎么又不理我啦?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度过了傲娇不说话的阶段,翻开了新的篇章来着。聊会呗~】

“……”文莱思干瘦的身材和过人的身高在此时发挥的极大的作用,虽然他承受不住人群的推搡,但他却能在高处一眼看到人群的走向,并从转瞬即逝的缝隙当中灵活地挤过去,同时,他在心中回应道:“那也是建立在你不要说那些无聊的话的基础上。”

【无聊的话?本系统是很认真的在为你考虑唉,作为被选中的主角,你面对不讨喜的角色就要像冬天一般冷酷,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只有那样才能受到欢迎,提升人气,只有那样才能尽可能降低你的故事突然完结的风险。而不是对一个比你差远了的路人角色都软面面的,你这副样子是没有前途的你明不明白!】

“……”文莱思灵活的身影迅速地从人群中穿过,间或引发了几个人不满的喊声,但那些人并无法跟上文莱思的脚步,便被重新挤成一团的人群堵住,无法前进半步。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这也算是无聊的话对不对?你小子平时真是个无趣的人。我们来聊点别的什么——嗯,你猜所谓的“开港仪式”是个什么样子?】

文莱思突然被人挤了一下,倒向一边,却只是压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听着一个人的道歉同时向被压的那个人道歉,他们的脚步也没有停下:“猜不出来。不过看来车夫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很特别的场景,也不可能会有人拥在这里看的吧。”

【啊……真是无趣的回应。真是让人失望,太让人失望了!小文莱思,本系统要生气了!】

系统又开始重复他平时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蠢话,文莱思便也一如既往地置之不理。饶是文莱思占尽优势,他也花了足足五分多钟的时间,才勉强挤到稍微靠前一点的位置,凭借身高优势,才能从人群密密麻麻的头顶看过去,看到听闻已久的大河的全貌。

红色、白色。

说是看到了大河的全貌,但实际上,留给文莱思的只有两个印象强烈的色彩,冲击着他的眼球和大脑,先前占据全部视野的攒动的人头好像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除了这两种颜色之外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而就连这两种颜色本身,其所代表的事物,他都认知不到。

【呼呼,不错嘛,这个。】

好一阵子,系统的声音才让文莱思从出神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仔细去看,映入眼帘的,是好像完全对立的两种事物,火与冰,好似完美交融在一起的画面。

先前他以为天空是被夕阳染红,但仔细一想,现在已是春天,时间还没有那么晚,天空中的云彩那炽热的红色,竟是被地面上的火焰所彻底染红的。

而在火焰下方,则是一片雪白的冰面,映照着上方的火光,一直通向远方,不知是不是被火焰遮挡的缘故,完全看不到尽头。蒸腾出的白色水汽向四方扩散开来,同时向上方飞快的涌去,在空中迅速扩散到消失不见,直到稍高处才凝结成密集的云朵,也是白色的团块,也映出火焰色彩来,像是染上鲜血的雪地,与那天晚上“鬣狗”所制造的画面相比,却不见丝毫诡异,反倒是显露出无尽的庄严肃穆。

直到此时,文莱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明明面对着如此火焰,挤在人群中,却因为始终被一阵清风笼罩的缘故,无比舒爽,甚至连刚刚下车时感受到的闷热潮气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莱思不由得赞叹出声:“……这就是,开港仪式……”

“哪的事。”跟文莱思挤在一起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搭腔,他的身高比文莱思记忆中的萨尔还矮上一点,刚才文莱思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只是个序幕——不,不对,这只是个准备工作,真正的仪式可比这厉害得多。”

文莱思低下头去看说话的人,男人戴着顶油亮亮的斗笠,看不到脸,衣服边角有点破损,看起来不怎么干净,卷起袖子挽着裤脚,露出粗壮的胳膊腿,光着脚,手脚好像都满是老茧,满是泥泞:“真的吗?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在我看这已经,够震撼了。”

男人抬起头来,斗笠下方露出一张与他粗短身体很相称的面孔,灰绿色的小圆眼睛配上了一条有点稀疏的眉毛,鼻孔稍微有点朝上,嘴咧得很开,脸型却很方,皮紧绷在坚实的肌肉上,没有皱纹,看起来却并不年轻,谈不上忠厚,但看起来也与奸猾无缘。他爽朗地笑了两声:“哈哈,小哥你不是本地人吧?”

这里的人似乎很喜欢问“是不是本地人”这个问题。文莱思的念头一闪而过,回应地附和笑了两声:“嗯,我不是本地人。来这里是因为要找船坐,没想到刚好碰上‘开港日’。”

“嚯!那小哥你运气真不错!”男人的语气很夸张,就好像文莱思不是凑巧赶上了“开港日”,而是在地上捡了一大笔钱,或者捡到一个能让他变得很强的石头一样,接着他抿起嘴,好像力图要让笑容看起来含蓄些似的,“我叫罗波尔。”

“文莱思。”文莱思回了一个微笑,点点头。他斟酌了一下,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姓氏都是具有身份地位的象征,其间夹的国家各受其影响,自然也不会例外。如果得到了和城外车夫一样的反应,他会有点尴尬,因而,也并没有在此报出姓氏的必要。

“文莱思小哥,很年轻吧?”男人——罗波尔更进一步地搭起话来,从刚才他主动接话的时候就能看出,他大概是个健谈且自来熟的人,“虽说戴着面罩,但单看眼睛就能看出来——让我猜猜,二十?”

文莱思这段时间心情不算差,遇到“鬣狗”的那一晚的确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恶劣影响,可之前调整好心态之后,一下子恢复过来,反而连更久时被迫出城的郁闷都抛诸脑后了。况且,目前为止,他遇到的不管什么人,在话唠这方面,都没资格跟系统同台竞技。

“不,十六——十七。快十七了。”文莱思笑着更正了对方。

【啊,差点都要忘了。你小子原来还这么小来着。】

罗波尔则露出了十分夸张的吃惊神色:“十六岁吗?十六岁一个人到这里来,旅行?”

文莱思挠了挠头:“哈哈,现在有点想来游览一番了,但这次并不是。十六岁已经算是成年了啊,无论是在帝国还是在联邦的算法,不至于那么吃惊吧。”

“你是帝国人?”

“……!”罗波尔冷不防的一个问题让文莱思陡然一惊,原先稍稍有点松懈的戒心又重新紧绷起来:“你能光靠看就看出是哪的人?”

罗波尔好像被文莱思的反应吓到似的,慌忙地摆手:“那哪能啊。只是我们这里靠联邦比较近,风俗也与联邦接近。中立之地大部分都是这样,也就很少会听到‘帝国或是联邦’这样的说法,听到比较新鲜,就不由得随便猜猜而已。”

“……”

【心理学检定:1<5<60,大成功。】

【他的惊慌不似作伪,说辞也与你所知的相符,他所说的毫无疑问是真话。只是,从他过度紧张和巴结的态度中,你嗅到了不该属于只是随便搭话的陌生人的气息,你不由得怀疑他接近你是否另有目的。】

【哎呀,又是大成功——真是没劲。】

“呼——”文莱思长出了一口气,等最后一丝余气吐完,他的精神也提到了最高,在心里迅速进行了简单的分析:“说的是真话。那么他不知道我是帝国人——与帝国的追兵无关,与费尔南多或是鬣狗有关系的可能不大……那么多半不是为了系统来找我……”

虽说实际上出于什么目的并无关紧要,文莱思却不知怎么就好像稍稍松了口气似的,开口说道:“是嘛。那你可真厉害,我过去的确是在帝国长大的。”

“唔。”罗波尔的眼珠提溜转了两圈,“不好意思,你不愿意谈这个吧,是我不长眼精,非常抱歉,我们说点别的。虽说在联邦的标准十四岁就算是成年了,但小哥你这个年纪就出远门的也绝对是少年英才!能不能问问,你这次要坐什么船,去哪里?”

“……”文莱思一边揣摩推测着对方的目的,一边权衡利弊,最后决定在此照实回答:“还没有定要坐什么船,目标是去千岛之国,听说要倒很多船。”

罗波尔一下子喜出望外,脸上的喜悦之情与他其他的表情同样夸张,这次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虚假的意思:“巧了不是!太巧了这不是!”

文莱思懵了一下:“什么太巧了?”

“船啊!罗摩号,是专门给小哥这样的孤身游客提供方便的船。”罗波尔搓着手,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当然,不是游客也一样。总之,罗摩号是唯一一艘会在洛兰港与千岛港之间往返的船!一年往返八趟,第一趟就在开港日的第二天出发!”

文莱思呆愣了一下,不由得哑然失笑:“那还真是太巧了。”

“是吧是吧!”罗波尔显得非常激动,声音很大,周围的人似乎也因此瞟了他一眼,可很快头又转开了,只留下罗波尔大呼小叫,“重新对小哥自我介绍一下,鄙人,罗波尔,正是罗摩号的两位船主之一——也就是‘罗摩’里的‘罗’字!哈哈,今天见面就是有缘;我们聊得投缘;你还正巧是要从这里去往千岛港的人,实不相瞒,罗摩号初航到现在,从来就没拉过一个能跟我们走完全程的客人,那更是缘上加缘啊!”

“……”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两下,“心理学。”

【心理学检定:28<60,成功。他激动而热情的态度都让你联想到你曾经见过的招揽客人的联邦行商,在此角度分析,除了招揽客人中必然会增添的那些不必要的修饰以外,你认为他说的话里面并没有虚假的成分。】

“……只是想招揽客人而已么。”文莱思撇了撇嘴,在内心不满地牢骚道,“那你还煞有介事地说什么他‘另有目的’,害我吓了一跳。”

【嘿嘿嘿嘿嘿……这个嘛,单就你这句话,我不得不反驳,招揽客人不也是另有目的嘛。】

文莱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也许是见到文莱思的态度还在犹疑,罗波尔赶忙趁热打铁:“啊,是了!说的跟文莱思小哥这么投缘,却一点表示都没有有什么意思!五折!只要一半的钱!反正我们本来也是要去千岛港的,少挣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船员是很看重缘的!既然和小哥你这么有缘,做我们的船,小哥就只要付别人一半的船费就够了!”

“啊……”文莱思又思考了一阵,“其实,我比较在乎的是能不能尽早过去。其实我这次去千岛之国跟工作有点关系,到那里越早越好——”

“早!绝对早!”罗波尔没等文莱思话说完,就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小哥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罗摩号在洛兰港——在这条航线上都是响当当的好船!当然没办法今天出发,路上也会有几次停留,但你不用在中途下船另外找人,就省了不知多少时间。我们投缘,跟小哥你掏心窝子说良心话,你要说去别的地方,我真的不能保证是一年里第一艘到那的船。可从洛兰港到千岛港,嘿,你真的找不到能更早哪怕一秒到那的船了!”

【心理学检定:52<60,成功。他话语中的急切与自豪感溢于言表,他说的未必是真的,但也并非全然是谎话,至少他迫切想让你做他的船的态度他没有丝毫隐瞒和作伪的迹象。】

“哼,又开始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文莱思在心里对系统表达不满的同时,也在进行思考,“罗摩号是不是真的响当当的好船这一点不一定。但不用中途下船,另外找新船这一点的确很方便。真要找一个最靠谱的最快过去的方法,也只会平添不少麻烦——很可能还反而会造成些不必要的拖延。”

心下计较妥当,文莱思便点了点头:“那,罗波尔先生,就麻烦你了。”

“唉,不敢当不敢当!”罗波尔连忙摆手,“没什么麻烦的,我们投缘,我高兴,才介绍你上船。掏心窝子说良心话,再怎么说我也是堂堂船主,拉客人这种活也不用我亲自去办,对吧?也就是遇上小哥,赶巧了,才叫你上船!”

【心理学检定:8<60,成功。你很轻松就能看出,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清晰地表明他这段话吹嘘的成分居多,并不全然是实话。】

【……我说,小文莱思你这是突然上瘾了还是怎么说?怎么用起来没完了?在这么无聊的事上都要心理学检定了?平时咋没见你用的那么勤快啊?】

听到系统不爽的语气,文莱思心中一下舒服了许多,笑出声来,对罗波尔说道:“是,我也觉得跟罗波尔先生你很投缘。”

“是吧是吧——啊,来了来了!”罗波尔说着,忽然仰起头,大喊起来。

在喊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原先熙熙攘攘的人群本就足够热闹喧嚣,此刻却一下子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同时呼喊,虽说并不整齐,也好像令整个大地都在震动,笼罩了人群前方从左到右全部,一直蔓延到天际的火焰,好像也因着这呼喊摇曳摆动起来。

“什么来了?”文莱思向罗波尔低声询问——说是低声,其实也不过是保持正常的音量而已,只是在这种环境里,这么说话也许比耳语的感觉都更加轻微。

“唉!文莱思小哥,我知道你不懂,可说话还是要小心一点。”罗波尔难得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国王陛下来了!”

文莱思闻言顺着人群的目光向侧方看去,才发现那个方向原本拥挤的人群竟不知何时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来,一队衣甲整饬、光鲜亮丽不逊学院城南门卫兵的人,正一同抬着一架高大的架子,上面搭着一个高耸如云的座椅,座椅上方,一个看起来颇有些丰腴的人端坐着,似乎在对这边挥着手。

人群爆发出一阵远胜先前的欢呼,罗波尔也是其中之一,而且好像能排在最激动的行列。

文莱思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正如他看不清座椅究竟有什么装饰。那与距离或者视力之类的事关系不大,而是包括其人在内的整个座椅,都包裹在无穷的光芒之中,即便还是白天,即便火焰的光辉之前好像掩盖了一切,现在与他比起来,好像都不值一提。

【嘿,这死胖子出场真拉风,什么时候小文莱思你也能装这么像样的一个逼,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过了好一会,罗波尔才终于冷静下来,对文莱思咳嗽一声:“抱歉让你见笑了。说实话,开港仪式我们这年年都有,再怎么精彩,罗兰本地人也不会太看得上眼了。还能聚这么多人,至少像我这样的,就是为了一睹国王陛下天颜。”

“唔,哦。”这对文莱思倒并不是很难理解,如果皇帝陛下会亲自驾临加尔斯城,文莱思相信那里的盛况恐怕远胜此处,与此同时,他看到最前排的人纷纷掏出了什么黑色的东西,向无尽的火焰之中投去,“罗波尔先生,他们在扔什么东西。”

“哦,是在扔粽子吧。开港日扔粽子是我们这里的习俗——粽子就是用事先储存下来的特殊的芦苇叶子包裹食物蒸熟的一种食物。”罗波尔的身高并不足以支撑他看到最前方发生了什么,但他似乎对在发生什么了然于胸,“这个习俗有很多种说法,不过我听说的只有一种。扔粽子是为了喂饱河神,让他不要对河里的尸体,和将会在河面上的船只下手。也就是乞求好运的意思啦。也有很多人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来的。”

【嘿嘿,他们居然还保留着这个传统啊。】

“什么?”

【没什么,对了,小文莱思,你问问他,粽子他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文莱思有点疑惑,但是他对系统这句话的含义多少有点好奇,问系统自然不会回答,他也就对罗波尔转述道:“罗波尔先生,吃粽子的话,你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罗波尔突然又露出了无比严肃的神情,甚至比之前纠正文莱思关于国王的话题时还要认真:“当然是甜的,文莱思你呢?”

【可恶,这该死的异端!文莱思,宰了这个甜逆,替天行道!】

“……”文莱思咽了口唾沫,“我并没有吃过,不太清楚——呃,不过,想来我要吃的话,也比较会想吃甜的吧。”

【该死,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咸党!我当初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叛徒!我恨啊!我好恨啊!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呢!】

无视了系统的废话,罗波尔表情又舒缓了起来,冲文莱思点头微笑:“好了,他们差不多也该弄完了,我们也往前挤挤,去扔粽子吧。”

说着罗波尔把一个奇怪的东西递到文莱思手中,近看了就发现,并不是黑色的,而是深绿发黄的颜色,看起来很好看,但似乎并不像是食物。文莱思眨了眨眼,并没有过多纠结,抬头一看,果然如罗波尔所说,最前面的人在扔了粽子之后走了不少,他们便顺着人流前进,没一会,总算到了河岸边,直面接天的火焰。

文莱思还在看着火焰出神,罗波尔已经把粽子一抛,双手“啪”地一合,闭眼好像默念了两声什么。文莱思便也有样学样,等两人都做完之后,罗波尔冲他咧嘴一笑:“国王陛下来了,就说明开港仪式要正式开始了。虽说我很想谈谈生意的细节,但这个仪式真的值得一看,打扰了观礼小哥将来恐怕要记恨我了,哈哈。我就先走一步,等仪式结束了,我会来找你,再仔细谈谈坐船的事。”

说完,也没等文莱思回应,罗波尔就转身向着人流迎去,也许是身高的关系,一下子便被彻底淹没,找不见踪影。文莱思咋舌,还没等说出什么,便听到那高处的国王陛下方向发出的声音,谈不上浑厚,但庄严有力,拖着长音:“开————始————”

随着这一声穿透人群的呼喊,眼前的火焰陡然分开,各自聚拢在一起,竟好像形成了有形体的事物——有生命的事物,火焰形成的生物一样的东西,每个都比一座房子还要高大,在左右望不到头,向前都望不到对岸的河面上,它们却好像并不庞然,无数的火焰一朵一朵四散飞舞,看似杂乱无章,却好像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律,具有独特的美感。

就连系统,也难得地赞叹了起来。

【嚯!这可真是相当大的手笔!】

然而文莱思此刻已经全然没有心情去理会系统。火焰形成的生物们伴着蒸腾的水汽在冰面上共舞,伴随闪烁的电光在云朵中争斗,清风还仍覆盖着文莱思的全身,令他全神贯注于眼前的盛景,好像世上再无其他可关注的事物,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节日的气氛中。

第十章 罗摩号

在腾跃的火焰巨兽被雪白的雾气所包围,于冰面上翩翩起舞的时候,文莱思确信,绝没有第一次见到如此情景的人能够不全然被其吸引,分出精神来注意其他事情。在文莱思过去的经历中,给人如此冲击力的宏伟景象唯有在远处眺望无尽山脉时能看到的画面,可与自然的伟力不同,开港日的庆典,完全是人力的伟业。

文莱思至今还记得在无尽山脉当中面对凯兰法师时的绝望感,那至今都不知正体的强大法术昨天还鲜明地留在大脑之中,理智上文莱思知道那只是5级法术,哪怕对二转法师来说也并非所能施放的极限,可实际上,文莱思根本想象不出比那更加强大的法术的存在。

直到他亲眼看到洛兰港的开港庆典为止。

第二天清晨,前一天笼罩河面的烟云褪去,“大河”也真的如同其名,作为一条大河流动起来。河岸边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起伏不定,人群吆喝着,与这些做对比,河上的波浪可以说得上惊人,甚至让文莱思心生畏惧,可与四向都看不到岸的宽广河面相比,这些什么都算不上。哪怕在文莱思最夸张的想象中,过去在故事书上读过的“风平浪静的大海”,也无非是如此的。

要说与想象中的大海的差距,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河面并非是蓝色,而是银灰色,反射出一串浅黄色的初升太阳的光芒,流淌翻滚着,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如果晚来哪怕一天,我恐怕也不会相信,前一天这里还是能够任由马车行走的冰面。”

“哈哈,见多了就习惯了。”罗波尔爽朗而快活的声音接上了文莱思的自言自语,低头一看,黑矮壮实的罗波尔已经靠在他的身边,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文莱思的后背,“文莱思小哥,我不是告诉你下午才启航么?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罗波尔的打扮和昨天一般无二,只是好像特意清洗了服装,好像还洗了个澡,身上散出一股特别的清香。文莱思笑了笑:“是的。只是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来得晚还得麻烦你们等我。”文莱思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晚上激动得有点睡不着。”

“哈哈!”罗波尔又是一阵笑,他好像总是这样快活,以至于文莱思想象不出他不笑的样子来,“说的也是!可是好好休息对旅途也很重要——你以前没坐过船吧?”

文莱思点点头:“没有。”毕竟塔尔河并不是能够承载船只的河流,无尽山脉里又没有人开船,以文莱思的经历,他能知道船是什么东西已经是他博学多才的体现了。

“嘿嘿。”罗波尔的笑声产生了一点变化,好像有点阴险,但这种阴险浮于表面,一眼就能看到,反而不会让人产生什么恶感,“唔,没事。罗摩号也该下水了,在我们启航前,文莱思小哥你还是在船上好好休整一下,如何?”

“那就麻烦你了。”

文莱思并没有坐过船,甚至连船行驶的样子都未曾见过,之前说“晚上激动得睡不着”只不过是开玩笑式的随口说说,现在听罗波尔这么一说,他倒真有点雀跃起来。

罗摩号是一艘通体漆黑的帆船,也许是接受帝国文化十六年的熏陶至今还未淡去的缘故,文莱思一直对黑色的事物很有好感。即便抛开这个不谈,罗摩号的确是一艘引人注目的船,与周围其他体量相近的船只相比,罗摩号船体扁平尖锐,如果说别的船像是体态臃肿的贵人,罗摩号则更像是身经百战的武者。虽说文莱思并不懂船只,但只凭第一印象,他对先前罗波尔所吹嘘的“罗摩号速度在整条大河上都数一数二”的信任程度便加深了好几成。

罗摩号船帆的背面和船体周身都用不太明显的另一种黑色涂料涂抹了特别的图案,文莱思看不太清楚,但只是第一印象的话,作为在杰拉德先生手下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学生,他觉得那种图案与魔法之徽的绘制方式有某种联系,至少在某些地方有近似之处。

周围其他的大船有的也有类似的图案,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一眼就能看清的关系,看起来非常粗糙,即便文莱思对这类并非作为魔法之徽使用的图案知之不深,他也能感觉出来,倘若这些图案真的是为了操纵魔法元素产生什么效力,那那些船的效力也必然微乎其微。

说实话,事前文莱思并没有期待自己偶然遇上的偶然顺路能够带他到目的地的罗摩号,会是多么优秀的一艘船,他甚至做好了所见的是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前往千岛港的小破船的心理准备。事到如今,文莱思自然也不会吝惜自己的惊喜和赞美:“这真是一艘漂亮的船。”

罗波尔也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甚至加大了音量:“什么?你说这艘船漂亮吗?”

文莱思不由得微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是的,我说这是一艘非常漂亮的船。”

罗波尔得意洋洋地扫视了一圈,收获了同样在忙活着推船下水或者已经推下水的人们各式各样的眼神,看起来,至少在他看来,收获的类型还是以歆羡居多。于是他便愈发得意起来,扯着嗓子大喊:“错,大错特错!文莱思小哥,现在就这么说,我可不得不说你两句了!”

文莱思挠了挠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但看罗波尔的样子他好像是很高兴,不由得有点疑惑起来:“为什么?”

“你还没有上船啊!”罗波尔此刻夸张的大惊小怪的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似的,“等你上了船,看到船上,船里面的样子,你就会知道,你说的有多大错了!”

“因为,跟罗摩号里面比起来,她的外观根本就不值一提!”

【够了够了,差不多得了。墨迹墨迹的,你俩就不觉得恶心吗?废话太多了吧?】

系统也一如既往地说起刻薄而莫名其妙的话来。文莱思懒得理会它,只是冲罗波尔笑:“既然如此,那我可就要上船看看了。”

【少废话了!到了河边你这家伙的水也越来越多了!】

“唔哦,原来如此。罗波尔先生你刚才原来真的没有夸张。”在罗波尔的帮助下,文莱思跳上了罗摩号低矮的船帮,上面四五个和罗波尔有八成相似的男人正四散坐着,或靠或躺。

周围嘈杂的环境好像完全影响不到他们,注意到文莱思等人上船,他们几乎同时跟文莱思打了个招呼,都带着同样的笑容,其实他们的相貌并不与罗波尔相同,甚至于身材身高也并不接近,只是不知怎么,他们同样饱经风霜充满力量的形象,都带给了文莱思相近的印象。

“这就是船员的气质吗?”文莱思在心底里感叹了一句。

【呵,嘿嘿。】系统对文莱思内心中的自言自语报以嗤笑——一如既往。

“这位客人。”一个高大黑壮的男人手一撑地,灵敏地站起身,朝文莱思这边走过来,“您的目的地是?”

一开口,他的形象就和罗波尔区分开来,仔细一看,他的打扮也的确有所不同,虽说并不明显,但衣着无疑要比其他人整饬一些,面料似乎也要好一些,边缘没有开线,如果要说这群人谁说话会客气一点,那么便是他无疑了。文莱思便冲他点头,略略躬身:“千岛港。”

“哦,您就是那位去千岛港的客人。”他说话的内容比较客气,语气却同样豪爽,甚至稍稍有点粗鲁,文莱思注意到,在他开口的时候,罗波尔偷偷向后退了两步,“去那么远的地方的客人的确少见。幸会,我是罗摩号的船长,罗摩。”

“……”文莱思飞快地瞟了罗波尔一眼,他记得罗波尔先前吹嘘过自己是“罗摩号”这个名字里的“罗”字,而现在他得到了一个稍显尴尬的讪笑作为回应,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幸会,罗摩船长,我叫文莱思。”

“文莱思——先生。”罗摩船长如同鹰隼般的眼睛给人以身体被洞穿的错觉,好像任何秘密在他的面前都吴聪遁形,“您,是一位法师吗?”

文莱思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心中添了几分戒备。罗摩船长大概看出了这一点,开口解释——虽然这么说,罗摩船长也并没有放低自己的态度,只是随意地抬手一指:“您戴着手套。现在天气可没有那么冷了,不是吗,文莱思先生。”

“啊。”的确,仔细一看码头边戴着手套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大多衣着华贵,神态倨傲,不看手套也能猜出他们可能是法师,文莱思不由得对这位看起来很粗犷的罗摩船长多了几分钦佩,点头承认道,“是的。我过去侥幸进过学院城,学过一点魔法。”

“呵。请原谅,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罗摩船长嘴上这么说,还低了低头,可实际上倒也没看出几分诚惶诚恐的意思来,“只是,身为法师阁下,您也不愿意和那些平民混在一起吧?罗摩号上也有专门为法师阁下准备的舱室。”

“啊……那个,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讲究。”文莱思最近越来越能体会到身为法师的优越,这在几乎人人都有魔法之徽的学院城可是不可能有的体验,虽说至今他还不大习惯,还会像现在一眼挠着头讪笑缓解尴尬,但要说他一点都没有感到享受,那也是不可能的。

“洛兰港到千岛港的旅途很长,本来也应该给您提供更舒适一些的舱室。”罗摩船长很平静的述说,讲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可不知怎么,就有一股惊人的气势,“更何况,即便您本人那么客气,让一位法师阁下在我的船上跟一群平民挤在一起,我可原谅不了我自己。”

罗摩船长停顿了一下,向文莱思逼近一步,他高大的身材让他足以在贴得很近时仍与文莱思正面对视,也因此带给了文莱思巨大的压力:“请务必赏光住在特别舱室。”

“是……是……”文莱思的头上渗出冷汗来,说话也有点结巴起来。

……

一番折腾之后,文莱思与带路的罗波尔道别,在船内最深处的所谓特别舱室安置下来。所谓的“特别舱室”也不愧对“特别”二字,与路上偶尔瞟到的其他舱室里面的景象相比起来,诚然是天壤之别。如果说别的舱室让他想起了过去在学院城当杂工时居住的大通铺,那特别舱室的设置就让他感觉像是大小姐斯卡丽·米尔特洛夫的房间——当然,没那么女性化。

推开干净到几乎看不见其存在的玻璃窗户,带着淡淡腥味的潮湿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特别舱室里的装潢,文莱思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当法师的好处的确比我当年想象的要多,对吧,系统?”

“系统?”

【……哈哈,那是当然。】

“系统,你怎么了?在这种时候你不该说些什么‘那不都是多亏了老子我当年宅心仁厚对你出手相救’之类的废话吗?怎么忽然这么安静?”

【……我说,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感想?别的,特别的感觉?】

“你指什么?这船上有什么可疑吗?”

文莱思悚然一惊,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系统的一阵咆哮。

【我说你特么不该晕船吗?从刚才上船开始就开始铺垫什么阴笑什么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你出丑,趴在船帮上往下吐彩虹的美好画面,你特么一脸淡定地在这跟我逼逼什么呢!】

“……哈?”

【哈你个头!像你这种从头到尾都在装逼的角色看到就令人作呕!不增加一点晕船晕机恐女症之类的二逼萌点的话根本就不会受欢迎啊!当初选你当主角真是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明白了吗!明白了还不赶紧去补救!现在、立刻、马上跟我滚到甲板上去把你能吐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

“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嘿,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没良心的可耻的卑鄙的愚昧的该死的土著猴子!】

第十一章 水匪

罗摩号已经行驶了足足两天,期间似乎在洛兰国境内的某个港口停靠过一次,只是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又有十来个人上船。看来大河流域的交通格外发达的确是名不虚传。

作为呆在最深处的特别舱室的特别客人,文莱思跟其他乘客的交流相当稀少。文莱思也并不是多话的人——在他看来,任何人和系统在一起呆一个月以上,不论那个人原本的交流欲有多强烈,也会开始觉得疲劳,最后变成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性格。

无论如何,他对其他乘客的了解非常有限,他所能注意到的,就是在普通舱室的二三十个乘客,携带大量货物的商人好像一个也没有。但仔细想想,之前听说开港日会有很多商人想要尽早出航,拖到第二天也许就会少上很多。而且之前罗波尔在招呼自己上船的时候,也特意问过“是不是旅客”一类的问题,好像也听到过罗摩号船费比较贵之类的话题。那么,罗摩号很有可能是专门拉旅客的客船,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奇怪的。

除此之外,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有一个很嚣张的家伙住在隔壁。文莱思相信他的姓氏是“特洛夫斯”,或者是“特尔提斯”,大概是联邦某个家族的子嗣。除此之外的情报就一无所有了,因为文莱思知晓他的姓氏的理由也并不是他自我介绍,而是他上船时对给他带路的那名船员的大呼小叫,被门内的文莱思听到。

内容大概是“你居然敢如此对我!你这是对特什么什么家族不敬!”之类的话,而理由,后来从罗波尔那里听说的,好像是因为没有把最深处的舱室留给他——因为文莱思已经住在里面了。

对方似乎对文莱思本人也相当不满,但不知是不是顾虑到文莱思是个身份不明的法师的缘故,也没有主动找上门来。文莱思虽说并不在乎自己到底住哪个舱室,在罗波尔的坚持和系统的撺掇下,也就放弃了去调换舱室主动当和事老的想法。

“您人还是太好了!那种货色,你主动退让,他非但不会表示感激,反而会认为是你软弱的证据,蹬鼻子上脸。”

【何等标准的富二代设定!太可爱了!小文莱思,还不抓住机会?跟他搭话,等着打他的脸啊!是时候证明你真的是主角了!】

文莱思觉得罗波尔的话不无道理,而系统的话则彻底让他放弃了以任何形式与特什么先生进行交流的想法。也不完全是出于想跟系统作对的想法,根据文莱思的经验,系统像这样兴奋、激动、大惊小怪地鼓动文莱思去干什么的时候,往往都是在等着看他笑话。

特什么先生似乎带了两个女仆和一个年纪不轻的管家兼护卫上船,一个特别舱室挤不下那么多人,他却好像完全无法独立生存一样,时不时就要求有人来侍奉,搞得门前总有人进进出出。为了尽可能减少接触,文莱思干脆就大多数时间呆在舱室里面不出门了。

好在也许是因为是“特别乘客”的关系,罗摩船长对他也相当照顾,食物一天三餐都由罗波尔送过来,有鱼有虾,异常丰盛不说,吃完罗波尔还会给收拾走,倒也真的没有出门的必要。更何况罗波尔再三保证,原本他预计有二十多天的航程,对罗摩号来说只要十几天就能到达千岛港——只不过是十几天而已,只是稍微忍忍就过去了。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只是,在内心深处,他也早就隐隐感觉到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好像就没有遇到过任何意见能如他预想的一般,顺顺利利进行下去的事。这次,也不会例外。

罗摩号启航第三天的中午,罗波尔照例给他来送饭的时候,看起来就格外激动。而他的理由是:“因为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洛兰的国界了。”

【心理学检定:91>60,失败。】

【你与罗波尔的接触其实也很稀少,而且他习惯性地过分夸张的表现无疑大大干扰了你对他进行判断。你不觉得他是在说谎,但你也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文莱思撇了撇嘴,现在他都懒得为系统的不靠谱跟它扯皮了。他早就意识到,系统的判定只是有时候能够帮他节省一些时间的附加手段,而现在,为了摆脱对系统的过分依赖,在失败时也不至于陷入绝境,他正在尝试锻炼自己的能力。

“唉,是嘛。之前开港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洛兰国来着。”

“那是当然。洛兰毕竟是我的家乡,并且当今国王英明神武,宅心仁厚,我不只是喜欢洛兰,我爱它——话是这么说,我毕竟是个水手,真正的家是在船上,大河上,只有离开了洛兰,离开家乡,才会真正有开始航行的感觉,您能理解吧?”

其实文莱思不太能理解,不过罗波尔的话也没有结束,在一反常态地像念诗一样感叹了一番之后,他忽然嘿嘿一笑,露出了狡黠的神情:“当然,我们船的生意,也只有在离开洛兰之后才能真正赚到大钱。”

“……”文莱思愣了一下,“你指什么?”

罗波尔冲文莱思挤眉弄眼,鬼鬼祟祟似的说:“洛兰的船费是有标准规定的。”

文莱思恍然大悟,又和罗波尔闲聊了几句之后,罗波尔便退了出去,留下文莱思一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说道:“系统,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刚才不是在笑吗?为什么?”

【哈哈,我不是总是在笑吗?哈哈,哈哈哈!】

吃完饭后,文莱思觉得不知怎么好像格外疲劳,早早就睡下了——系统在说完那句话后便一直在笑,明明不需要呼吸也能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来,的确是很吵。然而事到如今,系统的笑声也早就不再构成阻止文莱思睡眠的因素了,更何况,他真的很累。

很累……

很累……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文莱思被一阵急促的尖叫声惊醒时意识还一片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使不上劲。

“你,你们干什么!我,我可是特尔冯斯家族的!你们想清楚,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文莱思咳嗽了一声,虚弱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个女性的尖叫声来着。”

【是啊,标准富二代角色的价值就在这里。原本越嚣张,被打脸,出尽洋相时的丑态便越能给人强烈的愉悦感。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的确是成长了不少啊,我可爱的小文莱思。】

“……呼。”文莱思想要撑起身,但是却浑身酸软,拼尽全力稍稍撑起一点,不过片刻便好像耗尽全力,手上一软,滚到地上,浑身上下冒出虚汗,“既然你主动提到了这件事,那么想必你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喽?”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对光辉伟岸永远正确的伟大的太阳王COC系统来说,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你居然还没有意识到本系统是何等全能吗?】

“少废话。”文莱思发现刚才拿一下好像真的耗尽了他全部体力,现在连手指都不太听他使唤,想要攥成拳头都难如登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饶你奸似鬼,喝了洗脚水。”。嘿嘿,偶尔也发挥一下你高达90的智力属性,靠自己思考一下如何?要不然大家都会觉得你是个蠢蛋,进而对我的属性评估产生质疑的。那可不行啊。】

文莱思想要扯一下嘴角笑一笑,可现在他连这都做不到了:“我一直是在靠自己思考的,毕竟你总是靠不上。……‘喝了洗脚水’……虽然感觉有点恶心……你是指饮品——食物吗?是食物有问题,那么……”

就在文莱思滚到床下的这段时间,隔壁的尖叫和哀嚎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低低的啜泣声,和越来越大的脚步声,和河水涌动冲击船底的声音一同,顺着船身经过地板,最后传入了文莱思的耳中。脚步声停在门口,门被推开。

“原来如此……”文莱思不由得想咂咂嘴,可惜他现在也做不到。

罗摩船长站在前方,身后跟着罗波尔等好几个船员,手上都拿着锃光瓦亮的大刀,不少都赤裸着上身,理由也很清楚,因为他们身上都染着红色的血液,腥味扑鼻。

罗摩船长踱步走进门来,微微颔首道:“文莱思先生,晚上好。”

“……”文莱思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只有轻微的呼吸能证明他还活着。

罗波尔凑上来,仍旧是先前那副样子,看起来算不上忠厚,也谈不上奸猾,平静地笑着,却因为脸上的血迹,看起来凶恶了许多,好像他本就该是满脸是血的样子似的,轻轻踹了文莱思两脚,回过头得意道:“船长,我就说,我干事,你放心。”

“好了,少说两句。文莱思先生是个值得尊敬的一转法师,不要做的太过分。”罗摩对罗波尔随口呵斥了两句,走到文莱思面前,小心地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接着,左手按在胸口,对文莱思微微鞠躬:“文莱思先生,幸会,我是罗摩号的船长,罗摩。”

“如你所见,我们在洛兰境内做官方许可的私渡工作。”

“通俗地说,我们是一伙水匪。”

第十二章 威胁(恢复更新)

两只手被一个高大威武的成年男性抓住,像对着什么珍奇宝物一样细细把玩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就文莱思目前的想法,粗糙却坚实可靠的皮肤触感,有力且如同火炉般散发热气的手心,无疑不带给人非同凡响的——恶心观感。再加上这种异常情景背后隐藏的异常气息带来的恐惧感,文莱思此刻浑身上下都布满了鸡皮疙瘩。

而要文莱思给自己眼前的异常情景打分,选出最为异常的细节来,那毫无疑问,就是正握住他的手把玩摩挲的那个男人,居然好像完全没有一点恶心的感觉,还对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啧啧赞叹,眼中闪烁着好像随时都会舔上去一般的光芒。

“左手上是火属性的制式魔法之徽,右手上则是水火双属性的魔法之徽,哪怕不考虑其他,只从能投入使用这一点看,就至少是中级魔法之徽了吧?哦呀,这可真是。”半晌,那个男人,罗摩船长才笑着开口,手倒是还依旧没有放松,“真是稀罕。一个人双魔法之徽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便可以,也没有好处,唔嗯——”

罗摩船长松开了文莱思的左手,腾出的右手按在自己的下巴上摩挲,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所以,虽然我完全分辨不出来,但是左手这个魔法之徽是假的吧?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容小觑。有胆气一个人出门,果然有两把刷子。”

【哈哈,我的小文莱思,你好像真的很厉害啊。遇到的人总是在夸你不是吗?】

“……”文莱思没有力气张嘴回应罗摩船长,也没有心情在心中回答系统的废话,只是保持沉默,看着罗摩船长那张棕褐色、饱经风霜、略带笑容的脸。

平心而论,包括罗摩船长在内,屋子里的这五六个人去掉身上的血的话,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不像强和让两兄弟一般凶恶,没有加尔斯帮的人身上傲慢粗鲁的态度,无论费尔南多先生那种虚浮的形象、或是“鬣狗”那般纯粹的癫狂,在他们身上都找不到半点踪影。

即便是现在,他们的态度依然如同刚上船,看到他们三三两两坐在船上时一样。或懒散、或认真、或轻松、或疲劳,只是,面对一件普通的工作时的神情。

罗摩船长又对着文莱思的右手仔细端详了一会。那上面绘制着被荆棘包裹的蝴蝶的图案,蔓延到小臂,半边是幽深的蓝,半边是炽热的红,是文莱思自己设计的魔法之徽的形状,由系统幻化,在会被人看到时出现在手臂上。也即是说,虽说那只是系统变化的图形,但其本身的确是正常的魔法之徽的图案,也是文莱思实际上在使用的魔法之徽。

“而且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转法师。”

罗摩船长正说着,忽然眉毛一挑:“铭刻的超魔技巧——是‘无声咏唱’还有,唔,这个图案,是,‘全神贯注’吧?少见的组合。‘全神贯注’是只依存与魔法之徽的超魔技巧,本就不太容易能想起来,作为一个辅助用的技巧,消耗也大到很难接受——啊!”

罗摩船长突然松开了文莱思的手,向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文莱思:“作为一转法师,本系的基础攻击魔法,想必是能掌握的吧。30秒——刚才你完全有能力对我击出一发火球了。为什么不呢?是像之前那位特什么家族的公子一样,害怕到失去理智了?又或者,是认为杀了我也无法脱身,只会反而令自己陷入危险,所以,打算另辟蹊径?”

罗摩船长摊开双手,咧嘴笑着又向后退了两步,在门边站定:“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不容小觑啊。罗波尔,别靠近。你们也都小心一点,尽量拉开距离——即使处在这种状态下,他也依然能够使用魔法。不想死的话就别当出头鸟。”

在罗摩船长向后退的时候,罗波尔倒是往前踏了一步,可随即听到罗摩船长的话后,他很明显的全身抖了一下,和其他人一样向周围退了开来。

【想法被人家看穿了,还错失了突然袭击的机会,这下可怎么办呢,我的小文莱思?】

文莱思看着眼前的情景,依然一动不动:“……”

【切,真没劲啊你这个人。】

“狡猾,而且谨慎。”罗摩船长赞许似的点头。

在此期间,文莱思虽然始终没有说话,却也片刻都没有停止观察,更没有停止思考。

狡猾、而且谨慎。如果要文莱思评价罗摩船长的话,他也会用同样的词语。

他们自称“水匪”,所谓的“私渡工作”,大概就是在洛兰境内招揽船客,并在出境之后化身盗匪洗劫他们。之所以没有携带大量货物的商人,可能是与什么人达成的交易条件,也有可能单纯地出于赃物出手难度的考虑。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并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活计——他们对这一切驾轻就熟,并且习以为常。他们有一整套的关于如何处理乘客,或者说受害者,或者说货物的体系。其中包括且不限于让法师住在“特别舱室”,从头一天开始就以特殊照顾为名提供食物。

那么,文莱思有理由相信,即使出现某些特殊情况,导致法师没有陷入他此刻的境地——事实上,考虑到文莱思目前几乎是动弹不得的情况,隔壁那位提尔冯斯还是什么冯斯家族的很嚣张的那位公子能那么精神的大叫,多半处境就与文莱思不同——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束手无策,只能像一般的平民一样任人宰割。

因此,即便他的确还能使用法术,贸然出手也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便他刚才击出一发火球,罗摩船长竟真的毫无抵抗地被炸成灰灰,他也没办法从其他手上活下去。

只有理解了目前的情况,才能找到生路——才能找到胜利的希望。文莱思从来都是这么做的,而无论如何,他靠着这样的方式,一直活到了现在。

突破口有时会因灵光一闪产生。

“平民”,文莱思刚才想到了这个词。之前罗摩船长也使用过,在文莱思刚上船的时候,劝诱文莱思进入特别舱室的时候,他这么说:“让一位法师阁下在我的船上跟一群平民挤在一起,我可原谅不了我自己。”。他的用法跟文莱思是一样的。

但实际上,威廉、斯卡丽以及文莱思在学院城所认识的其他人,他们也会说“平民”这个词,可这个词并不与“法师”的概念对立,而是用于与“家族子弟”、或者官员之类的概念加以区分。

仔细想想,罗摩船长看文莱思的魔法之徽总共时间也不过一分多钟,他就轻易地判断出了等级、属性、乃至于铭刻的超魔技巧等等信息,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文莱思相信,即便是身为大家族的子弟的威廉和斯卡丽,所接受的教育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如此快速地作出判断。因为联邦系法师并不需要自行设计制作魔法之徽。

“……”

【才刚刚想明白,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我的小文莱思!我当初为什么会测出你的智力是90啊!果然,过了这么长时间,即便是我也需要送去检修了么。太令人心痛了。】

罗摩船长也是法师!而且是帝国系法师!

如果早一点发觉这一点,文莱思也许就不会这样掉以轻心了。可现在还没到能反思自己犯下的错误的时候,文莱思不得不竭力思考。这意味着什么?他能利用这一点做到什么?

“你知道超魔技巧‘施法释放延迟’吗?”

文莱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微弱,几乎完全被淹没在浪涛声中,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捞上岸的鱼,嘴一张一合,却完全没有气息吹出。

但无论如何,罗摩船长听到了他的话,眉毛轻轻跳动了一下:“知道是知道。您究竟要说什么,尊敬的文莱思先生?”

“我要说的是,你们可能以为我没有与你们谈条件的资格。但是我有。”文莱思微微抬起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洪亮些,但他不确定究竟有没有效果,“这里的空间很狭窄,出口却只有一个。如果我同时朝三个方向释放3颗火球,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活下来。”

罗摩船长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失笑道:“在那之前,我就随时都能杀了你。”

“不是在那之前,是,在‘此’之前。”文莱思竭力想要让嘴角勾起,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到,“你本可以趁早杀了我的,可惜你没有。不管那是为什么,现在,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能在你杀我之前,更快地施放3颗火球。”

即使声音微弱,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仍旧让文莱思喘不上气,他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喉管中发出了漏气的笛子一般难听的声音,之后才继续说道:“除了‘全神贯注’和‘无声咏唱’之外,大多数超魔技巧都可以依靠在咏唱中附加特定的音节实现。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了这两个超魔技巧。我相信你也知道吧?那么,你要如何选择呢?”

“你当然可以赌我在说谎,可以赌我其实并没有掌握‘施法释放延迟’的咒文。”

文莱思又停顿了一会,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看到,除了罗摩船长之外的其他人都露出了凶神恶煞的神情,即便不借助系统的“心理学检定”,他也知道,那是为了掩饰他们内心的惊慌和恐惧。“船长!他在胡扯!杀了他!”其中,以罗波尔最甚。

“也许是在胡扯也说不定,要赌吗?你大可以思考,不过,这条咒文时间越长便越复杂,消耗也会慢慢增加。当我无力支撑的时候,法术自然会被释放。所以,请抓紧时间。”

罗波尔又尖叫起来:“他在说谎!那个药的效果非常强!本来他连说话都不应该能说的!现在他肯定也被说话耗尽了精力!根本没办法咏唱什么咒文!”

“闭嘴!”罗摩船长终于皱紧眉头,喝止了罗波尔的尖叫,接着,他才又对文莱思说道,“我现在正站在门口,你也明白,说了‘除了我以外’的人,不是吗,文莱思先生。再重复一遍,我们是‘水匪’,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你以为这样空泛的威胁下得了谁?”

“什——”罗波尔又险些尖叫出声,但当他与罗摩船长四目相对,总算勉强噎了回去。

【心理学检定:34<60,成功。】

【你放过了罗摩船长板得像木板一般的表情,将注意力投向其他人,他们无一例外地在一瞬间显露出紧张的表情或动作,而与你预想的一样,罗波尔是其中最害怕的一个。】

文莱思又尝试着笑了一下:“也许‘水匪’真的不在乎同伴的生命,但你不一样。你作为船长,看重船员的生命。你还要装下去吗?我们直说吧,作为帝国法师,在洛兰国这样受联邦影响深远的地方不好过吧?你的法师侍从,要多长时间才能补充,嗯,六个人呢?”

罗摩船长仍然板着脸,而他的眉毛却明显地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呵。好吧,‘谈条件的资格’。你打算谈怎样的条件呢?”

“放心,我不会太过分。”文莱思想要笑一声,最后却只是“呵呵”地从喉咙里吐出气来,“第一步,就从我们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开始好了。你站出门外,然后,我允许其余人从这个舱室里面出去。怎么样,这对你有好处吧?”

“……”罗摩船长皱紧眉头,手背到身后,推开门,向后退了一步。

“当然,我并不想死,所以——”

文莱思嘴角勾起,终于露出了一个其他人都能看得见的笑容,一个带着恶意的,冰冷的笑容:“所以,罗波尔得留下。”

第十三章 浪涛

罗波尔显然不愿意被单独留下,罗摩船长看起来也不大情愿。但正如文莱思所说,现在的文莱思有了和他们谈条件的资格,而让其他人离开这个舱室的确是对罗摩船长有利的。

罗摩船长打了个手势,向后退了一步,其余人鱼贯而出。罗波尔也试图混入其中,但在文莱思一声咳嗽之后,罗波尔好像被罗摩船长的眼神吓住,又退了回来,站在门附近的位置。

罗摩船长站在门外与文莱思对视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而夹在其间的罗波尔倒是一副很想说话的样子,憋得满头是汗,可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只留下河水反复敲击和冲刷船体的声音。文莱思无力的身体随着船轻轻摇晃着,现在的他,几乎像初生的婴儿一般无力,然而罗摩船长看他的眼神藏着戒备,罗波尔则是直白的憎恨与恐惧。

文莱思有气无力地轻笑了一声,低声说道:“罗波尔,我不是让你留下了吗?过来。”

罗波尔回头和罗摩船长对视了一眼,看起来很不情愿地朝文莱思这边走过来,绕到了文莱思椅子的后方。

“好了,罗波尔先生,别那么紧张,我的计划中并没有打算让你死——只要事情能按照我的计划发展下去的话。”文莱思轻声说着,比之前的声音更轻,他觉得应该只有罗波尔一个人能听到,但即便面无表情的罗摩船长也听到了他的话,也无所谓,“所以,首先,把你手里的刀放下。我真的没打算杀你,你也不想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对不对?”

【聆听检定:55>25,失败。】

【你听到罗波尔的鞋子与地板碰撞的声音,你确定了他停在你身后,然而除此之外更加细碎的声音,却完全被水声掩住,就连你的心跳都比之更加清晰。】

“……”现如今的文莱思甚至都不再想去对系统时常派不上用场的情况加以评论,他只是在努力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回头了:“做得好,罗波尔先生,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那么作为报答,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之前说的不完全错,我那时的确是在说谎。我并没有准备三颗火球——即便我准备了,想要向三个不同方向发射也很困难,就算真的做到了,其威力,恐怕也不足以像我说的一样杀死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其结果充其量是直接杀死一两个人,然后击沉这艘船。”

罗波尔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他似乎有点激动,还有一点很微妙的声音,文莱思不确定他做了什么——但无论如何,文莱思知晓了他之前并没有在做什么,这证明文莱思的判断并没有偏离太远,因而稍稍放心了一些:“罗波尔先生,我说了,别紧张。虽说之前没有准备,但现在我的确已经完成了一记火球术的咏唱。只是一颗的话,控制方向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咕!”罗波尔发出了短促的怪声。

文莱思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在他目前虚弱的状态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低沉、轻柔、沉稳地,缓缓地说道:“别紧张,放松下来。我都说了,我不想杀你的。”

【哈哈,不错嘛我的小文莱思。除了故作淡定地强行装逼,现在居然学会站在优势地位威胁别人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安排好了吗?”罗摩船长终于开口,文莱思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他站在门外,舱内黯淡的灯光照不清他的脸,只是让外面的黑暗更加浓郁,文莱思觉得,他好像微笑了一下,“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文莱思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全身都使不上劲,这个动作他做的很困难,但无论如何,他成功地完成了这个动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说话的音量大了不少,说话也流利了起来:“罗摩先生,你是怎么想的呢?现在舱室里只剩下我和罗波尔两个人了。如果可能的话,你当然是一个法师侍从都不想失去的,但是,只是损失一个法师侍从,就消灭掉我这个有点麻烦的敌对法师,对你来说还是不能接受的代价吗?”

罗摩船长的脸仍在阴影当中,而其他的侍从似乎正在远离这个地方了:“我跟罗波尔有快十年的交情了。我当然不会——”

文莱思没有在意罗摩船长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归根究底,你出于信任将我的事交给罗波尔负责。也即是说,现在你们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甚至还不得不忍受损失,完全是因为罗波尔本人的失误。你就没有哪怕那么一瞬间,觉得作为理所当然的惩罚,让罗波尔为自己的愚蠢负责,把他和我一同解决掉的想法吗?”

罗摩船长毫不迟疑地露出了笑容:“当然没有。”

与此同时,罗波尔用力抓住文莱思肩膀,硬是把他拧了过去,大声吼道:“小子,你这个挑拨离间也太——”

“哗——”船猛烈地颠簸了一下。

文莱思向一边倒去,而罗波尔却脸色难看地停止了吼叫。这并不在文莱思的预料之中,但文莱思觉得,这个突发事件对他并不是没有好处:“好疼啊,轻一点,罗波尔先生,你怎么了吗?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哼。”罗波尔冷哼了一声,他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无疑不会因为一次意外的颠簸就咬到舌头,他的反应也印证了这一点。

文莱思轻轻笑了笑,很费力地转过头,重新看向罗摩船长的方向:“那样便最好了。既然如此,我便还是有提条件的资格的,对吧?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

“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吧。”罗摩船长平静地回答了文莱思的问题。

【心理学检定:61>60,失败。】

【你看不清罗摩船长的脸色,只能听到他平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你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话,但你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配合,也让你无法信任他说的每一句话。】

【哎呀,就差一点啊,真是可惜,不是吗,我的小文莱思。】

文莱思翻了个白眼:“罗波尔之前说了,导致我变成这副德行的是药物对吧?那么,有没有解药之类的东西,可以让我迅速恢复正常呢?”

“哗——”又是一阵浪头打来,就连罗摩船长都险些站不稳身形,要不是罗波尔还抓着文莱思的肩膀,他恐怕早就翻倒在地上了。

“当然有。”罗摩船长说完还笑了一下,补充道,“要不然我们自己人吃了怎么办呢?”

船又猛地颠了一下。

文莱思被罗波尔抓着肩膀扶起来,或者说拎起来站着,他的肩膀被抓的很疼,不过现在也并不是抱怨的时候:“有道理。那么我的第二个要求,当然就是,把解药拿给我。”

“唔,哼。”明明是接着之前的话的理所当然的要求,罗摩船长却很意外一样地,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还伴随着一些意味不明的拟声词,“啊,该怎么办呢,嗯。”

与此同时,船的颠簸越来越频繁了。

“果然不可能那么顺利啊。”文莱思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接着又发出一声轻笑,再次放低音量,“罗波尔先生,我第二颗火球的咏唱马上就要结束了。”

与此同时,罗摩船长抬起右手,攥拳,向左手掌心砸下,:“那果然还是不可能啊。”

“什——”慢了半拍的罗波尔甚至没能说完他那句并不长的废话。

打断他的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新的一次颠簸,令罗波尔、文莱思、连同椅子一起都离开了地板,悬浮在半空;又也许是在文莱思前方的赤红光焰,在原本幽暗的环境中陡然亮起,竟给人以白色的印象,令一道漆黑巨大的影子投射到罗波尔身上。

罗波尔觉得时间好像一团泥土一般被碾平延长,火球的轮廓从文莱思肩膀的边缘一点一点探出,似乎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能看清火球的全貌,燃烧着的火焰形成的球体,闪耀着太阳一般灼目炽热的光芒,速度好像在树干上爬行的蜗牛一般缓慢,途径的轨迹上,也会留下闪烁的尾,零碎的火焰如羽毛般从火球上落下,甩在身后,四处飘扬。

他吃惊于火球的缓慢,觉得自己也许能抓住它,企图伸手,却动弹不得。他突然发现,自己依然张着嘴,声带还在震动,却还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全力地想要使用自己的耳朵。“哗——”入耳的却只有涛声,“哗哗——”比刚才更加真切的,河水翻涌的声音。

不知从何处涌入的,好像能填满整个舱室的河水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彼此冲击,发出响亮的涛声,翻起白色的泡沫,在半空中形成漩涡——与火球撞在一起。

滚烫的白雾不知何时笼罩在罗波尔身边,像火焰一般舔舐他的身躯,留下一片赤红、满是水泡的吻痕。

“轰隆!”

“咕啊——”“喀呖咔啦喀呖咔啦——”

文莱思猛地一下撞在窗户上,痛苦地哀嚎了一声,然而令他满口是血的痛苦声音,甚至还盖不住不知是骨头还是什么东西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哗啦——”浪涛的声音与窗户破碎的声音混在一起,接着,文莱思的头完全浸在水中,冰凉的水通过鼻腔之后,留下火焰炙烤一般炽热的疼痛感,耳边剩下的声音也只有沉闷又喧杂的古怪声响——“呼——哈——呼——哈”

水稍稍退下,他的头露了出来,咽下一口说不出味道的河水,他竭尽全力地大口喘气——“咕噜!”咽下新的一口河水,他又一次被水淹没。

他在水中睁开眼,水浑浊而黑暗,一阵阵刺痛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否完好。

水再次退下,开始向窗外涌出——这里本来就要高于水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不知是不是此刻的文莱思完全没有力量的关系,他就像水的一部分一样,被自然而然地向窗外带去:“见特么的,鬼!”

“我看到你了!”文莱思竭尽自己所能使用的全部力气,以他目前的标准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大声喊道,“罗波尔!我看着你呢!”

文莱思的半个身体随着水流涌出了窗外,文莱思的鼻腔、口腔都浸满了水,眼睛布满血丝,每一次呼吸都会喷出水花:“罗波尔!你这个蠢货——咕噜噜噜——”

他的头又一次浸到水里,只能吐出一串串的气泡,只剩下右手还在舱室里面。

“见特么的鬼!”文莱思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拼命地竖起了右手食指。

一只壮实且不满老茧的手握住了文莱思的手腕。

“你捡了一条命。”罗波尔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彼此彼此。”不过文莱思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第十四章 不要松手

【你使用了附加超魔技巧“无声咏唱”的2级火系法术“火球术”,消耗10+5=15MP;使用超魔技巧“施法释放延迟”推迟2级法术15秒,消耗10X15/10=15MP;使用超魔技巧“全神贯注”持续时间45秒,以50秒记,消耗10X5=50MP。】

【当前状态:HP=11/11,MP=8/8,额外MP=420/500。】

【做得好啊,我的小文莱思。只用了一颗火球就把这群蠢材耍的团团转,哈哈。可是,话又说回来,只是一颗火球,你就用掉了80MP呢,哈哈,再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真是狼狈不堪,哈哈哈哈!你觉得能赢吗?不能的话,我们不如省点事,直接交给我来解决如何?】

无风的河面以异常的方式涌动着,整艘罗摩号都好像玩具一般在河面上一抛一抛地被玩弄着,悬挂在船身外侧,只有右手被抓在窗户里面的文莱思,背后的衣服破破烂烂,随着起伏涨落的河面上下起伏,满身是水,看起来完全与体面无缘,的确狼狈非常。

至于仍然站在船内抓着他手腕的罗波尔——单从窗口一下一下喷涌而出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河水,就知道里面的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喝了好几口水后,文莱思总算稍微找到一点规律,趁着上一阵浪头过去,开口说道:“真亏你理解了我的话,哈哈。要不然我们两个恐怕就都要命丧于此了,罗波尔。”

“最后居然还把指头竖起来,做出一副要发出火球的样子。明明只是威胁,你死了还真要和我同归于尽吗!该死的疯子!”明明认为自己的命被文莱思握在手里,此刻的罗波尔也顾不上考虑太多,只是大吼大叫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你等着,我拉你进来——”

“罗波尔,我们可是快十年的交情了。”在罗波尔发泄式的吼叫、与好像只会在暴风雨中遭遇的浪涛呼啸声中,罗摩船长平静低沉的声音,穿透了一切似的传到了文莱思的耳中,“真没想到会这样。你让我失望了,我很遗憾。”

“呜啊!”罗摩船长的话余音犹在,罗波尔的吼叫便被他自己的痛呼声打断,一阵强有力的水流像一条龙一般从残破不堪的窗口激射而出,文莱思的整个身体平着飞了起来,整个人在一瞬间完全脱离了“罗摩号”!

“该死!罗波尔!不要松手!不要松手!”

迎着喷涌的水流,文莱思努力低着头呼号:“你也不想死吧!”

【真是丑陋不堪,哈哈哈!绝望地反复呼喊一句谎言,一句未必有用的谎言,将之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趁着你还能开口,不如趁机念点比较切实的,真正能拯救你的东西如何?来吧,我的小文莱思,念出那句魔咒。】

“……ho——”

“少废话!”伴随着罗波尔沙哑的咆哮,文莱思的整个身体向空中扬起——

【切,不懂得看气氛的猴子。】

文莱思的手腕仍被罗波尔牢牢握在手中!他之所以会离开船体,并不是因为罗波尔松开了手,而是因为罗波尔本人也被水从窗户冲了出来。

“少废话!你这个该死的疯子,你要害死我们两个了!”

文莱思的身体像是罗波尔手中的鞭子一样抽动着,甩到半空中,紧接着,“咚——”的一下,砸在船的顶棚上,满是河水的顶板本该冰凉,却令文莱思觉得有点灼热。

【你受到1D4=1点伤害。当前状态:HP=10/11。】

剧烈的撞击令文莱思一整面的身子都火辣辣的疼,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被恶狠狠地摔来摔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系统给出的伤害太低而对系统产生怀疑情绪。

“唔!”他的身体在完全控制不了的情况下稍稍向后方滑了一点。

他这才注意到,船的顶棚不知何时竟也完全被河水浸湿,而且,船在毫无规律上下飘摇的同时,他所在的尾部似乎大多数时间都处在偏下的位置,甚至于,还在以缓慢的速度慢慢向下移动。他不禁拼命大口呼吸起来,原先呛过水的鼻腔和喉咙,也因此又变得火辣辣的痛。

“呼——哈——”“嘎哈!嘎哈!”

在大口喘息的不只文莱思一个,刚才把他甩到顶棚来的罗波尔,似乎扒住了什么东西,现在也跟着爬到了顶棚,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大张着嘴,全然不顾溅起的河水正洋洋洒洒地落向他的嘴中的事。他看起来仍然惊魂未定。

文莱思下意识地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上方,入目的却只有阴沉漆黑的天空。看不到月亮,也不见星光——但好像也没有乌云遮挡,没有风、没有雨。从上方看的话,就能看到远处静静流淌的河流,这让身处在惊涛骇浪当中的罗摩号显得格外异常。

“……虽然之前就想到了,但,居然真的是魔法的效果……如此夸张的魔法效果,罗摩船长,难道会是二转法师吗?”文莱思想要咽一口唾沫,他不得不承认,刚才的惊险遭遇令他失去了冷静,破绽百出的他,重新拾起了他早就想抛在脑后的恐惧之心。

【哈哈哈哈,真是难看啊,小文莱思,真是太丑陋了,你这副可悲的样子!】

“……不,那应该只是限定在河面——有较大水域可以利用的环境下,可用的魔法。所以才会有这样不合常理的力量,所以我才会从未听闻。二转法师即便在帝国都已经是地位尊崇了。即便中立地带再如何混乱,二转法师,都应该不至于混成这样的盗匪……”

“应该是这样才对!”

不知从何时开始,系统恶毒的嘲笑和不着边际的废话总能让文莱思从过度的慌乱中冷静下来,他想到了对他有利的可能性,但那并不是根据确凿的证据做出的判断,而是一厢情愿的期望,或者说,是他只能思考这样的可能性,才能不至于完全绝望。

“罗波尔。”文莱思虚弱地笑了一声,“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是,这艘船,在沉吗?”

“呵呵!”罗波尔喘息了好一阵子,才坐直身子,半蹲在棚顶上,拎住文莱思的袖口,防止他进一步滑下去,“算是吧。特别舱室周围本来就有机关,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打开,把河水放入。开始漏水的船,就算是开始沉没了吧。只不过,对于船长——对于罗摩来说,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所以,他也暂时不会去解决吧。呵呵!你猜他什么时候,才会把水放出去,重新把船舱封起来?”

“……”文莱思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把我们两个,解决之后,吧。”

“是把你解决之后啊!”罗波尔怒吼了一声,把文莱思拎在半空,作势就要把他扔到河里——然而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这个动作,表情狰狞地惨笑了两声,“你这个该死的疯子!魂淡!人渣!你要害死我了!你自己也还是没办法得救!该死!”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罗波尔。”悬在半空中的文莱思一遍一遍地接受从下方涌起的河水的冲刷,他自己就在刚才也充满恐惧,然而他此刻的神态和语气,却完全看不出来,无论是他的狼狈,抑或是他的恐惧,都没有显露在外,“你不想死,不是吗?不想死的话就得冷静下来才行。不冷静的话,只会让生的机会溜走。只有冷静下来,平心静气,比平时还要冷静,悄悄地,但精准地出手,才能抓住生的尾巴。”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聆听检定:54>25,失败。】

【河水、河水、河水。你所能听到的只有水声,浪头间彼此对冲,喧嚣的水声;浪涛冲击在船身上,清脆的水声;河水打在你的身体上,沉闷的水声。各种水声混杂在一起吵闹轰炸着你的耳朵,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听不到了。】

罗波尔皱着眉头:“你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啊,话很多。你说什么声音?”

“不知道会是什么声音,我也没听到。”

“那你说什么——嗯?”罗波尔的话说到中途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文莱思轻轻翕动的嘴唇,和细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哈!果然在这里。没想到你真的选择了背叛罗摩船长啊,罗波尔。”

“是啊,明明是船上资历最深的船员。嘿嘿,其实我早就看你不爽了。”

“罗波尔,我也很抱歉。不过,一直都是你吃肉,今天,也该轮到你喝汤了吧。”

几只粗糙的手从另一边,也就是甲板的方向扒上了顶棚,接着,三个精瘦的汉子,只穿着短裤,但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把砍刀,爬到了顶棚上面。

【观察检定:23<60,成功。】

【穿过比暴雨更加密集的漫天水珠,你没能完全看清那三个人的面庞,但单看身形你就能看出,他们无疑都不是先前进到你舱室的那几个人中的一员。】

在上下颠簸起伏得不可思议的顶棚上,他们三个和罗波尔却都好像在平地上一样,明明脚下是满都是水的木棚,却平稳到连摇晃都没有,相比之下,文莱思被罗波尔抓在手里,摇晃得像是狂风中的小树苗。

罗波尔用力地挥舞了一下上半身,连带着文莱思被摇得更加狼狈:“你们三个!看我不爽吗?想杀我?你们才上船几天,就不想喝汤了?你们以为,我吃肉,杀了我就轮得到你们了?哈哈,蠢货!我早就说过你们是蠢货!”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部分人有资格吃肉!就算他们死光了,你们,也只配喝汤!”

那三个人对视了一眼,最后,站在中间的人露出狞笑:“随你怎么说,也轮到你喝汤了。”

“而且,是非常非常新鲜,的鱼汤呢!”

与此同时,罗波尔反复偷瞄着他手上的文莱思,文莱思的腿搭在顶棚上,身子柔软得像根面条,看起来着实不太可靠,虽说仍然嘴唇翕动,在尝试使用什么法术的样子,但是,罗波尔看着那三个人一边喊着狠话,一边冲过来的样子,对文莱思能不能及时派上用场着实有点怀疑。

他不得不在心里盘算,并且,尽快下决断才行。

“时间还不够吗?我已经尽可能拖时间了,他的咏唱还没结束吗!”

“这家伙真的靠得住吗?继续抓着他的话我不可能打赢他们三个,松开手的话,倒是有可能逃。或者,把他朝那三个人扔过去,他说不定会把那颗火球术放到那三个人身上——不,不对,那三个人再靠近的话,放出火球的情况就会像刚才一样,他会被击退,掉进河里,然后淹死!他以为那三个人过来以后自己能活吗?!还想保留火球威胁我?真的疯了吗?!”

“……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吧?从一开始,他说什么‘第二颗火球的咏唱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他就在说谎!根本就没有第二颗火球!要是有的话,现在说什么也应该放出来了!这混蛋,真是害死我了!”

“杀了这混蛋,把他扔出去!该死!把他扔出去!”

罗波尔的手猛地收紧,表情异常狰狞,抬手——

【你使用了1级水系法术“制造镜面”,消耗10MP。当前状态:MP=8/8,额外MP=410/500。】

一瞬间,除了罗波尔所立足的地方,遍布顶棚的水,结成了结实的冰面,透出森然的寒气。“噗通——”有些好笑的水花声在狂乱的水声中微不可闻,而先前几乎占据罗波尔视野的三个黑影已经不知所踪。

“咕噜。”罗波尔咽了口唾沫,头上一颗一颗冒出细密的汗珠。

“做得好,罗波尔。”文莱思微微笑了一下,“我说过了,保持冷静,不要松手。”

“你抓住了生的机会,做得好。”

文莱思的身体像是狂风中的枯叶般飘摇不定,说话时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冰山,平静、厚重,却透出刺骨的寒意。

罗波尔也不明白为什么,却就不由得战栗起来,又咽了口唾沫:“不要松手,是的,我知道了。”

第十五章 胜利的条件(一)

“‘制造镜面’使用的要求是周围的环境不能过于干燥……之前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问题,但是上次和‘鬣狗’战斗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点感觉了……当时因为我满身是血的缘故,在我身上覆盖的‘镜面’是半透明的红色平面——”

【也即是同一个魔法的使用效果会因为环境的变化产生差异。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到的基本逻辑得出的结论,真亏你一本正经地在这分析,不嫌害臊吗我的小文莱思。】

“……‘基本逻辑得出的结论’——吗?那要建立在对魔法有个明确的定义的基础上。我过去可从来没有学过这些,在用不上的时候想不到,也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好害臊的。不过话说回来,系统,你的确知道很多事呢。”

【啊哈!那不是当然的吗!老子我可是光荣伟大永远正确全知全能的太阳王COC系统!】

脑内与系统的对话就像自言自语般,甚至没有完全形成语句,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便走向结束。文莱思把自己的精神重新集中到眼前的现实上面,在波浪中起伏颠簸的罗摩号顶蓬,无光的漆黑当中,隐藏着森寒的杀机。除了此刻罗波尔与文莱思两人站立之处,已经全然被一层无比光滑的冰层所覆盖。

“在‘大河’河面上的环境里,‘水系法术’的效果会显著提升。这是已经被证明的结论,也即是,使用‘水系法术’的罗摩船长,他那种仿佛能操控河流的强大法术,很可能也只是被环境所增幅的低级法术的变体。很好,这样,便更有可能取胜了。”

“那么,无论如何,要在这场战斗中取胜的第一步——”

文莱思咳嗽了两声,把自己嗓子里的河水清理出去之后,用他仍然没多大好转的身体状况所能达到的最大音量,朗声说道:“话说回来,刚才你说得很好,罗波尔先生。”

“说得好?”罗波尔愣了一下,“什么?你说‘不要松手’吗?你放心,我明白我已经无路可退,刚才船长——罗摩是真心想要把我杀死。我不会松手的。”

文莱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皱。罗波尔对无法自行行动的他来说是必要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认为自己没有退路不是坏事,然而,不能是这样想,这样想也并不足够。

罗波尔自以为他无路可退,事实也许确实如此,但只是他所说的这件事,实际上并不足以作为佐证。文莱思不会游泳,即便会,在连自主站立都做不到的情况下,掉进水里也只有淹死一途;然而罗波尔却并非如此。作为船员水手的他,可想而知水性很好,即便被冲到河里,短时间他也不会死。现在罗波尔想不到这件事,但时间一长,他自己想到,或者听到罗摩船长不知是不是真心地对他说明,都有可能令他改变主意,进而,文莱思也就陷入危机。

即便没有出现那种情况,罗波尔的配合,只是停留在走投无路时的自暴自弃的程度,也远远不够。想要在河上战胜身处主场,经验丰富的罗摩船长,只是“想活下去”那种程度的理由是不足够的。要求太低的决心,轻易便会动摇。

“‘不要松手’是当然的,但那不过是重复我说的话,没有什么好不好。”文莱思的声音沉着而冷静,因为此刻的身体情况导致的虚弱、沙哑,不知怎么好像都变成了一种魔性的魅力,令人不由得想要去听,“是之前的那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部分人有资格吃肉。’。”

“啊?”罗波尔愣了一下,他那时候不过是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让文莱思使用法术,不过是随口说的话,但现在命被握在文莱思手里,他自然不会蠢到去反驳,只是干笑了两声,“哈——哈。”

“你看起来并不赞同我的话。”文莱思轻轻笑了笑,罗波尔的表情一下僵硬起来,只是站在那听他继续说,“你想的是,‘那不过是随口的胡扯,哪有什么好坏呢?’,对吧。”

“……”罗波尔看了一眼旁边,没有说话。

文莱思又笑了一下:“人是没有办法不经过思考而说话的。说话当时想的越少,说出的话便越是全然出自自身平时思考的积累,也即是越接近你真实的想法。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说,你说得好。”

“你明白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行的。人类生来就分为两种,‘有资格吃肉的人’,和‘最多只能喝汤的人’。肉太少的时候,‘有资格吃肉的人’有时候也许会吃不到肉,但是,无论肉再怎样多,也只有‘有资格吃肉的人’才能吃到。”

罗波尔有点呆愣地望向文莱思,文莱思所说的确在某些地方说中了他的想法,但他完全无法理解,在这种时候,文莱思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甚至觉得,文莱思脑子有点问题。

然而文莱思并不在乎他现在怎么想,只是确认了他好像在听之后,文莱思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而就像你说的一样,那三个人是‘没资格吃肉’的人,所以他们现在已经掉进了河里。而你则不同,你是‘有资格吃肉的人’,能明白这个道理,也是一个佐证。”

罗波尔有点不安地跺了跺脚:“唔——啊。你是想鼓励我吗?我明白了,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们继续站在这里,可能会很危险——”

“冷静下来,罗波尔先生,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一定要冷静下来。”文莱思轻轻地说道,“不要被‘危险’蒙蔽,你是‘有资格吃肉的人’。我并不是要鼓励你,只是,想要帮助你。帮你睁开被‘危险’蒙蔽的双眼,看到眼前的现实。”

罗波尔愈发焦躁,完全冷静不下来,然而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只好配合着文莱思,强行假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来:“什么现实?”

“以你的标准,你现在已经吃到肉了吗?吃到的话,吃饱了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罗波尔终于还是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你已经满足了吗?作为一个船员,‘罗摩号’的船员,在罗摩船长的手下混了十年,吃到的肉,能够让你满足吗?”

“少废话了!”罗波尔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把文莱思一把扔到河里。

“呵呵,不满足吧?你还不明白吗?眼前的情况,推开那完全笼罩你视野的危险,是机会。‘吃更多的肉’的机会——不,是让‘有资格吃肉’的你,吃到肉的机会。”

罗波尔扯着文莱思的领口,拉到离的很近的地方,脸对着脸,面目狰狞地怒吼:“说够了没有?!你到底是什么毛病!什么‘机会’啊!如果不是你这个该死的疯子,老子现在一切都好好的!现在我们两个都要死了!死定了!都是你害的!你还扯什么‘机会’!蠢货!谁想要什么‘机会’啊!”

罗波尔面目狰狞,声色俱厉,可面对着他的文莱思,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哎呀,“我们都死定了!”,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放任他这么想下去的话当然会很危险——哎呀呀,我的小文莱思。哎呀呀,有点刮目相看了。】

“‘罗摩号’的‘罗’字,是‘罗波尔’的‘罗’呢。”

罗波尔的怒吼突然被文莱思平静低沉的话打断,好像噎住了一样:“……”

“呵呵,那不是很好吗?”文莱思又笑了两声,“‘罗摩号’的第一个字,是‘罗波尔’的‘罗’,你是这样对我说的吧?我相信你,而且,我觉得那很好。罗波尔船长。”

罗波尔咽了一口唾沫,即便是在喧闹无比的浪涛声中,这“咕噜”的一声依旧显得格外响亮。

“罗波尔船长,你是‘有资格吃肉的人’。现在正是‘吃到肉’的时机,死定了之类的蠢话,就不要再说了。”文莱思长出了一口气,“如何?冷静下来了吗?那么就听我说吧,现在,我有一套很完整的计划。能够让我们活下去,并且让你,成为船长。”

不知是不是刚才发泄式的怒吼太过费力,现在的罗波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好像溺水的人,连说话都断断续续:“是吗?那——说说看,要——怎么做?”

【不过呢,怎么说呢。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你说的那些,“吃肉”不“吃肉”之类的鬼话,哈哈,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我的小文莱思?】

“是呢——让我想想,”文莱思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第一步,给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吧。你这样一直拎着我的领口,很难受啊。”

…………

第十六章 胜利的条件(二)

联邦议会共计百席,目前七十余席都分属于四大家族和十二个小家族的家族成员,其余的也大多在为各个家族明里暗里提供服务,可以说,所谓联邦上层便是由“家族”构成的,也因此,“家族成员”这一身份在联邦内以及联邦势力的辐射范围中,都享有极高的地位。

只要能报出姓氏,便能收获众人的瞩目,从嫉妒、尊敬到畏惧,不一而足。就好像只要当了“家族成员”,就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永远不会有苦难,也永远不会有烦恼。

“所以才说那些愚民——!”格里·特尔冯斯鄙夷,甚至愤怒于这种误解,然而与此同时,享受着这样的想法给他带来的虚荣感和少许现实上的好处。毕竟,在他眼里,这算是“家族成员”这个身份,所能带给他唯一的好处了。

毫无疑问,这种见解是错误的——至少,对于格里·特尔冯斯这个级别的“家族成员”来说,不过是愚民的妄想而已。

特尔冯斯家族既不是四大家族、也不是十二小家族之一,在联邦登记在册的家族大大小小数百上千。所谓特尔冯斯也不过是格里那传闻里成为三转法师的祖上,留下的唯一遗产而已。然而他的兄弟姐妹、堂兄堂弟、叔叔侄子,还都要为这寒酸的遗产抢的头破血流。

“一群蠢货!”每每念及至此,作为本代族长弟弟的三儿子的格里,便会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痛斥那些亲戚的愚蠢。以他尴尬的血缘亲疏,二十七岁才成为一转法师的能力,原本就不可能争到族长的地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被迫离开家乡——甚至离开联邦!

想想看!这个叫洛兰国的穷酸地方,一辈子都当不了法师的都比比皆是!相比之下,二十七岁成为一转法师的格里,“特尔冯思之耻”,都能算得上天才了!本来跟那些愚民就没办法交流,无能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两个物种!在这种地方作威作福的法师、官员、乃至于国王,也都高明不到哪里去,偏偏对格里的态度还格外嚣张!

结果,到了这个鬼地方,能跟格里顺利交谈的,居然就只有从联邦带出来的人——问题是就只是一个同样是一转法师却已经四十岁的管家而已!还是个男的!这是何等的耻辱!虽说先前一时冲动在洛兰买了两个女仆,但是,想想她们那下贱的脸——她们也配“交流”吗!

“这群恶心的白痴!”

格里·特尔冯斯怒吼一声,睁开了眼睛。

“格,格里大人,您醒了。”正与洛兰城这下贱地方相称的,有点扁平的卑贱面孔投射进了格里的眼睛,两个女仆之一——具体是艾尔薇还是莉莉中的哪一个,格里记不清了,不过看到格里还记得那张微微发红的脸,浅黄色的皮肤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泡的蜂蜜水。

那时候,好像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会买下她吧。格里梦中的愤怒被美好的过去稍稍平息下去,一边迟钝地打量四周,一边用前所未有的温和态度说道:“别紧张兮兮的,艾尔薇,不是对你说了好多次了吗?学学莉莉啊,说起来,她人呢?”

“啊!”艾尔薇——既然她没有否认,那她应该就是艾尔薇没错了,她一直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现在也是,只是问她另一个人在哪而已,就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来,好像莉莉已经——死——了……似的……

格里的眼睛被异常温热的液体糊住,抬手一抹,满手都是暗红色的血——正与船舱中遍布流淌的颜色相同。从先前开始就觉得不舒服的头顶,直到此时才像是明确了信号一般传来强烈的刺痛,与此同时,在格里昏睡之前的事情,也终于从脑海伸出浮现。

“嗝哈——啊!”格里猛地一下跳了起来,伴随着船身突然剧烈的摇晃,他站不稳,猛地撞在舱壁上,发出的碰撞声在他的耳中化作一阵强烈的轰鸣,他咳嗽了一下,从口中喷出了浅红色的血,像是掺了水一样,与头上地上几乎发黑的血相比,看起来少了几分真实感。

艾尔薇似乎被格里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就保持原样跪在地上,只有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能显露出她的真实感情。

“真是蠢货!”格里由不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愚民就是愚民。就像牛羊,面对宰杀的屠刀,也只会在原地瑟瑟发抖!”

格里自认为不是愚民,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等待了一会,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些许,耳中能听到心跳血流以外,船体在惊涛骇浪中摇曳的声音之后,他依旧靠在墙板上,对艾尔薇说道:“他们人呢?”

“啊?”艾尔薇像是被人从梦中叫醒一样,慌张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整理裙子,一边有点结巴地回答,“莉——莉莉小姐,和巴特先生的话,刚——就在刚才——”

虽说格里个人对女仆的要求是做事干练,但容貌姣好、身材绝佳的女性显露出笨拙样子看起来也不赖——如果她在整理的裙子下摆没有沾满血的话,格里也许不会如此失态也说不定:“闭嘴!蠢货!那些死人去管他们干什么!我说的‘他们’,当然是船上的那群蠢货!”

格里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哈哈!真的是蠢货!居然还会让我活着!”

艾尔薇好像终于发现了她的裙子不管怎么收拾都没法弄干净,又因为船又猛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狼狈且局促地,带着意味不明的尴尬傻笑,附和着:“是——是——”

“啪!”

格里一巴掌扇过艾尔薇的左脸,让她脸上的红晕愈发殷红:“是什么?你想他们杀了我吗!臭不要脸的东西!亏我当初看你可怜把你买下来!”

艾尔薇脸上写满了惊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连抬起手捂住发红甚至已经开始发肿的脸颊,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不,不,对,对不起,格,格里,大人,我,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些,那些坏人——抱歉,我,我不知道。”

格里越看越火大,忍不住又是反手一个耳光,把她两边的脸颊都打得红肿起来,破口大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这蠢货不但脑子不好使,眼睛还瞎了吗?耳朵呢!你这头没用的猪!真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真亏你家里还好意思问我要20金币!”

艾尔薇低垂下头,但仍然遮挡不住眼泪一滴滴落下,落在地板上,跟血浆混在一起。

“对——对不起……格里大人……他们把格里大人打晕——格里大人失去意识之后,那些人把我和格里大人绑上,就离开了船舱,我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艾尔薇说到这里,稍微抬起一点头,梨花带雨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红彤彤的,“好在他们绑的不是很紧!我看他们很长时间没回来,就解开绳子,也帮格里大人解开了!”

格里眉毛一挑:“哦?你这是在邀功吗?”

艾尔薇全身一抖,好像吓了一跳,又重新低下头去:“不,艾尔薇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格里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在心里简单地盘算了一阵,冲艾尔薇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算了,毕竟你和巴特那种自称是护卫,关键时刻就一动不动的废物,还有莉莉那个贱人比起来,多少还有点用。就夸奖你一下吧。”

“是,谢谢格里大人!”艾尔薇“唰”的一下抬起头,明明脸上还挂着泪痕,却露出了喜出望外般的灿烂笑容。

“这家伙怎么回事。”格里看着艾尔薇满身是血的样子,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在心里腹诽着,“这群愚民,连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都意识不到吗!真亏她还能笑得出来!该死,要不是她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真恨不得就在这把她杀了。真让人不舒服!”

格里背过身去,一脚踢开倒在门前的护卫兼管家巴特的尸体:“你过来给我开门。在这里呆着也不过是等死而已,我们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格里大人。”艾尔薇应了一声,小跑着来到门前,先前的笑容似乎还没完全从脸上褪去,格里皱了皱眉,吩咐了一句“小心,看着点有没有人。”,她就回过头来,冲格里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您,格里大人。”

格里越来越觉得恶心了,也许是因为船摇晃的太厉害,但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门外的情况有点出乎格里的意料,不知何时起,这里弥漫起了浓郁的雾气,刚一开门便涌进舱室,让原本就昏暗的灯光变得愈发看不真切,长长的走廊中更是没有一丝光,根本看不见究竟有没有人。格里认为这真的很异常,无论是船的颠簸还是外面一阵阵的惊涛骇浪的声音,都让他以为现在外面应该是狂风骤雨,然而倘若如此,就不该起雾才对。

“是魔法吗?对了,占了本该属于我的特别舱室的家伙,好像也是个法师来着。”格里在心里盘算着,“原来如此,虽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看起来是那个法师控制了局面。呵,这群自称水匪的家伙,真是蠢货,明明连魔法之徽都没有,就敢同时对三名法师下手。”

格里感觉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头脑好像也更加灵活了:“艾尔薇,看来那群不识好歹的匪徒已经被另一个法师解决了。呵,这里还是有有点脑子的人在的啊。走吧,你在前面带路。”

“还有另一位法师大人吗?”艾尔薇的惊讶无比真诚,也因此让格里非常受用,“那,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格里此刻觉得心情非常好,好到没有兴致对艾尔薇愚蠢的问题动怒的程度:“左边,我们去甲板上。无论另外那个法师在哪,我们都要有更开阔的视野才能判断清楚情况。”

“是,我明白了,格里大人。”

越向甲板靠近,雾气就愈发浓郁,和河水带着腥味的潮气混杂在一起,不单是视觉,就连嗅觉、触觉都好像失去了作用,艾尔薇穿的鞋是格里专门买的,底子很坚硬的女士用鞋,即便如此,其与木板的撞击声也几乎完全被越来越响的涛声覆盖。越向前走,感官所能获得的信息就越少,频繁的左右前后摇晃让他连自己所站立之处都无法依赖,不知不觉,格里几乎觉得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无所有的虚空当中。

格里不由得觉得恐惧起来,随着恐惧的膨胀,他不由得想要喊两声,但艾尔薇应该就在前面,她听到了会怎么想呢?格里纠结着,在恐惧完全战胜他虚伪的荣誉感前,出现了变化。

“唔——”一只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覆盖住的格里的嘴,掩住了他的惊叫。

“也不是他吗?”

“不是。不过他是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人——应该是。”

“呵,没想到你们留的活口还挺多的啊。我还以为你们是不由分说全都杀光的类型。”

“我们是水匪,没必要搞得那么血腥,只要把有危险的人解决掉就行了——杀太多人的话,我们的生意也会做不下去。再说,如果我们是那种类型,就直接给你下会死的毒药了,哪有现在那么多事。”

“呵,倒也是。那不是很好吗?如果我死了,你又要怎么才能当船长呢?”

“哼。你的办法真的能派上用场吗?只骗过我可是没什么好处的!”

“当然。不过,我为什么要骗你呢?罗波尔,你有资格当船长。”

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在格里脑后交替响起,一个浑厚低沉,另一个好像很年轻,听起来还有点虚弱。似乎是随着对话告一段落,捂住格里的手也随之松开。格里狼狈地向前踉跄了两步,回过头,通过勉强适应黑暗的眼睛,穿透浓重的雾气,看到了一个庞大的,好像有两个头一样的,怪物的黑影。

“咕噜。”格里吞了口唾沫。

那个怪物把较高处的那个头朝格里伸了过去,那是一张俊秀的年轻男子的脸,但却只有一边嘴角以人类无法实现的方式勾起,开口,用好像只有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蛊惑人心的语气说道:“格里·特尔冯斯先生,是吗?很荣幸见到你,请不要担心,既然我们见面了,那么,你就安全了。”

“是,是吗?哈……”格里很讨厌艾尔薇说话结巴的样子,但轮到他自己紧张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没办法流畅的说完一句话。

“当然。我是不会骗你的。只是,作为给你提供安全保障的代价,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不用担心,既不危险,也不困难。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你当然会答应吧?”

格里整张脸都皱到一起,在黑暗中模糊的怪物的眼睛,好像隐隐闪过了一丝红光:“我,没有办法拒绝吧。”

“你明白,那就最好了。”

第十七章 胜利的条件(三)

罗摩船长,真名无人知晓,也许是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叫什么,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字。七岁的时候,他被卖到了罗摩号上当打杂的,十岁当了正式的水手,十五岁那年,他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潜入船长室,之后,背对着升起的朝阳,当着所有船员的面,举着前任船长的头颅,宣布自己不再是“那边那个小鬼”,而是罗摩号的新船长,“罗摩”。

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船员有的厌倦了海上生活,或者是良心未泯,最终选择了金盆洗手,而其余的,都已经葬身河底。替代他们的新水手,也大多遭遇了相同的命运。然而罗摩船长还依旧活着,还成为了一转法师。在整条大河上,每一个有水手出没的酒馆,那些喜欢喝完酒对人吹嘘炫耀自己广博见识的粗鲁汉子们,总免不了遮遮掩掩地提到传说中的“罗摩船长”的赫赫凶名。

欺骗、劫掠无知的旅客,袭击、劫掠商船,甚至于,欺骗、袭击、劫掠其他的河盗,无所不作,也好像无所不能的罗摩船长,是大河上活生生的传奇之一。相比于他其他传说的事迹,他的出身和他如何上位的事迹,都只是不值一提的添头,只有他自己,偶尔才会在睡梦中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并不是那天像血一般鲜红的朝阳,也不是平常凶神恶煞的船长无助的睡颜,不是在船上受人打骂欺辱的痛苦,不是每场战斗中都用他瘦小的身躯挤到前方的凶险,而是他七岁被卖出的那个晚上,漆黑的罗摩号在狂风骤雨中破浪而来的景象。

“我想要她。”

一切故事的起源,都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幻想——一个属于一无所有,被家人出卖,却连痛苦悲伤都没有感觉到的小屁孩,头一次开始做的,微不足道的梦。

“她是我的东西。”

小屁孩已经变成了中年——或者,按照某些标准,六十多岁应该已经属于老人了,他的梦却始终未曾改变,区别只是,梦早已成真。

罗摩船长简短地吟唱几句,一挥手,涌入后舱的河水便像进来时一般汹涌奔出,很快,舱内便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被机关打开的缺口重新封上,“罗摩号”又恢复了先前完好无损的样子,平稳地行驶在滔天巨浪当中。

“真是令人失望,罗波尔,你比我想象得还愚蠢。”罗摩船长仰起头,看向特别舱室那涂着黑漆的天花板,好像穿透厚实的顶棚,看到了上方发生的一切,“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可你依然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即使不选择正确的一方,至少,你也应该选择更强的一方才对。”

罗摩船长低下头,不再关注上方,回转过身,露出了笑容,不是冷笑,不是狂笑,而是充满了自信——或者,更应该说,像是孩童一样,沉浸在幻想里的,幸福的笑容:“十年了,罗波尔。你早该明白,在‘罗摩号’上,罗摩船长是无敌的!”

他扬起手,将之前躲在走廊后方的几个亲信船员,也即是他的魔法侍从们招呼过来,简单地吩咐了几句。那几个人有些人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但无论是罗摩船长总是正确的威信,抑或是他堪称残忍的铁腕手段,都令他们不敢做出质疑,只得点头遵从吩咐。

罗波尔和这些人一样,都不知道,作为帝国系法师的魔法侍从,在将自己的精神力提供给法师使用的同时,也会一并把更多的信息提供给法师本人。他们所在的方向、远近、他们的感情波动、甚至于,他们一些比较强烈的思想,都会随着精神力一起涌入法师的脑中。

罗摩船长听说很多帝国系法师都将此特性视作一种缺点,据说二转级别以上的帝国系法师们,统率成百上千的魔法侍从,脑中的纷杂混乱的思绪会成为一种折磨,甚至令他们无法维持正常的自我,陷入疯狂。可也许他还只是一转法师的缘故,对罗摩船长来说,这个特性只能看到无尽的好处,在以联邦系法师为主的大河上,这也是他想要尽可能保守的重要秘密。

因此,他可以每晚都安心入睡,不担心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降临到他的头上;因此他知道,面前的几个人并不全都那么崇敬他,但还是会把他所下的指令执行到最后;也因此他知道,罗波尔被欺骗,为了虚假的生命威胁,被虚假的未来引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因此,他知道,即使那个文莱思比他所想像的还要更加优秀,他最终还是会获得胜利。

……要说的话,唯一值得可惜的就是,一个一转法师奴隶本可以卖一大笔钱,看那个叫文莱思的小子的面相,找到合适的买家,也许还能比市价高出一倍。这笔钱,恐怕是要沉入河底了——它本可以被用来修缮“罗摩号”的。

船上的船员一共二十三人,其中十一个人是他的魔法侍从。两名魔法侍从和七个普通船员在大客舱里看管客舱里的其他“货物”;三个普通船员在甲板上——考虑到刚才罗波尔一度恐惧、紧张,最后带着惊讶放下心来的心情变化,他们三个恐怕已经被解决了;一名魔法侍从和剩下两个普通船员在掌舵;七名魔法侍从跟在他身边;最后一名魔法侍从,罗波尔,开始缓慢地向甲板上移动,怀着一种忐忑的期待——大概是听到那个文莱思讲了什么计策。

在罗摩号上,他无所不知,所以,他无所不能。因为——“罗摩号是我的东西。”。

本不应有的雾气从不知何处飘来,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整个船舱。这是那个文莱思动的手脚,水系法术在大河上效果会成倍提高,他能做到这种事也不意外——可即便雾气浓重到白天都看不到任何东西,那也不会影响到罗摩船长最终的胜利。

罗摩轻轻地笑着,关掉了走廊中所有的灯。

黑暗的蔓延速度远比雾气更快,他感觉得到,即便是手下那些满手沾满鲜血的水手们,在黑暗突然降临的瞬间,也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恐惧从内心生发。

这是人类的本能,却也并非全然出于本能,即便一个人拥有足够的理智和经验,黑暗中孕育的危险与阴谋,仍然会令人不寒而栗。

影影绰绰的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在船板上站不稳跌跌撞撞的声音,在黑暗当中变得清晰了起来,被搁置在另一个舱室的那个家族子弟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了。

他先前的表现和他的同类们同样脆弱胆怯,正如罗摩所判断的一样,不需要把珍贵的药浪费在他身上,只要解决掉那个侍卫,就连反抗的意志都失去,被只是普通人的壮汉随手宰割——罗摩相信,他此后的表现,也仍然会与他的同类们一样狂妄自负、而且目光短浅。

他不会怀疑忽然看守突然撤出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危险,只会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是他一如既往的顺利生活的延续,甚至于,可能还会因此而嘲笑罗摩等人的智力吧。之后,他会怀着这样没来由的自以为是,忽略掉可能的危险,轻率地采取行动——考虑到罗摩号上的环境,他也就只有一条路,也即是向罗波尔此刻所在的,也即是文莱思所在的甲板方向前进。

他会成为用来探测陷阱的可怜祭品,成为罗摩的另外一只眼睛。

罗摩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等待着,并看到,一切都如同他设想的一般进行。

在雾气与黑暗当中,那看起来很精明的文莱思也掉以轻心,轻易露出了踪迹。只是,这还不够,那个家族子弟所做的还是太少了,太过无能,作为眼睛,就连陷阱的存在也不过勉强窥探到,罗摩还想要更进一步的情报——文莱思和罗波尔的计划只是等在甲板上,借助雾气的遮蔽伺机偷袭吗?还是有更进一步的设计,还没有暴露出来呢?

罗摩思忖着,然而并不是作为要被陷阱捕猎的饵食思绞尽脑汁思索存活的方法,而是作为更高明的猎人评判他人的技艺,作为场地的主人想尽可能降低损失——作为已经完全把猎物握在掌心的捕食者,思考如何能更尽兴地玩弄猎物,欣赏他们垂死挣扎的丑态。

汹涌的河面突然一瞬间平静下来,就好像先前疯狂的浪涛从不存在一样,在无月的黑夜里,大河平静地流淌着,平静得好像并非是河流,而是一潭死水,漆黑的“罗摩号”也平静的漂浮在上面,全然看不到两岸,只有一团升腾的雾气追随,好像完全没有在移动似的。

罗摩微笑着,开口,对周围空无一物的黑暗说道:“这是给你的礼物,文莱思先生。”

他拉扯了一下衣服,平静地、缓缓地向甲板上前进。一片漆黑、雾气弥漫的走廊当中,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在一切感官好像都失效一般的环境中,就仿佛时间、空间都不再存在一般,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然而,罗摩船长在走廊出口前,正正好好,停下了脚步。

“如何,文莱思先生?从上方看过也别有一番风味吧?我为了让你能看得更清楚,特意让浪停下来了。你看过之后,觉得如何呢?”罗摩轻笑着说道,“‘我’的‘罗摩号’。”

方才喧嚣的浪涛声都已消失不见,回应罗摩的只有完全的寂静,就连罗摩自身的心跳声,好像都已经被这份寂静吞噬。

他静静地等了十秒,就好像在聆听什么回答,接着,又笑了起来:“是吗?那就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人,能看得出来,罗摩号是一艘怎样美丽的船——”

他说着,向前踏了一步。

刹那间,风雷涌动,伴随着仿佛巨龙咆哮一般低沉却震耳欲聋的闷响,一道滔天巨浪无风而起,铺天盖地席卷了整艘罗摩号。狂风、怒雷、波涛汹涌,绝对的寂静到无边的喧闹的变化只是转瞬,整艘船上的人都因此好像完全失去了听力,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都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回荡。

一个已知中年,却仿佛孩童一般轻狂、天真的大喊:“那么,在这样一艘船上死去,想必,也死而无憾了吧!”

第十八章 胜利的条件(完)

无月的漆黑夜空之下,一片漆黑的大河静静地流淌着,在其上有一艘不算小的船,略显扁平的船身呈现出漂亮的流线型,通体漆黑的它被不知从何处降临的厚重雾气包裹,好像完全与河流融为一体,静悄悄地漂浮着,甚至连一丝波浪都无法激起。

倘若在这一刻,高空或者远方的某处向这里观望,恐怕什么都不会发现,所得到的感想,便只有恰与这浓重黑暗相配的,仿佛一无所有般的平静。

可只需一眨眼的功夫,观望者便会发现,刚才所看到的平静好像不过是错觉,其所孕育的、爆发的事物,即使在无比遥远的地方用眼睛去看,仿佛也能从这浓重的黑暗中,听到深沉又震耳欲聋的轰鸣。

半空中不知何时聚拢起了浓厚的云层,用闪烁的雷光代替了被它遮掩的黯淡星芒,黑压压的乌云浓重得像是被撑到极限的水球,瞬息之间便会炸裂开来,暴露出其中内藏的闪电;然而连这瞬息的时间都没有,连闪电都没来得及劈下,不知何时在船下方聚集起的滔天巨浪便翻起在如此黑夜中也白得耀眼的浪花,不可思议地从四面八方涌到一起——

像是钻头一样的水柱从大河中心一拔而起,整条大河的河面好像都会因此而下降;“罗摩号”也因此被抛在了半空中——直到此时,乌云才终于无法压抑它孕育的闪电,像是被触动的陷阱一样,把蕴藏其中的,由万道雷霆构成的尖刺一齐释放出来!

一瞬间,被高高抛起、脱离了雾气的罗摩号的甲板上,比最阳光明媚的正午更加明亮。

罗摩船长稳稳地站在倾斜的甲板上,仰着头,船下水柱的一部分蔓延在他四周,吸引了这附近的闪电,而他的视线则穿过这水面,精准地看向半空中,与在电闪雷鸣中显得格外狰狞的罗波尔四目相对——那是他的魔法之徽所感应到的罗波尔所在的位置。

即使是措手不及,一个水手也不该因为任何理由,在自己不愿意的情况下被甩开甲板才对。虽说这是他计划之中的事,罗摩船长额头的皮却肤向中心略微凑了一点。

罗波尔的背上还趴着一个人——与罗摩船长想的一样,那个文莱思的确很优秀。他从与罗摩船长开始谈判时就计划好了一切,他并不只是在想办法拖延时间或是逃离那里,他看穿了罗波尔的怯懦和贪婪,为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自己争取到了一双腿。

然而,正如前面所说的,“与罗摩船长想的一样”。

雷霆刹那间消失,只留下悬浮在半空中的水珠间或靠近,中间闪出一丝电光。船体还在被向上方抛去,迎着冲刷而下的水,发出“哗啷啷”的响。罗波尔他们也是一样,跟水一同,向甲板迅速地砸下——新的光芒从那个方向亮了起来!

火红炽热的球体向罗摩船长快速地飞行过来——就算这么说,它的速度也远比不上雷霆,以至于罗摩船长还能有时间看到那明亮火焰的后方,那个文莱思的影子仍与罗波尔重叠在一起。他甚至还颇有余裕地叹了口气。

“就只是如此么?隐藏在雾气背后偷袭,用火球术决定胜负?争取到那个可怜的‘贵族’,施展一个转移注意力的雷属性法术——就算这不是意外之喜。你们的计划就只是这种水平么?那个文莱思姑且不说,罗波尔你会接受这种计划……我原来真是高看你了。”

罗摩船长沉思的同时,“罗摩号”被新涌上的水流冲击,几乎可以说整个都竖直地立了起来,水流几乎可以说是平静地从罗摩船长身后一直涌到他前方,将包括他在内的“罗摩号”的后半截完全吞没在内!水面刚与火球接触便沸腾起来,化为蒸汽弥漫,随即便是“轰隆”一声炸响,沸腾的水四散飞溅,甚至有几滴溅到了罗波尔两人的身上,皮肤转瞬间便红肿。

然而,与宽广的水面相比,火球再炽热,终究也太过无力。

水位退下,罗摩船长单手抓着船舱走廊的顶棚,稳稳地重新踩在“罗摩号”的甲板上,而罗波尔也终于接近了船身,先是企图落在竖直起来的船头上,然而脚下不稳,狼狈地栽倒,背着背上的人,向罗摩船长迎面砸了过去。

“喂喂喂喂喂!”罗波尔背上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呼,即便是在瀑布附近一般震耳欲聋的水声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三级水系魔法·操纵水流”,简单粗暴的名字背后,是只要水量足够,足以令五级甚至以上法术都自惭形秽的强度和精密度。不过,即使如此,持续性的三级法术对于一转法师来说消耗还是不容小觑。罗摩船长轻笑了一下,结束了这个声势浩大的法术——

“最后一击了。即使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使知道失败甚至死亡就在眼前,可你还是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连句遗言都说不出来,所剩下的,只有无意义的大叫——”

一小团水流以比其他所有水都更快的速度再次冲击上来,径直朝正在落下的罗波尔冲击而去,只是,明明是最后一击,罗摩船长的心里却升起了一丝疑云。

“他为什么忽然叫得那么有精神了?”

“咕——!”痛苦的闷哼同时响起——来自三个不同的人。

罗波尔的腹部正正冲撞上那道水流,猛地一下从口中吐出血来;他背着的那个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发出的哀嚎甚至比已经吐血的罗波尔更加凄厉;而第三声,则来自罗摩船长。

扒着顶棚的手莫名的滑下,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指头少了一截。

罗摩船长不由得向顶棚看去,看到的,是一只扒着边缘,趴在顶棚的,有点纤细的手,与之配对的另一只手,则悬在半空中,手上还拿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嚯!”罗摩船长惊叹了一声,猛地一推,向船头连退了好几步,被打翻在地罗波尔两人终于在船头附近勉强落地,从甲板前端咕噜咕噜地滚过来,被罗摩船长用脚停下——不知不觉间,罗摩号好像正在逐渐重新横过来。

罗摩船长低头看了一眼,露出有点孩子气的赞叹似的微笑:“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他抬脚,猛地一踢,失去意识的罗波尔和还惨叫不已的格里·特尔冯斯先生就又接着滚了下去,一路进入了走廊:“我下意识地认为能够在如此颠簸的船的甲板上行动自如的只有老水手,认为你想要一双腿的话,就只有‘罗波尔’可以胜任,你就利用了这一点,放弃了自己千辛万苦得到的可以自由行动的‘腿’,换取一次偷袭机会,借此搏得胜机。”

“呵呵。”罗摩船长开口,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还优秀,文莱思先生。只是,你看,伤到我几根指头,这就是极限了。在我的‘罗摩号’上,我罗摩船长,是无敌的!”

船终于完全横了过来,顶棚上两个人的人头露出,视线与罗摩船长相互交错。其中的一个明显是面容姣好的女性,表情显然有点惊慌失措;另一个虽是男性,脸却有不下于那女人的俊秀,只是右嘴角的一条长长的伤疤,让他平静的面容显得有几分阴森。

“对,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以为,那是机会……”艾尔薇扒在船顶,用力握了握手里的匕首,对她背上的文莱思连连道歉,看起来好像要哭出来了。

文莱思平静地安慰着她:“不,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很好?哈哈,我的小文莱思,你心里不是恨得想要吃了她吗?】

“……并不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丝毫都无法体谅他人的,系统。”

【哈哈,你说的后半句我不太好反驳,不过结合前半句的语境,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你不觉得吗?我的小文莱思!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摩号追随着冲天的水柱一起迅速下落,“轰隆隆”的水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强,黑暗笼罩中唯有水流的轰鸣,文莱思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好像他正身处于一个巨人的心脏。

他不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罗摩船长还能听到他本就虚弱的说话声,但是,不知怎么,罗摩船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他却听得异常清晰,那声音平稳有力,甚至不像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事后回想起来,你对帝国系魔法之徽的了解也许比我所以为的更深入吧?你早就知道我能感应到罗波尔的位置,洞察罗波尔的情绪变化,所以才会指定这样的计划,是吗?”

“真有趣。学院城出来的人都像你这么博学吗?又或者,你其实是帝国人?”

罗摩船长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回答吗?算了,其实我对帝国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你看,我绘制识别魔法之徽的技巧,就是一个帝国人教给我的。我一直很感激他,所以在我完全学会之后,就满足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不再折磨,给他一个痛快的死亡。”

“嘿嘿。”罗摩船长笑了两声,那笑声与所讲的内容截然相反,仿佛不带丝毫恶意,甚至还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很棒吧?文莱思先生?我也会送你同样的礼物。”

文莱思感受到了背负着自己身体的瑟缩,这个可怜的女仆大概是被罗摩船长阴森的故事吓到了,文莱思想了想,开口安慰道:“冷静下来,艾尔薇,不必害怕。语言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武器,你不能单纯只是受到语言内容的影响,而应该洞悉其背后的真相。”

“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铭刻了‘无声咏唱’的一转法师常用的伎俩。无论他所讲的话再可怕,也不过是暴露出他本质的虚弱。他也不过是一个一转法师,算上特尔冯斯,我们这边就有两个。胜局已定了,艾尔薇,所以,不要害怕;所以,停止颤抖;所以,笑出来吧。”

艾尔薇有点疑惑,那位自称叫文莱思的法师先生始终都是很虚弱的样子,甚至连动动手指都很困难,正如之前在那位护卫巴特大人身上发生的一样,可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却如此平静,仿佛具有甜蜜的香气,让她颤抖的身躯真的平静了下来。

她不由得回过头,看到文莱思的脸。

那是一张俊秀的脸,左半张脸面无表情,像是那些只会在画上出现的大人物,可右半边,嘴角却翘得很高,那是一直延伸到耳根的,疯狂的笑容。

“笑吧!艾尔薇!因为,我们已经赢了!”

“噗通!”一声打断了文莱思的话语,艾尔薇觉得眼睛有点发涩,耳中充斥着与刚才不同,但同样无比喧闹的水声——好像与世界分隔开一样的,奇妙的水声。

罗摩号终于落回到河面,然后,整艘沉向水底!

第十九章 胜利!

陆地上的一片漆黑会让人心虚,潜伏其中的可能的危机可能会把人吓得寒毛直竖;但水下的黑暗带来的恐惧则更加直接,全然浸泡在水中,人类赖以生存的感官,嗅觉、听觉、触觉、味觉都不再如往常一般奏效,连视力都失去,就真的对周遭一无所知了。人类所自诩的智慧,终归不过是处理信息的才能,连信息的来源都被剥夺,其所会带来的深刻的恐怖——在面临强敌之时,在自身无力之时,尤其是,在两者兼具之时,会格外凸显。

即便在意料之内,突然的冲击仍然带来了恶劣的影响,打断了文莱思的话不过是小事,关键问题在于,水面造成的冲击令本就使不上力的文莱思无法再扒在艾尔薇身上,只能像一具浮尸一样漂浮在水中,更要命的是,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在上浮还是下沉。

【啊哈,“我们已经赢了”,你小子是这么说来着?嘿嘿,你会游泳吗?】

“以前在塔尔河跟萨尔他们玩的时候,练会了一点点。”文莱思尽可能地压抑内心那深刻的恐惧,无视鼻腔和口腔中火辣的疼痛,屏住呼吸,在心中平静地回应道。

【塔尔河?哦,就是那条我们见面的、不到你膝盖深的小溪?哈哈哈,我的小文莱思,我发现你讲笑话的天赋还是很有开发价值的嘛。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会游泳,像你这样动都动不了一下的状况,也免不了会淹死吧?嘿嘿嘿——】

文莱思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所以,看在我刚才狠狠地装了一波逼的份上,你决定大发慈悲,让我在不说话的情况下也能念出作弊码,替我把之前装的逼圆上?”

【哦豁,嘿嘿,我的小文莱思,你都学会抢答了?虽然本来我打算再说点别的,但既然你本人都这么说了,那么,确实,作弊码本就不需要用嘴念出来。如何,不试试看吗?】

“呼,”文莱思笑了一下,几个泡泡从口中喷出,鼓动着,迅速贴着他的脸颊飘向了后方,“不需要啊,系统。我所说的是事实,我已经赢了。”

“他采取如此夸张的手段的确出乎我意料,但考虑到罗波尔所说的,那刻意让舱内进水的结构,以及我现在无法行动的状态,他会选择让船暂时沉没,与我一起浸入水中本就是我计划之中的事,不如说,他这么快就用上这一招,反而省去了很多麻烦。”

两股反常的水流从文莱思身上涌出,令他的身体旋转,直立了起来,中长的头发披散地随着水流向上方摇摆。他再次露出笑容,口中吐出的气泡从他的眼前飘过。

【使用了超魔技巧“无声咏唱”的1级水系法术,“凝聚液体”X2,合计消耗(5+3)X2=16MP;施法释放延迟合计消耗1X20/10+1X10/10=3MP;维持“全神贯注”合计20秒,消耗40MP。】

【当前状态:HP=8/11,MP=8/8,额外MP=276/500。】

“在水中,水系法术的效果会夸张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看,这样一来,我总算能自行移动了。罗摩船长以为水性很好的他和无法行动的我一起掉到水里,会是他占据优势,殊不知,恰恰相反,在我窒息失去意识之前,这只会摧毁他的优势,甚至,令他陷入劣势。”

“时间是一分钟,绰绰有余。系统,你就安静地看,我是如何通过计划和计算,用与你完全不同的方式,取得胜利的吧!”

…………

与文莱思相反,落入水中的罗摩船长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河水的温暖与甘甜气息。

水流涌动的声音对文莱思和艾尔薇他们来说不过是阻塞听觉的杂音,对罗摩船长来说却是无穷信息的宝库,水流涌动带来的信息,距离甚至比在水面上空气所听到的声音更远;咸腥的河水对他们是吸入就会导致死亡的剧毒,对罗摩船长却是甘甜且蕴含奥秘的饮品,他只需要张开口,就能从口感和味道的细微差别中,察觉到水中乃至水上的细微变化。

他近乎一生的时间,六十年,都是在大河上度过的。大河中流着他刀刃上淌下的血,大河底躺着他亲手抛下的尸体,他在大河上生活,战斗,取得胜利,他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知道,上方倾泻而下的水流还未曾停止,连带着无论是他,那个女仆,还是文莱思,都仍然在下沉,包括触动了机关,浸入了大量水的罗摩号。但那些配合了他们行动的旅客、商人们所在的舱室并没有进水,他之前安排水手们在做的就是这件事。现在不说,不需要很长时间,罗摩号下沉的速度就会大大降低,他们会落在罗摩号上。

而文莱思他们却并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优势。并不是说他已经想到了要怎么利用这一点,只是他的经验告诉他,比对方多知道一点局势变化,就会多积累一点细小的优势,优势不断积累,最终便会导向必然的胜利。

罗摩船长听到了水流异常的响动,那是水流相互冲击的声音,与正常的水流冲击静止不动的水的声音并不相同,对罗摩船长来说,区分这两种声音,并不困难:“是魔法的效果。对,那个文莱思,是水火双属性的法师。他还没有放弃希望吗,呵。”

即使文莱思察觉到了他在下沉的事实,试图用魔法冲出水面也是无用的,在水柱彻底落回大河之前,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水面”存在。罗摩船长先前那样耗费精神力把水柱逼到那么高,也正是为此。

“最多是一分钟吧。哪怕把从高处坠落的恐惧、惊慌失措、任意行动带来的消耗,全部忽略不谈,一个普通人在充分准备后的憋气时间,也不过是一分钟而已。之后还无法得到空气,就会无法控制自己地痛苦挣扎,很快失去意识,在无人救助的情况下,便与死亡无异。”

“……”罗摩船长的眉毛上挑,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因为他对水下世界的熟稔令他察觉到,情况并非完全如同他所设想,“向我这边过来了?是想到无路可逃,决定在最后时刻拼死一搏吗?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真是不容小觑啊——不过,我也不是没做准备。”

在罗摩船长左右两侧不远的地方,黑暗冰冷的河水分别开始打旋,一开始缓慢到无法觉察,但不过是人在岸上时眨个眼的功夫,河水就流动得迅速起来,在河面上形成了两个不大的凹陷,将空气抽下,再在下方形成气泡,纷乱地上浮。两股漩涡转瞬之间成型,向罗摩船长的前方移动的同时,还在不断增大。

2级水系法术“制造漩涡”,本质上是3级水系法术“操纵水流”的简化变体,在河盗圈子相当有名,但对于那些内陆的法师们,就算是文莱思这样对大多数1、2级法术烂熟于心的好学生,也闻所未闻。罗摩船长确信,在水中只能凭借印象前进的文莱思将会一无所知地被卷进漩涡,在察觉之时已经无力回天,变得像上岸许久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很快,罗摩船长超群的水下听力便告诉他,有大块的硬物被卷进漩涡了。他下意识地把头朝那个方向转去——那个叫文莱思的,刚才究竟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一搏,还是冷静思考之后的试探进攻呢?还能反击吗?会如何反击呢?罗摩船长不知怎么,心里竟升起一丝期待。

异样的白光从那个方向亮起,经验丰富的罗摩船长不会被突然闪光这种小孩子玩的伎俩影响,他非但没有闭眼,还死死看着那个方向,并且只不过是短短一瞬就恢复了视力,看到了那发出亮光的物体——晶莹透亮,好像是一块冰。

“闪光术……那冰块是用什么法术制作的?0级法术‘冻结液体’,即使在水里也很难制造出这个大小的冰……是1级法术‘制造镜面’?时间呢,他刚落水我就听到了物体移动的声音,如果是那时候使用的法术,意味着,咏唱时间在此之前。”

闪光术作为0级法术,持续时间短暂且有限,一秒多一点的时间,光线便消失,罗摩船长再一次淹没在黑暗之中:“倘使如此,便比我刚才所想的还要更优秀呢。他本人在什么地方?冰的后方么,又或者,在中途与冰块分开,随波逐流,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漩涡的水流、上方落下的水流,都搅乱了我的听力,很难得到更精确的信息,他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吗?”这样思考着的罗摩船长,却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连紧张、连认真都完全看不出来,气定神闲的样子,和他站在文莱思面前自我介绍时,一模一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闪光术’,是想做什么。告诉我他知道我在黑暗中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向我示威他骗过了我?又或者——”罗摩船长哼了一下,一串泡泡从他鼻子里冒了出来,“只是为了找到我的位置?”

不到十秒之后,四道亮光从四个不同不同的位置亮起,另一块小了很多的冰被卷进了另一个漩涡,也许是因为文莱思注意到第一道漩涡正在慢慢减弱吧——除此之外的两个闪光,其中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映射着一团黑影,还有一道,则照出了文莱思的脸来。

头发披散着倒竖而起,被河水浸润眼睛布满了血丝,通红地瞪视着罗摩船长的方向,右边嘴角的伤口像是笑容一般一直延伸到耳根,本应如白玉一般俊秀的脸,在漆黑的河水中,唯一光源的照射下,让罗摩船长想起了他刚上船时,听一个老水手讲过的水鬼。

那是个俗套的恐怖故事,在大河中淹死的美艳毒妇,受到大河的恩惠没有彻底死去,却毫不感恩,一日复一日地袭击着落下水的可怜虫,寻找陪葬。

“不知不觉竟然贴到这么近的地方了。不过,真像啊。”罗摩船长又冷哼一声,“我很讨厌水鬼啊,既然已经死了,就老老实实地去死,还挣扎什么呢!”

他右手抄出一柄短刀,俯身,也不知怎么,在旁人看来好像只是伸手轻轻一划,身体简单地扭动,便像条鱼一样灵活而迅速地向文莱思所在的方向游了过去。

闪光再次消失。

根据罗摩船长的计算,从他这里到之前看到文莱思所在的那个位置,如果全力游过去,即使考虑到逆流,也用不了二十秒。只是,他不会这样鲁莽的行动,一来,问题没有变化,“这一系列的闪光术,文莱思究竟想要做什么?”;二来,在水下,时间总是站在他这一方。

他要拉近距离,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这两点都显而易见,以文莱思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不会连此都想不到,适当地拉近距离,才能防范文莱思为了让他停在原地,才故布疑阵,做出暴露自己位置这种危险行为所可能导致的后果。

向那个方向游动了十几秒,罗摩船长停了下来,他认为这应该是一个恰当的距离。

他停止了动作,等待文莱思的下一个行动,但文莱思好像也在等待什么一样,闪光不再显现,连耳中的水流声,也不再有异常,这意味着,文莱思不再行动,抑或是,在咏唱什么咒语,在最后时刻,选择用一个华丽的高级法术做最后一搏吗?

罗摩船长又等了十余秒,依然没有动静。依照他经验的感觉,从落水起,已经经过了四十多秒,就算是他也稍微有点不适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话,也差不多该感受到窒息的痛苦,开始拼命挣扎了吧。文莱思意外地是个水性很好的人吗?

水流向罗摩船长的周围聚集了起来,“操纵水流”虽说是3级,但毕竟是持续咏唱性质的法术,毫无作用的咏唱时间,并不需要很长。无论文莱思有什么计划,如今的罗摩船长都自信稳操胜券了。与此同时,第一道漩涡也终于因为那块巨大冰块的扰动消散开来。

水流把那块冰送到了罗摩船长身边,他伸手摸了一下,很光滑、不算厚、如果在地面上的话,很容易就能看穿它,与刚才眼睛所看到的相同,的确是“制造镜面”在水下使用会产生的效果。罗摩船长的嘴角扬起了笑容,随手一挥,那块冰便又被冲走,到不知何处去了。

“无论文莱思想要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罗摩船长已经确定的胜利了。”他不由得想到。

他有此自信不是毫无根据的,一转法师所能施展的法术,不过是0-4级,以文莱思中级魔法之徽的储量来看,即使一开始精神力充满,在“全神贯注”的帮助下使用法术,剩下的量也绝不足够他咏唱一个4级法术。而3级及以下的法术,在大河的环境下,火系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水系法术,没有一个能比“操纵水流”更加强大。

现在罗摩船长面临的问题,就只有如何处置文莱思这一点而已。

他可以让文莱思像那块冰一样被卷到远处,沉在河底,但那样无法保证文莱思的死亡——如果他真的水性很好,他也许能在脱离“操纵水流”的范围之后浮上水面,逃出生天。那很不妙,文莱思很优秀,一个优秀的仇敌,便意味着危险。

最可靠的方式,还是亲手刺穿他的心脏,割断他的咽喉,然后给他残缺的身体绑上石头,让他连尸体都不会再在地面的世界出现——就像大河上,大家所习惯的那样。

闪光再次亮起,这次就只有两处了,一处是不知名的黑影,另一处映照着文莱思的脸。看来他从刚才开始真的完全没有移动,甚至连动作、表情都没有区别,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文莱思的脸已经开始变得青紫,脸上浮现出青筋,更像传说中的水鬼了。

“用了闪光术。那么,之前不是在咏唱吗?那究竟是在做什么?他在,等待什么?”

罗摩船长愣了一下,但他不是会因为思考太多而让自己陷入混乱的人:“无论是什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只有‘拖延时间’和‘守株待兔’这两种可能。也许是有另一个人在施放闪光术,他还是在咏唱什么法术,或者反过来。又或者——他能在咏唱的同时,释放闪光术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罗摩船长抬手,轻轻一招,一道汹涌的水流便把文莱思向他这边推动,文莱思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讶,或者,更加贴切的说,应该是惊恐。他没有预料到此吗?他察觉到罗摩船长已经重新完成了“操纵水流”的咏唱了吗?又或者,他是装出来的吗?

罗摩船长的心跳稍微加快了一点,决胜的时刻到了,即使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胜利,还是略微有一点激动。在黑暗的水中,即便有一道明亮的白光,文莱思的身影还是影影绰绰,时隐时现。无论如何,他正像曾死在罗摩船长手中的其他很多人一样,在大河中,在涌动的水流中,体会着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不!并非如此!

文莱思随水流前进的速度突然加快了!比罗摩船长所推动的水流更快,快数倍!

他的头向前伸出,双手却背在后面,也许是因为速度过快的关系,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全身无力的人,水对他身体的挤压让他的身体比在陆地上站着时更加笔直,双眼充满血丝,几乎完全染成红色,微微张着嘴——微微张着嘴?

光芒熄灭。

以罗摩船长为中心,无形的波纹向四周散开。无形的波浪在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但其所蕴含的力量不容小觑,在罗摩船长灵敏的耳中听来,无异惊雷。

文莱思所用来加速的应该是水箭术——而他微微张开嘴,其目的应该也不是为了喝水,虽然水下的光线不足以让人看清,但他应该是在用全身唯一能用上一点力气的嘴,在叼着一块冰!念及此处,罗摩船长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悸。

“果然是守株待兔吗……不但思虑周全,竟然还有如此耐性。不过,他的动作终究被停止了。”罗摩船长觉得,如果自己此刻是在岸上的话,大概已经大笑出声了,“水箭术提供的动力也不足以对抗那阵波浪,才对……”

可是,正因为是在水下,即便是他也无法安心。他的舌头能尝到近在咫尺的冰寒味道,他的耳朵因为他自己使用的呼啸浪涛而听不到更多,闪光已经熄灭,眼前一片黑暗,本应觉得胜券在握的他,虽说只有一点点,但是,却第一次在这场战斗中感到不安和恐惧。

为什么会觉得河水如此冰冷,就好像冰块是在很近的地方结冻的一样?文莱思的行动被阻止了吗?他就此束手无策了吗?他现在在什么地方?难道会在身边吗?

罗摩船长体会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感觉,那是对死亡的恐惧,明明已经胜券在握的人,却还是无法摆脱,哪怕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也会像尘土一样沾染在身。“就算死,也要死在罗摩号上才对呀。”他混乱的头脑中思绪纷乱闪烁,却只有这一条格外清晰。

“哗啦”,那只是很小的水流声,在此刻汹涌澎湃的大河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杂音,可罗摩船长依然注意到了它的异常。那是人游泳的声音!

“真让人吃惊,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行动能力,而且,一直假装不能动直到现在!”一瞬间,很奇妙的,原本混乱的内心好像一下子冷静了下来,不但不再觉得恐惧,连其他所有的杂念都不再存留,罗摩船长抬起手,制住了他身旁之人的双臂,夺下了他手中的刀,那抵抗虽说仍略显无力,但无疑已经行动自如,“文莱思,我会记住你的,作为我所见过的最优秀的年轻人。我会把你放到,与老船长并列的地位——作为,死在我手里的人!”

水流裹缚住了那人,即便没有,原本就虚弱的文莱思也根本无力在水中与健壮又水性卓绝的罗摩船长抗衡。罗摩船长双手紧握着那人的双臂,慢慢发力,把右手移动到了靠近他咽喉的部位,慢慢刺下,一股暖流涌出。

“呵呵,我会记住你的。记住,你死亡的样子。”罗摩船长不禁笑了起来,口中吐出了一团团气泡。他把水中罗摩号舱中排出,让水流触动机关,让罗摩号能重新漂浮航行在水面,之后,结束了“操纵水流”的咏唱。短短一秒后,他的手上闪起了白色的光芒。

借着那光线,罗摩船长看清了手中人的相貌,那是一张本应清秀的脸,双目通红布满血丝,面色青紫,满是青筋——但是,不是文莱思!

罗摩船长吃惊地猛松开手,一脚踹在艾薇儿的肚子上,顺势抬起头,看向前方——文莱思正带着森然的笑容,微张着嘴,向他这边飘来!

抬手格挡——这是罗摩船长这一生第一次觉得水流在阻碍他的行动。但是,刚才“操纵水流”制造的波浪看来还是影响到了文莱思,他的势头并没有罗摩船长以为的那么迅猛,速度并没有先前那么快,无论如何,罗摩船长最终还是抬手,挡在了前面。

手中的短刀感受到了硬物的阻挡,那是冰块的触感,他口里果然叼着冰——不对!

罗摩船长的左眼仿佛看到了一个黑影,他斜侧过头,这注意到,挡在他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冰块,不合常理地,没有透光的冰块——“1级法术‘制造镜面’……”——而他所看到的文莱思的形象,不过是冰面的倒影,真正的文莱思不在他的正面,而在左侧!

罗摩船长明明身在水中,却觉得身上浸满了冷汗:“但是没有关系!他才刚刚用完‘水箭术’,第二个法术没办法这么快!他的速度又不快,挡住这下,就还是我赢!”

罗摩船长微微斜侧过身,用尽全力向右后方倾斜,抬起空无一物的左手阻挡,按住了文莱思的脸,然后,手心中传来的一阵温热的疼痛。

“果然是嘴里叼着冰刃。”罗摩船长此刻心里已经连一点猜中这一点的喜悦的不存在,剩下的只有庆幸,“还好他实际上并没有恢复行动能力,还好在水流的冲击下他的手飘在前面,让我先一步注意到了——”

在这转瞬即逝的松懈之中,一阵微不可察的水流,把无力地漂浮在水中的那只手,推到了罗摩船长的脸上。

他并没能来得及做出反应。炽热、沸腾、爆炸,好像完全是同时发生!

罗摩船长最后一刻,眼前只有无尽的光。

第二十章 新船长

耳边是清脆的水声,“咕噜咕噜”地响着,身体既不冰冷,也不燥热,一如平静的内心。有一瞬间的闪念,文莱思意识到自己无法呼吸,然而他也丝毫没有觉得惊慌,就好像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事实,而且,不知过了多久,他也终究没有感受到那曾经让他痛苦到几乎要失去意识的,窒息的折磨。

文莱思知道,他正在做梦。

说实话,这是相当稀奇的体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境,并没有那个奇怪的在猴群求生的“他”的内容,文莱思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而在寻常的梦境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是第一次。

他在梦中的水下睁开眼睛,水包裹上眼球,产生了一点点酸涩的感觉,却远没有在真正的水中睁眼时的刺痛。罗摩船长正漂浮在他的眼前,明明贴的很近,周围也并不像之前大河水下那样一片漆黑,却依旧只是模糊的影子,连脸都看不清楚。这是很自然的,因为文莱思并没有看清过他在水下的样子。转瞬既逝的闪光术,连确认罗摩船长的准确位置都困难,不得不使用了两次。

而在罗摩船长旁边,还有另外一道黑影。中长的头发向上方散乱地浮起,身体看起来有点纤细,远不如罗摩船长那样强健,在水下的运动也没有那么自如,因为全然看不清脸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文莱思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影子。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来,并非如此。他在水下的时候,第一次的闪光术,看到了一近一远两道黑影,为了确认究竟哪个是他要对付的敌人,他给近处的目标释放了闪光术,然后制作了一块冰,附加了延迟触发的闪光术之后推到了远处……这道黑影,就是在第二次亮光时,看到的近处的形象。

在他想起这点的同时,这道黑影脖子的位置涌出了一团团黑烟一样的东西,也无法再保持原先直立的动作,四肢无力随水流飘动,脸上映出暗淡的亮光来,照出那张属于女性的,秀气的脸来。具体的样子依然模糊,但不知怎么,文莱思就知道,那是属于那个女仆的脸。

“好像是叫……对,叫艾尔薇吧。”

其实文莱思并没有很多时间去跟艾尔薇还有他的主人特尔冯斯先生深入了解彼此,他的计划也不需要这个环节。共同的敌人、不配合情况的威胁、配合情况下的许诺,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只需要这些就能确保他们在计划中完成自己的任务了——如果客观条件允许的话。

艾尔薇并没能完成计划当中该做的任务,因为罗摩船长的行动太过激进,局势迅速进入了水下决胜的部分,而且突然的落水也没能让文莱思来得及告诉她后续的计划,被分开之后,文莱思本就已经不再对她报什么希望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去攻击罗摩船长呢?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也是,她为什么要伸手去砍下罗摩船长的手指呢?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文莱思并不知道,也无法理解。

虽然无法理解,但从结果上来看,也多亏了艾尔薇的自主行动,最后文莱思才能那么顺利地靠近到罗摩船长身边……在梦中时间没有意义,一切都不过是随着文莱思的思考变化,然而也正因如此,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迟钝了许多。直到这一瞬间,艾尔薇的脸先是变得青紫,又迅速变成毫无血色的苍白,他才想起来——“艾尔薇她,死了吗?”

随着文莱思思考的变化,艾尔薇那张死相凄惨的脸在他的眼前迅速放大,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随之消失,而那张脸,原先也不过是模糊的印象,连表情都看不清楚,可不知怎么,在放大之后,竟变得清晰起来。那张脸看得出来原先的秀丽,虽然不是一个类型,但与米尔特洛夫大小姐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表情异常扭曲,哪怕一句话都不说,都能看出其上的愤恨、怒火与绝望。

“……所以说,艾尔薇,她死了吗?”

文莱思沉默下来,和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张开口——四周的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于是,他开口,喉咙振动,发出的声音回荡在不知为何有些狭窄的空间:“我问你话呢,艾尔薇她死了吗,系统?”

【……哎呀呀,你以为在梦里造一个我出来,就能告诉你她是死是活了?真是天真的不像话啊,我的小文莱思。】

“我梦境制造的系统当然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但是你是知道的,不是吗?”

【嘿嘿,以你对我的印象来看,你猜现在的我怎么说?】

【我怎么会知道啊你这个蠢货,稍微动动你那个发育不完全的猴脑就能想明白,就算我真的是你所知道的那个“系统”,你也早该明白,我所能获得的信息跟你是一样的啊。】

“是吗?我不能确认这一点。不过既然系统你这么说,那么我们姑且就认为是这么回事。”文莱思顿了顿,笑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我不知道的你就不知道啊。嗯……对情报的处理能力不同——用你的话就是这么说吧。我被追踪的时候你能注意得到,我没有察觉到的画面你却能看到,过去的例子暂且不提,我所判断的根据主要是,我真的没看清楚过艾尔薇长什么样。”

【……嘿嘿,你想这么想,也挺有趣的。好吧,其实我只是在逗你玩。】

艾尔薇那张绝望痛苦扭曲的脸骤然消失,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

【她还活着。】

【呵呵,放心了?开心了?松了口气?为她感到高兴?为一个你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拿来当代步工具的陌生人?为一个你亲眼看到她喉咙被切开时内心都毫无波动的陌生人?为一个你连名字都记不清楚,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女人?哦,我的小文莱思,你真是可爱,可爱得让我都有点恶心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正常。一个正常的人,是会在听说别人幸免于难的时候,由衷地感到高兴的,哪怕那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也是一样。这对你来说是无法理解的吧,我亲爱的,系统。”文莱思不知怎么,忽然很开心似的笑了起来,“毕竟你不是人呢,对吧。”

【……哈?哦呀哦呀,这是什么,看看这是什么?长本事了,学会反击了是吗,我的小文莱思?哈哈哈哈哈!不过你还是要再锻炼一下才行,这种水平的嘲讽对你伟大的太阳王系统大人是没用的哟。唔,时间不多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随着系统的话,本该是顺从文莱思的思考变化的眼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不久之前的场景。一片漆黑的大河,更加黑暗的水下,只有一两点闪光,转瞬即逝,在脑海中留下稀薄的印象。不知怎么,文莱思还没能看清眼前的情况,就意识到,这是第一次的闪光术被使用的瞬间。

【你看,这个时候,你携带着做好的冰被卷入到漩涡里。这并不是你计划之中的事,对不对?好在,因为冰块扰乱了漩涡的运动,你是可以从里面逃出来的。你利用闪光术和冰块掩藏自己,同时看到了罗摩船长的大概方向。这时那家伙掉以轻心,错误地判断了你的位置,也就是说,你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情况下,贴近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可你却并没有把握这个机会,利用乱流和法术脱离漩涡之后,没有发动进攻,反而又制作了一大一小两块冰,绕到他身后,对自己的原计划进行了微小的改动之后,继续了你那个镜子战术。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应该知道吧,在水下,每一秒的拖延,都会让你更接近死亡。】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亲爱的系统大人?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啊?”虽然不过是一如既往的废话,也无法排除只是系统出于某些目的,只是想听到他回答的可能,但是,文莱思依然感到了一丝得意,“首先,之前不也说了,我看到了两个人影。现在我知道近的是罗摩船长,另一个是艾尔薇,但当时的我不知道。”

“其次,我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一分钟而已,况且剩下的300多精神力听起来不少,真的用来战斗的话也支持不了几次攻击。也即是,我出手的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那样莽撞行事,一旦失败就胜负易手。所以,与其靠着意外捡到的机会赌运气,当然应该选择更有可能获胜的原定计划。”

文莱思顿了顿,眉毛挑动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笑了出来:“最后,一开始我不都跟你说了吗,我会表演给你看啊。‘通过计划和计算,用和你完全不同的方式,获得胜利!’。”

【唔,哦。真令人感动。原来如此,你的态度的转变也是因此吧?你认为在我面前,拒绝我的要求,用你的方式帅气地获取了一次成功,可以证明些什么。所以连带着,自以为证明了些什么的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随之变化。嘿嘿,就像拼命想在父亲面前表现自我的小孩子一样。】

【所以说,的确很令人感动。没想到在你的心里我的形象那么高大。真是太好了呢,在最后关头,你能对我表明心意,我会记住你的哦。】

“……什么?”

【没什么。你在水下憋到失去意识,拼着自己也会受伤,用右手贴近释放火球术的行为是很帅啦,我也认可你了,只是,你记得我之前说过,时间不多了吗?】

【你以为在水下完全失去意识的你,还能活得下去吗?谁会救你吗?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

文莱思先是感到身边一阵阵凉风吹拂,像是冰刀一样划过他的皮肤,接着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完全的黑暗。四周安静到听得到心跳,只有轻微细小到仿佛不存在一样的波浪声,平稳又单调地响着。文莱思想起了很小的时候,连脸都记不清的母亲,曾经给他讲过的,冥河的故事。

“啊,你——您醒了,卡斯特罗先生。”

【嘿嘿,怎么样,我的小文莱思,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真以为自己死了,吓了一跳?哈哈!】

“……”无星的夜空没有丝毫光线可言,文莱思只能靠身体的触感感觉到,他好像正躺在一块湿漉漉的木板上,他右手扶着那块木板,坐起身来:“罗波尔?”

“是的,卡斯特罗先生。”罗波尔停顿了一会,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一样,最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不,卡斯特罗船长。按照这艘船当年留下的规矩,您是我们的新船长了。”

文莱思更进一步地想要站起身来,结果左手小臂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原本不存在的疼痛突然一下涌上了脑中,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情况,但他觉得自己的左手现在大概像块焦炭一样,最终他只是换了个姿势:“你在说什么啊,罗波尔。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帮我的忙,我战胜罗摩之后,你就是罗摩号的船长。”

长出一口气、倒吸一口气。两种相近但实则全然相反的声音同时响起。

【聆听检定:61>25,失败。你听出了周围的人数比你想象的更多,但也仅此而已。】

文莱思又努力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找到窍门,他就感觉到,自己身旁的那个人靠了过来,扶着他站了起来——他本以为那是罗波尔,可那个人的身体似乎不像罗波尔那样坚实,反而有几分柔软,给他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接着他听到罗波尔咳嗽了一声:“拿个灯出来啊。”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洋洋自得,还有一种发号施令一般的狂妄。他似乎也并不是在对文莱思说话。

一阵细碎的响动之后,一盏魔法灯——现在的文莱思已经不习惯管它叫“联邦的鬼玩意”了——被拿了出来,照亮了周围的情况。他们正在甲板上,准确的说,是整艘“罗摩号”的船头,罗波尔站在他旁边,面对着或站或坐,分布在甲板上的一大群人,昂首挺胸,骄傲得像是会生蛋的公鸡。

人数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想到刚才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竟藏着这么多人,文莱思不由得缩了缩身子。而正扶着他的艾尔薇则好像会错了意,抱他抱得更紧了一点。文莱思本打算挣脱,但艾尔薇身上传来的温暖感觉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确很冷,也就随她去了。

“你们都听到了?罗摩船长已经躺在河底,而我,罗波尔,就是’罗摩号’的下一任船长。”罗波尔还在兴致勃勃地对那些人宣讲着什么,“所以,各位客人也请放心,我罗波尔,作为罗摩号的船长,对各位的保证自然也会生效,我会安全地把各位送到岸上的。”

客人,或者说“前货物”们纷纷松了一口气,但也许是还在畏惧着那几个零零散散站在他们中间,看起来颇有些凶狠的船员的缘故,他们也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欢呼雀跃。

罗波尔微微偏了偏头,看向了文莱思。

看到眼下的场面,文莱思也总算搞清楚了情况。系统说的对,在水中失去意识是非常危险的,他很有可能就会因为没人管,踏上与变成尸体沉入河底的罗摩船长截然相反的,先沉入河底,然后再变成尸体的道路。好在罗波尔并非一个只有野心的蠢材,他意识到,他还需要文莱思。

文莱思也咳嗽了一声,他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有点虚弱,但与之前在药物影响下的情况已经是天差地别了:“正如罗波尔所说。向各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文莱思·卡斯特罗,杀死前任船长的人。根据你们的传统和我与罗波尔的约定,他会成为新的船长,你们有意见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文莱思的右边嘴角勾起,露出了非人一般的笑容。

几名水手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走到前方,低下头:“没有意见,罗波尔船长、卡斯特罗先生。”

罗波尔志得意满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解散了,你们把客人们送回舱去吧。”

水手们应了一声,朝前货物们那边走去。眼看着他们走远,文莱思转头看向罗波尔:“恭喜你了,罗波尔船长。从今天开始,罗摩号的’罗’字,就真的是罗波尔的罗了。”

罗波尔挠了挠头,大笑两声:“那也是多亏了卡斯特罗先生您啊。”

“我没做什么,主要还是罗波尔船长你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也是你应得的回报。”文莱思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艾尔薇,即使橙黄色的灯光下,她的脸色依然有点苍白,脖子上缠着一圈布,半边都已经染成了红色,然而她依然很用力地扶着文莱思,与文莱思目光对视时,她还冲文莱思微笑了一下,“……我们毕竟是朋友一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最近的城镇停靠一下吗?”

罗波尔好像吃了一惊,有点慌张似的说:“您要在中途下船吗?”

“什么?”文莱思有点不太理解罗波尔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不可以吗?”

罗波尔咳嗽了两声,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两圈,有点尴尬地笑着:“不是,卡斯特罗先生,我的意思是,您不是要去千岛港那边吗?虽说本来预定的行程其实不会到那边的,但是,您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怎么说,也让我尽一份心意吧。”

【嘿嘿,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要来一发心理学吗?我的小文莱思?】

“不需要。他无非是想让我在船上多呆一段时间,好做好确保自己地位的准备而已。这太明显了,就不需要麻烦你了。”文莱思在脑海中回应着系统,接着轻轻笑了笑,对罗波尔说:“不,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没做什么,也就不值得你尽什么心意。”

“……这——卡斯特罗先生!”罗波尔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甚至露出了几分杀意。

罗波尔很可能知道现在的文莱思虽然恢复了四肢行动的能力,但与之相反,在魔法能力上已经变得灯尽油枯了,所以文莱思也就不再继续逗他,笑了笑:“不过,如果罗波尔船长你好心,能在岸上等我一段时间,我把事情处理好之后,还是希望能麻烦你送我过去的。毕竟我们是朋友了嘛。当然,该付的船费我还是会付的。”

“哪里哪里,送卡斯特罗先生这一趟,是我应该做的,还要什么船费!”罗波尔豪气冲天地摆着手,又变得昂首挺胸,气宇轩昂,虽说身高不高,一时间,看起来竟与罗摩船长有几分相似。

【哎呀呀,我的小文莱思,不知不觉,你变了很多呢。】

“是吗。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第二十一章 艾尔薇

再深沉的黑夜也终将过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在大河上,在这一瞬间,如墨水般漆黑的河面忽然就好像清澈起来似的,变成了浅浅的蓝色,细微的波纹反射出些许橙黄色的光芒。一艘漆黑的船无声无息地从这缕反光上撵过,以与其体积不大相称的灵动转过身,停靠在了岸边。

“卡斯特罗先生,我们靠岸了。”一个精壮的汉子推门而入,同时咋咋呼呼地开口,这个人并不是罗波尔,罗波尔比他更懂得所谓“礼节”,不过,现如今,罗波尔也不再需要亲自来给文莱思通知这些东西了,“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又向前航行了一段,停到了离福克斯镇不远的地方。”

文莱思回过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有人在睡觉。”

水手很明显地愣了一阵,困惑地抓了抓他头发稀疏的脑袋,最后用比先前稍小一点的声音问道:“啊,吵到您了吗?真是非常抱歉。可是,卡斯特罗先生,您不是坐在椅子上的吗?难道你——”

文莱思皱了皱眉,正想说话,忽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低低的女性声音:“嗯……呀!”

艾尔薇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张一看就不怎么便宜的被子的瞬间,立刻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收拾,直到差不多把被子铺平,才发现坐在他身边的文莱思,又惊讶地叫了一声:“呀……先生,您好——不,抱歉,我——”

文莱思微笑着摇摇头:“早上好,艾尔薇。很高兴看到你恢复得这么好。”

艾尔薇呆愣了几秒,接着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又手忙脚乱地去摸自己的脖子,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摸到之前罗波尔随手拿给她的那块破布,甚至,连记忆中那道很深的刀伤都没有摸到,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一样。

那就是梦吧。艾尔薇不由得这么想,强大的一转法师侍卫先生会死,她会与身为法师的船长先生搏斗,砍掉对方的手指——现在回忆起来,都显然不过是荒诞不羁的梦而已。之前怎么会觉得那是真的呢?她这么想着,对面前的男人——或者说男孩行了个礼:“谢谢您的关心,先生。”

文莱思抬起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笑了起来:“没想到’治愈术’的效果会这么好啊,那么深的伤,连疤痕都不会留下。真是太好了,你这么漂亮——没有留下伤疤,真是太好了……”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在暗示自己吧?觉得自己长得那么漂亮留下伤疤真是可惜了?不是我说,小文莱思,虽说你才十七岁吧,你这样也太不像个男人了。那么在意自己的脸也就算了吧,这么点小事过了那么久还念念不忘,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倒不是——不全是在说那个吧。”文莱思有一点出神,在心里随意地回应道,“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点别的事。不过是个2级法术的治愈术就可以做到不留下伤痕的治疗割伤呢,那那时候,我接受的治疗,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嘿嘿,你在说什么天真的话呢,我的小文莱思?治愈术消耗的MP是15点,十五标准单位精神力是你以前一个半月的工资,就算对帝国系法师来说,这种级别的精神力消耗不会像联邦系法师那么斤斤计较,但毕竟也是十五个标准单位。再说了,那个医生会不会治愈术还两说呢。】

“……你说得对,是我犯蠢了。”文莱思挠了挠头,在经过系统的说明之后,他再一次注意到,自己对精神力的价值感越来越稀薄,那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坐拥数万身家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每场战斗都要花费好几百标准单位的现在,要说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听到五百标准单位就兴奋不已,那也着实不太现实。不过,重新理解了这一事实之后,他倒是彻底搞清了面前两人此刻反应的缘由。

【心理学检定:53﹤60,成功。】

艾尔薇看起来有点惶恐,目光游移,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她大约并不知道“治愈术”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文莱思好像对她提到了有关“法术”的东西,或者是因为她听出文莱思的意思好像是使用了法术治疗她,因而被吓了一跳,颇有一点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的意思。

与之相比,另一位水手的反应就更加夸张而且更加直接了,他在终于反应过来之后,突然猛地一蹦,大喊了一声:“治愈术?!”只是短短三个字,就充分体现出了他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倒不介意令人惊讶,也许是受到系统的恶趣味影响,现在他看到他人吃惊的样子,有时也会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不过他有种预感,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不清,恐怕会因此浪费很多时间,所以他随便摆了摆手,转移了话题:“没什么,比起这个,你之前说我们到了福克斯镇?——这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水手搓了搓手,如果说他之前的态度是对一个法师最低限度的尊敬的话,此刻他的态度就是完完全全的巴结和讨好,笑容把脸上的肉都挤到一起,背也躬了起来,就连原本粗糙到有点沙哑的嗓音,也忽然好像在油里浸过一样:“啊,抱歉,是我疏忽了。我是贾科布,您叫我杰克就可以了。”

文莱思并不讨厌别人奉承讨好自己,可不知道怎么,看到贾科布这副样子,他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寒意,咳嗽了两声:“好吧,杰克。这是我头一次到这个地方,能麻烦你给我简单介绍一下这个福克斯镇吗?就是所属的国家,风土人情,之类的东西。”

“乐意为您效劳,尊敬的卡斯特罗先生。”杰克看起来好像快要把舌头都伸出来了。

与之前文莱思所想的不同,据杰克所说,“福克斯镇”严格来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按照文莱思曾经在学院城院长室那里看到的地图来看,这附近不小的一片都被划分在一个叫“罗布尔”的国家里,但实际上,“罗布尔”真正控制的地域只有很小一块,而且就连那一块都自顾不暇,处于三天两头就会开战的混乱状态。而其他地区,基本上每个小镇或者城市都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势力,有各自的统治者和规则存在。

而在这其中,“福克斯镇”则又比较特别。它并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势力,而是另一个巨大的组织的分部。那个组织的势力据说遍布整个中立地带,甚至深入了联邦、帝国,连无尽山脉和大海上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它并不是一个国家,没有领土,管理层是谁没有人知道,管理也因此十分松散,就连其本身的成员,也大多对这个组织认同感十分稀薄。

这个组织的名字叫,“冒险者协会”。

【哦呀,这不是出现了个很令人怀念的名字吗。】

“……说起来,学院城院长斯科尔第先生,好像过去就是冒险者吧。”文莱思在心里念着,也说不清是在回应系统的话,抑或只是在自言自语,“‘独狼’阁下可是一位传奇法师,他看起来似乎也颇以那段’冒险者’经历为荣……这个’冒险者协会’,恐怕比杰克所说的还要可怕……”

【嘿嘿,你说的有道理。现在的小文莱思,也开始能站在更高的高度思考一些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了啊。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我很感动哟。】

“……”系统说得对,无论冒险者协会究竟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怎样匪夷所思地在一般人眼中被隐藏起来,本质上来讲,这么宏观的问题与文莱思并没有切身关系。

他对罗波尔提出找一个城镇停留的要求,目的本身就很简单: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确定“治愈术”对脖子被割开这种级别的伤能否派上用场,即便情况顺利,作为前重伤者的艾尔薇也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确保没有问题;其次,经历了先前的事件之后,他察觉到自己像之前一样,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付了钱就可以把事情交给他人来处理,这样的想法在这中立地带并不总是适用,他需要时间去获取情报以及其他的资源,来更进一步地确保自身的安全。

还有最后一点,之前罗摩号在水里沉沉浮浮的,还经历了不小的冲击,他之前携带的九万多标准单位,算上遗失、被破坏、再加上自然产生的损耗等等,现在大概只剩下一半左右了。他这才第一次认识到,联邦迟迟没有像学院城一样,将精神力作为通用货币使用的理由。

这种外置式精神力装置虽然廉价到不过只是个小铁片,可哪怕忽略掉不小的自然损耗的问题,这玩意依然非常不适合长途运输,哪怕带一箱金币都比带这些东西靠谱。

综合这三个理由,仔细考虑过后,文莱思发现,虽然事先并没有想到,但被冒险者协会所控制的这个“福克斯镇”,也许会意外地能够完美满足他的要求也说不定。

【这就是命运的指引啊!这就是被本系统选中的你,身为主角的气运啊!满怀感激吧!】

系统又开始在脑海中自顾自地说些不明所以的话题,对文莱思来说,这也就是他们交流结束的征兆。文莱思冲满脸巴结的笑容的杰克点点头,也挤出一丝微笑:“辛苦你了,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带我去福克斯镇上参观参观吗?也给艾尔薇找个住处。当然,不会让你白干。”

杰克几乎就要把“兴奋”两个字写到脸上,深深鞠了一躬,脸都差点贴在地上:“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又哪里敢讨要什么报酬呢!请务必让我陪您去福克斯镇,卡斯特罗先生!”说到这里,杰克忽然稍稍抬起一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珠子转了转,补充道:“——还有艾尔薇小姐!”

“呀!”艾尔薇大概没想到他们的对话里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冷静一点的她又手足无措起来,“不,我,那个,抱歉,不,谢谢,那个——先生,我是特尔冯斯先生的女仆,我——”

文莱思也不知道杰克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把艾尔薇的名字加进去,他之前显然没有把艾尔薇放在眼里的,但是如今的文莱思也早就不再是,随便一个陌生人说点无法理解的话,就不得不担心自己的生命有没有受到威胁的倒霉孩子,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而对艾尔薇笑道:“哦,对了,你在那之后就昏迷不醒,所以不知道。你已经不再是特尔冯斯的下人了。”

艾尔薇本来就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一下子紧张到舌头打了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傻愣愣地看着文莱思挠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好像很温和的笑容:“我向特尔冯斯先生打听过了,他好像是前两天才把你买下来的?家里过得很不容易吧。嗯,我跟他谈过了,等确认了你伤养好,我换到足够的金币之后,我们会想办法找人送你回家,当然,也不会让你空手回家。让我想想,五十金币的话,应该足够——”

艾尔薇呆在那听了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文莱思眨了眨眼睛,“算是感谢吧。之前与罗摩船长的战斗中,作为普通人的你付出了惊人的努力,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当然,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你的确对我们最后的胜利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也即是说,你救了我的命,这点事是我应该做的——唉,你没事吧?”

艾尔薇从刚才开始就眼眶红肿,现在眼眶已经盛不下那么多咸水,划过她娇嫩的皮肤,留下了好几道水痕,时不时她还会抽泣一下,修改脸上泪水的走向。一开始文莱思还以为她是听到可以回家喜极而泣,结果眼看着她越哭越凶,越哭越惨,不由得打住自己的话头,心里问道:“系统,这是怎么回事?她想起前一天晚上的事结果被吓哭了?”

【心理学检定:79>60,失败。】

【你从来就不擅长揣摩女性的心情。就你看来,完全没法理解自己说的话里到底有什么能够令她哭成这样的要素,自然也无法理解她哭成这样的原因。】

系统一如既往地靠不住,好在在一旁旁观的杰克不像系统这样吝啬,积极地尝试发表自己的见解。只见他看艾尔薇哭了老半天,文莱思还在那傻站着,好像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一样,脸上混杂着贪婪和谄媚的假笑,向前蹭了两步,凑到文莱思的耳边:“卡斯特罗先生,我觉得差不多了。”

文莱思一脸懵逼,转脸看向杰克,也同样压低声音:“什么差不多了?”

杰克嘿嘿一笑,这回的笑容倒是真诚了不少,那表情的配套台词大概就是“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的意思:“好啦,卡斯特罗先生,您还真打算把她扔回去吗?吓唬吓唬就得了,女孩子家家,真给她吓傻了,您以后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扔回去?吓唬吓唬?”文莱思优秀的大脑成功地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杰克话里的关键词,饶是如此,文莱思还是消化了十几秒钟,才终于转过弯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艾尔薇:“你不想回家?”

艾尔薇依然抽泣着:“不,先生。艾尔薇愿意服从主人的安排。”

就算再不擅长揣摩女性的心情,文莱思也能听出来这话意思就是肯定了文莱思的推测,然而他依然觉得无法理解,不由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好像很了解这些事的杰克。然而杰克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带着猥琐的笑容做出了一副佩服的神情:“原来如此,这是让她在精神上服从您的手段吧。高,实在是高,是我多嘴了,请您原谅!”

文莱思嘴角抽搐了一下,直觉感到这事继续废话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干脆就转变了话题:“好吧,艾尔薇,你的问题我们之后再谈。杰克,带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是靠岸了么?也不该让罗波尔船长等太长时间,对不对?”

艾尔薇和杰克两人同时低头应声:“是。”

【真好啊,不是吗?我的小文莱思。】

“什么东西?”

【权力、地位啊。地位崇高的你,理解不了别人也没有关系,不想去思考的问题不去思考就好了,不想理解别人的话,让别人不要讨论这个话题就好了。多么美好的事物,不是吗?一直都挣扎在底层的你,是不是终于品尝的名为“地位”的事物的甘甜了?感觉如何啊?】

“少废话。”文莱思穿过了杰克殷勤为他打开的舱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我只不过是暂时没想明白而已。”

【呵呵,你只是不愿意理解而已。虽然只是与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事,虽然理解了也不会对你有多大损害,但是你只是觉得一点点不舒服,你就可以不去理解了。这就是所谓“权力的小小任性”。】

杰克走在最前面,弓腰驼背一副殷勤的样子开着道,文莱思跟着他,艾尔薇则在最后面,光听那细小的脚步声就好像能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呸。照你这种说法,我应该已经明白了?”

【对啊,她就是不想回家而已,多简单的事,你自己也说过了。她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了一个不把人当人看的富家子弟,换了一二十金币。他们家再怎么俭省,那也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口粮吧,嘿嘿。会怨恨、会不满,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文莱思看到了漫长走廊的尽头,天已经亮了起来,显露出浅浅的蓝色:“只换那么点钱,说明他们家大概确实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了吧。明天就要一起饿死了,选择大家都能暂时活下来的路,不是很正常吗?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系统,你总是喜欢用恶意揣测别人呢。”

【那是因为作为伟大的系统,我总是对的。嘿嘿嘿,我的小文莱思,如果你以前被你爸妈用十金币卖给了别人,你会怎么想?】

“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了,就算你问我怎么想……”文莱思很认真地思考了好一阵子,“假设我像艾尔薇一样,从小就和父母一起长大,那,我会很乐意卖掉自己,以阻止他们饿死吧。更何况这么做了,我自己也不至于被饿死。”

【嘿嘿嘿,是这样吗?算了,不管你会怎么想吧,为了不让你怀疑本系统的光荣伟大和永远正确,给你看看我刚才所说的切实证据吧。小文莱思,接下来按我说的做。】

身子还没完全走出那条走廊,文莱思突然停下了脚步,背过身来,看向艾尔薇。

艾尔薇一直低着头,但她感到了前方的光线的变化,发觉文莱思停了下来,也慌忙立住不动,抬起头,看到文莱思那高挑却纤细的身材,清秀得好像只有画里能看到的脸庞,背后是一轮刚刚升起的朝阳,眼神中混杂着些许属于孩童的幼稚的天真,和只在村长爷爷脸上见到过的,居高临下的悲伤与爱怜,凝视着她背后的无穷黑暗,以及身处于黑暗中的她。

文莱思伸出手,微笑:“我明白了。我已经和特尔冯斯谈过,你不想回家的话,以后也可以跟我在一起。名义上是女仆,实际上,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多余的事,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了,如何?”

艾尔薇慌乱的低下头,眼泪又洒在了地板上,不过文莱思总觉得,刚才她脸上好像闪过了一抹绯红,好一会,他才听到艾尔薇小声嗫喏着:“是,是的,我愿意!非常感谢您!”

【怎么样,我的小文莱思?就算是你也能看出来她现在的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极而泣吧?要不要来一发心理学检定确认一下?】

“……”文莱思冲艾尔薇点了点头,回过身,“说是这么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呵呵,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小子,本系统手把手指导你如何泡——炮制证明我观点的方案,你还在这死不承认。在这群渣渣面前装大哥装上瘾了?真以为自己是哪根葱了?对我也敢这么嚣张了?啊?啊!啊!?】

“吵死了!”文莱思在心中厉喝一声,脸上却平静地笑着,冲前方的罗波尔打了个招呼。这也不过是和系统数不清的玩闹一样的废话和争端之一,文莱思这么想着,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站在前方的有罗波尔、特尔冯斯和其他几个水手。岸上还有几个人留在那对罗波尔千恩万谢,从地上留下的脚印来看,罗波尔确实信守了诺言,让那些“货物”们活着离开了罗摩号。只是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说实话,文莱思也并不是非常感兴趣。

那个特尔冯斯从晚上之后好像就老实了很多,不再像之前一样一直把自己的姓氏挂在嘴边,而且对文莱思的态度也有很大变化,好像总想凑上来称兄道弟,也不知道杰克趴在他耳朵上说了什么,总之,还没等文莱思说话,他就大手一挥,告诉艾尔薇以后她就是文莱思的女仆了——虽然实际上之前文莱思只跟他说过放艾尔薇回家的问题来着。

而罗波尔,经过了一晚上的打点,着装品位、甚至风采气度都比先前好像高出不少,虽然只有文莱思的一半高多一点,和几个身高不亚于文莱思的水手说话时也趾高气昂,好像在俯视他们一样。虽然他的言语行动、穿着打扮,好像都隐隐能看出一点对罗摩船长的模仿,但他们表现出来的,却大相径庭。

无论如何,罗波尔对文莱思说话的态度还是比较客气的。双方友好地交流了一下此后的日程安排,据说罗波尔要把特尔冯斯先生送去对岸,送他回到联邦的怀抱,距离倒不是很远,只是联邦那边看管很严密,预计会消耗几天时间。于是他们约定,五天之后再回到这个地方碰面,送文莱思去千岛港。罗波尔反复拍着胸脯保证,就算耽误了这五天,文莱思也找不到比乘坐罗摩号更快地方法去千岛港那么远的地方。

杰克则争取到了跟文莱思他们一起下船的机会。除了作为文莱思的向导以外,还肩负了置办补给的任务——文莱思这才知道,原来罗摩号一开始就没有去千岛港的计划。

挥手告别之后,杰克作为向导走在头一个,只是看到他那副满脸粘腻笑容,眼睛都恨不得贴在钱袋上的鬼样子,文莱思始终有点怀疑他到底能不能把他们带到福克斯镇。艾尔薇则紧紧跟在文莱思左后方落后半步的位置,脸上的泪痕犹在,看起来却有几分雀跃,走路的蹦跳本身不甚明显,但是却在她身上某个非常突出的地方被放大了好几倍。

文莱思咳嗽一声,红着脸别过头去,就在这时,突然灵光一闪:“不对啊!之前那个场景不是特么跟表白一样吗?什么’跟我在一起’,什么’名义上是女仆’,什么’跟在我身边’啊!”

【嘿嘿嘿嘿嘿嘿嘿……本系统大爷看你每一卷跟女主角的发展都令人捉急,亲自下场帮你泡妞,结果现在才反应吗?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的小文莱思,这可是你摆脱处男的最好机会呀!】

“滚!”文莱思总算回想起来,刚见面时就充分体会过的,系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

第二十二章 冒险者(一)

福克斯镇严格意义上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靠近河岸的城镇。文莱思走了很长时间后才想到,早在他们下船,发现所在的并不是港口,而是一大片荒地的时候,他就应该反应过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段漫长的行程。更进一步来说,在船上的时候他就该考虑到,作为河盗的罗摩号一伙,就算要释放被劫持的“货物”们,也不会选择一个人多眼杂、可能有治安力量在的港口才对。

好在,这虽然是一个愚蠢的疏忽,但按照系统的说法,拥有了“权力”、“地位”,以及“力量”的文莱思,已经不再需要为此付出太大的代价。其后果,也不过是跟在杰克身后走了大半天的路而已。

他们出发时是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洒上河面,而现在已经是下午,日光最强烈的时间段已经过去,那颗大火球尽管仍然散发着无尽光明,从温度上看,却早已经有点后继无力的意思了。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杰克还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脚步平稳,气定神闲,身强体壮的他看起来很适应在陆上走路的感觉,甚至连鞋子都没穿,脚下厚实的老茧就让他无视了地上的一切起伏,从头到尾状态相近不说,就连速度都没有很大变化;与之相比,文莱思就要狼狈许多,脚底酸胀、满身是汗,喘气的架势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就翻倒在地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大概是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的缘故,当初每天在无尽山脉里跋涉的日子对他身体带来的好处已经逐渐消失,值得庆幸的是那时锻炼出的耐力倒还剩下不少,再加上作为“有地位”的人的那一点有点可笑的矜持,他一直强忍着没有表达自己的疲劳。

话虽这么说,文莱思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具体来说,就是他已经做好准备,在艾尔薇喊累的瞬间,他就会“体谅”地提出休息的提案。遗憾的是,艾尔薇的体力和忍耐力都与她那看起来颇有几分娇柔的外貌相反,从没喊过累不说,虽说是出了一身汗,看起来也远不像文莱思这样狼狈不堪。

不过仔细想想,她这不是第一次出人意料了。光看她的形象,也完全看不出来她会有抓住机会暴起突然给罗摩船长一刀的魄力,以及在水下还要与罗摩船长纠缠、拼上性命的执着与勇气。

“人不可貌相吗,或者,有什么隐情吗?”文莱思气喘吁吁地看向衣服微微被汗浸湿的艾尔薇,若有所思地想着,不过,也只是想到而已,“算了,如果跟我有关系的话,总会知道的。”

说到底,这不过是在漫长而无趣的行走过程中,文莱思脑中闪过的无数想法之一,他甚至连跟系统就这个话题像往常一样闲扯一番的兴趣都没有。

文莱思又向前迈出一步,大概是因为没看清路,一脚踩进有点松软的土里,险些跌了一跤。

福克斯镇的出现对文莱思来说有那么一点突兀。

他本来觉得,赶路这种事,大抵都会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感受到一种即将完成什么的热烈气氛。就是那种,明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但却好像热闹起来一样,不再会觉得寂寞、无聊、或者疲倦之类的,让人只想门头向前的气氛。

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气氛的产生通常会伴随一些肉眼可见的明显标志,比方说零散分布的低矮房屋,或者一段用石块铺出来的、起码是一小段被人踩实的土路,不像之前走过的那样,坑坑洼洼,时硬时软,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头镶嵌其上,即使不会把人绊倒,对于行走其上的人也是一种折磨。

可是他以为该有的东西,全部都没有出现。在杰克突然停下脚步,说了一句什么的时候,他还一度紧张了起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随后他才反应过来,杰克说的是“到了。”。

他愣了愣神,用力眨眨眼睛,终于在眼前一片暗淡的黄色中,找到了“福克斯镇”的所在。就他视野可及的范围,这座镇子没有一座高于一层的建筑,全都是暗黄色木板搭成的房子,虽说有大有小,但最高的一栋也没有超过五米高。也许是常年被风沙侵蚀的缘故,这些房屋基本残破且肮脏,与毫无植被、全是黄色的土地混淆在一起,让文莱思不由得有点奇怪杰克到底是怎么一下就找到的。

“真难想象这是一座离大河不远的城镇的景象。”文莱思不由得觉得有点口渴,舔了舔嘴唇。

杰克本来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听他的话回过头一看,突然大惊失色,就好像不小心杀了个人的普通市民一样,连怎么正常站立都不知道,手足无措地道歉道:“啊,卡斯特罗先生!抱歉,我太蠢了,没有告诉您福克斯镇离大河那么远,我本来应该——应该——”

说到一半的杰克忽然卡壳,看得出来,他虽然一直想要竭尽所能的讨好文莱思,但溜须拍马逢迎上意属实并非他的特长,想来是文莱思现在看起来有点狼狈,才让他注意到距离太远的问题。

文莱思本就没有讽刺他的意思,想了想,也没有解释,只是咳嗽了两声:“没事,不用在意。”

一旁的艾尔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亮银色水壶,文莱思抬手去接,却被她躲过,一直送到文莱思嘴边。文莱思有点脸红地喝了一口,又咳嗽了两声:“艾尔薇,谢谢你了。杰克,你也不用那么在意那些小事,既然这里就是福克斯镇,按照之前约定的,还是要拜托你做我们的向导。嗯,首先是给艾尔薇——和我找个暂时的住处,然后,麻烦你带我去冒险者协会一趟。我知道你还被安排的任务,只是,我实在担心我会找不到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是请你——”

也许是发觉自己错过了一个讨好文莱思的机会,杰克悻悻地掏出自己的水壶,正喝着,突然听到文莱思的话,忙不迭地想要答应,结果险些被水呛到,也拼命咳嗽了起来:“咳——咳,为您效命,是我的荣幸,咳咳,卡斯特罗先生!”

文莱思冲杰克带有安抚性质地微笑了一下,他一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笑容到底能不能起到预期中的效果,不过从杰克夸张的反应来看,效果好像有点超出预期。

和好像文莱思不是冲他笑了一下,而是给他塞了一大把钱一样兴奋的杰克交流一番之后,文莱思得知,虽说理论上整座福克斯镇都是由冒险者协会控制的,但来过好几次的杰克从来没有进入过文莱思所说的“冒险者协会”,也就是理论上应该存在的冒险者协会主建筑。

“非常抱歉,卡斯特罗先生。”杰克说到这里的时候,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不会讨好别人,甚至连该做的事也没办法好好完成,语气开始逐渐恢复正常,看起来已经开始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了,“我过去出于好奇,也找人打听过他们所说的’分部’所在的具体位置,大概的方位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到底在什么地方。如果您要去的话,不妨也在这附近找找,我会在这段时间去为您联系住处——不过,听说如果你能进去的话,’分部’是会提供住处的。您打算怎么办?”

【侦察检定:16<60,成功。在你的眼里,这些大大小小的木屋都差不多地破旧,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你左前方那栋屋子的门上像是缺损一样的标记引起了你的注意。】

文莱思按照系统的指点朝那栋屋子看了过去,那是一个很小的屋子,非常不起眼,如果不是系统特别提到,在找控制整座镇子的组织的基地的时候,就算是文莱思恐怕也不大会去注意。不过仔细看的话,文莱思就发现,那座屋子的样式和文莱思过去熟悉的,无尽山脉里的冒险者营地有五分相近,而那门上的划痕,与其他建筑上被风沙侵蚀的破损不同,更像是人有意地刻上去的一样。

文莱思耸了耸肩,对杰克挤了挤眼睛:“既然是提供住处的,那你也跟我一起住在那如何?我好像已经找到你说的那什么,’分部’的位置了。”

杰克吃了一惊:“真的?不,我不是怀疑您,只是,您是第一次来吧?”

文莱思嘿嘿一笑,颇有些得意地微微扬起头:“是的,但那不重要。你要一起来吗?你之前不是说,你有一点好奇来着?”

杰克吞了口唾沫:“是——真不愧是卡斯特罗先生。我很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冒险者协会’!”

文莱思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朝杰克和艾尔薇两人点了点头,一马当先走向了那栋屋子。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被打开,没有窗的房子看起来比从外面看更加狭**仄,只有一副看起来相当残破的桌椅,好像还积了不少灰。阳光从门外洒进来,照亮了几张颇为完整的蜘蛛网,因为风的缘故抖动了几下,一只个头不小的蜘蛛不知从哪里爬出来,在网上探了个头,又缩了回去。

杰克假得很明显地咳嗽了两声,他大概本来想发表什么意见,但是又怕文莱思觉得尴尬,硬是咽了回去,倒是艾尔薇有点好奇地开口:“是在这里吗?看起来不太像啊。”

【侦察检定:58<60,成功。你有目的性地环视了整座屋子,避开积灰的部分,在墙上搜寻。尽管光线不算好,那个记号的位置也不太容易被注意到,但刻意去寻找之后,也不难发现。你最终在右侧的墙面上,找到了你非常熟悉的标记,也即是你在无尽山脉的冒险者营地大门上会看到的印记。】

文莱思咧嘴笑了起来:“嘿嘿,确实不太像吧?所以杰克才会找不到在哪。看好了。”

文莱思走到那个熟悉的标记前方,凑近了看,就分明能看出,以标记为中心,周围很大一块的颜色都与整个房间有很大区别,没有灰尘,反而有点油亮。如果是真正的有心人,想要找到这个入口大概并不困难,不过,也不是说找到这个记号的所在,就能随便地出入冒险者协会了。

文莱思把手按了上去。规则是按照顺序,将精神力分别输入标记的上、右下、左下、右上、左上、下方,六个输入口当中。文莱思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在学习方面,他甚至能回忆起,当时光头和他都中了爆蛇的毒素,光头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反复了好几次才将正确的开启方式教给他的样子。

随后,一大块墙面向右边划了过去,几乎没什么响声,就露出了房屋被不正常地隐藏起来的一小块空间,贴的很近的文莱思看到,那块空间的一大块地板好像也以同样的方式滑到了一边,等外面这扇门完全打开的时候,里面的楼梯也已经完全露了出来。

“这——这——这——”杰克在后面目瞪口呆,结巴了好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艾尔薇也惊讶地捂住嘴,好像压住了尖叫一样:“魔法真是不可思议!”

“你们昨天晚上不都见过更加夸张的魔法了吗?”文莱思冲他们善意地微笑了一下,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接着,愣了一下,在心里思忖道:“等一下,这算是魔法吗?”

【嘿嘿,你觉得呢?我的小文莱思,你觉得,魔法是什么东西?】

系统又像大多数时候一样,故作神秘地用问题回答问题,完全派不上用场。文莱思也早都习惯,本就没指望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想道:“……没有经过魔法之徽、没有咏唱、甚至连精神力的运转方式和频率都没有要求……过去只是打开一扇木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

文莱思走下台阶的瞬间,一阵喧嚣嘈杂的声音像是火炉上的热风一样朝文莱思涌了过来,那声音响到文莱思的耳朵好像都暂时失去了功效,完全打断了他的思考,让他不由得对自己之前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哦,是个生面孔啊!”“这也太年轻了吧!”“看到那道疤了嘛?是个狠角色啊!”……

凌乱的声音迅速地钻进文莱思的耳朵,有男有女有粗有细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语气都同样粗鲁无礼,却同样豪放热情。

渐渐的,凌乱的话语汇聚成了同样的欢呼。

“让我们为新来的年轻的狠角色,干杯!”“干杯!”“干杯!”

第二十三章 冒险者(二)

文莱思看了一圈,对所谓的“冒险者协会分部”留下的一个大致的印象。三米左右的屋顶和宽广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遍布了整座福克斯镇地下的大小,让他印象中那个“冒险者小屋”一下就丢到不知哪里去了,要类比的话,这里给他的感觉,倒有点像他只瞥到过一眼的“加尔斯帮”的那个大堂。

他下来的那段楼梯三面被石墙环绕,从其他角度看的话就是一根粗大的立柱,而在这地下空间中,与之大小相近的立柱至少有数十个,即便如此,这地下空间也没有因此显得狭窄。

硕大的吊灯悬挂在房顶,样式称不上华丽,但从数量和亮度上,花费恐怕也颇为不菲。明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整座地下设施。大大小小的桌子旁边围坐着各式各样的人,总得来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身上、或者至少是身边,都摆着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武器,看清这一点,就会让人觉得,这群看起来热情而快乐的人,身上好像平白冒出一股血腥煞气。

文莱思附近最大的一张桌子上,一个披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皮甲,体型壮硕、一个人占了快三个人的位子,胡子和头发连在一起,同样有力地向四周顶出的男人,正转过半个身子来,举着比别人大了快五倍的杯子,兴高采烈似的嘶吼着:“干杯!”

要说文莱思为什么会特别注意到他,大概是因为这个人明明说的是和别人同样的词,气势上却完全压倒了所有人。看到文莱思朝他这边看过来,这个蓝眼睛黑头发棕色皮肤的男子好像更加来劲,猛地一挥手,把杯子里的那堆带泡沫的液体撒大半,用更大的音量喊道:“给这个新朋友上一杯’烈焰福克斯’!算我的!”

在他喊到“烈焰福克斯”的瞬间,周围人就爆发出了一阵好像带着惊讶的欢呼,而他又喊出那声“算我的!”的时候,欢呼声就更加热烈了。根据文莱思的分析,第一阵欢呼大概是说明了这个玩意很厉害,而第二阵欢呼则证明这玩意很贵。

那人说完话不到四秒,一个穿着打扮在这群人中间应该格外显眼的男人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男人穿了一身非常贴身的白色衬衣,套着一件同样贴身的黑色外套,黑色的裤子笔挺而干净,一双材质不明的黑鞋闪闪发亮,看起来与周围油腻肮脏的氛围格格不入,可不知怎么又让人觉得他好像生来就应该待在这里似的:“先生,这是您的’烈焰福克斯’。”

说完这句话,文莱思才看到他手上的那个晶莹剔透的小杯,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上面覆盖了一层漂亮的白色泡沫,看起来就算拿它当做装饰用的工艺品,大概也不会多便宜。“啊……唔,谢谢。”考虑到周围热烈的气氛,文莱思最终决定还是收下这份好意,伸手接了下来。

周围又传来了一阵欢呼,而这次则是之前那个壮硕得不像人类的家伙的声音最大。

“看来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文莱思这样想道。

眼前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微笑,不过与费尔南多先生不同,他的笑容不会让人感觉到亲切或是冷漠或是怎样的内心波动,就好像他只是天生长成这副样子似的。直到欢呼声稍稍停歇一点,他才又一次开口说:“您好,我是冒险者协会福克斯镇分部的管理者,大家都叫我’闪狐’,先生您从哪里来,怎么称呼?后面两位,是您的朋友吗?”

“管理者?”文莱思吃了一惊,虽说看造型就觉得他不是普通人,但是这种地位的人亲自出来干侍者的工作,周围人还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啊,你好,闪狐先生。我叫,呃,文莱思,文莱思·卡斯特罗。叫我文莱思就可以了。”

文莱思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闪狐问话的意思:“我以前是帝国人,在无尽山脉学到了开门的方法。他们两个——”文莱思回头看了一眼,艾尔薇和杰克两人也不知道下来多长时间了,还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好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样:“嗯,是我的朋友。我们正巧路过这边,听说这里会提供住处,所以我才带他们一起来的。抱歉我不是很懂规矩——”

“没关系。欢迎您和您朋友的到来,文莱思先生。”闪狐打断了文莱思的话,上半截像断了一样漂亮地折下九十度,鞠了一躬,“冒险者协会是为诸位冒险者提供便利的团体,为各位以及各位的朋友提供便利是分所当为的事。请您不要太过拘束,作为冒险者,协会就是各位的家。”

闪狐顿了顿,带着笑容说道:“那么,请文莱思先生和两位朋友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为各位安排住处。当然,有任何需要都请随时叫我,协会会努力为各位提供家一样的服务。”

闪狐话刚说完,又欠了欠身,就像之前出现时一样,不知怎么都消失了。

“……这家伙什么情况。”闪狐的出现和消失都没有给文莱思很明显地不正常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倒好像是他只是混入人群中找不到人了一样,但是正因为如此,反而让文莱思觉得有一点恐怖,“系统,你看出什么了么?”

【嘿嘿嘿,这家伙很有意思啊,真的很有意思——废话,你以为我是谁?我特么是系统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系统啊!你见哪个里主角会问,系统,这个你会吗?系统,那个你知道吗?知道为什么不问么?当然是因为系统特么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得出来!懂?】

文莱思连一根脸上的肌肉都不想抽动一下:“那你到底看出什么了?有意思在什么地方?”

【嗨,我知道归知道,告不告诉你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还以为这么基本的事你早该清楚了呢。】

“……”文莱思干脆地放弃了和系统的对话,一方面是他知道跟系统这样墨迹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最后只会成为他早就已经厌倦的无聊口水战,另一方面,闪狐离去之后,那位请了他一杯“烈焰福克斯”的巨大男性站起身来,端着他自己手里里面东西洒得差不多的杯子,朝文莱思迎了过来。

“这位小兄弟——文莱思,这么叫你,没意见吧。”皮甲男人热情过头地挤上来拍文莱思的肩,看起来不过是随手一下,文莱思却觉得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哈哈,看你这么年轻漂亮,居然在无尽山脉里当过冒险者,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狂兽’皮克,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传奇人物!”

【“年轻漂亮”,“喜欢”,嗨呀,我的小文莱思,你可要小心一点啊,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说不准你还没摆脱处男的时候就不再是处女了啊。这可是事关你主角地位的大危机,不可不慎重啊!】

系统从来不会在意文莱思突然中止话题,无论文莱思究竟是作何反应,它也只是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倒不如说,它给人一种,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包括文莱思在内其他任何人做任何事的感觉。文莱思完全没有把哪怕一点注意力放在理解系统莫名其妙的废话上面:“过奖了,皮克先生。”

“哈哈,还有这两位——”“狂兽”皮克先生拿着他那不剩什么的杯子朝艾尔薇和杰克两人晃了晃,最后一点点液体也飞溅出来,“既然文莱思兄弟你是帝国人,那想必他们就是你亲信的法师侍从喽!哈哈,能跟在你这样传奇人物身边的人,想必也非同凡响!两位,我是’狂兽’皮克,今天我们就是朋友了!”

突然被扯进话题的艾尔薇和杰克两人显得颇有些局促,杰克有点畏缩地看了文莱思一眼,倒是艾尔薇虽然脸有点红,却冲皮克点头半蹲行了一礼:“我是主人的贴身女仆,艾尔薇,很高兴认识您,尊敬的’狂兽’皮克先生。”

“等一下,什么玩意?”一路上艾尔薇都没怎么说话,虽说之前喂文莱思喝水的时候确实有点女仆的感觉,但突然说什么“主人的贴身女仆”啥的,还是吓了文莱思一跳,回过头去瞪着艾尔薇。差一点就把那句心里的惊呼喊出声了。而艾尔薇看到文莱思看过来,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镇静,只是冲文莱思甜甜地笑了一下,再次低头躬身,显露出了一条幽深的沟壑。

【哦豁,仔细想想,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是时候该有点福利环节了。我的小文莱思,你可要抓紧这个难得的机会啊,摆脱处男还是摆脱处女哪一个在前可是事关重大!不如现在小文莱思你就抓紧时间把女仆给办了吧。我看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你跟这位猛男今晚进展就要突飞猛进了。】

文莱思原本被艾尔薇突兀的自称吓了一跳,但是系统这么一打岔,他冷静下来之后,也就想起来自己之前的确说过让她做自己女仆的话,再加上说实在的他还真不太好意思一直这么盯着艾尔薇看,咳嗽两声,转过来重新面向狂兽皮克:“呃,皮克先生,虽说我过去是帝国人,但现在我已经是联邦法师了。这两位,艾尔薇和杰克,就像之前我说过的一样,是我的朋友。”

杰克脸色涨红地冲狂兽皮克点了点头。

作为在刀口舔血讨生活的河盗,杰克对于危机异常敏感,从他先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些许血腥气,和酒香、饭香混在一起,变成了微妙的甘甜气息,那些被他们大咧咧的摆在一边的各种武器,上面的污渍,分明是干涸的血迹。即使把所有这些都忽略掉,现在已经不是冬天,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高出不少,这里的所有人却都几乎带着手套……

杰克真的很羡慕还能在这群人当中笑得出来,冲所有人点头示意,还跟两步凑到文莱思身边,不知道为什么要彰显自己存在感的艾尔薇,想必她是见识太过短浅,连这些人至少也有一多半是法师的事实都看不出来,才能忽然表现地这么大方吧。

狂兽皮克大笑了两声,猛地一拍脑袋,最后剩下的一点酒全都洒到了他乱蓬蓬的短发上,被淋湿的头发油亮亮地反射着灯光:“啊,对啊,我真是蠢!你明明戴着手套,嗨呀,这事你们帝国人应该都很在意的吧,怪我怪我,不提这茬了,来来来,坐,两位,杰克,还有艾尔薇小姐,对吧,你们也坐,大家都是朋友,喝酒!趁着大家高兴,来来来,喝酒!”

虽说文莱思也不明白皮克说的“大家高兴”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是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干,考虑到预计要在福克斯镇呆五天的时间,他也正好打算跟熟悉这里情况的人打听点消息,遇上这么一个自来熟的人,可以说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文莱思应了一声,坐到了皮克身边的座位上,向杰克、艾尔薇两人示意了一下,他们两个也就跟过来,坐了下来。皮克哈哈一笑,笑声震得文莱思耳朵半天都嗡嗡嗡直响,然后猛地一下坐回原先的座位,“咵嚓”一声响之后,他的每一次身体摇动都会令那只可怜的木凳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来人!添酒!再给这两位,杰克小兄弟,还有艾尔薇小姐,一人来一杯!都算在我头上!”

皮克话音未落,闪狐居然就又不知从哪里出现,拿了两个普通大小的酒杯和一个小桶,一言不发地为他们三人的杯中倒入了暗黄色的浆液。

这回文莱思已经特别留心,但还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闪狐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他不由得更加感到了一丝寒意。但冷静下来想想,现在的自己毕竟也不过是个一转法师,对3级以上的法术就已经知之甚少,面对闪狐这样的大人物,想要能够像面对罗摩船长时那样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在闪狐再一次消失之前,开口道:“闪狐先生,请稍等一下。”

闪狐转身面向文莱思:“是的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啊,是的。”文莱思点点头,“我过去在学院城待过一阵子,所以,手上有一批外置式精神力储存装置。因为不太好携带和保存,我打算换成金币,你知道福克斯镇附近哪里能换吗?”

闪狐漂亮地深鞠一躬:“是的,本协会会为各位冒险者提供最实惠的各种币种兑换服务。请您稍作等待,之后我会来跟您详谈此项业务。请您暂时在这里稍等,有任何其他需要随时叫我,协会会竭诚为各位冒险者服务。”

文莱思点了点头,盯着闪狐转过身,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是如何消失的,结果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按在他的肩膀上,皮克那张巨大而且十分粗犷的脸就凑到他面前,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嘿,文莱思兄弟,你手里这杯’烈焰福克斯’可是好东西啊,我自己都舍不得喝,这么一小杯,就要10个金币,你连尝都不尝一口,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不拿我当朋友?”

“……哪会呢。”再绕过皮克的脸看,闪狐早已经不知所踪,文莱思只好暂时放弃,对皮克微笑了一下,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

上面那一层白色的部分软甜发腻,是文莱思从来没有品味过的独特口感,让他不由得想多喝一点,结果稍一用力,好像一团火焰忽然涌入口中,之前那点微甜的口感就好像是冬日的枯草一样,令之后的火焰“哄”地一下在口中完全炸开,从口腔穿过喉咙,一直蔓延到腹部深处。

“咳咳咳——”回过神来,那个精致的小杯里已经空空如也,腹中仍然有如火焰燃烧,嘴里还在不停咳嗽,却只留下好像甘甜润滑的余味。

“哈哈,爽快!我狂兽皮克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文莱思兄弟果然不是一般人!”

皮克的声音还是那样的震耳欲聋,但不知为什么有点失真,好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传出来的一样,文莱思不由得有点疑惑地朝他看去,但不知怎么,他的形象始终有点模糊,废了好半天劲才看清。

皮克再一次凑到文莱思的脸面前:“文莱思兄弟,你刚才说你手里有一批外置式精神力,具体,是多少啊?”

【嘿嘿,我的小文莱思,你看,情况不是变得有趣起来了吗?】

第二十四章 冒险者(三)

文莱思一度以为自己又被人下了毒,昨天晚上才被人黑过一次,今天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再次中招,想到此处文莱思自己都几乎要笑出声来。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来,相比于昨天晚上那种被人下毒导致的四肢无力的状态,他现在的症状倒更接近于头脑混乱。

类似的体验他也曾经体验过一次,那应该是非常遥远的过去的事了,那时候他好像还没有系统——至少与系统不像现在这样熟悉,对,那时他刚刚才获得了自己的魔法之徽……

【神神叨叨地说什么鬼话呢我的小文莱思,不就是喝醉了嘛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说起来,之前在船上一点都不晕船,喝酒倒是沾酒就醉,看来你是真的完全跟热血系少年向主角无缘。】

【不过就算砸门真的要走阴柔路线,至少加加油,宁可当一个中二黑暗系阴险狡诈的缺德玩意,也争取别做一个娘炮角色如何?考虑到这个故事的整体框架,你太娘了很可能会影响到本书本就不高的观感,进而影响到本就不多的客户群,进一步来说,这就是事关你的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系统的话是在心中响起,无论外界的声音多大,就算文莱思自己聋了,也会同样清晰,然而现在听起来,就连它的话都是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要废好半天劲才能理解,搞清楚原来系统说的又是一堆废话。接着他才想到,其实系统这时候说的全是废话这一点,他也早该想到了。

他的脑子的确不是很清醒了,与平常相比,他的思考近乎停滞,然而他的身体却好像充满能量似的,想要站起来,大跳大闹,如果不行的话,至少,也想多说几句话,明明没有想好该说什么,明明不知道随便地交流有何利弊,明明往常都不会这样轻率,文莱思控制不住地开口:“你说什么?”

狂兽皮克用他比文莱思宽了两倍有余的胸怀搂着文莱思,脸上热情洋溢的亲热笑容令文莱思都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很用力地眨了眨眼,那动作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没什么,就是,如果你要把外置式精神力兑换成金币的话,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

虽说之前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但是真的开始说时,文莱思反而发现,舌头好像一不注意就会打结:“原——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问我,我究竟带了多少。”

狂兽皮克深深地看了一眼文莱思,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那股热情却好像有一瞬间突然停滞似的。文莱思并看不到自己的脸,不过他倒是很确信自己此刻一定是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好像完全是错觉似的,狂兽皮克语调中的热情也不减反增。

“没错。这事一般是不会告诉新人的,起码也要让协会做上两三笔生意,否则就是得罪协会,不懂规矩。但我跟文莱思兄弟你一见如故!我狂兽皮克,最不愿意看到兄弟吃亏!理论上精神力兑金币的市价是1:1,但无论从精神力到金币,还是从金币到精神力,算上手续费等等各种借口的抽成,最后的兑换比能到1.5:1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狂兽皮克灌了一口酒,带着白色泡沫的黄色液体从宽大地过分的杯口洒出,倒有一半都倒在那身本就油亮的皮甲上,喉头咕咚了两声,露出了畅快的表情,脸色也愈发红润起来,之后才接着说:“所以呢,我们这些老人,一般都会自己私下兑换。当然,一般主动要求要换的多少要吃点亏,但谁让我们投缘呢,我保证不让你吃亏,说吧,你到底有多少精神力要换成钱?”

“大概四五万吧。”文莱思几乎没怎么过脑子,“我没有仔细算过,但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数。”

原本热闹非凡的冒险者协会,几乎占据了整座小镇的地下的巨大建筑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咕噜”这次皮克嘴里什么都没有,吞咽的声音反而比刚才还要响亮不知多少,就连他自己好像都被这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浑身一震,冲周围摆手大笑:“哈哈哈,大家喝酒,喝酒!都别客气!”

也不知他这句话中蕴含了怎样的魔力,周围的人竟真的就这么重新喝起酒来,气氛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热烈,之后,他才满意似的点点头,重新对文莱思说道:“不好意思,文莱思兄弟,我刚才可能喝醉了,有点没听清,你刚才,说的是,四五万什么?”

“标准单位啊。精神力还有其他的计量单位吗?”不知怎么,文莱思觉得自己现在莫名的开心,心情好得出奇。仔细回忆过去,上一次心情这么好的时候,似乎,也得要追述到一年前,刚刚捡到系统,上一次喝醉酒的时候了:“皮克先生,这个——烈焰福克斯,还有吗?”

“有!当然有!”狂兽皮克应了两声,接着像猛醒过来似的,又大笑了两声,“这酒的烈度可是不逊于它的价格,没想到文莱思兄弟竟有如此的好酒量。话说回来,不管这酒再怎么贵,我们这么投缘,自然是你要多少我就请多少,只是在那之前,嘿嘿,不要怪兄弟我看不起你,实在是太好奇,怕你之后完全醉倒过去,我没地方去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五万你是怎么搞到的?”

就算思考再怎么缓慢,一直生活在谨慎和恐惧当中的文莱思,还是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他无法像平时那样,在转瞬之间就权衡利弊,做出以他的角度看最佳的应对。

另一边,狂兽皮克好像误会了他的沉默,压低声音,依旧笑着:“不用担心,就告诉我没事的。就算是杀人抢来的也没关系,文莱思兄弟你也是冒险者吧?你肯定明白,对我们来说,那些都是小事,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没什么好忌讳的。”

文莱思一度想要向系统求助。然而就算是脑子不太清醒,他还是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时候,系统绝对巴不得看他出丑,不要它帮忙还好,它要是真的给出了什么主意,那肯定会引出什么更大的麻烦。相比之下,目前的情况,应该也算不得什么:“你说得对,的确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这是我跟人赌钱赢的。”

文莱思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周围好像比之前说出数额时还要安静许多,不过即便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也就只有这一瞬间了,在此之后,周围的喧闹声比之前大了不知多少,还洋溢着远胜先前的欢快气息,四处都是毫不遮掩的笑声。反倒是一直在笑的狂兽皮克,表情看起来有点微妙了。

“赌钱赢的?”皮克的嘴角还在上扬,但实在很难说他在笑,“哈哈,那文莱思兄弟你可真是个厉害人物。不知道你把那四万标准单位放在什么地方保管?”

“就在这啊。”文莱思打开背包,拿出了那个盒子,打开,里面黑黝黝的铁片反射着暗黄色的光芒,对那些普通人来说卖相并不怎么好看,但对于那些能认得出外置式魔法之徽的人来说,打开盒子的瞬间,就好像打开传说中魔王看守的终极宝箱的瞬间一般霞光万道,“还有,我说是四五万,意思是介于四万和五万之间,虽然没有仔细地清点过,但是,应该还是更接近五万。”

狂兽皮克把眼睛瞪得比文莱思的拳头还大,周围喝酒的人酒从嘴里流出来都浑然不觉,杰克一直在旁边坐立不安,现在脸上倒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了,只有艾尔薇,也许还是不太理解这个盒子到底是意味着什么,小心地走上来接过背包放在一边,作势要替文莱思拿这个盒子。

然后文莱思就把盒子递到了她手里,同时继续说:“当然,我也不可能全都换成金币的。毕竟平时也要用,所以,皮克先生,你能给我按什么比例,换多少呢?”

看到艾尔薇接过那个盒子的瞬间,皮克脸上本就坚实的肌肉一瞬间变得像石块一样僵硬。

文莱思嘿嘿一笑:“又或者,你打算,’杀人’,’抢来’这笔钱?”

皮克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微妙,散发出的蓬勃热情不知何时也近乎消弭:“文莱思兄弟,你这样说就不大讲究了吧?或者,我刚才的话让你误会了什么?这附近没有什么值得探索的地方,我们这些聚集在这的冒险者,基本都是通过协会接受’罗布尔’境内各个势力的雇佣,去打仗、去杀人,所以我才会说你不必顾忌。但你的意思,好像是觉得,我们是一群会对冒险者同伴下手的人渣似的?”

文莱思用夸张的动作摆手,一旁的杰克拼命地在给文莱思使眼色,他却依然满在乎,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皮克的表情变化似的,做作地吐了吐舌头:“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皮克先生。是我没理解你的意思,误会了。真不好意思。”

“……”皮克那张好像只有笑一个表情的脸,眉头终于交织在一起,和面红耳赤、不管怎么看都醉醺醺的文莱思对视了许久,才终于重新挤出与开始相比失真不少的假笑,“哈哈哈,说来有些惭愧,我做冒险者也做了七八年,不要说四五万,一万金币,要凑出来也不容易。文莱思兄弟看起来这么年轻,就有如此资产,要不是你也是个冒险者,我恐怕都要以为你是什么大家族的人了,哈哈。”

文莱思又露出了在他脸上不怎么常见的夸张笑容:“哈哈,皮克先生,你太过奖了。”

“来,喝酒!”皮克端起杯子,又灌了一口,接着又大喊起来,“给文莱思兄弟也上酒——干脆那一桶来!我跟文莱思兄弟这么投缘,今天要喝到不醉不归!”

过了十几秒,闪狐居然就扛着一个硕大的酒桶忽地出现,摆在了桌上,留下一句:“各位请慢用。”之后又飘然离去。皮克先殷勤地给文莱思的杯子倒满,然后再给自己加满,举起杯子:“干杯!”

文莱思拿起杯子,和皮克一碰:“干杯!”

十分钟过去,两人都已经是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眼睛也有些朦胧,先前稍有些尴尬的气氛也不知不觉消弭殆尽,就连杰克也终于放下了他紧张的心情,跟着他们一起喝起酒来,酩酊大醉,倒在一旁。皮克再次开口,对文莱思说道:“兄弟,别怪刚才我表情那么奇怪。说来惭愧,我平时也喜欢赌点小钱,但从来都是输多赢少,至今如此狼狈。哈哈,说实在地,对兄弟你,羡慕得紧啊!”

“哪里哪里,运气而已。”文莱思的杯子比杰克的还要小许多,所以还稍微保留着一点清醒的意识,不过,也真的不过是一点而已。证据就是,话说到一半,她就趴在桌子上,干呕起来。

“哈哈哈,兄弟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太过谦虚了!总是这么谦虚,反而令我们这些人,无地自容,无地自容啊!”皮克在椅子上来回摇晃,每一下都压得可怜的椅子吱吱作响,“不过,难得我们兄弟这么投缘,爱好都相同,不如,我们也来赌上两把?”

“……”文莱思干呕了好一阵,才勉强爬起来,满脸虚弱的样子,“哦?那,你想赌些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冒险者(四)

印第安扑克,是一种就算喝酒喝得头疼,只要眼睛还能看得清牌上的数字,就可以玩的赌博方式。两名玩家一人抽一张牌,在不看那张牌是什么的情况下,将其置于额头上,向对手展示,然后双方轮流下注,选择弃牌的人、无人弃牌情况下牌较小的人,就会输掉所下的所有筹码。

唯一比较特别的规则,就是2作为所有牌中最小的牌,在对手是A的情况下会获胜。

与文莱思曾经玩过的德州扑克还有梭哈相比,印第安扑克规则可以说是简单明了,而且,即便在酒醉状态下,他依然迅速地理解到,这个游戏的核心就在于怎么骗过对手,让对手对他的牌产生错误认知;以及,更加重要的一点,是通过对手的表现,推测出自己的牌的真实大小。

也即是说,与其他形式的赌博相比,这个游戏里,系统的“心理学”这一技能,甚至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听完规则之后,文莱思原本稍稍有点波动的内心重新沉静下来,好整以暇地微笑看着皮克,开始考虑皮克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而自己又能从皮克身上赢到些什么。

“怎么样?很简单吧?”皮克朝文莱思挤了挤眼睛,露出了夸耀似的表情,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玩起来就会发现,其中的妙处不亚于德州扑克。与之相比,运气的成分甚至还要更少,更加偏重于’技术’。对于能在赌场挣到这么多钱的文莱思兄弟来说,肯定也不在话下了吧?”

皮克的话正与文莱思的判断相同:“是的,我能感觉到。那么,既然说是赌——”

“当然会说到赌注!不愧是文莱思兄弟,真是懂行!哈哈!”皮克很豪放地大笑着,又将手里硕大的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没有赌注的赌博玩起来有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不过,就算文莱思兄弟再怎么赌技高超,既然从来没有玩过这个,那我肯定也不能占这个便宜。一开始,就先不赌钱。”

皮克顿了顿,那好像已经迷离的眼神一瞬间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文莱思兄弟,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请你喝的’烈焰福克斯’吗?觉得怎么样?”

“啊——很好喝。”文莱思回忆了一下,“一开始给人很强烈的冲击,但那一瞬间过后,却好像之前的冲击是幻觉一样,只留下清新舒适的余味,反而令那种舒适感加倍提升。我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饮料——嗯,就是说来惭愧,对我来说那个酒的劲实在有点太强。”

皮克冲文莱思猛地一挑大拇哥:“没想到文莱思兄弟不仅赌博在行,就连品酒都有如此水准!哈哈,我们这的冒险者全是些大老粗,每天满脑子想得就是在战场上怎么多杀一个人,今天碰上文莱思兄弟这样的妙人,实在是幸运!太幸运了!”

“这个烈焰福克斯,一杯就要10个金币,要是没有这样美妙的口感,那又哪能卖得出去呢,对吧?不过,话说回来,这酒卖得这么贵,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它能有这样的口感,是魔法的效果。”

皮克冲文莱思嘿笑了一下:“别这样看着我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魔法。冒险者协会从来就靠这些东西来把给我们的钱又挣回去,哪会告诉我们呢,哈哈哈!总之,我要说的是,’烈焰福克斯’,听名字就知道,是我们这的特产,只有我们这才有的酒。但是,在这卖的,通过魔法制造的酒,可不止烈焰福克斯一种。其他几种,口感各异,不亚于此,最关键的是,因为在很多地方的协会都能买到,所以价格也更加公道。一杯一个金币。”

皮克得意地竖起一根指头:“前三局的赌注是罚酒,赢家给输家买酒,输家必须喝完,如何?这样就算输了也不会亏,倒不如说,我巴不得是我输呢,哈哈。当然了,因为前三局只是为了让兄弟熟悉规则,还是不要玩得太大——五杯如何?一杯为一单位,压到五杯,跟的话,就直接开牌。”

“……这就是皮克的目的吗?从我这里骗几杯酒喝?……”听完皮克说的话的文莱思,首先产生的居然是这样的念头,大约过了十秒,他便因自己的愚蠢哑然失笑。

他仍然不知道皮克打得是什么主意,但是那没关系。他微笑点头:“你说得对,这很公平。”

“哈哈哈!”皮克总是大声地笑着,就好像他总是很开心似的,不知不觉,文莱思也适应了他那震耳欲聋的嗓音,想来,周围的人始终都没有提出意见,大概也是如此吧,“很公平!说得对!刚才我就想说这个词,一下子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公平,没错,赌博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双方公平的赌博,才会有趣,你说是不是,文莱思兄弟?那,既然你没意见,我们就,赶紧开始吧。”

皮克从腰间掏出一副有些肮脏的扑克牌,上面带着一些微妙的油腻,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粘稠,如果是头脑清醒时的文莱思,大概会对使用这种牌产生一点抵触的感觉,但现在,文莱思看到了这一切,却对此没有丝毫多余的想法,只是看着被皮克小心翼翼地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的那副牌,觉得它看起来好像比自己印象中要小一些。

皮克把牌随手拍在了桌上,露出了兴致勃勃的神色。文莱思则仔细看了看那副牌,回忆了好一阵,最终认为那大概是与皮克过于庞大的体型对比产生的错觉。

“来,首先随便拿一张牌——背面朝上,千万不要自己看到是什么哦。”皮克笑着,一边重复着之前说过一次的规则,一边更加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张牌,小小的卡片在他宽大得过了头的手里就好像一朵花瓣,与他的整体形象配合起来,看着很有些滑稽,“然后,这样。”

皮克把右手举到额心,小心地用指尖夹着牌,不知怎么,文莱思忽然笑出了声。

“文莱思兄弟,你也抽牌啊。”皮克好像有点不满了。文莱思便点着头,仍然笑着,拿起一张牌,学着皮克的样子,放在额头上,然后,不由得又笑出了声。

【小文莱思你在喝醉酒之后原来是笑点这么低的类型吗?亏我平时掏空心思讲了那么多冷笑话,你一直都毫无反应,我很受打击唉。要不然你以后多喝点酒好不好?】

“接下来,既然是为了让文莱思兄弟熟悉游戏,这局就由文莱思兄弟先下注如何?”

“是。”系统和皮克的同时开口,总算让文莱思从莫名的欣快感中稍稍冷静了一些,定睛去看皮克额头的牌,也不知道是不是皮克太高的缘故,文莱思看了好一会,那张分成三个的牌才叠在一起,显露出清晰的形象,“总之首先至少下注一杯,对吧?”

皮克的牌是方块七,说大不大,说小也算不上小,卡在中间偏下一点的地方。不考虑人的心理、表现等等因素,单纯从冷冰冰的规则和牌的大小来分析的话,对文莱思来说,是值得一搏的点数。但这毕竟是第一局,况且文莱思也知道此刻自己脑子并不清醒,他还是打算试探一下。

“没错!文莱思兄弟果然是老手!”皮克点头,“我加注,三杯!”

加注意味着他有信心,或者想要显得有信心,根据皮克的种种表现,来推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进而推测自己此刻贴在额头上的牌究竟是大是小,这也许就是皮克之前所谓的赌博的“有趣”之处。

可惜文莱思并不觉得哪里有趣,他无需推测,也没兴趣推测。

【心理学检定:50<60,成功。从皮克先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你认为皮克并没有在伪装,他此刻所表现出来的自信比之前的热情还远要真诚许多,很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会如此自信,也即是说,文莱思的牌大概很小吧,2或者3,几乎不可能输的情况。

文莱思不由得嘿笑了一声,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但这种能直接看出运气好坏的时刻,他总会找到能粉碎他幻想的铁证。文莱思摇了摇头,把混乱的想法从脑中甩出去,如果只是想赢的话,这里应该果断选择弃牌,不过现在赌的只是喝酒,没必要那么认真。

文莱思思考了半天,咳嗽两声,尽可能做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来:“皮克先生一上来就加注,还说什么照顾我头一次玩,真是过分啊,哈哈。既然皮克先生这么有豪情,我也不能一开始就扫了兴致,对吧?加满注,五杯!一决胜负吧,皮克先生!”

这是必输的局,文莱思也并不怀什么吓退皮克的希望。可是这也不是什么无意义的冒进,面对文莱思毫无道理的突然加注,哪怕看到文莱思头上的牌是3,也会不由得怀疑自己头上的牌是不是2,他犹豫的时间、犹豫的反应、最后做出的决定,都是很有价值的情报。

系统的心理学能保证文莱思在赌博中几乎不输,但想要赢,也少不了文莱思本人的判断。

有点出乎意料,皮克几乎完全没有犹豫,豪气冲天地接话道:“说得好!我跟!开牌吧!”

“我头上是2吗……真是格外地背运——”文莱思一边把牌取下来一边嘟囔,然而在看到牌的一瞬间,他的抱怨戛然而止。

“7对6,好险!”皮克做作地惊呼了一声,“好在,是我赢了,哈哈!文莱思兄弟,不好意思,是我先下一城啦!也别伤心,第一次输是很正常的,而且不愧是能赢下五万金币的大人物,刚才那一下加注,真是吓了我一跳!好了,让我想想,第一轮,让文莱思兄弟尝些什么酒好呢?”

【心理学检定:81>60,失败。先前失败的预算让你一时间无法找到判断皮克的基准点,进一步地,你也对如何判断他话语的真假,变得无所适从了起来。】

“……我头上的是黑桃六……要说的话,当然是属于比较小的点数。可是,也不至于小到会令他看到我梭哈,还毫不犹豫地跟注那种程度吧……”文莱思下意识地开始转动他已经像浆糊一样的脑浆,额角便传来一阵阵刺痛,“是因为赌注太小,他也将这开始的三局视作游戏吗?倘若如此,他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他采取这么莽撞的行动的理由,又是什么?”

【聆听检定:26>25,失败。你只觉得头昏脑涨,周围的一切都好像离你远去,况且你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四周其他人的说话声,即使他们说的音量不小,你依旧只听到了零碎的字节。】

“……狩猎……哈哈哈……呵呵呵……开始了……嘿嘿……总是这样……”

系统在文莱思没有主动要求的情况下主动检定的情况并不是头一回,但也并不怎么常见。可也许是检定失败的缘故,即便只差一点,他倾尽全力,也确实只能采集到一点意味不明的音节。他本以习惯了系统的不可靠,可系统自顾自地搞了这么一出,还是令他感到了几分不满。

【嘿嘿,我可爱的小文莱思——】

“安静点!除了检定的时候,不要出声!”文莱思不知怎么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内心里对系统呵斥起来,“安静点!然后,看我,赢给你看!”

【……嘿嘿,好啊,那,我就满怀期待地,看着咯。】

第二十六章 冒险者(五)

“蓝色烟雾、紫色恋人、铁骆驼、沙滩热情——再来一杯三色四叶草!”

皮克兴致勃勃地报了一串莫名其妙的名字,之后开心地搓着手,冲文莱思笑。不多一会,福克斯镇冒险者协会的管理者“闪狐”先生便再次从不知道哪里出现,深鞠一躬,亲自端来了五个小杯。

“尝尝吧,文莱思兄弟!”皮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的巨大声响仿佛一声雷鸣,响彻整个地下,回声不绝于耳,接着,他有点尴尬似的嘿笑,“愿赌服输啊!按照顺序,一杯一杯喝下去。亏不了你的,我可是行家里手——怎么喝最好喝、最有感觉,整个福克斯镇,都没有比我更懂的。”

文莱思这次连闪狐究竟是如何消失的都完全没去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皮克的脸。不用系统的心理学他也能看得出来,皮克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也许是因为他正在夸耀自己喝酒的品味;也许是因为他赢下了第一场赌局;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有什么更大的企图,而且事情正如他所料般发展。

完全不需要借助系统,这种程度的判断只凭自己就足以做得出来。如果是平时的文莱思——如果是过去的文莱思,在察觉到可能的恶意的同时,也会同时察觉到后退一步的可能性。这场赌博不过是口头上的约定,双方都还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牵扯进去,无论皮克究竟想要什么,文莱思完全可以趁早置身事外,回避危险。如果是过去的文莱思的话,也一定会,做出这个选择。

但今天不同了。文莱思告诉系统,让它闭嘴看自己赢,所以他不想退出;文莱思尽管还对这场赌局毫无头绪,却不知道怎么,有会赢的自信,所以他不会退出。他认为这自信并不是单纯的酒精上头的结果,从昨天晚上开始,从他杀死罗摩船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当中,开始变化了。

他暂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不想退出、不会退出,而不是不能退出。这很重要。”

“既然如此,”所以,他听到自己开口,同时平静地对皮克微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蓝色、紫色、银灰色、红黄两色、黑白绿三色,乍听起来不过是一串莫名其妙的名字,亲眼看到那五杯酒之后,文莱思才发觉,这名字起得还真有点形象。至少,光凭名字,无需皮克的进一步指点,他就能将名字与之一一对应,按照皮克点的顺序依次喝下去。

他猜想名字中那意味不明的后半部分,也许会跟口感和味道有些许联系,但遗憾的是,也许是他喝得太快了的缘故,他没能像之前喝烈焰福克斯时那样,品出那种能写出很长一段比喻的口感,只是,在喝完之后,他感觉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从腹部烧至心脏,直奔大脑。

“感觉如何?”皮克把脸凑了上来,贴到离文莱思脸的地方,好一会,也许是发现文莱思后仰躲避,露出不情愿的样子,他才坐回去,仍然注视着文莱思的脸,“很好喝吧?还能玩吗?”

“的确好喝。实不相瞒,我现在好像比之前还更清醒了。”文莱思并没有在说谎,不过他也不觉得自己在说实话,“如果我说我不能玩了,岂不是只让皮克先生一个人出血了吗?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你吃亏。这五杯酒,5金币,绝不会让你白花。之后两局,肯定让你喝回本来!”

皮克大笑起来,声音震耳欲聋,文莱思甚至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周围的人互相之间聊天会不会被这笑声阻碍了。但毕竟没有人表达意见,皮克笑了一阵子,忽地停下来:“那我们继续吧。”

皮克先行伸手,抓着一张牌放在额头上,文莱思也紧随其后。

“上一局我侥幸赢了,这局便还是文莱思兄弟先下注,如何?对了,一杯的环节就省略掉吧,赌场里不是都会有什么底注之类的吗?如果可以什么代价都不付出的话,也就没有意思了,是不是?”

文莱思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皮克头顶的牌上。红色的菱形、以及两柄金黄色的小剑,一只朝上、一只朝下——皮克的牌是方片J,单从几率看,文莱思的牌更大的可能性不高。

“加注……”文莱思稍微犹豫了一下,“三杯。”

“怎么了文莱思兄弟,刚刚说了那种大话,现在看起来却不太自信的样子?”皮克那张五大三粗的脸露出了狡黠的笑,“我的牌很大吗?还是,想要勾引我上钩呢?哈哈,有点头疼,不过,这种头疼,也正是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吧!跟注,三杯!”

“五杯。”皮克话音未落,文莱思就毫不犹豫地接道。

“……”皮克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文莱思,好一阵,才保持不动的姿势,开口说道,“文莱思兄弟你,很喜欢梭哈啊……明明刚才才因为毫不犹豫地梭哈输掉,喝了五杯酒,现在就又来……”

“哈哈,难怪你能在跟人玩梭哈的时候赢到那么多钱。”皮克又停顿了一会,忽然话锋一转,又笑了起来,“真是服了你了,难道我这次的牌还是很小吗?我可没有你那么大胆,我弃牌了。”

说着,皮克举着牌的手放了下来:“是J啊!我的牌是J,真没想到,可真是被你摆了一道啊。”

“梅花9……”文莱思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即使牌更小的一方也有机会赢,这才是这个游戏有趣的地方,不是吗,皮克先生?即使我是9,你是J,这局,还是我赢了。”

皮克又大笑了两声:“以小博大,才会觉得有趣,哈哈!不愧是文莱思兄弟,简直是天生的赌徒。你说得对,你扳回一城,哈哈,我也能喝到平常都喝不到的好酒,还挺让人激动的。”

“闪狐先生!”文莱思想要扯开嗓子喊两声,结果不小心呛到自己的口水,连连咳嗽起来。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艾尔薇推开不知何时喝得烂醉如泥的杰克,上来扶住了文莱思,轻轻拍着他的背,接着,对出现在桌边的闪狐说了些什么。闪狐点点头,鞠了一躬,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上拿了四个杯子:“这是您点的蓝色烟雾、紫色恋人、铁骆驼,以及一杯水,请慢用。”

“……”文莱思可算从剧烈的咳嗽中喘了过来,先前短暂的情形就好像是错觉一样,一切重新变得模糊扭曲,开始头昏脑涨,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之后,他感受到了唇边微微的凉意。

“文莱思先生,您已经喝了很多了。”艾尔薇扶着文莱思,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温暖的吐息吹着他的耳垂,“请喝点水吧。”

文莱思觉得那团火从脑子里,现在已经烧到了脸上——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导致他会觉得脸上滚烫,他下意识想要从艾尔薇怀抱里挣脱,结果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柔软而温暖,那温暖好像变成了新的火焰,害得他脸上烫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文莱思又咳嗽了两声,“谢谢你,艾尔薇。我没事了。”

艾尔薇露出了蜂蜜般甘甜的笑容,又拍了拍文莱思的背:“那太好了。”

“……”好一阵子,文莱思才发现她好像完全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纠结了好一会,觉得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有些尴尬,最后干脆放弃了挣扎,倒在艾尔薇怀里,对皮克说,“好了,我们继续吧。”

皮克一直面带笑容地在一旁看着,直到听到文莱思说话才开口,笑道:“文莱思兄弟艳福不浅啊,哈哈。”说着,他也没怎么犹豫,就依次喝下了蓝色、紫色、银灰色的三杯酒,喝完之后,微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好像回味了好一阵,才长出一口气:“爽!”

文莱思也微微眯起眼睛,深深地看了皮克一眼,然后冲艾尔薇点头笑笑,才接着对皮克说道:“好了,皮克先生,我已经大概明白这个游戏要怎么玩了。来吧,试玩的最后一局。”

文莱思说着率先拿起了一张牌,放在额头上:“刚才是我赢了,那么这局,就由皮克先生先下注,没错吧?对了,还有个问题,先前那局,皮克先生说了很多话,所以,在赌局当中,无论说什么话都可以的,是吗?”

皮克咧嘴一笑,也伸手去拈起一张牌:“不愧是文莱思兄弟。没错,无论说什么都可以,这样的勾心斗角,才正是这个游戏有趣的地方,对吧?哼嗯,那么首先,我加注到2杯吧。”

皮克的牌是黑色的倒桃心,画着正反的漆黑王冠——黑桃K,只比A小的牌。从规则角度看,只比一种牌小这一点,可以说是和A一样大的牌,也即是最大的牌了。单从抽牌这件事看,皮克的运气看来的确不错,至少比文莱思要强出不少。不过话说回来,就如同当年系统曾经说过的一样,以他40的幸运属性,大概当初捡到系统就把一生的运气就用光了。这样微小的霉运,他早就已经习惯。

“哈,皮克先生拿到了一次小牌呢。”文莱思现在说起谎来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虽说他现在脸色大概是非常得红吧,“又只敢加注到两杯,看来我的牌应该不是很小吧。加注——五杯。”

皮克挑了挑眉毛,又是一阵大笑:“哈哈,文莱思兄弟,哈哈哈!果然,就算是你这样能在赌博中赢下数万金币的天才,面对不熟悉的游戏时,也难免会犯下错误啊。哈哈,还好我们设置了这个试玩环节。文莱思兄弟,你,在虚张声势吧?”

“……何以见得呢?”文莱思也学着皮克的样子挑了挑眉毛。

皮克大咧咧地一笑:“文莱思兄弟你自己应该也能想明白吧?的确,你的推断过程没有问题,只是,要说出口来,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在这个游戏里,说话,是哄骗对手的方法,但同时,一个不慎,就会把自身的信息暴露。如果我的牌真的很小,而你通过我的加注,判断出自己的牌很大,那,你不是应该假装我的牌并不小,引诱我进一步下注吗?为什么,会直接加满呢?”

“……我的思考速度看来是真的减慢了很多啊。”

所思所想被皮克完全命中,漏洞也一下暴露无遗,文莱思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无需过多思考,他早就学会不纠结于过去犯下的错误,现在,他也没有落到完全没有退路的地步。

文莱思略微顿了一会,平静地微笑,站起身来,把脸贴在皮克面前:“皮克先生,对赌博也很擅长啊。您的推断过程也的确没有问题,可是,按照您的理论,又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呢?只是作为胜利宣言吗?又或者,是想通过这段话,根据我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推论呢?”

“哼哼,到底是怎么样呢?”皮克笑了两声,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突然被文莱思打断。

“您看,现在我们还只是在试玩环节,就算引诱您下注,也没什么意思,最多不过是五杯酒而已。您不是这么想的吗?”文莱思笑了笑,“除此之外,既然您能考虑到这个地步,那么,我如此明显的虚张声势,又是不是故意引诱您下注的饵呢?您就没有一瞬间,这么想过吗?”

皮克原先的行动暂停了下来,而文莱思,则笑容满面,脸上的伤疤,好像生来就是他嘴角的延伸似的,浑身上下都释放出危险的气息:“像这类游戏,说是推测对方的心理,可不相熟的两人,所实际在做的,不过是衡量自己而已。’如果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只是如此而已。”

“那么,您是怎么想的呢?您在我的处境下,会如何行动呢?”

皮克愣了好一阵,忽然大笑了起来:“文莱思兄弟,正如你之前所说,这不过是试玩环节而已,你太过认真啦。算我怕了你了,哈哈,我弃牌。”话音未落,皮克就从自己的头顶上拿下了自己的牌,之后,深深地看了文莱思一眼。

文莱思把自己手上的红桃6甩在一边,平静地笑道:“闪狐先生,请为皮克先生上一杯沙滩热情、再加一杯四色三叶草。”

“然后,皮克先生,让我们来,正式开始吧。”

第二十七章 冒险者(六)

“正式开始,就要订立新的规矩,对不对,皮克先生?”文莱思重新坐回了座位上,靠回到艾尔薇怀里,艾尔薇似乎因此吃了一惊,发出了一声惊呼,不过文莱思没有理她,左腿压在右腿面上,“既然赌注不再是请对方喝酒,那么,我们就要定下新的底注,和每次加注的最低额度了,不是吗?”

皮克小心地捏着那个跟他拇指差不多大小的透明杯子,将其中色彩分明、看起来好像某种有毒饮料的东西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哈哈,居然真的让我把五杯都喝回来了,不愧是文莱思兄弟!就是跟你这种能人玩,’印第安’扑克才会更加有趣。哈哈哈!别说,几杯喝下去,还真有点上头。”

“……”皮克说的话和文莱思说的驴唇不对马嘴,面色通红,说话也开始有点颠三倒四,不大利索,文莱思不由得怀疑,自己之前认为皮克有所图谋,会不会又是一次神经过敏的误会。

皮克一手按在桌上,猛地晃头,一瞬间仿佛地动山摇,桌子、椅子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呻-吟,桌上的杯子翻到,连摞成一摞的牌也散开来,接着,他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啊,文莱思兄弟,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底注?对吧,底注,没错,要真正开始赌局,就得要设定一个新的底注,不能再说什么我压一杯这种笑话了,哈哈!”

文莱思把掉在地上的牌都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把玩着:“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对吧,对吧!”皮克总是兴致勃勃、满脸堆笑,这种类型的文莱思不是见得不是很多,但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了,商人们、邀请他上船时的罗波尔——也许正是因为这稀少的经验,他才会对皮克抱有戒心,“那定多少比较好呢。文莱思兄弟能挣到五万金币之多,太小的赌注,玩起来也不会认真吧?像刚才你说的那样,因为不是认真的在玩,所以有可能随便地加注、有可能随便地让自己输掉,这种事可不能真的发生。无论是争取胜利,或是弃牌保全自己,都一定要认真才行。”

皮克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也像先前文莱思所做的一样,朝文莱思这边压过来,他仍然在笑,可他庞大的体型以及投下的阴影,就已经给人足够的压迫感。

文莱思感受到艾尔薇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抬起手,在艾尔薇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只是接触的一瞬间,艾尔薇的身体便重新安定了下来。结果反倒是文莱思吃了一惊,他只是想安慰一下艾尔薇,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词,效果倒是出乎意料得好。

他又回想起了昨天晚上,艾尔薇完全出于她自身的意志,两次袭击罗摩船长的事。“也许她生来就是一个坚强又勇敢的人吧……跟我不大一样啊……”他不由得这么想道。

皮克终于开口,打断了文莱思的思路,贴近时,文莱思更加充分的体会到,他只是平常的说话,其中就已经蕴含了雷鸣般的震撼的威力:“‘印第安扑克’,只有双方都足够认真,其真正的乐趣才会体现出来。而作为赌博,能够让人认真的,就只有赌注了吧?越大的赌注,就越认真;足够大的赌注,才足够认真。文莱思兄弟,你不这么觉得吗?你觉得,多大的赌注,你才能认真起来呢?”

“……”这就是皮克的目的吗?文莱思一瞬间觉得有点失望,可异常的火焰在他内心中蔓延,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狂热,又或者是之前对系统冲动的承诺,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500标准单位如何?底注500标准单位,每次加注至少100标准单位,上限——不设,如何?皮克先生?正好我这里的外置式魔法之徽,最小容量的就是100标准单位。要来吗?不算是小赌注了吧,皮克先生?”

“……”皮克瞪圆了眼睛,始终一副兴致勃勃样子的他第一次停下了全部行动,他甚至好像屏住了呼吸,文莱思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先前他的呼吸声都是那样喧闹,过了好一阵,皮克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如果说先前的笑声仿佛电闪雷鸣,现在的就完全是地动山摇,原来他之前的种种表现,都是克制住自己音量的结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然,当然不是小赌注!”皮克脸上的笑容几乎完全敛去,圆瞪的双目中,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已经布满血丝,说话的腔调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好像在咬着牙根说话一样,“哈哈哈!文莱思兄弟,这么大的赌注,我可从来没有玩过。也就只有文莱思兄弟这样的,大人物,才能把几百金币的赌注随随便便地说出口吧。哈哈哈!不过!明明是我提出要赌,难得文莱思兄弟又这么有兴致,我却缩了,以后我’狂兽’皮克的名字,又要往哪搁呢?!”

文莱思的嘴角微微上扬:“抱歉,皮克先生,你先前说’认真’,所以我才会提什么500、100的,是我没有考虑到您的情况,是我的错,非常抱歉,皮克先生。赌注我怎么样都可以的,您来决定吧。”

皮克面色一沉,大吼起来:“你是瞧不起我’狂兽’皮克吗!文莱思兄弟!我们可是兄弟!你不了解我吗!你兴致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吝啬,落了你的兴致?!底注500金币、每次至少加注100金币,对吧!来吧!’闪狐’,给我拿3000金币来!”

“……3000啊。”文莱思眉毛挑了一下,在心中盘算起来,“虽说对我提出的赌局来说,一开始3000算是差不多的数字,但是,他能这么果断地拿出3000……他比我想得更有钱吗……稍微有点麻烦,而且,这么有钱的话,还有可能会更麻烦……”

“皮克先生,对不起,在赌局开始前,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呢?”文莱思等了一会,开口说道,“我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之前我们进行的毕竟不过是热身用的小游戏,我们双方都并不认真。可是,如您所见,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今年还只有16岁。如果,我是说如果,绝对没有一点针对您的意思,如果,我输给了什么人,那个人不愿意认账,我该怎么办呢?”

皮克瞟了文莱思一眼,哼了一声,直到闪狐先生不知何时,从不知何处,推着一辆上面放了差不多同样大小的好多了褐色布袋的小车,出现在他们身边时,才开口说道:“哈哈,文莱思兄弟,你可是独自穿过无尽山脉的少年豪杰,说什么手无缚鸡之力,可真是说笑了。”

皮克摘下了右手的手套,露出了上方两个五芒星套在一起的图案,散发着暗淡的青色光芒:“制式魔法之徽、风系、一转。怎么样,文莱思兄弟,我连这个都告诉你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一转法师能这么随便地拿出3000金币,还真是有点超出想象……虽说我也许没有资格这么说。”文莱思默默念了一句,露出了假笑,连忙摆手:“不,皮克先生,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完全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的问题而已,您没必要——”

“行了。”皮克一拍桌子,招了招手,闪狐从一旁靠了过来,“闪狐,你来给我和文莱思兄弟的这场赌局做个公证。反正我的全部身家都在协会里,除了一条命,也没有什么可赖的,是不是?”

“您说的是,皮克先生。”闪狐鞠了一躬,转而面向文莱思,“那么,文莱思先生,您也愿意接受我们协会的公证吗?我们会保证皮克先生付出赌金,相应地,您不愿意付出赌金的话,我们也会采取必要的手段。协会作为全心全意为各位冒险者提供服务的组织,在此过程中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但是,离开协会控制范围后,获胜方的赌注,本协会也无法给予任何保证。您能接受吗?”

文莱思看了皮克一眼,他对这段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如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自己,而闪狐这段话说的也是轻车熟路,看来这的确是协会时常会提供的一种服务,而且,皮克也不是头一次使用这项服务了:“这么看来,就算我不说那些话,皮克大概也会主动提到这点吧。”

“如我所料。”

文莱思笑了一下:“那就麻烦您了,闪狐先生。”

“好的,那么两位请稍等。我去做一点准备。”闪狐又鞠了一躬,“文莱思先生,您和您同伴的房间,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等赌局结束后,各位随时都可以叫我,鄙人会为各位带路前往您的房间,以及,您之前所提到的兑换业务,我们也可以在您的房间中进行详谈,可以吗?”

“多谢你了。”文莱思从艾尔薇的怀里坐起身来,冲艾尔薇点了点头,“不过,可以麻烦你先带我这两位同伴去房间吗?艾尔薇,可以请你扶着杰克先去房间吗?让他在床上休息一下。已经醉成这样了,让他这么趴着也不好——”

“可是,文莱思先生——”艾尔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不大情愿,但是和文莱思对视了一下,就低下头,怯声回答道,“是的,我明白了,文莱思先生。”

“……”文莱思现在脑子转的不是很快,而且根据过去和苏还有斯卡丽相处的经验,就算他清醒的时候也没办法准确猜中女性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所以他着实不太清楚这时该如何应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艾尔薇回答的声音好像有点委屈,便伸出手,按在她的头上,微笑:“谢谢你了。”

艾尔薇抬起头,再次与文莱思对视,她眼眶含泪,脸颊异常地鲜红,如果不是一直都看着,文莱思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和杰克把那桶酒平分了。接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一个文莱思不是很熟悉的笑容,他只能看得出其中的三分喜悦,其他的感情,对文莱思来说都有些陌生。

只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是一个绝美的笑容,以至于,文莱思都有几分失神。

“好了,文莱思兄弟,准备开始吧。”皮克的声音让文莱思清醒过来的时候,艾尔薇和杰克两人都已经不在他视线当中,只有闪狐笔直地站在一旁,看到文莱思,向他微微颔首。

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了?文莱思不由得有点吃惊,晃了晃脑袋,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现在更重要的是近在眼前的赌博,那可不是个小数字:“嗯——嗯。准备开始——那,让我来洗牌吧。”

说着,文莱思在桌上把散开的牌拢在一起,包括双方已经使用过的,以及他之前在地上捡起的那几张,之后,他朝皮克看了一眼。皮克死死地看着他握着牌的手,看起来是默认了他洗牌的要求。

“……”文莱思用十分生疏地动作抽出一小沓牌,放在顶部,再重复这个动作,“牌之前有不少牌都亮出来了,我觉得还是洗一下比较好。”

皮克点了点头。也许是皮克默认了的关系,闪狐也一直都只是面带微笑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文莱思又重复了好几遍相同的动作,直到他自己都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他才把牌堆摆在了桌子上:“开始吧。上一局还是我赢了,所以,请皮克先生先下注。”

皮克随手从一旁的车上提了五个小袋子上来,“哐”地一声砸在桌子上,从声音听起来,那沉重的分量,由文莱思来拿,肯定是做不到那样举重若轻。“看起来换成金币虽说损耗会小很多,但也非常不便于携带啊。”文莱思看着那鼓鼓囊囊的五个小布袋,心中暗想。

“文莱思兄弟你,很有自信啊。”皮克忽然笑了起来,抓起一张牌,等文莱思也抓过牌后,继续说道,“也是。虽说试玩的三局,我们彼此在赌注上没有盈亏,可实际上却是你赢了两局,而从这’印第安扑克’所看重的互相欺骗、彼此推测上,也完全是你占了上风。难怪你会这么自信。”

皮克的牌是梅花Q,又是一张大牌。文莱思看着他的牌,没有作声,而他也死死地盯着文莱思的方向,笑容逐渐开始变得狰狞:“只是,试玩当中的经验,真的能做数吗?我之前就说过,只有认真起来的时候,这个游戏才会有趣。在认真起来的时候,原先那些好像可以作为倚靠的推理,都会变得像水面上的浮冰一般漂浮不定,再细微的失败的可能性,都比那些推理更加真实。”

“来体验看看吧!”皮克又抓起了五个布袋,“下注,1000金币!”

按照皮克之前提到过的理论,越是突然地下大注,其内心虚弱,想要吓退对手的可能性就越大。根据文莱思自己的分析,这种彼此不熟悉的对赌,本质上是思考自己会如何行动的过程,也即是,皮克本人提到的理论,本身就代表了他在面对那种情况下的思考流程。

按常理来说,这意味着文莱思抓到的也是大牌。文莱思大可以跟注,甚至加注。只是,皮克的Q很大,就算文莱思的牌比较大,会大过皮克的牌也只有K和A两种,一共8张而已。以文莱思一贯的运气来看,抽到的可能性非常之低。更何况,归根到底,这也不过是按常理来说。

那可是1000标准单位!可以装满他两个魔法之徽,支撑他完成两次拼上一切的苦战,是他在学院城里起早贪黑地干活,不吃不喝50个月才能攒下的工资。就根据一个“常理来说”,就是可以赌上的注码吗?直到真的开始下注,文莱思才逐渐开始意识到,皮克所说的“认真”,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

文莱思推出十个小铁片:“跟注。每个里面是100标准单位精神力,闪狐先生可以检查一下。”

【喂喂喂,我的小文莱思,你在干什么呢!现在有钱了就这么把钱往水里扔吗?我原来咋没发现,你小子居然是这么个败家玩意?】

“闭嘴,系统。”文莱思和皮克对视着,在心里回应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除了检定的时候不要说话嘛,我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安静来着。只是,我说,我的小文莱思,你是真的喝不得一点酒吗?你现在做这种蠢事,就算不说事后你肯定要埋怨我的事,我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啊!你说除了检定的时候别说话,可你连检定都没做,就拿着1000标准单位在这作?】

“……哼,系统,你今天倒是意外地好心。”文莱思不知怎么觉得有点想笑,“好吧,反正我不回答你你肯定就吵个没完。我之前不是说要赢给你看吗?依靠你的获胜,又哪里算是我赢呢。那样的胜利,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稀奇,赢给你看,也就没什么好看了,不是吗?”

【……哦?我的小文莱思,你的意思是,你要在完全不依靠我的情况下,赢下这场赌局吗?哈哈,有趣。只是,我要事先声明,就算你真的完全不再需要我了,现在你我也已经是一体,无论如何也不会分离。你做的这些努力,并没有什么意义啊,真可惜~】

“系统,你在说什么废话呢。”文莱思真的非常想笑了,只是,这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他脸上的肌肉还没有撑开一个笑容,“我知道啊。不如说,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这么做吧。”

皮克与文莱思对视了两秒钟,把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那就来开牌吧。”

文莱思的牌是方片J,刚好比皮克小一点。皮克咧嘴一笑,从闪狐手里接过了十个铁片:“啊哈,真是侥幸!我心跳得厉害啊!文莱思兄弟,你听到了吗?’砰砰砰’,’砰砰砰’!哈哈,虚张声势完全被你看穿了。真是大胆,不愧是你啊,文莱思兄弟!看着我的Q,1000金币的赌注也敢跟,哈哈!”

【……喂喂喂,我的小文莱思,现在不是说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的时候啊。你脑子是真的被酒精烧坏掉了吧?什么叫正因为你知道我们不会分开,才要不靠我啊?什么赢给我看啊?这不是很随便地就输掉了嘛!】

闭上眼,稍微检查了一下那十枚铁片之后,皮克重新睁开眼,笑着看向文莱思的方向,忽然,表情变得有点奇怪:“文莱思兄弟,你——你在笑什么?”

“啊,没什么。皮克先生您所说的,这个游戏的乐趣,我也终于开始体会到了。”文莱思微笑起来,“真的很有趣,超乎想象的有趣。这次就请你洗牌吧,皮克先生,我们赶快开始下一轮。”

“啊?”皮克楞了一下,“啊,好。”接着顺从地把牌收起来,开始洗起牌来。他洗牌的动作说不上花哨,但与文莱思相比,可以说是相当熟练。

不过,另一边,系统可不会像皮克这么听话。

【喂!你还笑!你脑子真的坏掉了吧!赶快念一波作弊码,换我上场还能挽回些损失!】

“好了,安静一点吧系统。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对我就一点都不了解吗?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真让我伤心’。”不知道为什么,文莱思觉得心情很好,他甚至罕见地主动跟系统开起了玩笑,“我像是那种半点胜算都没有,就莽撞地去与人决胜负的人吗?”

皮克一手拿一沓牌,来回洗了三遍,放在了桌上。上一局赢的人是皮克,所以文莱思先拿牌。

【哦?照你这么说,你还有一点胜算喽?】

“不。”文莱思不禁又笑了起来,“不止一点胜算。自从那天,我头一次跟大小姐去’金币’那天之后,我就时不时会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的就完全没有办法赢了吗?”

【哼,是嘛。那你小子可真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思考的结果呢?】

“是的。”文莱思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以我当时的情况而言,我的确,完全没有办法获胜。”

皮克也跟着抓起牌,把五个袋子推在前方,文莱思有样学样,也推了五个铁片在前面。

【以当时的情况,是吧?小文莱思你真是喜欢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正如系统你所说的没错。我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现在的情况,我非但不再是’完全没有办法获胜’,甚至于,我有近乎百分之一百的信心获胜!”

【……你脑子不会真的被酒精烧坏了吧?你在说什么玩意呢?】

文莱思对皮克微笑了一下:“刚才我输了,所以,这局就由我先下注,没错吧?”

皮克下意识地点头,接着,他就看到了文莱思一瞬间的笑容,扭曲的笑容:“加注,2000。”

文莱思数出了15个铁片,摆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微笑着与呆愣住的皮克对视。

【哦豁——是这么回事啊……原来如此,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只要我每一次的下注比之前输的加起来都多,最后的结果就一定是我赢。不是吗,我亲爱的系统?”文莱思咧开嘴,放声大笑:“皮克先生,来吧!大家都认真起来,这不正是,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吗!”

皮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我弃牌了。”将五个钱袋推向文莱思面前时,他看起来倒没有什么气馁和伤心,被文莱思突然起来的加注搞懵的成分倒是还要多许多。

文莱思拿过钱袋,那五个袋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稍微重一点。然后,他接过皮克的那张红桃4,和自己的黑桃8并在一起:“好,那这次轮到我洗牌了。”

下一轮,各自摸牌,皮克的牌是梅花6,他的好运好像终于过去了。

“唔……”皮克死死地看着文莱思的方向,深思熟虑了好长一段时间,“嗯,下注,500金币。”

“1500标准单位。”文莱思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

皮克又深思熟虑了好长时间,现在才刚刚开春,冬日寒气还远没有散尽,文莱思却能看到他额角的汗珠:“啊——我跟注。开牌吧。”

文莱思的牌是方片3,他的霉运倒是似乎一直都没有散去。皮克长出了一口气:“那个——”

“来下一局吧,请洗牌吧,皮克先生。”文莱思看着皮克,微笑,“您该不会是想溜吧?”

“……怎么会呢?”皮克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更圆了,抓过牌,“我们今晚一定要玩到尽兴!”

文莱思抓起一张牌,放在额头上,甚至都没有去看皮克头上的牌:“下注,3000标准单位!”

…………

【我说,小文莱思,你还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吗?】

二十分钟后,系统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在文莱思的耳边响起。

【一定会赢,迟早会赢。这种想法在赌博里才是最危险的。赢了想赢更多,输了还想翻本,陷落于赌博当中的赌棍们都是你这种想法,所以才会永世不得翻身。越是自信就越是死得快,你还没醒悟过来吗?想要完全不依靠我,像你这样采取正攻法,是绝不会有理想的结果的。】

“……九千标准单位。”

“跟注。开牌吧——啊,是我赢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文莱思兄弟。不过,以你的豪气,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钱吧,哈哈哈!”

【你现在已经输了一万七千标准单位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打算依靠我使用检定的话,那至少,你趁现在收手,剩下三万多标准单位上下,至少还能够你自己使用。我的小文莱思,这回我可是真心地想要帮你。我选中的主角因为染上了赌瘾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穷困潦倒最后饿死街头,这种愚蠢的展开可以点都不有趣。别再使你的小性子了,听我一句劝,收手吧。】

“……”就算是文莱思,在这种时候,也的确不是太笑得出来了,不知不觉之间,他也已经浑身是汗,只是,在内心当中,他与系统说话时的语调,却还依旧冷静,冷静、且狂热,“系统,我之前说的思路,是错误的吗?难道不是一定赢的解法吗?”?【理论上没有错,但是,明明是你自己想到的,你却没有想到前提吗?那必须建立在,你可以进行无论你想的多少局,赢了就立刻退出,以及,你拥有没有上限的资金,这三个前提上。一开始五万标准单位跟赌注比起来是很多没错,但现在你已经意识到了吧?】

【继续按照你的思路下注,下一局就要下注一万八千,输了的话,再下一次就是三万六千——你那时候就没有那么多剩下的钱,没有办法继续下去,就意味着你的计划完全破产,之前的钱,永远都追不回来了。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你剩下的钱现在还很多,但你只有一把可以输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文莱思看着眼前皮克一个一个数着铁片的样子,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笑出来,“只是,系统,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只是因为我运气很差吗?”

【打死你这个白学家——算了,这种陈年老梗玩起来也很无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很简单啊。因为你这不是在赌场跟庄家对赌,你的对手可以弃牌,他可以斟酌风险,于是你赢的概率就从你的牌更大的概率,变成了你的对手犯错且你的牌更大的概率。小了不知多少,不是吗?】

文莱思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只是,我觉得,皮克犯错的概率,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小。倒不如说,最近这几局,他要弃牌的话,都是一开始就干脆直接弃牌,只输给我底注的500金币,要跟注的话,倒是非常果断,你没有这么觉得吗?”

【……嘿嘿,那你的意思是?】

“系统,你之前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文莱思把脑袋向左侧用力扳了一下,“采取正攻法,是没办法赢到最后的。想要总是赢,想要靠这个赚钱,那就得需要像你的心理学检定一样,足够可靠的,作弊——出千技巧。所以当初费尔南多先生才会不经任何调查就认为我在出千。”

【哦,你终于打算放弃你酒精上头的无聊矜持,依靠我了?这就对了嘛——】

“不,不,不。”文莱思轻轻摇着头,“我早该想到的,既然皮克先生是有所目的地对我提出了这场赌局,那我就早该想到的。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吗?哈哈,我还以为这些酒,就只有能让人心中像火烧一样,死也不想认输的功效呢。”

“看着吧,我亲爱的系统。既然你选中了我,就给你选中的主角多一点信心如何?最后一局了。就安静一点,好好看着,你所选中的主角,是如何赢到最后的吧。”

第二十八章 冒险者(完)

文莱思停顿了好一会,凝视着皮克一片一片地把那些带花纹的铁片数清。一共九堆,足有90片之多,再加上皮克手本来就太大,又喝了酒,拿都拿不利索,数清楚数目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皮克重新把它们堆成了九摞,放到一旁,跟另外八摞堆在一起,露出了得意地笑容。

“皮克先生。”文莱思终于张口,声音有点干涩,“赌博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啊。”

皮克总算把目光从那些外置式魔法之徽上收了回来,看向文莱思,咧嘴一笑,也不知是他相貌的缘故,还是文莱思认为他出千之后产生的心理作用,文莱思觉得他的笑容很有几分狰狞:“没错啊!文莱思兄弟!即便是像你这样的强者也无法一直赢,也有不走运的时候。所以在赌博的时候才会心脏砰砰地猛跳,体会到仿佛灵魂在铁锅里蒸煮一般的,快——感。不是吗,文莱思兄弟?”

文莱思低下头,避开皮克的眼光,抿了抿嘴唇,低声答道:“我倒是,没有这么觉得。”

皮克好像没有听到文莱思的话,亦或是假装没有听到,大笑了两声:“好了,文莱思兄弟,准备下一局吧!别担心,你输了很多,但是,你剩下的更多。不到最后关头,就一定还有希望存在——正如即便有再大的优势,也会有失去一切的风险一样。所以才会一直备受煎熬,不是吗!”

文莱思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盯住了皮克的眼睛:“皮克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皮克显得有点诧异,“什么是真的吗?”

“赌博的乐趣。斗智斗勇、面对风险、备受煎熬,之类的。”文莱思嗓子沙哑,说到一半时突然发不出声音,只得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道,“那是真的吗?皮克先生,真的能在赌博中体会到这些乐趣吗?”

皮克挑了挑眉毛:“你是什么意思?”

文莱思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并不好看,也缺乏气势,倒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正与他说话的声音相符:“抱歉。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那真是太巧了。”

文莱思停顿了一下,看到皮克疑问的神色,才继续说道:“五万标准单位是一大笔钱——呵呵,抱歉我说了蠢话。那当然是一大笔钱,而且,对于我这样,流离失所,没有固定住处的人来说,这是我的全部资产——拥有的一切。皮克先生,想必能够理解吧。”

皮克的眉头微微皱起,点了点头:“是的。文莱思兄弟,你喝醉了吗?我们正在赌博。”

“当然,我们正在赌博。”文莱死把头向侧方偏了一下,“我正要说到这,请给我一点耐心。我现在已经输给你一万七千标准单位了,那是我资产的一小半。如果我是个有常识的人,是个冷静的人——是我一直认为我是的那种人的话,我现在应该及时止损。放弃这场赌局。”

皮克表情一瞬间有点微妙,接着嘿笑了起来:“你不想再赌了吗,文莱思兄弟。虽然——”

“没错,就像这样。”文莱思打断了皮克的话,低声笑了起来,“像这样,冷静地判断形势。赢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要让贪婪影响自己,及时抽身,只有这样,才可能在赌博中获利。”

“但是,”文莱思发出了有点刺耳的尖笑,又突然止住,“抱歉,失礼了。我的脑子开始不太正常了——因为,我体会到了赌博的乐趣。失去一切是可怖的事,但可能失去一切却不同,’毁灭’的可能性,本身便意味着刺激!已经失去的一半,即将失去的另一半,和赌博的刺激混合在一起,烹煮着我的大脑!我的大脑已经开始沸腾了!皮克先生!我不会退出的!”

皮克的神色显得有点诧异了,也许是对先前无论输赢都不动声色的文莱思唐突发言感到疑惑的缘故,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笑,只是看着文莱思,好像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所以我才说太巧了!”文莱思又爆发出一阵尖笑,“皮克先生,你也是同样吧!虽然刚才有一瞬间理智占了上风,但是你也已经沉醉于赌博的乐趣当中了吧!”

“……啊。”皮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是啊,文莱思兄弟。从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我们今天晚上一定要玩到尽兴为止。只要文莱思兄弟还有兴致,我是不会中途退出的。”

文莱思表情一瞬间平静了下来,有点尴尬似的微笑,挠了挠头:“哈哈,被皮克先生看出来了吗?我还以为能骗过去呢。不过,既然皮克先生这么说了,那么,我就相信你喽?”

皮克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一点:“是的。我说到做到,闪狐也在旁边看着呢。”

“那好吧。这局轮到我来洗牌。”文莱思抬起手,拿过牌来切洗着,他的手法依然粗糙,但是已经渐渐熟练了起来,“啊,对了,闪狐先生。我头有点疼,口渴,而且还出了很多汗。请给我拿一杯冰水,可以吗?最好能加些冰块——价钱不是问题。我需要喝点冰水才能冷静下来。”

闪狐点头躬身,后退两步,莫名其妙地消失,正如他每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原先比起皮克,文莱思更把闪狐当做威胁,但是,现在的文莱思,已经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了皮克身上。

“啪——”“啪——”“啪——”……

文莱思一下一下地切洗着手里的牌,皮克先前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现在倒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看着文莱思洗牌,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了——这,正和文莱思所预料的一样。

在相似情况下,人的想法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想通的。

也即是,在确信自己胜利的时候,最大的担忧,便是对手突然不愿再继续赌下去。无论理由是想要回本,抑或是想要赢更多,情况都相同,想法自然也会相近。

自然,寻常的赌博中是很少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在发牌之前就更不可能。就像皮克先前所说,赌博的一大魅力,也是其最大的特点,便是不可确定性。看起来优势的情况下会输,看起来劣势的情况却可能赢——文莱思拼命地渲染这种风险与狂热,而皮克却冷静地看穿了文莱思的真实目的。

也就是说,皮可并不是会沉迷于这种所谓“刺激”当中的类型。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赢钱——而他之前特意不停地主动说到“刺激”之类的话,也正是为了掩盖他其实只想着赢钱,因而出千了的事实。仔细回想起来,从听到文莱思有五万标准单位开始——不,很可能从他第一眼看到文莱思开始,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您的冰水。根据您的需求,特别加入了大量新制的冰块,因此价格是5金币,望您谅解。”

“……5金币啊。”文莱思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现在冬天才刚刚过去,更何况就直接用法术造两块冰,恐怕也用不了两三个标准单位,不过,现在去与闪狐争论这个就完全是分不清主次,毫无必要的节外生枝了,“啊,没关系,多谢你了,放在桌子上就好。”

文莱思停止了洗牌,把牌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拿那杯冰水:“啊!”

“哐啷”一声,杯子翻倒过去,满杯的水倾倒出来,眨眼之间便流到桌边,滴滴答答地滴落向地面。而桌上的牌,自然无法幸免,即便好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表面颇有些油腻,也已经完全被水浸湿,颜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啊!真是抱歉。”文莱思看起来有些慌忙地把牌拿起来,小心地一张一张分开,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啊!对不起。我没想到水居然会那么凉,结果——啊!”

一个不小心,文莱思又把牌撒在地上,一下一下地俯身去捡,看起来着实狼狈不堪。皮克都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微笑:“啊,文莱思兄弟,别这么紧张。我们之前喝了不少,有点喝醉也是难免的。坐着说话时看不出来,一动就会晕。哈哈,没关系,我去要一副牌——”

“不,不用了!”文莱思继续慌乱地捡着牌,同时露出了乞求的神色,“就用这副牌,不行吗?”

皮克笑了笑:“可是那副牌都已经完全浸湿了啊。”

文莱思的神情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不,但是,您看,这副牌还完全可以用。”

说着,他把牌一张一张地分开来:“这只是一个小失误而已,我没有弄坏你的牌吧!”

“……”皮克沉默了一下,继续笑道,“弄坏了也没关系的。这不值什么钱,我也不会——”

“我都说了没弄坏吧!”文莱思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虽说随即便摇摇晃晃、脚步不稳,但最终还是扶住了桌子,避免了跌倒在地的窘境,只是,也因此失去了怒吼的势头,嘟囔起来,“真是的,明明每张牌都好好的,还非要说坏了,还非要换牌,干什么吗……”

文莱思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皮克:“你为什么非要换牌不可?”

皮克愣了一下:“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换牌不可?”文莱思口齿不清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一直都是赢大输小?基本上,你牌小的时候,都在下完底注第一轮弃牌了啊!而且,仔细想想,你总是拿到大牌啊……你在牌上动了手脚了吗?害怕泡了水,会被我看出端倪?所以才一定要换牌?”

皮克的眉头紧皱:“文莱思兄弟,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在侮辱我吗!”

文莱思好像被皮克发怒的样子吓到,气势也弱了很多,只是还兀自小声嘟囔着:“那你为什么非要换牌不可?说不清楚啊,这个。”

皮克厌恶似的眉头紧皱,摆了摆手:“好了,那就用这副牌,可以了吧?”

“啊——啊。”文莱思好像吃了一惊似的应了两声,把牌重新放在桌上,“我洗好了,开始吧。”

…………

【呵呵,小文莱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不但会说谎,还很会演戏了。】

“谈不上什么演戏吧,只是随口胡说些东西而已。总而言之,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他主动答应陪我玩到最后,并且害怕我退出比赛,说明他有必胜的信心,说明他的确有在出千;他放任我假装在不经意间建立了轮流洗牌的规矩,说明他并不是在洗牌的过程中记牌或者动其他手脚;主动提出换牌,最终同意使用这副牌,说明他也没有在牌上动手脚。”

【呵呵,说得对,这样情况就很清楚了啊。居然被这么蠢的骗局耍了这么长时间。】

“嗯,看来我是真的喝醉了啊。”

…………

冒险者协会是一个好像遍布整个大陆的巨大组织,越是偏僻艰险的地方,就越是能看到他们的踪影。单说整个大陆把势力深入无尽山脉的也就只此一家,这一点便已经可见一斑。无数热衷于冒险、寻找刺激、探寻未知、或者以小博大的“冒险者”们,都受到其恩惠。

只是,福克斯镇的冒险者协会,相对来说比较特别。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从未开发的未知幽境,没有什么令人向往的挑战自我的自然险迹,就连少见珍奇的动物都没有,在这里的冒险者协会分部,在很多时候,也会被人们称为:“佣兵工会”。

而在这里混迹的冒险者们,自然也基本上多是“佣兵”,受益于罗布尔地区混乱的形势,各个大大小小的势力,及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时不时需要一群额外的兵力,来补充实力,或者做一些不愿意让人知道是自己在做的事。

战争、战斗、保护、暗杀,只要有足够的钱,这里的冒险者们什么都会做,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单独向其中某个特定的势力或是人效忠。今天的东家,明天就可能死在自己手下,无论是冒险者,还是他们的雇主,都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实。

与那些志在游历大陆的人相比,这里的“冒险者”们不过是一群对利益斤斤计较,把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狂徒,小人,或是疯子。曾经的皮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大名鼎鼎的“狂兽”活跃于每个战场之上,庞然的身形和嗜血的笑容一同,令一般的胆小鬼只看一眼就闻风丧胆。

只是,与外号不同,“狂兽”皮克是个很愿意动脑子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只凭一转法师的实力,成功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活那么长时间,还能获得赫赫威名。他不可能不注意到,他所在做的这事不是长久之计。想要成为二转法师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只要堆积时间就必然能成功的轻松的事,而与不一定——不,很有可能不会随时间流逝而增长的魔法实力相比,身体能力随时间流逝而减弱则是必然,是肉眼可见的。他干这行的时间越长,就会越弱,就会越容易死去。

那么,要辛辛苦苦地攒钱,等到时候养老吗?且不说明天可能就会死,今天攒下的钱可能就打了水漂。他作为一个一转法师,如果愿意委屈自己,去联邦找个稳定的、至少不会饿死的工作又能有多难?为什么偏偏要冒着把命系在裤腰带上的风险,跑来当什么冒险者呢?

于是,他在结束了一场比较轻松的任务,意外地得到了多得有点超过想象的报酬,在跟人像往常一样喝酒赌博的时候,突然间灵机一动,反正大家都会把挣到的钱尽情挥霍掉,那皮克从其中得到一部分,又有什么关系呢?

事情自然不会那么顺利,出千多了,哪怕人人都是醉鬼,也难免有被发现的时候。但皮克给他们说明了利害,拉拢他们,与他们成为了合作者。而最终,整个福克斯冒险者协会里,除了跟他们一伙的同伴以外,剩下的人也不再愿意跟他们对赌。

在这时候,皮克又找到了新的猎物。

外地来的冒险者们大多豪迈大方,而且身上都会带着不少钱,想想也知道,身上没有足够的金币和标准单位,又哪有能耐像这样到处跑来跑去呢?

而且,最棒的一点在于,这些外地来的人,最多也只会和他们赌一次,不需要太复杂的游戏,不需要太隐蔽的出千手法,不需要给对方留面子,不需要考虑压榨地太狠下次榨不出钱来,如果对方不愿意愿赌服输,对方的人数也不会比在这的人更多。

因此,当皮克听说了印第安扑克这种赌局的时候,不由得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为他准备的完美道具。双方都知道对方的牌,不知道自己的牌,看起来和普通的扑克游戏非常近似,只是没必要地增添一点新意,但实际上,这个设定,简直就是为了出千而生的。

这类扑克游戏,最简单的出千方法就是偷看。让人站在对手后面,把自己原本不能知道的信息用暗号传递给自己,只要比出一个数字,就可以确保赢大输小。而印第安扑克,因为只用一张牌,所以暗号不需要太复杂;因为都把牌光明正大地亮出来,所以不用担心偷看的人会看不清楚;因为要看的是对手头上的牌,所以哪怕一直注视着对手的方向也没什么奇怪。

而在此之后,皮克又想到了让几个人轮流打信号,发现了不单能够让人喝醉,失去判断力,还可能是因为魔法的效力,会让人变得冲动易怒容易上头,不愿意轻易退出赌局的酒的搭配。

时至今日,皮克已经不再接受任何任务。只靠这一项收入,就在每天都过着舒适的生活的同时,攒下了足足一万多金币的巨款。一万金币,是哪怕他以一转法师的身份去联邦工作,不吃不喝,恐怕也要三四十年才能攒下来的巨款。

而今天,皮克觉得,这是继那个他想到要开始靠赌博挣钱、开始对外地人下手之后,第三个,人生的转折点。他一直觉得,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总是运气很好。

过去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是,其他时候也是。想到靠赌博挣钱的那天,他正好得到了足够作为本金的报酬;开始对外地人下手的那天,他正好听说了印第安扑克。今天也是一样,他总是运气很好。在对赌中总是拿到大牌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这个叫文莱思的小子竟然有这样一笔巨款,而偏偏他还自视甚高,自作聪明地用什么加倍赌注的方法。皮克也已经想明白了,如果理论上他有足够的钱,他的确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可同时皮克也想到,这种赌法,也正方便了皮克尽快榨干这小子的存货。

如果用一般的赌法,恐怕得要三四个小时,才能赢到一万标准单位吧。而那时候,喝的酒的效力也会稍稍退去,输了那么久,那么多次之后,文莱思又怎么会继续赌下去呢。

皮克不由得笑了起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总是运气很好。

刚才输掉了赌局的文莱思拿过了牌,在手里搓了两下,放在了额头上,皮克也跟着抓起一张牌——牌很冰,被冰水浸泡过,拿着稍微有点难受。好在这里并不是很冷,如果是在外面的话,恐怕手指都要冻掉的吧。

皮克一边想着,一边抬眼去看文莱思的牌。也许是浸了水的缘故,牌上的油光更加鲜亮,文莱思又站着,被反光挡住,看了好一阵,才终于看清——那一瞬间,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文莱思的牌,是梅花2。就像他想的一样,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总是运气很好。

“我先下注,一万八千标准单位。”

文莱思说出了不出所料的台词。皮克愈发想笑了,就算按照这个战术,文莱思赢了,也只会赢到1000标准单位而已,那的确是一大笔钱,但是对文莱思来说,又哪里是值得这么大赌注去争取的钱呢?更何况,梅花2,哈哈!

“哈,文莱思兄弟可真是豪气,我还以为刚才的九千金币就已经够夸张了。能够参与到这么大的赌局里来,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哈哈!”皮克一边说着没营养的废话,一边调整着角度,因为文莱思突然站起身来,他不是很容易看到文莱思身后的同伴。

“这醉鬼,搞什么啊!弄出那么多蠢事,还突然站起来,给我添这么多麻烦。”皮克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起来。可他不打算要求文莱思坐下,刚才文莱思已经有点怀疑了,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喝醉了以后,分不清轻重想为自己搞砸事情找借口——这些年轻人总是把面子看得很重,但是,他毕竟已经在怀疑了。再怎么说,带着这么多钱的小鬼,也不会是彻彻底底的蠢货,节外生枝,只会造成麻烦。出于同样的理由,他的动作也不能太夸张。

这局赢了之后,也不过赢到了三万五千标准单位而已,文莱思的手里还剩下一万五千标准单位。别的同伴会怪他,这没什么,在运气这么好的一天,因为自己的失误,错失了那么一大笔钱,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愚蠢。

皮克一边说笑,一边探手去拿那杯酒,把身子放低了一些,总算看到了自己的同伴——他们并没有打出暗号。是因为已经打过,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吗?他按照事先定好的暗号,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这是要求再打一次暗号的信号,但是,同伴们没有反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想着,皮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当杯中最后一点泡沫落入他口中时,他突然想到,之前自己要看清文莱思的牌都那么费力,那么,也许那些家伙也没有看清自己的牌,所以才没有打暗号……

“反正文莱思的牌是2,跟注吧。”皮克不由得想,于是开口,几乎要说出口来。

“……”文莱思却又突然把脸压了过来,这好像是他很喜欢使用的一种,在交流中获取优势的技巧吧,之前他也反复做了好多次,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道:“怎么?之前不是一直很干脆的吗?怎么忽然犹豫起来了?说啊,弃牌还是跟注。”

文莱思反常的行为反而让皮克冷静了下来,虽说文莱思已经喝醉了,但是他基本的思路还在,突然这样子,倒好像是想要逼迫皮克作出决定——逼迫皮克跟注一样。皮克忽然灵光一闪,笑着按住了文莱思的肩膀:“哈哈,文莱思兄弟,瞧你这话说的。我可不像你这样财大气粗,一万八千标准单位的大赌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况且,我也不一定只能弃牌和跟注啊,我会加注也说不定。”

文莱思冷哼了一声:“说什么鬼话,你从来都没有加注过不是吗?”

“那还不是担心加大注会吓到你吗。”皮克在心里暗笑了一声,把文莱思向后推了一点,头也开始后仰,向侧面一偏:“哈哈,一会说不定会吓到你哦。”

这样磨蹭了一会,同伴们也总算看清了他头上的牌——“2”。

“原来如此,我也是2啊。”皮克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表现得那么激进,我还担心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呢。呵呵,平局啊,那我要怎么办呢?是弃牌给他一点甜头,还是跟注呢?……之前他已经有点怀疑了,说什么我拿小牌的时候总是弃牌……”

“我跟注。”皮克笑了笑,“来开牌吧!”

皮克正要把手从额头上拿下来,却被文莱思一手握住了手腕。文莱思瞪大眼睛,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嘴角与那道丑陋的疤痕连在一起,好像本就是一体一般,看起来就好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做出的表情:“别急啊!按照规则,你跟注以后,我还可以加注吧!”

那个狰狞的怪物把那个做工精美的小盒子向前一推:“加注——我梭哈了!”

…………

“五、六、七……文莱思先生,您的盒子里还剩一万三千七百标准单位,您确定要全部下注吗?”

“当然,你知道梭哈是什么意思吧?”

“……”一开始,皮克还真的被文莱思的气势吓到了,但是,多亏了闪狐在旁边计算赌注的这段时间,给了皮克充分的思考时间。看到对手是2,基本上就意味着无论如何都不会输,文莱思相必也意识到了吧,这样拖下去,他翻倍赌注的战术会无法进行,不如在这种时候决一胜负。

皮克跟注之后,他就会发现,如果他选择再次加注,皮克弃牌,就能收回损失,而如果皮克跟注——反正输了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回成本了,还不如加注,赢得还能更多。这些在酒精和冲动的刺激下失去理智的赌徒们的丑态皮克见得太多了,这些人,总要在输得一无所有时才能清醒过来,痛哭流涕地忏悔自己的错误。

不过,如果不是他们如此愚蠢,皮克又怎么能榨干他们最后一点家当呢?

这局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只要自己不去弃牌,不去扫兴,这股冲动的狂热,就绝不会褪去。

皮克几乎忍不住露出狞笑了:“更何况,这一万七千标准单位,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怎么会放手!”

“闪狐,我在协会里暂存的,还有多少钱?”皮克脸上的表情也在他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扭曲狰狞了起来。

“皮克先生,您暂存的存款,还有7400金币。”

皮克拎起了脚边没碰过的两个袋子:“加上这2000,是9400,对吧?然后,闪狐,我能向协会最大的借贷额度是多少?1000还1100?我说的是最大!3000还4000吗?可以!这是一万两千零四百!还有,一千三百金币——”

“呵呵,皮克先生。”文莱思笑了起来,“不用这么勉强吧,弃牌不就行了?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把赌注向下降一点点。嗯,降五千金币吧,这样你就不用借钱——”

“不!”皮克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暴起,那可是5000金币,这局少了,下一局也就不会再下这么多,到手的5000金币,怎么能就这么放手!“没关系,我还可以向别人去借!我都答应过你了,要陪你玩到尽兴,是不是,文莱思兄弟!没关系,一千三百而已,我肯定——”

“哈哈!皮克先生,说得好!难得你有如此豪情,我们这样磨磨唧唧地,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文莱思大笑了起来,“我们玩这么大的赌局,还磨磨蹭蹭,可真不像是男人,岂不是枉费了这番豪情!我玩这个,也不是为了挣钱!不如这样,皮克先生的这柄武器,虽说是值不了那么多钱,但是,想来也跟皮克先生经过了腥风血雨。来吧,拿这柄武器顶剩下的钱,一决胜负吧!”

“……”皮克看了一眼自己的狼牙棒,要说一同经过腥风血雨,倒的确是,但是,就算对他自己,也值不了500金币,他再次拿起酒杯摇晃,同伴再次竖起了两根手指,“……来吧!”

“哈哈!真是豪气!我们彼此都倾尽一切,把一切都压上,一决胜负!开牌吧!”

“哦!”为了扫兴,皮克也配合的鬼叫了一声,从额头上取下牌,同时懊恼地抱头,“啊,难得气氛这么好,居然是平局。没办法,我们再来一局吧。”

“平局?”文莱思再次露出了那种非人般的笑容,“您确定吗?皮克先生?”

皮克愣了一下,低头去看自己的牌。灯光明晃晃地,看不清是什么,皮克不由得凑近了一点——看不清并不意外,只是,为什么,上面会有些裂纹呢?

一只修长瘦削的手从前方伸过来,轻轻拨走了上面的碎冰。

“黑桃A。皮克先生,您真的总是拿到大牌呢。”

第二十九章 青梅竹马(一)

科内尔地区在联邦当中具有某种意义上的特殊地位。从造型上,联邦的西南角占据了大河起始段的西岸,而科内尔地区则在大河出海口的西岸,构成了有始有终的和谐图形。因此,那些有学识的、看过地图的人,大多都会对这个地名有所印象,只要稍加提示,就能想起来,所谓的科内尔地区,正是联邦东部那块异常地向南凸出的尖角。

只是,只有站在宏观地位看待整个联邦的大人物才了解,科内尔地区在行政管理上的异常属性,才更能说明它的特殊地位。它并不从属于联邦的任何一个州,好像也没有专门的机构在科内尔地区进行管理。明明靠近出海口,从战略意义来看也是防御教廷从海上入侵的关键位置之一,却甚至完全没有驻军,甚至,连那里究竟有没有居民,对于没去过那里的人都是值得怀疑的问题。

科内尔地区在形式上是联邦的一部分,但实际上,对联邦内部的人来说,倒更像是大河南北两岸大大小小无数个独立势力之一。只有那些好奇心格外强烈、或是消息格外灵通的人,才影影绰绰地不知从哪听到过一些捕风捉影的谣传,说是科内尔地区的尴尬现状是联邦与以千岛之国为首的,在大河流域十分活跃的某个贸易联盟,达成协约的结果。

就连在科内尔地区生活的人都觉得,如果这里没有哪个在大选时本该派上用场的连通联邦内部的传送魔法阵的话,地图上恐怕都不会把科内尔地区划入联邦境内了。毕竟,大选——十年一次的联邦议长选举,理论上应该惊动整个联邦的大事,也至少有三十年没有一个候选人通过那个魔法阵,到科内尔地区拉过票了。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好像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就好像只是为了证明这里也是属于联邦的一个部分的魔法阵,也不会像其他地方一样戒备森严。毕竟这里到底还能不能使用都存疑,联邦也并没有人在此驻扎,管理之松懈自然也可想而知。三十年前据说还是二十四名护卫采取三班倒的轮班制,到了现在,真正会出现在工作岗位上的,就只有雷泽尔一个人了。

雷泽尔也并不是对待工作特别认真负责的类型,他之所以每天早上还能从床上爬起来,到这个古旧得可怜的建筑前面拉个板凳坐下,主要还是因为就算待在家里他也没有别的事做。

“……”雷泽尔一边喝着酒一边醉眼朦胧地回忆着往事。他父亲过去也是负责看守这里的——那时候这里的工资待遇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虽说盈余不多,但胜在清闲。后来,父亲在一次醉酒后的口角中被同事意外打死——作为友谊的象征,或者说,不再追究这件事的谢礼,雷泽尔得到了五十金币……那是一大笔钱,几乎是那些人积蓄的全部了,看得出来,他们也的确很后悔自己的行为。

加上父亲生前留下的积蓄,雷泽尔可以靠着现如今已经变得聊胜于无的薪水生活下去,偶尔还能有闲钱买瓶酒喝。想到这里,雷泽尔情不自禁又小心抿了一口瓶里的酒。倒不是说父亲的死是好事,只是,想想看,雷泽尔一个连魔法之徽都装不上的废物,就算学别人拼死拼活的工作,又能挣到多少呢?运气好到极限,一个月能有一个金币就已经是他爹在天之灵不知走了多少后门的结果。

“……呵呵。”雷泽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莫名其妙地便笑了起来,“呵呵……”

他回忆起了自己放储蓄的地方。最早的时候是一大堆金币,晃得眼睛都睁不开,而后来成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银、铜,而今天早上去拿买酒钱的时候,好像连数量也少了许多。这样的生活恐怕也终于要走到头了,之后,又要怎么办呢?

“呵呵,”雷泽尔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但还是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可怜的圆凳终于无法支撑他的平衡,跟他一起向后栽倒。他狼狈地仰躺在地上,想要用手支撑爬起,结果却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浑身是土的他没来由地又大笑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喝了酒,也许是因为这附近几乎从来没有人经过,他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满脸泪水。

直到一道影子覆盖了他的身体,笑声才戛然而止。一件棕黄色的布衣挡在桌前,衣服上布满了黑点,说不清是污渍还是刻意为之的花纹,而衣服上方,则是一张与这件显然不怎么值钱的衣服不打相称的,白净得过了头的脸。即便是乱蓬蓬的,颇有些肮脏的头发也掩饰不了那张脸的主人养尊处优的事实。说不上肥胖,但绝对与瘦无缘,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看起来一辈子都与饥饿无缘。

“雷泽尔,大白天就在喝酒吗?”那人的脸看起来有二三十岁,整体看来,就算说三十岁也不奇怪,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尖锐,像是小孩或是老人似的,掺杂着含混不清的笑声,令人极度不适。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那种令人背后发凉的不适感瞬间好像渗透进了雷泽尔的骨髓,一瞬间便清醒过来。雷泽尔冷静地翻过身,半蹲在地上,做出恶声恶气的凶险神色,吐了口唾沫:“你是什么东西?这可是联邦机密重地,留神,小心点!”

雷泽尔一边说着些没什么价值的套话,一边小心地伸手,探到桌子底下,抓住了那柄长剑的剑柄。这可是一柄真正的铁剑,只要用正确的方法保养,按时打磨,用正确的方法使用,只消一下,就能杀死一个人——只要是人便可以,无论是谁。

父亲留下的遗物里,就只剩下这把剑雷泽尔不打算变卖,理由也并非是作为纪念。倒不是说他是多么薄情的人,只是他更倾向于实用主义,向来很看不起那些对着一两件遗物才能痛哭流涕的家伙。要纪念的话,只要自己记住就可以了。雷泽尔对父亲的音容笑貌始终都记得很清楚,对于父亲的教诲更是牢记在心,比如说使剑的方法,比如说——

“装不上魔法之徽也没关系。听好了,雷泽尔,用不了法术的确会让你吃很多亏,那些稳定又待遇优厚的工作,运输、制作、包括酿酒、种地,恐怕都跟你无缘了。但,也仅此而已!不要害怕!你可以做我的工作,只需要会打架、会战斗、敢杀人,就没有问题。”

“好好记住,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法术的事,就是搏杀!真正的战斗中,能用的出来的法术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意,贴得够近,趁其不备,动手够快,就这么抬手,一下!就连二转法师也没有办法逃生!懂吗!只要够狠、够快,就足够了!”

雷泽尔握住了剑柄,注视着那个男人。踢开桌子,刺中要害,只需要三秒,不,两秒就足够。这个男人大概是某个家族的子弟,看面相,或许会是一转法师,甚至二转法师,但那没有关系,这些家族子弟,越是年纪轻轻等级就很高,便越是缺乏经验。从握住剑柄的时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那个人依然是满脸轻松愉快的笑容,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命已经被雷泽尔握在手心:“哈哈,好凶啊,雷泽尔。我是鬣狗啊,想不起来吗?昨天我从你后面的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我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哈哈,雷泽尔,眼神真是凶恶,就好像吃人的猛兽一样,我很害怕啊。”

雷泽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根本没有任何人出入过身后的那个建筑。这家伙在说些胡话,不知道是什么目的,雷泽尔开始想立刻动手了——只是他也并不想随手杀人。以火球术为代表的直接杀伤法术的标准咏唱时间是30秒,配合加速咏唱,可以减少到二十多秒,以二十秒算,他决定再给这个人十八秒的机会,也就是,说一句话的机会。

“滚开。”雷泽尔的酒劲已经完全不知所踪,“这是为你好。”

自称鬣狗的男人俯下身,凝视着雷泽尔的眼睛,他漆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珠,完全看不到眼白,也没有透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那人嗤嗤地笑着,一瞬间,雷泽尔仿佛看到了他的嘴变成了类似狼一般的长吻,长满了锋利的尖牙,满嘴都是唾液,不断地向外流出,窸窣作响。

“雷泽尔,你为什么要在大白天喝酒呢?”

还在胡搅蛮缠。雷泽尔决定不给他多余的机会了,反正他现在每天还领着少得可怜的薪水,这份薪水,就给了他杀人的职责。身体先向前压,站起身的同时提剑,踢飞桌子,脚向前踏,落地的同时,剑就可以送入那人的胸腔。无论他在准备什么法术,都没办法在胸口被搅得一团糟的痛苦下继续——脑子里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可是,雷泽尔却还没有行动。不是不想行动,而是无法行动。漆黑的眼睛如同旋涡一般吸引着他的全部精神,又好像黑夜一般包裹住他,令他无处可逃。他的全部精神好像都被那双眼睛吸了进去,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

“原来如此,你很痛苦啊。因为痛苦太过强烈,所以在大白天也要靠酒来抑制自己。”

那人尖锐的声音好像软化了似的,变得含混不清,融合在温和的黑暗中,仿佛变得温暖起来。只是,就连在这温暖的黑暗中,依然能听到他声音中尖厉的笑声,寒冷直入骨髓。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我面对面,互相交谈着,互相注视对方的眼睛,明明已经这样了,你如此痛苦,我,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痛呢?喂,雷泽尔,你说说看?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感觉到痛?”

旋涡一瞬间出现了松动,原本快要掉在地上的剑,又被重新握紧。

“喂,你说说看嘛。为什么我都已经知晓了,你幼年丧父、你受人嘲笑、你无力报仇、你每天都痛不欲生,我却完全不感到痛?为什么?”

雷泽尔从漩涡中挣脱出来,立身,踢开桌子,抬起剑:“你很快就会感到痛了!”

雷泽尔用尽全力向前刺出,他从没有一天松懈过挥剑刺剑的锻炼,即便他脑子里还不清醒,脚步都站不稳,这个动作也能像本能一样顺畅地完成。他看着剑向那人的胸口刺去,位置是心脏,不偏不倚,只是一瞬间,就已经只差一寸——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不再看得到剑,不再看得到那人,不再看得到任何东西了。

男人——鬣狗脸上轻松的笑容逐渐褪去,看着一动不动,单脚站立在他面前的雷泽尔,低头,看了看刺破了自己衣服的剑尖,抬手把剑推到一边,雷泽尔就好像身体失去了支撑一般,瘫倒在了地上:“啊——抱歉,本来没有打算在这把你弄死的。”

鬣狗蹲下身子,拍了拍雷泽尔的头,雷泽尔的头竟突然抬了起来,面无表情,鬣狗似乎也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表情怪异地说道:“你说,到底为什么呢?你在我面前,精神被完全摧毁——还是我亲手干的。可我依然一点都没有觉得痛。”

雷泽尔面无表情,却开口:“因为这世界便是如此,他人再如何痛苦,我也不会觉得痛。”

鬣狗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在干什么蠢事呢。”

雷泽尔从地上动作僵硬地爬了起来,踩过了那柄剑,打开身后的门,端起凳子,摆在了屋子里面。鬣狗跟在后面进去,对地面上的魔法阵仔细检查了一下,掏出几个小盒子,好像是随手一扔一般放在地上,过去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墙,翘起了二郎腿,冲雷泽尔点了点头。雷泽尔又转回身,走到门外,捡起了那柄剑,好像是个真的侍卫似的站在门口了。

鬣狗轻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傍晚。天还没有黑净,太阳却早已经不见踪影的时候,地面上的法阵突然明亮起来,发出了深蓝的光彩。鬣狗吹了声口哨,站起身,在法阵光芒逐渐暗淡的同时,深深地鞠了一躬:“亲爱的’先生’,好久不见。”

“别那么叫我,”深蓝的光芒当中传来了属于少女的清脆嗓音,身穿浅蓝色长裙的女性缓步光芒中走出,女性的脸看起来没有声音那么稚嫩,至少也已经二十,身材虽说不上丰满,但也颇有一番成熟风味,只是脸上的神情,却与她的声音一般稚气未脱,“我不都说了好多次了吗,鬣狗哥哥。”

“呵呵。”鬣狗的笑声总是很难听,但看起来被他叫做“先生”的女性早已习惯,“那个老东西任务失败,也没办法继续霸着’先生’的称号不放。现在整个家族又有几个人有资格跟你争夺这个名字呢?”

女性挽上了鬣狗的手臂,鬣狗个头不高,比她还要略低一点,她的动作却格外自然,就好像两人都早已习惯了一般:“还有很多啊!就连’黑’,上次评定的时候,幻术的分也不比我差多少。”

鬣狗轻快地笑着:“’黑’已经死了,你忘了吗?”

“……”与鬣狗毫无变化的表情对比,就能看出,女性虽说神色变化也不大,但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触动,接着她摇了摇头,用力摇晃着鬣狗的手臂,“鬣狗哥哥,我想你像以前一样叫我嘛。”

鬣狗无奈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另一只手按住了女性的头,用力揉了揉:“小兔子,开心了吗?”

被叫做小兔子的女性露出了幸福的神情,依偎在鬣狗的胳膊上,撒娇样地说道:“嗯!不管我的代号换成什么,对鬣狗哥哥来说,我永远都是’灵兔’,就像鬣狗哥哥永远都是鬣狗哥哥一样!”

“……”鬣狗神色有点微妙地稍稍沉默了一下,灵兔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因为他很快就继续微笑说道,“好吧。对我来说,你永远是小兔子。但是,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要成为’先生’的。”

灵兔鼓了鼓嘴:“可是同辈里幻术能力跟我差不多的还有好几个啊,我有点担心。况且,鬣狗哥哥在精控方面那么厉害,代号还是’鬣狗’,这才是最不对的事啊!我——”

鬣狗轻轻咳了一下。他一开口,灵兔即使才说到一半,也立刻停下了话语:“好了,我的事是有别的原因的,你也不用担心。最重要的事,是小兔子你的事。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这次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事。顺利的话,再过几天,你就毫无疑问是’先生’了。”

灵兔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神色:“鬣狗哥哥好厉害!是什么办法?”

“‘黑’那小子,虽说一直是个愣头青,但是对家传技术方面的确很上心,也没有愧对’黑’的名头。他就那么死了,家族里的老头子们都很生气。”鬣狗耸了耸肩,“哪怕不考虑这个,能够在内心攻杀里战胜甚至杀死黑的人,家族的人也都很感兴趣。如果能抓到他的话,家族必然会对你另眼相看。”

灵兔微微张着嘴,一副呆呆的样子点头。鬣狗不由得微笑起来,又揉了揉她的头:“那个灵徽持有者,文莱思·卡莱尔——或者文莱思·卡斯特罗,随便他叫什么吧,过几天就会到大河的出海口来。我前两天去找他确认过——那小子没什么特别的,应该只是黑自己失了手。”

灵兔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那我和鬣狗哥哥两个人一起,就可以轻松抓到他!这样我就是’先生’,而鬣狗哥哥,也可以获得’鬼’的称号了!”

“……我不都说了吗?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事后,我们也只需要报告说是你独自动的手就可以了。”鬣狗微笑着,又揉了揉满脸疑惑的灵兔的头,“好了,小兔子,不要多想了。我们去找个地方先睡一觉吧。”

“好!我好久没跟鬣狗哥哥一起睡觉了!”

两人一同走出门,一直呆立在门边的雷泽尔便上前把门合上,锁住。然后跟在了两人后面。

天彻底黑了下去。

第三十章 青梅竹马(二)

头痛欲裂、浑身发冷,意识像是从泥沼中升起,醒来时已经完全不记得做了什么样的梦,留下的只有恶劣至极的感受。文莱思闭着眼睛,想要翻一个身,结果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莫名从胃部涌上,一股酸涩的液体涌上喉咙,几乎要吐出来——意识到这一点的文莱思觉得更加恶心了。

【哈哈哈,我的小文莱思,你的酒量可真是差得惊人,真亏昨天晚上你那么大放异彩,我还以为你酒量总算有点进步了来着,哈哈哈,就喝了那么几杯,第二天就成这样,哈哈哈哈!】

系统不出所料的嘲笑倒反而让文莱思把注意力从那种恶心的感觉上转移开来,昨天晚上的事在他脑中回溯,一开始有点艰难,脑海里只有一个庞然的影子,坐在桌边,看不清相貌,像是在昏黄的灯光下的一团鬼影——皮克,想起这个名字之后,一切就变得清晰起来。

“……啊,对了,赌博。”文莱思彻底清醒过来,虽然还止不住头痛,但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怎么样,系统,我说了会给你看我是怎么赢到最后的吧?感觉如何?”

文莱思一边得意地在心里对系统炫耀,一边微笑着睁开眼来。

一双浅棕色的瞳仁正凝视着他,中长的头发倾斜而下,在阳光下照出浅红的颜色。“啊,您醒了。”少女的声音轻柔温暖,一如她的笑容,带着蜂蜜般的甜腻,“早上好。”

“……是艾尔薇啊。”文莱思从短暂的出神中清醒过来,点了点头,“早上好。”

【喂,我说,小文莱思,你刚才刚不会是想起了你那个魅力值只有70的青梅竹马吧?这可是女仆唉,跟青梅竹马那种注定的败犬属性相比,当然还是女仆比较好啊,你就不能珍惜一下吗!】

系统还是一如既往地说着他听不懂的废话,系统永远是这样,就好像哪怕世界毁灭,它也永远只会说这些没营养的莫名其妙的鬼话一样。文莱思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系统的确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甚至对文莱思这个人的了解,可能也是如此。

文莱思想要爬起身,双手却忽然一软,滚了一圈,向地面摔去——预想中的冰凉与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柔软的胳膊扶住了他,扶他坐起身,接着,环抱,搂住了他:“文莱思先生,您昨天喝了很多酒,现在很难受吧?好好休息一会吧,我会照顾您的。”

温暖、柔软——舒适,文莱思也不明白为什么,被艾尔薇抱住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从水里被捞起的那晚是这样,昨天晚上也是。仔细想想,他和艾尔薇见面才不过两天,他就已经被像这样抱住好几次了:“……艾尔薇,你很害怕吗?”

“您在说什么?”艾尔薇的声音轻柔而温暖,带着甜蜜的潮湿的感觉,正如她吹拂在文莱思耳边的吐息,“和您在一起,我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害怕我会丢下你不管。”文莱思轻轻地推开艾尔薇的怀抱,转而和她正面相对,注视着艾尔薇的脸——她的脸微微发黄,也是如蜂蜜一般甜蜜,总是带着微微的红,但是现在,那抹红晕却淡去了不少,“所以你这两天在竭尽所能地讨好我——也许是策略,又或者你只是单纯地不太习惯,你并没有把这种讨好表现得太过火,但是,你在讨好我。因为你害怕我会丢下你。”

令文莱思有点惊讶的是,艾尔薇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也没有做出被冤枉的伪装,事实上,她的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不是的,文莱思先生。我做的,只是女仆应该做的而已,您过去的女仆不是这样做的吗?”

“……”文莱思早就了解到艾尔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懦弱怕事,但她此刻的反应还是大大超乎了文莱思的预料,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判断到底是否出了问题,结果,事先准备好的很多话一下被堵住出不来,明明是他主动挑起话题,结果他这边反而卡壳了。

艾尔薇似乎注意到了文莱思的窘境,温柔地笑了笑:“而且,我一点都不担心您会丢下我。”

“哈?”文莱思不由得有些愣神,他本来是打算安慰一下艾尔薇,顺便告诉她不用勉强自己做这些没必要的肢体接触也没有关系,可现在,他是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

艾尔薇的脸染上了娇艳的红晕,像是涂了一层蜂蜜的红茶:“您说过了,我可以跟您在一起。”

“……”看着红着脸低下头的艾尔薇,文莱思仔细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对她复述这句话的那个晚上,干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咳咳,那什么,我要说的是,你不用这样动不动就抱我……虽说你可能确实比我大几岁,但我马上也十七岁了,也不是小屁孩了。”

艾尔薇一开始诧异地看着文莱思,听完他的话之后,却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一开始文莱思还觉得没什么,等到十几秒后,发现艾尔薇还在笑,他才觉得有点莫名尴尬,又过了十几秒,他虽说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脸红了起来。

“喂,系统,这是什么情况啊?”

【哎呀呀,我的小文莱思,你真是可爱。】

“……”文莱思最后满脸通红地用力咳嗽了两声,艾尔薇才终于不再笑出声,但看向他的时候仍然笑眯眯的。文莱思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脸上发烫,又轻咳两声转移了话题:“对了,杰克呢?”

“杰克先生正在他的房间内休息,昨天他喝得比文莱思先生还要多,现在大概还没有醒吧。”艾尔薇微笑着,站起身,在一旁的桌子上不知忙活些什么,同时回答道,“闪狐先生为我们准备了两栋房子,我昨天扶杰克先生去另一栋房子休息了。”

“哦——哦。”艾尔薇背过身去,看不到她的脸之后,文莱思总算稍稍冷静下来,发热的头脑也恢复了许多,“……等一下,为什么是两栋?”

艾尔薇在桌上泡了一杯茶,端到文莱思面前,左手轻轻扶住文莱思,右手将茶杯向文莱思唇边送去:“这是以前特尔冯斯先生很喜欢的茶,据说对醒酒很有好处。昨天晚上闪狐先生问了我们要准备几栋房子,他真是一位亲切周到的好人。”

“……等一下,”文莱思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很擅长应付艾尔薇,伸手接过了那杯茶,向边上蹭了蹭,“你是说闪狐问了你要几栋房子,然后你说要两栋?为什么?”

“您是说只要一栋吗?可是那样的话,您休息起来也许会有点挤——”

“不是,只有两栋的话,你睡哪?”文莱思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昨晚睡哪呢?”

“我睡哪都可以啊,最重要的是和文莱思先生您睡在一间,否则我怎么照顾您呢?”

“……”

…………

两人又纠缠了一段时间,文莱思终于无法承受艾尔薇过度的好意,随便找了个借口逃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所住的房子就在福克斯镇当中,那些闭门不开的房子的其中之一——看来冒险者公会对这镇子的控制力度比他想象中更强。据艾尔薇所说,他们所住的房子其实也有通往地下的通道。

【呵呵,这是什么情况,小文莱思?平时遇到的对你怀抱恶意的人太多了,现在遇到一个对你格外好的人反而适应不过来了嘛?你居然是这么个贱骨头,我以前怎没看出来呢。】

“倒也不是……”文莱思尴尬地笑了笑,“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只是不习惯你至于那么狼狈地跑出来吗?唔,说起来,你小子是不是不太会应付女人?】

“……”文莱思嘴角又抽了抽,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频繁地感到尴尬了,“你就当是这样吧。”

【什么叫你就当啊,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怎么对你的系统说话的!要不是当年你面临绝境的时候,光辉伟大心地善良的本系统从河里跳出来对你施以援手,你小子现在还窝在那个小山村——呃……不是吧?我的小文莱思,你可别告诉我,你不但还没忘掉你那个魅力值只有70的青梅竹马,而且还纯情到只喜欢她一个人,跟别的女人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觉得对不起她?】

文莱思脸上有点泛红,把脸别向一边:“再怎么说也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小文莱思,你小子——你,我……我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你是认真的吗?你居然没有否认?你可是“主角”,是被本系统选中的“主角”!不想着开后宫也就算了,毕竟现在那一类也不是很流行,但是,但是啊,你纯情居然成这样——你特么是在逗我吗!】

系统还是老样子对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显得格外激动,但是这次,非常罕见地,在发泄了一通之后,它居然在文莱思什么都没说的情况下很快刹住了车,主动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不过,算了,咱们先不说这个。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你判断出皮克不是在牌上做手脚,也没有干什么洗牌记牌之类的高端操作,最后认为皮克是在通过同伙偷看他自己的牌——虽然我觉得你应该在更早些的时候,他大呼小叫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反应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当时已经喝醉了,能察觉到,就算你做得好。】

文莱思不由得微笑起来:“系统,你很不会夸奖别人啊。”

【鬼扯,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不会的事,我特么可是系统!我只是没打算夸你而已。总之,之后你就开始设局,要冰水,把牌浸湿,然后装作狼狈的样子掩盖自己的动作,一张一张地展示牌的同时,在每张牌的表面都冻上一层冰,然后把自己的牌上的冰抹掉,站起身,控制角度,让那群偷看的人只能看到皮克牌上反射出的你的牌的花色。】

【从只比大小不比花色,允许平局的规则里判断出他们的暗号恐怕只有数字;要特意加冰是为了不让皮克因为牌太凉而感到异样;站起来的第一时间把整个身体都压过去是为了防止意外,在找好角度之后再让那些人看到牌,这些我都明白。在喝醉的情况下想到那么多,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干的不错,你所推崇的一切都计划好之后获取胜利,也的确有点意思。】

文莱思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有点得意的神色:“那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你下注的时间。我不知道你一开始到底看到的是谁的牌——但是之后你又压上去一次,目的是为了确认你没看清的另一张牌吧?皮克的牌,还有通过反光能看到的自己的牌,两张牌都确认之后,你才把赌注推到最大。但是,你下注一万八千标准单位的时间是在此之前。】

【无论你看清的是哪张牌,皮克的A还是你自己的2,你都几乎不可能赢吧?你为什么会按照原先的计划,下注一万八千标准单位呢?】

文莱思一直得意地笑着,然后终于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这个嘛,保密。”

【啥玩意?】

“难得我做了一件令你无法想明白的事,我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告诉你呢,哈哈哈哈!”

【喂喂喂,文莱思,你这个狗崽子,你知道你特么是在对谁说话吗混蛋!】

第三十一章 青梅竹马(三)

文莱思难得在与系统的争论或者说废话中占据上风,这让他心情很好。远远看到皮克的时候,他甚至还检讨了一下自己昨晚是不是做得太过,皮克确实是打算从他手里坑一笔钱,但如果不是他自己自作聪明地用什么加倍赌注的手法,也不至于把赌注堆到那么大,结果他反过来把皮克赢了个底朝天,也难免显得有点不大厚道。

结果还没等文莱思想好要说些什么或是怎么赔偿,反倒是皮克很亲热地凑了上来,一副被文莱思卖了还给他数钱的感恩戴德的样子。文莱思还一度以为皮克是怒火攻心想找个由头跟文莱思同归于尽,很是戒备了一下,结果交流了两句,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昨天晚上就已经答应给皮克留5700金币,那柄其实不怎么值钱的狼牙棒,他自然也不会再要。

皮克拿5700金币,4000还了跟冒险者协会的高息借贷,自己还能剩下1700,与原本那种输光一切还欠下高达4000金币外债的绝境相比,作为一个能冷静地判断形势的人,皮克的态度倒也不奇怪。

仔细想想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理所当然的,皮克是个一转法师,周围一圈的人恐怕都是他的同伙,而且恐怕各个都身经百战,身强体壮,至少也拥有超过普通的法师学徒的施法战斗能力。真的逼得太狠了,对文莱思自己才是平添麻烦。

对文莱思来说,他赢到的一万四千七百金币,对他来说跟拿八千区别不大。以他个人的经验,八千金币就已经是他一个人怎么花都花不完的开销,多出来那么多,结果可能只是让他携带起来更加麻烦。而给皮克留下5700,也就是说冒险者协会不会因为这场赌局承受损失,借出的钱可以顺利收回——他们可能就不会纵容,至少也不会协助皮克走投无路的报复行动。

之前皮可提出要借钱的时候,文莱思主动提出拿那根破棒子抵押赌金,也是为了避免轻易把皮克的那些同伙轻易地卷进这场赌局的台面上。留有余地的话,那些人暴起,一起来找文莱思的麻烦的可能性就要小了很多。当然,再小的可能性也不会是零,文莱思只是在自己能想到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做到最好,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么不幸的情况——文莱思也不是没有最终手段。

总而言之,不管内心到底怎么想,皮克看起来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自己惨败的现状,对文莱思出于理性的善意感恩戴德,这算是最理想的情况。

只是,系统却抓住机会恶狠狠地嘲讽了文莱思一顿,说什么【你小子清醒过来以后反而还不如喝醉的时候想得周到,像你这种白痴废物以为你能瞒过我什么吗!】。系统有时候——不如说总是会显得很孩子气,对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斤斤计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莱思觉得这样的系统很有趣,听到系统那些变着花样的谩骂,他反而会露出笑容来。

没有把和皮克之间的关系搞得太僵算是成功的第一步。文莱思的原定计划里,打算在这种情况下好好了解一下福克斯镇的具体情况,以及有关冒险者协会的种种事宜,但在外面吹了一阵风之后,文莱思的头疼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强烈,四肢也跟着乏力起来。

“阿嚏——”打了个喷嚏之后,文莱思才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烫得厉害。仔细一想,他从水里被捞出来那天晚上,在船板上晾着吹了那么长时间,当时应该就已经有点着凉了,结果晚上忙着给艾尔薇和自己还有其他一些人治伤,特别是艾尔薇,砍到脖子的伤口文莱思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治好,很是担心了一阵子,虽说他其实不会照顾别人,但还是一直陪在旁边,晚上也没睡好;结果第二天又走了那么长时间路,不仅休息不足还格外疲劳,接着晚上又是喝酒……

【别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了!不就是又感冒了吗!虽说你的体质只有35点吧,这样其实也挺正常吧,但是特么哪个主角三天两头就感冒发烧一病不起啊?你一个男的搞这种病弱系设定也不会受欢迎的!给我打起精神来啊你这个废物!】

系统说什么“打起精神来”的意思就是它帮不上什么忙,或者至少它不会帮忙了,于是理所当然地,就算它说了那么多废话,文莱思还是“一病不起”了。原本计划的行动也只好放弃,在这种情况下多生事端简直就是找死,只好一直躺在冒险者协会给他准备的床上,让艾尔薇忙前忙后地照顾他。

一开始文莱思还对被别人照顾很不习惯,尤其是睡觉的时候还让艾尔薇这样挺漂亮的女孩在旁边看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羞,不怎么睡不着。不过五天之后,文莱思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也差不多开始习惯让艾尔薇陪在身边照顾他了——或者,应该说,他忽然发现,有个女仆还真是一件挺舒服的事。

自从文莱思离开塔尔村之后,基本上就一直在吃没什么味道的干粮,在无尽山脉里偶尔烤点什么肉,撒点盐上去就算改善伙食,甚至到了学院城之后,为了节省开销,他也基本一直在吃给要出远门的人准备的便宜干粮,跟大小姐当护卫之后他倒是没那么缺钱,但照顾大小姐的人一个都不在,他又舍不得花钱跟着大小姐每天都下馆子吃饭,结果也还是在吃干粮——虽说是稍微贵一点,味道更丰富一点的干粮,但无论如何也还是干粮。

总的来说,文莱思一直觉得自己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类型,对食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时比平时更加敏感的关系,艾尔薇做的味道清淡的汤,还有其他不只好吃还毫无意义地格外漂亮的菜色,差点让文莱思吃得流出眼泪来。现在回忆起过去啃干粮那段生活,瞬间就变成了好像地狱般的日子,好像想到嘴里就会冒出苦味似的。

而且有一个女仆带来的好处远不局限于餐饮条件,应该说,文莱思方方面面的生活品质都获得了质的飞跃。他过去的生活标准总的来说就是能活下去就行了,在大小姐住宅的房间里住了一个月也没留下什么有生活气息的东西,决定离开的那天早上,说是收拾干净,其实他也就叠了个被子。

而现在就大不相同了,文莱思每天睡醒过来以后就会发现他住的房子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并不是总能找到到底多了些什么,或者到底什么东西被搬到了什么地方,但他很确信的是,经过了这几天,这个房间跟他头一次起来的那天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房间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只能说,看起来更像是人住的地方——应该说更像是女孩住的地方了……

这种变化带来的不止是观感上让人觉得舒心,从实际角度上来说,文莱思也确实觉得,哪怕一直躺在床上,也一天比一天更加舒服。在文莱思看来,艾尔薇所做的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魔法,而且是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类型。如果说他一开始对艾尔薇当他女仆这件事不是很习惯,还觉得不好意思,有点抵触情绪,那么现在他虽说还是不大好意思,但是他已经开始觉得,反正也是艾尔薇非要当他的女仆不可,他接受艾尔薇的照顾也算是为了让艾尔薇放心,没什么不好了。

【嗨呀,这么快就抛弃了自己吃苦耐劳的美德,被犬儒学派的享乐主义糖衣炮弹腐化侵蚀,日渐堕落,还要千方百计地给自己找借口,为别人着想这种臭不要脸的鬼话都能说得出来,真是太丑陋了,刚刚脱离贫下中农,就摆出一副资产阶级老爷剥削者的丑恶嘴脸,嗨呀!】

当然,系统免不了大发一通恐怕全世界都没人能听懂的莫名言论,而文莱思也理所当然地无视了他。

五天过去,文莱思病好得差不多了,预定中他们和杰克在这逗留的时间也结束了,他去跟人道别,也没有上演什么依依惜别的戏码,只有皮克一个人假惺惺地发表了一番“再来我请你吃饭啊!”之类的客套话,总的来说,文莱思在福克斯镇呆的这几天,除了几千金币之外,并没有什么收获。

跟杰克一起重新回到河岸,罗摩号早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罗波尔看到文莱思回来的时候居然还多了一箱金币,表现出的惊讶极为夸张——说实话文莱思怀疑他是刻意通过夸张过度的惊讶来掩饰自己对那箱金币的垂涎,不过无论如何,文莱思相信罗波尔有足够的头脑,不会再对他出手了。

罗摩号的行进速度的确很快,连风帆都没有的情况下,只是顺流而下,文莱思就亲眼看到在日益热闹起来的大河上,它一骑绝尘的景象。尤其是,罗摩船长好像还加了某种特殊的改装,只要一个拥有魔法之徽的人对着某个地方输入精神力,就能让船的行进速度快出许多。

作为友好关系的象征,文莱思收了象征性地收取了几个金币之后,就给罗波尔画了一个魔法之徽——虽然只是制式的,而且罗波尔适应的属性还是土属性,但他还是因此对文莱思感恩戴德。

就这样,一路上只在几个港口停了几次,罗摩号便在两周多一点的时候抵达了大河的出海口,文莱思闻名已久的“千岛港”。罗波尔好像很认真地洒了几滴眼泪,充分表达了对文莱思依依惜别的感情之后,文莱思便带着艾尔薇下了船。

也许是大河已经化冻了好一阵子,千岛港可谓是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船只如群星罗列,文莱思甚至在靠海的那边看到了好几艘几乎有两层楼高的大船。不过艾尔薇看起来好像比他还惊讶,没有注意到他目瞪口呆的神情,也给了他时间及时调整过来,咳嗽两声,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就在走过木质的栈桥,向以蓝白为主,建筑风格极为陌生的城镇走去的时候,文莱思突然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文莱思?总算找到你了!”

“……萨尔?”文莱思寻声看过去,他阔别已久的好友,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弟弟,萨尔·泽维尔,正穿着跟周围看起来有点格格不入、却正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褐色粗布衣,站在他前面挥着手冲他打招呼,文莱思的右手抚上脸颊,轻轻按压着,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你啊。”萨尔脸上露出的是即使在记忆中,也是好多年前才能在萨尔脸上看到的,毫无掩饰的亲热笑容,“而且不止我一个哦?”

说着,从萨尔身后,出现了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身影,棕褐色的长发,修长的身躯,雪白的皮肤,以及文莱思做梦时还会梦到的浅棕色,微微透着点红的眼睛,开朗的笑容:“亏我那么担心,你小子现在过得还挺滋润的吗?这姑娘是谁,不给你的好兄弟介绍介绍?”

“苏?!”

第梅三十二章 青梅竹马(四)

文莱思自从踏入无尽山脉,走上背井离乡的道路之后,就只在最深沉的梦境里幻想过与苏的再次会面。他对念出作弊码后系统究竟做了些什么并没有记忆,但即便如此,光凭他事后在自己身上闻到的浓重的血腥味,以及萨尔、苏两个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大概知道那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他深知,“做出”这种事的自己,根本不可能继续在帝国生活下去。因而他早已做好了永远不会再与他们两人见面的准备;而在离开帝国边境时,作为诱饵出现的萨尔,和铺天盖地的陨星一同,毁灭了文莱思最后一丝对家乡的眷恋,以及恢复往日生活的希望。

可无论他如何做好准备,无论他怎样努力,绝不去触碰过去的记忆,以至于他自己都好像真的毫不在乎了,当萨尔和苏两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仍旧像往常一样,寻常地跟他搭话时,他却好像瞬间回到了过去,一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好像他还在塔尔村那时一样,脸有些红地,抬起右手挠头,说话也变得不大利索了:“啊——这位是艾尔薇,是,嗯,我之前,是跟我顺路的一个人。”

苏轻轻撩了一下头发,歪头,憋着笑似的看着文莱思:“顺路的人?”

“咳咳。”文莱思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朝苏那边走了两步,“你怎么到这来了?”

苏也向文莱思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停在了有点微妙的距离:“刚才萨尔不是不是说了吗?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啊,你干出那种事之后就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你知道我——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文莱思朝萨尔的方向看了一眼,萨尔的表情有点尴尬,带着央求和歉意,背对着苏,对文莱思低下头,双手合掌,做出一副不知道是道歉还是拜托的样子。

“原来如此。”文莱思不由得想要点点头,眼前的情况跟他大脑中的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

他离开塔尔村的那个晚上,系统因为嫌麻烦弄晕了苏,来与文莱思道别,知道文莱思计划的也只有萨尔一个人;而后来萨尔被他的老师所利用,在半不知情的情况下担任“诱饵”的职责,在那个小村子里等待文莱思的那件事,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告诉苏。

对苏来说,文莱思就是“一声不吭地消失”之后再无音信;而对萨尔来说,被文莱思——实际上应该是系统,从铺天盖地的陨星下救了一命,而且本来就为自己的背叛行为感到自责,现在对文莱思自然不会怀有恶意,他看起来很想道歉,只是,也不想让苏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萨尔会这样想很自然,文莱思也不愿意当着苏的面提到那些事。

文莱思下意识地对萨尔点了点头,看向苏,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抱歉的笑容,低下头,而苏则大笑了一声,走上来按住比她高出不少的文莱思低下的头,用力揉了揉。

“对不起。”“哈哈,你没事就好啦!”

接着,文莱思和苏抱在一起,他感觉到苏用力拍着他的后背,再次强调了一遍,只是,这次,好像带上了哭腔:“哈哈,你没事就——太好了。”

文莱思也觉得有点想哭,鼻头有些酸楚,眼睛也有点发酸,但是,他却哭不出来。

并不是因为他已经变得坚强,也不是因为他开始变得冷血,而是,他不知为何有一种异常感。

就算再怎么思考,一切也都能解释得通,逻辑严丝合缝,一切都很正常、很美好,不如说,正是他梦中才有的美景。但是,文莱思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有只蚂蚁叼着一根松软的羽毛在他心脏上跳舞,不算痛苦,也不是瘙痒,而是更加微妙的一种不适感。

他不由得抬起手,轻轻地按压着脸上的疤痕,好像这样就能把那只蚂蚁赶走一样。

“……”奇妙的是,说不清是不是那个动作的效果,他竟然真的突然察觉到了这种不适感的来源,“喂,系统,在这种时候,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你怎么了?”

【……】

系统没有在第一时间对文莱思的直接提问做出反应,这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内都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在文莱思印象里的系统,就好像一个每天穷极无聊无事可做又只能跟他一个人说话的话痨,每时每刻的终极追求就是把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垃圾和别的莫名其妙的玩意通过说话的方式灌进文莱思的脑子里,就算文莱思不想跟它说话都会说个不停,更不用说文莱思主动问话的时候了。

“喂,系统——”过去发生类似的情况的时候,就只有在他刚刚得到系统,还没有完全融合的时候,系统不想被那个特工发现,就只有那一次而已,换句话说,就是只有某种特别的紧急情况下,系统才会连冷哼一声都不愿意做,文莱思几乎开始感到恐慌了,“系统?”

【——啊?在呢在呢,叫什么啊叫,平常咋不见你叫得那么亲热呢你个白眼狼小子。怎么了?】

听到系统的声音,文莱思稍微悬起的心放下了一些,但之前的异常感却更加浓郁了:“不,我只是想知道,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对你稍微有点改观啊。”

【哈?……什么情况下?】

“……”之前冲刷着文莱思大脑的喜悦像潮水一样逐渐退去,恢复了正常思考能力的文莱思,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要从异常中追寻真相,“你看,就是这种情况下。”

【哈……那么,这种情况下,你到底想让我说些什么呢?】

抱着苏的文莱思的眼神失去了原先的柔软,也并不是变得冰冷坚硬,而是失去了其中的感情,就像是一团漆黑的一个洞,说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你看,就是往常你会说的那些。对友情、爱情、亲情等等,所有代表幸福的美好感情的反-社会反-人类性质的嘲笑,对于我这个人的直接攻击,还有两者结合的,对于我表露出这些特质的深恶痛绝之类的,一如既往的废话。”

【嗯哼——也就是说,你是在求着我骂你喽?哎呀呀,我的小文莱思,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说起来有些惭愧,仔细想想,你以前好像就隐隐表露出了这种倾向,但是我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你是个有斯德哥尔摩症状的抖M啊——真是对不起,过去没有好好关心你,哈哈。】

系统的话正在逐渐变得连贯,到最后语气也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态度。这反而愈发凸显出它先前的异常。文莱思彻底冷静了下来:“算了,不说那个了。系统,你不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哈?你突然间在说什么鬼话?所以我才说你这个臭不要脸的白眼狼真是太特么不要脸了!什么叫我不站在你这边?想想看要是没有我的话你小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喝西北风!想想看要是没有我拼死拼活地出力的话你小子已经是陨石下的肉饼了!想想看——】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系统,我并不是说你永远不站在我这一边。”文莱思听着系统的话,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只是不是’永远’站在我这边,你不会想否认吧?打个比方,如果你注意到了一件对你我都不会立刻造成严重后果,但却可以让你尽情嘲笑我的事,你会提醒我吗?”

【啊哈,我的小文莱思,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啊,光荣伟大正确如我太阳王COC系统,要嘲笑你这种尚未开化的原始蛮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事”来做由头,懂吗?嗯,不过,嘿嘿,你说的没错,我是你的系统,又不是你的保姆,更不是你亲妈,像你要尿裤子之类的蠢事,我当然不会提醒。】

“很好。”文莱思点了点头,推开了仍然在和自己拥抱的苏,从容地露出了最低限度的微笑,“苏,我还有个问题。我明白你们是来找我的了,但是,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呢?”

苏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仍旧保持着那种亲昵的笑容,拍了拍文莱思的肩膀,她的手掌如文莱思记忆中的一样,柔软而有力:“你小子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这都想不到。你不是自己对萨尔说过吗?你要到帝国和联邦之间的交界处来,我们可是到处打听你的消息,一路到这来,都快放弃了。没想到突然看到你,哈哈,怎么说,这就是缘分吧!”

苏的回答说不上尽善尽美,但是在文莱思看来很合理,完全说得过去——可问题就在这里,从先前开始,苏、也包括萨尔,他们两个人的行动、话语、反应,都是在文莱思看来完全合理的,甚至于说,都与文莱思设想中最有可能的回答一模一样。

“哈哈,是啊,没想到会这么巧。”

文莱思与苏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他终于又想起了萨尔的问题,与此同时,萨尔也走上来,站在两人旁边,又冲文莱思道歉似的点了点头,接着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开口道:“好了,苏姐、文莱思,还有这位,艾尔薇小姐是吗?我们站在这码头上也挺冷的,先去找个住的地方吧。”

艾尔薇朝文莱思请示一般地看了一眼,接着轻声应了一声,轻轻拖动了两人的行李——说来虽说之前就隐隐有一点感觉,但直到下船的时候文莱思才明确发现,看起来颇有些柔软的艾尔薇,意外地体魄强健,体力方面,无论爆发力还是持久力,都比文莱思要高出不少。至少,文莱思带起来没两步就要气喘吁吁的行李——最要命的还是里面的几万金币——艾尔薇拖起来好像还颇有余力。

萨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而苏则上前走了两步,很亲热似的搂住艾尔薇,朝她挤了挤眼睛,灿烂地笑着说道:“我帮你吧?”说着,伸手接过了一个袋子,身子歪斜了一下,吐了吐舌头:“还挺沉的啊,文莱思这小子这么没用真是辛苦你啦。”

艾尔薇脸有点微微发红,慌乱似的摆摆手:“不,哪里,是我麻烦了——文莱思先生。”

一切的发展都合理而正常,如果要让文莱思来设想这一次会面,恐怕也绝不会有哪怕一点与这发展不同的地方。可是,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文莱思才会觉得异常,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是说“如果真的是他们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做”的那种不对劲,因为一切都与文莱思印象当中的一样,所以即使他们真的不会这样做,文莱思也不可能会察觉到。这种异常,是某种更加微妙的……

试想一下,一个人可能了解另一个人的一切吗?哪怕再怎样亲密的两个人,能保证在任何时候都完美地预料到对方的任何一个行动吗?更何况,对象还不止一个人呢?

【哼,也就是说,是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反而让一直不怎么走运的文莱思同学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吗?哈哈,搞什么啊我的小文莱思,你这也太可悲了吧?就大大方方地接受命运的好意如何?】

“哈哈……”文莱思不由得笑出了声音,“到底是怎么样呢……”

“什么?”也许是因为文莱思的笑声太过突兀的缘故,苏、萨尔、艾尔薇三个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沐浴在关切、担忧、疑惑的眼光中,文莱思的笑容却更加奇怪了,嘴角越来越高,与伤痕连成一片,一直延伸到耳朵根。文莱思仿佛感觉到脸上的伤痕被撕扯开来,炽热的痛感让他不由得去按压着脸上的伤口,接着,好像连掌心也被灼烧。他大笑起来,也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干的吗?嗯?是你吗?”

面前的三人,还有更远处那些模糊不清的路人们,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文莱思,好像他们听不懂文莱思在说什么似的,但是那没有关系,文莱思本就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啊啊,真是无趣啊,你这个人。不是我干的。】

“很好,那你就不要掺和。”文莱思点点头,接着,看向了萨尔,英俊、刻薄、带着几分稚气,正与文莱思记忆中的一样。文莱思收敛了夸张的笑容,让嘴角停留在寻常的微笑的高度,然而,看起来却仿佛比先前更加危险:“萨尔,我最亲爱的兄弟。”

“怎么了?”萨尔怔了一怔,表情看起来有点诧异。

文莱思微笑着向他走过去:“萨尔·泽维尔,你一向是我的兄弟。即使你不愿意承认,但我们仍然是一起长大的,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同样亲密的兄弟。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萨尔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了,“你突然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呢?文莱思?”

文莱思走到他的面前,把手搭在了萨尔的肩上,仍旧保持着同样的微笑:“这并不是奇怪的话。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就算你对我做了’那种事’,把那么大一颗陨石引到我的头上,我也不怪你,不但不怪你,还会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想办法救你。”

萨尔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文莱思没给他机会。

“所以,你也不会怪我吧?”在开口的同时,文莱思便挥动匕首,割断了萨尔的喉咙。之后,漠然地看着萨尔惊恐地捂住脖子,“赫赫”地喘着气,跪倒在地,挣扎,直到不再发出声音。

“‘如果是真的萨尔的话,绝对不会都变成这样还不想着反抗的。’,终于露出破绽了啊……”文莱思好整以暇地收拾了一下衣服,转过身,面对着“苏”,“只是,我有点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个’萨尔’没有反抗呢?……是因为,你做不到吗?”

文莱思终于再次无法控制住脸上的笑容,也许是那表情太过狰狞,“苏”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厌恶的表情,终于用与文莱思想象中不同的,不属于苏的语调说道:

“你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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