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欲飞扬 - xp1024.com
《魔欲飞扬》


第一章 富二代

“啪!”

拳脚相交,两下崩开。

少年借力旁撤,躲过随后的掌劈。

对手十七八岁,高挑白净,样貌颇为俊俏。不过他此刻双目圆睁、面容扭曲,看上去有些狰狞。

掌劈无效,俊俏青年猛地甩腰发力。他左脚蹬地,身体腾空而起,右腿狂踹对手面门。

少年脸色微变,竖起左臂挡下飞腿。

“碰......”

“噔噔噔......”

少年连退三步,动作略显僵硬。

他名叫景华,与青年差了四五岁,体格、力量吃亏太多。加之他“大病初愈”,方才几下硬拼已感不支。

少年脸上不露声色,左手悄悄伸向后腰。自从穿越异界,他便感到莫名的危机。眼下不过寻常较量,师兄王德如同发了疯一般,招招不离躯体要害。师傅云庸就在旁边,此刻发难似乎不太合适。

“嗯......”

右侧不远处,白首老翁本在伏案书写。见此情形他双眉微抖,似要有所行动。就在这时,远处呼声响起。

“景华,爷爷喊你回家吃饭!“

少年长身而起,跳出圈外,向云庸躬身施礼。

“云师傅,我先回去了。“

老翁头也不抬,挥了挥手表示知道。景华转过身来,朝旁边两位同门道别。

青年久攻不下,表情十分难看,说话有点不阴不阳。

“回去啦?路上可要小心,莫要头痛跌倒,昏迷发热…...”

旁边的女子年纪小些,圆脸大眼、容貌姣好。她神色尴尬,拉了拉同伴,示意他不要再说。

“是,有劳王师兄挂怀。”

体内气血阵阵翻涌,激得心脉搏动加速。可少年脸上神色平淡,没有半分异常。辞别同门,他转身慢慢走下高台。

高台巍峨开阔,犹如一方巨大印章,落在形山城中心。它是城里最显目的建筑,台体用整块条石构建而成,坚固厚实、宽广雄伟。

顶上刻着“观峰台”三个大字,金光闪闪、气势磅礴,充分彰显宗派威严,是“火雷门”在形山城的标志。

夕阳西下,晚霞洒落台面,映出满眼红光。美景虽好,却少人驻足欣赏。只有修士能登上高台,在此处存思感悟、静坐修炼,普通百姓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景华缓步走下石阶,目光扫过远处城郭。熙熙攘攘的人群、袅袅升起的炊烟,组成一幅祥和的生活画卷。

少年眯起双目。每当此时,他总感觉茫然若失,仿佛眼前种种都是虚幻,只是自己无数梦境中的一个。

七个月前,“景华”穿越到这个陌生所在。经历过初时的恐惧、迷茫、失落后,开始逐步熟悉身边环境。

此地是个小城,人口不过三五万,既无官府、也无衙役,权力大都集中在数名“修士”手上。他们不但体格健硕,比之普通百姓强出许多,还有神奇的术法手段。

以修士为核心,亲族、故旧、弟子等组成数个势力,掌握形山城多数财富与资源。景华的爷爷景福仁,便是城中话事的修士之一。景家名下坐拥田亩商号,其中包括城中的大药行“一善堂”。

就景华所知,城中修士地位不高,都停留在聚灵期境界。他们全是“火雷门”外门弟子,在形山城征收赋税、资源上交门派。同时他们还配合分堂堂主,在周围寻找具有资质的少年,作为宗门新生力量。

“观峰台”上的两男一女,是五年来山城新出现的“人才”,景华、王德和毕思雨。

“观峰台”下,粗壮大婶急步上前。她身着红绿衣衫,模样很是抢眼。

“小华,身子不碍吧?头还晕么?你爷爷方才又问了……”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放在景华额头。摸了好一阵,大婶才放下心事,从布袋中取出玉罐。

“刚炖好的‘归元汤’,你爷爷专门吩咐,趁着热乎快喝了......”

景华感受到对方的真挚,点头接过玉罐。

“婆婆,我没事。你和爷爷说说,其实我已经好了,省得他老是疑神疑鬼......”

“呸呸呸!和你说过多少遍,姑姑还不到四十,四十啊!叫我姑姑,姑姑懂不懂?”

景华憋住笑道:“知道了,婆婆。”

“小屁孩皮痒得很......好久没喝姑姑的‘轮回汤’,心里挂念是不是?”

“对啊,阿姑,那个方子很有意思,你一直没给我看......”

“去去去!年纪不大心眼挺多,小小人儿要那做什么?”

两人边聊边行,快步走向大门。

药姑四十出头,论辈分却是景华奶奶的族妹。她精通药理,是“一善堂”的镇馆大夫,也是一名聚灵修士。

景家老太爷性子随和,没定什么森严的家规家法,大伙儿日子过得其乐融融。药姑平日宠爱景华,经常逗他开心。

刚“穿”来时,少年心中满是恐惧不安,整日不肯出声。药姑经常来“把脉治病”,她性子直爽、待人真诚。从她口中,景华开始慢慢了解“世事”,结合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才不至于露出破绽。

言谈间两人离开高台,不远处是“火雷门”分堂驻地,几十号大汉身着劲装,分成数列,正在练习拳脚。

左右两边厢房整洁,许多城内店铺的东主、掌柜在缴纳赋税、登记造册。看见景华和药姑出来,众人不敢怠慢,纷纷弯腰施礼。

修士、百姓地位悬殊,东主、掌柜在百姓跟前威风八面,可对上两名景家修士,他们只有弯腰俯首的份。数个仆从抢步上前,为景华、药姑打开分堂大门。

走出门外,迎面遇上个彪形大汉。此人一张国字方脸,双目炯炯、步履稳健。景华认识对方,他是王德家的亲戚,聚灵修士鲍虎。

半年前“意外”发生,景、王两家各自加强护卫,鲍虎受王家重托,专门负责护送王德。

两边相距数步,鲍虎瞥了一眼景华,嘴角下撇,神情轻蔑。不过半年前的“意外”,王家明显理亏,还受到分堂堂主警告。因此他并未说话,昂首大步朝高台走去。

景华、药姑只作不见,缓步登上自家马车。车夫一举长鞭,两匹健马稳稳跑了起来。

黑檀车厢铺满皮草,显得十分奢华。几个暗格内放有冰玉,可以提神醒脑、润肺消暑。厢体外圈,几道简单符文篆刻其上,使车身平稳安静、鲜有颠簸。即便放盏茶在座位上,赶路时也不会有丝毫漏出。

景华知道,马车算是一件“符器”。虽然品阶极低,但也价值不菲。只有景氏这样的大族,才能拿出来代步。

身处车中,鼻端环绕着淡淡馨香,有种说不出的腻意。景华半躺在软垫上,大大伸了个懒腰,转脸望向窗外。

形山城依山而建,旁边的“大形山”延绵数千里,横出立谷郡,深入周边地域。

城池附近有几种特产草果,外围还发现一处灵石矿。草药、灵石样样值钱,小城因此十分兴旺。

夏天就要过去,大街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百姓们见到车前的“景”字标记,都会自动避让。父母们指着马车,絮絮叨叨地教训身边子女。孩童们眼中晶莹透亮,闪出耀眼的光芒。

光芒如此熟悉,混合着憧憬、羡慕、甚至妒忌。景华注目车外,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

穿越之前,他曾遇到不少炫富的二代、三代。少年躲在旁边,眼神和那些孩童一模一样。

第二章 诚意

“不是梦啊……”

景华闭上眼睛,一幕幕前尘往事浮现心头。

大学毕业,阴差阳错闯下大祸,自己只能回到老家小县,帮父母打理店铺。

好在花烛、香油生意不错,不时还能和父亲搭档,客串一把风水先生赚点外快。本来亲戚们已说好一个姑娘,年后就能相亲,结果意外突然降临。

县城施工改造,建筑大队在路边挖地基,无意间从土里刨出数十枚古币,民工们拿着卖了好些钱。很快小城为之疯狂,男女老少全体上阵,开始了伟大的修葺地球工程。

父亲仗着祖传的堪舆本事,找到一条古河水道,刚好通过工地下方。他避开疯狂的人群,领着自己转过山坳,在一处偏僻树林挖土掘地。

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到一件硬物,心急伸手去掏。结果左手发麻,耳边“轰”地一声巨响,然后人事不知。

再次醒来时,已在这个名叫“景华”的少年体内。

景华想起那段日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神魂世界相当奇妙,自己在少年体内迷茫失落,蹉跎过好一段时光。

那时虽知道自己存在,能思会想却看不见、听不到也摸不着,完全没有“存在”的证据。只能呆在一处莫名空间内,远远感知“宿主”的情绪。

少年的情况更加特殊。他意识还在,却因受伤而不能控制躯体。长时间魂体不融,使其神魂越来越弱、几近消散。

几次挣扎后,自己尝试与少年接触,过程竟出奇地顺利。神魂互融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上心头。

幼年丧母......

从小孤独却自强不息......

九岁时发现身具木灵根资质,给了家人不小的惊喜……

还有“观峰台”上王德狰狞的脸孔!

从那之后,少年的意识消失不见,自己逐渐习惯掌控躯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在识海内的某处。逢人遇事,不时涌动出的情感就是明证。

和“家人”在一起,总能感到莫名的温馨。方才在修炼台上,面对另外两个“同门”,心里的恨意几乎抑制不住。

半年多前,那个叫王德的青年蓄意制造“意外”。他先讥笑诅咒“景华”的父亲,并在争吵时暴起出手,造成少年的惨状。

“景华,到了到了......”

药姑连声催促,打断了景华的胡思乱想。

马车停在青石路上,路面平整宽阔,直通南门。一座建构宏伟的大宅坐落街口,鲜红的朱漆大门,两边一对一人来高的瑞兽石像栩栩如生。门顶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一善堂”三个金漆大字。

门前人进人出,生意相当兴旺。两侧廊下,左右站着四个青衣仆从,个个腰板挺直、精神抖擞。

“姑奶奶回来了!”

“小少爷回来了!”

仆从们抢着打开右边侧门,另有下人飞奔进铺禀报。

马车刚在院里停好,一个中年人匆匆赶来。他身体略微发福,步履却十分稳健。

“小华,今天身体如何?没什么异常吧?”

“爷爷,我这不是没事么?您就不用担心了......”

药姑在旁帮腔道:“是啊,大兄,小华现在顿顿饭量见长,身子比以前强壮很多,肯定不会有问题......”

景福仁上前两步,摸了摸景华的额头。

“此次小华遭遇大难,高烧不退两个多月。即便普通人家,这样的病状也十分罕见,何况他还是修士?”

药姑是“一善堂”里数一数二的医药大家,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她上前拉过景华,转身向内厅走去。

“脱去大难必有后福......王家那几个东西,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兄,咱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景福仁叹了口气跟在后面,犹自不能释怀。

“可恨王德那小子,不但出手凶狠,事后还百般抵赖。毕思雨那个小贱人无耻至极,竟然帮他圆谎。小华修炼四年多,会自己跌倒摔得昏迷不醒?哼!小贱婢忘恩负义,当年不是老夫发现她,毕家哪有今天的风光?”

药姑劝道:“大兄,先忍忍吧......等天赐回来,这笔账再找他们算。到那时,自然叫王家知道老娘的手段。”

景福仁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重:“天赐这孩子......心里只有修炼……出去六年,也不知突破没有,家里连个信也不带,否则王大城他们哪会如此猖狂……”

就在此时,一个家仆跑出门廊。

“老爷......那位王管家大吵大嚷,还不肯走......”

景福仁皱起眉头道:“刚才不是已经送客了吗?怎么还给脸不要脸?肖大在干什么?”

家仆垂首道:“肖管事上前请他离开,不过被踢了一脚......”

药姑听出不对劲,转身问道:“大兄,谁这么无礼?敢到‘一善堂’来撒野,王管家......难道......又是那个王福?”

景福仁摇头道:“刚才像癞皮狗般乞怜,这会儿又变回疯狗咬人......王大城不知怎么调教的,找此等货色跑来现眼,也不怕传扬出去丢尽颜面。”

药姑怒道:“大兄!你就是心太善,才纵容这些贱胚胡来,他们现在还蹬鼻子上脸?我去看看!”

说完她大步流星,直奔厅堂。景福仁和景华紧随其后,进了“一善堂”前院。

“......你敢动手?动一下试试......哼!给我听好了,在形山城,只有王家才是说话管用的主。有空多劝劝你们老爷,一大把年纪啦!还抱着那点念想不放!‘火雷门’内靠实力说话,真惹恼我家老爷,你们都得跟着倒血霉!我......”

矮瘦老叟长得獐头鼠目,站在厅前指指点点。夕阳照耀下,他脸上泛出不健康的红光,正龇牙咧嘴地大放厥词。说到得意时,老叟面容扭曲,有种说不出的猥琐。

听见脚步声响,王福回身观看,正好见到景氏三人步入前院。老叟的表情瞬间调整,变得低眉顺眼、满脸谄媚。

“景老爷!啊,景少爷也回来啦!我说景老爷,做生意事情您再考虑考虑,我家老爷诚意十足,他......”

说话之间,药姑已几步来到厅堂前面。她扬起大手,重重扇了过去。

“我给你的诚意!”

“啪!”

“哎呦!!”

老头的脸孔猛地朝旁边甩出,身体不由自主在原处连转两圈,“噔噔蹬”栽出数步,“噗通”坐倒在地。

“啊......”

惨叫声中,王福半边面颊迅速红肿,顷刻间多出一大坨,好像贴了块猪膘在上面。

“啊!你......”

第三章 欺人太甚

“你你你......”

老头手捂腮帮,几次想说点什么,终究不敢造次。他毕竟只是凡俗百姓,凭借王氏管家的身份,骂骂景家下人不打紧。真和修士对上,几条命都不够死。

王福很清楚,自己在修士眼中不值一提。而对面三人,包括景华在内,都是实打实的聚灵修士、“火雷门”外门弟子,双方地位相差悬殊。

景家“仁慈”的名头太响,形山城几乎路人皆知。大老爷素有善誉,药姑脾气虽然急躁,但性格爽朗,向来不屑于欺压百姓。至于景华,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平日乖巧懂事,鲜有恶迹传出。

王福赌的就是这点。

他是王氏管家,最多挨对方一顿训斥,不会危及性命。若是真受点皮肉之苦,刚好回去喊冤邀功。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老头得意忘形,临走时说话没收住,被药姑堵个正着。

“......哎!这个......小人......”

“腌臜货!现在不卖狂了?”

药姑单手叉腰,指着王福的鼻子破口大骂。

“滚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叫他趁早别做清秋大梦。王家的生意‘一善堂’高攀不起,景家的活计自有主张,轮不到王大城来指手划脚。你顺便问问他,霸天霸地吃下那么多,不怕喝水噎死吗?”

“是是是......”

王福看出对方动了真火,趴在地上捣头如蒜。

虽说是按老爷吩咐,来“一善堂”刻意激怒景氏。可其中分寸必须掌握适度,总不成把老命送在这儿。若自己被杀,景家最多陪个不是,再加点钱财补偿。“火雷门”是修行宗派,不在乎普通百姓的死活。

王福将嚣张嘴脸尽数收起,弯腰低头缓缓向外退去。

“都怪小人该死,都怪小人该死!我这嘴就是贱,仙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见对方装出如此模样,景家三人皱起眉头,不愿再搭理这种东西,猥琐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药姑尤不解气、忿忿说道:“连王家的狗都敢欺上门来,本派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两句话说中景福仁的心事。他长叹一口气,没有出声。

见气氛不对,景华连忙岔开话题。

“爷爷,今天吃什么?我闻到一股香味......”

药姑察觉到景福仁的失落,转口答道:“小华饿了?城外碰巧抓到一条异蛇,王老贼惺惺作态,让出不少兽骨、兽肉,正好拿来进补,就当先收王家一点利息。”

“是啊,先吃饭,先吃饭......”

有景华和药姑圆场,景福仁放下心事,当先朝内厅走去。景氏仆从连忙排摆桌椅、布置碗筷,殷勤侍候三位老爷用餐。

景氏是形山城大族,晚膳菜肴不多但样样精致,茗茶点心、拼盘高汤等等无一凡品。景福仁和药姑聊起城内佚事,指点孙儿修炼心得,很快华灯初上。

晚膳已毕,景福仁正要招呼下人撤席,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丫头,躬身在药姑耳畔窃窃低语。

“呯......”

药姑重重“哼”了一声,抬手拍在桌上。

“欺人太甚......”

景福仁神色如常,招呼景华回房休息。一直等孙儿离开,他才转身来到桌前。

“阿红,怎么?”

“丰城那批灵谷......又被鲍虎找借口扣在城外,我这就过去......”

最近数月,王氏对景家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扣押景氏财货是常见手段。大家都是“火雷门”弟子,只要不撕破脸皮,“争端”往往不了了之。不过王家势大,景氏难免吃些暗亏,景福仁对此一清二楚。

“阿红,万事小心,不要忘了叫上郭执事.......”

有同门在旁,王氏不敢过分刁难。药姑明白其中的厉害,颔首答应向外走去。人到门边,她突然停住脚步。

“大兄,那今晚刘执事那边......”

“放心吧,刘家跟我们合作多年,不会轻易改换门庭。我和刘炽是老交情,粮行买卖耽误不了.......”

药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内厅。

******************

景华回到书房,静静回味着晚餐余味。。

与前世蛇肉的粗糙难咽不同,异蛇肉质鲜嫩、很有嚼头,配上汤料十分美味。不光是异蛇,半年来景华吃过的异兽鲜香可口,堪称舌尖盛宴。只是它们十分罕见,一年难得猎到几次。

虽然异兽较普通野兽凶悍许多,但是一被发现,几十个猎户乱箭齐发,足以消灭它们。有修士在场则更加简单,两张符箓能解决。

异兽是好宝贝,皮毛、爪牙可以炼器,骨粉、血液可以制符,兽肉更是广受欢迎的美食。形山城内只有修士家才能分到,普通百姓没机会享用。

“啧啧......”

景华咂着嘴唇,随手拿起几张空白符纸。符纸呈米黄色,二指宽、三寸长,上面一道道画痕、折线,把他带进“儿时”的回忆。

“父亲”景天赐忙于修炼,陪伴儿子的时间很少。“小景华”天资聪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许多。

九岁时他存思感灵,有了读取玉简的能力,“小景华”便开始钻研各种修真典籍。《聚灵详解》、《妖兽实录》、《符箓之基》等等懂或不懂的典籍,他都努力理解、背诵下来,为后继修炼扎下根基。

十二岁时,景华开始学习制作符箓。尽管他非常用功,但似乎缺乏天赋,画出来的都是废纸,浪费了大笔材料,至今仍一事无成。

“往事”掠过心头,景华取过一支符笔,饱蘸灵兽血墨,先将脑海中的符箓范本理清,然后出笔落纸,一气呵成。一张“灵叶箭符”出现在桌上,看似颇为成功。

笔尖离纸刹那,符箓突地朝中央卷曲收缩,不多时便成为一团废纸。景华摇摇头,脸上有些苦涩。

半年来他也试着制符,本以为依靠前世书法的功底,应该有所帮助才对。没想到真上手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出笔、转接、存思、契灵,前后步骤连贯利落,与玉简所言一般无二。可像方才那样,每到最后收笔点灵,符箓便会扭曲得不成样子。

成百上千次练习下来,画出的多是废纸一张。最好的成绩和刚才相同,得到一个废纸团。以制符水平而论,比之前的“小景华”好不了多少。

“唉......”

少年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躯。依照典籍所言,制符并不全受修为限制。聚灵弟子同样能制作基础符箓,只要与自身灵根契合即可。

书本上记还载过一位符道天才,聚灵期内能制成十几种符箓,其中甚至包括高阶“火雨符”。看人挑担不吃力,真轮到自己动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明知制符对天赋要求苛刻,景华潜心揣摩数月,钻研《符箓之基》所说的笔意、节奏、契合等要点,似乎有所领悟。放开书本提笔画符,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景华默默自我安慰。莫说聚灵弟子,就是高阶修士中能制符的也不多。形山城内除去云师傅外,其余修士都没这个本事,失败也在情理之间。

他摊开典籍,正准备继续研读制符技法,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小少爷......”

一名仆从跌跌撞撞跑进屋里,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慌张。

“下午来过的王老爷......他......他又上门了......”

第四章 找死

景华面色一沉。

下午王福被药姑赶出府门,景氏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眼下家人赶来报信,居然口称“王老爷”,显然已对王氏生出惧意。

“慌什么!王福又来了?肖大让你过来的?”

家仆脸色微变,张口结舌道:“是......不是......小人见前面吃紧,一时着急就......”

景华眯起双目,眼中透出丝丝寒光。

自己“年幼”,极少参与景氏家务。今夜药姑出城解决纠纷,景福仁外出会客,景氏宅中确实无人坐镇。若非必要,肖管事不会来麻烦自己,家仆更不敢擅自做主。

“一时着急?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哪一年入的府?”

家仆神情更加慌乱,支支吾吾道:“小人.....小人.......”

“呯!”

景华突然出手下劈,斩中家仆的脖项。对方不过是普通百姓,哪里能和修士抗衡。男仆“呃”了一声,直接两眼翻白、昏死过去。少年回手带上房门,大步奔前厅而来。

王氏管家欺上门来,不论家仆是否有问题,先控制住有益无害。等处理完外事,有的是功夫收拾手尾。

景华脚下不停,很快穿过两进院子。王福刚刚被药姑打跑,晚上又趁二老不在时上门,怎么想事情都有点蹊跷。如果是王氏安排好的计划,出面的恐怕不只管家一人。

片刻功夫,少年便达到前院。人还没进“一善堂”,远远听到王福嚣张的笑声。

“嘿嘿嘿,怎么样,肖大?我说过‘很有诚意’是不是?你看,不到两个时辰,咱们又见面了......”

“王福!我家老爷不在,你有事情明天再来不迟?”

“明天?你好大的口气.......我家少爷屈尊到此,你还想抵赖到何时?景老爷不在是不是?没关系......请景少爷出来也行......”

“王福!你不要逼人太甚!”

“肖大,别不识抬举......”

景华目光一扫,发现肖大、王福都在“一善堂”大厅里。不少景氏仆从、丫鬟躲在墙角回廊,探头探脑偷听里面的动静。

眼下华灯初上,“一善堂”尚未歇业。很多来抓药、看病的百姓见有热闹,纷纷聚在周围评头论足。

王福站在大厅中央,望着景氏管事、伙计苍白的脸孔,得意之余眉开眼笑。今夜老爷临时起意,让鲍大爷引开药姑,老爷亲自去绊住景福仁,由王觉老爷出马来“一善堂”洽谈“买卖”。

景氏二老都不在家,主动权自然在王家手上。景、王两家同为“火雷门”弟子,违反门规的事情不能乱作。可世家大族都爱惜脸面,只要挤兑景氏、让他们在城中无法立足,景氏的产业自然就归了王家。

“......肖大,难道说你们少爷是个没带把的,不敢......”

“啪!”

话音未落,王福只觉眼前一黑,右脸猛地朝左边甩出。他下午刚被药姑打过左脸,红肿尚未消退,这下右边又挨了一下,仿佛贴了两块肥膘在脸上。

“啊......你打人......”

王福惨叫一声,手捂面颊连退数步。景华仿佛没事发生,缓缓来到大厅中央。

“难得王师兄光临寒舍,肖大,怎么不上茶?”

肖大心中一惊。小少爷不久前刚发生过“意外”,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无事不得打扰他休息。今晚王福又来闹事,偏巧二老都不在,小少爷出面本来再合适不过。但王家来者不善,万一出了事情他担戴不起。

肖大为人稳重,却缺乏应变急才。小少爷的话他不敢不听,只能借着上茶的空当,让下人火速去请老太爷回府。

此时少年已和王德直接对面,成了修士之间的“较量”。

王德方才没有留意,被景华打了个措手不及,连累王福脸皮遭殃。他对凡俗百姓毫不在意,可王福是王氏管家,被打等于落了王家的面子。王德心中老大的不痛快,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

“呵呵呵,景师弟,你好大的威风......”

“不敢。野狗乱吠辱及宗门子弟,敢问王师兄,按本门条例该如何处理?”

“你.......”

王德一时语塞。王福方才口不择言,的确冒犯了景氏少主。修士眼中人命如土,真按宗门规矩,王福铁定要遭殃。可此眼下众目睽睽,要是让景华占了上风,回去不好向长辈交代。

“你......你......”

王德“你”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反驳。

旁边王福暗暗着急,不敢开口提醒。照家主王大城的计划,来“一善堂”洽谈的应是王觉老爷。王老爷辈分高、眼界宽,对付景家小子自然不成问题。

可之前分堂突然颁下谕令,临时传王老爷过去。王德少爷自告奋勇,要来“一善堂”代替太叔公的差事。王少爷也是修士,年岁远长于景家小子,照理应镇得住场面。没想到被对方一番挤兑,他竟说不出话来。

“呵呵呵......景师弟说的是,不该为小人耽搁正事......”

王德呆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不在纠缠于宗门规矩。

“......愚兄此来,专为你我两家合作之事。王、景两族世居本城,理应彼此提携、守望相助。家父筹划良久,想出......”

“王师兄不必多说,小弟年幼无知,不太明白家族事务......”

不等王德说完,景华直接打断道:“.......若是王伯父有意合作,不妨找我爷爷面谈。眼下天色已晚,我就不送诸位了......”

“哼哼哼......”

王德冷笑数声,没有理会景华的“送客”。出发前他就预计到景家的说辞,早已备好对应腹案。

“景师弟过歉了,令尊亡故多年,城中谁不知道你就是未来的家主?我明白令尊之死对你打击太大,但你我是同门子弟,愚兄不忍看你自暴自弃,特意来找你商量买卖合作。你我早晚要接手家务,不妨从此开始如何?”

王德一气把“劝告”讲完,心中暗自得意。数月前他便以“景天赐之死”作为契机,成功激怒景华,造成了所谓的意外。如今旧事重提,他不信对方能忍耐得住。

“王师兄糊涂......”

景华脸上丝毫不见怒色,语气甚至有些揶揄。

“.....家父远游未归,我等身为人子理应克尽孝道,哪能为了接手家业,胡乱诅咒生父的死活?此等作为连畜生都不如,王伯父若是知道你的心思,恐怕要伤心难过......”

“你说什么?”

王德勃然大怒。原本他想激怒对方,不想兜兜转转,竟变成诅咒自己的父亲。景华原本胆小怯懦,很少与人争辩,不想今晚乍一开口,竟然牙尖嘴利,和平时判若两人。

景华毫不在意对方的怒火,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王师兄没听清么?好,我再说一遍。身为人子,不可为了谋夺家业,诅咒生父去死......”

“你找死!”

第五章 意外

王德急怒欲狂。一直以来景华对他唯唯诺诺,除去年前的“意外”,从未有过任何反抗。不想今晚对方寸步不让,语气里满是不屑与嘲讽。

三名新弟子中王德年纪最大,出身又好,向来给人奉承惯了,如何能忍受景华的蔑视。他嘴上说不过对方,立刻翻脸动手。

王德比景华年长四岁,双方修为差不太大,体格、力量等却有明显优势。他一脚踹飞太师椅,挥拳直冲上来。

“啪!”

双拳相交,两下崩开。

景华借力旁撤,躲过随后的掌劈。王德岂肯干休,他双目圆睁、面容扭曲,猛地甩腰发力,右腿狂踹对手面门。

少年脸色不变,左手悄悄伸向后腰。

早在“观峰台”练习时,景华便有心给王德一个教训。对方仗着人高马大,处处刁难压制自己。不过当时有云师傅在旁,一些手段不能乱用。如今王德打上门来、动手找死,怨不得自己心狠了。

“碰!”

景华手腕上翻,一柄红铜戒尺赫然出现,重重敲在王德脚踝上。

“啊.......”

王德惨叫一声,踉跄后退。他毕竟年纪有限,平时与同门都是拳脚较量,冷不防对手突施暗算。

修士体格强于常人,依旧无法与钢铁相比。脚踝处突遭重击,很快肿了起来,连走路都受到影响。

“嗖......”

景华出手后绝不容情,趁着对手吃痛时揉身进击,挥动铜尺朝王德脑袋砸下。当年对方突施暗算,导致少年景华昏迷不醒。今日一报还一报,也来个“意外”给王氏瞧瞧。

“呼......”

景华单臂较力,铜尺挂定风声、由上而下。若是实打实砸中,王德即便不死,也得回去躺上一年半载。可他究竟大了几岁,速度、反应都快过对手。

眼见铜尺砸落,王德使出吃奶的力气收身后撤,脑袋拼命朝右边扭动。

“喳......”

及时后撤消去部分力道,加上头往右转,铜尺只擦中后脑。饶是如此,王德依旧抵抗不住。他“噔噔噔”抢前几步,双膝一软仆倒在地。

景华心中暗叹,王德运气不差,竟捡了条狗命回去。方才可以推说动手时发生“意外”,如今对方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没法再扑过去下死手了。

“火雷门”律令森严,公然殴杀同门子弟是死罪,甚至可能株连家族。景、王两家如今水火不容,表面上也得装作和睦。

便在此时,厅外远远传来呼声。

“景师兄,同门子弟商量买卖,你何必如此着急......”

“噔噔噔......”

外面脚步急促,围观百姓往两边一分,景福仁匆忙闯入大厅。他一眼看到景华安然无恙,身体顿时一松,长长出了口气。再转头发现王德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景氏家主不禁满脸狐疑。

“景师兄,你不要激动......”

话音未落,后面又进来一个肥胖中年。他唱得宽脸大耳、身材敦实,看上去好像酒楼大厨。

王福一见中年,身躯立刻矮了半截。他连滚带爬来到近前,垂首弓腰深深施礼道:“老爷......”

来者是王氏家主王大城。他今晚调动家中修士,准备给景氏一点颜色。鲍虎引开药姑,他亲自动身绊住景福仁。

话说到一半,景家下人匆匆来报,景福仁撇下所有事务飞奔回府。王大城预感到有事发生,随即跟在对方后面,和景氏不过前后脚的差别。

按王大城之前的计划,由王觉出马对付“一善堂”。景华不过是个无知少年,料来不是叔父的对手。如果机会合适,不妨再炮制一次“意外”,给予景氏致命一击。

见景福仁冲入大厅,王氏家主心中得意,嘴里还不忘风凉几句。

“......些许意外,师兄你不要多心......”

“呵呵呵......”

景福仁长笑两声,转头答道:“......王师弟说的在理,些许意外确实不用放在心上......”

王大城微微一愣,随即看清厅内情形。只见王德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他顾不得景福仁的讥讽,几步来到爱子身旁。

把脉探息后,王大城发觉儿子心率平整,但头部受伤昏迷不醒。他城府极深,没有当场发作。

本来应是叔父来“一善堂”洽谈,王觉此刻不在厅内,王德反被打到在地。虽然受伤不重,但事情肯定出了变数。

“呵呵呵......王师弟,小辈们嬉戏玩闹,磕磕碰碰情有可原。眼下天色不早,该让令郎回去调养身体才是.......”

景福仁笑声又起,话语中充满“关怀”。王大城面色铁青,年前景华被王德踢伤时,他也是这么“劝解”景家二老的。

事隔数月,对方把原话全数奉还,话里的味道不言自明。王氏家主倏地起身,正想放几句狠话,旁边景华突然开口。

“王世伯,是小侄一时失手。方才王师兄突然发疯,冲过来对我拳打脚踢,小侄没有办法才抵挡了几下,你看.......”

王大城深吸一口气,把心火压了下去。景华说得很清楚,是爱子先动的手,结果被对方“勉强抵挡”、昏迷不醒。

管家就在一旁,景氏小子若敢撒谎,王福肯定不会装聋作哑。只看管家的表情,就知道景华说的是实话。

“哼哼哼......”

王大城冷笑几声道:“......好,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景师兄管教的好乖孙。今日天色不早,日后王家必有补报,走!”

他弯腰抱起昏迷的爱子,大步朝门外走去。王福和一众家仆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跟在家主后面。

景氏家仆、还有围观百姓看得清楚,他们畏惧王家的势力,不敢大声叫好喝彩。不过人人脸上神情精彩,充满幸灾乐祸的味道。

家里出了意外,“一善堂”自然早早打烊。景福仁脸上不动声色,招呼伙计、家仆各司其职,把生意手尾料理干净。很快药姑从城外回来,二老叫过景华、肖大,来到内厅询问事情始末。

一问之下,当即发现有家仆擅自做主,到内院“骗”景华外出。种种迹象表明,王家今夜是有备而来,故意调开了景家的修士。

景福仁和药姑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想起年前的“意外”。王家明显想故伎重施,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对方没让王觉出马。

报信仆从被景华打昏,人还躺在书房里昏迷不醒。景氏二老立即决定,连夜提审内奸、抓捕同伙。

第六章 堂主的考量

景氏积威之下,内奸很快崩溃交代。

由于家主景天赐被传死亡,景氏前途黯淡,使家仆受到同伙诱惑,攀上了王家的“高枝”。王氏没有交代特殊任务,只让他平时传递消息,比如景福仁、药姑和谁见面、去了何处。

内奸还供出一个同伙,也是在景氏服役多年的伙计。景福仁、药姑当即布置抓捕叛徒,景华插不上手,先独自回书房休息。

书桌上典籍、纸笔胡乱摆放,和之前离去时一模一样。景华轻轻叹了口气,来到桌旁缓缓落座。

景氏没落连家仆都看得出来,没有筑基修士顶门立户,难怪王家会步步进逼。今晚来“一善堂”捣乱、还有年前的冲突,都不是偶然发生的“意外”。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所以毕思雨年级轻轻,便懂得趋炎附势,投入王德的怀抱。

两年前景福仁路过小村,偶然发现一名女孩。她身具雷灵根,资质上佳,无师自通成为聚灵修士。

当时药姑亲自出面,把毕氏家族从小村接到城里,安排其家属到“一善堂”当差。十几号人感激流涕,就差趴在地上叫祖宗了。

进入分堂、遇到王德后,没多久毕家就上演“变脸”绝技。不仅毕思雨和王氏订亲,毕氏上下也忙不迭地离开景家,加入王家经营的商号。这事在形山城内广为流传,被一众同门当成笑话,气得景福仁好些天吃不下饭。

面对此事,形山城城主、“火雷门”云庸没有发话,景家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形势比人强,王家不仅在城中根基深厚,而且长辈还和宗门长老有旧。

忍让没有换来好结果,王氏族人得寸进尺,开始图谋景氏家产。

半年前王德和“景华”话不投机,直接出言侮辱其父景天赐。双方言辞激烈,王德突然发难,飞起一脚踢在“景华”脑袋上,把他踹得直飞出去,重重摔下台阶,才有了自己出现。

王德大景华四岁,为什么要突下狠手?刚过十三岁的景华没有防备,自己两世为人,怎么会不明白?

半年多来,三人每天在分堂修炼,王德言辞无礼、时常挑衅,眼中全是疯狂的妒忌。他屡次滋事、打压同门,是因为其资质平平,远逊小四岁的景华。

景华九岁聚灵,到现在四年多。王德三年前才开始修炼,那时他已年过十五,两下比较差距极大。

自己穿越而来,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半年来装傻充愣,对王德的讥讽、嘲笑无动于衷,让他找不到机会下手。

在云庸等人眼皮底下,王德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从他半年多的言行判断,当日的“意外”似有预谋,不仅是妒忌和发泄。

景华放下纸笔,走到东面推开窗户。夜晚星空璀璨如旧,天上高悬着三个月亮。一个如同故乡的圆月,另外两个一红一蓝,彼此泾渭分明,把夜空点缀得迷离动人。

“观月大陆”由此得名。

景华起初不太习惯,半年多来逐步适应。他常常会独坐窗前、缅怀往事,一如曾经的早慧少年。

圆月依旧,少年已然不同。

景华用力握紧双手,再放到眼前摊开,心中暗自拿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有修行资质的幸运儿千中无一,我要把握住命运!

******************

清晨。

“观峰台”上空气清爽,淡淡微风拂过脸颊,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场地十分宽阔,四周石凳、石锁、兵器架等摆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显然有下人精心打理。

高台中央,一名老者坐在月牙桌前,或闭目沉思、或手执符笔写写画画,似乎对身边事物毫不关心。距离老者不远处,三名弟子或坐或站,都是微闭双眼、身体放松,显已进入聚灵状态。

“唰......”

笔尖挑起、灵光闪现,一张符箓已然制成。老者似对“作品”非常满意,双眉微微挑动,搁下符笔站了起来。

作为形山分堂堂主,云庸几十年前就已聚灵圆满,并在制符用符上颇有所长。可随后苦苦修炼,就是无法突破进阶。

聚灵修士寿数较常人翻了一倍,云庸年逾百岁,再进一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从古到今、日积月累,众多前辈留下典章书册、心得技巧,帮助后人修行,扫除了诸多疑惑、障碍。可几道横在境界处的“关口”,仍然是修行的不解之谜。

有人大战后能突破、有人大醉后能突破,还有人大睡后突破的。无论是谁,都无法确认突破的契机在哪儿。

云庸摇了摇头,脸上有些落寞。幸运儿从来十不存一,多数修士仍被层层“明障”挡在门外,其中就包括自己。

聚灵圆满在形山城是第一高手,放在“火雷门”内只属门徒骨干。如果在一些底蕴深厚的大宗门中,几乎啥都不是。

云庸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远处。

云氏家族虽然不小,却没发现有资质的后辈。这么下去,家族没落几成定局。今时今日,必须要考虑长远。哪怕远支子弟、故旧后辈中,选到一俩个可造之材也是好的。

实在不行,只能遍寻荒村野地,找个“义子”收养培育。形山城内环境恶劣,不是培育后辈的好地方。虽然此处有矿脉、有草药,却是有主的地盘,轮不到自己插手。或许过几年功绩够了,换一处普通城池会好些。

云庸目光转动,落在旁边三人身上。

王德狭隘偏激,家里几个长辈大都心术不正。要不是门里风传,王氏祖上曾是曲长老的外室,形山城灵石生意哪轮得到他们?这几年王家越来越放肆,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

云庸心里冷哼一声,略过王德。

毕思雨小丫头模样不错,天赋更是上佳。听说她在山村里长大,既无人指点,也没听说过“存思观想”的法门,竟能自主聚灵,成为修士?如此资质世所罕见,按她所说,聚灵长达七八年,躯体早该进入“灵淬”阶段,怎么现在还毫无动静?

微风拂起,云庸微闭双眼转过身躯。面对景华,他神色有些复杂。

半年前,云庸坐在高台,冷眼旁观形山城势力冲突。“意外”发生太过突然,来不及阻止。可他随后就制住王德,尝试救治景氏幼子。

少年伤在脑袋左侧,额头重重撞击石阶,把地上的条石磕出裂缝。当时云庸查探伤势,景华气若游丝、命在顷刻,回去后既便不死,也得变成白痴。怎么时隔数日,少年就痊愈了?

第七章 前世的“财富”

世上真有“天助良善”?

云庸坐镇形山分堂数年,对城内情况十分清楚。

景氏一族在市井中口碑甚佳,景华本分纯良,其父景天赐低调内敛,是筑基前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本来云庸希望结交景家,压制一下王家的扩张。可惜世事难料,景天赐外出游历、多年不归,至今音信全无。城中流言四起,说他已然不测,这么一来,景家家大业大,难免会引来外人觊觎。

虽然前夜云庸临时调开王觉,算是还了景氏“赠送”酒庄的人情。可“火雷门”中讲的是实力,没有筑基修士存在,景家撑不起形山城的家业。

景华不知道云堂主的心思。观想时他早已心无杂念,进入一种玄妙难言的境界。

修士所以区别于凡人,第一步便是能存思聚灵。

《聚灵详解》中说得清楚,“混濛有始、沌灭无终”。天地间存在诸多神秘,或曰灵气、或曰元力,说法众多、不一而足。它们性状不定,色泽各异,毫无规律可言。凡人想进阶修士,首先必须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感应方法被称为“存思观想”。存谓存我之神,想谓想我之身。身存自然,上而合道。故行之智静神凝,平欲中静,如玉山内明,得斯时理,久视长生也。

就景华自己理解,“存思”是指修炼时的状态,进入状态或早或晚,与本身根骨有莫大关联。比如景华九岁时就能“存思”,感应到玄而又玄的存在,王德则要到十几岁才行。

“观想”是“存思”的方法。感应到玄妙存在后,如何与之沟通、化外灵为内灵,进而提升修炼境界,是“观想”的意义所在。

修炼过程循序渐进,在玄境中冥想自身,进而契合天地、自然的某种至理。最终沟通内外,感悟、掌控、升华,达到超凡脱俗的全新境界。

想要“观想”自身、契合天地,首先得对外界有所认识。普通百姓一辈子住在村镇中,五十里外的地方都很少踏足,自然“观想”不出新鲜内容。

宗门为了帮助后辈弟子修炼,往往会准备一些玉简。里面留有前辈们留下的“蜃影”,或是花开花谢,或是山崩海啸,又或是人迹罕至的深谷幽林,林林总总为弟子们开阔眼界,进而认识天地。

景华修炼时,景福仁曾郑重其事地取出两枚玉简。一枚中留有三转妖兽的搏杀场景;另一枚则存着某地某时,天上明月大放异彩、流星如雨,同时地下长河潮起,毁村灭城的景象。

玉简中影像短暂,前后不过盏茶功夫。据药姑说,两枚玉简是景氏私藏,即便拿到“火雷门”中,也属顶级的“观想蜃影”。

能将天地变化截留,并存于玉简的法术不多,精品多被各宗门、世家收藏。“火雷门”总堂里当然有上等“蜃影玉简”,但那是给亲传弟子用的,外门弟子无权修习。

每每谈及此处,二老总是摇头叹息。同为聚灵修士,命数、气运却天差地别。总有少数精英子弟,能得到数倍于他人的资源、财富,修炼道路平坦得多。

在二老心中,孙儿的资质自然是绝佳。如能获取宗门的全力支持,修为提升不在话下。

景华嘴上没有多说,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之前的少年固然没多少见识,山城百姓也确实看不到花花世界,但自己绝然不同。

越穿以前,自己生活在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不必多费功夫去找,网络会把包罗万象的影音送到面前。

它们大到恒星毁灭、奇点黑洞,小到微观世界、病毒复制,其中还附加学者、精英的各种解释、推理和假说。有鉴于此,景华根本不存在“缺乏蜃影”的问题,倒是各种资料实在太多,没时间一一回忆。

虽然观月大陆不同于地球,但日月星辰、春种秋收等常理互联共通。景华把玉简“蜃影”抛在一边,以宇宙星辰、光暗生灭作为背景,进而“存思观想”。

果不其然,成效与过去大不相同。修炼半年多,景华的修为提升神速,从内到外焕然新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以宇宙星辰作为冥想内容,非是景华独创。穿越以前,有个高中同学沉迷气功。吹牛时他提起练功的种种讲究,景华才知道其中奥妙。

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吹牛老兄只有身体微热、指尖发麻,绝没感应到任何灵力。

观月大陆则完全不同。

高台之上,景华盘膝而座、神游物外,仿佛置身于无穷无尽的宇宙之间。身体四周,无数不可名状的物事聚散合离、变换不定。

它们有的静寂无形,有的狂暴不定,还有的似实似虚、难以察觉。身躯仿佛成为一个漩涡,将“灵气”慢慢纳入体内。

四肢百骸被灵气渗入,景华能感受到身躯变化。灵力逐渐融进体内、反复进出,慢慢挤压骨肉间的“杂质”。每一次挤压,似乎有无数温柔手指点、揉、推、按,感觉酸涨无比,不时还有些麻痒。

玉简中说得明白,此过程称为“灵润”。

吸取灵力、滋润己身,以求脱胎换骨,挣脱天地法则对凡人的桎梏。这是修士进阶的起点,一步踏出、从此仙凡两别。

时光无声流逝,景华的思绪随“灵润”起伏,感受着内外每一分变化。它如同无数按摩大师各展妙手,为自己舒筋活络。他们的力道有大有小,节奏有快有慢,手法变化多端,各部分传来的刺激一浪高过一浪。

少年脸露笑容,陶醉于“灵润”的舒适。感觉如饱饮醇酒、身在云端,白云紧紧包裹着身体。慢慢收紧、轻轻压缩,皮肤由痒变麻、由麻变酸、由酸变涨、由涨变痛!

痛入骨髓!

“啊!”

巨大的疼痛感瞬间涌入,由皮肤一直传到神魂深处。景华忍不住大吼一声,瞬时退出观想状态,冷汗从额角不断流下。

刚才的巨痛突如其来,像有人使劲在掐、像有人使劲在抠、像有人使劲在戳。猝不及防下,他直接大叫出声。

果然真像玉简所言,“灵润”之后便是“灵粹”。

少年缓步走到云庸面前,躬身施礼道:“云师傅,剧痛难挡,应是玉简里提过的‘灵粹’......”

“哦?”

云庸脸上不见任何表情,眼中却爆出两道精光,直盯着景华的双目。

第八章 修炼之“痛”

云庸在形山城内修为最高,长期教导后辈弟子,对面前三人的资质、悟性、乃至修炼水准了然于胸。

三人中王德根骨最差,心性偏于狭隘,因此进境缓慢、落在最后。虽然王家不惜血本,每日供给灵丹异果,使其筋骨体格强于常人,但相对修炼功效,不过杯水车薪。

毕思雨出身小户人家,自幼无师长指点,却是三人中资质最好的“天才”。无论按照修炼时间,还是本身的悟性、根骨,她都该是最先进入“灵粹”的弟子。

反观景华,他资质虽佳,但未必比得上毕思雨。考察之前的修炼经历,他进步速度稍快,却没和王德拉开距离,否则不会被对方偷袭,几乎丢掉性命。

云庸默默地观察弟子,心思回到之前的疑问。

景华明明头部受到重创,当时人事不省,怎么会迅速康复的?难道其父景天赐未雨绸缪,留下了仙草灵药,以至于他服食后不但旧伤尽去,还在修为上大有精进。

云庸很清楚,受伤前景华修为平平,大约处在“灵润”中期,和王德差不太多。前后相差仅仅半年,他便进入“灵粹”阶段。进步速度之快,宗门核心弟子也不过如此。

普通修士若无重大机缘,“灵润”时间至少为五年,低于时限便可列入“天才”行列。而景华修炼至今,一共才四年零几个月。

云庸注视良久,见景华神情坦荡、毫无异状,便不再多想。修士多有秘辛,景华伤势尽复、修为提高,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堂主的职责是教导弟子、提升修为,准备之后的宗门试炼。

想到这儿,云庸转向王德和毕思雨。

“景华已炼体有感,你们两个进境如何?”

刚才呼痛声音不轻,两人都被惊动,同时向桌前望来。

听云师傅问起,毕思雨轻声答道:“恭喜景师兄......奴家最近修炼如常,偶尔觉得手脚有点刺痛。”

王德刚在景华手上吃了大亏,头上缠着白纱布,满脸都是不甘与愤怒。自己明明强过对方,数月前还“风光大胜”,踹得对方身受重伤,哪有被轻易打晕的道理?

究其原因是上次麻痹大意,被景华钻了空子。只要自己谨慎小心,还怕不能找回场子?

“恭喜,恭喜......景师弟果然厉害,看来突破聚灵、进阶筑基指日可待。不如我们再切磋一二,让为兄见识一下‘灵粹’神效.......”

景华淡淡道:“师兄身体欠佳,理应好生调养。至于切磋嘛,日后有的是机会......”

“不妨事,我看今日就......”

“好了!”

云庸没理会王德的挑拨,直接打断他的话头。

“......聚天地灵气锤炼体魄,由外而内易经洗髓,这些典籍里都提过,老夫不再赘述。只是知易行难,形山城内除你们外,一共十四名聚灵修士,只有老夫修成聚灵圆满,其他人统统被挡在关卡之外,你们可知其中缘由?”

景华刚感受过巨大的痛苦,不由开口问道:“难道会有危险?”

“不错。”

云庸取出三块玉简,托在右掌中央。

“.......聚灵炼体,由‘灵润’而至‘灵粹’,目的是去除体内杂质。由外及内,以灵气充实血肉、经络和骨骼,可以为后续修炼打下根基。不过人人根骨不同、天赋各异,多数人体内杂冗堆积,经年累月下来早已分不清彼此。强行清理,会彻底破坏原有组织,使修行不进反退,甚至危及性命......”

王德忍不住插话道:“城里这么多师伯、师叔,没听说过谁修炼受伤啊......”

云庸脸色微沉。王德猛然反应过来,方才心态失衡,言语有些冒失。他不肯认错服软,只是把头一低、不再出声。

景华接过话头道:“云师傅,既然如此,我等每日勤加修炼,忍受不住时便歇息片刻。如此日积月累、循序渐进,慢慢淬炼身体,能避免危险么?”

云庸摇头道:“这法子并不难想,早有人亲身尝试过,可惜效果微乎其微。聚灵修士寿数有限,很多前辈花费上百年时光,也过不了‘灵粹’关卡,最后往往饮恨而亡,成功者千中无一......”

“......门中师长曾经提及。万余年前,漠北道曾出过一位奇人,天生五行灵根俱全,是千年一见的修行天才。他五岁即能聚灵炼体,却花了一百五十三年,才修至聚灵圆满,是停在聚灵期时间最长的修士。”

毕思雨轻声问道:“这位前辈锲而不舍,想来必有后福,不知其姓氏名谁,门中师长可曾提及?”

“前辈姓名已不可考,其自号‘五行散人’,是‘五行门’的创派始祖......”

云庸说着顿了顿,把话题重新带回修炼。

“......此人是特例,无法作为衡量标准。修行路途艰险曲折,却从不缺坚忍刚毅之辈。每隔一段时间,总能听到类似传闻,说某门某派某道友强行聚灵炼体,结果支持不住、爆体而亡......”

“啊?”

王德一直垂着脑袋,听了这话,不由惊叹出声。

云庸没有理他:“.......老夫说这些,是希望你们了解修行的凶险,不要只顾激流猛进。锲而不舍固然是好事,可有些时候,自知之明更加可贵。千万莫逞一时之勇,白白害了性命。”

景、毕二人躬身受教,云庸颔首道:“‘灵粹’过程极其艰苦,想要冲破天堑,关键在于找到合适的修炼法门......”

他伸出右手,将三枚玉简放在桌上。

“......玉简你们各自收好,里面收录我‘火雷门’众前辈留下的心得,回去以后多加研读,应对‘灵粹’痛苦将大有裨益。”

王德抢先拿起玉简,腆脸问道:“云师傅,我听家父、鲍叔他们都说过‘灵粹’之苦。师傅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能否先教教我们?”

哪怕心中厌恶王德,景华也不得不承认,这厮脸皮极厚,不怕得罪堂主。不只是王家,景福仁、药姑同样卡在“灵粹”关口。如果能知道云师傅的方法,多少应该有点帮助。

云庸并未生气,挥手答道:“老夫的法子就在玉简里,和符箓有莫大关联,只怕你用不上。各人命数不同,也有修士根骨清奇,炼体这一关没吃什么苦,轻轻松松就跨了过去。你们不必着急,照感觉慢慢摸索就是......”

第九章 漂浮的蛤蟆

廿日后,景府书房。

“灵粹”之苦酷烈异常,“观峰台”周围灵气充沛,景华修炼片刻便无法忍受,只能放弃观想,缓解全身疼痛。

景府地处城南,灵气相对稀薄,炼体带来的痛感稍有缓解,景华能坚持的时间更长。因此每日修炼归来,少年会在书房内继续观想。

“小华,聚灵炼体因人而异。云师傅花了三十几年,已经不算慢的。当年在‘火雷门’,你爹算数得着的人物,夯实根基也用了十一年......你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

“就是啊,大不了跟着阿姑学医,包管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景福仁、药姑放心不下,一起来书房照看孙儿。

景华坐在下首,轻轻揉捏左手手腕。

“爷爷、阿姑,你们不必担心。我既怕痛又怕死,不会去轻易冒险的。”

药姑连连点头,大声赞许道:“小华就是懂事,阿姑没白疼你一场。今晚想吃什么?阿姑亲自下厨......”

“真的?我最喜欢阿姑做的‘百宝狮子头’......对了,还有‘碧莲汤’......”

景福仁插口道:“小华,前日配的‘清心露’效果如何?“

景华摇头道:“好像没什么用处......这些天在家中修炼,玉简里的方法我都试过。无论卧、站、还是倒立悬空,都没法缓解疼痛。云师傅说过方法因人而异,待会儿还有个‘水浮法’,帮我准备一下吧......“

“好。你先养精蓄锐,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二老退出书房、来到院中,药姑脸上尽是担忧。

“大兄,小华他不会蛮来吧?“

“唉......他一直比别的孩子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学习符箓、钻研典籍,如今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好在小华乖巧机灵,上次受伤后痛定思痛,变得更加沉稳谨慎,我们要对他有信心。阿红,我去后院准备‘无根木’和‘清爽玉泉’,你把家里的‘洗髓大还散’拿出来......小华是景氏的希望,我们要全力以赴。“

“嘶......嘶......”

见景福仁、药姑出了书房,景华再也忍耐不住,呲牙咧嘴抽起气来。

屡次炼体失败,使他心情有些焦躁。方才全力修炼,刻意多忍耐了片刻,剧烈疼痛轰然扑至,几乎把他当场击晕。左手的刺激尤其明显,锥心刺骨暴烈强横,超越言语形容的范围。

景华十分清楚,“灵粹”是修炼必过的门槛。些许疼痛可以靠意志克服,但超过一定限度,身体直接抽搐筋挛,根本不受思维控制,无法再保持观想状态。

回想云师傅的介绍,景华不由万分倾佩。年年都有前辈逆天而行,拼着忍受非人折磨,坚持到“碰”地一声爆体而亡,他们的神经得长成什么样?

蛮干肯定不行。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哪怕横下心来死撑,最后结局极可能是身死道消。修炼是为了掌握自身命运,不是为变成“人肉爆竹”,必须找到合适的方法。

从典籍记录来看,不算虚无缥缈的上古、中古时期,观月大陆有据可查的历史在万年以上。众多先贤殚精竭虑,验证过大多数可行的方法。

“火雷门”下发的玉简林林总总,提及包括绳索炼体、油锅炼体、铁砂炼体、饮酒炼体、麻药炼体等等借助外力,延长“灵粹”时间的方法。

详看各条细目,景华只觉不寒而栗。部分前辈修士坚韧不拔,不是过量饮酒、就是服食麻药,以至感觉不到疼痛,最后直接变成“人肉炮仗”。

如此“刚烈勇猛”的方法,景华敬谢不敏。他自动忽略了一些离谱的建议,从安全方法中寻找解决途径。

******************

深夜,书房。

“呼......“

景华再次从“灵粹”中退出。他像一只被翻过来的蛤蟆,手脚弯曲、肚皮朝天,漂浮在巨大的木桶内。查看桌上的沙漏,此次修炼和上次差不多,比平常多坚持了半刻钟。

景华擦干身上的水渍,招呼仆从们进屋收拾。他自己身披长衫,来到窗边坐了下来。

“水浮法”是迄今为止最有效的方法。两天时间反复验证,在水中痛感有所降低,能多坚持观想片刻。对景家二老而言,这已是了不得的进步,景华却心有不甘。

根据玉简记载,“灵粹”炼体犹如大海潮涌、此起彼伏。他必须熬过疼痛极限,慢慢等待痛感消失,才算过了一小关。然后以此类推,撑过一次次越来越强的煎熬,直到最后不再疼痛,聚灵修炼功行圆满。

从之前的经历判断,他没能坚持到疼痛消失,连“小CD算不上。“灵粹”过程太过煎熬,几乎不受意志控制。景华有心咬牙苦撑,身体却会自动放弃修炼。

闭上双眼,云师傅的指点又在耳边响起。

“......去形存理,融会贯通,才是研读典籍的正确方法。玉简中前辈心得虽多,未必契合自身状况。以‘铁砂法’为例,走的的是外部痛苦刺激,分神缓意的路子。此法用在金灵根弟子身上,效果明显得多,对你们三人却帮助不大......”

“......再以‘直立法’为例,玉简中所说的单足而立,未必适合所有修士。一旦发现此法有效,不妨变通一二,或双足曲立、或单手倒立、乃至一指倒立、头顶倒立等等,皆可逐个尝试......”

“......还有,地点选择也很重要,不同资质的修士,适宜修炼的地点不尽相同......”

“......总而言之,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达到洗经亦髓、脱胎换骨的目的,用什么方法并不重要。说起来世间有不少稀世灵丹、奇花异果,都具备淬炼躯体、提升修为的功效。可惜此类天才地宝可遇不可求,只能看个人的机缘......”

景华睁开双眼,思路逐渐清晰。

稀世灵丹、奇花异果等等不必考虑,如果家里有,二老早就拿了出来。他们对孙儿的关怀发自肺腑,以至于自己深感惭愧。“李代桃僵”并非本意,却不得不继续欺骗下去。

按云师傅所言,可以对“水浮法”加以变通。照景华推测,此法能奏效,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水中浮力包裹身躯,缓解了“灵粹”带来的痛苦。二是水中环境异于外界,可能与修炼有某种联系,从而延长了观想时间。

念及此处,景华伸手取过纸笔,铺在桌面上书写记录。

从事前准备,到入水修炼,过程可以分拆为数个环节。如能将其一一解析,找出可以变通、改进的部分,逐个对比、搭配,想必对修炼大有裨益。

月光皎洁,透过窗户洒落桌前,照在少年紧蹙的双眉上。桌案那头,毛笔投影不停颤动。时间无声流逝,纸稿堆叠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第十章 前世与今生的共鸣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仆从们躬身退出书房,回手带上房门。

“唉......”

望着湿漉漉的地面,景华叹了口气。修炼依旧没有进展,失望之下他一脚踹翻了木桶,药汁倾斜而出,弄得书房里一塌糊涂。

过去数日,景华把修炼环节一一拆分,尝试了各种可能的组合,“水浮法”的材料一再更换。从家中提供的“无根水”,到井水、河水、药酒、茶油、花露,甚至还用过异兽血液。无论如何变化,“灵粹”时间不多不少,只比平常超出半刻钟。

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水浮法”对自身无效?

答案显然不是。

景华尝试过其它方法,能延长“灵粹”时间的只此一种。可数日来在“水”中修炼,不管如何变化步骤、条件,只要达到既定时限,痛感便汹涌而来、势不可挡。每次时间都差不多少,未见哪种改良能更进一步。

难道自己估算有误,“水浮法”中另有玄机?景华伸出左手,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笃笃,笃笃笃......”

少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头梳理修炼过程。平息、静心、入定、冥思、玄想、灵粹、剧痛......修炼常项一如既往,与“水浮法”无关,应该不是问题所在。再排除“水”的因素,只剩下修炼姿势。

坐、站、倒挂、或是其它姿势,基本不影响“灵粹”时间。一旦进入观想状态,身体自然放松,会在自然水中浮起。所以每次清醒时,人都像蛤蟆一样浮在水面上。

一头蛤蟆?

景华忽然想起,有两次脸孔朝下、险些呛水。不论脸孔朝上或朝下,手脚姿势几乎相同,都是关节微曲,手掌放在胸腹间,好像《街霸》招式“波动拳”。

“呵呵......”

景华轻笑出声。

“波动拳”加“蛤蟆功”,莫非前世宅男痕迹太重,以至于穿越后还有影响?既然这样,下次摆个“庐山升龙霸”的架势,算是纪念逝去的“童年”。

少年站起身来,连摆了数个“旧日”姿势,算是聊以**。天色已晚,他准备结束修炼、上床休息。就在躺下的瞬间,少年脑中灵光一闪。

刚才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似乎有点熟悉。我是从哪儿学来的?

广播体操?

抗日神剧?

格斗游戏?

灵感转瞬即至,大脑似乎抓住了契机。模糊的影像反复放映,一遍又一遍在眼前舞动,动作身影愈加清晰。

提掌,屈腿,推手,呼吸......景华福至心灵,方才多是太极拳中的招式。前世大学里曾选修武术课程,授课教师是个叼着香烟的猥琐老头。

“太极拳二十四式”是体育测试项目之一,当初因为怕被老头刁难,自己着实练过一阵,考试完了就丢到一边。若非刚才机缘巧合、拼命回忆,这段记忆早就被忘到脑后,再也不会想起。

景华一时有些恍惚。练习“太极拳”是为应付考试,顺便锻炼身体。不想穿越之后,它还留在记忆深处。

既然之前从未想起,为什么每次入水修炼,身体会自动摆出“太极”姿势?难道二者间有什么联系?

念头一经出现,再也遏制不住。借助前世经历,景华在“存思观想”上获益匪浅。如今想再次“破局”,或许还能试试“他山之石”。

想到这里,少年不再犹豫。他平心静气、调理呼吸,随后起身含胸拔背、开立垂臂,摆成“起势”。

排除杂念,存思观想,景华进入聚灵状态。身为修士、日日练习,“灵粹”步骤已近乎本能。很快身躯由麻变酸、由酸变痛,疼痛感迅速放大。

景华稳住心神,身体慢慢下蹲,随着呼吸节奏变化姿势。他缓缓平举双臂,手心向下,屈膝按掌,肘膝相对。

识海深处,无尽星空、光暗相间。“灵”之一物,无序无量、不可名状,只在若有似无之间,与修士来往沟通。“太极”一动,周围状况发生细微变化。

灵力入体,本就无序杂乱,修士只能保持观想状态,任由无方玄妙滋养己身。景华之前没有多想,只道修炼便是如此。随着“太极”慢慢舒展开合、圆转不定,原本若有似无的玄妙存在,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它们在四周不停移动、变幻,毫无规律可言。自身周围似乎化为“漩涡”,以丹田为中心,将天地玄灵纳入体内。无序变为有序,混乱渐成规律。

识海感应忽起忽落,玄而又玄、不可名状。景华只在模糊中隐约察觉,无法准确把控自身。

与此同时,汹涌的巨痛却有所减缓。与之前排山倒海之势不同,如今疼痛感循序渐进、逐步加强,可以凭意志忍受。

景华心中古井无波。他身体微曲、双臂上举,由“起势”开始向“左右野马分鬃”过渡。

“灵粹”似乎受到招式控制,强弱随“太极”而变,时缓时急、时舒时张。每当动作加紧、痛感变强,随时可能脱离观想。只要舒缓动作、平稳呼吸,痛感便会受到削弱。

拳法周而复始,痛感数次骤起骤落。有“太极”控制节奏,少年勉力坚持下来,直到疼痛完全消失。

划步收腿,垂臂复立。景华望着颤抖的双手,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

突破桎梏、完成“灵粹”,自己找到了合适的方法。以此类推、持之以恒,很快会拉开聚灵修士间的差距。

“灵润”、“灵粹”、“圆满”是聚灵修炼的三大阶段,每跨越一层,都会改变修士的体质。若非资质太差,多数弟子都能通过“灵润”阶段。他们中半数以上会受困于“灵粹”关卡,能否找到合适的炼体方法,是继续修炼的关键所在。

突破了这一层,少年将很快超过形山城多数同门。之前王德能凭借体格、力量取得优势,一旦境界差距拉开,他的优势将土崩瓦解。

想到这儿,景华收拾心情,再度摆起太极架势。

身为“豪门大少”、家族独苗,少年完全可以混吃等死、享受人生。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要如此刻苦用功。

景华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但他心中隐隐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必须全力以赴。

第十一章 报仇雪恨

托!托托!啪!

托托托!啪!

“观峰台”上,两根木棍挥舞交斗、相互撞击。

对练者一男一女。男子十三四岁,身形匀称,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是形山城聚灵弟子景华。与他交手的女子身材稍高,圆脸大眼,自然是毕思雨了。

对练时景华明显处在下风,力量、速度皆不及对方,反应也稍显迟钝。不时被木棍击中一下,疼得他眉头直皱。

三个月前,二人都进入“灵粹”状态。云庸调整步骤,让他们每日观想之余,加大技击练习,王德则被撇在一边。毕思雨似乎学过几招剑术,在对阵中连连得手。

云庸站在一旁、双目微闭,似乎在看,又似乎不在看。

托托!啪!

“好了......”

随着景华再次被击中,云庸终止了对练。

放下木棍,景华揉着胳膊想了半天,迟疑问道:“云师傅,我们空出时间、练习棍术,对修炼有什么帮助?”

王德站在一旁观看,脸上尽是不甘与仇恨。

“哼哼哼,自然大有帮助。景师弟你每日练习挨揍,变得皮糙肉厚,将来飞剑也扎不穿,岂非天下无敌。”

云庸没有说话,随手取过木棍、来到场中,示意毕思雨动手。

托托托托!托托托!托托托托托!

撞击声密如碎珠,连绵不绝。云师傅只守不攻,任由弟子施为,毕思雨狂风骤雨般连击数十次,他才摆手叫停。

“你们有何感悟?”

景华没有作声。

毕思雨思索片刻答道:“难道是为了防备强盗、恶匪?”

王德摇头反驳道:“我等修士只要手执符箓,莫说盗匪,就是江湖武师也得皮开肉绽、落荒而逃。如果有高阶符箓在手,即便数十人一拥而上,顷刻间也会化为焦炭......”

“哦?”

云庸抬手伸出木棍,一下抵住王德胸口。

“若是盗匪此刻就在身边、拔刀便砍,你能反应过来?”

“这……”

王德一时语塞。

“如果五六个武师把你围住,奋力拼命、刀剑齐施,你有时间施符作法?”

看着王德张口结舌,云庸继续道:“凡俗武师打熬身体,力量、速度、反应、耐性等等增加有限。偶尔有一二英杰,懂得由外及内、化明劲为暗劲、借力打力,这便到了武师极致。反观吾等修士,哪怕是最普通的聚灵弟子,身体受灵气滋养凝炼,体格远超江湖武师......”

云庸把木棍交给景华,语气变得阴沉森然。

“......即便如此,过去百年上千弟子入世游历,死在凡俗百姓手上的人数,占到折损总数的三成,原因何在?就因为修仙俗世差异过甚,不少弟子自高自大,少了提防警惕的心思......”

说到这里,云庸随手抖出一张符箓。火球呼啸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亮光,打中远处的草垛。

“轰!”

火光四射,将草垛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烈火熊熊燃烧。

“老夫制符用符已近百年,取符、激发、打出约莫要半息时间。和凡俗武夫们堂堂对阵,自然是稳操胜券。可世事无常,若有人毫无征兆、暴起发难,半息时间足够把刀插进胸口。”

景华若有所思道:”所以您让我们对练,是为熟悉技击方法,以防万一?

云师傅颔首道:“不光是熟悉,今后你们使用符器,方法大同小异,亦可作为借鉴。“

王德被撑了几句,心中很不痛快。他脸上带笑,故意说道:“云师傅,那我等游历时多加注意,远离那些凡俗百姓,他们不就无计可施么?”

云庸心中鄙夷,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拿在手中轻轻摇晃。

“此药名为‘半步倒’,无色无味、入水即化。聚灵修士服下一点,立时头晕目眩。将来你们在外游历,机关陷阱、烈酒迷药、乃至俊男美女等等,才是容易疏忽的漏洞。很多天资优秀的青年修士,与同道相斗不落下风,最后却栽在普通百姓手里,死得不明不白......“

云庸顿了顿,随手抽出一根木棍、塞给王德。

“......王大城、鲍虎他们年轻时,曾多次外出游历。有机会要多向长辈们请教,外头的规矩、门槛,以及何处须要提防,对你们将来大有用处。技击之术看似小道,但遇到不开眼的毛贼,临机反应便是争命的时间。王德,下一场你和景华对练......“

王德闻言大喜。自从三月前“败”给景华,云庸便不让他和师弟对练。他认为堂主偏袒景氏,不给自己报仇的机会,对云师傅十分不满。

方才他早已听得厌烦,憋着老大的不快。听说要和景华过招,王德立时便接过木棍,兴冲冲向场中央走去。

王德自己估摸,上次大意轻敌给了景华机会。如果自己全力以赴,双方的年岁差距明摆着,景氏不可能获胜。

加上他平日与毕思雨对练,情形比景华强过许多。只要云师傅不从中作梗,报仇雪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身为王氏嫡子,又是家族后辈中唯一的修士,王德一直自视甚高。王、景两家是形山城望族,相互攀比、对抗意味明显。

王德不愿承认资质逊于景华,可内心深处又明白真相。因此他非常矛盾,进而转为敌视对方。

眼看景华越走越近,王德心中暗自发狠。

上次偷袭得手后,小兔崽子好像变了个人,不哼不哈、滑不留手,几次想激怒他都没成功。今天借着比试切磋,正好出一口恶气。如果逮到机会的话,不妨再来一次“意外”

无独有偶,面对王德时景华同感意外。

“旧时”记忆中,毕思雨虽转投王家,对景氏仍不敢怠慢。至少在表面上,毕氏对景华、药姑等还算谦卑有礼。数月前王德与“自己”争执,她一直在旁劝解,没有煽风点火。

二人同时进入“灵粹”,相互对练切磋十分正常。景华多次被对方击中,但他心知肚明,毕思雨没尽全力。木棍招呼到身上时,力道已回收不少。尽管打中的地方疼痛难挡,那是因为彼此动作太快,没法完全控制。

王德则完全不同。他还处在“灵润”阶段,修为上与自己拉开了差距。此刻安排二人“切磋”,云师傅用意何在?

“呼......”

景华很快放下心事,调整呼吸恢复平静。

典籍中说得明白,“灵润”、“灵粹”、“圆满”,是聚灵期的三大标志阶段。每提升一步,都能带来质的飞跃。

此时此刻面对王德,少年心中毫无惧意。眼看对方横眉立目、跃跃欲试,景华暗自觉得好笑。

也罢,就拿这个纨绔子弟练练手好了。

第十二章 厉害了,我的棍

形山城,“观峰台”。

景华缓步走到场中,躬手示意道:“王师兄,请。“

“唰......”

王德并不多话。他倏地大步前冲,木棍狠狠朝景华劈来。景华身形微侧、躲过棍击,同时手腕上撩。

啪!

木棍不偏不倚,结结实实打在王德左脸上。

“啊!”

王德大叫一声、拧腰侧转,抬腿踹向景华胸口。景华身形不动,手腕翻转,木棍顺势下砸。

啪!

棍头犹如长了眼睛,狠狠砸在王德脚踝上。

“嗷......”

剧痛之下,王德后撤收腿,左手不由自主摸向脚踝。景华趁机扭腰转体、揉身逼进。木棍在半空回旋划过,自下而上猛力撩击。

啪!

棍头挂定风声,正中对方右边面颊。景华发力比之前大了三分,王德白净的脸孔立时红肿,高高鼓起一大块。重击之下,王德支持不住,身体跌跌撞撞向后倒退,直到丈许开外才站稳。

“你......”

王德满脸的不可思议。方才他已竭尽全力,竟被对方随意戏耍。王家公子恼羞成怒,突然大吼一声,伸手向怀中掏去。

“够了!“

云庸一声断喝,中止了双方对练。

“同门切磋、点到为止,不要没轻没重......”

王德骤然吃了大亏,怎肯善罢甘休?他双目鼓出,眼中全都是怒火,狠狠地瞪着景华。

“云师傅,刚才我......”

云庸只当没听见,直接打断道:“王德,你离‘灵粹’还差得远,后面修炼要多向毕师姐、景师兄请教。还有,收起你手里的破烂。‘观峰台’上,不得滥用外物。你修为太浅,根基尚未扎牢,过早接触符箓、符器有害无益......“

王德把牙咬得嘎嘎直响,颈脖憋成了猪肝色。可他终究不敢当面发作,最终悻悻退到一边。

“你们两个过来......”

云庸根本不看王德,转身抬手道:“......去把弓、箭拿上,到场中练习互射。三十箭一轮,完成二十轮后开始例行修炼。”

景华点头答应,走向旁边的器械架。

方才和毕思雨过招,他心里一直憋屈得很。从头到尾对方都游刃有余,自己只能苦苦防守。很多时候明明看见木棍攻来,拼命想躲避回击,身体就是反应不及。

到了和王德比试,情况颠倒过来。对方看似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实际全身都是破绽,自己几乎指哪打哪。若非顾及有人在旁,他随时能制造“意外”。

以此类推,毕思雨的修为高过自己不少。她进入“灵粹”时间不长,甚至晚于自己,对方是如何修炼的?

不远处毕思雨抽弓搭箭,轻声喝道:“景师兄,小心了!”

“嗖!”

长箭离弦,电射而至。景华不再多想,身形侧闪、躲过疾矢。

看着远处二人闪展腾挪,云庸手捻须髯,止不住有些自得。

两个弟子资质上乘,悟性也不错,而且肯下功夫钻研修炼,近日修为都突飞猛进。自己所遇的后辈中,如此人才凤毛麟角,来年送到宗门,绝对能脱颖而出。

五年前自己时运不济,形山城只找到一名后辈弟子,而且资质平庸。无论如何点拨,修为始终停在“灵润”阶段,送入宗门后再无消息。

形山城物产虽盛,却是王、景等家族的地盘。门中考评,其余项目上难有突破,只剩“推荐弟子”一条可作文章。此次有了毕思雨和景华,来年应能拿到三等功绩。这么一来,“外放”把握又足了几分。

转头再看王德,云庸暗中冷笑一声。这个废物嘛,就算个搭头好了。

******************

“毕家的小浪蹄子,当真一点也不念旧情......”

药姑嗓门洪亮,由内厅向外传出,震得两旁家仆头晕目眩,双耳嗡嗡作响。

“......当年就不该理她,让贱货憋死在小荷村里。你看看,这不是帮了个白眼母狼么?”

“观峰台”对练多时,景华除了被木棍击打外,后面还中了几十支无锋劲弩。回到家一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和开了染坊差不多少。

尽管只是皮外小伤,二老仍心疼不已。景华是景氏独苗,孩子懂事又早,家里把他当宝贝一样呵护,哪里遭过这种罪?药姑因此怒火冲天,把矛头对准了“凶手”毕思雨。

景福仁心中也舍不得,但还能保持几分清醒。

“唉......都是些木棍钝箭,伤不到筋骨。云堂主擅长调教后辈,早几年还听说,他曾有两名弟子进阶筑基。小华现在吃一点苦,将来就少一分危险。没有眼下的刻苦磨练,哪来以后的风光......”

药姑大感不满,顿时翻起了白眼。

“不打在你身上,当然伤不到筋骨?要不明天你去谢谢那个贱货,让她加把劲?”

一见风向不对,景华连忙岔开话题。

“阿姑,一点小伤不算什么。今天我可出了口气,把王德那个混蛋打成了猪头......”

“哦?”

景福仁一惊问道:“你们又动手了?”

“是云师傅吩咐,让我们切磋一下......”

二老的注意力被引开,都转到下午的比试上。

“……最后那下我用足了劲,王德的脸一下子变得好红好大,哈哈哈......这两天他想要出门,必须得蒙着脸才行……”

“活该!”

药姑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王家小子心肠恶毒,是该好好教训教训!”

景福仁没有说话,心头震动比药姑更甚。

日前王家来“一善堂”闹事,王德就曾吃过孙儿的亏。今日再度动手,断没有继续大意轻敌的道理。由此可见,小华的境界已远超王氏公子。

王德大景华四五岁,之前二人修为相仿。王家子身强力壮,年前还重创过孙儿。事情过去才三个月,双方的实力就颠倒过来,小华进步的速度实在惊人。

景福仁想起数日前,孙儿曾提起“灵粹”小有所成,自己还当他在安慰家人。现在看来,小华只怕还谦虚了些。

身为景氏家主,景福仁考虑问题更加长远。

只要景华平平安安,成功进阶筑基,景氏地位便十拿九稳。百十年内,形山城格局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么一来,亲族生计得以保障、有资质的后辈不会被埋没。家族持续繁盛,香火传承也有了依靠。

假以时日,景氏若能出一个结丹宗师,家族便能顺势崛起,成为“火雷门”大世族,与苏家、南宫家等比肩。

如果景华资质平平,以景氏三名修士的底子,在形山城里也能站住脚,最多就是让出些利益。以目前的情况分析,景华的未来绝不止于聚灵弟子。

景福仁心思电转,很快拿定主意。孙儿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宁可舍去些浮财,也要维持住局面,绝不允许再发生“意外”。

第十三章 家族博弈

形山城西南,“白茶园”。

景华收步垂臂,结束了午后修炼。

从“灵润”到“灵粹”,少年修为突飞猛进。数月时光眨眼而过,景华的精进速度逐步减缓,最终重归平常状态。

“灵粹”、“灵润”循序渐进,都要花费数年乃至数十年不等,长短因各人资质、根骨而异。对此景华早有了解,所以并不着急。

行功结束,他没有立即返回“一善堂”,而是走出净室,站在庭院中独自思索。

“白茶园”是景氏在城内的一处私宅,也是景华父亲的故居。当年景天赐成婚后,和景华的母亲梅氏住在此处。园内开满南疆茶花,花圃、房舍都出自梅氏的布置。

在景华看来,白茶花遍布四周,错落有致、清雅幽然。几处房间则空空荡荡,除了蒲团、桌案外一无所有,没有大户人家的气派,显得过于朴素。

茶园周围灵气相对充裕,应是景氏、梅氏修炼的地方。“母亲大人”留下的讯息很少,少年只知道她也是聚灵修士,很早便患病过世。

景华独居“白茶园”,表面打着“散心”的旗号。幼时他常来园中玩耍,因此二老没有多想。真正的原因是“白茶园”环境适宜,方便少年观想修炼。

数月来他以“太极法”淬体,疼痛感逐渐变小,精进速度明显放缓。“观峰台”周围灵气充沛,景华却不愿暴露“秘技”,所以观想时间较短、无法维持“灵粹”修炼。

景氏下属十几处产业,“白茶园”条件相对较好,虽远不及“观峰台”,却强于“一善堂”内的书房。因此景华借口“散心”,每日到园内暗中修炼。

作为景天赐的故居,“白茶园”绿树成荫、花香阵阵。花圃将茶园和市井喧嚣隔离开来,身处其间,“闹中取静”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四周寂静无人,景华漫步于园中小径,纷杂片段涌上心头。既有少年幼时的经历,还有自己前世的记忆。恍惚间景华似乎感受到少年的身影,他徘徊在神魂深处,一时竟分不清彼此。

“耿二、耿七,你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嘈杂声阵阵传来,景华停步抬头。

“景大伯,是肖管事吩咐的......说是把这批兽骨封存,放到后面的屋子里......”

园外传来仆从对话。景华是聚灵修士,五识六觉远超常人,听得清清楚楚。

“白茶园”旁有几处房舍,是景氏的备用仓库。平日偶有货物进出,在景家十分常见。

眼见时辰不早,景华放下心事走出园外,招呼下人启程回府。运货的管事见到大少爷,自然上前躬身施礼。

今非昔比,景华已不是刚穿越时的“生手”,早就习惯了家仆们的侍候。他随意点了点头,一瞥之下,发现几个伙计脸上忿忿不平,似乎遇上了麻烦。

“火雷门”治下修士、百姓间等阶森严,伙计们属于景氏仆从,既不会、也不敢对少爷有所不满。景华心思微动,唤过为首管事,询问封存货物的缘故。

伙计们本来心中就不痛快。听大少爷问起,立马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原来昨日上午,景家把名下一处骡马行让出,划给了王氏商行。此事经景福仁点头同意,伙计们只能听命行事。形山城里景、王两家一向不睦,出让骡马行属于“低头退让”,自然使下人们郁闷不已。

景华听完没有说话,挥退伙计后登上马车。外人不知景家的底细,景华身为嫡孙,对家族状况十分清楚。

形山城内,话事人表面上是云庸。他作为堂主坐镇一方,代表着“火雷门”的威严。而实际上堂主不负责具体事务,城池大部厘金、资源、赋税等等,都由世家弟子、执事们把持,景、王两家便是世家魁首。

景氏手里的财富,远不止“一善堂”那么简单。形山城的丹药、粮食、灵谷、兽皮、兽骨等等资源,供销基本掌握在景家人手中。而王家更胜一筹,控制灵石、玉矿、金银、赌坊等买卖。

景福仁曾插足城外货运,伙计们提及的骡马行,就属于其中之一。虽然骡马行不及丹药利润优厚,但聚少成多、收入也很可观。如今无端出让骡马行,使景华感受到莫名的压力。

当年景天赐筑基圆满,形山城处处以景氏为首。不要说王家,就算是分堂堂主,遇事也得和景家商量。

后来景天赐外出游历不归,也未曾传回讯息,城内情形开始变化。不知从何时起,市井中渐渐传出流言,说景天赐已然在外故去。事情虽未得到证实,但景家上下受到重大打击,王氏则乘势而起、步步紧逼。

景华坐在车内,闭目梳理昔日往事。

见微知著,他大概能猜到景福仁的苦心。舍去一些不打紧的浮财,以此换取时间,保护景氏的核心利益。只要自己能突破至筑基,目前的困境会迎刃而解。

问题在于,眼下真能稳得住王家么?

景华没有任何信心。

数月前的“意外冲突”,王德明显下了死手。如果事前他得到过家里的默许,说明王家已做好准备,不怕和景氏翻脸。

由此判断,区区一家骡马行无法满足王氏的贪欲。目前景家实力不如王家,只能见招拆招。城内同门都在看风色,云庸身为堂主,仅在一旁作壁上观。

明知家族困境,景华却拿不出什么办法。唯一可行的途径,就是尽快提高自身实力。想到这里,少年的犹豫渐渐消失。

“一善堂”里不适合修炼,“白茶园”虽稍好一些,比之“观峰台”仍差得很远。形山城外灵气充裕,景华却找不到借口离开。剩下唯有在城里暗中寻觅,找一处合适的所在,抽时间过去偷偷修炼。

景华念头急转,一个大胆设想蹿了出来。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如果有机会,可以先出来探探路。至于地点,不妨选在刚刚让出的骡马行。

第十四章 狗男女

深夜亥时,月朗星稀。

景华身着玄色短衣,轻轻跳落在院墙外侧。

形山城内人口稀少,地方却着实不小。修士们的家宅、院落,动辄方圆数亩、十数亩,“火雷门”分堂占地更大。

背着家人夜行,景华不愿多生事端。按照之前的计划,他沿大陆直奔城西,前往被转让的骡马行。那儿曾是景氏产业,景华去曾过几次、熟门熟路,适合作为初次“夜探”的目标。

城内黑漆漆一片,多数百姓都已入睡。景华前行速度不快,力求隐蔽身形。街上本就少有行人,修士动作迅捷利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一路太平,景华顺利来到骡马行前,驻足街角仔细观察。

亥时将近,骡马行前一片寂寥。王氏伙计大多入睡,景华围着骡马行转了两圈,至此目的基本达成。

初次夜行、熟悉道路,准备后面探查其它地域。院落中隐隐传出灯火,景华心里一动,来到墙根处抬头打量。

丈许高的院墙,在修士眼中几如无物。少年双腿一纵、搭上墙头,单臂稍稍用力,身子再度腾空而起,轻飘飘落在院中。

或许因为王家刚刚接下,人手安排不足,车行内既无家犬看护,也没有伙计值更。景华伏下身体、蹑足潜踪,直奔前厅灯火处而来。

“......毕二姐,这是我在‘王记老铺’打的簪子,你看看款式如何?”

“讨厌......我不看......动手动脚做什么?欺负人家寡居,没男人照顾么......”

“嘿嘿嘿......嘿嘿嘿......”

从窗外窥测,屋里只有两人。男的身材壮硕、站在当中,景华不认识。女的坐在桌旁,约莫二十出头,瓜子脸蛋、细眉大眼,长得颇有几分颜色。

男子借口递簪子,在少妇手上摸来摸去。女子脸上似笑非笑,口中责备对方,却不抽回手去,任由男子揩油。

景华嘴角微翘。难怪刚才听着耳熟,原来不是“外人”。少妇是毕思雨的二姐,年纪轻轻、守寡不久。因为长相艳丽,在“一善堂”时和好几个伙计纠缠不清。

没想到转投王家,毕二姐依然故我。壮汉大概是王家的伙计,区区一个骡马行,不值得修士坐镇。看屋内的架势,这二位就是此间管事了。

壮汉胆子渐大,摸索片刻后,托起少妇左手放在嘴边,慢慢亲吻起来。

“二姐,景家老东西认了栽,车行以后是我们做主......唔唔......我以后都听你的......”

毕二姐吃吃而笑、伸出左腿,在壮汉脚边来回摩梭。

“景家认栽?景老爷、药太姑我可是见过的,人家厉害得很。今天铺子归了王家,明天姓什么就不一定了。王贵,你是不是故意哄骗奴家......”

王贵见佳人没有拒绝,胆子登时又大几分。他踏前一步,右手撩上少妇的大腿。

“......心肝,我哪敢骗你。我听少爷说过,老爷已有了计划,景家肯定撑不下去。到时候咱们掌管的铺面更多,你跟了我,好日子长着呢......”

说道这里,他猛地伸手把少妇搂进怀中,张嘴吻了下去。毕二姐“咿咿唔唔”,双手在王贵胸前推了几下,就势将他搂住。二人越黏越紧,恨不得合作一体。

王贵的大手已控制不住,伸入对方衣襟。毕二姐偏过头,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冤家,不要在这里......”

“好!好......唔唔......”

王贵得偿所愿,当然不敢违逆佳人。他抱起毕二姐,一脚踹翻挡路的茶架,三步并两步朝里间走去。很快前厅里空空荡荡,再无任何声响。

景华闪身进屋,立在桌前,脸色阴晴不定。

王贵说话不多,却透露出一个信息。王家早在暗中计划,要谋夺景氏家产。虽然“情话”当不得真,为了哄住毕二姐,王贵可能胡说八道。可景华联系所知所见,觉得有七八分可信。

眼下他身属景氏一族,休戚相关。若让王家成功得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面对王氏下人,景华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他借用前世积累,为修炼开辟出一条通路,但并不说明自己有多么睿智。比起景福仁、云庸的老辣世故,景华深知自己幼稚得多。因为有“乖巧懂事”的印象掩护,所以他们至今没发现“景华”的异常。

王家意图这么明显,难道二老会一无所知?答案肯定不是。

转手骡马行、低调退让,是景氏应对的策略之一。景华还知道,景福仁正在联络相熟的同门,相互调配名下产业。云庸、王家也不甘人后,同样在“合纵连横”。

眼下最好是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回到“一善堂”。然后找个机会,把王氏意图透露给二老。可景华总觉心绪不宁,灵魂深处似乎隐隐躁动。它挣扎着、咆哮着,推动身躯做出反应。

景华脑海中思绪翻滚,想起曾经学过的“风水堪舆”。

前世从小到大,他常和父亲出去做事,办理村镇中婚丧嫁娶、起屋下葬的活计。父亲负责堪舆风水、计量方寸,他则打打下手。期间耳濡目染,逐渐了解民间“风水术”。

其中之一又称魇镇,是厌伏他人的巫术。乡间木工漆匠、神汉巫婆多有精通,他们以特殊手段下咒,希望达到某种目的。

按前世所知所学,“风水术”纯属封建迷信。哪有敲个铁钉、埋个楔子,就能让人不得安生的道理?

可父亲演示讲解,给他打开一扇奇特的大门。

在父亲的叙述中,“风水”表面上是采光、通风,乃至房屋设计的合理性。再往深处看,是对周围环境、地势地貌、磁场气流的正确把握。那些看似荒谬的设计,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隐蔽的锈铁钉,可以无声地夺走生命。庄稼汉没读过书,有几个知道“破伤风”的?

花园、居室里事先设计的“洞窟”,加上特定植株,可能吸引附近某种毒虫、蝰蛇来定居。乡民被叮咬后,多数只会自认倒霉。

更多不可思议的方法,在父亲口中娓娓道来。“风水术”隐含不少诡异机变,超出人们的常识认知。

景华沉住呼吸,按父亲所说掐指计量、闭目揣摩。他静立片刻,缓缓走向厅前的门槛。

第十五章 冤家路窄

形山城北,王氏祖宅。

“大哥!刚接手的骡马行,怎么会半夜走水?难道景福仁那个老东西不甘心,故意来消遣咱们?”

鲍虎站在厅前,脸上尽是忿忿不平。

“......下面那帮泥腿子口无遮拦,编排了不少片汤话。明里暗里胡说八道,说咱们比景家如何如何......”

“呵呵,鲍贤侄,乡间农夫懂什么厉害......区区一家骡马行,不值得和他们计较......”

旁边一位老翁面带微笑,神情十分轻松。他是王德的叔公王觉,也是“火雷门”聚灵弟子,已然年过百岁。王家几名修士中,以他辈分最高。

鲍虎摇头道:“觉叔,咱们刚拿下铺子就出事,是不是太巧了点?如果是景家人弄的手脚,正好趁机梳拢他们。只要咱王家占着道理,云庸他们肯定不会插手。”

王觉还未开口,上首的中年站了起来。他长得宽脸大耳,看上去不超过四十岁,正是王氏家主王大城。

“鲍贤弟,事情和景家无关。王福刚刚回来......是咱们的伙计不小心,无意间撞翻了茶架,架子上的火刀、火石散落一地,有的滚在灯笼旁边,引发了大火......”

听表哥这么说,鲍虎登时泄了气。

“真他娘的丧气!哪个小崽子不开眼,火石散了都不收拾......”

王大城摆手道:“无妨,无妨。咱家今后开枝散叶、红红火火,算是个不错的彩头......”

他端起茶盏,伸手递给鲍虎。

“......不过贤弟说的很有道理。事情就算不是景福仁干的,也要把它和景家串起来。”

“啊......”

鲍虎一呆,抬头看向表哥。

王大城脸色转冷:“没有景天赐,景氏哪儿配得起那份家业?今时今日,景家就是没牙的老虎。咱们不动手,迟早会被其他人吞下去......告诉下人们,火就是景家奴才放的,让他们遇上了不要客气。哼哼哼,和景老头摊牌前,先给他些厉害尝尝......”

******************

“景少爷慢走,慢走......”

伙计谄笑着撩起卷帘,把景华送出“刘记老店”,

上了马车,车夫转头问道:“景少爷,现在去哪儿?”

“城北。”

车夫鞭子一扬,不紧不慢朝前行去。车厢内景华神情轻松,甚至哼起前世的小曲。

五天前的大火把骡马行烧得七零八落,短时间别想恢复营生。说起此事,景家上下无不脸露笑容。伙计们议论纷纷,说王家坏事做绝,结果遭了报应,实在是老天开眼。

景华不知火灾内情,可事情实在有点凑巧。自己刚离开骡马行,随即就突发大火。虽然他破了主宅的“风水”,但父亲说得很清楚,“破基”、“泄运”手段难以琢磨,成功率不足两成。

当晚在墙角、门槛处“施术”,景华既未破坏房屋结构,更没有纵火意图。不过按前世所学布点时,少年有种特殊的感觉,似乎“风水术”在此世起了变化。至于变化的细节,他暂时还弄不清楚。

尽管如此,景华的心情依旧灿烂。那晚他受心绪影响,颇有点赌气的成分。没想到歪打正着,前世“手艺”再建奇功。看来真是“艺多不压身”,古人诚不我欺。

为犒赏自己,景华买了大堆美食,堆在马车暗箱里。左手边三盒“酥油麻花”,旁边挨着八两“蜜汁沙枣”。右手边四袋“牛油花生”,怀里还揣着一包“香辣芝麻糊”,据说是“刘记老店”的招牌。

“咕......”

丢一颗沙枣入口、细细咀嚼,果香自舌底弥漫而出。景华摇头晃脑,把烦恼的事情抛开,全心全意享受美食。

中午用餐时,景华随便找个借口,从“观峰台”上溜了下来。他原先计划利用半天空当,雇马车在城里四处转转,借机寻找适合修炼的所在。

结果从城东晃到城南,又从城南转向城西,一大圈走下来,竟没有一处地方合格。倒是他顺手牵羊,买了许多零食。

看来千变万变,前世“本性”依旧未改。不过原来自己明明很懒,为什么穿越后会勤于修炼,景华仍然没想清楚。

“哒哒哒哒......”

马车到了城北,行人明显减少许多。倒是路边绿树成荫、佳木茏葱,风景相当怡人。树从间奇花烂漫,其中还有几处假山石椅,和城内其他地方大不一样。

据说北城原来十分繁华,除了王家的商行,还有客栈、店铺和不少住户。随着王氏一代代巧取豪夺、强买强卖,把很多人家“迁徙”出去。最后空下大片土地,都成了王氏名下产业。

随后王家着手改建北城,处处遍布花草树木、石山凉亭。日积月累,竟把整个城北填满,使其笼罩于树丛花影之中,颇有点城中之城,世外桃源的味道。

车厢里景华闭上眼睛,屏气凝神感应周围。此处灵气充裕,十分适合观想修炼。

北城属于王家的势力范围,难道真是冤家路窄?

药姑聊天时曾经提过,王家在形山城代代相传,已住了快三百年,根基十分深厚。与之相比,景家崛起时间较晚,从景华曾祖成为修士起,到眼下不足二百年。

景天赐进阶筑基圆满后,景氏开始全面扩张,一跃变为城里最强的世家。可随着他外出修炼、经年不归,景家逐渐显露衰落征兆,王大城开始步步进逼。

景、王两家矛盾极深,景华起初并不想来城北。但目前看来,似乎他没有别的选择。

透过车窗,景华慢慢观察外间地形。城北幅员辽阔、草木丛生,找块没人的地方倒是不难。

观察良久,景华招呼马车回转往南,心中暗自盘算。

从城南到城北,全力赶路要两刻钟时间。如果晚上偷偷出来修炼,太早容易被二老发觉,必须控制在亥时以后。这么一来,修炼时间将相当有限。

正思索间,马车突地慢了下来,车外嘈杂声越来越大。

“打人了!打人了!”

“是个有钱的主儿!”

“去看看!去看看!”

“好几个打一个,啧啧啧,作孽啊……”

景华探头观瞧,马车已快到城南,却陷入人流中进退不得。行人们三三两两,向远处茶庄涌了过去。茶庄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难道碰上了强抢民女、霸占美男的戏码?

景华好奇心起,轻轻跳下马车。他招呼车夫躲到一边,自己朝人堆走了过去。

第十六章 长街冲突

“打!给我狠狠打!”

为首老汉五短身材,獐头鼠目。他手拿一根旱烟,得意的叫嚣传出老远。

“走路不长眼睛,我老人家你也敢踩?”

被打青年倒在地上,看不清样貌。他拼命用手护住头部,身子缩成一团,不时发出两声惨叫。

周围四个壮汉光着膀子,拳打脚踢往青年身上招呼。其中一个伸臂拉扯,把地上的男人拽了起来。旁边一人张开大手,狠狠往青年脸上扇去。

“啪!”

半边脸颊高高肿起,露出被打者的容貌。他约莫二十多岁,浓眉大鼻、嘴唇厚实,根本算不上“美男”。

景华一眼认出了对方。青年名叫肖大,在“一善堂”任内院管事。其妹不但是景氏内仆,还是景福仁的通房丫头。肖大为人本分老实,并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再加把力!让他长点记性!景家不会管教下人,我王福帮他一把......”

王氏管家兴致高涨,手舞足蹈吼声不断。

“......老爷今天叫你知道知道,王家的规矩是怎么立下的。你们……呃?”

王福突觉天旋地转,脑袋有些发沉。恍惚间鼻子和地面越来越近,没等意识反应过来,老头便横着飞了出去。

“呯!”

王福的脸孔如遭锤击,重重撞在家丁后背上。

“哽......”

老头张大嘴巴,差点背过气去。他眼中金星乱冒,鼻涕泪水狂涌而出。王福想强撑着坐起来,耳边传来几记闷响。

“碰!碰!碰!”

“啊......”

“呃......”

几个家丁直挺挺地栽倒路边,全都两眼翻白,不省人事。

“谁?”

王福顾不得疼痛,拼命爬起来朝后看去。泪眼模糊中有人弯腰扶起肖大,正在对他说些什么。

“哗......”

百姓们一阵骚动。

“这娃娃是谁?好快的身手!”

“好像是景家少爷,听说是个修士......”

“景家少爷啊......”

“怪不得这么厉害……”

王福知道坏了。

修士实力远超百姓,几个家仆抵挡不住。他张嘴就要呼救,声音刚到喉咙,左边脸颊忽地一麻。

“啪!”

巨力汹涌而至,王福的脑袋猛地偏转,两颗槽牙凌空飞出。惯性驱使下,老头的身体不由自主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

呼救声被闷回肚腹,惨叫从喉咙中飙出。

“哎呦……”

周围百姓看在眼里,乐在心头。

王家强横霸道不是一天两天,形山城内几乎路人皆知。不少百姓目睹事情经过,纯粹是王福蓄意挑衅在先。眼下恶有恶报,众人心中暗自叫好。有胆子大的,偷偷朝昏倒的家丁踹了几脚。

景华立在原地,没有再动手揍人。

刚才听肖大禀报,他无故被王氏家丁围殴。王福根本不讲道理,故意找茬挑衅、引发事端。

景华听得心头火起,出手教训了王福。即便如此,他依然留了分寸。否则凭修士的力道,一掌就能打得老头骨断筋折。

几个恶仆东倒西歪、佯装晕厥,连站起来的胆量都没有。景华摇了摇头,扶着肖大准备离开。

景家正实行“韬晦”策略,没必要节外生枝,坏了二老的计划。就在此时,外围传来一声断喝。

“住手!”

听到喝声,王福心中一阵狂喜。他视线仍有些模糊,但靠近的身影魁梧高壮,老头再熟悉不过。

“鲍爷!鲍爷里(你)可奈(来)了……”

老头手足并用,迅速朝魁梧身影爬去,嘴里口齿不清地大嚷:“这银(人)好狠,乌(我)的牙……”

鲍虎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似水。

他受王大城嘱托,看护王福他们行动,免得发生意外。方才动手时百姓越聚越多,他自高身份,不愿和凡夫俗子挤在一起,踱到旁边喝茶去了。结果茶没喝两口,就听到屋外出了事。

几个下人挨打被揍,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王氏家法森严,常有家仆受到责罚,被打死的也不在少数。

但那属于王氏家务,与大庭广众下受辱截然不同。尤其对方是景家少爷,此事传扬出去,对王氏“威望”影响极大。

围观百姓自动分开,鲍虎大步走到场中,轻轻将王福托起。他转身面对景华,神色冷厉、语气森然。

“小娃娃!景少爷!哼哼哼.......你下手好狠!”

对方未发声前,景华就察觉到周围灵力波动。难怪王福敢在城里肆无忌惮,光天化日对肖大动手,原来有修士随后压阵。

来人正在壮年,长得一张国字方脸,是每日护送王德的鲍虎。王家几位修士中,除去王德和毕思雨,就属他年纪最轻。

形山城里有十几名修士,修为都不算高。景华“灵粹”有成、信心大涨,拳脚较量不惧对方。

但此刻不是同辈切磋,冲突随时可能爆发。聚灵弟子有两大宝贝,符箓、符器,他身边一件都没有,怎么和鲍虎动手?

在“火雷门”中,景华属于未入门的预备弟子,还在接受堂主指点。按云庸所言,修炼重在循序渐进,前期扎牢基础才是根本。因此他尚未传授使用符箓、符器,景氏二老也不着急。

对面的鲍虎牛高马大,可不是年幼的预备弟子。他早已入门、修炼经年,而且单独外出历炼过。作为外门弟子,身上符箓、符器肯定不缺。如果今日和上次一样,王家有意挑衅、设下陷阱,情况就很危险了。

怎么办?景华念头急转,思量对策。

如今上前抱拳施礼,说一切都是误会,对方未必肯接受。况且这么一来,景家的弱势会更明显。王家如果借机要挟、勒索赔偿,景福仁几乎没有回旋余地。

鲍虎见景华没有出声,只当对方吓傻了。

他倒没有取出符器、符箓,将少年力毙当场的打算。再怎么说,王氏、景氏都是“火雷门”弟子。背后算计是一回事,公然弑杀同门是另一回事,何况景华还是“宗门后辈”。

走到近前,鲍虎心中拿定主意。

今日先教训教训景家小子,最好把他唬得哇哇大哭,在百姓眼前丢尽脸面。如果情况允许,可以借机扣下对方,让景老儿到王家来赎人。那时候,是圆是扁、如何揉捏,就由不得景家做主了......

第十七章 下三滥

赤日当空、照入场中,映出景华和鲍虎身影,一大一小迥然不同。

景、王两家当街对峙,在形山城是了不得的大事。围观百姓越聚越多,他们生长在城中,对景氏、王氏多少有些了解。

景华、鲍虎,一个少年、一个壮汉,相差过于明显,年龄、体格都不在同一层次上。百姓们看不下去,纷纷发出嘘声。

“景家少爷是修士,没问题吧?”

“你懂什么?大块头也是修士,王家的......”

“年纪差太多了吧,这还要脸吗?”

“大个头满脸横肉,景家少爷估计危险......”

议论声传入耳中,鲍虎心里烦躁更甚。若不能干净利落地取胜,只怕后面会落下“以大欺小”的名声。

他外出历炼多年,面上依旧能保持平静。蝼蚁小民闲言碎语,对局势毫无影响。在形山城里,解决问题靠的是实力。

鲍虎随手拽起一个晕厥家仆,拎在半空、冷冷质问道:“景少爷,下人之间一点矛盾,你就这么处理?谁教你的?景福仁?还是何红药?”

景华笑嘻嘻应道:“鲍老爷,下人之间一点矛盾,王家都派出聚灵高手压阵,是谁教你的?王大爷?还是王太爷?”

鲍虎一时语塞,强行辩解自己刚巧路过,只会越描越黑。他哼了一声,冷冷回道“你到处撒野,殴打我王家管事、家仆。我若是不在,谁来管教你?”

景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到处玩耍?难道鲍老爷心系景氏安危,一直偷偷跟着我不成?”

连吃两下暗亏,鲍虎火气直往上窜。

景家小子终究还未成年,可以胡说八道、东游西荡,自己总不成和他一样。至于跟在对方后面,更加于理不通,景华是景家少爷、不是王家少爷。

还未等他想出对策,少年自顾自说了下去。

“......如果不是跟着我,那就是跟着他们了.......”

景华指着王福等道:“......鲍老爷,难道你未卜先知,晓得王家打架会输?所以事先做好准备,怕待会儿没人背他们回去?”

鲍虎只觉脸上一阵燥热,他怒声呵斥道:“牙尖嘴利!景福仁老糊涂了!没教你尊重师长么?”

景华脸上露出邪异笑容,语气依旧恭敬有加。

“师长自然是要敬的。长者有德,可你上来又吼又吠,不讲道理,德好像少了点......至于师嘛,‘大脸’你自己算算,在聚灵期多久没进展了?凭什么当我的‘师长’?”

这话正戳到痛处,“灵粹”失利、修为停滞是鲍虎多年的心结。他的耐心瞬间消失,倏地翻脸大吼:“小畜生,死来!”

大汉进步前趋、身体微躬,右拳收、左拳崩。

一招普通的“炮锤”,在鲍虎用来气势雄浑。劲力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凡俗武师毕生追求的完美拳术,在“炮锤”中尽露无遗。

“好......”

围观人群里有几个识货的,当下顾不得以大欺小,情不自禁地喝了声彩。

鲍虎不禁有点自得。

他十八岁聚灵,二十多年一直止步不前,被拦在“灵粹”关口。为了突破瓶颈,他转而修习武道,希望在武修道路上找到灵感,走出一条不同的通路。十几年下来,“灵粹”没多少进步,一身拳脚功夫却出神入化,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

平心而论,鲍虎并未把景华放在眼里。虽然王德隐瞒了较量失败的丑事,但即便他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毕竟都是些无知少年、胎毛未退,没有入山门受教,更没有独自历练,修士基础尚不曾掌握,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鲍虎生性暴躁易怒,却不敢当街击杀同门。此刻他改变主意,想先把景华打到鼻青脸肿,再当众羞辱一番。一来能避免口舌之争,二来方便扣下人质。等景福仁来救人时,必定要狠狠敲上一笔,才能出自己这口恶气。

如意算盘打得“劈啪”直响,鲍虎左拳到了景华面前,眼看着就要打中。

突然间少年左手一扬,鲍虎眼前顿时发暗,灰蒙蒙的一片铺满四周。无数粉末冲进他的眼睛、鼻子,有些洒到嘴唇上,竟带着淡淡的香味。

毒!

鲍虎立刻紧闭双目,惊却不乱。他左手顺势上扬、护住头部,右手横挂、护住胸腹,左腿闪电踢出,直奔“敌人”丹田。

“抱柱阴阳腿”守中带攻。若对方此时进袭,非但徒劳无功,还得吃两记鞭腿。

“唰!”

“噔噔噔......”

一脚蹬空,鲍虎撤步急退。他左手猛地抹向双眼,目不视物吃亏太大,必须先扭转颓势。

就在此时,恶风扑面而至!

“呼!”

风声破空,“敌方”来势极猛。鲍虎无奈,左手回撤护住身体,同时听风辨位、右拳迅速击出。

“呯!”

一件硬物被打得粉碎,不知是瓦罐还是药瓶。滚烫的药汁洒在手上,刺痛感汹涌而至。

“嗖!”

鲍虎稍一分神,下方劲风忽至,同时周围灵力波动。壮汉知道不妙,猛地发力想跃起躲避,可惜来不及了。

“碰!”

腿根要害突地发麻,接着传来一阵无可忍受的剧痛。

“嗷......”

鲍虎踉跄向左侧扑跌,双手同时护向子孙根。任他武艺如何高强,此刻也控制不住身躯。大汉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啊!小杂……”

话没说完,左耳传来一声巨响。

“碰!”

鲍虎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直接翻身栽倒、昏了过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实在太快。直到景华回到场边,围观众人才反应过来,眼神瞬间变得不同。

“嘶......”

“嘘......”

抽气声此起彼伏,不少百姓嘴巴长得老大、忘记合拢。少年的手段并不新鲜,撒石灰、撩阴腿、敲闷棍,招招阴狠毒辣俱全,说是下流无耻也不过份。

本来以小击大,打的又是王家修士,周围该彩声不断才对。如今街上寂静无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景华走回场边,转头正好看见王福。

老头已经完全石化。他立在角落、眼神呆滞,口水顺着嘴角滴下,在胸前湿了一小片。

按照王福的设想,鲍大爷对付景华,自然手到擒来。自己是下人,不敢对修士无礼,但肖大还在那儿,刚好能拿来撒气。

二人还未动手,王福就偷偷朝肖大逼近。等鲍虎倒下后,老头的脑袋直接变成了浆糊。场内情形清清楚楚,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鲍大爷这么快就栽了,难道自己在做噩梦?

和景华目光相对,王福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别别别别别,里别过赖(你别过来)……”

王福口齿不清地往后退去,一下绊到躺着的家丁,摔了个四脚朝天,裤裆上水渍迅速放大、漫延四周。

景华摇了摇头,招呼同样呆滞的肖大,离开人群向外走去。

第十八章 老怀大慰

景府,内厅。

景福仁、药姑神情凝重,静静听着肖大陈述事情始末。肖大被打得不轻,右臂还缠着绷带。面对景氏家主,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太老爷,小的真没踩他。小的去给云太太送药,路过茶铺时他在铺门外面,离着有好大一截……”

“......后来,少爷出手,把小的救了出来.......”

景福仁闭目沉吟半晌,淡淡应道:“唔......你去药房拿点‘金创散’,再到帐房支五十两银子,回去休息两天。”

“谢谢太老爷,谢谢太老爷。”

肖大赶紧又磕了个头,躬身退出内厅。

“小华,伤着没有?让阿姑看看......”

听到孙儿和鲍虎动手,药姑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上来掀景华的外衫。

“是啊,小华,千万不要逞强......”

景福仁心中同样吃惊。王家修士除去王德,每人各有所长。鲍虎负责守护晶矿、押运货物,一身本事自然不俗。自己曾见过他与人争斗,虽然用符手段平平,但一身功夫当真了得,在形山城还有几分名气。

如果是云庸击退鲍虎,那丝毫不必奇怪。可小华才多大,怎能打败经验丰富的成年修士?

景华知道二老关心自己,便站在原地未动,任由药姑检查身体。之前的经过确实离奇,不太容易解释清楚。他挠了挠头答道:“爷爷,事情实在凑巧......当时‘大脸’冲过来,我心里一紧张,直接把芝麻粉撒到他眼睛里。然后趁对方看不见,使劲挥拳打在他头上,他就晕过去了......”

景福仁愕然道:“芝麻粉?”

“嗯......下午我去买零嘴,顺手揣在怀里的。”

药姑查了半天,没发现异状,禁不住一阵后怕。

“哎呀,小华,那不是危险得很?神仙保佑、佛祖保佑,万一被鲍虎打上几下,那可怎么得了?”

景福仁手捋胡须,暗自点头。孙儿经过大难,已能临危不惧、随机应变,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小华,你想过没有?要是鲍虎不和你动拳脚,直接使用符箓、符器,你怎么应付?”

景华老实答道:“是,当时我也很怕。我想好了,只要他往外掏东西,我立刻转身就跑,往人多的地方钻......云师傅说过,一张符箓打出要半息时间,估计应该跑得掉......”

“糊涂!修士哪管百姓死活?鲍虎是个死心眼,又顾忌到宗门条例,所以没下死手。若是性命相搏,死几个人根本不算事情,哪会给你逃跑机会?不过嘛……”

景福仁话锋一转道:”......今后历练,难免会遇到危险。出门在外,一切得靠自己。本事都是磨出来的,现在经历些风波有益无害,种种失误要引以为戒,不会每次都有好运气......”

景华躬身受教道:“爷爷,我知道了。”

药姑虽然担心,但景福仁说的在理,她也不便多劝。

景福仁喝了口茶,思索片刻继续道:“......王家的事情先到此为止,我和你阿姑商量过,目前最要紧是专心修炼,把心思放在正轨上。只要你修炼有成,王德根本不值一提,就是他爹王大城,以后也得让你三分。”

药姑明白景福仁的顾虑,插口说道:“就是......王家的杂碎阴险无耻,给小华提鞋也不配,咱犯不着老踩那团狗屎。”

景华很不以为然。眼下王家步步进逼,已发展到光天化日下当众挑衅、殴打景家下人。若不适时作出反应,对方只会得寸进尺。

可自己表现得不太正常,原先“小景华”懂事乖巧,根本不是好勇斗狠的性子。更别说当街对垒成年修士,并将之击败打晕。

二老因为是至亲,所以没有怀疑。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出格,保不准他们会多想。

念及此处,景华答应下来。

“知道了,爷爷。我今后专心修炼,不会再去惹事。云师傅嘱咐过,要为外出历练早作准备,让我多向你们请教,问问里面的门道。爷爷、阿姑,百姓不是修士,见到我们能认出来么?”

药姑笑道:“傻小子,普通百姓感觉不到灵力,无法分辨谁是修士。形山城里,很多都是世代定居的人家,认得咱们不稀奇。谁和咱们走在一道,人们便高看一眼。你长了一副娃娃脸,到了外面,就算站在街上大喊‘我是修士’,人家只当你是疯子......”

景福仁捻着胡须,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

“是啊......那些结丹期、筑基期的前辈,一眼扫过来,咱们这些后辈自然无处遁形。普通百姓哪有这本事?倒是一些歪门邪道、鬼蜮伎俩让人防不胜防,想当年…….”

“好了,好了,今天小华累了......”

药姑直接打断道:“......历练的事情还早,找时间咱们再给他讲,先吃饭,先吃饭。小华,庄里送来了新鲜洄鱼,你可得好好补一补......”

******************

用罢晚饭,景华回书房修炼,景福仁和药姑来到偏厅,转入一间静室。

静室内,肖大坐在下首长椅上,模样有些拘谨。见家主进来,他立刻起身就要跪下。

景福仁摆手道:“不必多礼,坐......肖大,把下午的事再说一遍。尽量详细些,不要有任何遗漏。”

“是......”

肖大挨着椅边坐下,开始复述之前的经过。

“......后来,少爷好像嘲笑对方,说‘停在什么期,没资格做他的师长’,把鲍老爷气得不轻,立刻就动了手。他们打得太快,小人只看见少爷把药罐丢过去,趁着鲍老爷抵挡时踹了一脚,后来少爷就赢了......”

景福仁思索片刻,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打发肖大从角门离开。药姑见屋里没有外人,兴奋地站起来直搓双手。

“大兄,看来云堂主教导有方,小华进步惊人哪......”

她和景福仁都是过来人,先激怒对方、再施以暗算的手段,在他们眼里不算稀奇。但景华还未成年,又没有历练经验,临场应变能如此变现,已属相当不易。

“是啊,天佑我景家......原本我担心,这孩子过于纯良,不适合外面的险恶环境。现在看来,年前的挫折反成了转机。那次重伤后,小华开始学会保护自己,连鲍虎都着了他的道儿。呵呵呵,王家几个小辈只怕要吐血了......”

景福仁弄清来龙去脉,孙儿竟凭“真本事”打败鲍虎,不由老怀大慰。他强行忍住内心激动,语气变得沉稳有力。

“......小华成长速度太快,远超我们预期。原本怕他分心,现在不必顾虑了。阿红,你去把符箓袋整理一下。明天开始,我亲自教小华用符。”

第十九章 符箓

夕阳西下遍洒花园池塘,映出粼粼波光。无数锦鲤簇拥在竹亭旁边,张开大嘴你拥我争,抢夺空中飘落的鱼食。

景福仁拍拍手中的饲料,缓步走出竹亭。他面带微笑、神色轻松,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

“嗖!”

绿色灵箭在划空而过,留下淡淡的痕迹。翠芒钉在数丈外的标靶上,发出一声轻响。

“嗤!”

木靶上露出创口、深约数寸,翠芒则消失得无影无踪。景福仁走到一旁,背着手仔细观察。

“嗯......这道‘灵叶箭’速度又快了两分,准头也比昨日有所进益.....”

景华上前问道:“爷爷,掌握符箓波动不算难,但用符时感觉各有不同,为何每道符箓都不一样?“

“那是当然......制作符箓的修士不同,各人对灵力波动、血墨契合、笔触节奏等等理解各异,怎会有一样的符箓?”

景福仁拿起一张符道:“.......我们用符多从店铺或符师处购买,品质良莠不齐。偶尔倒霉,还会买到威力不足的赝品。”

“赝品?”

“是啊,有些符师本事不到家、手头又拮据,便以次充好来凑数。同样的‘火球符’,速度偏慢不说,威力还小了几成。如果不会制符,很难分辨出真假优劣......”

景华摇了摇头。果然哪都有假冒伪劣,让人防不胜防。

“爷爷,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云师傅?本门那么多师叔师伯,会制符的应该不少吧?”

景福仁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在聚灵弟子中,云城主的制符手段已属上乘。可他产出的符箓不多,而且自有供销渠道,不会随便外流。话说回来,制符水平越高、符箓价格越贵。一两张看不出来,几十上百张累积下去,花费同样是个问题......”

说到这儿,老头语气有些感慨。

“......宗门内有不少亲传弟子,享受专供的符箓、符器,他们只要一心修炼就好,基本不用操持繁杂琐事。亲传弟子本就天赋异禀,这么一来,修为提升当然比其他弟子快得多......”

景福仁叹了口气,转手将符箓递给景华。

“......一旦成为亲传弟子,意味着拜在结丹宗师门下。到那时,无论谁想找麻烦,都得先掂掂自己的份量。”

景华两世为人,立刻明白了话中的期许。他接过符箓,只见红纹黄符、银钩铁画,神妙不可方物。正面书写“闪雷”两个篆字,反面是弯弯曲曲的玄文。

神识扫过,能感到其中灵力波动。景华静心存思,顺着波动运转灵藏。

“嘶啦!”

一道电光闪过,眨眼间击中标靶。靶中央出现一块黑斑,几道电光四散溅射,有的落入池塘一角。水面上立刻飘起几条锦鲤,全都翻着肚皮、气绝毙命。

“爷爷,运使符箓除了开始不习惯外,上手后十分轻松,没感到太大困难。这么看来,有无专供符箓区别不大。宗门为亲传弟子专供符箓,是否多此一举?”

景福仁手捻须髯,缓缓摇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慰。

“小华,你可知道,普通弟子练习用符,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不等景华回答,他继续说道:“......光是运使灵藏、激发符箓,就要半个月左右。加上神识牵引、锁定目标、提升速度,没有三四十天,根本不可能掌握。宗门耗费资源,专供亲传弟子符箓,就是为减少外部干扰,让他们尽快领悟技巧......”

景福仁说着取过符箓袋,在其中挑挑拣拣。

“......你爹有‘天才’的美称,也花了半月功夫,才掌握用符诀窍。小华你只用了七天,远远超过你爹当年......”

他拿起数张符箓,递给景华道:“......用符手段高低,仅凭一、两张看不出来。修士争斗,符箓消耗数以十计、百计。小华,你试试这些......”

景华接过一看,几张符箓一模一样,全是“风刃符”。他没有多问,转过身去静心凝神、手指微动。

“嗖!”

“嗖!嗖!”

道道风刃激射而出,划过半空,在标靶上留下深深的刀痕。连续发出三道符箓,景华的速度慢了下来。激发第四张符前,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卡了一下。

景福仁问道:“怎么?胸口发闷?”

“有点.......灵藏运转有些滞涩,感觉不如之前。爷爷,难道是我修为不足?”

景福仁摇头道:“那倒不至于......你已进入“灵粹”境界,体内灵藏使几十张符箓不成问题。方才之所以感觉滞涩,非是修为不足,而是调用不得法......“

说着他摊开手掌,一团微小火光缓缓涌现,在掌心上方摇摆不定,似乎随时会消失。

“触发符箓,点到即止。新进弟子弄不明白,认为越猛越好。其实不加控制,反而会扰乱符箓结构,影响激发速度。滥用灵藏不但无用,反而会给身体带来负担......”

景华略感尴尬。景福仁说得不是旁人,可他之前还十分得意,觉得自己天资卓越,可以无师自通。景福仁掌心的“灵火”似有若无,说明其对灵藏把控精微,自己目前还做不到。

“这......所以用符的关键,在于准确控制灵藏?”

景福仁颔首道:“不错,控制灵藏进出、提升用符速度,等若多了数张对敌的符箓。单符激发看不出来,十张、二十张,每张间的差异积少成多,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说着他散去掌心火灵,取出一枚玉简。

“灵气微溢、持之以恒,日子久了自然熟能生巧。此法得自你曾祖,我和你爹当年都练过,从中收益非浅。你爹天资过人,能连出四十张符箓、连绵不绝。爷爷比不上他,只能勉强用到二十张左右。小华你勤加练习,必定会超越我们......”

景福仁顿了顿,似乎觉得方才催促过甚。

“......当然,新学乍练难免生疏。小华你修炼刻苦,我和你阿姑都很欣慰。聚灵粹体、化外为内,本就是个水磨工夫。一旦运灵过甚,轻则手脚酸乱、呼吸困难,重则当场晕厥、甚至危及性命。这点你务必牢牢记住,修炼时张弛有度,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第二十章 深夜幽会

夜色如水,景府书房内灯火昏暗。

梨木桌椅,檀木书架,整块玉石雕刻成的床铺。

书架上摆满各色玉简,间中还能看到几本线装典籍。书桌上整齐排放笔墨纸砚,颜色、形制和普通文房用品大不相同。除了书架下几袋糕点外,房里再没有其它杂物,前面一大块都是空地。

景华双腿微曲,伸臂在胸前反掌,由下而上缓缓推出,此为太极拳术“如封似闭”。

识海中四周“灵”动,在神识控制下规律行进。身躯如同无底黑渊,吞噬着稀薄的灵气,由外及内、时缓时急。灵气逐渐融入四肢百骸,疼痛感若有似无、大不如前。

景华运转灵藏数个周天,倏地摊开左手。微弱碧芒浮出掌心,若隐若现散发绿光。他两指一弹,绿芒离开指尖,消失于身前的花盆。花骨朵似有所感,花瓣轻舒微微颤抖。

少年吐气开胸,收势而起。

他神识较常人敏锐,所以在用符时能迅速把握要义。“太极法”不止能舒缓疼痛,更擅长控制运化。

炼体过程中景华习惯引导灵藏、控制节奏,如今转而修习家传技法,自然事半功倍、游刃有余。

数日前他“驱灵润花”,结果植株瞬间枯萎,很有点“拔苗助长”的意味。他夜以继日研究玉简、反复揣摩,把控灵藏愈加自如,花朵的反应较之前大有进步。

不过盆中植株受到影响,会提前开花结果。由于灵力损害其内部结构,结、开出的花、果变得瘦小、干瘪。

对此景华不以为意。按玉简记述,聚灵弟子修为尚低,能达到“花蕾不死”便算成功。抬眼望去,外面天色黝黑、接近半夜。

景华来到床边,取出一套灰色便装。他换下身上衣物,紧腰带、束鞋帮,悄悄从窗口“飘”了出来。

第一次溜出趟景府,结果引发骡马行大火。加上后来对阵鲍虎、惹出是非,景华曾蛰伏过数日。

表面上形山城一切如常,少年很快再度外出。今夜月朗星稀、时机适宜,景华在一善堂周围转了两圈,转身直奔城北。

“灵粹”威力当真非同小可,少年进退间犹如鬼魅、轻灵无声。不要说护院家丁们毫无知觉,景福仁、药姑同为修士,也完全没发现异样。

算上首次火烧骡马行,这是景华第六趟夜行,早已选好目的地。

出了景府,少年猫下身子、脚步如飞。路线经过事先查,专拣一些僻静、阴暗的角落行走。数日来景华五次前往城北修炼,一个时辰左右返回,轻车熟路畅通无阻。

长街后、屋檐下,少年如灵猴,似脱兔。他时而伏高、时而窜低,五六尺高的围墙,轻轻一跃便过,下落无声。手臂在墙头微微一点,少年能借势飘出丈许,像狸猫般灵活自如。

掠过巷口,景华带起一阵微风,惊动里面的野猫。野猫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在黑暗中发出幽光。看了好一会儿,野猫无聊地打个哈欠,拖着尾巴慢慢走开。

放在前世,这些都是不可想象的本领。或许午夜梦回、偶尔出现,但没人可以真正做到。今时今日对修士而言,它们是再平常不过的技巧。

景华身在半空、双目微闭,享受着“自由自在”的酣畅感。神摇魂荡、虚幻飘渺,以至景府到城北一段长路,成为某种异样的陶醉。

平心而论,半夜外出不是好选择。景华曾想过和“家人”商量,他们肯定会有更合理的办法。可这么一来,无师自通的“神技”很难解释。

尽管二老的关怀发自肺腑,和他们相处多日,少年慢慢对新世界、新家庭有了牵挂。可他毕竟是穿越而来,心理上隔阂犹在,始终无法完全释怀。

在观月大陆,“移魂夺舍”不是神话传说,景华曾在典籍里数次读到。记录中其过程凶险无比,好像还要极为复杂的仪式。古籍里一笔带过、语焉不详,景华也弄不明白。

由此可见,任何出格的举动都要三思后行。两世为人是少年的秘密,景华只把它深埋心底。

进入城北后,景华放缓速度,慢慢来到修炼处。

此地离王宅较远,是树丛中间的一块草坪。旁边不远有几丛繁密灌木,借着假山石凳的阻挡,草坪成为视觉“死角”。只要不刻意搜索,很难发现其中的异常。

确定周围无人后,景华立于草坪中央。他全身放松、精神内守,开始存思观想。

四面寂静黝黑,灵气一如以往般浓郁。随着少年双手松掌、徐徐提起,灵气开始旋转汇集,融入四肢百骸。

不知不觉间“灵粹”加快,身体由麻到酸,由酸到痛。景华无喜无悲,双掌慢慢按下,身躯随之转动,匀衡圆融、绵绵不断。

随着“淬炼”加剧,各处“痛感”越来越强。景华舒展开双臂,后座扣脚,右转分手。紧接着他回体收脚抱球,身意相随,动意不动心。

“灵粹”逼近极限,灵气疯狂聚集,痛感渐渐扼制不住。它们像海浪般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景华的心神逐步失守,他转动身体,收脚合抱、旋臂分手,退出观想状态。

“呼.......”

轻轻呼出一口气,少年闭上了眼睛。背后短衫黏住身体,已经被汗水浸湿。

北城地势偏高、环境清幽,很适合景华修炼。如今在景府书房观想,只能感到轻微刺痛。而在北城,连一波疼感都熬不过去。

对此少年并不着急。在“太极法”帮助下,他进步十分明显,已比第一次来多坚持了半刻钟。

景华背靠大树默默调息,准备迎接下一次磨练。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男子声响,迷迷糊糊、听不太清。

“雨妹,你......来了……”

声音不大,但眼下夜深人静,少年勉强可以分辨出来。

是王德?这么晚了,他来外面做什么?

雨妹?是毕思雨......难道他们在幽会?

景华屏气凝息,把身体挪入阴影。女子声音随后传来,听着十分耳熟。

“德哥,都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白天要修炼,晚上爹又拉着训话,唠叨不停。雨妹,我们几天都没亲近过了……”

远处传来“吁吁呜呜”的响动,夹杂着毕思雨几句“不要……”,断断续续不太清楚。

“德哥......”

毕思雨声音忽地变大。

“德哥......德哥!我们不是说好一同修炼,风风光光地成婚吗?你……你…….你不能轻贱于我…….”

王德似乎怕对方生气,不敢过份强迫。

“雨妹,我是太喜欢你了……你别介意……我已经和爹说好,等年后我们入门,就立刻结为道侣......”

二人边说边走,声音逐渐往草坪靠近。

第二十一章 形山城的“道侣”

草木深处,话语声愈加清晰。

“德哥,我也喜欢你,等……等…….”

又是一阵“吁吁唔唔”,两人看来情恋正浓。过了好一会儿,王德才开口道:“我爹说了.......等成亲后把大宅让给咱们。他盼着王家开枝散叶,希望早点抱上孙子,真正在形山城站稳脚跟。”

毕思雨声音较轻,听上去不太真切。

“那怎么行......我们可以一同侍奉公公。家里宅子那么大……德哥,上次去找你时,我怎么会迷路的?”

王德“嘿嘿”两声,语气有些得意。

“......我家祖上特意请来高人,在家里布下过阵法。王氏在形山城传承数百年,周围有矿脉、有草药,只要我们能拿下‘一善堂’,哼哼……对了,雨妹,上次我和你说的事……”

“是景……景家少爷?德哥,我们为什么要害他?你还说过,他爹是门里的前辈,万一……”

“没有万一!他那个老爹六七年没信了,连‘传讯符鹤’都不发,九成九是死在了外面,不用去管他......”

毕思雨沉默片刻,态度似乎很犹豫。

“德哥,上次你已重伤过他,要是景家暴怒,那……”

王德十分不以为然,说话语调渐高。

“......上次是他自己倒霉,头撞在台阶上,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即便那小子真的死了,景氏眼下也无计可施……”

少年只觉脑海翻腾,猛然传来一阵疯狂恨意。刹那间他险些把持不住,就要冲出去动手拼命。

景华连忙闭上双眼,默默排出杂念,同时调整呼吸。数息之间,识海慢慢恢复平静。

少年放松四肢,默默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没惊动远处的男女,不然后果难料。这么一打岔,后面几句便没听到。王德不知怎地,把话题扯到鲍虎身上。

“......鲍大叔阴沟里翻船,竟然被景华那小子算计了。光天化日、中城大街,许多百姓看得清清楚楚,对咱家威望影响极大。本来有几户商家已经谈妥,放弃景氏和我们合作,结果又缩了回去。”

毕思雨轻声道:“他们不过一时糊涂......你不是说景家最近退让,等看清形势,那些商户会回来的。”

“那倒不必了......”

王德狞笑道:“......几个老家伙装病的装病,奔丧的奔丧。我爹已经派出人手,就让他们一直病下去,后面直接办丧事好了......”

“啊......”

毕思雨轻呼出声,似乎非常意外。

王德正在兴头,没有察觉。他继续说道:“......景老儿自作聪明,以为让景华用点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扳回城内颓势,当真是白日做梦。几个修士我们暂时动不得,下人他们就护不住了。‘白茶园’已被鲍叔烧了,景氏一个管家也死在里面。听说他和景老儿还是宗亲,真想亲眼看看老儿的脸色......”

景华心神震动,差点再次失控。

最近他专心修炼,没有过问家事。爷爷、药姑每日相见,他们从未提过城内暗斗。王家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怕宗门律令?

“雨妹......”

王德一低头,发现毕思雨神情有异,连忙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毕思雨轻道:“‘白茶园’的齐家姐姐,当年帮过我爹大忙......”

“啊......”

王德暗骂自己多嘴,急忙补救道:“......雨妹,你不知其中利害,所以才会同情他们。家族相争,容不得半点怯懦。想当年景家不过是普通修士,景老儿发迹时,同样不择手段......”

他大肆编排旧事,诋毁景福仁。可毕思雨一直低着头,没有继续接话。想到老爹的嘱托,王德踌躇片刻转开了话题。

“......雨妹,如今你也知道修炼所费惊人。那些符纸、玉简、灵丹只是开头,后面灵石、符器、功诀等等,没有一件是便宜货。我们想要修炼有成,这些东西哪样都不能少......”

毕思雨身子一震,抬起头来,语气温柔不少。

“德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找来……”

王德打断道:“雨妹,我们还分什么彼此,你有不就等于我有么?所以现在要未雨绸缪,为后面多做打算。咱家虽然进项不菲,但将来修炼只嫌钱少、不嫌钱多。形山城里利最厚的,除去王氏产业,就得算景老头的铺面了......”

王德偷眼观瞧,发现毕思雨凝神聆听,神色恢复正常,不由心中暗喜。

“......景老头修为稀松平常,赚钱的本事着实厉害。这些年他闷声不响,倒买倒卖、囤积居奇,景家产业翻了几倍,赚到的绝不会比我们少。”

毕思雨似乎有所触动,轻轻应道:“德哥,对付景少.....景华,是为了景家的生意?”

“不错。以景氏目前的实力,支撑不起那些生意。趁他病、取他命,我们要抓住机会,羞辱景家的每一个人。只要方法得当,让他们每天惶恐不安,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王德搓着手掌,神情逐渐兴奋。

“......宗门规矩条条框框,很多事情没法直接去做。我们只能步步为营,让景家威信丧尽,他们自然在形山城呆不下去。若能接手景老儿的生意,再垄断草药商路,家中进项最少能长五成。那时候我们手头会宽裕许多,日后结交门里的师兄师姐,也有足够的底气。”

“那……德哥,我该怎么做?”

王德大喜。

这些天好说歹说,毕思雨始终不肯点头。父亲反复叮咛,她和景家有旧,难保没有香火情在,所以务必使其与景氏反目,不能留下隐患。

“雨妹,咱们齐心合力,不怕那小子翻出花来。可惜......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没死,否则的话……”

王德来回走了几步,狠声说道:“.......景老儿奸猾似鬼,肯定有所察觉,现在防范越来越严。景华那小子也变得狡诈无耻,不会轻易上当。雨妹,你不是每天和他对练么?找机会下重手,最好打得断手断脚。实在找不到机会,也要让他鼻青脸肿、没法见人。”

毕思雨轻声问道:“德哥,这......这成么?”

王德重重道:“景天赐失踪后,景华已经成了活宝贝,是景老儿的眼珠子。狠狠地教训他,就算不能让景家进退失据,也能震慑旁人,有利无害。我爹早有周密计划,咱们把这事干好就行。”

毕思雨沉吟半晌,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原来……德哥......我都听你的……”

第二十二章 速成的“神功”

树林深处,人影相偎。

王德见目的达到,便把话题扯开,甜言蜜语地说些肉麻话。毕思雨好像颇为情动,两人抱在一处、亲密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毕思雨才轻声道:“晚了,家姐还在等我回去……”

王德“嗤”地一笑:“你姐啊......她现在爱煞了王贵,恨不得整天黏着那个浑货。呵呵呵......也好,算起来他是我族兄,咱们两家亲上加亲,日后……”

两人依偎着缓步离开,声音逐渐远去。

景华轻轻舒了口气。不知什么缘故,身体偶尔会失控。原主人的印记看似消失,却总有点“阴魂不散”。自己穿越而来,生活起居一切如常、没有丝毫错乱感,“原主印记”功不可没。

景华翻遍典籍,没有找到类似记载。哪怕传说中的“移魂夺舍”,原有魂魄也会消失,不太可能继续存留。

少年找不到解决办法,暂时只能静观其变。他放下心事,仔细回味刚才的对话。

之前的判断十分准确,上次“意外”并不简单。景氏二老估计心知肚明,但自己“平安无事”,他们也就隐忍不发。

“传讯符鹤”是一种普通符器,用来传递信息。景天赐身怀符鹤,却没及时发回讯息。药姑、景福仁都没提过,估计是怕孙儿悲伤。

景华掐了掐眉心,神情有些苦涩。

麻烦来了。王德是个草包,但他爹王大城手腕精明。刚才王大少蛊惑毕思雨,软硬兼施、有理有据,肯定是事准备好的。

听话里的意思,之后毕思雨会下狠手对付自己。景华虽心有不甘,但修为上的确逊她一筹。两人对练少年从未占过上风,如果毕思雨真下死手,招架起来十分困难。

云师傅就在一旁,同宗对练伤不致死。可打到鼻青脸肿、手脚受创同样麻烦,应该如何应对?

景华带着困惑回到景府,和衣躺倒在床上。

二人对练“货真价实”,容不得半点虚假。自己不知对方何时下手,乱七八糟的手段都用不上。即便去找云庸求援,没有真凭实据,只会招来堂主的训斥。

“避战不出”更不是办法,总不成天天打报告,说自己上吐下泻、无法修炼。景华摇了摇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胡乱搪塞只会引来嘲讽,奋起迎战还有一线胜机。

抛开对练不谈,少年还有更棘手的麻烦。

听王德的意思,王家不达目的不会罢手。纵然景家肯退让,也没法满足对方的贪欲。景华不知二老有什么对策,但两世为人,他丝毫没有束手待毙的意思。

可王家行事如此狂妄毒辣,尚且要顾忌宗门条例。自己势单力薄,该如何先发制人?

******************

次日一早,景华径直走进前厅、找到景福仁。

“.......品鉴凡俗武学?速成精妙招式?”

景福仁讶道:“小华,你又不做武修,问那些做什么?世俗武学驳杂繁复,对修士没多大用处。你看鲍虎就是例子,一身功夫炉火纯青,修为却稀松平常......”

他沉思片刻,继续劝解道:“......世上万物哪有速成之说?不论是修行、练武,还是法宝、灵药,都是一分投入、一分收获。即便有途径提高成效,也是无数前辈总结出的经验,帮助后辈少走弯路罢了......”

景华依旧不甘心。他苦思一个晚上,才想出“实力不济、招式弥补”的法子,哪肯轻易放弃希望。

“爷爷,云师傅曾提过,修士体格、根骨远超常人,可以迅速掌握世俗绝技。我只想参考一二,没别的意思......”

景福仁笑道:“云堂主的意思是模仿......修士躯体经过淬炼,洗筋易髓脱胎换骨。凡俗百姓苦熬多年练就的绝技,修士几乎旦夕可成。可惜‘绝技’对修士基本无效,临阵动手靠的还是修为、反应、速度和力量。这些都需要循序渐进,万没有速成的道理......”

他走到景华身旁,拍了拍孙子的肩膀。

“......小华,若真有什么速成之法,还有谁肯踏踏实实修炼?所谓的捷径、窍门多有隐患,岂不闻欲速不达、揠苗助长?你是不是担心鲍虎他们来找麻烦?放心吧......如果比试用符,你已在他之上,不必怕那个莽汉。若是真有动静,爷爷、阿姑难道会不管?”

难道我能说昨晚溜出去,跑到王家听墙根。所以知道毕思雨恋奸情热,准备把我打成“猪头”?

景华暗自吐槽,烦恼不已。现在没有其它办法,王家的阴谋暂且不说,眼前这关就挨不过去,只能先“装死”拖延。

“那我先熟悉符箓,过几日再去云师傅那儿.......”

景福仁不疑有诈。叮嘱几句后,他吩咐家仆到“观峰台”告假,自己去前面忙碌生意。

景华回到后院,对着管家如此这般,管家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十几个家仆来到后院,在高处拉出几条粗绳,将一个个口袋系在上面。口袋里装满石子、木块和布团,密密麻麻遍布四方。

见少爷颔首示意,家仆们纷纷散去。院子里没有旁人,景华挥了几下木棍,倏地开声大吼。

“独孤九剑!”

“天霸风神斩!!”

“神雷魔震惊天谴!!!”

可惜周围寂静无声,连灰尘都未激起半点。景华自嘲地笑了笑,摆开架势、左手微扬。

“唰!”

风刃疾速飞出,正中上方的布袋,一下把它切为两半。里面的石头、木块纷纷落下,直奔下方的少年。

景华挥开木棍,拨打“雕翎”。

“啪……啪……”

打飞三五块石子,其余杂物“劈哩啪啦”砸下,半数落到少年身上。

景华摇了摇头。放在前世,短短一息连发六棍,在众多杂物中挑开石块,根本是不可想像的本事。可放到眼下,远不能应付毕思雨的快攻。

再来!

“唰!唰!唰......”

“噼哩啪啦......稀里哗啦!”

连续打落二十几个口袋,景华被“击”中上百次,无法尽数避开杂物。想着容易做着难,眼看“防御功夫”无法速成,少年感到十分泄气。

真和毕思雨较量,目前的水平差强人意,肯定躲不开对方的棍击。手脚青瘀倒还罢了,头脸红肿太过难堪,必须想办法护住。

“唰......”

木棍扬起,少年脑海中灵光一现。如果只守头脸,是否简单有效得多?

“啪!”

又一个口袋散开,“暗器”乱飞。景华集中精神,只防御冲着脑袋来的杂物。

“啪!啪啪......”

只守头部果然容易得多。范围一旦缩小,应付起来相对简单。理顺了思路,景华打起精神、再接再厉。

“唰!唰!”

“啪!啪!啪!”

少年练得兴起,扬手又是一道风刃。结果这次失了准头,不但把口袋切为两半,连上边的麻绳也劈断数根。

“劈哩啪啦!噼噼啪啪!”

杂物、口袋、石子等等纷纷落下,洒得花园里到处都是。

望着满地垃圾,景华愣了半晌。

“来人!”

第二十三章 挨揍

初冬季节,寒意森森。

“观峰台”上北风呼啸,景华、毕思雨身着劲装、手持木棍,分据东西遥遥相对。王德坐在一旁继续“修炼”,眼睛不时向场中斜瞟。

装模作样都不专业,真是个纨绔草包。景华暗自鄙夷一番,回转心神对付“强敌”。

解决“防御”问题后,少年借口天气寒冷,外罩皮袍、内衬兽袄,手脚关节处还带上厚厚的护垫。寻常百姓就算抡棒猛击,伤害也十分有限。眼下对阵修士,多少能起点作用。

“唰......”

思索间身影晃动,毕思雨已到了面前。景华丢开杂念,木棍迅速在左侧划出半圈,把对方的抽击崩开。

“托!”

“托托!”

“啪!”

撞击声如同爆豆,连绵不绝。尽管之前准备充分,动手后两人却差距依旧。景华左支右绌,不时会被木棍击中。

数日“苦练”没带来多少改变,只帮少年坚定了策略。景华集中精神,一根木棍挥得呼呼作响,尽力护住胸腹以上。胳膊大腿等处难免遭袭,权当在做“抗打”训练。

毕思雨细眉微蹙,显然有些意外。数日不见,景家少爷又有精进,几次必中的攻击都被躲开。她似乎察觉到景华的策略,脚步、身法逐渐加快,进攻更加大胆犀利。

“托托!”

“托托托!”

“啪!”

久守必失。

景华为防护要害、包裹过严,本就不太灵便。对方速度骤升,他立刻跟不上节奏。

“啪!啪.......”

后背、大腿连续被打,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让景华一阵龇牙。

如此下去太过被动,必须找机会反击。景华心思电转,手中木棍向下竖劈,将对手逼开。毕思雨拧腰翻腕,木棍反戳过来。景华侧身急闪,迅速转到女修后方。

毕思雨似乎用力过猛,未及回身。景华瞅准机会、侧身直进,木棍反手朝对方腹部撩去。

“嗤......”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女修单足顿地,身体凌空而起,景华的木棍撩了个空。

“呼......”

恶风袭来,直奔后脑。

景华微微一惊。对方是故意卖的破绽,引诱自己上当受骗。

这当口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万般无奈下,景华连忙使出“懒驴打滚”,拼命朝旁边躲去。

“嚓......”

少年修为不足,终究慢了半步。木棍掠过脑袋,扫中景华的右耳。一瞬之间,整个耳朵如烈火焚烧,灼热感由耳沿蔓延开来,直传到脸孔上,带起阵阵麻木。

“哧哧......”

王德大声讥笑,景华心中怒意勃发、稍一分神。

“啪!”

手臂又被击中。景华猛然警醒,不再理会王德的骚扰,集中全力和毕思雨周旋。

“托托托托!”

云庸眯起眼睛坐在上首,望着三个弟子间的把戏。他手捋胡须,看似在观战,心思却转到另一件事上。

景、王两家在大街上正面冲突,是城里了不得的大事,早有耳目据实禀报。对王家的跋扈、贪婪,形山城上下心知肚明。王大城欺凌同门、抢夺财产,手段殊不光明,云庸内心颇为鄙夷。

可那又如何?

“火雷门”里,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景家能控制草药、粮食等生意,是因为有景天赐做靠山。景家修士筑基圆满,自然配得起相应的财势。

如今景天赐音信全无,连“符鹤”都没用上,门里普遍认为他已不在人世。在“火雷门”中,筑基修士失踪十年后,宗门可以“调整”其名下产业。景家虽谈不上消亡,但衰退已不可避免。

景氏留下大块“肥肉”,山城内外准备伸手的不少,就是云庸自己也心念难平。王大城这厮心急火燎,仗着七拐八歪的亲戚关系,想来个先下手为强。王家手段下作、吃相难看,可他扯上宗门长老作虎皮,其他人干瞪眼却没有办法。

“托托!啪!”

不远处景华再次逼退毕思雨,同时右臂挨了一下。

云庸看着弟子们进退有度、攻守得法,不由心情转好。景、毕二人表现优异,远超之前预期。未来宗门论功行赏,五年来的考评大部要着落在这上面。此事关切自身利益,堂主大人难免上心。

据云庸观察判断,景、毕二人修为进步神速,已超过形山城多数同门。他们受年龄、学识、经验等所限,战力还未成型。景华能“力挫”鲍虎,鬼蜮伎俩只是部分原因,本身修为才是根基所在。

尽管如此,事情依旧不可思议,给了云庸极大的震撼。

印象中景家小儿生性纯良,除了年前和王德争执外,平时很少生气脸红。可在和鲍虎的冲突中,他表现出的冷静、机变、乃至狠辣,和往日大相径庭。

少年先故意示弱,然后用言语激怒鲍虎,接着下损招,动狠手时毫不犹豫。直到最后,他并没把事情做绝,给双方都留了余地。

这真是一个十几岁、未经世事的孩子?还是逆境造人,老天爷补偿景家的损失?

云庸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毕思雨。景华的资质、根骨已是出类拔萃,但小丫头明显稍胜一筹。她平时不声不响、很少出头,年级轻轻,就懂得深藏不露了?

“唉......”

云庸闭上眼睛。看来自己究竟是老了,“火雷门”的未来肯定是他们的世界。自己是否该做点“功课”,为家族小辈留条后路。

想到这儿,他不再耽搁,直接站起身来。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你们过来......”

“呼......”

景华长出一口气,挺腰摆臂收住身形。动手时他几乎处处受制,好在头脸没受重伤。看来那天能打倒鲍虎,运气占了很大比例,并非人人都会骄傲轻敌。

三个弟子走到桌前,云庸手中已多了几道符箓。

“.......这些天来,你们修炼用心、进境神速,老夫十分欣慰。仙途漫漫、虚幻飘渺,不知多少英杰穷尽一生,依旧无法触摸到其中玄机......”

说着他把符箓分成三份,交到景华等手里。

“......老夫在门中呆了快一百年,生平别无所长,只在制符、用符上略有所得。符道极讲天分,本门结丹长老一共八人,只有一位能书画符箓。各个修士禀赋各异,这件事上倒不必强求。用符则不同,只要掌握方法,低阶弟子亦可使用高级符箓。你们的长辈都是修士,应该教过用符之法吧?”

三人一齐点头,云庸继续道:“制符修士个个不同,符箓自然也有区别,你们随我来......”

第二十四章 送上门的美味

“观峰台”边缘,云庸取出两张“火球符”,转身交到毕思雨手里。

“思雨,由你先来。”

毕思雨接过符箓、左手一扬,火球飞了出去。接着她右手晃动,另一道火球直扑标靶。

“轰!轰!”

两个火球一前一后,正中左右靶心。景华暗暗点头,毕氏用符也下过功夫,速度不比自己慢。

云庸背着双手,将三人带至靶边。

“你们看看,两张符箓有何不同?”

三人各自上前查探。过了一会儿,毕思雨轻声道:“左边火球威力大些,靶上创口更深。里面的草木焦黑一片,火焰灼烧厉害得多。”

云庸微微颔首道:“不错,此符是老夫所制。同为‘火球符’,笔触、材质稍加变化、高下立分。”

景华笑道:“爷爷在家常说,云师傅制符技法高超,在‘火雷门’中独树一帜、人所共知。普通火球只有鸽蛋大小,刚才的明显大了一圈,威力至少提升两成。”

云庸摆手道:“门内高人众多,老夫的伎俩不值一提。今日拿出来演示,是让你们亲身体会,符箓之间存在细微差别......”

他将一张符箓托在掌心,双目低垂。景华等凝神细看,只见符纸边缘逐渐模糊,隐隐发出红光。

“......你们看好了。静心凝神、微散灵藏,尝试与符箓呼应,就能感觉到其中差别。以‘火球符’为例,威力大的灵觉醇厚、速度快的灵觉流畅;有的加长攻击距离,则灵觉绵延;有的追求灼烧,则灵觉暴烈......今后选符用此法分辨,不但有的放矢,而且能避免拿到次品......”

三个弟子都是一脸茫然,云庸笑道:“......只是个运转技巧,玉简准备好了,你们带回去自行研习,数日间便可掌握诀窍。”

景华暗暗称奇。

云庸所授和景家秘传类似,且简单实用,想必是其多年心得。这等独家技法,没有白白教人的道理。云堂主为何如此慷慨,坦然与弟子们分享?

正思索间,云庸又取出三张符箓。

“这三张‘火球符’一模一样,同为老夫亲制,你们各选一张击打标靶。”

景华等依言取符、抖手打出,把远处的木靶轰出三个窟窿。云庸走上前去,将三个木靶并列排开。

“你们看......同样的符箓威力不尽相同。王德打出的威力最大,景华次之,思雨的最小,你们道是为何?”

景华曾在典籍中读过,张口答道:“王师兄是火灵根,用火符最为合适。毕师姐身具雷灵根,用火符则没有优势......”

云师傅点头道:“不错,木可助火,你用火符也很合适......”

他再次取出数张符箓,一一排开。

“......其实符之一道,变化万千,并没有强弱之分。比如基础符箓中‘火球符’看似威力最大,打中百姓必死无疑,但它速度偏慢,很容易躲开。‘闪雷符’威力最小,打在凡人身上只能电个半死不活。可它附带麻痹效果、且速度奇快,普通人肯定避不开。用时懂得取舍,才能对应实际状况。这些符箓你们刚好练手,若有疑问,可以随时来找老夫。”

云庸说罢回转桌前,开始提笔制符。

景华心中更奇。符箓不是大白菜,商铺中购买一张要二十两白银。云师傅出手便是百十张,这个人情可不算小。

好在自己“尚未成年”,王、毕二人都没说话,景华当然不会多事。三人研习玉简、运使符箓,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眼看天色不早,云庸站起身来。

“今日到此为止。用符同样是熟能生巧,你们慢慢摸索,自会有相应体悟。”

他来到场边,双手扬起。两张火符同时发出,“轰”地一声把木靶打得四分五裂。

“选用符箓越是接近,越容易加以变化。若只会拿着符箓乱丢,终究难成气候。回去之后,记得多向长辈们请教。好了,老夫送你们下去吧......”

“哦哦哦……”

王德似乎被震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景华垂下眼帘,掩饰内心的激动。双符、乃至多符齐发,少年早就想到过。只是在家反复尝试,总觉得气息滞涩,难以协调。强行运使非但无法激发符箓,反而浑身不自在。

本打算询问二老,结果云师傅亲身示范,证明自己所想无误。只要找到同一符师所制的符箓,应对练习用符大有帮助。

毕思雨神色平静,没有说话。四人走到“观峰台”下,她忽地开口问道:“云师傅,我在典籍里读到过‘多符齐发’。上面只有记录、没有心法。而且寻找类似书目,大多语焉不详,这是什么缘故?”

云庸笑道:“用符技法多为各人私藏,它们或得之于战阵,或得之于苦修。越是厉害的诀窍,大家越是保密,唯恐他人知道,哪有随便外泄的道理。”

王德神情难堪,干笑着解释道:“云师傅,雨妹她......”

云庸摆手打断道:“无妨。思雨好学上进,老夫只有欣慰。所谓技法不过是组合、叠加、混用等诀窍,更多要靠随机应变、借势而为。常用符箓不算太多,能选择的方法相当有限,过几日老夫会择机传授......”

他似乎意犹未尽,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至于更深奥的技法,须要配合高级符箓。它们价值不菲,远超凡品。你们入宗后,若有幸拜在长老门下,肯定有机会接触......”

四人边走边说,一直进入分堂大厅。景华等正要道别,忽然人影闪动,一个劲装汉子匆匆赶来。

“云堂主!城外出事了!山里蹿出几头巨型怪猪,大肆破坏宗门灵田。那边只有十多个弟兄,您看……”

云庸淡淡道:“哦?又来偷食灵谷?郭安他们呢?”

“郭执事他们中午外出,现在还没回来……”

云庸笑道:“难得一顿美味,总不成又叫它们跑了。思雨,你们三个可有兴趣,随老夫去练练手么?”

堂主有意提携,三人怎会扫兴,当下一齐点头。云庸也不耽搁,径直出门上了马车,景华等尾随其后。几十号劲装大汉前呼后拥、弯弓执刃,浩浩荡荡开出城门。

第二十五章 初阵

灵谷、灵果长于灵气充沛的地域,它们不仅常用于炼丹、灵肴,而且是宗门财富的根基之一。形山城灵田离“观峰台”不太远,位置靠近大形山,环境适宜、灵气充裕。灵田方圆不过数十亩,地处几个山丘之间。

景华等还没到田头,阵阵噪声扑面而来。武师、猎户们大呼小叫,伴随着“哼哧哼哧”的猪嚎,场面杂乱无比。远远望去,五头巨象大小的山猪拱在田里,正大快朵颐吃得起劲。

山猪腹圆脚长,两颗长牙凸出唇外。青灰色的短毛肮脏邋遢,外面覆盖着一层“泥壳”。猎户的弓箭射在上面,只能击落几块泥垢,山猪们则丝毫无损。

这些本不是问题。

武师、猎户们经验丰富,早发现山猪已然变异。对付异兽,他们取出备好的强弩、梭镖,四面包围、轮番攻击。异兽的体格、力量虽强于野兽,却无法抵抗特制的弩箭、利矛。

今日情况有些特殊。几头山猪大得过分、皮糙肉厚,武师们射出许多强弩、梭镖,始终无法重创它们。有的山猪受伤后凶性大发,连着踩死、咬伤十几个猎户。

赶跑了武师,异兽们更加肆无忌惮。它们在田里随意踩踏,大口嚼食灵谷幼苗。十几个的汉子手持猎叉、弓弩,守在远处不敢靠近。

“嗖......”

见此情形,堂主云庸飞身而出。他手指一弹,灵光闪现。

“轰!”

火球爆在山猪屁股上,将它打得向前跌滚。

“嗷......”

山猪惨嚎一声、翻身爬起,一瘸一拐扑了过来,后腿似乎受到重创。另几头山猪受了惊,纷纷调转身躯,向小山丘内逃去。

“火雷门”跟来数十位武师,他们汇合守田汉子,在田埂周围布下阵势。眼见才一个照面,异兽就伤在云堂主手下,猎户、武师不由士气大振。他们箭矢齐发,登时把逃跑的山猪逼住。

每头山猪至少中了十几支利箭,它们皮糙肉厚,加上有“泥甲”保护,并没受多少伤害。受困后山猪发了野性,猛地一阵乱冲乱撞,把武师们逼得连连后退。

田埂这边,三名少年已快步上前、替下云庸。景华等手持猎叉、围住异兽,山猪后腿不便,进退间步履蹒跚,被少年们困在当中。

景华等毕竟是修士,实力远超普通武师。开始少年们还有点缩手缩脚,时间不大便适应过来。他们轻挥猎叉,把受伤山猪扎得“嗷嗷”乱叫。

三人中毕思雨动作灵活,王德身材高大,因此冲在前面。景华年岁尚幼、身材矮小,因而被落在旁边。

景华倒不太在意。越是靠近山猪,恶臭味道越大,让人相当反胃。他躲在外圈,抽冷子一叉扎下,伤口深达半尺。过不多时,山猪被扎出十几个创口。它动作愈来愈慢,已在垂死挣扎。

眼看战局抵定,云庸面露微笑、转头侧望。

田埂那头,形势岌岌可危。几十个汉子奋勇搏命,依旧挡不住急眼的山猪,五六个武师或死或伤。

山猪们东奔西突、喧嚣混乱,人喊猪叫响声震天。此时冒然用符,可能会误伤门人。

云庸眉头直皱,转身提醒道:“几个畜生异化严重、已然近妖,你们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他腾空而起、跃向田埂彼端。身在半空,两张“闪雷符”同时出手。

“轰!轰!”

电光闪过,两头山猪鬃毛竖起,浑身抽搐。一头脚底趔趄,摇摇晃晃如同醉酒。另一头更加不堪,胖大身躯直接朝前栽倒,嘴里发出凄厉的嚎叫。

云庸脚尖落地、双手不停,几张符箓连环打出,又制住一头异兽。局面很快被控制,武师、猎户们有了底气,纷纷稳住阵脚,再次困住想突围的山猪。

众人各自动手,齐心“抓猪”。谁也没注意到,旁边小丘上黑影晃动,又冒出一头山猪。

它通体乌黑透亮,比普通家猪还小了三分。“小猪”双目隐隐泛出红光,四颗獠牙凸出唇外、晶莹洁白,如同刚开锋的利刃。

小山猪闷声不响、潜伏突进,瞬间从丘顶窜下、直扑田埂。景华一直在旁游击,首先发现异常。

“小心!”

他大声示警,可山猪来势太快,速度甚至超过修士。景华向怀中一探、反手扬出符箓,同时双腿发力、迅速后撤。

“嗖!”

“灵叶箭”一闪即逝,直奔来敌的脑门。绿光去势极快,山猪反应却更胜一筹。

它后腿一蹬,身躯几乎贴上地面,向前方“滑”出数尺,堪堪避过景华的符箓。“滑行”后山猪愈加逼近王德,双方距离不过几十步。

王德听到示警,刚刚转过身躯。眼见山猪离自己只有数丈,他不由大惊失色。情急之下不及思考,大少爷抡起猎叉向对方掷去。

此时毕思雨刚刚发力,击杀了被困异兽。乍闻伙伴警告,抬头便看到王德的危机。

山猪行动犹如鬼魅,轻易便躲过钢叉。它周边灵力开始剧烈波动,与方才几头异兽大不相同。

毕思雨神识敏锐。如此灵压,对方必为典籍记载的“一转妖兽”无疑。它们是兽类中的“修士”,战力远超异兽、极其危险。

如果此刻她抽身而退,空出反应时间。云堂主就在左近,几个修士联起手来,未必怕了这不知名的妖猪。可王德“杵”在前面,身体僵硬、手脚发颤,若自己后退,“情郎”肯定要独面妖猪的攻击。

毕思雨咬了咬牙,娇声喝道:“快退!”

她丢下猎叉、双臂互探,左右两手各现三张符箓。与此同时,灵力波动澎湃而出,景华离她不远,隐隐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咦......”

话音未落,毕思雨周围灵光乍现。六张符箓迎风摇摆,同时激发。

“滋滋滋......”

电光狂闪,夺人二目。

妖猪感应倒巨大威胁。它忽地站定、人立而起,四根白玉般的獠牙变得血红。

“突!突!突......”

轻响不断,尖牙如强弩般激射而出,直奔对面三名少年。

与此同时,毕思雨双臂齐挥,灵符消失无踪。六道耀目闪电狂击飞射,劈向立起的猪腰。

“啪!啪!啪!”

“嗞!嗞嗞......”

电光转瞬及至,全数打在妖猪身上,把它电得毛发倒立,直接从田埂上跌落,躺在泥水里动弹不得。

“轰轰轰......”

五枚火球凌空飞至,再次击中妖猪,将之炸得皮开肉绽,一条命去了九成九。

其中一枚来自景华。另外四张后发先至,云庸已及时赶回。

“唰!”

“轰轰轰.....”

云堂主飞身而来,犹如大鹏展翅、迅捷无比。他抬手又是几张符箓,地上的妖猪彻底了账。

“啊......”

惨叫声突兀响起,尖利刺耳。

第二十六章 女修之死

两个修士倒在地上。

王德蜷成一团,鲜血染红了外衫。他运气较好,“猪牙箭”被闪电剐蹭、改变方向,深深钉入其左肩。从位置上看,胳膊估计很难保住。

毕思雨仰面朝天躺在田埂上,四肢微微抽搐。“猪牙箭”正射中女修胸口,扎进去半尺多深,把身躯完全穿透。尽管修士体格强与常人,但如此重伤怕已无力回天。

景华步履蹒跚、缓步上前,心中百味杂陈。

一共四支“猪牙箭”,两支射向毕思雨,两支分射王德和自己。冥冥中自有定数,自己距离妖猪最远,发觉及时且退后果断。饶是如此,猪牙依旧擦过右腿。

好在他身着厚袍、内衬皮衣,抵消了部分冲击。“猪牙箭”只带走一块皮肉,没有伤及根本。

毕思雨反映迅捷、瞬间侧闪,躲过一支牙箭。可惜妖猪把她当成最大威胁,一半力量集中到这边,双箭齐发重创对手。

最后时刻毕思雨六符齐发、灵压澎湃,实力显露无疑,已和云庸平日不相上下。

云庸是什么人?形山城分堂堂主,聚灵圆满的修士!

毕思雨连宗门都未正式加入,修为已达到如此境界?

进一步推断,按照之前说的用符要诀,只有同一符师制出的符箓,才容易数符齐发。毕思雨哪来的符箓?

云师傅送出的是火系符箓,不是“闪雷符”。六符齐发,要么是王家特意为她采购的,要么就是她自己制的。

景华出身世家,练习数年未能学会制符。毕思雨来自城外村落,反倒后来居上,其修行天赋不言自明。这么一位资质上佳的女修,居然鬼使神差死在猪妖手里。

“唉......”

解决了猪妖,云庸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伤口,他明白毕思雨已然无幸。云庸长长叹了口气,眼神十分复杂,有几分错愕、有几分惋惜、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鲜血从女修嘴巴、鼻子、甚至耳朵里涌出,不断滴到田埂上,毕思雨呼吸开始急促。她艰难地转过脑袋,眼睛望向景华,脸上全是祈求。断续声响从喉管发出,几乎无法听清。

“挤…...挤......啊......”

景华有些错愕。女修求助的意图非常明显,但自己此刻能做什么?伤势太重,即便有结丹长老出手,也未必救得回来。

挤?啊?景华脑中灵光一闪,毕思雨说的是“家”?她自知必死,所以求自己照顾家人?

怪异感受涌上心头。毕家所为忘恩负义,毕思雨一死,她的父母亲族必然衰败破落。届时景氏不落井下石踩上几脚,就算是宽宏大量,哪有伸手帮忙的道理?

哪怕此时王德不在眼前,求助云庸也比求自己靠谱。景华脑海中思绪翻腾,过往场景一幕幕浮现。初见时的青涩、背叛时的决绝、意外时的撒谎、切磋时的伤痛,还有深夜里她与王德的对话。

景华忽地意识到,以毕思雨的修为境界,暗算自己并不困难。先前数次比试,她肯定手下留情,没有全按王德的吩咐去做。原来她早已备好退路,给家族留了三分余地。

“毕师姐放心。我等既为同门,理当守望相助,家中事宜肯定会有妥善处理......”

景华迎上毕思雨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他不是稚龄童子,两世为人,多少能理解“草根”的选择。虽然理解不等于接受,但人之将死,举手之劳惠而不费。

云庸站在一旁,脸上不动声色。

景、王两家结怨已久,毕氏混在其中,充当了很不光彩的角色。此时景华能放下仇恨,作出如此决定,确实令人感到意外。

听到景华表态,毕思雨神情一松,缓缓闭上眼睛。女修的意识逐渐模糊,所有感觉缓缓离体而去。

恍惚中,毕思雨又见到熟悉的一幕。荒山野岭,一人一妖战得惊天动地。修士长发飘飘、娥娜翩跹,妖兽非虎非豹、似牛似马。

数丈之外,稚龄女童穿着朴素,正吓得浑身颤抖。即便如此,她的双眼一直死死盯着战场,被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的奇异深深吸引。说来奇怪,不论打得如何惨烈,修士、妖兽间的搏杀却未波及女童,直至最后战斗结束。

从那天起,女童福至心灵,感受到天地间的玄幻伟力。那力量如此奇妙,把她引入完全不同的世界。

毕思雨的意识逐渐模糊,神魂似乎脱离躯体、漫漫升华,一切归于虚无......

“啊......救我......快救我......”

惨叫声嘶力竭,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云庸的心情恶劣到顶点,喝令武师们给王德包扎伤口。

远处沙尘扬起,不少人正朝灵田赶来。

******************

深夜,景府。

景华坐在书房、双掌朝天,两团碧芒在掌心忽隐忽现。时间不大,右手碧芒自行消失。少年双眉微蹙,再次凝神,右掌重现绿光。只隔了两三息,左手碧芒忽地消失。

“呼......”

景华摇了摇头,走到桌边坐下。他手执符笔,在符纸上写写画画。最后一笔勾完,符箓毫无反应、成了废纸,比平日的成绩还差。景华有些恼怒,重重把纸团掼入竹篓,坐下叹了口气。

“灵田意外”已过去三天,他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幕幕场景浮现眼前,妖猪、电光、毕思雨......耳边似乎有声音回响,分不清是人喊、猪叫,还是符箓爆炸。

当日局面非常混乱,景、王两家都来人接应。

王大城见到嫡子受伤,脸色变得铁青,不过依旧能保持镇定。等发现毕思雨的尸体后,王氏家主一下子老了几岁。他神情恍惚,差点坐倒在地上。

对付几头变异山猪,弟子们本不会有任何危险。谁知世事无常,一转妖兽突然现身,使局面瞬间翻转。

三个弟子一死两伤,云庸又惊又怒却无可奈何。为补偿王家的损失,“凶手”被交给了王大城。

妖猪能使用天赋神通,以獠牙击杀修士,修为至少是一转境界。一转妖兽必有妖丹,它既能入药,也能用来培育灵兽,价值相当不菲。但王大城脸色灰败,连几句客套都欠奉,直接转身便走。

云庸的脸色同样难看,吩咐几句后领队回城。

虽然景家分到一头变异山猪,可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同宗修士,药姑没有幸灾乐祸,带着景华匆匆回家。

一切看似过去,景华内心却烦躁无比。有种抑郁发自心底,压得人直想吼叫。

是对毕思雨的同情?是对死难武师的哀悼?

显然都不是。景华十分清楚,自己是个普通人,没有特别高尚的道德情操。悼念的事情或许会做,不过是出于礼仪、习俗。

死的是王家修士,景家找不到悲痛理由。真论起来,自己仅受轻伤,还是值得庆贺的幸事。

因为找不到烦躁原因,景华才久久无法平静,连每日修炼都受到影响,导致修为停滞不前。

第二十七章 风波乍起

景华起身推开窗户,皎洁月光洒满书桌。抬眼望去,玉轮高悬、亮彻夜空,烦躁的情绪稍加缓解。

少年背过双手,在房内缓缓踱步。

“灵田意外”让景福仁、药姑唏嘘不已,他们不关心毕思雨的死活,因为自己当时在附近,二老更多是后怕。

尽管很意外孙儿作出承诺,听过缘由后,二老都表示了支持。景福仁更是老怀大慰,连连夸奖景华少年老成。

王家若善待毕氏族人,肯定用不着“一善堂”出面。如果王大城抛弃毕氏,景家雪中送炭,两家在城里的声望差距更大。声望看似虚无缥缈,但对于长居城内的世家大族,帮助往往润物无声。

景福仁特意派出家仆,到城里打听动静。果然上午有人来报,毕氏全家清早被送出城外,到一处乡间农庄去“享福”了。

他们本就生活在乡村,当初是景福仁把他们带入城内。如今回到“老家”、重操旧业,算是天道循环。只要毕家安分守己、辛勤劳作,景家再稍加照顾,生活应不成问题。

景华闭上眼睛。既不为意外烦恼,又不为承诺担心,莫名狂躁从何而来?

“观峰台”上、灵田埂边,景华两次见识数符齐发,隐隐摸到其中的诀窍。可最近心绪不安,用符也时灵时不灵。

云堂主心情不佳,最近没有授课。王家刚有修士伤亡,谨慎起见少年也没外出修炼。加上他烦躁不安,强行修炼只怕事倍功半。

景华再次望向窗外,明月如故,使人倍感亲切。穿越后他常觉孤独,每每能在月光中找到平静。

书房位于小楼二层。景华跃上窗台,轻轻一纵一搭,熟练地翻上屋顶。他平躺在琉璃瓦上,双手枕着脑袋,微微合上双眼。

月光如水,皎洁地让人心醉。

与穿越前不同,此处圆月更大更亮。若把前世的月亮比作棋子,眼前玉轮就像个餐盘,高悬天际抚慰四方。

景华闭上眼睛,任由冷风吹拂身体。

观月大陆天蓝水绿、人杰地灵,还有让人沉迷的修真世界。可自此生活数月,总好像缺了点什么。

是大城市的纸醉金迷?是霓虹灯下的声色犬马?还是宅男必备的度日神器?

景华不知道。前世种种浮现眼前,印象却越来越模糊。很多人、很多事渐渐淡出记忆,再也想不起来。

遐思良久,景华回过神来,躁动的心情平复许多。他慢慢坐起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回房休息。突然远处青影一晃,在目力极限处迅速闪过。

景华立即伏下身躯,凝神细看。小楼在景府北端,青影出现在西南面,距“一善堂”很远,不是冲这边来的。不过半夜三更,谁这么晚还跑出来闲逛?

“唰......唰唰......”

未等他想明白,远处异变再现。接连数道身影急速闪过,向城东北疾奔而去。这次景华看清楚了,身影行动迅速轻盈,和自己速度相仿。不是修士,就是凡俗的武师高手。

他们去做什么?

按景华原来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和景家无关,由他们自便就是。但今夜情况特殊,持续的郁闷刺激神经,使景华心绪浮躁。遇上稀奇事,少年立刻被吸引,失去了平日的从容。

踌躇片刻,景华翻身回房,迅速换好夜行衣物。他双足一点飘出窗外,向着黑影处追了下去。

*******************

黑影共有八人,动作迅捷、落地无声,全都是聚灵修士。他们时而奔走,时而停下商量,似乎对形山城不很熟悉。

一路下来,景华在后方远远缀着。他发现黑影们刻意绕路,避开“火雷门”分堂,一直向北行去。

“火雷门”在城内只有十数位修士,八个散修联袂夜行,显然不是小偷小摸的毛贼。城北大户只有一家,想到这儿景华调转脚步,隐入街角深巷。

每晚修炼经过的“旧路”,少年早已烂熟于心。“捷径”不但方便,而且隐蔽。三转两转,景华就到达树丛,把夜行散修甩在后面。

估摸出大致方向,少年提前找了棵巨树。他悄悄攀援而上,把身体藏进阴影之中,屏气凝息静静等待。

盏茶功夫,夜行散修齐齐到达。景华用眼角余光观察,发现靠近王宅后他们明显谨慎,远远就停住脚步。

一个灰衣人率先潜入树丛,四下查看一番,然后打了个手势。后面诸人慢慢聚拢,景华收回目光、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根树枝。

下方不远,淡淡男声传入耳中。

“收拾家伙,待会动手时尽量要快。东西不在王大城那儿,就在他儿子身上......”

沙哑嗓子低声应道:“老大,放心吧......王家一共才四根钉子,儿子还受了伤,跑不掉的......”

一个女声插口道:“为何如此着急?再过几天,范师叔他们就该到了……”

淡淡男声回道:“消息来得仓促,就怕王老儿把东西送走。那宝贝进了‘火雷门’,再想拿就麻烦了......”

女声有些不以为然:“东西到手三天,如果要送,此刻早就不在城里了吧......”

沙哑嗓子抢着道:“那么稀罕的宝贝,王大城未必会上交。就是要送,肯定得选个宗门长老,再亲自摇头摆尾献上去,哪会把功劳分给旁人?”

淡淡男声接口道:“确实如此......王大城老奸巨猾,随便找个地方把宝贝一藏,那也棘手得很。在形山城里我们杀他容易,想活捉逼供就难了......”

女子似乎被“老大”说服,不再发声质疑。

沙哑嗓子有点兴奋,嘶声笑道:“王老儿自以为消息隐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估计他前世不修,宝贝侄子睡了毕家女儿,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消息中午就传出来,估计再过两天,全城上下都会听说,王家吉星高照,从猪妖肚子里挖到一块灵髓......”

灵髓!不是妖丹?

景华心头巨震。

灵髓是修行至宝,诸多藏书中都有提及。修士们虽然也带金银,多是和百姓买卖时用的。各修士间彼此交易,多用灵石计价。

灵石、灵晶、灵玉、灵髓,是灵石价值的四个等阶。灵髓处于价值巅峰,是整条矿脉的核心。

一般而言,必须先有灵髓,加上环境适宜,经过长时间衍化后形成灵矿。灵髓一断,矿脉中不会生成新的灵石。矿藏挖掘殆尽后,矿脉会成为废墟。

相对于普通灵石,灵髓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不少修士曾想方设法,寻找矿藏灵髓。只是其位置极为诡异,随地脉不断变化,没有规律可循。修士们往往费尽功夫,最后毫无所得。因此灵髓数量相当稀少,属于天材地宝类的珍品,是一笔超乎寻常的财富。

景华稍一走神,后面几句就没听清。等他回过神来,淡淡男声已开始下令。

“.......总之大家小心些,尽量不留活口。”

第二十八章 暗夜屠戮

翠玉苗竹错落有致,沿着小路遍布庭院。

茂密的竹叶在半空合拢,形成一列列“竹亭长廊”。长廊蜿蜒曲折、清幽淡雅,从亭中任何一处望去,满眼都是翠竹细叶。庭院布置精巧细致,曲折处有幽径,路尽头是竹林。

穿过小径,鲍虎大步走进厅堂,把手中包裹放在桌上。

“大哥,已经吩咐下去了......”

王大城点头道:“坐吧,景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鲍虎“哼”了一声:“......派了几个小崽子,来这边探头探脑。景老儿胆小如鼠,估计正躲在家里偷笑......”

两天前突遭巨变,王大城憔悴了不少,话语声十分低沉。

“出了意外死了人,他派仆从打探也属寻常。唉......只可惜我们一番苦心……”

鲍虎愤愤不平道:“大哥,你说云老贼是不是故意陷害,不然哪有这么巧?

王大城摇头道:“云庸人老成精,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可能是命数吧......毕丫头根骨过人,还有制符天赋,能稳压景家小子一头。我们再从中运作,形山城十拿九稳可以攥到手里,谁知道……唉......可惜了我们一翻心血。只恨阿德不争气,指望他出人头地太难太难……”

自从被景家小子“暗算”后,鲍虎已变为分堂笑柄。要说形山城最恨景华的,除去王德就得算他。听家主提到“景家小子”,鲍虎禁不住咬牙切齿。

“要不......我们找机会把那小子废了!景老儿一副窝囊样,估计变不出什么花招......”

“不行!”

王大城断然道:“毕丫头的死讯已报回宗门,紧接着景家孙子就出事,‘刑罚院’执事们不是傻瓜。真和我们无关还罢了,只要被查到半点蛛丝马迹,哼哼......门里惦记咱们的也不少。归根到底,还是王家实力不济啊……”

鲍虎精神一振,压低声音道:“大哥……咱们不是得了个宝贝吗?灵髓价值惊人,不论拍卖、交换,都能拿到不少好东西。凭着那些灵丹妙药,咱家实力可以猛涨一大截。要不,我们上宗门那边找找路子?”

王大城苦笑道:“我何尝不想这样?怀璧其罪啊......贤弟,眼下最严紧的是保密。当天在场的下人有好几个,也不知处理干净了没有。灵髓之事若是外泄,宗门那关就过不去,说不定还会有人上门夺宝。到时候东西还没出手,王家就先完了……”

鲍虎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不试试曲长老那边?把灵髓献给他,也能得些好处。如果阿德成功进阶筑基,形山城还是咱家的......”

“唉......”

王大城颔首道:“万一保密不成,就只能如此了。我已拜托觉叔,让他前往火云谷等候。若有可能,灵髓要尽量留下来。后面找机会送到“观月斋”,能换多少宝贝我不清楚,但咱们几个肯定享用不尽......”

他说着缓缓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万一事有不谐、消息走漏,觉叔会火速上报曲长老。明年阿德该入门了,只要老人家高了兴,咱们的地位自然稳如泰山。”

鲍虎正要开口,墙角铜铃无风自动。

“叮叮叮!”

王大城脸色一变,抬手灭掉烛火。

“有人闯宅!”

******************

远望北方,景华神情平静。王宅院墙外,最后一名夜行散修翻身而下、潜入外院。

理智告诉少年应立刻离开。双方都不是好东西,让他们狗咬狗是最佳选择。可他内心却有些兴奋,直觉告诉他此处必有热闹。景、王两家关系恶劣,“仇敌”倒霉就在眼前,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冷眼旁观,绝不出手。景华暗下决心,只要蹑足潜踪、不靠近王宅,自己应该没有危险。

他悄然落地,审时度势后缓慢挪动,在一处阴暗角落蹲了下来。

此处侧对王家大宅,地势隐秘、视野开阔。四周灌木繁密、遮天蔽日,提供了完美的掩护。藏好身形,景华闭上眼睛,专心聆听对面的动静。

月光朦胧,万籁俱寂。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远远地传了过来。大宅附近,除去定时的打更外,再没有其它声响。

突然打更中断,里面传出压抑的惊呼。

“啊......”

“小心!”

喧嚣渐起。

“嗖!嗖嗖!”

“嘣!啪!”

“来人!”

弩箭声、人喊声、狗叫声、兵器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嘈杂在一处越来越响。

“轰!轰轰!”

“唰!唰!”

“啪!嗞!”

声响十分熟悉,似有修士在使用符箓,而且出手的不止一两个。宅院里闹哄哄的,乱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

这就完了?景华愕然不已。

十多个修士参战,声势还不及几天前猎杀山猪,难道其中有诈?没等他想明白,王宅里忽地传出一声惨叫。

“啊......”

惨叫声凄厉异常、充满绝望,在深夜听起来格外刺耳。景华觉得十分耳熟,似乎就是鲍虎所发。

紧接着,宅院里发出巨大的爆炸。

“嗡!”

整个宅院为之震动,继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很快打斗声、惨叫声、呼救声随之而来,而且愈来愈密集,愈来愈明显。

“嗖嗖!唰唰唰!”、

“啪嗞!啪嗞!嗞嗞嗞......”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起火了......起火了!”

“阿叔,救我......”

似乎有数十、上百张符箓同时发出,激烈交斗、各不相让。十几座房屋先后被点燃,火光冲天而起,照得周围亮如白昼。

“嗖!啪......”

一道灵光冲天而起,在半空炸开声传百丈,映出红白相间的纹路。红如烈火,白似闪电,此为“火雷门”救援信号。王家看来撑不住了,在向城中同门发讯求救。

景华知道差不多了。片刻之后,城中修士就会陆续赶来。人多眼杂,万一有谁发现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他最后望了一眼王宅,心中微感遗憾。

可惜没见到“仇人”惨状,略显美中不足。此时宅院里妇孺的哭喊声、烈火的焚烧声、房梁的断裂声等等此起彼伏,已压过符箓爆炸的声响。间中最多的,是濒临死亡前的惨叫。

“啊......”

“呀......”

“呯!”

异变突生!

第二十九章 手刃纨绔

“呯!”

大宅角门突然崩开,一条黑影急速冲出。他踉踉跄跄向前奔逃,转眼来树丛旁边。黑影穿着普通,脸上还有几块灰斑,似乎是个普通庄丁。

景华一眼便认出对方,王德!

火光之下看得清楚,王德脸上尽是血污和狰狞。他动作僵硬,奔跑姿势极不自然,明显有伤在身。即便如此,王德依旧奋力逃命,距景华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角门处人影闪动,又有两个灰衣修士冲出门外。其中一人左手扬起,银光掠过。

“唰!”

“噗......”

短剑正中王德后背。

“啊!”

王德大叫一声、身体前栽,重重摔倒在地。他手脚抽动几下,再没有任何动静。

两个灰衣人脚下加紧,迅速来到尸体近前。

“就是他!”

沙哑嗓音再度响起,蠹修上前就要搜身。

“竖子尔敢......”

断喝声远远传来,“敢”字未完,人已到了附近。灰衣蠹修转脸观瞧,正好见到灵光闪动。

“不好,是云老贼!”

灰衣人急忙侧身躲闪。一人身法迅捷,避过两道风刃。另一个正准备搜查王德,后撤动作稍慢。

“嚓......”

“呀!”

惨叫声响起,两根手指被生生切下。灰衣修士只道“火雷门”大举来援,二人不敢恋战,转身向城西逃去。

云庸哪容得他们逃跑。

最近数日连遭厄运,云堂主本就郁闷烦躁。毕思雨意外惨死,不但大大得罪了王家,而且到手的功劳泡汤一半。晚上他睡不着觉,在院子里长吁短叹,隐约听到城北传来动静,间中还有爆炸声响。

云庸当即飞身前来,走到一半时救援讯号亮彻夜空。王家正向全城同门求援,云庸心中一惊,将速度提至极限。

未到王宅,他远远便望见两个灰衣蠹修。形山城是“火雷门”领地,没想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半夜到城内行凶。如果让他们跑了,分堂如何向宗门交代?

蠹修仓皇逃遁,云庸眨眼间到达近前。

王家大宅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云庸对庄丁尸体没有兴趣,只怕贼人乘机逃遁。他脚下不停、双足一点,身形如大鸟般飞起,直朝灰衣修士追了下去。

四周重归寂寥,大宅里也渐渐没了动静。侧耳倾听,除掉大火焚烧“噼啪”作响,只剩下隐隐传来的犬吠。

景华屏气凝息,汗湿内衫。

刚才那是分堂堂主!如果被他发现,根本没法解释清楚。“凶犯”的帽子极可能套到自己头上,甚至危及景氏家族。

灰衣修士出手太狠,王家这次倒了血霉,大宅里肯定死伤惨重,连王德也……嗯?

就在这时,地上的“尸体”突然抬手。

景华大吃一惊,险些发出声响。他凝神细看,只见王德撑臂伸腿,动作十分迟缓。对方似乎受伤极重,背后还插着一柄短剑。

他费尽气力勉强坐起,连连喘息。左右张望片刻,王德艰难地伸出右手,在怀里不停摸索。

火光之下,大少爷脸上除了血污和狰狞,还多出几分狠辣。

他竟然在装死?方才被利剑刺中,能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真亏纨绔能忍到这个地步。

景华惊讶之余,双眉渐渐竖起。倒是小看了王家大少,可惜他命终当绝、遇到自己。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热血激荡下景华慢慢起身。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影子在奋力驱使,让他手刃仇敌、讨还公道。

景华面沉似水,一步步朝对方逼去。

“王德,你也有今天……”

王德打个激灵,抬头一看,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景......是…...是你……”

一幕幕往事掠过脑海,平日欺凌、毒手致残、密谋陷害......不知不觉,景华的声音里全是寒冰。

“当初害我时,有没有想过……”

不对!

尽管胸中热血翻涌,景华还残存少许清明。王德看似吓傻,但嘴角的残忍狠辣犹在。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年前“意外”发生时,对方就是这副表情!

有诈!迟了!

“啪......”

王德突然探出右手,灵符倏地消失,雷光扑面而至。双方距离过短,景华猝不及防,只能下意识抬起左手,挡在身前。

“嗞啦!”

“闪雷符”不偏不倚,正打在左掌掌心。

景华暗叫糟糕,右手不由自主护住左掌。王德不再假装惊讶,他嘴角上翻,带着残忍的笑意。

“小兔崽子,敢和......”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王德的笑意僵在脸上。对方并没有麻痹、栽倒,反倒抬起左手、晃了两下。

景华同样意外。左掌毫无异状,只感到微风拂过、瞬时无痕。莫说受伤疼痛,连寒毛也没损失半点。

“你......”

王德的狞笑变为错愕,重现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他好像想起什么,张口就要呼叫。

景华的冷汗汩汩而下,再次湿透脊背。刚才大意轻敌,险些阴沟翻船,如今哪会再次犯错。他不再废话,一纵身到了王德跟前,右腿重重踹在对方脸上。

“碰!”

王德“哽”了一声,侧翻在地。

“饶......”

不等他说完,景华俯下身子,左膝顶住对方腰眼,单手捂紧王德的嘴巴。同时他右手探出,抓住“仇人”背后的短剑。

“呜呜呜......”

王德惊惧万分,猛地发力挣扎、想要脱困。他修为本就不如景华,重伤之下更无任何成功希望。短剑先前未伤及要害,景华单臂较力、用力一捅。

“嗤!”

剑尖扎穿心脏。

王德眼珠凸出,喉咙里“嗬嗬”乱响。他两脚蹬了几下,身体慢慢软倒下去。

“呼......”

景华擦去额头的汗珠,正要转身离开,却倏地站定。犹豫片刻,他俯下身子,伸手在王德怀里翻找。除了杂物、符箓,只发现一个蚕丝包裹。

景华不再犹豫。他收起包裹,把尸体恢复原样。简单扫去周围痕迹后,少年乘着夜色迅速离开。

此刻夜过子时,多数人睡梦正酣。但之前的求援讯号响彻夜空,许多修士都被惊醒。城北出了大事,他们不能袖手旁观,纷纷前来查探究竟。

景华沿旧路悄悄返回,发现“火雷门”弟子声势最大,却无人愿意靠近王宅。众人远远地驻足瞭望,似乎在等待“命令”。少数人甚至故意拖延,磨磨蹭蹭落在后面。

修士们走的都是城中大道,与景华选的小路、旧巷距离甚远,不怕两边会撞上。只是城中除了“火雷门”弟子外,还有些路过的散修,他们听见动静,鬼鬼祟祟朝城北赶来,想偷偷浑水摸鱼。

这些散修不敢和“火雷门”照面,走的也是小路。景华连着碰上两波,差点泄露行踪。

所幸散修们被火光吸引,无暇理会其它。景华一路有惊无险,顺利回到景府。

第三十章 念头通达

景华翻身进入书房,借着月光仔细察看。周身上下还算干净,只在衣角袖口有少许血渍。

“呼......”

他长出一口气,走到桌边缓缓坐下。城南城北相距很远,王宅的动静传不过来,景府内一切如常。

少年伸手入怀,取出包裹放在桌上。白色丝巾血迹斑斑,在月光下分外刺目。他解开绳结,里面露出两件东西。

暗红圆球是普通妖兽内丹,“一善堂”中偶有售卖。另一件物事巴掌大小,发出淡淡微芒,牢牢吸引住景华的目光。

灵髓!

景华见过不少灵石,多数为黄豆大小,颜色说青不青、说灰不灰,和“精致”、“美观”没半点关系。单论卖相,灵石比珠宝、翡翠差得太多。要说有什么优点,就是形状规整、重量极轻,摸上去还算光滑。

灵石模样难看,价值却着实不菲。一枚灵石能买百十张符纸,十数张普通符箓。凡俗百姓心仪仙道,对修士器物尤为追捧。灵石若是放在民间,价格只有更高。

修炼时手握灵石,能显著提高观想成效。可不到半个时辰,灵石便化为渣滓。即便富裕如景氏、王氏,子弟们也无法承担持续损耗。

除此之外,灵石还用于驱动阵法、镶嵌符器。平日修士要靠观想修炼,才能恢复灵藏损耗。如果手握灵石,也能缓慢补充流失的灵力。

灵髓则不同。作为灵石矿脉核心,它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地宝。手捧重宝,景华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灵髓像是天地玄灵的聚集体,明明摆在眼前,却总觉虚无不定。淡淡微光下,里面蕴含的元灵清澈柔和,似乎随时会漫延而出、汇入体内。

不需刻意修炼,景华感觉醺醺然如饮醇酒。典籍中曾有介绍,此为“灵醉”,福地洞天中灵气浓郁到极致,才会有“醉灵现象”发生。此时手捧灵髓,可隐约触摸到那种感受。

据典籍记载,只要不是损耗过度,灵髓能吸收天地灵气自我恢复。观月大陆上,灵髓是各大宗门必备的至宝,根本有价无市。不知那头妖猪撞了什么运气,竟把它吞入肚腹。

可惜怀璧其罪,妖猪因此修为大涨,跑出“大形山”作恶。最终猪死妖消,命丧在“火雷门”修士手里。“幸运”的王家却因保密不周、引来蠹修,落得家破人亡。

欣赏片刻,景华悄悄起身,迅速褪下衣裤鞋袜。他把衣物同白色丝巾堆到一处,引燃火折烧成灰烬,然后丢入屋角竹篓。

前车之鉴,不可不防。王氏因此家破人亡,自己怎么小心都不过分。少年把东西收拾妥当,外边皓月偏西,已接近凌晨时分。

景华来到床边,和衣躺下。事情发生得太快、太巧,以至于脑袋来不及思考,连事情始末都没想明白。

少年一向看不起公子哥王德,总觉得他色厉内荏,就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他为了活命,隐忍之余还有急智。

前世看过许多小说电影,坏蛋往往因为废话过多,最后被正派人士反杀。今晚自己险被翻盘,原因竟和“坏蛋”差不多少。

最后的“闪雷符”打在左掌掌心,没有丝毫反应。难道说王德祸不单行,临时抽了张“伪劣符箓”?

景华微闭双目,回忆之前看过的典籍。

书本中明确记载,只有所谓“诸灵之体”,才能免疫相应法术的伤害。“诸灵之体”多为天生神兽、花草树木,自己从未显现过“雷灵”特征,怎么会不惧闪电?

少年用手捂住双眼,慢慢挤压按揉。

杀死王德后,他心中好像放下了包袱,焦虑、不安等瞬间消失,再无前些日子的郁闷烦躁。难道自己把王德当成威胁?

景华摇了摇头。自己或许忌惮毕思雨,但一直看不起王家大少,更不会把他当成威胁。只是眼下如释重负,到底该怎么解释?

少年轻轻揉掐眉心,思路逐步变得清晰。一年多来的种种遭遇,如流水般拂过心间。

大“病”初愈,在“观峰台”修炼;装傻充愣,躲避王德的迫害;“灵粹”有成,却受制于毕思雨;半夜修炼,得知王家背后的谋算;长街争锋,使手段暗算鲍虎;灵田围猎,莫名地感到烦闷。

还有今夜,遇上一群灰衣蠹修。为夺取宝物,他们肆无忌惮地灭门杀人。

肆无忌惮!

景华脑海中灵光一闪。为何自己一直心有顾及,处处与外界格格不入。能修炼、可长生,如此精彩的“新生”,自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观月大陆缺少秩序!

此处秩序混乱,与前世的安定祥和完全不同。百姓们辛苦劳作,碰上修士欺凌压迫,几无还手之力。不论死伤如何惨重,都无人敢发声责问。

修士们同样朝不保夕。毕思雨平日低调寡言,但在形山城,绝对是实打实的“权贵”。她天资过人,却莫名其妙死在城外。众人闲谈时也不觉得如何稀奇,似乎碰到异兽、妖怪丧命正常不过。

环境如此恶劣,修士间依旧恶斗不休。为了城内的产业,王德可以赤裸裸地下黑手,妄图致无辜孩童于死地。

还有王家。对普通百姓而言,王家绝对是只能仰望的存在。因为一件宝贝,王氏顷刻间便家破人亡。

归根到底,因为这里崇尚实力。因为崇尚实力,结果缺少制约。因为没有制约,景华本能地反感危险,所以才会心存隔阂。

不安、恐惧深埋心底,平时被生活遮盖而忽略。直到一次又一次的惨案,熟悉或不熟悉的男女死在眼前,它们终于爆发出来,所以他最近一反常态、烦躁焦虑。

景华放下左手,睁开双眼,目中精芒闪烁。

难怪方才轻易杀掉王德,心中没有任何不适,仿佛事情本该如此。自己在抗争,抗争恐惧、抗争威胁,不为别的,只为了好好活下去。

由此看来,杀掉王德是服从“秩序”、溶入“新生”的第一步。今后任何威胁生存的因素,自己都要毫不犹豫地毁掉。观月大陆缺乏制约,想要安全地活下去,需要强大的实力,强到足够保护自己。

大街上嘈杂渐起,院子里慢慢有了动静。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到景府,府门被重重敲响。

事情传开了么?

少年微微一笑,翻身侧卧、进入梦乡。

第三十一章 余波

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笼罩在形山城头。

所有“火雷门”修士清早接到命令,连景华在内共十二人,卯时到分堂集中。云庸亲自坐镇指派,将众修士分作四组,每组各带五十名武师,挨家挨户搜查嫌犯。

四周城门全部关闭。所有的商铺、店家一律不得营业。

所有百姓回到住处,除必要事项外不得离开,等候修士上门、按照登记户册逐一核对。

外来客商全部禁足,不得离开旅店半步。他们不仅要提供身份信物外,还需本城商户出面作保,没有的一律扣押。

入夜前全城宵禁,随意上街者格杀勿论。

整个山城突然安静下来。

一队队武师敲门、检查、抓捕,呵斥声、喊冤声随处可闻。偷鸡摸狗的小贼、无赖倒了血霉,“火雷门”抓不到真凶,把气全撒到他们头上。只要发现任何嫌疑,无论罪行大小统统先暴打一顿,随后丢进地牢等死。

有两个外地散修路过形山城,在查店时发了几句牢骚,立刻被云庸等人群起围攻。他们被打得损手断脚后关进监牢,不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搜捕持续数日,“火雷门”几乎把整个山城翻了过来。人是抓了不少,凶犯却没有找到。云堂主脸色漆黑,几乎能和锅底媲美。

事发当晚鲍虎、王德被杀,王大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王宅的亲眷、仆妇、家丁等十成里死了七八成,过半房屋被焚毁,损失财产不可计数。

行凶者目的明确,很快就被查了出来。

灵髓下落不明,六名灰衣修士被当场击毙,没有留下活口。尸体上找不到任何线索,似乎就是一群不起眼的散修。

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形山城归“火雷门”管辖,数人联手、灭门夺宝,气焰如此嚣张,背后肯定有人主使。

刚死掉一个资质上佳的弟子,又碰上同僚被灭门的破事,云庸嘴角起了数个火泡。想到宗门刑罚的酷烈,他接连两日水米不进,杖毙数名失职的武师。

管制、宵禁不是长久之策。

三五天功夫,很多百姓已揭不开锅。夜晚不能出门,急病又死了十几号人。死者中有两个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他们世居山城家族庞大,七拐八弯后能和“火雷门”扯上点亲戚关系。

云庸感觉头越来越大。

******************

晚饭过后,景家三口坐在内厅,聊起最近城里的轶事。

药姑咂着舌头道:“啧啧啧......你们没看到那人的惨样,两根腿骨都被敲断,叫得和杀猪似的。何苦呢......跑单帮采草药,眼皮子咋那么浅。这个时候咋咋呼呼,没看见出大事了吗?”

景华笑道:“算他倒霉,撞到云师傅火头上。这两天我都躲得远远的,他的脸色实在吓人。”

“没办法,事情闹得太大......”

景福仁手端青花茶盏,悠悠然品了一口。

“......下午我去王家看过,情景确实凄惨无比。王大城刚醒过来,他右腿齐根而断,看上去老了几十岁,比我年纪还大。现在他痴痴呆呆,说不出两句整话。王家和曲长老有些关系,宗门肯定不会轻易放手,云堂主的压力可想而知……”

“活该!”

药姑拍着大腿道:“.......就该让他吃点苦头,才会晓得人在做、天在看。王家人几十年来横行霸道,坏事可没少干。一会儿各家抽丁去守矿,一会儿扩建祖宅搞拆迁。城北那么大的地方,快变成他家的院子了。这下好!出了事情,旁边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有。自己作死,怪得谁来?”

景福仁笑而不语。景、王两家素来不睦,王大城倒霉,景氏上下嘴里不说,谁没点幸灾乐祸的心思。

药姑心直口快,没那么多顾忌。

“......还有年前,那个叫王福的杂碎,贼眉鼠眼、一副奴才样,敢跑到‘一善堂’来指手画脚?呸!也不撒泡尿照照。整天想占这个霸那个,这下可好,老天爷送个大的,灵髓!直接撑死他!”

景福仁笑道:“好了,好了......怎么说也是同门,王家如今遭了灾,连独苗都没留下。咱们积点口德,权当是可怜他们......”

药姑撇了撇嘴,兀自不肯干休。

“......咱们可怜他,他不会可怜咱们。城外农庄值守的猎户、城里铺子干事的伙计,哪个没受过王家的气?还有那些被夺走的买卖,哼哼.......要我说,王老贼就是贪得无厌,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得了灵髓不快脱手,摆在家里寻死么?”

景福仁摇头道:“难......没有实力,这种宝贝就是见光死。他要么献给宗门、要么藏起来,绝对不能泄露出去。说来也怪,王大城精明了半辈子,怎么会让消息外传,最后被蠹修找上门去?”

药姑盘起右腿,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王老贼心肝都是黑的,你当他不知道守密?我听郭执事说,猪妖开膛破腹时有好几个下人在场,除去亲侄子舍不得下手,剩余的当天就直接暴毙......那个王贵死性不改,隔天又去狎弄毕家大丫头,吹牛时忘了守密,让对方知道了底细。结果转过天来,王老贼直接把毕家往城外送。毕家丫头气不过,故意告诉车把式,消息这才漏出来......”

“哦?”

景福仁讶道:“......王贵?他倒是大难不死。今天到王家,他忙里忙外,好像挺会来事……”

药姑继续盘起左腿,捶着膝盖道:“你当王贵是好东西?这次王家倒霉,顶门立户的全部死绝。他觉着自己机会到了,想抢先把着话事权。呵呵呵.......要是王老贼知道真相,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站起来把他生生掐死......”

景华首次得知事情始末,不由想起自己的承诺。

“阿姑,毕氏被牵扯进来,那毕家上下现在如何?”

药姑瞪了景华一眼,连膝盖也不敲了。

“郭执事扣下了那丫头,眼下正在盘问。毕家人多的是,门里没空理会。不过小华,这事情牵扯太大,一个不好被咬上,不死也得脱层皮。你可千万不能瞎掺和,听见没有?”

第三十二章 二老震惊

药姑苦口婆心地劝告,景华不知该如何应答。莫说牵扯,真算起来他是“凶犯”之一。不仅没有“瞎掺和”进去,而且还“拿”了人家的宝贝回来。

景福仁唯恐孙儿倔强,连忙补充道:“对啊,小华......这事情我们碰不得。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帮助毕家,也算是履行承诺。如果冒然出手,非但救不了别人、还会惹来麻烦,对你、对毕家都不好......”

景华本无意出头,顺势答应下来。见孙儿没有坚持,药姑松了一口气,连忙把话题扯开。

“就是,就是......不知哪来的泼才,杀人不眨眼、还夺走了灵髓。现在传得满城皆知,事情很难瞒过宗门。云堂主他们心急火燎,到处弄得鸡飞狗跳,就为了找到宝贝。灵髓,啧啧啧,好东西啊......老娘活了半辈子,连灵玉都没见过,更别说得到灵髓。王老贼没命消受,也不知宝贝落到哪儿了......”

景福仁站起身来,取过暖壶斟茶倒水。

“分堂上下是为将功补过,他们还特意贴出告示悬赏线索。这么多天一点消息没有,大概是无人知道宝贝下落......”

景华接口道:“我倒是知道……”

“哗啦......”

景福仁一下把水倒在桌上,茶杯、茶盏全部碰翻。

“小华,你说什么?”

景华笑道:“我说知道灵髓的下落,它在我这儿……”

热水顺着桌角缓缓流下,一直淌到景福仁的长衫上。景氏家主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反手放下暖壶,脸上神情既紧张又古怪。

“小华,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嗖......”

话音未落,景福仁身影闪动、到了屋外,急速围着内厅绕了一周。随后他左手在窗格上一按,借势跃上屋顶,身法迅捷灵动。

景氏家主左足站上屋檐,眼观四方、耳听八面。确定附近无人后,他才跳下屋顶、回到内厅。

景华起身道:“爷爷,我刚才看过,四周没有外人......”

景福仁沉着脸,把四下门窗统统关闭。

药姑连忙过来劝解:“大兄,小华年级还小......他不知道轻重,胡说八道乱开玩笑,你别当真......小华!还不快认错?”

景福仁心情忐忑,没有说话。阿红还把景华当成孩童,他的看法截然不同。

儿子景天赐失踪后,景福仁暗中伤心欲狂。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到景华身上,唯恐孙儿再出差池。景华获得任何一点进步,他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景福仁十分清楚,最近数月孙儿不仅修为大涨,待人处事更多了机变和果断。他绝不会幼稚到信口开河,拿宗门大事当玩笑。

事情真像阿红所言,自然没有关系。若孙儿不是戏言,景氏将遭遇空前危机。

事关重大,景福仁紧盯着景华,看孙儿如何回应。景华几步走到桌前,把包裹放在上面。

“爷爷,阿姑,你们看......”

虽然二老从未见过灵髓,但修炼了几十年,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包裹缝隙透出柔和的灵芒,稍微靠近就能感到玄灵滋养,不是灵髓是什么?

景福仁一步窜前,迅速把包裹叠起,塞进旁边的木柜。

“小华!怎么回事?”

药姑脸色煞白道:“那天……小华,难道是你……”

景华没有隐瞒,把那晚所闻所见讲说一遍,只删去“手刃王德”的部分,说他是被灰衣蠹修所杀。

景福仁邹起眉头,在厅里踱了几步。

“小华,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屋顶上做什么?”

“爷爷,阿姑,前些天看到猪妖杀人,我总感觉心烦意躁。晚上老是睡不着,所以才去赏月散心。”

“灵田意外”后,景华的异常十分明显。二老看在眼里,只道他是初次见血、慌张害怕。如今听孙儿提起,事情倒也前后吻合,因此他们没有多想。

药姑惊魂未定,摸着胸口道:“你看见了云堂主?要是被发现,那……小华啊,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们,一个人冒冒失失地......”

景福仁摆手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晚到王家的共有八人,跑了两个,嫌疑自然落到他们身上,我们只要守口如瓶,没人会怀疑过来。阿红、小华,此事千万不可再提,尤其是灵髓!稍有泄露,王家就是前车之鉴!”

药姑、景华点头应下。

景福仁继续道:“阿红,猪妖内丹你马上处理,分开入药。至于那个……放入‘绝尘盒’后埋进地窖,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拿出来......”

顿了顿他又道:“......小华,这次你的确莽撞了。云堂主、王大城他们久经风浪,经验见识比你强得多。实在因为机缘巧合,又碰上外来蠹修介入,吸引他们的注意,你才逃过一劫......”

景福仁停住脚步,心中反复思量。

孙儿大了,开始有他自己的想法。那晚王家腥风血雨,他不仅没有胆怯退缩,甚至敢于出手、夺宝而归。就凭这点,小华已有资格参与、决定家族事务。景家要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助他成长为家族栋梁。

想到这儿,景福仁取过暖壶,重新沏茶倒水,然后招呼二人坐了下来。

“......小华,你觉得在形山城里,哪些修士实力最强?“

“当然是我们和王家。”

景福仁点头道:“不错。郭执事、田执事他们也是聚灵弟子,族内产业却比咱们差得远。云堂主呢?你觉得他如何?”

景华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名义上云庸是“火雷门”堂主,形山城的话事人。可实际上,他名下似乎只有一间酒庄,和景、王两家差距甚远。尽管他还有别的收入,但和景氏、王氏坐地食利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

景福仁继续道:“本门聚灵弟子超过两千,筑基的师伯、师叔接近二百,其中大部分和云堂主、郭执事他们相似,手中并无多少家业......”

药姑忽地插口道:“大兄,小华他......”

景福仁摇头道:“无妨。小华,本门有数十座城池,产业多掌握在宗门和长老那边。王家是曲长老的附庸,而我们......当年你爹为宗门立过大功,再加上一点运气,才有景家眼下的局面......”

说到这里,景福仁叹了口气。

“......现在觊觎景家的,不只王大城一个。世道险恶,那晚只要你漏出一丝痕迹,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好这‘灭门’的黑锅,就会扣到咱们头上......这两天风声太紧,你暂时不要离家,等风头过去再说......”

药姑附和道:“小华,你爷爷说得对,先忍忍吧……”

看着二人忧虑的眼神,景华暗暗叹气,点头答应下来。

第三十三章 手藏秘辛

景府后花园,大水缸摆于当间。景华手持符箓,皱起眉头站在一边。

山城宵禁已经结束,蠹修依旧下落不明。分堂上下外松内紧,景氏二老在外当差未归。

景华因为身有“微恙”,经堂主同意后在家“休养”。趁此机会他正好空出时间,思考那天晚上的“意外”。

王德临死前一击非常突然,大意之下景华被“闪雷符”打个正着。可闪电没有伤害到他,王德的如意盘算落空。王大少爷到最后死不瞑目,少年同样是一头雾水。

数日来景华遍翻典籍、查阅文案,除了能抵抗雷电的宝物外,只剩下“通灵之体”的可能。

所谓“通灵之体”,是指修士、妖兽天赋异禀,灵根异常纯净、几乎没有杂质。因此其对相应灵力极为契合,具备非同寻常的抗性。

典籍里写得很清楚,“通灵之体”多是特殊的花草、妖兽,鲜有修士具备的先例。因为人吃五谷杂粮、身体成分驳杂,不可避免地呈现多样性。通常说某人是木灵根、火灵根,指其对某种灵力契合度较高,足以压制其它玄灵干扰。

天地灵气玄幻莫测,排它性与生俱来。一旦契合某种灵力,体内其他杂质会被逐步压制、直至消除。修士因为身具天赋,所以能和某种灵力互相呼应。普通百姓体内灵根纠缠不清、相互冲突,无法找到契合的灵力,自然谈不上修炼。

景华仔细排查,逐个剔除可能的选项。事发当晚他没带任何宝物,只剩下从灵根入手。

云堂主品评弟子时曾说过,景华资质优秀,普通弟子中百不存一,只比少数天才略逊半筹。显而易见,他距“木灵之体”有很大差距。话说回来,即便是“木灵之体”,也不可能硬抗“闪雷符”。

思索良久找不到答案,景华干脆把心一横、以身试“雷”。

“嗞......”

少年把左手放入水缸,同时打出“闪雷符”。手掌毫无异样,只隐约感觉水波拂过,和之前的遭遇类似。

“嗞......”

他心有不甘,再次换右手入水,情况立刻大不相同。电光闪过,景华只觉如遭雷击,掌心处传来剧烈刺痛,瞬间有虚脱的征兆。

“啊呀!”

大惊之下他左手猛推缸壁、身体后仰,总算及时挣脱电击。

“碰!”

少年仿佛一块硬木,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除去左手外,全身又痛又麻,好像被百十根钢针扎过。

左右手反应不一,和“雷灵之体”相去甚远。景华还不死心,再把左脚伸进水里,如此这般。

“啪!”

“嗞!”

“啊......”

这下更惨,少年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除左手外全身像被无数马蜂叮咬,甚至头发都竖了起来。

景华躺在地上,整个脸孔基本麻木。他嘴巴张得老大,半晌合不起来,和前世的“雷人”十分相似。

自己果然是个蠢货,竟想出如此愚笨的验证方法。还好今天二老不在家,家仆又被打发走了,后院没有旁人。否则被家人知道,铁定又要喝上半年“补药”,享受全天不间断的监视看护。

过了良久,少年慢慢支起上身。

“雷人法”不敢再试。从反应上看,除左手外其它地方无处不痛,“雷灵之体”就是个笑话。可遍翻典籍,没有哪部记录过“雷灵之手”的。

好在“雷灵之手”同样救命,做人不能太贪。

景华默默安慰着自己。之前他以“通灵水”勘验数次,水波反应都是木灵根,一丝雷系征兆都没有。既然“雷灵之体”没有指望,那只能加倍刻苦、提高实力。

少年收拾院子,来到标靶对面站定。他凝神静默、双手探出,两张符箓灵光闪动。

“唰!唰!”

两道风刃齐头并进,一起击中木靶。

“啪!啪!”

电光连过,再次同时命中标靶。

景华暗自点头。“双符齐发”已然掌握,可比起云师傅、毕思雨还远远不及,必须冲击更高的目标。

三张“灵叶箭”分执左右,少年闭上眼睛,开始寻找出手契机。

******************

转眼两个月过去,景华恢复正常生活。早上到“观峰台”修炼,下午回家练习符箓。晚上他依旧练习制符,可惜效果不佳,符纸一如既往地蜷缩报废。

安全起见,景华没有再外出修炼。“凶犯”搜索没有进展,灰衣蠹修如同凭空蒸发,再未漏出任何痕迹。

失望之余,云庸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插手宗门杂务,唯独对景华的要求严格许多。

“观峰台”上只剩下云、景两人,“单独教授”自然不缺请教机会。云庸的讲解更具针对性,让少年获益匪浅。

形山城内一切回归正轨,二老忙于家族事务。自那晚起,他们绝口不提灵髓、蠹修,甚至连王家都不太谈起。

惨遭大劫后,王大城变得深居简出。王觉赶回城里,开始主持大小事务。亲族惨死、实力锐减,王家暂时偃旗息鼓,之前的“动作”全收了起来。

没有外来骚扰,景氏的生意红红火火。景家上下精神抖擞,每人脸上多出不少笑容。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火雷门”五年一次的试炼临近,宗门四下派遣修士,专门接引新进弟子。

早上寅时刚过,景家三人和云庸等来到西门、站在道边,恭候宗门师伯的驾临。冬末初春,清晨仍有丝丝寒气。城外山野间隐见点点翠绿,显得生机盎然。

景华一身青色劲装,身背黄色包裹。里面除了换洗的贴身衣物,就是家中准备的符箓、丹药。

虽说宗门不缺生活物品,可孙儿离家外出,二老总是不太放心。药姑把包裹塞得满满地,临走时又加上一袋黄金。

类似“须弥袋”、“乾坤佩”之类的宝物,典籍中多有记载,但询问二老后,他们只是道听途说,从未亲眼见过。倒是云堂主曾经提到,宗门长老都带着宝袋“一丈青”。它可以装下随身物品,出门十分方便。不过“一丈青”价值极高,低阶修士多负担不起。

太阳慢慢升起,时间将至中午。

几个武师轮番报信,宗门特使渐行渐近。日到中天,两名修士终于现身大道尽头。修士们骑胯骏马、威武不凡,其后一辆大车隐约可见,“火雷门”的师伯到了。

第一章 游子登程

红日高悬,大道上的情景清晰可见。

前头两匹黑马一人多高,乌光发亮。马额中央一圈白毛发,映衬马体黑白分明,看上去神骏不凡。

马上修士身着紫红长衫,和云庸等穿着相似。两人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一个身子粗壮,脸上长着一颗黑痣;另一个相貌平平,留着短须。

后面的法车通体褐色,比普通马车宽大许多,容纳二三十人没有问题。前面不见任何畜力拉动,大车自动在道上前行。

车前紫红标记熠熠生辉,两道闪电拱起一团火焰,和山城分堂的标记一模一样。看到这个,立谷郡一带无论百姓、修士,都知道是“火雷门”大人物到了。

大车后面还有四名修士压阵,衣着打扮和前面两个差不多。六人一车远远靠近,竟给景华带来淡淡的压迫感。

大车远远停下,云庸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形山城云庸,拜见宗门前辈。”

几名修士各自下马,留短须的那个微微颔首,似乎和云庸有点交情。打过招呼后,他走到车窗近前、垂首低语,随后推开侧门示意。云庸不敢怠慢,整理衣物抖擞精神,几步上了大车。

同来的修士们聚到一处,聊天休息。他们声音不高、远离大车,似乎都心怀敬畏。

景福仁好像认识为首的粗壮大汉,他走到对方面前,赔笑打了个招呼。大汉神色平淡,只微微点头示意。

景福仁毫不介意,脸上笑容更甚,和几个修士一一见礼。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热络起来。景福仁手舞足蹈,表情动作十分夸张,其他几人哈哈大笑,气氛相当融洽。

药姑的声音耳畔响起。

“小华,路上一切当心。到了宗门不必拘谨,注意照顾好自己。住处的被褥、毛巾要是不合意,赶紧去买一套新的。如果伙食不对胃口,山谷外面有个大镇……”

最近数日二老反复叮嘱,类似内容景华不知听了多少遍。可此时此地,少年的心境已然不同。

远处景福仁“为老不尊”、插科打诨,正不着痕迹地将荷包塞到同僚手里。药姑伸手帮孙儿整理衣衫,嘴里依旧叮嘱不断。少年心中没有丝毫不耐烦,只剩下暖洋洋的热流涌遍全身。

“我会的......阿姑,你和爷爷也要保重身体……”

药姑抬起右臂,将一根棕色手杖交到孙儿手里。

“这是‘枯金杖’,平时带在手边不起眼,万一有变可以防身。”

手杖五尺來长、入手冰凉,由赤铜精铁捶打而成。不知加了什么材料,看过去和木头差不多,上面刻有细密的玄文。

手杖明显是件符器,只须将灵力注入,便可发挥威力。之前数月,景华日日练习灵控,已能熟练使用普通符器。

他接过手杖,悄声问道:“阿姑,昨天我们说的事……”

“嘘!急什么?我和你爷爷正在商量,你到了那边安心修炼,等我们的消息就是……”

两人正在交谈,云庸从车内倒退而出、站到一边。几个修士随行见了,纷纷离开原处朝大车旁聚拢。

景福仁走了过来。

“小华,时候差不多了......到了宗门安顿好后,记得让人带信回来,凡事自己当心。”

“小华......”

药姑的眼泪夺眶而出。景福仁面上平静,绷紧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

景华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

“爷爷、阿姑,你们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走到一旁和云庸道别,随后缓步登上法车。

******************

车里宽敞明亮、馨香四溢,让人精神气爽。

厢体分为上下两层,左右各有一排长椅两两相对,椅间横摆一张木桌。长椅可坐可卧,下层的椅子几乎坐满。他们多数和景华年纪相仿,应是别处的试炼弟子。

少年来到上层,发现只有两名弟子在座,还余下六处空位。厢体尽头短了一截,似乎还有隔出的单间。

景华信步而行,走到长椅处坐下,向两个“同伴”打了声招呼。

右边的胖子十五六岁,小眼大嘴,脸上肥肉嘟嘟,好像整天都乐呵呵的。他穿着宝蓝长衫,随随便便披在身上,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景华出身富贵之家,一眼便认出不凡。

外衫细腻柔和,还散发着淡淡光泽,是由“鬼脸蛛”的吐丝制成。丝织衣物不但冬暖夏凉、透气极佳,而且具备不俗的防护能力。景华的内衣材质与其相同,价值约在二十枚灵石左右。

胖子对面是个粗黑青年,二十上下、方脸大眼、长得十分壮实。尽管他身上绫罗绸缎,但多是百姓服饰,比起胖子天差地远。青年好像不擅言辞,见景华打招呼,善意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胖子颇为健谈,见景华坐下,笑嘻嘻地问道:“形山城的么?我是苏严,你姓王还姓景?”

景华心中微动。他怎么知道的?苏严?

立谷郡“火雷门”有两大修真世家,一个是乌林谷的南宫家,一个是铁河城的苏家。

“我是景华,你是铁河城来的?”

胖子哈哈一笑:“对啦!我叔叔说过,形山城王、景家都有人入门,怎么就你一个啊?”

景华避重就轻,把之前的“山城凶案”讲述一遍。青年和胖子都被吸引,胖子听得连连咋舌。

“啧啧啧......有这么嚣张的蠹修?形山城离宗门不远哪,匪徒们的胆子实在…...”

青年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啊”、“哦”了几声。三人都还年轻,很快你来我往、攀谈闲聊。

胖子身具火灵根,是铁河城苏家的近支子弟,管苏家的家主叫大伯。壮实青年是石大根,来自普通农家。三年前被“火雷门”弟子发现,其身具金灵根资质,随后接引入门开始修炼。

石大根开始说话不多,往往景华他们说了五六句,他才接上一句,大多是问些修士间的常识问题。

苏严打开包裹,拿出带来的糕点美味,放在桌上款待“同门”。景、石二人开始还挺客气,后来聊得投机,也就慢慢放开。

时间一长,各人原形毕露。

景华还好些,只是吃个不停。苏严干脆解开外衫露出肚皮,直接瘫在长椅上。石大根看似木讷,实际却是个话痨。拘谨一去,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三人边吃边聊,聊起修炼经历和过往轶事,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

第二章 初入山门

大车速度不输骏马,里面却十分平稳。偶尔转头望向窗外,只见景物飞快倒退,有点前世乘火车的感觉。

景华暗自赞叹,“法车”确是一件便捷法器。只有筑基修士才能驱动法器,宗门特意派出了前辈师伯。

石大根注意到景华的目光,咧嘴说道:“怪怪,这车跑得真快,开始吓了俺一大跳,不知拉车的牲口藏哪儿去了?”

景、苏二人不禁莞尔。

对这个憨呆青年,大家都挺照顾。苏严笑道:“别胡说。这是法车,有筑基师伯在内操控。看到前边的单间没?师伯就在里面,要是被他听到了…….”

石大根大吃一惊,连忙伸手捂住嘴巴、不再作声。

苏严转头问道:“景华,刚才你说碰上妖兽非常凶险,难道你遇到过?”

景华并不隐瞒,把出城猎杀妖猪的事情讲了。

“......当时那畜生速度奇快,符箓都打不中它。妖猪最后的搏命一击毫无征兆,四枚尖牙同时飞出。如果全射向我,十有八九无法躲开。当时共有三人在场,我又离得较远,侥幸躲过一劫。苏严,你见识广,山猪变异、再加上那头妖猪,都是怎么回事?”

石大根连连称奇:“样子凶、力气大的怪兽虽少,俺们村也偶尔见过,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啊?倒是兽肉味道好香……”

苏严吞下一块枣糕,抓着头皮想了半天。

“......叔叔原来提过,观月大陆每过数千年,总有一次异潮。届时平素隐藏的异界通道张开,会涌现大量异界怪兽、甚至修士。它们修为高深,得结丹、化神期的前辈出面对付。现在离异潮降临还早得很......所谓异兽,多是生活在通道附近,吸收其散逸出的气息,身体壮实些罢了,没听说过这么凶的山猪啊?难道是山猪遇到特殊机缘,自行修炼成妖?”

景华暗暗点头。

灵髓之事宗门已下过“禁言令”,自己不便多说。苏严只听了几句故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世家子弟见识果然不凡,确实比自己广博。

石大根则差得很远,许多常识都搞不明白,得靠自己和苏严解释。他连符箓都没用过几张,甚至分不清符箓、符器的区别。

法车走了半日,晚上在一个小镇停下。众弟子下车休息,住进镇上最大的客栈。

景华留心观察,发现车前下来两名修士。虽不知道他们的年龄,但看过去不过二十多岁。

越靠近二人,压迫感越清晰,远超云堂主带来的威慑。尤其是那位黑衣修士,明显是车队的话事人。他一张国字方脸、大鼻大嘴,脸上有道深深的疤痕,由眼角一直斜拉到嘴边。在他跟前,景华甚至有淡淡的畏惧感。

苏严悄悄告知景华,修士名叫李克,已达到筑基圆满境界,刚从外面修炼归来。

不算两名筑基前辈,法车周围六名骑马修士同样不凡,全是聚灵圆满的境界。“火雷门”对“新弟子入宗”相当重视,派出的人手实力远超形山分堂。

不过前辈们并不和气,反对新进弟子颇为严厉。除了苏严、景华等寥寥数人外,其他弟子动辄就被呼喝。有个木讷少年动作稍慢,屁股上还挨了一脚。

次日清早,法车启程。路上先后进来两个青年,一男一女都不到二十岁。女的叫赵艳,长得有六七分颜色,还生了一对桃花眼。男的叫孙光,喜欢大大咧咧地自吹自擂。

五人在一起谈天论地,石大根、孙光很快被赵艳深深吸引、大晕其浪。赵艳自从知道胖子姓苏、来自铁河城后,就频频对苏严抛媚眼,胖子笑呵呵地照单全收。不过景华在旁观察,苏严其实满不在乎,根本没正眼瞧过她。

路上十分太平。观月大陆地广人稀,只有不到半成的地方有人活动,其余都是高山密林、长河深谷。“火雷门”走的是商路大道,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故,也没哪个毛贼不开眼,敢把主意打到修士头上。

八天后,法车到达宗门所在地“火云谷”。

******************

经过谷外的火云镇,法车缓缓进入山内。

大形山沿着立谷郡东北,向西南连绵数千里不绝,一直延伸到其它洲郡。其山势巍峨,仿佛洪荒巨蟒展身而卧,说不尽的气势雄浑。

山中尽是骏岭怪石、河流密林,珍禽异兽无数,宝矿灵脉多有,算是立谷郡第一等的风水宝地。“火雷门”能在此处开宗立派,是郡内当之无愧的魁首。

景华等初次入山,见谷内西北处红霞漫天、祥云环绕,映得半个山谷如在云中。众少年都被美景吸引,只有胖子不为所动。

苏严熟门熟路,坐在一旁指指点点。

“......看见没?‘火云谷’是一处‘福地’,里面有条天然火脉。无论炼丹、炼器都得天独厚,山谷名称由此而来......”

进入宗门,李克不再跟随护送。他早早下车,点手吩咐押车弟子。

“......把他们送到‘尚客院’安顿,不得随意走动,等人到齐再行通知。”

门徒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把新进弟子统统赶下车,由专人引向旁边的山路。

初到宗门,大家有些兴奋。由于之前曾被反复告诫,没人敢大声喧哗。众人沿着石阶一路向西,来到到山谷左侧。

不远处排着几栋整齐的石屋,茂密树丛将屋群团团包围,前方石碑上刻有“尚客院”三个大字。经过屋外的草坪,隐约能看见不少人影。有些石屋里已有人居住,引路修士随手指派,将众人分配到各自的“住所”。

景华推开木门,小屋映入眼帘。前后长宽不过丈许,陈设简单,地面十分整洁。床铺、桌椅,加上一个柜子,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家具。他来回走了几步,发现桌沿、椅背等暗处同样洁净无尘,显然有仆从用心打扫。

少年坐上石床,闭目凝神存思观想。

“火云谷”不愧为宗门所在,即便是接待普通弟子的石屋,灵气依旧充沛丰润,超过形山城的“观峰台”。

景华重新起身,反手把门窗关好。

“入门试炼”就在眼前,虽然二老没有细说,可他们的期望自不待言。云师傅隐约提过,若“试炼”表现出众,有可能立即登堂入室,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

时不我待。景华回身站定、分手阴阳,进入观想状态。

第三章 试炼开始

随后数天,景华几乎足不出户,日夜加紧聚灵修炼。

“尚客居”周围灵气太盛,即便用上“太极法”,“灵粹”过程依旧疼痛难挡,坚持不了多久。可在“福地”修炼自有好处,前后五六天功夫,自身灵藏便显著增强。

胖子不知跑哪儿去了,进入“尚客居”后消失无踪。每日茶余饭后,景华和石大根相遇闲聊,他也说没看到苏严。

“尚客居”内本住着十来个新进弟子,这些天人数逐步增加、超过五十,其中女弟子将近二十个。不少女孩年纪虽小,但明眸善睐、齿白唇红,已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石大根出身农户,后来在小城修炼,鲜有机会外出游玩,没见过多少世面。乍见美女如云,顿时感觉眼睛不够用了。

他在生人面前寡言少语,说不出太多感想。在景华这儿倒放得挺开,可惜翻来覆去,就是“好好看“、”好漂亮”之类的赞叹,听上去单调乏味。

新进弟子们性格各有不同。

有些和景华一样,多数时候闭门修炼、不理外事;有些则在附近闲逛,熟悉宗门环境;还有些时常聚集,组成了一个个小“圈子”。

比如“火雷门”的南宫世家,此次试炼派出一个叫南宫婷的少女。她姿容出众、家世又好,身边围了不少新进少年,和景华同来的孙光就在其中。

还有一个名叫裴磊,据说是双灵根的天才人物。他长得阔口咧腮,为人粗鲁傲慢。凡有奉承他的,一律笑哈哈地收下,如果几句下来话不投机,立刻脸色难看。不过“尚客院”的执事对他十分客气,裴磊身边也聚起一干“朋友”,赵艳就不时在那边打转。

只要弟子们呆在“尚客院”,看管门徒便不加理会。曾有个华服少年孩童心性,想溜出去玩耍,结果立刻被人被抓,当众打了二十皮鞭,几天都下不了地。

再过两日,最后十名弟子入驻石屋。随着他们的到来,试练时间最终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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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风轻,天高气爽。

用过早饭,所有弟子在草坪聚齐。他们离开“尚客居”,由一名自称“聂劲”的门徒带领,来到谷前一处空地。

空地上插着十几杆古怪令旗,密密麻麻分布四周。地上以朱砂为墨、辅以宝石,画满各种古怪玄文。

远远望去,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六芒星节点上摆放香烛,旁边还镶嵌不少珠玉。图案中央有个陶瓷圆盆,盘里盛满清水。

景华对此并不陌生。

中央的陶瓷盆内盛有“通灵水”,是测试灵根的载体。形山城旁盛产一种草果,是炼制“通灵水”的主药。每年景家要定量向宗门提供草果,同时垄断其供销,是门很赚钱的买卖。

勘测过程不算复杂,修士只须手持陶盆、凝神观想,“通灵水”便能随之变化,从中看出各人的资质。不过之前在家测试时,没有令旗、玄文等等阵仗,大概宗门安排自有玄妙。

场边石台上站着两位修士,其中一人景华认识,是护送自己等前来宗门的李克。聂劲走到另一位老者面前,深深躬身施礼。

“秦师伯,本届试练弟子共六十二人,已全部到齐。”

老者漠然道:“事不宜迟,开始吧......”

聂劲躬身退下,来到众人身旁。

“宗门试练,显照灵根。汝等按报名顺序,逐个从大阵左方进入,到其中手捧‘通灵盆’,凝神观想即可。事毕后由右首离开,到黑色令旗处等待。记住了,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喧哗,打扰试练者严惩不贷!第一个,左河镇古明......”

一个少年应声而出,快步向阵内走去。

场边高处,李克正和秦姓老者低声密谈。

“秦师兄,往届‘勘测灵根’一向从简,怎么今年大张旗鼓,连‘六阳显魂阵’都摆出来了?”

老者手捻胡须笑道:“李师弟,这几年你一直埋头苦修,不知南疆道的大事吧?”

“南疆道?是‘百草门’、‘五毒教’他们?”

“嗯......是‘百草门’出了事。他们立派数千年,是南疆道两大魁首之一。不说其他,门中光元婴真人便不下十数。我‘火雷门’虽在立谷郡称雄,可和人家一比,当真是萤火与皓月之别。强如‘百草门’竟然麻痹大意,在新收弟子的事上出了叉子,弄出天大风波......”

李克皱眉道:“难道有妖怪混进去了?”

“正是!不知哪来的元婴老怪,竟夺舍附身在凡人身上,混入‘百草门’、成为内门弟子。去年他行事漏了马脚,引来门中数位长老围攻。据说‘百草门’内杀得天昏地暗,连两位闭关的太上长老也加入战团。即便如此,最后仍给妖怪杀了一个长老,突出重围不知所踪。‘百草门’掌教大为震怒,出重宝悬赏线索。事情过去数月,依旧没有结果……”

李克心神震动。

修行大道何其坎坷,任何一位元婴真人,都是历经磨难、神通广大的豪杰。想击败元婴真人或许不难,二三十个厉害的化神上人预先布置,就可以联手克敌。“击杀”则完全不同,修炼数百上千年,谁没有几项保命手段?

“夺舍老怪”身处“百草门”内,被多位元婴真人围攻,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他竟能杀掉一位长老,而且成功突围,修为之高、手段之强简直匪夷所思。

想到这儿,李克忍不住问道:“秦师兄,既然那老怪如此厉害,为何要冒险夺舍?即便强如元婴真人,夺舍成功的概率依旧不及三成。转世重生不是更好?虽然记忆封闭,可随着修为恢复,过往种种都能记起,岂不远胜过夺舍的凶险?”

老者摇头苦笑道:“老怪的想法我们无从揣度,神魂识海人人不同、奥妙莫测,没有典籍可供参考。放弃自身修为,纯以神魂侵入他人识海,天时、地利、人和俱失,如同将冰块至于阳光下炙烤。就算元婴真人神魂强横,同归于尽的可能依旧最大。那个老怪肯冒如此风险,大概有不得已的理由吧……”

第四章 苏严的“特长”

李克思索良久,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大陆上未知遗迹众多,有修士找到宝贝、灵药毫不稀奇,密境、洞府也偶有现世。可附身夺舍太过罕见,多少年没听说过了…….”

老者颔首道:“正因为如此,‘百草门’才会疏忽大意。掌门此次特意布下阵法、防范未然,大阵之下,莫说是元婴老怪夺舍,就是化神、结丹、甚至低阶修士借助秘法邪术夺舍,也难逃法阵探测。本宗虽难比‘百草门’,绝不容魑魅魍魉混进来破坏!”

二人谈话时,场下已有十余名弟子完成了试练。“通灵水”在他们手中聚散合离,出现种种变化。

火灵根的弟子观想时,盘中水气蒸腾、如烟似雾;水灵根则让水质清澈、水量增加,甚至溢出盆边;风灵根使清水无风自动,形成水花、漩涡。

其他种种,不一而足。众弟子一边观看同门试练,一边三三两两地评头论足。

不知什么时候,苏严回到队伍里,正和景、石二人闲聊。石大根好奇道:“胖子,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我和景华都找你不见……”

胖子扮个鬼脸道:“你们才走运,愿意修炼就修炼、想闲逛就闲逛,还有美女可看。我就惨了,被家里长辈找去干了十多天苦力,累得身上瘦肉掉了三斤......”

石大根皱眉质疑道:“不对吧......我看你好像又胖了点……”

景华笑着岔开话题:“胖子,你被叫去干啥了?”

苏严呵呵一笑,手指山谷东侧。

“看到那片红色枫林没?宗门‘灵兽院’就设在里面。我有个表叔在做管事,把我叫去打下手。每天起早摸黑,不是给豹子喂食,就是带狼崽遛弯,整天没个消停。”

石大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你洗过没有?”

景、苏二人不禁莞尔。

景华解释道:“灵兽不是普通野兽。它们灵智初开,多数都比较干净。因为身具灵力,灵兽更加凶猛强横,普通百姓没能力照顾。胖子,你忙了这么多天,有什么收获?”

胖子得意洋洋道:“那当然......有只‘风灵豹’幼崽看我英武不凡,已经动了‘凡心’。它肯舔我的手,还会在我怀里进食。等再长大一些,说不定就能成为灵宠,可以带着它外出修炼……”

景华不禁有些羡慕。

聚灵弟子修为低微,已能学习很多基本技艺,比如制符、炼丹、灵植等等。自己对炼丹没兴趣,一直努力在练习制符,可惜成效实在惨不忍睹。

与此相同,低阶弟子还能豢养灵兽。只看形山城外妖猪的战力,就知道灵兽的帮助有多大。若是单打独斗,一方有灵兽傍身,等同于两三个修士围殴对手,胜败自不待言。

好处如此明显,修士们自然人人想要。但豢养灵兽,有几大难点要克服。

首先是人兽契合。和人之间的缘分一样,修士、灵兽之间也需要“看对了眼”,才可能逐步建立精神联系。

灵兽智慧不同、各具性格,你情我愿才能“水到渠成”。当然不乏“牛人”,先把灵兽先打个半死再收服。他们要么实力强横,把灵兽当“玩具”养;要么等着战斗时己方灵兽突然反水,死得莫名其妙。

虽然有“心锁”、“离魂”之类的法术,可以强行建立双方联系,但一来施法条件苛刻,二来此类关系都是双刃剑,锁定灵兽同时束缚自身,还有些不知所谓的副作用,很少有修士愿用。

多数修士都和苏严差不多,花时间寻找与自身契合的灵兽。只要舍得下功夫,大陆上妖兽众多,一个一个试下去,总有找到的一天。

由此便生出第二个问题。

一般而言,灵兽实力越弱、年纪越小,越容易沟通成果。比如苏严所说的“风灵豹”幼崽,属于普通灵兽中的上品。它们速度快、隐蔽性强,进阶一转后还会有天赋法术,如同形山城的妖猪。有人豢养称为灵兽、灵宠,野生的直接就叫妖。

妖兽等阶越高,心智越成熟,骄傲和自尊随之增强,越不容易与人沟通。而且高阶大妖寿数惊人,动辄数百乃至上千年。普通修士豢养高阶灵兽,往往灵兽尚未长大,修士自己先老死了。

所以不到结丹期,除非机缘巧合,很少有修士愿意豢养高阶灵兽。毕竟寻找、伺弄都要精力,自己修炼尚嫌时间不足,哪有那么多功夫浪费。

至于变幻莫测、实力卓绝的神兽,已在观月大陆绝迹很久,属于传说中的存在。见都见不到,也就谈不上养。可万事无绝对,灵兽中也有不少异数,喜欢和修士呆在一起,完全看各人的缘法运道。

前两个问题虚无飘渺,涉及运气、机缘,修士无法掌控。第三个难题简单、直接,钱!

豢养灵兽须要巨量花费。光喂食一项,就是低阶弟子的噩梦。仍以“风灵豹”为例,正常培养每月得喂食一颗低等妖丹,购买的话大概要三十枚灵石。

按照“风灵豹”的成长速度,十年左右能进阶一转灵兽。此时低级妖丹效果减弱,需要更好的货色替补。计算价值,最低的不少于一百枚灵石。

这还只是普通灵兽,高阶灵兽花费更惊人。除了妖丹,还需要奇花异草、仙丹神药。此类灵丹妙药往往有价无市,得去商行“博买”才能获得。

一想到以上种种,景华不禁苦笑摇头。

景氏尽管还算富裕,也经不起如此消耗。莫说二老和自己,就算失踪的景天赐,已然修至筑基圆满,依旧没考虑灵兽的问题。

只有像苏氏、南宫氏这样的世家,才可能出得起代价。这么看来,苏严在家族内应属长房嫡系、地位颇高。否则身为聚灵弟子,不可能为其准备灵兽。

石大根百姓出身,并不清楚里面的道道。他裂开大嘴傻笑道:“听着不错,改天我也去养只狗熊玩玩……”

景华不忍好友难堪,拍了拍他的肩膀。

“养灵兽要看缘分,找到合适的可不容易。胖子那是运气好!诶,你看,裴磊上场了......”

第五章 隐灵初现

“噔噔噔......”

石大根正臆想灵宠,被景华言语引导,茫然转过头去。只见裴磊几步走入场内,捧起陶盆、凝息闭目。

苏严投过会意的一笑。

“对啊......裴磊才十七岁,已是本次试炼的风云人物。啧啧!天生火土双灵根资质,上千修士也难得一见吧……”

其余弟子和石大根一样注目场内,观察“天才”的表现。

不一会儿,裴磊上方水气弥散,同时陶盆颜色迅速由褐转黑。景华知道,这是土灵根驱使陶盆吸收“通灵水”所致。“土吸”加上“火焚”,盆内灵液迅速消耗、很快见底。

石大根回过头来,两眼瞪得溜圆。

“姥姥!别人都只变一样,他能变两样啊?”

苏严忍住笑道:“是啊,宗门里还有会变三样的,可惜咱们见不着罢了......”

景华微感意外。双灵根资质需要特殊体质,对两种灵力契合恰好相同,已属十分难得。原来人外有人,门中还有身具三灵根的修士。

“胖子,你说的是哪位前辈?”

苏严的脸色正经了不少,压低声音答道:“就是门中的太上长老,方正阳方上人。他百年前成功突破结丹,成为化神上人。本门因为有上人坐镇,这些年才能在立谷郡称雄,否则西边的‘幽鬼宗’哪肯干休?人家的地盘、门人都不缺,结丹长老还比咱们多……”

听说是门里的大人物,石大根也压低了声音。

“那怎么办?跟人家差距太大,当不成内门弟子了......这么下去,估计好东西轮不到俺们头上。”

景华暗暗好笑。大个儿倒也不全傻,还知道弟子之间待遇有别。

苏严一脸正经,安慰对方道:“别怕,说不定你有隐灵根在身,到时候一鸣惊人,让他们后悔去。”

石大根瞪大了牛眼:“啥叫隐灵根?”

苏严神神秘秘道:“就是平时没人知道,关键时刻一下出手,可以镇住所有人的那种......”

景华微微一惊,马上想起左手的怪异。他苦思多日没有结果,典籍里也没记载过“隐灵根”,难道答案在这里?

“胖子,隐灵根真像你说的那样?”

见景华也不知道,苏严不再卖关子。

“......隐灵根的底细我也不清楚。家叔曾经提过,有些修士在特定时机,比如修炼、对阵时会突然施展法术,与其自身资质毫不相干。那些修士在此之前,一切行止都很正常,用‘通灵水’也查不出来......”

景华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与此同时,远处半空中几名长老御器凌风,也在关注新进弟子的试练。

蓝衫中年身形发福,立于众人前列。他倒背双手,不紧不慢道:“魏师兄,这个裴磊天赋异禀,身具火土双灵根。从试炼反映判断,虽然土灵根资质平平,但火灵根精纯炽烈,是修习本门《赤阳神火诀》的合适人选......祖师庇佑,宗门人才济济,本届弟子更胜往昔......”

左首老者身形矮小,眼中精光四射,一脸精明强干的模样,正是“火雷门”掌门魏青峰。

“嗯......可惜师伯带着红松、玉琴他们去了‘伏魔谷’,不然我们乘机求他开坛讲法,说说修炼体悟。不但下边小子们获益匪浅,我等也能跟着沾光。曲长老,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尖脸老者“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宗门几个结丹长老中,曲驰年岁最大、入门最早。他精通炼丹制药,实力在诸人中也属上乘。只是老头为人自私狭隘,和派中师兄妹大多不睦。当然曲驰不会这么想,只道门中诸人嫉贤妒能,有意排挤自己。

魏青峰身旁还站着个青年女修,大眼琼鼻、姿容秀丽,是四人中入门最晚的沈蓉。她笑着接过话头道:“是啊,可惜后面几个表现平平,不然我们和师伯提起,又会多几分把握……嗯?你们看那个青衫少年,资质好不精纯......”

魏青峰身为掌门,一直在关注场内。

“不错......通灵反映形如叶片、正阳浓翠,是上佳的木灵根。此子修炼木系功法当事半功倍,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蓝衫中年名叫肖叔平,主管门中诸般杂务。见掌门、师妹都认可那少年,便转头望向曲驰。

“曲师兄,此少年名叫景华,是形山城推荐的弟子,与你算是同乡。你那药园不是缺个看护童子么?他刚好是木灵根资质,你看……”

曲驰正是王大城一家的靠山。王家能千方百计巴结长老,因为他也出身形山城。当年曲驰修炼未成时,曾纳过王家女子作为外室,两边扯上点亲戚关系。

形山城变故他已知晓。对曲驰而言,远支后辈的死活无关轻重,但宝物着实让他心动。

“火雷门”虽不缺灵石,灵髓却极为罕见。到手的“鸭子”莫名其妙地没了,让曲驰十分不悦。肖叔平的话让他想起“灵髓劫案”,莫名对这个“同乡小子”产生几分厌恶。

“不必了!药园如今人手齐全,这小子我不要......”

肖叔平微微一愣,神色愕然。

他本来一片好意,想缓和众人的关系。裴磊身具双灵根,注定要成为掌门弟子。这个叫景华的少年资质上佳,分到曲师兄那儿也算对得起他。哪知曲老儿如此不识抬举?

难道是景华得罪过他?还是曲老儿患了失心疯,想和掌门人争夺“天才徒弟”?

肖叔平摇摇头,把事情记在心上。

场中的景华并不知道,他正被几个宗门长老议论。走入阵中,他明显感觉周围灵机流转,几道灵波扫过身躯,让整个人都暖洋洋地,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就在此时,周围阵旗微微颤抖。恰好山风拂过,旗帜如同被风吹动、左右摇摆。

“火云谷”中山风常有,之前就来过几阵。“六阳显魂阵”中既无警讯,也无异芒,完全不像被触发的样子,众人自然不会在意。

下至苏严、石大根,上至两位筑基师伯,都没在意阵旗异动。他们注目陶盆,等候观察景华的表现。

第六章 花样翻新

景华站在法阵中央,莫名有种醺醺然的陶醉感。

无数往事浮上心头,里面既有景华幼时的回忆,也有自己前世的痕迹,变化交替、如梦似幻。暖流来自四面八方,逐步注满身躯,神魂似乎得到一次“洗礼”,颇有点精神气爽的味道。

宗门试练果然不同。

少年心中赞叹,伸手端起陶盆、静心观想,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盘中灵液色彩变幻,由清澈至浅绿,色泽逐渐加深,慢慢往陶盆中央聚拢。“绿芒”最终合为树叶形状,悬浮于水面。叶片翠绿明亮,隐隐散发出万物生长的气息。

“哗.....”

旁观弟子们一阵惊叹。前面有几位门徒同样身具是木灵根,都只达到灵液变绿的程度。截至目前,能显出“图案”的只此一人而已。

景华同样大开眼界。

“一善堂”经营草药,本身出售“通灵水”。他之前曾反复测试,陶盆内显现一团模糊,完全没有绿叶的影子。由此可见,宗门炼制的灵液另有玄机,比家中自制的强上许多。

试练完毕,景华不敢耽搁。他缓缓放下陶盆,走到场地外驻足等候。

方才的测试一目了然,依旧显示木灵根资质,丝毫不见雷灵根的迹象。不过苏严所说的隐灵根,和自己所知差异甚大。无论何种灵根,不可能只集中于左手,其它部位毫无反应。

既然想不明白,景华索性不费脑筋。眼看苏、石二人都通过试练,三人又在场边聚到一处。

时间不大,六十二名弟子全部结束。其中五人年纪太小,在场上过度紧张,无法集中精神观想,被聂劲带回“尚客居”处置。其余弟子顺利通过,来到高台下候命。

台上李克、秦广两位修士在前引导,众人鱼贯而出。他们一路穿过亭台楼舍,行至一座高山脚下。

秦广走到前面,手指山巅侃侃而谈。他的声音苍老低沉,却清晰地传到每位弟子耳中。

“诸位师侄,沿着山路一直向上,便可到达‘坐望峰’顶,本门‘议事厅’就在那里。限时一炷香内,登顶者即可成为内门弟子。如果有人表现出众,被门中诸位长老赏识,还可能会收作‘亲传’,汝等好自为之!”

众人纷纷抬头,顺着手臂方向仰望。

只见“坐望峰”巍峨雄伟,山间白云缭绕,隐约可见几处不同形状的建筑。山顶几乎贴近云端、看不真切,宽阔的石道盘旋山间,仿佛一条巨蟒绕山而上、直取峰顶。

山脚下李克点上一支黄檀,烟尘随风飘荡,散发到众人周围,弟子们都闻到淡雅的馨香。香味沁入心脾,使人精神振奋。很多弟子不再犹豫,快步向山道奔去。

景华跟在大家后面,没有着急赶路。

他暗自计算行程,山峰虽高,但周围全是聚灵修士,体格、反应远超常人。按照正常速度,一炷香内定可到达山顶,这显然不合常理。

内门弟子多为筑基修士,只有少数聚灵弟子例外。试炼目的不过优胜劣汰,在山路中肯定另藏玄机。

几个抢先的此时已踏上山道,他们身形猛地一沉,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

不出所料,山道上布有“结土”、“凝石”之类的阵法。体重成倍向上增长,越往峰顶、重量越沉。

弄清虚实,景华不再耽搁。他和余下诸人一道向前,纷纷踏足山路。修士们身躯微晃,提步抬腿处处费力。

少年微微一笑。

感觉如此熟悉,差点忘了多久不曾体会。印象中前世自己体格偏弱,行走时常常步履沉重。算起来穿越不过两年多,怎会有恍如隔世、朦胧虚幻的感觉?

古话说得没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前世许多习惯的艰难,修炼后反而变得不习惯了。自己能克服懒惰,变得勤奋向上,怕是被修炼的好处吸引所致。

景华一边感慨,一边不紧不慢地往上攀登。尽管身躯有些沉重,但他“灵粹”已有小成,算不得什么负担。

山道渐高,诸弟子的修为区分开来。有人行动自如,不受丝毫影响;有人紧锁眉头,步履间已有些拖沓。

南宫家的女修走在最前面。她腰肢轻扭,好似闲庭信步,几下功夫便超过旁人一大截。除她之外,苏严、裴磊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弟子,都位于队伍前端。出乎景华的意料,石大根大步如风,也处在第一梯队。

倒是没看出来,这憨货修为相当不俗,比他的见识高出一大截。景华边走边想、腰腿发力,不一会儿又超过两人。

绕过一段陡坡,脚下滞涩感愈加明显,景华的速度忽然放缓。

身躯、手脚桎梏依旧,并未给前行带来过多负担。少年双目微闭,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第一梯队人虽不多,前后左右加起来总有十几个。前进过程中人数越变越少,之前自己留意过,应该还有四五个在前方。怎么没走几步,现在只剩一人了?

再转过一个山坳,前后人影尽数消失,只剩空荡荡的山道。两旁山林似乎被雾气笼罩,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景华停下脚步,左右打量。乍一回身,一头吊睛白额大虎出现在后面。

不知什么时候,它已逼近至丈许。猛虎身躯低伏,两只前爪一前一后扒在地上,后腿弯曲到极限,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

“嗷呜......”

见景华回头,猛虎一声长啸、腾空而起,瞬间到了跟前。虎嘴前端,四颗长牙清晰可见,腥臭味扑面而至。

“噌!”

景华左足发力,迅速往旁边一闪、避过扑击。接着他左手疾速上撩,在老虎腹部一划而过。

“唰......”

手上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打到空处。

幻觉?念头刚起,还在转身的猛虎瞬间消失、踪迹皆无,景华随即站直身体、举目四顾。

山路上不止有土系阵法,还有能引发幻觉的宝贝相助。早知道试炼不会轻松,就目前所见所闻,已超过二老讲述的经历。他们入门时没有幻阵考验,宗门果然“与时俱进”、“花样翻新”,自己要多加小心。

拿定主意,景华不再迟疑。他纵身提速,迅速朝峰顶赶去。

第七章 虚实莫测

“嘶......”

翻过高坡,景华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前方山路中断,由南至北崩塌了一大截。探头张望,下方是黑乎乎的悬崖,一眼看不到底。两段山道间约隔二三十丈,纵然修士身法绝伦,也不可能一跃而过。

“幻觉,幻觉,幻术法阵而已......”

景华在崖边反复念叨,山路依旧没有恢复迹象。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抛出,石子径直落下悬崖,连落地声响都没传回来。

难道真碰上山崩?景华左右张望。只见两边云雾飘渺,全是悬崖峭壁,没有借道的可能。

堂堂宗门试炼,怎会出现临时塌方的乌龙?看来只能以身试险了。景华咬咬牙,右腿扎稳马步,左腿探出,向半空踩去。

“沓!”

脚尖果然触及土地,可放眼望去,左脚仍然凌空而立。

障眼法!高阶幻象!

景华放下心事,左脚踩实、右脚离地,同时登上“半空”,一步一顿往前面挪去。

眼看身下万丈悬崖,景华感觉十分古怪。自己仿佛仙人般凌空虚渡,但“虚渡”的方法,却是两条腿前后拖动。

如此安排试炼,难道宗门想弟子们的勇气?看他们是否敢踏出第一步?

景华脑海思绪翻腾,脚下丝毫不敢大意。他稳扎稳打地朝前挪动,眼看“悬空虚桥”越来越短,终于直至尽头、踏上山道。景华这才放下心事、举步向前。

“啊......”

“骨碌碌......”

“火雷门”法阵虚实莫测,眼前的山道竟也是幻像。景华冷不防一脚踩空,整个身躯瞬间前倾,从高处往下栽落。

悬崖深不可测,黝黑山石扑面而来。少年只觉耳畔风声赫赫,心脏骤然紧缩,身体似乎被提了起来。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飞舞,似乎随时可能晕厥。

少年猛咬舌尖,强迫神识恢复冷静。

“火雷门”虽不是善地,却没有无缘无故谋害弟子的道理。入门试炼究其本质,是为考验新进弟子的资质。

景华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缓缓吐出。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仍立于山道中央,双脚保持着前进姿势,前后左右空无一人。

好精妙的迷魂阵法!如果受惊晕厥,肯定无法继续试炼。宗门前辈挖空心思,种种布置应是测试弟子们的应变定力。

少年不禁摇头苦笑。前世自己面试工作,类似的考验遇过多次,虽不及眼下试炼“刺激”,但道理大同小异。自己多数能猜到考官的意图,可讽刺的是面试总以失败告终,不知此次结果如何。

景华收拾心情,再度往山上走去。

弯过悬崖走道,前方山路变为石阶,蜿蜒而上、不见尽头。道路旁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坐望峰”三个篆字。只是山路、石阶当中隔着一个巨坑,直径超过五丈,纵身猛跃勉强可过。

相同招数准备骗人几次?景华心中愤愤不平。如果真发力纵跃,估计又会出变出花样、折腾自己。

少年毫不理会,昂首阔步向大坑走去。

“扑通!”

“啊......”

不知谁设计的“试炼”,眼前竟不是幻象,而是货真价实的巨坑。

坑边设有简单陷阱,单脚踏上没有变化,双脚同时踩实,陷阱随即塌陷。结果少年一个跟头,直接从大坑边栽了下去,“咕噜噜”地一路滚到坑底。

“呸!呸呸!”

景华一边吐掉碎土烂泥,一边奋力爬出坑底。不知哪个长老心思扭曲,设计如此“坑人”的试炼方式。

他脑袋刚冒出地面,周围景物再起变化。十几头黑色山猪从四面包围过来,它们瞪着血红的眼珠,慢慢逼近少年。

“突!突!突突!”

山猪的獠牙激射而出,从四面八方朝密集攻来,犹如瓢泼大雨、无处可躲。

景华心中冷笑,所谓虚虚实实就是如此。

“坐望峰”是“火雷门”重地,山道直通宗门“议事厅”。每天不知多少修士由此路过,真有山猪出现,早就被抓去剥皮拔毛、各种烹饪后进了肚皮,哪会专门等着自己?

他反臂拨出“枯金杖”,随手拨打“猪牙箭”。杖尖划过,猪牙纷纷消散。景华随即大步前行,迎着山猪群迈进。诸多山猪并未消失,而且继续发射獠牙。

露馅了吧?一头山猪有几根尖齿?当是蜥蜴的尾巴么?

景华暗中嘲笑,随意挥动手臂。无奈“压箭”实在太多,无法一一抵挡,少年转而护住要害,不再理会其它。他脚下速度加快,“猪牙”擦过胳膊、大腿,立刻消失不见。

不知何时,“猪牙箭”中多出一团灰线,混在当间急扑而至。眼角余光扫过,似乎象条灰色小蛇。景华心中忽现警兆,他当即横过“枯金杖”,挡在灰线前方。

“嗖!”

黑蛇瞬时变得扁平,细长身躯滑翔数尺、一伸一缩,就势绕过“枯金杖”。

真蛇!不是幻象!景华吃了一惊,挥臂急扫。

“啪!”

杖尖扫中灰蛇肚腹,改变其滑行轨迹。灰蛇猛地探出蛇头,咬向景华右腿。因为其被法杖扫中,距离差出少许,蛇头只咬中裤腿,没有伤及皮肉。

借着咬合的力道,灰蛇尾巴一卷,就要趁机绕上身体。景华哪会给它机会,当下灵力微吐、注入法杖,“枯金杖”立时锋利无匹。

“嚓!”

灰蛇齐头而断,变为两截。景华右臂再挥,金光扫过,连蛇头带裤腿同被切断。

“啪......啪嗒!”

两截蛇躯掉落在地。

“啪叽!”

景华抬起左腿,一脚踩在蛇头上。灰蛇只是普通野兽,哪经得住修士的力道,当场被踩得脑壳稀烂、一命呜呼。

与此同时,无数“猪牙箭”飞至,纷纷“射中”景华、透体而过。

“唰......”

四面八方、万箭穿心,随即幻象消失,山猪、猪牙全都不见踪影。地上只剩之前的大坑,被斩断、踩烂的蛇尸。大半截蛇尾没有死透,兀自不停地扭动、翻滚。

“呼......”

少年擦去额角冷汗,轻轻叹了口气。

实中有虚,虚中带实。石碑前方设计巧妙,山道上不仅有幻阵,而且幻象背后秘藏杀招。灰蛇貌不惊人,被它咬中,即便没有生命危险,短时间内很难恢复体力。

景华思绪翻涌,云堂主、还有二老的教诲浮上心头。当初只是听过便算,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每句话背后,都蕴藏颠扑不破的道理。

人生苦短,大道维艰。

第八章 废物

山猪幻像瞬间消失,后续变化接踵而至。景华沿着石阶上行,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越来越稀奇古怪。

王德满脸鲜血,举剑猛刺;毕思雨一身宫装,手持木棍乱打;还有鲍虎、李克、景福仁等或执兵刃、或拿符箓攻向自己。甚至一些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也莫名其妙加入战团。

景华心如止水,手执“枯金杖”护身开道。无论何种对手出现,他都毫不犹豫地一穿而过。诸般幻象无效,眼中景色再次转换。

只见满地哀鸿遍野,无数老弱瘦骨嶙峋,在四周哭号啜泣、恳求援助。又有景氏亲眷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等待救治。

明知幻象惑人,景华心中颇感不适。但他本心无碍、照见空明,使人不坠殊途,一路向前。

石阶路程过半,周围逐渐平静。种种怪象灰飞烟灭,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呜......呜呜呜......”

曲调十分熟悉,却叫不出具体名目。随着箫声节奏渐起,几个艳妆少妇缓缓走下台阶。

她们发式各异,头上佩戴象牙装饰,身披若隐若现的缨络。美女们下着大红金边短裙,上穿金丝小袄,肩披云霞般的薄纱,妖艳致极、性感逼人。

少妇们各自携带腰鼓、长笛,其中两个身系透明丝衣,做出各种撩人媚态。洞箫节奏逐步变快,艳女们的动作愈加狂野。她们宽衣解带、抚脸勾股,各自找伙伴配对,模拟出种种体位、激烈热辣。

“呵呵呵......”

景华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果遇上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如此场面着实让人无法自拔。可自己久经各种番号考验,号称“遍阅天下、心中无码”,眼前的艳舞不过是小菜一碟。

比如左边的清纯少女,她舞技略显生涩,不少动作根本没有到位。右边的熟妇动作自然,可表情明显太假,吟唱的磁性略显不足。

景华放慢脚步,饶有兴致地点评起来。领舞女子手执羽扇、童颜**,倒和某老师长得一模一样,感觉很有意思。

少年心中一动,倏地皱起眉头。舞女们的容貌愈加清晰,她们或娇媚、或清纯、或野性、或甜美,都是前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怎么会无端出现在此处?

一愣神的功夫,更多异象显现山道。

擎天柱、威震天激光、火炮乱发,在山间殊死搏斗;漩涡鸣人骑在蛤蟆文太头上,与大蛇丸并排挡住去路;大理段王子脚踩“凌波微步”四处游走,“六脉神剑”剑气纵横。

景华停下脚步,心中不禁百味杂陈。

忘了多久没看过这些画面,熟悉、亲切、充满欢乐。它们曾伴随自己无数个夜晚,都是最宝贵的旧日回忆,代表着前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是货真价实的“三个代表”。

******************

下方一干弟子奋力攀登,峰顶上长老们注目观察,仔细评判各人的表现。

“天才弟子”肯定归属掌门麾下,不必再作考虑。收下裴磊后,魏青峰不会再伸手揽人。那么剩下的门徒中,哪些是有潜力、值得培养的弟子,必须要认真辨认挑选。

沈蓉目光炯炯,一直关注队伍前面的女修。

“......师兄你看,‘凝土阵’与‘仙梦回魂阵’叠加,小婷仍能进退自如,看来南宫师姐为族孙花了不少心思。前几日她还特意来信,嘱托我们严加看管......呵呵呵,其实南宫师姐修为高深,指导孙女肯定不在话下......”

南宫婷的祖母叫南宫商隐,是“火雷门”长老中唯一的符师。魏青峰点头道:“小丫头是水灵根,和你资质相同,由你指点会事半功倍......”

肖叔平接口道:“不错......两座大阵严丝合缝,既考验弟子们的根骨,又测试心性意志,实在一举两得。掌门师兄在阵法造诣上炉火纯青,尤胜本宗前辈......”

他面带微笑,伸手指点山路前方。

“......要说起来,‘仙梦回魂阵’由心而发,弟子们所闻所见,都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挂碍、壁障。加之前面还闻了‘入神香’,能从幻境中挣脱着实不易......”

“......掌门你看,苏家的苏严登上山顶已是定局。昨天晚间,‘灵兽院’吴师侄带来苏师兄的口信,希望苏严能入‘朴政院’修行……”

反正都是顺水人情,魏青峰一口答应下来。

“也好,你和苏师兄交情莫逆,就帮他看顾一下吧......”

曲驰冷眼旁观,心里暗自腹诽。

一群马屁精!试炼结果未出,就已迫不及待地抢夺弟子,吃相真是难看。可沈蓉和南宫家、肖叔平和苏家的交情摆在那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平心而论,曲驰对裴磊颇为眼热,毕竟“双灵根天才”可遇不可求。但掌门地位尊崇,何况魏青峰还是方师叔的弟子。

那个形山城的小子叫什么来着?可惜自己刚才心情不好,胡乱回绝了肖师弟。话已出口,此时再改肯定要被人笑话。

山下檀香堪堪烧尽,魏青峰暗自叹了口气。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观察景华。以单灵根而论,他的资质独一无二,是所有弟子中最纯正的。不但聚灵成型,而且隐约透出生命气息。

曲师兄他们修为不差,眼光却有欠缺。

灵根能透出本命气息,是先天大成的征兆。今后的不论修炼、突破,都会比其他弟子快得多。自己当初也不甚了了,经师傅指点,才明白观型、辨色、闻声、品味的要诀。

“通灵水”经过提纯、回炉,强过普通货色许多。不过和大门派的秘制灵液相比,差距仍然悬殊。如果用秘制灵液试练,灵根间的区别会更加明显。

景华在山路前段可圈可点,超过所有试炼弟子。南宫家的丫头坠崖时昏厥,靠护身宝玉才苏醒过来。裴磊没躲过灰蛇突袭,他怀里带着“解毒丹”,才免于中毒麻痹的下场。

可惜快到山顶时,景家小儿功亏一篑。

不知道他在幻境中看到什么,先是激动、傻笑,然后哭得泪如雨下,眼水鼻涕流得满脸都是。最后人干脆傻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浪费大好时光。

历年入门试炼,幻阵中表现糟糕的弟子很多。他们或迷失自我、或惊恐逃避,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但景华先像疯子般又哭又笑,后来精神失常、呆若木鸡,实在太过软弱无能。被区区幻像迷惑至斯,这样的“新人”屈指可数。他们中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废物!

第九章 塞翁失马

魏青峰移开目光,心中不无遗憾。

可以肯定,景家小子在心性上有重大缺陷,自我控制力极差。听说他从小父母双亡、缺乏关爱,孤独寂寞持续时间太长,使他无法摆脱幻境诱惑。

大道维艰。想迎难而上,机缘、根骨、心智、悟性、资源等缺一不可。内心种下明显破绽,今后想进阶难上加难。

大陆上宗门多如繁星,修士中善用幻术的不知凡几。不少妖兽都精通光影变化,懂得利用人心。除非景华一生不出“火雷门”,不然外出历练、遇上是非,迟早会死于非命。

这么看来,不值得花心思培养他。宗门资源有限,不能浪费在“废物”身上。

魏青峰转过身,不禁再次叹息。

如果景华能顺利通过,可以把他划归红松师弟门下。毕竟其父景天赐是师弟的亲传弟子,这么做名正言顺,还能弥补师弟心中的遗憾。红松门下人才凋零,已多年不收亲传。

******************

幻境慢慢散去,景华伫立石阶、良久无语。

眼见登上山顶,宗门的阵法再变。动漫、武侠、科幻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温馨画卷。

前世和父母共进晚餐,二老自己不吃,望儿子碗中夹菜......

饭后其乐融融,全家田间散步......

除夕岁末,挂联贴红,母亲絮絮叨叨,提醒相亲时的礼节......

穿越的世界非常孤独,有太多秘密埋在心底,无法和旁人交流。所以明知眼前只是幻觉,总忍不住多享受片刻。毕竟“家”的感觉太过久违,总在失去后会懂得珍惜。

景华擦干泪水,慢慢朝上方走去。

前后不远处还有一男一女,景华都不认识。其余弟子要么已到达山顶,要么还远远落在后面。

幻境消失,身躯不再沉重,说明试炼时间已到,未登顶的门徒将失去成为亲传的机会。

据云堂主介绍,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大不相同。内门弟子好处有限,待遇比外门弟子强些,自由度相对更大。虽然有名义上的师傅指点,但必须师徒间有“缘分”才行。至于如何才能有“缘分”,只能靠自己揣摩了。

事实上,“火雷门”多数内门弟子都差不多,得靠各个亲传弟子来提点。能被选为亲传弟子的,不是资质过人、就是背后有庞大的亲族支持,不用为丹药、灵石发愁。他们可以省下许多时间,专心闭关观想修炼。

亲传贵为宗门天骄,享受种种优待。师傅除了言传身教、及时解惑外,还可能赐下合适的法器、符箓和丹药,可谓得天独厚。

环顾左右,前方的男弟子脸色阴沉、一语不发。女的那个抽鼻咧嘴,好像就要哭出声来。

景华转过脑袋,不再打量对方。难怪他们沮丧失望。试炼失败,沦为外门弟子,待遇比内门弟子还差一大截。他们两个和自己相仿,差几步就能登上山顶,心有不甘才是正常表现。

景华倒是看得很开。

身处幻境时,他已想得十分明白。既然重活一世,追求本心才是正道。刚才重温童年回忆、享受家庭温馨,让心灵充实许多,埋在心底的阴霾随之消散。

有得必有失。至于失去的待遇、机会,今后加倍努力追回来就是。两世为人,自己拥有很多宝贵的“财富”。今日所失,未必不是明日所得。

三人很快来到“坐望峰”顶。

议事大厅前空空荡荡,只有寥寥数人垂手而立,李克、苏严、南宫婷和裴磊都在其中。除他们外,旁边还站着两个新进弟子,景华全不认识。

又过了半晌,后面的门徒逐个赶来,厅前人气渐旺。“秦师伯”主持试炼,最后一个到达峰顶。他双臂各夹一个昏厥的弟子,二人脸青唇白,显然中毒甚深。

众人齐聚厅前。不少弟子意识到试炼“失败”,不敢随意走动,更不敢靠近先前“成功”的五位。

人以群分,新进弟子随即分成两边。苏严站在厅前,冲着景华挤眉弄眼。景华苦笑了一下,虽然胖子和自己挺投缘,但眼下这档口,无论如何也不能造次。

见众人到齐,李克大声宣布结果。

苏严、裴磊等五人成功登顶,将和他一道进入大厅、拜见掌门。几大长老也在厅中,方才表现卓越者将有机会晋身。

其余诸人经过试炼,已成为“火雷门”外门弟子。他们将留在厅外,等候秦广的安排。

裴磊等五人听罢,不禁脸露得色。从今往后,他们将与其他新进弟子分开,进入不同的世界。外门弟子的未来,不过是下边各城镇的执事。而亲传弟子会进入宗门各院,甚至成为掌院、长老。

李克说完不再耽搁,带着五名弟子大步走进“议事厅”。

尽管心中已有准备,但望着别人的背影,不少弟子掩饰不住沮丧和失落,唉声叹气此起彼伏。部分门徒紧盯着秦师伯,等待他宣布自身命运。

秦广见惯场面,丝毫不以为意。

“诸位师侄,修行漫漫,大可不必争一时之短长。今日的得失感悟,如能铭记于心,时时刻刻鞭策自己,那便是明日成功的基石......”

“......本门开宗授徒,从不绝人上进之路。尔等虽身在外门,只要修炼有成,将获得很多机会、跻身成为内门弟子。表现出众、长老青睐,成为亲传弟子也未可知......”

他目光扫过,见诸弟子都凝神静听,面上失望之色虽在,但明显淡了许多。秦广大为满意,脸孔多出几分笑容。

“......类似的例子举不胜举,今日不再赘言。试练已毕,你们先随我到‘朴政院’领取物品,然后听从院内管事的安排。”

秦广说罢,当先朝峰下行去。剩下的弟子朝大厅望了几眼,纷纷调转身躯、大步离开。

景华转过头,见石大根垂着脑袋,跟在众人后面。相比其他弟子,石头尽管有些低落,但程度要好得多。他甚至不时抬头,偷偷打量前边的女修。

没看出来,这憨货心底倒坦荡的很。

景华微微一笑,转身加入队伍,浩浩荡荡向峰下进发。

第十章 外门弟子

两房一厅、桌椅齐备,屋内干净整洁。景华放下手中物品,四下打量自己的新家。

外门弟子地位低下,没资格住进山内精舍。一干新人的住处都在“尚客居”附近,距离火云谷山口不远,紧邻着火云镇。

相对山内精舍,谷口环境稍差一些,不过已远胜形山城的“观峰台”。宗门安排的住处十分宽裕,正面客厅敞亮大气,左右各有一间厢房,供弟子们自行安排。三间房舍成凹字形排列,中间还有个两丈左右的庭院。

景华一路行来,发现不少弟子精打细算。各家院子都没闲着,不是种植灵谷、草药,就是摆放磨盘、木架。

自家庭院一尘不染,看上去有些空旷。景华在堂屋里转了两圈,信步走入左首厢房。

一张大床,一套桌椅再加个木柜,里面的小间供梳洗之用。所有毛巾被褥折叠工整,洁白崭新。

即便是外门弟子,生活比普通百姓仍强出太多。若非每日修炼花费惊人,哪怕农家弟子出身贫苦,在宗门内也不会过得太差。

右首厢房作书房布置,和左边差不太多。景华回到堂屋,打开刚领的包裹。里面整齐摆着十张符箓和两身衣服,此外还有一瓶灵丹、两枚灵石外加一块宗门铜牌。

“朴政院”管事名叫梁原,是一位筑基师叔。他对自己十分客气,几样“福利”介绍得相当详细。十张符箓分为五类,“聚火符”、“净水符”、“木灵符”、“金甲符”和“土墙符”各两张。

“聚火符”无法攻击,但可产生猛烈的火焰,多用来炼丹、炼器;“净水符”能凭空生出半缸清水;“神行符”大大提高修士的行路速度;“金甲符”激发后,在身体表面凝成一套薄甲,刀剑难伤;“土墙符”集沙成墙,长宽大约丈许见方。

下发符箓多不用于战斗,只为方便门徒日常生活,景华形山城时已经见过。基础符箓种类繁复,对新进弟子帮助很大。

梁管事说得清楚。火云镇上有数家商行,不过价格较贵。山谷周围还有些城镇,比较适合刚入门的“新人”,有空可以去见识一番。

衣物鞋袜呈紫红色,都是外门弟子制服。此外每月俸禄为两枚灵石,今后可以在宗门领取。

景华打开药瓶,倒出数粒丹丸。不出所料,里面装的是“洗髓丹”。

丹药色泽灰暗,香气也不够浓郁,属于中品灵丹,比药姑炼制的逊色不少。虽然少年自己不会炼丹,但长期在“一善堂”耳濡目染,明白“丹成三品”的门道。

上品灵丹中正平和,药材毒性多被化去,定期服食有益无害;中品灵丹药效稍猛,尚余少许丹毒没有化净;下品灵丹药效较差、毒性颇大,多数是炼制余下的次品,除了便宜一无是处。

景华每旬服食一丸“洗髓丹”,对它了解最多。上品“洗髓丹”应为正黄色,丹身浑圆无暇,香气淡雅醇厚、沁人心脾,帮助聚灵修士炼体强身。临走时药姑塞了不少灵丹在包裹里,“洗髓丹”是其中之一。

本来景氏经营药行,学习炼丹方便不过,药姑肯定会倾囊相授。可一看多达数百种的药材名称、数十种处理方法、还有数不清的搭配组合,少年的脑袋就变得老大。

炼丹同样需要天赋。宗门内丹师数量甚至少于符师,究其原因,制符所需不过灵笔、血墨和符纸,便宜点百十两白银就能买到。而炼丹不算药材,丹炉最差的也得两三枚灵石。

回溯往事,心有所感。景华取出笔墨、符纸,凝神挥毫,一气呵成。符纸应笔而起,迅速卷曲收缩,变成一团废纸。

“唉......”

景华有些懊恼。除去修炼,多数时间都花在制符上。他细心揣摩典籍,成百上千遍练下来,闭着眼睛也能画得一丝不差。

数月前少年更舍出血本,购买更好的符笔、符纸。灵石花去几十枚,得到的结果,却是“废纸制作”愈加熟练。

也许自己没有制符天赋,应早做其它尝试。景华收拾心情,取出“洗髓丹”和水服下。

众所周知,靠丹药堆出的“修为”后患无穷。不过因噎废食,对灵草、仙果等不屑一顾,则白白浪费了天地赐予的礼物。

天生万物以养人。一些补气养血、壮络强筋的灵丹,定期服食对修士帮助巨大。“火雷门”中聚灵弟子超过两千,对灵丹的需求不次于符箓。学会炼丹,至少能多一处收入来源,回“一善堂”后也能用上。

眼下凭借家族支持,少年手头相对宽裕。但今后法器、灵兽、符箓等花费颇多,总不好一直伸手,“修士八艺”至少要学成一种。

想到这里,景华摇了摇头。如果今日成为亲传弟子,拜在某位长老门下,各项待遇优厚不提,起码进阶筑基前,不必考虑生活琐事。

但少年并不后悔。

幻境中的大喜大悲,让他感受到生命的真实,更加明确本心所向。前面留下的些许遗憾,加倍勤奋弥补回来便是。

景华关好门窗,把杂念排出脑海,回到卧房盘膝而坐。他双目微闭,默默感受体内的灵藏运转。

微芒乍现,飘忽于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的指尖。绿光忽明忽暗,似乎随时可能消散。靠近仔细观察,会发现绿光隐隐成型,像是一片嫩叶的模样。

少年皱起眉头,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调节体内的无序灵藏,控制其收发自如,对聚灵弟子而言极为困难。少年自形山城开始练习,历经数月才勉强达到目前的水平。

不知过了多久,三点绿光齐齐消失。景华闷哼一声,睁开双目。

“咚!咚!咚.....”

心跳声在耳廓中重重回响,使人气血翻涌。景华努力双手下按、调匀呼吸,胸腹闭塞逐渐消除。

一身灵藏消耗得七七八八,此时修炼效果尤为理想。景华含胸拔背,双手抱球,周围灵气被“漩涡”吸引而至,充斥全身。

少年心无旁骛,全神投入到观想当中。

长夜漫漫。

第十一章 先父遗泽

清晨,“朴政院”。

梁原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感慨万千。

时光仿佛回溯到三十年前,那时梁原不过十七岁,入门试炼、失败落选,躲在角落里默默伤心。正是对面少年的父亲,几句话点醒了沮丧的外门弟子。

三十多年过去,梁原拼命努力,终于筑基成功并荣升宗门管事。少年的父亲却意外失踪,数年没有音讯。

如今他儿子站在这里,仿佛当年的外门弟子。景天赐施恩之事虽无人知晓,但梁原扪心自问,应该择机回报。

梁管事低头沉吟,心中浮现少年的近况。景华、十四岁、灵粹有成、木灵根资质,之前梁原曾有规划,既能让少年腾出时间,又要有点进项。合适的职位不多,碰巧在本月上旬,灵田的老史头成功外调。

老史头在宗门干了七十多年,修为依旧没有长进。门里对“老弟子”还算照顾,基本是打发到小镇上作执事。老史头日前已交接完毕,他负责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前期报备都已完成,看护灵田也算是件美差。梁原起身取出令牌,上书“甲六”二字。

“景师侄,宗门有处灵田缺人看护,你暂且到彼处任职。出门往右直走,靠近山丘的地方就是谷场。那边地方大,有五十多位同门共同打理。你把令牌交给负责的柴执事,她会安排妥当......”

见景华有些局促,梁原主动递过令牌。

“.....操持灵田事务繁杂,自有雇来的民夫动手。你主要负责看护灵田安全、监督农活,做到奖惩有度即可。丰收时宗门另有酬劳,若是变现突出,本院还会酌情记功......”

“......对了,宗门内对应功绩,可获得各种奖赏。小到在‘藏书院’中选取典籍,大到神功秘诀、灵丹妙药,对修炼大有裨益。师侄你要好好努力,切莫辜负家人期望。”

“是!谢过师叔!”

景华大声答应,躬身接过令牌,向梁原致谢道别。

出了院门,少年径直朝东行去。灵田距“朴政院”约五六里,景华大步如风,心中暗自思索。

“梁师叔”对自己着实不错,看护灵田是个优差。外门弟子负责粗活杂役,其中分别很有讲究。

比如围猎捕兽、清理商道、巡山值守等等,不但繁琐忙碌,而且没空修炼,运气不好碰上意外,还会受伤送命。相比之下,灵田看护、药园值守、灵器制作等等要轻松得多,琐事由雇来的百姓去做,偶尔还能有些进项。

景华出身世家,对种种安排并不陌生。“梁师叔”和景氏素无往来,不知为何会照顾自己。

还有宗门酬功制度,二老闲聊时常常提起。“功勋院”专门发布各项任务,奖励有贡献的弟子门徒。据说功绩足够的话,甚至可以获得镇派功法《赤阳神火诀》。

景华对此不以为然。

羊毛出在羊身上,宗门没有大笔好处,怎会随意“放血”奖励门人?记功的大小、多少,几个长老拍拍脑袋就能定下,收入、产出铁定极不平衡。否则当初王大城得到灵髓,第一个念头肯定是送回“火雷门”领功,而不是私藏起来。

行不多时,人到谷口。

抬眼望去,晴空万里下尽是青翠欲滴的嫩苗。无数民夫在田里忙忙碌碌,到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几经周转,景华找到执事柴红。她看上去三十多岁,徐娘半老,脸上还留有几分风韵。从灵觉上推测,她的修为和云庸相仿,已修至聚灵圆满。

递上令牌,柴红核对完毕,领着景华朝南行去。她熟悉道路,三弯五拐便来到大山脚下。路过几块标有“甲四”、“甲五”的灵田,最后停在一处山泉旁边。

附近灵气充沛,田中灵苗长势喜人。时间快到正午,很多农夫进进出出,汗水滴落额角,洒落田间消失不见。

“景师弟,后面就是‘甲六’灵田,这里……”

柴红停下脚步,眉头直皱。只见大片田地空空荡荡,一个耕作的农夫都没有。

柴执事脸色一黑,点手唤过附近的老农。

“怎么回事?老孙头他们呢,都到哪里去了?”

老农点头哈腰,脸上诚惶诚恐。

“启禀柴仙姑,他们被带走了,是一位修士老爷。孙头上前请示过,老爷好像不太高兴……”

“老孙头呢?”

“这个……他被老爷管教过了,正在家闭门思过……”

柴红心下雪亮,什么“闭门思过”都是托词。估计是有人动过粗,老孙头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谁这么大的胆子?

未等柴红再问,近处传来懒洋洋的‘问候’。

“啊......柴师姐驾到,是我喊的人,怎么啦?”

景华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华服青年倒背双手,慢悠悠踱了过来。他头上不知抹了什么油膏,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人还没到,一股浓香扑面而至。

柴红皱眉问道:“朱能,你这是做什么?”

朱能毫不在意,大刺刺地答道:“柴师姐,史师兄回家养老去了,把这边的下人托付给我,要我好生照看。所以我让他们过去做事,倒是忘记和师姐打声招呼......”

柴红心中冷笑。满口胡柴,弥天大谎!

老史头做事兢兢业业,和一干民夫关系和顺。因此每年灵谷丰收,产量经常名列前茅。

朱能则不同。他兄弟两人同年入门,开始几年还算规矩。自从其兄朱武聚灵圆满后,他开始变得目中无人,频频欺辱其他弟子。

对治下农夫,朱能更是动辄打骂,听说还杀过人。不是宗门严法规定,几乎没人愿去他那儿干活,灵谷产量自然不佳。

两年前其兄朱武成功筑基,据说得到宗门长老的赏识,有希望成为亲传弟子。从此朱能变本加厉,从欺辱同门发展到敲诈勒索。不过他并不愚蠢,尽选些没有背景的新人下手,师兄师姐们谁也不愿得罪朱武,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能,宗门规矩岂是儿戏?你不要再胡闹,快把人放回来。”

朱能仰天打了个哈哈。

“柴师姐,门中哪条规矩说过,值守灵田不许更换民夫?他们自愿到我那儿做事,师伯们问起来我也不怕。啧啧,这位就是景师弟吧?既然柴师姐搬出宗门规矩,那我们就按‘老规矩’解决,你意下如何?”

第十二章 一掌揍趴

景华察言观色,发现柴红厌恶朱能,又不愿过份得罪他,心中暗暗拿定主意。连管事都退避三舍,自己何苦强出头。

“柴师姐,不知‘老规矩’是指什么?”

柴红脸色十分难看,哪有什么“老规矩”?

部分长老为刺激弟子修炼,默许门人用“公平较量”解决矛盾。不过双方必须修为相当,还得经过中人旁证、两边同意,不得重伤或杀死同门等等。久而久之,“陋习”成为门中潜规,是老弟子欺辱新人的不二法门。

柴红压低声音,把来龙去脉告诉景华,那边朱能已迫不及待。

“景师弟,怎么?想做缩头乌龟吗?听说你爹也是门中前辈,难道你要给他脸上抹灰不成?”

热血翻涌,怒意直冲脑海。一瞬之间,景华差点情绪失控。

糟了!这感觉十分熟悉,只要涉及家人亲族,身体就有不受控制的倾向。

景华知道犹豫不得,当机立断道:“好!你要如何比法?”

见对方“上当”,朱能心中暗喜。

“不必麻烦,我们就在这儿比划比划。只要景师弟你能赢,我立刻转头就走,非但民夫还给你,这张‘火雨符’也送给师弟......”

柴红心道果然如此,朱能根本不是要换什么民夫,而是来敲诈打劫的。

“不可!比试切磋就好,不必赌赛!”

朱能干笑道:“不加彩头哪来的力气?景师弟,要是你输了,只要把你的俸禄给我就行。那点东西最多就值三四枚灵石,‘火雨符’没十枚灵石绝对买不到,你不吃亏啊......”

柴红不再理会朱能,把景华拉到一边。

“景师弟,这个败类专找人麻烦,敲诈勒索什么都干。无理挑衅不必理睬,咱们直接禀报梁管事,你不要上他的当......”

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朱能有些按捺不住。

“景师弟,刚说好的‘宗门规矩’,你不会眨眼就反悔吧?这拉屎往回坐的事传出去,你全家的脸面以后往哪儿搁?”

此类无赖随处可见,景华前世遇过不少。朱能空有“修士”之名,底子其实是个泼皮。如果不狠狠反击,只怕他要常常来欺辱自己。

“柴师姐,多谢你好意关照。只是他言语辱及家人,我不能无动于衷,还请柴师姐做个公证。”

柴红看见朱能本就心中不喜,碍于其兄没有发作。如今景华不知天高地厚,她也不愿再啰嗦什么。等呆会儿少年吃了苦头,自己再出手不迟。

景华整理衣物、扣好符箓,缓步来到田埂旁边。

“开始吧!”

朱能狞笑着上前,脸上尽是贪婪暴虐。

愣头青真敢打?一注横财就要到手了。镇上的“红袖招”价格太贵,自己好些日子没去,不知又有什么新鲜货色。

朱能脑海里闪过山珍海味、美酒娇娃,禁不住心中火热。

宗门给弟子的补贴太少,不够自己每月开销。有了这笔钱,又能去多快活几日。

见鬼的“灵粹”到后面疼痛难忍,朱能根本撑不下去,修为是没指望了。不过对面小子刚刚入门,毛都没长齐,离实战差得远。自己不但在谷内学习对战,还观摩过同门比试,对付新人不成问题。

朱能手捏灵符,慢慢靠近对手,心中愈加得意。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自从得知接替老史头的是个新丁,朱能便多方查探,弄清了对方的背景。

少年家道中落,宗门内没有后台。对方在“仙梦回魂阵”里表现糟糕,虽然根骨不错,幻术却是他的大克星。朱能之前偶得一张“幻灵符”,正好用在他身上。

眼见“肥羊”即将被宰,朱能心中忽起感慨。这些年修炼进展奇慢,自己空有满腹谋略,只能用来对付毛头小子,实在是浪费才华。

看着对手慢慢逼近,景华扣住的符箓蓄势待发。

朱能拱了供手,假意笑道:“景师弟,小……”

“唰......”

话没说完,他手里灵光闪动。

景华眼中环境突变,周围影影绰绰,出现几只山猪,嚎叫着朝自己冲来。只是山猪轮廓模糊,叫声也不太正常。

景华心中暗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宗门大阵气度万千,幻象比眼前精细得多。把它比作“高清大片”的话,朱能的花招最多只算皮影戏,大概用的是幻术初级符箓。

自己在幻阵内追忆往事,没有掩饰心态。不知他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竟来个照葫芦画瓢。也罢,就逗他玩玩吧。

打出“幻灵符”,朱能死死盯住对手。少年先是一愣,然后双眼发直,紧接着面部抽搐,好像有些迷糊、又好像有些害怕。

成功了!朱能不再犹豫,一个箭步窜到身前。他抡起右拳,朝对手的太阳穴狠狠砸去。

“呼.....”

风声掠过,一拳打空。

朱能有些纳闷,怎么没打中?难道这小子吓晕了?

他低头向下,想看个究竟。突然脑后“碰”的一声巨响,朱能双眼发黑,随即人事不知、软倒在地。

旁边不远处,柴红看得连连摇头。

朱能当真是个绣花枕头。虽不知道他开始用了什么符箓,但心急火燎、莽莽撞撞冲上去打人,丝毫不留余力,真亏他在宗门修炼二十几年。

倒是景师弟侧闪转身、屈腿发掌攻防有度,应受过名师指点。难怪梁师叔会关照他,既然如此,自己不妨锦上添花。

想到这里,柴红轻笑着来到近前,把东西一并塞入少年手中。

“景师弟,好利落的身手。”

景华接过“火雨符”,神情十分恭谦。

“算不得什么,师姐过奖了。我刚来灵田,好多事情还弄不明白,要请师姐多多拂照......”

见景华大胜之余毫无傲气,柴红心中更喜,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啧啧,小孩儿年纪不大,倒挺会说话。跟我来,看看你负责的地方……”

二人一边说,一边朝旁边走去,谁也没提躺在地上的朱能。远处看热闹的民夫纷纷散开,各自回去出力干活。

前两天修士老爷还神气活现、不可一世,结果被新来的少爷一掌揍趴,眼下还躺在那儿昏迷不醒。这让一干种田民夫大开眼界,新来的少爷似乎不太好惹。

太阳西沉,夜幕笼罩大地。

田埂旁边,地上的人影手脚抽动,慢慢坐了起来。

“……姓景的......咱们没完!”

第十三章 宗门轶事(一)

景、柴二人相谈甚欢。

柴红指点看护灵田、指挥民夫的诀窍,景华一一记下,感觉有些怪异。在他看来,这些和前世的精耕细作差不太多。只是灵田对环境要求苛刻,少数工序要修士完成,否则灵谷无法吐芽生长。

接下差事后,景华依旧埋头修炼,并未干预灵田耕作。

老史头订的规矩合情合理,“萧规曹随”即能交差。对一干民夫,景华既不亲近也不蛮横。亲眼目睹“前辈仙长”被打得昏迷不醒,民夫们自有眼色、各安其位,没人敢糊弄农活。

眨眼数十天过去,景华个头渐高,修为大有长进。“火云谷”氛围远胜形山城,“灵粹”程度愈加深入,由剧烈刺痛转为痛痒互换。好在“太极法”张弛有度,能随时调整节奏,总算撑了下来。

外门弟子无人指点,光靠自行摸索,很多疑问没法解决。为此宗门另设法坛,针对底层的低阶子弟。

每月初一十五,会有筑基修士登坛讲法。每人讲授的内容不同,弟子可以根据自身所需,选择是否参与。

对于开拓眼界的机会,景华多数没有落下。部分经验之谈典籍里多有记载,却不及当场刨析深刻。隔三差五,总能获得一些未知的技法要诀。

比如曾有一位丹师,重点讲解用药技巧。他提到同人不同质,选择丹药时应区别对待。以景华为例,木灵根修士心、肝相对强壮,因此服食丹药,应优先选择健脾润肺的种类。

此类法坛良莠不齐,对平民出身的门徒更具吸引力。

石大根之前接触典籍较少,几乎每场必到。很多时候他依旧听不太懂,要靠景华解释才明白。

苏严则不同。师叔师伯所言他大都知道,毫不稀奇。少数低阶修士的困惑,他甚至理解得更为透彻,超过开坛说法的修士。苏严来的次数较少,多是陪着景华他们,在旁充当解说。

******************

初阳破晓,微风轻拂。

苏严来到景华的小院,二人结伴出行,去谷口等待石大根。

身为亲传弟子,苏严如愿被分到“灵兽院”,可以跟着前辈学习“驯兽”技巧,是个不错的优差。石大根就倒霉多了,他被派去巡视山道,整天异常忙碌。

三人在谷口汇合,石大根脸上尽是疲倦。他刚巡夜归来,还没来得及休息。

接过景华递出的“小还丹”,石大根也不客气,直接把丹药吞入腹中。

“胖子你来了?今天难道有什么新花样?”

“石头你忙糊涂了吧?今天是李克师伯设坛开讲。他战力惊人,在宗门筑基修士里可以稳居前三。不光是我们,师伯、师叔来听讲的也很多!”

石大根摸了摸脑袋,表情有点尴尬。

“这样啊......最近俺一直巡夜,回去倒头就睡,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景华,那药丸不错,肚子里感觉暖烘烘的......”

景华取出玉瓶,塞到对方手中。

“每日一丸,补气养神。石头你得罪谁了?怎么会天天巡夜?”

“唉......多亏有你们帮俺。”

石大根接过药瓶,顺手揣入怀中。

“......这帮师兄真是龌蹉。粗活累活应该大家分摊,他们欺负俺刚来,就随意分配差事。十天里有七八天,巡夜会拍到俺头上。”

苏严“嘿嘿”笑道:“是吗.......我听说的好像不同。丙队护卫有两个新弟子,你怎么不让另一个顶上?难道因为她是个小姑娘?”

浑人也有难堪时,石大根支支吾吾道:“那不行……什么嘛……俺总不能欺负女孩子……”

苏严假装没有听懂:“怎么不行?待会儿我们去和管事论理,哪有尽欺负一个的规矩?这事情可马虎不得,是不是啊,景华?”

石大根脸色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哼哼唧唧”说不出一句整话。

景华见状立刻明白了几分,岔开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占个好位置,石头的故事以后再说......”

石大根如释重负。

“就是,就是。去得晚了,肯定要蹲在后面。”

不等景、苏二人接口,他拔腿便往“布道堂”跑去。

“布道堂”离议事大厅不远。厅堂宏大明亮,整个建筑呈团扇形,除去中央的讲坛外,四周地上铺满数百个蒲团。立柱上刻有玄文,角落里布置阵旗,混合“顺风阵”、“回波阵”之类的阵法。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将声音清晰传出。

三人赶到大堂,距离开讲还有一刻钟,大厅里已十分热闹。前排位置多被占满。景华等在中间寻了个空处坐下。石大根四下打量片刻,开口问道:“胖子,今天李师伯讲什么?”

“现在还不晓得,他很久没开过坛......听说师伯不喜拘谨,兴之所至、随意发挥,往往会透露些真材实料......”

苏严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不过李师叔战力高强,他讲的东西大概和战阵相关。”

景华点头补充道:“除了李师叔,今天还有秦广师叔登坛,讲解‘修士八艺’。”

石大根明显没听说过,瞪大了一双牛眼。

“修士八艺?那是啥?”

“是咱们谋生的八种技法......”

景华耐心解释道:“......园植、驯兽、灵膳、炼器、丹药、制符、敬神、阵法,八种技能粗通其一,就能在门中找到相应司职。不但可以学习技巧,每月还有额外补贴。”

“额外补贴?”

石大根长大嘴巴,口水差点流了出来。

“灵石?还是丹药?”

苏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问道:“石头你每天巡山,要不就是修炼、睡觉,要额外补贴干什么?”

石大根又一下噎住,“啃啃哧哧”说不出话来。

景华笑道:“胖子不要闹。你现在既是亲传弟子,又在‘灵兽院’供职,能领到多少灵石?”

“亲传弟子每月三十枚,‘灵兽院’再加五枚。”

石大根再也忍耐不住,咆哮声惊天动地。

“怪怪!喂个畜生每月五枚灵石?那要八个手艺一起学了,每月就是四十枚灵石耶!比亲传弟子还高......”

前后同门纷纷侧目,不知三人在争论什么。

苏严、景华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石大根发癔症,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十四章 宗门轶事(二)

“布道堂”内人头涌动。

随着时间临近,后续来人越聚越多,连大厅后排也全部挤满。一些之前见过的门徒,如聂劲、南宫婷、裴磊等都现身人群。不过他们是亲传弟子,可以坐在前面,因此显得不紧不慢、十分悠闲。

石大根无暇他顾,依然沉浸于“八艺齐修发大财”的美梦,根本不可自拔。景华暗暗叹息,不知该如何点醒他。

八艺中任何一种,练习、进阶都需要大量资源。石大根出身农家,如果没有其他机遇,至少要修至聚灵圆满,在宗门领有相应司职,才可能负担得起。

“胖子,怎么发现会‘驯兽’的?”

“还能怎么发现,一个一个试呗......原本我想学制符、炼丹,结果努力数月,没有半点都起色。我家有几头妖兽幼崽,无聊时会去逗它们玩。一来二去,发现自己能伺弄灵兽……”

景华暗自好笑。吾道不孤,还有一样悲催的。难怪苏严会选制符、炼丹,它们对于修士帮助甚大,还顺带解决灵石来源。

可惜多数人会碰得头破血流,如同苏严和自己一样。修士八艺样样需要天赋,自己心眼不能太死,过段时间得试试炼丹。至少家中有现成资源,药姑还可以指点一二。

“叮…..”

铜磬声响,打断景华的思考。

“有动之动,出于不动。有为之为,出于无为。无为则神归,神归则万物寂。不懂则气泯,气泯则万物生。神神相守,物物相资……”

秦广师伯高坐讲坛,开始说法。他今日说的“园植”和“灵兽”,“园植”包括景华负责的灵田,泛指培育灵草、灵果。它们既可以炼丹入药,也能炼制法器甚至法宝。

以景华的灵根资质,学习“园植”也无不可。“一善堂”经营药材,自然少不了灵果、灵草。景华幼时做过尝试,似乎缺乏此类天赋。

秦广授课一板一眼,逐步介绍“园植”、“灵兽”种种要以、细节、和测试途径。石大根如同冷水泼头,美梦被打得粉碎。

“什么?还要和地里的庄稼‘说话’?蒙人吧?那些草根烂叶怎么会有‘感想’?”

景华笑道:“师伯说的是感应,你不要乱改......”

石大根连连摇头:“‘园植’手艺太玄,我还是试着‘驯兽’吧......反正小时候在家喂猪喂羊,应该差不太多。”

苏严撇嘴道:“喂猪喂羊?石头,老虎喂过没有?”

“傻......喂老虎它不咬你?”

景华拍拍石大根的肩膀,努力憋住笑意。

“灵兽可比老虎厉害多了。如果它对你不信任,别说喂食,连靠近点都很危险。是不是啊,胖子?”

苏严坐正身体道:“‘灵兽院’内里打杂的弟子、民夫,有很多眼热灵石补助,私下拿着美食尝试驯兽。离得远了它们不加理会,离得近了,连人带食一起进了灵兽肚皮。半年多来,院里已死伤四人。石头你若不想死,千万别乱来......”

想起当年的妖猪,景华叹了口气。普通野兽虽然凶猛,碰上武师、修士只有送死的份。一旦野兽进阶成妖兽,战力会疯狂提升。

形山城外以四对一,结果修士一死二伤。正因如此,大陆上七成多地域人迹罕至,被无数不知名的大妖控制。

******************

“师弟,你近年在外历练,许久不曾登台布道了……”

秦广讲授完毕,笑着招呼李克上台。

“嗯,掌门临时吩咐,只能勉为其难......”

李克大步登台,很快在中央坐定。他没有引经据典,开门就直奔主题。

“诸位同门,修士八艺我一无所长,唯有多年在外,见过些世面。今日既不论道、也不讲法,只谈谈自己的经历、磨难,希望大家能引以为鉴......”

“......几十年前,我和师弟刘凯修炼有成、聚灵圆满,准备外出历练。他与我同年入门,修为接近、性格相投。我二人约定,兵分两路、各自游历,最后到东海道‘通天城’汇合。通天城为‘观月斋’总行所在,那里法宝众多、灵药无数。当时我俩年轻气盛,希望到豪商处碰碰运气......”

景华暗暗点头。“观月斋”名头太响,自己听过不下十次。据说它是观月大陆首屈一指的商贾巨头,火云谷外就有它的铺面,而且排场很大。

“观月斋”背景神秘、口碑极佳,经营范围广泛,几乎涵盖修炼涉及的所有领域。内中所售无一不是精品,可惜它们价格极高,普通修士没法承受。

李克继续道:“......到达通天城后,我连等数月,既不见刘师弟前来,也没有符鹤传书。出发前我们彼此核对路线,如果不出意外,万没有迟到数月、没有音讯的道理......”

“......我沿路往回查访,终于在边界处发现蛛丝马迹。‘齐国’位于东海道西端,地域狭小、人口却不少。刘师弟路过彼处,与王室成员发生矛盾。对方发现刘师弟是个修士,当即认输服软、摆酒认错。酒酣耳热之际,齐国国君暗中调集数百弩手,偷偷进入王宫。刘师弟酒后放松警惕,结果被对方万箭齐发、当场射死......”

“......我查出真像时,刘师弟已被毁尸灭迹、化为灰烬。虽然之后宗门干涉,几位师叔将齐国王室斩尽杀绝,可人死不能复生。刘师弟资质过人,平时比试还胜我半筹,但一时大意,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人世......”

“哗......”

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一些前辈修士知道典故,同样嗟呀不已。李克端坐高台,心中暗叹。告诫弟子的意图达到,后面的话不能再说了。

冲突的真正起因,是齐国国君藏有一块灵玉。灵玉不同于灵石、灵晶,灵晶价值不过千枚灵石,灵玉则远胜与灵晶。计算起来,一块灵玉约莫等于一万块灵晶,是一笔巨额财富。

自己现在筑基圆满,手里不缺灵晶,灵玉却依旧没有存下。当年驻留通天城,满眼都是流光溢彩的宝贝,却苦于无钱购买,最终只能郁闷回转。换作自己,只怕也难挡灵玉的诱惑。

第十五章 宗门轶事(三)

议论逐渐平息,众弟子望向李克,等他继续讲述。

“......修士虽然厉害,骤然被百十个武师围住,腾挪施展不开,同样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师叔师伯报仇,刘凯贤弟非但身死异乡,而且永无沉冤昭雪之日。与此同理,单个修士力量再强,比之宗派犹如萤烛对皓月。身在宗门要常以此为念,你们务必铭记于心。”

景华心中暗笑。

最后几句相当耳熟,前世听惯“以某某为家,个人是小家,某某是大家”类的忽悠,没想到穿越而来,又闻异曲同工的洗脑言辞。

望着台下议论纷纷,李克没有出言制止,任由众人低声交流。

修士战力高下,无法用简单等阶来衡量。同为聚灵弟子,战力差别巨大,个别“妖孽”甚至能对抗筑基修士。当年刘凯师弟修为不俗,也只限在“火雷门”中。放眼天下,比他强的不知凡几。

正因为如此,许多“天才”弟子不服管束,甚至经常自行其是、违反宗门律令。掌门吩咐下来,要让新进弟子明白事理,不至于妄自尊大,希望刘师弟的死能对他们有所触动。

新进弟子乍闻“秘辛”,难免情绪激动。大家听惯前辈讲法,对李克“只谈经历、不讲道法”颇感兴趣,都等着他继续说话。

“......为刘师弟报仇后,我深受触动,并有突破进阶的征兆。其后不久,我筑基成功,再次外出游历,结识了‘幽鬼宗’筑基修士范玮……”

石大根不知道“幽鬼宗”,转头询问景华。景华隐约听药姑提过,似乎对方和“火雷门”差不多,而且会驱使鬼卒、战力非凡。更详细的他也不太清楚,苏严见识最广,低声向二人解释。

“......原来是宗门对头,现在老实多了,两边暂时相安无事......”

“幽鬼宗”同为立谷郡大派,门中结丹长老超过十人,曾经是郡中第一宗门。数百年来,他们和“火雷门”明争暗斗、互有胜负。

直到百十年前,“火雷门”方正阳进阶化神上人,彻底压制“幽鬼宗”,两边依旧龃龉不断。长期对抗,使双方损失惨重,其它宗门乘势而起,蚕食立谷郡周边资源。同时面临外部压力,又无法彻底消灭对手,两派高层经过冷静思考,决定握手言和,争斗才逐渐平息。

三人私下交谈,李克的话便没听全。

“……‘六叶清心草’湛蓝如水、叶大似掌,估摸超过五百岁,是炼制‘九转金丹’的主药之一。我和范玮都已筑基,日后进阶结丹,正需此药,如何肯轻易让步?”

“......那童子年纪轻轻,修为不过聚灵圆满,竟敢在我们面前撒野,范玮按捺不住,直接便动了手。我当时心存疑惑,站在旁边没有上前。范玮以‘铁心环’护体,还召唤出一个三手鬼卒......”

“......那童子不慌不忙,手里灵光闪现。无数剑影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势不可挡。范玮、鬼卒在剑光前毫无抵抗之力,直接被斩为碎片、魂飞魄散.....”

“......我被吓傻了,楞在原地不敢动弹。童子没理会我,掏出药铲挖掘‘六叶清心草’,连根装入玉盒,大摇大摆地离开......”

“......如今回想起来,童子修为不高,却敢于深入山林,进到筑基修士都却步的险地,身上岂会没有凭仗?他用的应该是‘符宝’,即便修为相差一截,范玮仍落败身死。年纪轻轻、身怀重宝,童子不是修真世家的嫡孙,就是名门大派的亲传......”

石大根又是一头雾水,不知“符宝”为何物。

景华本就对制符上心,明白“符宝”的来历。修士进阶到结丹期,根据自身资质、根骨和修炼的功法,会领悟不同的“天赋法术”。

“天赋法术”远胜符箓,往往因人而异、各不相同。即便有些修士的“天赋法术”凑巧相似,由于各自条件不同,法术特性、威能相去甚远。

结丹宗师若善于制符、炼器,就能通过特殊方式,将“天赋法术”固化成“符宝”。只是炼制过程花费巨大,且耗时耗力影响自身修为。

三人话未说完,秦广已替下李克。

“......诸位同门,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修炼的体会、感悟因人而异、尤重己身,我和李师弟最多只能拾缺补漏。今日讲法不拘形式,诸位有何疑难、困惑,可以拿出来共同探讨......”

往日讲法时,有些师叔、师伯故作高深,甚至横眉立目、语焉不详,弟子们大多闷声不响。李克的话浅显易懂,而且“自曝其丑”,获得在场多数门徒的好感。

一名聚灵弟子站起身来,深深躬腰施礼。

“李师叔,刚才听你说到目睹血战、进阶筑基的旧事,我们几个很有感触。戚师兄五十年前便聚灵圆满,多年来困于关卡,找不到突破契机。其他师兄弟情况类似,虽不如戚师兄时间长,一二十年总是有的。如何寻求契机,已成了我等的心病。师叔见多识广,能否稍加点拨?”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里面的门徒多数是聚灵弟子,对“突破进阶”自然倍加关注。

苏严低声道:“看!有人来上眼药了......要是知道如何突破,哪会有那么多修士困死关卡?这问题答不好,今日的法会怕要虎头蛇尾......”

景华深以为然。

这问题太过刁钻,确有为难之嫌。要是存在诀窍可寻,形山城云堂主哪会多年不得寸进。抬眼望去,只见提问者身材粗壮,脸颊长有黑痣,是护送自己入门的修士钱达。

李克目光闪动、思索良久,才慢慢开口。

“求道艰难,各阶之间的壁障更是谜题,玄而又玄、无法窥测。遍翻典籍、玉册,都难寻相关记载。不光是本宗,各门各派都有大批聚灵弟子,受困关卡、不得进阶......”

“......要说寥寥数言,能解人疑惑、助其突破,肯定是大言欺人。不过昔时游历,我曾遇到一位前辈,有幸得他指点半日、释疑解惑。如今拿出来参考,希望能帮到诸位同门......”

第十六章 宗门轶事(四)

“......前辈姓韩,来自中原道‘易神宗’,修为高深、为人豪迈,对入道、破障见解独到。他曾提及宗门洞见,凡人修炼千中选一,是由于先天资质难得。所以修士观想、聚灵的关键,在于身躯根骨,此为身之所系......“

“......而参考不同修士的筑基时机,有人复仇后突破、有人成婚后突破、还有人得宝后突破,极可能是达成心中执念所致。执念深藏于心底,平素毫无所觉,一旦心想事成、有所明悟,进而会得到进阶契机。筑基关键在于心底所念,可以称为心之所系......”

“......当然,说法还有值得商榷之处,比如有人大睡后突破,有人大醉后突破,甚至有人大败后突破,似乎无法解释得通。但韩前辈所言不无道理,对比自身完全可以借鉴一二......”

“哗......”

台下众弟子按捺不住,再次议论纷纷。

钱达所问根本没法解答。本以为李师伯会和旁人一样,说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套话,谁知他非但没推搪,还给出相当详细的解释,看来今天是来对了。

一时间施礼弟子此起彼伏,都希望能解决自身疑惑,“布道堂”中热闹非凡。苏严身边有名弟子,起身请教符器操控的问题。

景华听得暗暗摇头,对方估计和石大根出身相仿,很多基本常识都不具备。入门后无专人指点,困难可想而知。自己若非魂穿世家子弟,此时莫说修炼,连生存都成问题。

“咦?苏大哥,你在这里......”

女音传来,轻声细语。景华侧头观看,只见南宫婷转出人群,正和苏严交谈。

刚巧对面有弟子发问,众人被吸引过去。南宫婷刻意伏下身驱、压低声音,不太引人注意。她身后跟随一名男子,长得阔口咧腮、牛高马大,却是掌门亲传弟子裴磊。

“婷婷啊,我在和朋友聊天,这边还热闹些......”

听苏严介绍,景华忙起身向二人问候。石大根面对生人比较拘谨,“呵呵”傻笑不停。苏严眯着眼睛、状似随意,招呼二人坐下说话。

听到“婷婷”二字,裴磊眼中厉茫一闪、随即消失。

他虽是掌门弟子,但出身普通商贾之家,衣食无忧却算不上富裕。成为修士、眼界渐开,裴磊意识到百姓、世家间的差距。它不仅体现在拥有的符箓、符器上,而且深入到生活、修炼的每个细节。

以丹药为例,南宫婷自幼服食“洗髓丹”、“培元散”,体质较常人纯净得多,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而裴磊直到成为掌门亲传,才开始定期服食灵丹,差别显而易见。

眼下地位变高,师傅对他不错,除去额定俸禄还有其它赏赐。可裴磊尤觉不足,零星补贴少得可怜,哪比得上世家千百年积累。

在他的谋划中,依托掌门弟子身份、再以世家为后盾,非但可以解决资源、财富的缺乏,而且能为争取“高位”奠定基础。其中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迎娶世家女修。

南宫婷容颜姣好、又是修士,出身宗门南宫世家,无疑成为最佳人选。因此过去数日,裴磊跟在佳人后面自吹自擂、频献殷勤。

掌门亲传地位特殊,随着周围师兄弟日日逢迎,裴磊愈加自我膨胀。他把南宫婷视为禁脔,不容任何人“染指”。苏严一声“婷婷”,已触碰到他的“逆鳞”。

尽管如此,裴磊表面毫无异样。他虽然粗鲁贪婪,但人并不愚蠢。苏家、南宫家是世交,族内同有结丹宗师坐镇,他根本得罪不起。况且苏严、南宫婷自幼熟识,一向这么称呼。籍此发作,非但惹人厌弃,还会得罪宗门长老。

“布道堂”内人声鼎沸,五名聚灵弟子各怀心事,坐在一处闲聊。裴磊目光闪动,由苏严、南宫婷转至景、石二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

“讲法布道”极为成功,许多弟子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提出长期困扰自身的疑问。李克、秦广来者不拒,释疑解惑。不仅提问者获益匪浅,旁听弟子也有所得。

石大根在外人面前向来沉闷,竟也受到感染、起立提问。

“师叔、师伯,怎样才能让俺学会那个八艺?”

问题撼动全场,李、秦二人一直应答自如,结果被问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面对突发状况,景华、苏严措手不及,只好转过头去,装作不认识石大根。

可惜之后数次“讲法”回归“正途”,其他师叔、师伯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再无当日的盛况。

景华回归日常,除去灵田工作外,偶尔和苏、石聚会聊天,剩余时间则专心修炼。两个月后,药姑到访火云谷。

乍见亲人,景华喜出望外。随即他注意到阿姑打扮异常。平日她喜欢大红大绿,但今天穿着普通,一点儿也不起眼。

景华意识到有事发生,直接把药姑让进厅堂,反手关好门窗。

“阿姑,家里有事么?我听说王家好像又不老实......”

平素形山城偶有来人,都是景氏仆从,负责送些吃的用的。从他们嘴里,景华了解到王大城已退居幕后,新家主名叫王觉,也是一名修士。他力图挽回家族颓势,联合了几个宗门执事,暗地里搞些动作。

“没事!几个孬货畏畏缩缩,派一伙无赖顶在前面,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比王大城差远了......老娘好好教训了他们,保管为首几个小子一泻到底,以后看到茅厕就发晕。”

“阿姑,你又用了‘五谷轮回散’?”

景华不禁哑然失笑。

“五谷轮回散”是药姑独创的灵药,原本功能为清肠排毒,消瘀减肥。相对于寻常泻药亏元伤身,轮回散的药力温和许多,还能调理脾胃,很受城里富家太太、小姐的欢迎。

若是调整几味主药的比例,良药则变成极霸道的泻药。尽管吃不死人,但发作起来吃、住、睡全在茅厕,比死还难受。

药姑点头道:“是啊,十几个狗腿、打手受人指使,没地浪费我们精心调制的灵药。不过当时杂碎们下了狠手,受伤的伙计我瞧过,出手分寸恰到好处,不会要命,但今后打猎、下田肯定受影响。如果不给点颜色看看,还当我们怕了他......”

第十七章 丹道

既然家中无恙,景华的心事放下一半。

药姑继续道:“......分堂上下全都明白,王家倒了、后继无人,烟消云散只是时间问题。王觉老鬼四处吹嘘,说家中又出少年天才,却迟迟不敢出来亮相。只怕他们在用药物催逼,‘驽货’根本见不得光......”

景华点头称是。

所谓“丹毒”便是如此,用得好是丹,用得不好就是毒。世间多有奇花异草,功效神妙、不可方物,而用灵药催逼出的境界并不稳固,更绝了之后上进的可能。若非万不得已,很少有修士愿用。

“阿姑,一切平安无事,那你.......”

“啪!”

药姑一拍大腿道:“......还不是王家那事闹的。牵扯过大,宗门好几位师伯都赶到城里,弄得分堂人人紧张......城里还多了些生面孔,鬼鬼祟祟地转来转去,不知在干什么。你爷爷说了,这时候做事要低调,低调懂不懂?”

景华哭笑不得。此时行为反常,反倒会引人注意。不过药姑是长辈,经验、见识远胜自己,想必已有妥善安排。

“阿姑,那我们之前说的......”

“你爷爷说了,眼下专心修炼就好。形山城情况复杂,突然搬离不太合适。等过些日子,我们把家中事料理干净......宗门对新弟子还算优待,到时留个管家看着铺子,咱照顾孙儿名正言顺。在火云谷附近,就不用担心其它了......”

景华默默点头。二老考量比自己成熟得多,灵髓在手不能只顾安全,忽略离开形山城的弊病。

按他们的办法来,虽然速度缓些,但步子相对稳妥,而且更加不漏痕迹。只要自己修炼有成,形山城那边就算无人坐镇,家族产业照样高枕无虞。

“本来还想等姑姑过来,指点我炼丹要诀。这么一来……”

药姑脸现喜色,频频点头道:“哦?想学炼丹?好啊......原本要你记药方、辨药性,你龇牙咧嘴就是不干,怎么如今转了性子?”

景华满脸尴尬。总不能说自己屡次失败,对制符几近绝望,所以不得不另寻出路。

正不知如何解释,药姑大手一挥道:“这次过来,就是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既然这样,我多住几天就是......”

*******************

修士炼丹,几样物事必不可少,药方、药材、药炉和灵火。

普通药方经多年传承,早已不是秘密。如“洗髓丹”、“小还丹”之类常备丹方,几乎完全公开,在普通典籍中就能查到。

更高一级的丹方,如“聚灵丸”、“筑基丹”等等,需要查阅各宗门收藏的玉简,或在外花些灵石购买。

再向上一步,结丹修士服用的灵丹妙方,所有门派都秘而不宣。它们各有所长,偶有破落世家流出一两张,不是被人高价买走,就是残破不全、难成系统。

药材也是如此。

“洗髓丹”、“小还丹”等所需材料普通,既能靠宗门培育,又能在山边、林间挖掘,大多修士负担得起。

“聚灵丸”、“筑基丹”等价格明显上升,仅靠宗门俸禄,购买一丸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的积累。修士在此出现分水岭,有家族、宗门支持的可安心修炼,不必考虑“杂事”。普通修士则要分心俗务,为自身积累财富。

进入结丹期,修炼所需丹药减少,价格也高得离谱。修士要么精通八艺之一,能创造巨量财富;要么战力惊人,能通过“收获”补充给养。若一无技法、二无背景、三无奇遇,能修到结丹期是祖宗积德,基本算到了头。

药炉、灵火一如此理。

低级丹炉只要两三枚灵石,用于炼制普通药物。灵丹等阶越高,所需的药炉价值越贵。

炼丹需要灵火,火灵根修士有天然优势。其他修士想要炼丹,就得借助地火灵脉,或是用相应符箓、符器替代。当然,炼制低级丹药没这些麻烦,凡火便可解决问题。

药姑在小院里住下,亲自指点孙儿炼丹技巧。最近数日,景华闭门炼制常见灵药“辟谷丹”。

修士闭关修炼,经常数月不与人接触。“辟谷丹”属于常备灵药,需求量非常大。

“灵谷、黑参须、天麻草……”

景华将药材碾成粉末,先慢慢合在一处,再逐次分开。他闭上双目,将一份份“药团”搂捏成型。

炼制高级灵丹,光是选药辨材,就要苦练舌、鼻、眼、触四感入微。炼药时还有“洗丹”、“转炉”、“弹火”、“换位”等等复杂技巧,景华离那些差得老远。“辟谷丹”极为简单,只要做好“注灵”即可。

把每份“药团”搂捏成型,便是“注灵”过程。

在搂捏同时,修士将自身灵力注入药材,既要保证灵力聚合不散,又要使它合理分布。入炉炼化后,灵力能保护药丸不被高温毁伤,同时促进药材间互相融合。

从细微处看,每一粒药粉、每一根茎须形状、质量都不相同。如何使“注灵”成功,让尽可能多的药粉受到保护,最终熔炼成丹,是修士炼丹的天赋所在。这种感觉玄而又玄,药姑也说不清楚。

“噗......”

第七十三批“辟谷丹”开炉。炉内一片狼藉,黑糊糊的药粉、药渣堆满炉底。

又失败了!

景华面无表情,将药渣倒进竹篓。一次次的打击,让他的感觉接近麻木。

平心而论,炼丹、制符其实差不太多,新手失败再正常不过。但一炉丹药少则十数粒,多则上百粒,哪怕成功炼出几丸,景华都有信心继续练习。将近百炉、数千丸丹药无一成功,药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孙儿。

显而易见,景华没有炼丹天赋。

如果硬要和制符比较,他炼丹是把药材统统烧成渣滓。而制符至少有“灵化”之像,符纸会缩成一团。

屡受打击,景华没有颓废沮丧,反而平静下来。

制符、炼丹两条路走不通,再换一条就是。前世自己失败过无数次,最后落得回家“啃老”的下场。今生如果再不引以为戒,学会从跌倒中爬起,以后肯定会和之前一样,成为别人口中的“废物”。

第十八章 美差(一)

火云谷,留鹤峰,“火雷门”掌门居所。

“......老大......王家......范师叔......灵髓......”

香炉中轻烟袅袅,玉简内残音不断。

两名男子相对而坐、面色凝重,右首修士身形富态、大鼻圆脸,是“朴政院”掌院肖叔;。左边的身材矮小、满脸精干,正是掌门魏青峰。

“......师兄,这是当时收摄的残音......我在王宅四周施法查探,找到贼人潜入大院的路线。蠹修们闯入前曾有过交谈,以‘师兄弟’互称,应该不是普通盗贼。但时日相隔太久,交谈内容模糊不清,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魏青峰手捻须髯,沉吟不语。

形山城死几个外门弟子,远达不到长老过问的地步。但事情牵涉到灵髓,性质就完全不同。这等天才地宝太过珍贵,对高阶修士及其重要。

“火雷门”立派千年,珍藏灵髓不过三块。数年前方师伯进阶化神需灵丹辅助,库藏又花去一块。如今宗门只剩两块灵髓,急需后续补充。

因此他派出肖叔平,秘密前往形山城查探。肖师弟悟出天赋法术“空穴来风”,能回溯过去发生的动静,查案最是方便。

可恨曲师兄故意隐瞒,事情发现得太迟。两下相隔过久,导致法术未尽全功,只能听到片言只语。

肖叔平继续道:“......我暗中查访当值弟子,各人所言大同小异。结合法术探出的线索,基本可以排除本门弟子的嫌疑。留下的六具尸体身份不明,只能确定有一人来自秋水郡。倒是王大城得宝后首鼠两端、心存贪念,导致灵髓丢失,罪不容诛......”

“唉......算了......得照顾曲师兄的脸面......”

魏青峰摇了摇头。王大城家两死一残,剩下的王觉年岁过百,家族没落几成定局。此时把他们斩尽杀绝,非但找不回灵髓,还白白寒了同门的心。

“叔平,形山分堂应对如何,是否玩忽职守?”

“......据查堂主云庸连夜锁城、宵禁、全城大搜,似乎还逼死过人,说不上失职,但结果么......”

魏青峰双眉扬起:“好吧,由‘朴政院’下令,申斥云庸老迈无能,致使重宝遭劫、同门惨死。另外把王家产业划出一半,分到云庸和其他执事名下,勒令他们继续调查、找出真相。”

“是。”

肖书平起身施礼,离开掌门居所。魏青峰目睹师弟背影消失,轻轻叹了口气。

肖师弟有句话没有明说,形山城王氏隐瞒宗门,妄图私吞灵髓,固然有他们贪婪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宗门奖赏制度不尽合理,以至门下弟子离心离德,不愿把宝贝上缴“功勋院”。

魏青峰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一封信笺。

“火雷门”下辖门徒数千,处处需要用度花费。奖赏制度传承千载,自有其内在道理。

眼下形山城出了事,有必要提振一下弟子们的士气。“姜城”刚报上来一座灵矿,需要奖赏立功弟子,不妨多给一些激励。

******************

送走药姑后,景华回到自家小院闭门苦修。月出月落、清晨黄昏,忽忽又是数日。

“唰!唰!唰!唰!”

四道风刃一齐飞出,打在院中青石,碎屑石块“噼啪”乱飞。景华收回双手,轻轻呼了口气。

经过数日练习,“四符齐发”已熟练掌握。当年毕思雨能六符同出,相比她仍逊色不少。景华没有继续增加符箓,转而尝试新的方向,或提高出手速度、或激发不同符箓。

符箓种类不同,触发灵觉微有差异。好在他长期以“太极法”观想修炼,惯于感应和控制灵藏。尽管目前尚未成功,但已摸到一点门道。

少年双腿微曲、手分阴阳,很快进入观想状态。

小院周围灵气充裕,修炼非常顺利。天地灵气来自四面八方,大量融入体内。很快身躯由痒变痛,疼痛加剧。

景华习以为常,甚至不必挪动身体,任由循环自生自灭。疼痛到达巅峰、缓慢回落、逐步消失,一股紧绷感自体内传来。

修士双眉微锁,左脚横移。他抬起双臂,左手揽、右掌挤,开始控制“灵粹”节奏。

紧绷感一阵强过一阵,整个身躯几乎被“挤压”成团。汗水自额角流下,在外衫上淌下一道水印。景华紧咬牙关、全神贯注,使自身维持在“观想”状态。

忽然右腿筋络猛烈抽动,接着左腿、右臂、乃至背后的筋络、肌肉全部开始抽搐。

“呼......”

景华再也无法自控,勉力撤回腿脚、收势站直。

“灵粹”炼体经多次突破,皮肉疼痛渐淡,取而代之的是骨骼收缩紧绷。虽然疼痛不如之前强烈,但常伴随严重的筋肉抽搐。

按典籍记载,“灵粹”过程由外至内,分皮肉、经络、骨骼三个阶段。骨骼紧绷,是经络淬炼达到高峰的标志。

屈指算来,九岁开始修炼,到今天十五岁。景华共用六年时间,已接近聚灵圆满,速度着实不慢。多数聚灵修士要花费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有机会进阶圆满。

“沓沓沓......”

步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外,打断景华的思索。

“酸丁!快开门,有好事!”

景华嘴角微翘,是苏严的声音。胖子觉得自己咬文嚼字,像是私塾的先生,就取了这么个外号。

打开院门,苏、石二人站在外面。景华略感惊讶,苏严身份特殊,又有师傅护着,时间相对自由。石大根负责巡视山道,等闲抽不出空来。他俩联袂而来,大概真有事情。

景华把他们让进堂屋,倒上茶水。石大根不等发问,便一股脑说了出来。

原来“火雷门”治下有处叫“姜城”的小镇,距离宗门较远,平时很少有人提起。最近姜城符鹤传信,说是有名弟子在城外公干,无意间发现一个灵石矿。

宗门经过核实,发现果真如此。“朴政院”立即派出门徒前往,组织民夫开采挖掘。

前日传回准信。矿脉虽真,不过品质低劣,只能产出灵石,灵晶、灵玉等一概不见。而且矿洞离城较远、深入山林,必须派出专人看守。

由此评判,灵矿价值平平,算不得大事。可无论如何,矿脉属于宗门核心资产,必须奖赏有功的门徒。

经“朴政院”合议、长老批准,赐予该弟子灵宠幼崽一头,由“灵兽院”负责护送。苏严隶属“灵兽院”,受师傅照顾,被派到这个优差。不但顺便出去散心,还能有点补贴。

胖子挺仗义,软磨硬泡拉上景、石二人做随从,“朴政院”再派出一名聚灵圆满的弟子带队。一行四人,事情算定了下来。

“......酸丁,我看你挺闲的,别整天闷在屋子里。姜城的公差既能散心,还可以涨点见识,不错吧?”

石大根笑呵呵道:“胖子说得没错。前面的山道我不知走了多少遍,早已看得厌烦。难得有机会出去放风,景华你可别错过。”

景华心中暖洋洋的。自己和苏、石二人交情深厚,人家确实一番好意,哪能扫大家的兴。他立即点头答应,三人约定出发时间,各自回去准备。

第十九章 美差(二)

一行四人向宗门报备,随后离开火云谷向姜城进发。

领头门徒相貌平平、留着短须,修为在四人中最高。他名叫樊禾,与景华等不算陌生。数月以前,他曾和钱达等一起护送新弟子入门。

樊禾已七十多岁,性格比较沉闷,不太愿和小毛头说话,自顾走在前面。后边景华等彼此相熟,脱离宗门桎梏,心情难免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

“胖子,养这头獾花费不少吧?那位师兄出身宗门世家么?”

“听说田恩铭猎户出身,家里穷得一清二白......”

“那门中怎会下发如此赏赐?不是坑人么?”

石大根好奇地打量兽笼。笼中的“土行獾”还是幼崽,只有板凳大小。离开熟悉的环境,灵兽也有些胆怯,把头缩在颈下不敢乱动。

“怎么可能?凡是宗门赐下的灵宠,进阶二转前由‘灵兽院’拨款培养......”

苏严托着兽笼,脸上难掩羡慕的神情。

“进阶二转哪......少说也得十数年,这可是一笔大花费,比灵丹、法器值钱得多。大家都说姓田的走了狗屎运,‘朴政院’这次一反常态。酸丁,你看......”

他托起兽笼,放到景华面前。

“......‘土行獾’虽是普通灵兽,但一转后会习得‘土遁’异能。它还能施展天赋法术,使身体变得坚硬,头、爪更具杀伤力。和修士配合默契的话,战力凭空增加八成......”

景华叹息道:“莫说旁人,连我都嫉妒那位田师兄。即便不算供养花费,一头驯化的灵兽幼崽,价值也超过普通法器,没几块灵晶根本买不到......”

石大根听得口水流出,兀自不觉。

“几块灵晶?那我们去逮几只卖,岂不是很快发财?”

景华笑道:“石头,那可不是你家养的鸡鸭。灵兽性子极烈,胡乱抓捕很快会死掉。只有宗门、世家,才有实力大举培养、供给弟子,普通散修根本没条件......”

“是啊......”

苏严补充道:“......虽说豢养品种战力稍弱,比不上自然长成的妖兽。可天大地大,哪里去找‘投缘’的灵宠。能从宗门处得到一头,已是了不起的福分。院中师兄提起时,都说这次赏赐极重,远超平时的常例......”

石大根喃喃道:“要不咱们也去做点什么,向宗门讨些赏赐.......”

“啪!”

苏严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醒醒吧,想要灵宠,至少也得去找个灵矿,或者发现个福地洞天之类的。你当那是大白菜,满地里都是么?”

“哈哈哈......”

笑声响彻山林,久久不绝。

三人谈谈说说,纵览沿路风光,丝毫不觉路程漫长。景华甚至感觉,心情放松使神魂得到舒缓,修为有微幅提升。

典籍中数次提及,“锲而不舍、有张有弛、不拘外物、唯问本心,此谓之修炼本法”。景华以前不甚了了,如今对照自身状况,似乎又摸到一点门道。

众人走的是通商大道,宗门定期维护,自然畅行无阻。卅日后他们到达姜城,进驻“火雷门”分堂。

此地人口稀少、百业不兴,远比不上形山城繁荣。城内修士数量有限,连堂主在内一共只有三人。倒是城外的灵矿地处偏僻,附近还有妖兽“黒焱袋狼”徘徊。为确保开采秩序,宗门派出六十余名弟子守在那里。

日近中天,时间将至正午。

姜城堂主辛台吉亲自出迎,将宗门上使让进客厅。他看上去四十来岁,肩宽背厚、身子粗壮,与樊禾修为相仿。不过景华等来自宗门,辛堂主不敢怠慢,言语间显得十分客气。

受赏的田恩铭在灵矿当值,经辛台吉介绍,今天恰好发放俸禄,值守修士要回转姜城,第一批弟子午后便到。既然如此,景华等人就不必赶往矿区,只需等在城中便可。

午时已至,宗门上使驾临分堂,辛台吉哪会不懂道理。当下他好说歹说,将四人让进内堂,布置酒饭热情款待。

酒过三巡,几个修士聊起宗门轶事、修炼心得,倒也其乐融融。正说着门帘“叭嗒”一挑,下人急急忙忙冲进屋里。

“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

“嗯?”

辛台吉脸色一沉。

“慌什么?冒冒失失......没看见有客人在么?”

修士积威之下,仆人吓得脸色发白。

“是......是......老爷,外面有个恶客。张老爷、胡老爷他们顶不住了......”

“哦?”

辛台吉皱起眉头。

外面的“水云楼”是分堂产业,三名修士每月都能拿到分红。张、胡二人皆是城中执事,虽不司武职,但修士身份摆在那里,哪个恶客胆边生毛,敢到“火雷门”地盘上撒野?

想到这里,辛台吉起身离座。

“几位上使慢用,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离开内堂,大步朝外走来。

“水云楼”就在分堂旁边,是城里最奢豪的铺面。姜城本就偏僻贫瘠,容不下太多商行。“火雷门”几乎垄断高档货源,全部放在“水云楼”出售。敢在“水云楼”内惹事,对方必是修士无疑。

辛台吉心中思索、脚下不停,很快到达“水云楼”。踏进大厅,入目处柜台翻倒,货物洒落满地,耳边传来瓮声瓮气的男声。

“‘八爷’九死一生、从‘大形山’采来的灵草,竟被你说得一钱不值?欺负老子是外来户,想白白讹诈不成?”

辛台吉大吃一惊,转头再看。只见张执事倒在门边,胸前一滩血迹,呼吸十分微弱。胡执事退在墙角、脸色灰败,显然也受了伤。

他面前站着一名干瘦散修,头发蓬松杂乱,身上的兽皮装束破破烂烂,极像个落魄猎户。辛台吉只觉心头压抑,对方修为明显高过自己,应是个筑基散修。

胡执事退在墙边,声音断断续续,显得中气不足。

“.....不到十年的‘风铃草’......本楼出价两枚灵石......你......你.......”

辛台吉微垂眼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有一株青绿药草,叶片呈风铃状,大概拇指长短。确如胡执事所言,药龄不过十载,真论价格,连一枚灵石都不值。

散修毫不在意。他进前两步,一脚踩在“风铃草”上。

“哼!十年十枚,少一枚都不成!怎么?来了帮手,想倚多为胜欺负‘八爷’?”

第二十章 美差(三)

“咔嚓!”

“八爷”一掌拍中柜台,将台面生生砸烂,露出里面数百枚灵石。他目露贪光,伸手将灵石悉数掏出、放入怀中。

“既然拖拖拉拉、不够爽利,爷爷自己动手,算是教你们个乖!”

“你......你......”

胡执事已吃过苦头,身子发抖却不敢上前。辛台吉在门前慌乱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姜城十分荒僻,经常数月不见外客。谁知今天来了个蠹修,且修为甚高,城中无人可敌。

眼见“八爷”转身要走,辛台吉知道不能再犹豫。宗门法令严酷,若是放任对方离开,“失职”、“怯懦”两条罪名绝对逃不掉。

城外矿区有筑基师叔坐镇,午后就会回转。旁边还有四位宗门上使,只要自己拖延时间,未必没有转机。

“站住!恃强劫掠,不怕本宗下令通缉么?”

“八爷”露出牙齿,冷冷一笑,目中尽是凶光。

他不是立谷郡本地人,之前偶尔路过姜城,发现此处只有几个聚灵后辈,便暗自留了心。今日他本就盘算做一票后远走高飞,自然无所畏惧。

“八爷”因服食“麻鸦散”,误打误撞进阶筑基,早已断绝上进的可能。与其蹉跎岁月,不如看准机会狠捞一笔,抢些钱财继续挥霍。“火雷门”再强,离开立谷郡、天高皇帝远,到何处去找自己?

想到这里,“八爷”不再耽搁,倏地挥动右臂。

“唰......”

一道绿光飞出衣袖,由上而下直扑对手。

面对突袭,辛台吉已有准备。他身体往旁边急纵,同时打出紧握的“银盾符”。一面银盾凭空出现、护住修士头脸,挡在绿光正前方。

可惜“八爷”是筑基修士,境界高出一个等阶。而且他用的是法器,威力和符箓、符器相去甚远。蠹修存了杀心,出生毫不留情。尽管辛台吉应变及时,仍来不及躲闪,只能长声惨呼。

“啊......”

“噗嗤!”

绿光转弯划过,斩中辛台吉的肩颈,直接把脖子砍断。鲜血喷涌,死尸一分为二、倒在地上。

“唰......”

灵光闪动,只加持在尸体上。不管辛台吉还用了是什么符箓,此刻已失去意义。

“八爷”狞笑一声,抬腿向外便走。东西到手,拖延下去难免生出变数。

刚迈出两步,他脸色倏地一变,抬手打出两张符箓。

“轰隆隆......”

两面土墙凭空出现,挡在身前。便在此时,三枚红色弹丸自门外飞入,撞在土墙外侧,轰然爆开。

“轰......轰......”

巨大声响震耳欲聋,土墙被轰得四分五裂。烟雾弥漫,其中再飞出两枚红色小丸,落在“八爷”附近。

“轰......轰......”

爆炸再起,巨大气浪汹涌袭来。“八爷”抵挡不住,“噔噔噔”向后倒退数步。

“嗖......嗖......”

门外掠进几条人影。他们四散分开、围住蠹修,正是樊禾、景华、苏严和石大根。之前四人在内厅喝酒,辛台吉先行离开,仆从因为惊吓过度、慢了一步,被樊禾叫住。

细问之下,才知道前面来了蠹修,两名同门已受伤不支。景华等都是“火雷门”弟子,又不清楚来人底细,自然同仇敌忾,想出去一探究竟。

当下由樊禾领头、三人跟随,和辛台吉前后脚到达“水云楼”。樊禾加了个心眼,嘱咐众人屏气凝息,先悄悄观察。没想到刚一探头,正好看见辛台吉被杀。

樊禾暗自叫苦。

此时抽身已嫌太迟,对方转眼便能发现。况且师弟被杀、宗门财物遭劫,要是四人临阵脱逃,眼下能否幸免难说,即便运气好没受伤,回去也躲不过“刑罚院”的追索。

他决断极快,权衡利弊后立刻出手,上来便是保命绝招。两枚红丸名叫“子母霹雳弹”,是制作精良的符器,能杀伤筑基修士。

果然爆炸声起,“八爷”嘴角渗出血迹,一身兽皮更加破烂。腿脚胳膊上,隐隐能看见不少伤痕。

樊禾出手绝不停顿,“霹雳弹”后,紧接着三张“灵叶箭符”。他是众人的领队,见此情形,景华等哪会干看,纷纷出手攻敌。

“八爷”暗叫晦气。

之前路过时看得清楚,姜城中聚灵弟子不过三人,怎么眨眼间又冒出四个来?他修为甚高,立刻察觉四人中樊禾最强,刚才的“霹雳弹”出自其手。其他三个聚灵未满、年岁幼小,威胁不会太大。

“水云楼”前厅纵横辽阔,空间深广。“八爷”的身体一纵一顿,轻易避开三道“木灵箭”。同时他操控“碧玉法刀”,兜头朝樊禾劈去。

“唰......”

与此同时,厅堂内灵光闪动、灵觉扭曲。

“八爷”一惊,这是高级符箓激发的征兆,并非来自樊禾。他匆忙转头,入目处却是张极年轻的面孔。

出手的正是景华。

一入大厅,他感到灵压逼人,尤胜当年的云庸。况且绿光在空中飞舞自如,明显是件法器。面对筑基修士,任何保守、等待都是送死,因此景华毫不犹豫,上来就动用最强“底牌”,得自“师兄”朱能的“火雨符”。

“嗖嗖嗖......”

厅堂中火光翻滚,浮现数十个拳头大小的火球,劈头盖脸朝蠹修打来。

以修为而论,“八爷”并不怕“火雨符”。可他刚才分出大半心神,防御樊禾的后续手段,景华突然袭击,让他有点愣神。

就在此时,厅堂内灵觉再度扭曲,又出现一张高级符箓。“八爷”茫然转头,看到一个胖子咬牙切齿,正手指自己。

“嗤嗤嗤......”

四周突地冒出无数黑线,阴气森森朝躯体裹挟而来。“八爷”见多识广,认出是阴系高级符箓“阴索缠魂”。一旦被锁住,行动受限不说,而且反应迟钝,人会变得昏昏沉沉。

“杀!”

危机时刻,“八爷”一声大吼,右手扬起。只见他的面孔、头颈、手脚等处浮现金芒,犹如涂了厚厚的金粉。原来他是金灵根修士,这招是其天赋法术“金甲护体”。

筑基修士法术非凡。金芒过处,缠绕的“黑线”如同冰雪遇到朝阳,纷纷崩解消散。

“轰轰轰.....”

数十火球疾飞而至,打在“八爷”身躯各处,爆出火花万千。

“噔噔噔......”

“八爷”再退数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火光隐去,只见他全身金光闪闪,不见丝毫伤痕。比之刚才,光亮只黯淡少许,依旧非常显眼。

“小辈!死来!”

第二十一章 美差(四)

樊禾心中暗自叫苦。两名师弟都有“底牌”护身,却因年纪幼小、经验不足,加之前面缺乏沟通,错过绝好的战机。

方才高级符箓连发,已打乱蠹修的节奏。只要再接再厉,不说取胜,最少能抢到主动、拖延时间。苏、景二人究竟太嫩,出招后没跟上后续手段。

“唰......”

碧绿法刀凌空划过,险些斩中后腰。樊禾额角渗出冷汗,蠹修专盯着自己,很难逃脱其法器锁定。要不是苏、景二人奇兵突出,此刻自己已是尸体。

他死里逃生,心中却无退意。此刻逃遁只会给对手创造机会,而后被一一击破。樊禾猛地向后翻滚,躲到立柱侧面,双手扣住数张符箓。

蠹修“八爷”连连怒吼,把矛头转向苏、景二人。只见法刀在空中一转,舍了樊禾奔景华而去。

景华“火雨符”出手,立刻原地侧翻,给自身加持“金刚符”、“风行符”。不断身形同时移动,躲避对手的神识锁定。但修为差距过大,法器又威猛凌厉,不过两三息时间,他便左支右绌。

“嚓......”

绿光划过,景华右肩衣衫破损、鲜血崩现,眼看便要抵挡不住。

趁着空挡,樊禾、苏严、石大根再度进击。石大根只有些基础符箓,对蠹修威胁不大。樊、苏二人出手不凡,用的都是高级符箓。

苏严周围金光闪闪,无数灵气飞剑涌现,如雨点般射向对方。此为金系高级符箓,“金剑穿云”。

樊禾周边温度骤降,雪花、冰晶凭空而出、凝聚成团,逐渐显现出巨兽的雏形。

“八爷”看得又嫉又恨,心中暗暗吃惊。

他只是个筑基散修,买下“碧玉法刀”后几乎身无分文,落得要抢劫商户。对面不过是聚灵小辈,居然个个身家不菲,都能拿出高级符箓迎敌。

他刚刚吃过亏,眼下加倍注意,自然不会再失误。金色飞剑大批袭来,“八爷”左足发力、飞身右闪,避过多数灵剑。剩下少许扎在身上,有“金甲”法术护体,只痛不伤、没有大碍。

此时樊禾身前凝成冰兽,如同一头成年巨豹,无声向蠹修扑击。“冰兽咆哮”是冰系高阶符箓,威力强过苏严的“金剑穿云”。

“唰......”

蠹修召回法器,横在身侧。“八爷”认得厉害,“冰兽咆哮”在几张符箓中威力最大,仅次于“子目霹雳弹”。他已两次受伤,不敢再以身犯险。

“喀喇!”

法刀凌空劈下,正中冰兽前颅,却只劈开几条裂缝。樊禾、景华诸人不敢怠慢、符箓齐出,誓要趁机重创蠹修。

“八爷”闪展腾挪,躲避诸人的符箓。同时他操控法刀,全力劈向冰兽。

“轰轰轰......”

“嗞啦!嗞啦!”

四个聚灵弟子全力施为,符箓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只见漫空灵剑飞舞,电光火舌。

“喀喇!”

“喀喇!喀喇!”

“喀喇!喀喇!咔嚓......”

“唏哩哗啦......”

法器威力果然不俗,连续数刀将冰兽彻底劈碎,碎块冰渣洒满一地。

“死吧!”

未等景华等人变招应对,“八爷”倏地大吼一声,不顾飞来的火球、闪电,操控法刀疾飞而出。

“噗......”

刀尖自樊禾前心扎入、贯胸而过,随即从后背飞出。

樊禾已然全神戒备,无奈境界差距过大,对方又不顾防御、突然出手,最终没能躲开。

“扑通.......”

他仰面朝天摔倒在地,直接气绝身亡。

“轰......轰......”

“嗤......嗤......”

火球、闪雷、飞石等击中“八爷”,却被其单手挡下。蠹修放下右臂,身上金光更淡,嘴角、鼻孔都有鲜血渗出,显得满脸狰狞。

“三个小辈,还不跪地受死......”

樊禾丧命,景华等心中震动,全都茫然停手。高级符箓用尽,基础符箓太弱,无法对付筑基修士。即便此刻拔腿逃跑,也无人快得过法器。

景华念头急转,却想不出脱困方法。再看苏、石二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

“哈哈哈哈......小辈,不是有符箓么?不是有宝贝么?统统拿出来啊......”

“八爷”张开大嘴,鲜血自嘴角汩汩而下。他脸上满是嚣张与不屑,法刀盘旋而上、立在半空,对准景华诸人。

“要是没有了,就乖乖受......”

“怎么回事?”

“在那边!”

“进去看看!”

“快......”

话音未落,外面脚步声响,很快进来七八个聚灵修士。他们身着紫红长衫,和景华等一般无二。

“咦?是辛师兄......”

“还有胡师弟......”

进来的修士先是一惊,接着便注意到“八爷”、景华等人。反应快的已猜到几分,直向厅堂里面瞧去。

“杨师兄!郭师兄!还有丘师兄!你们可来了,是他!他杀了辛师兄,还抢走了咱们的俸禄......”

厅堂内侧,一直“装死”的胡执事大叫出声。进来的正是城外值守弟子,今日他们回城领取俸禄,终于赶上正点。

“这几个都是宗门上使,帮咱们......”

胡执事叫声不绝,很快把事情交代清楚。众人听说前后经过,纷纷瞪向蠹修,眼神中充满杀意。

“八爷”脸色阴晴不定。

流年不利,姜城哪来这么多修士。进来者络绎不绝,转眼便超过二十人。他手上有几条人命,根本没可能善了。再耽搁下去,只怕性命要丢在这里。

“哪个敢来送死?”

蠹修发力大吼,倏地掏出灵石袋,猛力挥向众人。

“哗啦!”

数百灵石冰雹般砸出,接着“八爷”双足点地,快速朝窗口窜去。

进来的门徒各怀心思。有人见到强敌畏缩不前,有人盯着地上的灵石,也有人心思细密,发现蠹修胸口、嘴角的血迹。

对方跑到城里杀人夺财,手上血债累累。己方人多势众,如能将其擒拿、击杀,宗门岂能不加以重赏。毕竟之前田恩铭上报矿脉、获得灵兽的事迹广为流传,师兄弟们都很羡慕。

五六个为首弟子心有灵犀,同时打出符箓。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进。瞬时之间,大半门徒行动起来。

“站住!”

“往哪里跑?”

“留下命来.....”

“嗖......”

“轰......”

符器、符箓接二连三,火球、灵剑、闪电来自四面八方,直奔窗口的蠹修。蠹修身形在空中一顿,先如秤砣般直线下落,紧接着倒射回来,撞向门口的弟子。

局势骤变、身陷重围,“八爷”没指望轻易脱身。刚才逃跑不过是个诱饵,方便进一步行动。随着他身形倒转,“碧玉法刀”急速回旋。

“噗!”

冲在最先的弟子头颈分离,死于非命。

第二十二章 美差(五)

“扑通!”

尸体倒地,鲜血泉涌。“火雷门”众弟子心中一惊,脚下不由放慢几分。

“轰......轰......”

与此同时,蠹修被多枚火球击中,身形剧烈颤抖。饶是他临时转向,几十张符箓铺天盖地,不太可能全部躲开。

“八爷”似乎铁了心。他脚下不停,加速冲向大厅前门。“碧玉法刀”横空急掠,自下而上、反撩而过。

“噗......”

又一名同门横尸厅前,“八爷”再进三步,身上连中数道符箓。眼看众人畏惧不前,他心中愈加拿定主意。

眼下只有以杀立威,使对方不敢迫近,才可能逃出生天。否则对方数十人齐心合力,用符箓堆也能堆死自己。

“噗!噗!”

法刀急舞,再杀两名弟子,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此刻屋内人数接近四十,众门徒见蠹修如此狠毒,不由心生怯意,你推我让不敢上前。

“四散分开!符箓齐出!”

“彼进吾退!旁者夹击!”

“以定制动!不得冒进!”

厅内响起低沉的男声,许多门徒随即镇定,按男子吩咐各自就位。发声者似乎颇具威望,众人彼此配合、分进合击,陡然便有几分章法。他们符箓齐发,封死所有方向,其中有两张威力极大,显然不是普通货色。

“八爷”立感压力骤升。筑基修士虽远强于聚灵弟子,但面对数十仇敌,无数攻击来自四面八方,身法再敏捷,也不可能避开所有攻击。每杀一个对手,就会挨上三五下,这么打下去,只有被对方活活耗死。

“噗!”

法刀再斩一人,蠹修身形连晃,躲过多数符箓,同时左手疾指。

“唰......”

灵光闪过、符箓消失,不见火球、闪雷,只有一团青色水泡凭空浮现,砸向先前发声的男修。

“不好!是‘百蛊绝毒’!快躲!”

有弟子识得厉害,大声警告同门。景华记得典籍注解,此为炼蛊修士的法术之一,毒性剧烈、中人立毙。所幸水泡方向和他相反,暂时没有威胁。

“啪!”

青色水泡很快爆开,化作点点碧芒、分射四周。

“啊......”

“呃......”

数名弟子被碧芒打中,立即浑身发青、栽倒在地。

“轰......啪......轰......”

与此同时,“八爷”再中数击,七窍同时渗血。可他恍若未觉,只顾操控法器、凌空力斩。

“噗......”

先前发声的男修为躲避毒液,身法露出破绽,被绿刀一斩断头。

“哗......”

“丘师兄!”

弟子们一阵大乱。“丘师兄”威望极高,他的死对众人打击巨大,好多人甚至停止攻击、茫然回望。

“八爷”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舍弃保命底牌,拼着又挨数道符箓,只为争取一线空隙。

眼见对方出现混乱,蠹修腰部发力朝门口疾奔。筑基修士身法极快,几个起落便到达厅前。他顺手斩杀两个慌乱弟子,眼看就要夺门而出。

“嗞啦!嗞啦!”

异变突起,四道闪电同时射到,打在蠹修脚踝周围。“八爷”小腿发麻,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出手的正是景华。

己方有数十名聚灵弟子,足以灭杀筑基蠹修。但此刻厅中一片混乱,被对方抓住空挡。

少年不敢出声暴露。他抓住蠹修急于逃走、疏于防范的心思,提前向门口打出符箓。只要迟滞对方片刻,事情便有转机。

“八爷”果然中招。他身法滞涩、脚下虚浮,再无先前的迅捷灵动。

原本蠹修有“金甲”护体,低阶符箓威胁不大。但几番缠战,护体“金甲”早已暗淡无光、接近崩溃。即便如此,“闪雷符”也没真伤到他,只使其腿脚麻痹,影响进退速度。

“八爷”明白轻重缓急。他不管身上伤势,头也不回地向外急冲。便在此时,一声大吼震动全场。

“报仇!”

门口躺着的弟子忽然爆起。他双臂合拢,死死搂住蠹修双腿。

此人是姜城执事,姓张名怀阳,负责坐镇“水云楼”。他和辛台吉交情莫逆。蠹修进楼闹事,张执事第一个被打晕,等醒来时,正看见辛台吉被杀、樊禾等加入战团。张怀阳自忖受伤过重,起来也是拖累,便躺在地上等待时机。

“八爷”脚步迅捷,进退自若,张怀阳有伤在身,本抓不住对方。景华的突袭恰到好处,给了他报仇的机会。

“嘭!”

张怀阳使出浑身气力,死死抱紧仇敌,再也不肯松手。“八爷”大吃一惊、双拳齐出,打在对方脑袋上。

“呯!呯!”

张怀阳七窍喷出血,立毙当场。可他双臂却如铁箍一般,紧紧抠住蠹修的膝盖,丝毫没有松动。

“八爷”全身冒出冷汗,伏身用力拉扯尸体,却是迟了一步。

数息之间,“火雷门”弟子冷静下来,眼中都冒出怒火。有几个和“丘师兄”、张怀阳交好,更是双目赤红一片。众人不约而同取出符箓、符器,蜂拥朝受困的蠹修打去。

“八爷”双腿被扣死,如何躲得开攻击。

“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火球、闪电、灵剑劈头盖脸,尽数打在他身上。哪怕筑基修士体魄强横,还有“金甲护体”,此刻也不管用了。

“啊......”

雷火到处,“金甲”崩碎、血肉横飞,伴随着蠹修的濒死惨叫。

符箓消散,“八爷”躺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鲜血染红了身下地板。他至少受到四五十记重击,竟然尚未断气。

众弟子杀红了眼,见到仇敌还有命在,哪肯善罢甘休。又一轮电光、火花爆起,景华连喊“留下活口”,却无人听从。

“轰!轰轰!轰轰轰......”

******************

形山城外,“田家村”大宅。

后院内厅门窗紧闭、窗帘合拢,屋内灰沉沉地。除去几件简陋家具,四名修士或坐或站,低声交谈。

上首修士脸孔狭长,身披紫衫,地位似乎极高。屋内只有他一人端坐,身后还站着两名女修。

他身前站着一名男修,弯腰垂头,神色十分恭敬。

“......这么说,尸体不会有麻烦?”

“是。他们全是外门弟子,平素极少露面。‘火雷门’即便去查,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下首男修声音平淡,若景华在此,应该能认得出来,此人正是屠灭王家的“老大”。

“满立,此次轻率出击,致使全军覆没,险些被‘火雷门’找到破绽,暴露宗门机密。你可知罪?”

“是......范师叔,弟子知罪。可当时获知灵髓消息......”

“灵髓呢?”

满立脸颊上全是汗水。

“这......没有找到,当时云庸老贼来得太快......”

“范师叔”沉默半响,冷冷开口。

“宗门传来消息,‘火雷门’派出长老彻查,城里太过危险。马上通知所有暗线,即日撤出形山城,回去听候发落!”

第二十三章 方向

大形山,火云谷。

景华走进自家院落,随手把包裹放在桌上。姜城归来数日,事情总算有个了解。

当日城外值守弟子及时回城,堵住行凶的蠹修。可惜宗门师叔仍在灵矿坐镇,结果多名门徒遇难,死伤达二十余人。

蠹修“八爷”被当场击杀,肢体破碎、尸骨不全。获赏弟子田恩铭参与战斗,结果中了“百蛊绝毒”。所幸他伤势不重,顺利从苏严手中接过灵兽。

除“水云楼”幸存的胡执事外,景华等三人参与事件,知道得最多。回到宗门,四人被“朴政院”、“刑罚院”联手带走、分离讯问。景华本就坦荡得很,照实叙述、不偏不倚。过了几日,宗门处理最终下达。

因为力抗高阶蠹修、不坠宗门声威、成功坚持至后援到达,三人各自受到奖赏。经多名门人作证,景华在丘泽被蠹修杀害、众弟子茫然失措时果断出手,阻止对方逃逸,为张怀阳决死一击创造机会。因此奖赏十分丰厚,计有“火雨符”两张,灵石三十枚,外加“净元散”一瓶。

“净元散”能纯化躯体,适合弟子“灵粹”炼体,价值约在五六枚灵石之间。平心而论,奖赏不可谓不重,但想到当日命悬一线、险些身死,景华还是感觉后怕。

只要值守弟子晚到片刻,法器之下三人必然无幸。好在有得有失,死里逃生后景华对修炼、生死又有明悟,“灵粹”时疼痛全部消失,只剩筋络紧绷的感觉。

辰时刚过,景华未如往常般修炼。他收拾器物、起身离家,大步往“藏书院”而来。

药姑离开后,他常思索修炼方向。制符、炼药是不成了,自己缺乏天赋,强撑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修士八艺”中去除园植、制符和炼丹,还剩五项没有尝试。

平素空闲时,景华曾随苏严去过“灵兽院”,里面的灵宠年齿虽小,却不对自己亲近。按胖子的话说,“驯兽”一项上他估计没啥指望。

思索再三,景华决定试试“阵法”。

过去在形山城,他目睹八名修士突袭王宅。当时毕思雨已死,王觉不在城内,王大城、鲍虎和受伤的王德凭借阵法地利,杀死其中六人,足见其威力之大。

况且入门时经历幻阵,一幕幕画面记忆犹新。景华希望能重温前世片段,“阵法”便成为唯一的选择。

“藏书院”位于山谷东北,背靠长翠峰,位置清静幽雅。院落里一排排整齐的建筑,被遮天巨木层层包围。

顺着林间小径,景华一路行来。山林中玄力异动,和幻阵中的灵波非常类似,周围应布有某种阵法。

少年把铜牌交给书院师兄,核实姓名身份无误。对方也不多话,伸手按在旁边的玉石上。雾霭朦胧的院子里多出一道门户,景华收好铜牌、快步入内。

穿过木门,面前赫然出现几栋大屋。景华信步走入一间,房间正中端坐一位中年修士,从灵压判断应是筑基前辈。

景华上前施礼,对方微微颔首,示意自行寻找。只见屋子里数十排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排放着线装书籍和玉简。

书架四周有许多蒲团,上面已坐着四五个门徒,其中一人非常眼熟,是同届的新人弟子。他们或手捧典籍苦读,或手持玉简感应,无人闲聊交谈。

显而易见,此处是面对低阶门徒的房间。书架上《聚灵心得》、《门派实录》、《资质与根骨》等等,少年幼时便已读过。

景华暗自感慨,世家出身可谓得天独厚。很多行为、习惯从小耳濡目染,可以向长辈学习知识,不必拖到宗门再起步。

他读过的典籍还不算多,像苏严出身结丹世家,根本不提要来“藏书院”的事。他见闻广博,家中典籍肯定超越此间。石大根如果不是杂事太多,大半时间都要花在这里,恶补各种修行常识。

“藏书院”每日开放八个时辰,门徒想要借阅典籍,随时可以进来参考。蒲团上几个弟子都携带食盒,估计是不准备出去了。

少年抛开杂念,注目寻找阵法藏书。

书册中有关修炼的篇章最多,占去典籍的半数以上,如《聚灵后论》、《炼体方法大全》、《存思感悟》。还有各个门徒撰写的游记志怪,如《立谷郡山川河流考》、《低阶妖兽图册》、《灵符妙用》等等。

《灵符妙用》引起少年的兴趣。他正思索符箓组合技巧,难道瞌睡有人送枕头,已有前辈专门总结?

打开书本,景华不禁莞尔。里面根本不是什么组合技巧,而是一名修士游历各处的日记。

此人大概是穷苦出身,游历在外时不忘扮作得道高人,四处打打秋风。典籍里记录各种“化缘”手法,比如把“清心白灵粉”涂在手上,注入灵力,指尖便会光芒大作。此时暗暗在袖中激发灵符,百姓见到“仙长”神通广大,随手指点,要么火起、要么水生,肯定纷纷叩头献礼,膜拜不已。

书中详细列出单据,计算一张符箓价值几何,灵粉等杂物所需多少。在各村、镇、城里施展妙术,预计可获供奉多少,被人拆穿的风险多大等等。

景华摇了摇头。修士地位远高于百姓,这位“前辈”嬉笑怒骂,行事风格怪异,不知该如何评价。

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修士八艺”的相关典籍。景华退出房门,踱进旁边的大屋。

屋中同有一名筑基女修,正在角落处闭目修炼。景华也不打搅,自行翻阅书本、寻找典籍。

此屋内修炼心得不多,全是关于“修士八艺”的收藏。景华随手打开几本,《符箓入门》、《符笔与符纸》、《简论笔意》。里面内容大同小异,少年基本都研读过,并无多大帮助。

景华微微摇头,继续往下寻找。《药炉的等级》、《炼丹三大忌》、《基础阵法入门》,少年眼前一亮,取出玉简、神识扫过。

法阵并无修行门槛,但需要修士神识敏锐,准确掌握“灵”的分布、波动,最好达到“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的境界。

布置阵法讲究“玄文奠基、顺势而为”。以周围的座向、环境、地势等为参考,取五行生尅理论,配合阴阳互转规律,使其顺应某种大道规则,借天地之力发挥阵法的威能。

从某种意义上说,暗合少年前世学习的“风水术”。

第二十四章 聚灵阵

景华轻轻呼了口气,把玉简握在手中。“阵法”运用广泛,宗门内外处处要布置法阵。平时用于警戒,战时可以防御。

阵法威力同样巨大,只要布阵成功、引人入内,可与数倍之敌周旋对战。但布阵需要时间精力,无法随手而就,是其最大的缺点。

少年走到前面,把玉简、宗门铜牌递给值守女修。

女修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新入门弟子,只有一次选择机会。下次再想带走典籍,必须交付相应灵石。”

景华躬身施礼道:“多谢师叔指点,弟子已经选好。”

女修接过铜牌,将姓名、玉简标识在册。

“你叫景华?景天赐你可认识?”

景华微微一愣:“家父名讳,师叔你.......”

女修双眉微动,闭目应道:“窗边书架第五排、右首角落那枚玉简,你可以一并带走,应该会有所帮助。”

少年有些愕然。他依言走到书架前拾起玉简,上面三个金灿灿的大字,“聚灵阵”。

******************

走出“藏书院”,景华按照苏严教过的“惯例”,递给看门师兄一张银票。对方接过看也不看,挥手直接放行。

景华感慨不已。

筑基女修言语不多,却给自己实实在在的指点。入门后见过很多“老弟子”欺凌新人,强者藐视弱者的事经常发生。但这并非宗门全貌,不少良善身处其间,经常愿意帮助他人。

比如“藏书院”的女师叔,她特意提到景天赐,看来便宜老爹人缘不错。“朴政院”的梁师叔伸出援手,估计也是“父亲”的缘故。事情虽然不大,却给修行带来极大便利。

路上景华顺道经过灵田,查看老孙头等的工作。得知朱能之后再没找过麻烦,他才回到院落、闭门苦读。

《基础阵法入门》内容简单,着重介绍基础知识,适合新进弟子。据上面记载,普通阵法分为迷阵、幻阵、杀阵和召唤阵等等。

阵型有大小之分。小型阵法要使用阵旗,引导周天玄力。中大型阵法还需准备阵盘,作为全阵枢纽。驱动阵盘,必须使用各阶灵石为阵基。

玉简后半段,着重介绍玄文种类,以及阵旗制作的原理。景华花费数十日,研习其中的基础部分。他对玄文并不陌生,书写符箓时常会遇到。法阵玄文虽不重复,但大同小异,关键在融会贯通。

钻研日久,景华开始尝试首个阵法,“聚灵阵”。

它属于小型法阵,能聚集方圆数十丈的灵气于阵中,同时平衡阴阳波动,提高阵内修炼成效。

阵法虽不大,但阵旗、阵盘和阵基缺一不可。幸好低级法阵较为简单,所需材料都是普通货色,购买并不困难。

一大清早,少年便离开院落,朝谷外的火云镇走去。

火云镇占地数千顷,三十多万人居住其中,超过四成的镇民是修士亲族。镇上既有宫殿式的亭台楼阁,又有庭院式的厢房错落,许多修士、百姓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行走街上,立刻会注意到镇中央的高塔。它巍峨耸立、金碧辉煌,显得十分显眼。景华知道,那是“观月斋”的铺面,据说里面最便宜的宝贝也得用灵晶计价。自己只买些简单材料,没必要进去自讨没趣。

绕过中心繁华地段,景华来到镇子外围。此地多是些青条石的瓦房,有数间小店开门营业。

随意逛了几家,少年不由暗自咂舌。

两相比较,物价超出形山城太多。那边一枚灵石能买一百五十张符纸,在这儿只能买到八十张左右。制作阵盘、阵旗的材料不多,原本估计一枚灵石绰绰有余,现在看来两枚灵石还未必够用。

正踌躇间,忽感灵波异动。

“啪!”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观看,却是苏严的胖脸。

“胖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给院中进些辅食。你看,那个小店就是苏家的生意……”

苏严挤眉弄眼,一脸“你懂的”样子。

“倒是酸丁,平时很少看你在外面......”

景华也不隐瞒,把自己学习阵法的事情说了。

“本来想在镇上买些材料,结果碰到你.......”

苏严点头道:“八艺无论学会哪样,今后都获益良多。火云镇上价格太高,不是我们来的地方,之前没人告诉你么?”

景华想起梁原的指导,不由摇头苦笑。

“是有师叔提起过,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苏严摸着肚皮,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

“酸丁哪,火云谷背靠大形山,谷外不远就是巢湖、提篮江和沧浪江的交汇处,连‘观月斋’都把铺面开在这边。镇上的店面供不应求,基本都有宗门背景,不适合低阶弟子......”

景华哭笑不得,直接打断道:“胖子,没有实惠的地方么?”

“大家都卖这个价,有谁脑抽跟灵石过不去?不过嘛……”

苏严伸过脑袋,露出一脸的贱笑。

“......前面的‘红袖招’价格倒实惠,要不你去看看?”

两世为人,一听名字景华就知道是干什么的,心中不禁泛起熟悉的感觉。

“哦?难道胖子你去赏玩过了?熟门熟路?”

苏严还不满十八,难免有点尴尬。

“呸呸呸......你小子不是好鸟,还‘赏玩过了’?不和你闹了,我要回院里交差。东南边有好几个小镇,都是师兄弟常去的地方。酸丁,门中大比在即,获胜后好处肯定不少......”

顿了顿他又道:“......建议你到三江城看看。虽然距离九十多里,但用‘神行符’加持,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那里三江交汇、交通便利,很多散修设摊交易,价格也算公道。你要的材料很常见,应该都能买到。”

景华点头称是,问明去三江城的路,与苏严互相道别。

要说起来,新弟子比试算不得大事。不过照梁师叔所言,若能有上佳表现,有机会升格为内门弟子。待遇提高不说,还有机会接触长老。

胖子真以为自己去过“红袖招”,怕鬼混耽误修行,所以用宗门大比激励,确是一番好意。

初入宗门,能碰到苏严、石大根二人,大家相处融洽、彼此扶持,不但十分难得,更是一种幸运。若非门内倾轧太过厉害,真有几分前世上学的感觉。

第二十五章 交易

三江城位于火云谷南九十里处,是个热闹的港口集镇。“巢湖”、“提篮江”、“沧浪江”在此汇合,一路流向东海。虽然江河内多有凶鱼水妖,但沿途门派定期清剿,几条固定水道还算安全。

观月大陆妖兽居多,大片地域人迹罕至。郡、洲间相通的商道有限,要靠各宗门倾力维持,才能保证往来通畅。本地百姓可以小农持家、自种自吃;修士需要的资源太多,不得不行商交流、互通有无,因此各个交通枢纽十分繁华热闹。

少年加持“神行符”,巳时便到达三江城。过往行商在城门排队侯检,景华亮出宗门铜牌,直接进入城内。

天气闷热,大街上人头攒动。来往客商服装各异,街道两旁遍布商铺。少年问清道路,转身直奔城西瓦场。

城西处远离港口、相对偏僻,大片杂草丛生,地面以石瓦铺就过道。许多低阶散修聚集此处,像商贩般摆起货摊,摊位前方不时有人驻足查看。景华在远处静静观察,不过半刻钟时间,好几名散修做成了买卖。

少年有样学样,倒背双手装作闲逛。货架上物品五花八门,有异兽血液、皮毛,普通灵草花果,色彩斑斓的各类矿石,还有玉简、书册等不一而足。价格略高于形山城,却比火云镇便宜得多。

他逛了小半圈,没找到任何贵重物品。道理再平常不过,若真有奇珍异宝,各商行掌柜眼睛不瞎,肯定会出高价抢购,用不着摆摊等候。

少年停下脚步,站在一座货架旁边。摊主是个中年散修,个子不高,脸拉得老长,一副别人欠钱不还的表情。货架上多是玉简、符纸,还有些普通材料。

景华翻动玉简,发现里面有两个低阶阵法,“迷踪阵”和“灵火阵”。

“玉简怎么卖?”

散修撇嘴道:“六枚灵石。”

少年指着旁边的材料继续问:“这些呢?”

“一齐打包七枚灵石,不二价。”

低阶法阵随处可见,“藏书院”内有不少存货。在宗门领取最少要花七枚灵石,若是外面的店铺,价格会更高些。可摊主若是卖给商行,绝对拿不到高价,对方把算盘打得非常清楚。

景华也不废话,拿出七枚灵石交给对方。摊主的脸色好看不少,手脚麻利地把装好货物。

“我这儿还有一门阵法,你要不要看看?”

景华接过摊主的玉简,发现里面录有低阶阵法“雷光阵”。“藏书院”内未见此阵,大概是因为外层书院所藏有限。

最近研习典籍,少年对法阵的等阶、分类理解颇深,低阶阵法更是倒背如流。比如眼前的“雷光阵”,它虽属于低阶阵法,但由于威力不俗,宗门多放在书院内层,外门弟子不得借阅。

更高级的阵法,内门弟子也无法参习。哪怕肯兑付灵石,“藏书院”仍不会轻易示人。只有宗门许可,或拿出来作为奖励,才会下发给相应门徒。眼下自己修为低微,似乎不用急着购买。

见对方脸色阴晴不定,摊主还道少年颇为心动。

“三十枚灵石,不二价。”

景华轻轻吐出一口气,直接转身离开。

药姑探亲时带来一批灵石,加上宗门赏赐,他的财富不超过百枚之数。摊主漫天要价,反而帮少年下定决心。能否修习“法阵”犹未可知,犯不着贪多贪快。

看到客人一语不发、转身便走,中年散修顿时急了。

“哎?别走啊......二十枚,二十枚灵石要不要?十八枚,诶,十五枚啊!!”

景华停步回头。

“成交。”

由于忙着交易,景华未加留心,不知不觉露了形迹。瓦场边站着个瘦小修士。此人长着一张马脸,默默注视着货摊周围。见少年交易完毕,他也背手走回城内。

三弯两拐,马脸修士走进城角的客栈,跨入一间小院。

“阿德!快起来、快起来,生意上门啦!”

床上坐起个酒糟鼻子,长得又高又壮。他睡脸惺忪,嘟囔着问道:“哦,点子扎手不?”

马脸狞笑一声:“是个雏儿。身上穿的是便装,靴子紫面黑底,一看就是‘火雷门’的人。脸很生,看年岁应该入门不久,刚好我们动手。”

酒糟鼻皱着眉头道:“底摸清楚啦?别碰上什么世家嫡孙、亲传弟子,惹来老东西就麻烦了。”

马脸摇了摇头,神情有几分不悦。

“一个二十不到的娃娃,旁边坊市都不敢进,直接到城西乱晃,还能是什么世家子弟?”

“那岂不是没啥油水?”

“不会。那小子刚在韩措大那儿呆过,还从他怀里买了东西。韩措大人奸似鬼,几样破烂当宝贝,没几十枚灵石不会出手。”

酒糟鼻搓手道:“好!听说最近‘火雷门’下面连着出事,好多弟子被派出去巡查。火云谷空虚,刚好方便我们动手。地方你选在哪儿?”

马脸思索片刻道:“‘好汉坡’如何?离这边不太远,回火云镇多数要经过那里,我们抄近道过去,还可以先布置一下。”

酒糟鼻站起身来。

“走吧,做完这一笔,我们得换个地方。唉......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收手,找地方安顿下来?小国小城多的是,做个供奉、太师的也挺好……”

马脸默然无语。

他和酒糟鼻都是散修,机缘巧合下聚灵修炼,本身资质极为普通。若是加入修行门派,实力不够强,又没有后台背景,肯定要被老弟子们排挤。好事轮不上,破事、烂事一大堆。二人平时当惯了大爷,怎么愿忍受那些龌龊气。

真像酒糟鼻所说,去普通帮派当供奉,或是找个小国当太师,也是不错的选择。可多数城邦并不独立,本身就依附某个宗门。少数没依附的要么地处偏远、不好寻找;要么已有供奉修士,僧多粥少。

二人好不容易成为修士,谁不指望着得道长生?真去凡俗世界厮混,修炼的希望就彻底断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马脸摇了摇头,跟着酒糟鼻走出客房。

第二十六章 偶遇

小小摆了摊主一道,少年心情十分愉悦。

“雷光阵”若在书院兑换,价格应不低于二十枚灵石。想起摊主难看的脸色,景华摇了摇头。玉简大概压得太久、无人问津,否则对方大可不卖。

事情办得很顺利,没出现任何波折。天色尚早,少年没有再加持“神行符”,缓缓出城往大道上行来。今天权当给自己放假,张弛有度才是王道。

大道两旁翠绿田野一望无际,田埂旁人来人往,常看到农搭建的棚舍。盛夏时节,气候有些干燥。好在三江城临水而建,村中的灌溉水路还算健全。地势高的地方,许多农夫在挑水浇灌,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

转过树丛,前方道旁聚集了几十名百姓。他们都作农家打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在议论纷纷。

“没想到上师年级轻轻,心地如此善良……”

“嗯嗯,老天爷保佑他多福多寿、早日成仙…..”

“呸呸!老太婆懂什么?上师有法术在身,早已是仙人啦……”

顺着百姓的目光望去,前面是大片梯田。梯田旁站着一个青年,眉目清秀、虎背熊腰,看上去让人有些错愕。

青年眼神清澈,带着淡淡的沧桑。

“诸位乡亲,天道如此不公,视我等为刍狗。数月无雨,农夫何以耕作?百姓何以为生?”

后面一个娃娃不懂,悄悄问旁边的叔叔。

“二叔,那个大哥哥讲了什么?我怎么都不明白?厨狗是什么啊?”

“嘘......别出声!厨狗啊?就是咱家灶边的旺财……”

旁边的女孩年级稍大,勉强能听懂几句。

“可是二叔,上月不是下过雨吗?为什么大哥哥说数月无雨?”

“蠢丫头!闭嘴!你要作死啊?.”

此时青年愈加激动,他手指天空、声震四野。

“……今日我必逆天而行,拯救世人!”

只见青年指尖泛起一抹亮光,夺人二目。他单手在空中比划两下,随后往梯田处一指。

“呼......呼......”

四周凉风吹拂、乌云涌动,很快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噢......”

旁观的村民大声欢呼。

“活神仙!”

“大圣佛!”

种种赞誉匪夷所思、不绝于耳,粗壮青年双目微闭、状似陶醉,很享受众人的吹捧。

景华远远看着,心中错愕不已。青年能瞒过普通百姓,却瞒不过自己。他指尖抹过“清心白灵粉”,所以会闪闪发光。真正发挥功效的,是衣袖中藏起的符箓。

少年看得清楚。当时青年右手挥动、左手藏起,袖中隐隐有灵光闪动。若猜的不错,用的该是“行云布雨符”。

按游记上所言,这就是在外“化缘”的散修。“行云布雨符”算是高级货色,能卖三五枚灵石。几十户农夫就算倾家荡产,也不可能拿得出来。

景华正在奇怪,村民中走出两个年迈老头。他们颤颤巍巍来到青年面前,郑重其事跪下叩头。

“仙师大展神通,帮了我们的忙。可小民等家中贫寒,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望仙师莫要嫌弃......”

少年远远望去,老头手里捧着几窜铜钱,还有鸡蛋、红枣等等杂物。相对于“行云布雨符”,这是名副其实的“薄礼”,简直寒酸到家。

青年一脸傲然之色,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

“龙某人出手为的是人间正道,怎会贪图尔等财物?切莫小看天下英雄!”

说完他取出一个草黄色纸鹤,托在掌心约巴掌大小。青年随手一挥,纸鹤见风变大,比仙鹤还大上三分。它以细竹为支架,上面糊了一层不明材质的黄纸,纸上绘有几处“玄文”。

“龙某人”撩衣上了座驾,纸鹤缓缓升起到七八尺高。

“诸位乡亲,以后若碰到困难,可以到‘紫耀阁’找我。咱们后会有期!”

纸鹤扇动翅膀,“嘎吱嘎吱”向远处树林飞去。

下面的百姓手舞足蹈,再次欢声雷动。

“大德高人......”

“赛神仙......”

“真活佛......”,

赞美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纸鹤之上“龙某人”如饱饮醇酒,脸庞似乎发出光来。空中的纸鹤轻轻颤动,速度又降下几分。

景华暗暗称奇。

纸鹤简陋破败,接缝处毛边都露了出来,却是件货真价实的法器。驾驭法器需要筑基修为,刚才暗中查看,龙熬田不过是个聚灵修士。难道他天赋异禀?还是真人不露相,自己看走了眼?

纸鹤越飞越远,百姓们喊了片刻后渐渐散去。少年没有离开,他站在原地、驻足瞭望,只见草黄纸鹤飞入树林,突地一头栽了下去。

景华不禁莞尔。

“龙某人”的灵藏不足以支持法器,纯粹在打肿脸死撑,也不知他图些什么。但此人帮助百姓不求回报,就算性格怪异了些,总还有可取之处。

凭心而论,对方年纪与自己相仿,却能支持法器片刻不倒。在灵藏一项上,“龙某人”胜过自己甚多。

百姓们准备下田干活,那名男童又问道:“二叔,大哥哥说有困难去找他?前村的二栓总欺负我,可不可以叫他帮忙?”

庄稼汉答不上来,忽然伸手在顽童屁股上拍了一记。

“啪!”

“小兔崽子!那个叫修士老爷,是老爷懂不懂?见了以后要磕头施礼,什么话好听说什么,千万不能胡说八道,知道不?”

男童吃痛之下大声嚷嚷:“知道了,知道了,修士......老爷......磕头......”

少年摇了摇头,脚步加快离开田埂。

日头渐渐偏西,两旁农田渐渐消失,草地、树林、山岗环绕道边。路上行商愈加稀少,再往前一段,前后都已看不到人影。

大道上空空荡荡,景华并不在意。观月大陆兽多妖多,普通百姓入夜后不会外出。

“哗啦.......”

他正低头向前赶路,冷不防一脚踩空。少年失去重心,直接朝前栽了下去。

陷阱!情急之下,“枯金杖”向后猛插。

“哧!”

杖身扎进土石、深入二尺,景华左手握紧杖头,身躯半吊在空中。前方被挖出一个大坑,底部竖起几根短矛。矛头锋锐尖利,旁边还有些倒钩。

“噌!”

少年左手发力、身体上挺,倏地跃回地面。触地瞬间,他顺势往旁边连续翻滚,双手扣住两张符箓。

“唰!唰!”

两道风刃划过后方,在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景华凝神细看。只见山坳后转出一高一矮两个修士,矮的是个马脸;高的那个灰衣灰裤,长着大大的酒糟鼻。

马脸咧开大嘴笑道:“嘿嘿,小畜生反应倒快。看在你苦练几年的份上,乖乖交出身上财物,大爷我饶你不死。”

少年心头一片清明。陷阱布置恰到好处,对方已准备好杀人灭口。自己刚出宗门就被人盯上,是有预谋?还是巧合?

第二十七章 以一敌二

见景华没有回话,酒糟鼻怒喝道:“小畜生!别以为‘火雷门’能护住你,‘立谷双雄’既然出来混,就不怕你那破宗门。再拖拖拉拉地不爽利,呆会儿叫你生不如死!”

马脸心中暗笑。这哥们信口胡诌,“立谷双雄”一听就是顶缸的。难道对面小子还能走脱不成?

听口气像是打劫的蠹修,景华双眉立起,“唰唰”两道“灵叶箭”分别击向二人。

见“小畜生”双符齐发,酒糟鼻、马脸稍感意外。他们多次联手劫杀,经验十分丰富。

两人轻松躲开灵箭。酒糟鼻双手上扬呈“大鹏展翅”状,“火球符”分别从左右射出,准头却差了很多,离少年有半尺多远。

景华微微一愣。两个火球飞到身前不远处,忽地撞在一起。

“轰!”

烟雾弥漫、遮人视线,马脸借着掩护突然出手。

“啪!啪!”

两道“闪雷符”混入烟雾,击向景华立身处。火球在身前炸开,少年便感觉不妙。稍一愣神,烟雾中蹿出两道电光。

糟了!闪电来得太快,躲避已来不及。景华下意识举起左手,掌心向外挡在身前。

“滋......滋.....”

电光击中左掌,随后消失不见,少年则毫发无损。他暗自庆幸,连忙朝旁边躲闪。

“轰!嗖!唰!”

几道符箓接踵而至,击中方才的位置,打得地上泥土四溅。

“啊?”

烟雾散去,马脸、酒糟鼻瞪大双眼,面面相觑。“小畜生”躲过必杀一击,让二人大吃一惊。

这些年游荡厉洲数郡,他们靠“火电”组合战无不胜,劫杀过几十个落单修士,几乎没失过手。

“肥羊”只要被爆炸吸引片刻,闪电借着烟雾发出,即便不能造成太大伤害,也能将对手麻痹。后续攻击接连不断,自然能轰杀敌方。

由于烟雾浓密,马脸、酒糟鼻视线受阻,没看清对方如何躲闪。二人心意相通,都意识到“小畜生”不太简单。

“点子扎手!上!”

马脸、酒糟鼻同时出手,符箓接二连三朝对手打来。少年左躲右闪,抽空还击。

“轰轰......啪啪.......唰唰......”

两个蠹修长期配合、行动默契,出手时机选择得当,相互补位十分娴熟。景华虽经云庸、二老尽心传授,实战经验却严重不足。

经过姜城血战,景华明白一个道理。临阵对垒,不可输了气势,若只想逃走,最后往往丢掉性命。所以身处弱势,他依旧奋力回击。

两个蠹修实力平平,速度、反应、用符技巧都不如景华。但他们经验丰富,每当一个处于劣势,另一个必然狠命进攻。除非少年豁出去只攻不守,先重创一人,否则很难打开局面。可对方有同伙照应,景华孤身作战,出手不得不慎重。

“轰轰轰......”

须臾之间,两边对击几十道符箓,景华不由暗自心惊。

自己临时出门采买,身上只有紧要物品,并未专门携带符箓。交手不过片刻,“存货”已所剩无几。

眼下生死相搏,不是宗门训练。稍一失手,立刻就有性命之危。少年心中着急,汗水不禁地流淌下来,动作变得有点迟缓。

马脸、酒糟鼻以二对一,本想十拿九稳。谁知“肥羊”年纪虽小,出手却极有章法。择机发符恰到好处,竟然兑消了己方的人数优势。他们常年劫杀修士,察言观色很有经验,很快发现对方的软肋。

酒糟鼻狞笑道:“小畜生,看你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二人随即放手施为,逼近了数尺。久守必失,景华还击速度一降,对手攻击便密集得多。

“轰......”

“嚓......”

稍不小心,肩膀被火球扫到。身体吃痛停顿,大腿又被风刃划过、献血直流。热辣辣的刺痛传来。少年紧咬牙关、下定决心,拖下去会越来越糟,只能行险一搏。

他取出最后几张符箓,瞬间同时打出。闪电、火球同时激发,密集攻向对手。两个蠹修身形稍挫、左右躲闪,为景华争取到一丝空隙。

少年猛地用力蹬地,同时身体微侧,避过袭来的“灵叶箭”。此时景华已扑到蠹修侧面,他左手用力一挥,“枯金杖”笔直砸向酒渣鼻。

符器出手后他不再犹豫,疾速转身抬腿,似乎想要逃跑。

“哪里走!”

蠹修明知对手符箓用尽,焉能不加准备。二人早已控制好距离,随时可以一前一后、堵住方位。如今看“小畜生”黔驴技穷,连符器都弃之不顾,显然是丧失斗志。

“上!”

马脸大喝出声,一个箭步窜向景华身前、封死归路。酒糟鼻“哈哈”一笑,左臂挥动,轻易将“枯金杖”击飞。

“呯!”

异变突起。“枯金杖”飞离瞬间,酒糟鼻浑身一颤、僵在当场。杖身残存几丝电劲,通过左臂接触,让他身体微感麻痹。

原来之前少年连发“闪雷符”,其中一道暗暗打在“枯金杖”上。灵力流失极快,法杖脱手飞出,上面残存的电劲难以伤人,只能稍稍麻痹对方。

一如景华所料!

与此同时,“逃跑”的“小畜生”忽地回身,两手灵光闪动。

“唰唰唰......”

两张“火雨符”同时激发,空中浮现无数火球,铺天盖地朝麻痹的蠹修打去。

酒糟鼻不过聚灵修为,即便身体无碍,面对两张高级符箓攻击,也只有滚地逃离的份,能否活命全靠运气。如今他行动不便,哪有幸免的可能。

“轰!轰轰!轰轰轰......”

几十枚火球几乎同时命中,头颅、四肢、躯干一个没漏,把蠹修轰得血肉横飞。酒糟鼻凌空飞起,向后摔出数尺、当场毙命,尸体滚倒在地。

“啊......”

马脸封死退路,正准备和同伙擒杀“肥羊”。谁知世道变化太快,眨眼之间酒糟鼻便命丧黄泉。蠹修来不及反应,嘴巴张得老大,差点流出口水。

景华欺身上前,伏身拾起“枯金杖”,顺势反撩。

“噗!”

寒光闪过,酒糟鼻尸首分离,脑袋“骨碌碌”滚到一边。马脸看得心胆俱裂,见“肥羊”向自己冲来,吓得手脚发软,连忙掏出符箓。

“嗞啦!”

灵光闪过,马脸化作一道电流,疾速窜向远方。景华抬眼观看,只见蠹修大头冲下、狠狠栽倒在地,随即他一跃而起,连蹿带跳几下便不见踪迹。

“雷遁符”,雷电系高级货色。

没想到蠹修也不简单,身上还有保命手段。还好他被吓跑,自己只剩一张“闪雷符”,真打起来胜负犹未可知。

少年不敢耽搁,在酒糟鼻尸体上翻了翻,加速往宗门赶去。

第二十八章 生命的代价

火云谷,外门弟子居所。

景华吞下“小还丹”,在卧房修养半个时辰,感觉精力慢慢恢复。

午后战斗时间很短,前后加起来不过一刻钟。可回到宗门后四肢、躯干僵硬发麻,身体如同灌铅般沉重。

打坐静养、凝神自查,灵藏消耗得七七八八,精神也萎靡不振。由此可见,生死搏杀与日常修炼相去甚远。

云师傅当年谆谆教诲,要多在实战中学习体悟,自己听过便算,很少仔细思考。如今经历两次险死还生,才发没有身临其境,很难明白生死之间的差别。

少年双目微闭,注目书桌上的物品。酒糟鼻身上东西不多,三枚灵石、二十余张符箓、一个药瓶、一枚玉简,再加上无用的杂物,很难看出对方的身份。

景华向来闭门修炼,几乎足不出户,真得罪过的人很少。严格算起来,只有形山城王德一家,再加上看护灵田的朱能。

回想午后遭遇,蠹修对战时未加防范,明显不知“火雨符”的存在,朱能可以先排除嫌疑。王家遭受重创,表面和自己无关。如果“王德之死”真相暴露,来的应该是“刑法院”执事,而不是两个低阶蠹修。

少年打开药瓶,里面传出淡淡幽香,一粒青色药丸翻滚而出、落在掌心。此药名为“正心解毒丹”,“一善堂”内偶有出售,需要三枚灵石,解毒效果奇佳。

玉简里是一门普通功法,名为“聚灵通脉诀”。

修士进阶筑基后灵藏已丰,可以开始修炼相应功法,“聚灵通脉诀”是其中之一。它实在太过普通,多数商铺中都有出售,而且仅需两枚灵石。

在已知筑基功法中,这大概是最便宜的一种。景华包裹中有枚玉简,里面记录着同样的功法。

修习功法除了增加灵藏、洗炼躯体外,还有打通“奇经八脉”的目的。随着八脉逐步贯通,灵藏运行其间,修士便能使出相应法术。

筑基功法尤如过江之鲫、种类繁多,其中大部分十分粗疏,只能在筑基期使用、不含丹诀,“聚灵通脉诀”便是如此。

相对普通功法,神功妙法数量稀少,多掌握在宗门、世家手里。比如火雷门的“赤阳圣火诀”,可以修炼至元婴圆满,是火雷门的镇门功法,有资格修习者不过五六人。

其他宗门、世家和“火雷门”相似,凡有所得大都敝扫自珍、秘而不宣,只传授给寥寥几个出色弟子。坊市、巨商处也有高阶功法待售,但价格离谱,普通修士负担不起。

实际上多数修士只能拿到普通功法,比如“聚灵通脉诀”、“正火神法”、“离水宝典”之类。它们获得途径简单,价格也比较低廉。

普通功法威力不足,对修行的帮助十分有限。若是中途更换其它法诀,新旧冲突影响成效。运气不好碰上功法排斥,有可能会散灵破脉,造成修炼事倍功半。

因此修士们要么提前准备,或拜师、或敛财、或加入宗门世家,换取一门合适的功法。要么就像酒糟鼻那样,干脆选择简单功法,不再另伸枝节。

景华摸出一枚玉简放在桌上,两枚玉简并列摆放,里面都是“聚灵通脉诀”。少年那枚得自景福仁,是景天赐修炼后留下的典籍。

“聚灵通脉诀”来历甚奇,出自一位无名散修。

传说古时修士众多,大道功法被宗门、世家垄断。即便天资卓越的散修,往往因为缺乏适合功法,修炼受阻导致含恨而亡。

有桀骜之辈不甘失败,杀人灭门、搜魂炼魄,为拷问功法不择手段。残杀、复仇此起彼伏,世间一片腥风血雨。直到数万年前,无名散修“灵粹”受阻,误打误撞修炼凡俗内功,一举创出“聚灵通脉诀”。

“聚灵通脉诀”在转化灵藏、打通八脉上乏善可陈,弱于其他筑基功法。但其对修士没有门槛,进阶筑基便可修习。而且因为凡俗相隔、路数不同,之后再修炼其它功法,不会产生任何隐患。

后面几经周折,数位先贤出手改进,“聚灵通脉诀”日渐完善,成为普通修士的不二选择。

原本为获得功法,修士进阶后不得不耐心等待。“聚灵通脉诀”出现后,不必再担心功法转换、引发排斥,完全可以“骑驴找马”。后面无论是为宗门做事,还是积攒灵石去坊市购买,选择余地无疑大了很多。

而经过无数次血案,各大门派、世家慢慢吸取教训,把一些非顶级的功法流传出去,缓和与普通散修之间的矛盾,功法之争到此才算告一段落。

酒糟鼻带着玉简,只是准备继续修炼、进阶筑基,无法从中推断身份来历。“聚灵通脉诀”对自己无用,只能卖给杂货摊主。

收拢杂物、稍加计算,所得大约十二枚灵石。而为反击蠹修,光两张“火雨符”便超过十八枚,灵石净亏六枚以上。

想想也很正常,低阶蠹修身怀巨富,根本犯不着打劫他人。无本买卖来得快、去得快,酒糟鼻便是坑人不成,最后白白送命。

生死之间,不必计较些许得失。景华回身紧靠椅背、微闭双目,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敲击。二老、云师傅都曾提及,有时间要多回忆、总结每次战斗的得失,以免重蹈覆辙。

今日不同于姜城,自己并非倚多为胜,而是以一对二,过程极为凶险。最后能格杀一人、全身而退,运气占了很大成分。

蠹修最初配合默契,成功击中自己。如果用的不是“闪雷符”,受伤几成定局。此消彼长,后续发展难以预料。

战斗后期自己落在下风。符箓用尽、后路被断,如果不是宗门赏赐两张“火雨符”,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由此可见,自己的思考方向正确。单纯激发符箓、追求数量,并没有太大意义。多符同发,威力固然变大,可凭修士的速度、反应,多数时候可以避开。

只有激发不同符箓,才能打出战术配合。今日午后,两个蠹修以生命为代价,为自己上了生动的一课。

第二十九章 秘术初现

思索良久,少年起身收拾桌上杂物。

平时人在谷内、闭门修炼,实战机会有限,没注意整理随身符箓。偶然出门遇上蠹修,险些因此丧命。

聚灵弟子应敌手段有限,符箓、符器是两大主力。虽然从“战利品”中收获一些,但多是低阶货色,“火雨符”之类的高级品半张也无。

先前少年还有些吝啬,觉得高阶符箓太贵,没舍得购买。结合两次实战遭遇,这种心思实在可笑。人只要健在,符箓可以再买;命若是没了,剩下大把灵石又有何用?

因为家境普通,上辈子养成“小气抠门”的习惯。侥幸重活一世,无谓的“节俭”殊不可取。

整理酒糟鼻的遗物时,景华意外发现一张“行云布雨符”。单张便值两三枚灵石,不知对方做什么用处。

此符聚云积雨、散布甘霖,是施恩百姓的不二法门。看到符箓,景华立即想起那位“作秀”的修士。

“龙某人”以手势咋呼,舍出高级符箓帮百姓灌溉梯田。事后他分文没取,走得坦坦荡荡。如此做派目的是什么?要说高风亮节,对方言行却有些怪异,难道只为听些阿谀奉承?

少年摇了摇头,转身来到院中。他学着“龙某人”的样子,手指在空中来回比划。

指尖上自然没有白光,点点浓翠取而代之,在空中留下浅绿色的轨迹。观其脉络,是他描画千万遍的“灵叶箭符”。

“呵呵......”

随意比划几下,少年不再玩耍。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准备制作阵旗。制符、炼丹道路不通,必须加紧尝试,寻找自身天赋所在。

转身瞬间,景华双眉皱起,觉察出几分异常。周围灵波微颤,似乎受某种力量影响。波动如此细微,若非少年对灵机感应敏锐,肯定会忽略过去。

“唰......”

景华猛地回身,淡绿痕迹正在散去,灵力波动由此而来。这感觉十分熟悉,和符箓激发时有几分相似。

少年千辛万苦书写符箓,目的就是“笔落灵动”,达到“成符”的效果。可惜上天不从人愿,无论如何努力,画出的都是废纸一团。如今信手乱涂,竟然引发灵波扭曲。

景华脑海中思绪万千,莫名冒出“引灵成符,神嚎鬼哭”八个字来。它们记载于某本生僻典籍,介绍一项神秘诡异的能力,“秘术”。

“秘术”有别于符箓、功法。修士人人用符,功法只要与灵根资质相合,基本都能练习。而秘术不同,它是修士独有的天赋。

符师、丹师、器师等虽然稀缺,但数十修士中多能选出一两位。可找来成千上万名修士,告诉他们某项秘术的“根脚”,未必有一个能成功使出。

作为修士的独特天赋,掌握者千不存一。典籍中记录着几种秘术,“引灵成符,神嚎鬼哭”位列其一,名为“人符术”。

顾名思义,就是不用其它辅助,以人为笔、引灵成符。因为去除兽血、符纸等介质,“灵符”不假外求、得天独厚,威力远超普通符箓,触摸到法术的边缘。

由于它无法捉摸、太过罕见,修士大都不会考虑。少年按捺住心中激动,几步走到院落中央。

屏气凝息,指尖闪出淡淡绿芒。起笔、转折、斜挑,第五处转折时轨迹忽然紊乱,随即绿芒烟消云散。

景华并不气馁。就在方才,他觉察到更明显的波动,足以证明自己推测无误。闭目吐纳片刻,少年再度出手。

起笔、转折、斜挑,这次似乎更加更糟糕,发力时心神微颤,空中痕迹立即崩散。

三次、四次、五次,连试十数次,没有一次能完整画完。景华渐渐摸出一点门道,只要指尖灵藏稍有变化,整个符箓会立刻崩溃。

想要书画成符,必须心如止水、神无杂念,身体不受外力干扰。少年思索片刻,开立垂臂,身体慢慢下蹲。然后他平举双臂手心向下,屈膝按掌成抱球姿势。

神游物外,本我恒在。

景华伸出手指,完全不思考符箓脉络,纯粹靠千百遍描画的直觉,无意识地挥舞勾画。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灵气剧烈波动。

“嗖!”

“啪!”

“碰......”

景华收势而起,睁眼观看。

只见厅堂正门被打出一个大洞,“灵叶箭”去势不衰,击中厅内的立柱、横梁,打得木屑、石渣四下飞溅。整个房体受损严重,只要再加上几记,屋子极可能垮塌。

符成灵应。

“灵叶箭”威能非同一般,速度、力量远超普通符箓,已接近法术的破坏力。更重要的是“人符术”以身为基,“灵”“体”相连,随着修为增加,符箓威力会逐步提升。

“呼......”

景华深吸一块气,闭目回味方才的过程,食指不停地来回划动。一遍、两遍、三遍,千百遍重复,直至捕捉到一丝明悟,少年才停下动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无数遍练习书写,一次次制符失败,最后竟然另有妙用。可惜“人符术”不假外物,灵符无法存于介质,否则可以省下购买符箓的灵石,甚至可以靠出售“特殊符箓”赚钱。

“呵呵呵......”

景华自嘲地摇摇头,老毛病又犯了。

秘术若成,自己多一项保命本钱,绝不是灵石能衡量的价值。只是凌空引符,不但要聚精会神,而且花费大量时间。战阵搏命,谁会给敌方时间准备,眼下功夫还不熟练。

如今景华激发符箓,需要大约一息时间,比“引符”快了无数倍。但前世练习毛笔书法,一息能写上两三个字。

“引符”缺的是水磨功夫。所谓熟能生巧,只要控制好时间,秘术便具有莫大威力,能成为克敌制胜的法宝。

少年转身进屋,动手收势房中“残局”。

在此之前,先得把大门、横梁修好,再去找个结实的标靶。照目前“灵符”的威力,胡乱使用太过危险。到时候秘术尚未练成,房子首先垮塌,似乎美中不足。

屋外凉风习习,顺着门上破洞吹进厅内。景华心中五味杂陈,即有些得意,又带点忐忑。

第三十章 宗门新试(一)

次日清晨,景华直奔“藏书院”寻找典籍。

手头事情着实不少,他得尝试制作阵旗,熟悉刚掌握的秘术。“宗门新试”召开在即,修炼备战更是重中之重。

蠹修战术简单直接,给了景华很大的启示。距离大比不过数日功夫,“人符术”短时间内无法熟练。想在“新试”中取得成绩,自身实力才是基础。符箓、符器是聚灵弟子的利器,早作盘算才有备无患。

离开“藏书院”时,少年花去三枚灵石。他怀里多出两块玉简,分别是《基础符箓》和《秘术概要》。

《秘术概要》阐述其体系、种类,基本验证景华所想。秘术与隐灵根有几分类似,在被发现前毫无异状,更像是某种特殊天赋。

《概要》所述包罗万象、诡异无常,很多能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典籍中记载部分已知秘术,还详细介绍其中的“易容术”。简而言之,就是通过调节肌肉、筋络,达到外貌变化的目的。

书上录有“易容术”要诀,景华照着试了试。果不其然,要诀对他毫无用处。

《基础符箓》上录有二百多种低阶符箓,除去部分生僻种类外,涵盖大部分已知符箓。景华从蠹修处获得灵感,准备进一步研究用符组合。

回去时路过“灵兽院”,景华找到苏严,讨了几个草木人偶。它们专用于训练灵兽,制作时用料十足。一转灵兽力道惊人,标靶人偶相当结实,刚好拿来练习符箓和秘术。

胖子没有多问,大包大揽拿出四个人偶,还透露出一条“小道消息”。

“酸丁,听说这次除了测试修为,还有别的花样,和往届不尽相同。你和石头说一声,他总想换个差事,眼下就是机会。”

“哦?有啥消息,说来听听。”

“具体方法不知道,但听我师傅说,掌门希望公平比试,让弟子们少受门第影响。我猜不出结果,但多注重基本功总没错。”

景华点头称是。

“火雷门”内等阶森严,外门弟子很难见到筑基前辈。平素师兄弟们相处,修为强、出身好的弟子处处高人一等,对孱弱的同门动辄呵斥,新进弟子尤为受欺。

胖子是亲传弟子,出身宗门世家,自然无人敢惹。景华自己受到梁原师叔照顾,多数时候闭门修炼,极少招惹是非,所以过得不错。石大根就比较悲惨,经常被同院的老弟子们排斥,吃过不少暗亏。

有景华和苏严帮衬,他总算挺了过来。还有门徒毫无根基,憋屈吃多了,彻底沦为其他弟子的附庸。石大根言语之间常忿忿不平,抱怨宗门内弱肉强食,和他见过的野兽差不多。

掌门能公平比试,给普通弟子一个机会,怎么看都是好事。

少年一边思索,一边将草木人偶摆放归位。杂事准备妥当,他几步来到门边,双手持符、稳稳站定。

“唰!唰!”

两枚火球分左右射出,相对疾飞。

“嗖......”

“轰!轰!”

火球在空中擦边而过,没有撞在一处。它们各自打中左右院墙,留下两块小小的黑斑。

果然不出所料,酒糟鼻的“符箓撞击”下过苦功。平时用符攻击,神识只锁定大致范围,达不到精准入微的程度。想要远处的火球准确撞击,神识锁定必须有相应技巧。景华曾意识到这个问题,寻问云师傅和二老,回答多是熟能生巧。

说起来容易,可要控制两个疾飞的火球,让它们在某处如期相撞,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少年从房里拿出笔墨,在人偶身上画出几个圆圈。

修炼无捷径,单符准度尚且不能保证,双符齐发更是笑谈。胖子说得没错,时间应花在基本功上,先从单张符箓的准度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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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转眼叶黄。

景华数十日足不出户,沉下心思夯实基础,战力大有长进。

“人符术”耗时过多,短期内难见成效。少年没有多花功夫,转而全力提升修为。他感觉体内紧绷感逐步缓解,取而代之的是“身躯膨胀”。

具典籍记载,此为筋络洗炼结束,“灵粹”进入骨骼的标志。皮肉、筋络、骨骼,由外及内、层层递进,少年已踏入“聚灵高手”的门槛,距“圆满”不过半步之遥。

此时夏去秋至,田间灵谷丰收。有梁师叔看顾,景华很少过问灵田琐事。即便如此,谷物收获依旧不错。在“朴政院”的“秋查”中,他作为外门弟子获得“上等”评定。

晨曦初露、微风轻拂,谷内传来“咚咚”的钟声。大钟连响五遍,每遍五声。五年一届,新进弟子比试正式开始。各处院落大门敞开,新弟子们一脸肃穆,快步朝“坐望峰”奔去。

汇合苏严、石大根,景华等随着人流到达山顶。“议事厅”外宽敞开阔,早已建好五座方台、分列周围。

不一会儿,新进弟子六十余人悉数到达,聚集在大厅外面。众人默不作声、凝神肃立,注视着方台后边的长老。

宗门长老来了三人,掌门魏青峰、“灵丹院”掌院曲驰、“格物院”掌院沈蓉。他们周围还有数人,几乎都是筑基修士,秦广和梁原俱在其中。

上百名聚灵弟子跟随在后。他们入门数年,经验丰富,来此维持秩序、充当“杂役”。秦广见人已到齐,弓腰向三位长老请示。

魏青峰淡然点头,秦广转身来到众人近前。

“诸位师侄,本届新进弟子共六十二人,除一人重病外已全部到场。新人比试,考量尔等两年间的修行成果。你们都看到了,前面坐的是本派魏掌门,还有曲、沈两位掌院。比试不分身份、年龄,成绩优异者宗门不吝提拔,梁师弟......”

众弟子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胜者可获得提升,还是按捺不住激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梁原走到前边,由左向右扫视一圈,台下随即恢复肃静。

“宗门比试,即刻开始。”

梁原左手一挥,几名弟子搬出五块方玉,在诸人面前一字排开。方玉呈乳白色,光滑细腻、油润剔透,犹如五块上等奶糕,让人一见垂涎。

有新弟子出身贫寒,不知眼前为何物。他们瞪大双眼,等着师伯指点“迷津”。

第三十一章 宗门新试(二)

梁原走到白玉前朗声道:“诸位师侄,第一场考校修为。这五块‘赤灵灯’对灵机感应相当敏锐,只要将手心贴在上面,凝神‘观想’片刻即可。五位亲传弟子都曾试过,今日先行上场示范。”

苏严、裴磊等五人应声上前。他们来到“赤灵灯”旁,各自手按白玉。

片刻功夫,五块方玉都闪出光亮。玉色由白转黄、由黄转红,极为艳丽动人。其中裴磊的“玉灯”最为耀眼,呈现明亮纯正的“鸽血红”,光芒逼人二目。

苏严、南宫婷的“玉灯”同样娇红欲滴,只在亮度上稍逊裴磊半筹。另外两名亲传弟子表现不俗,“玉灯”同呈红色,可惜它们色泽黯淡,和裴磊等放在一起高下立现。

围观弟子即便不懂行,也能看出谁高谁低,立刻便冒出几声喝彩。部分门徒首次见到“赤灵灯”,对变色、发光反应平平。多数人交头接耳,对方玉、光亮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苏严等演试已毕,退到旁边。梁原稍候片刻,报出第二组名单。

“令禾帆、韩冲、尤将达......”

五位被点弟子排众而出,走到近前。有人先示范过,后来者有样学样,将手心贴在白玉上方。

“哗......”

人群内一阵骚动。没比较不知道,等到光芒闪现,众弟子无不变色。相对于亲传弟子,后来五个的成绩十分“难看”。

一共五盏“赤灵灯”,有两盏只冒出些许光亮,颜色几乎没有变化。还有两盏变为明黄色,亮度稍强于前者,和裴磊等则天差地别。表现最好的尤将达,手下灵灯呈橘黄色,略微带点红光,比之最差的亲传弟子仍有距离。

新进门徒们如梦方醒,这才意识到比试不太简单。众人停止议论、屏气凝息,注目观看后续表现。

可随后五人成绩更差。

一盏“玉灯”几无反应,三盏变为淡黄色,亮度不及火烛。只有一名女弟子表现尚可,“赤灵灯”变为橘黄色,和上组的尤将达程度相仿。

其实外门弟子大都心知肚明,他们和亲传弟子相差极远。可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多数人依旧很难接受。梁师伯积威在前,众人不敢喧哗发泄。他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还有几分忿忿不平。

弟子间待遇差距过大,众人难免产生腹诽。如果我也有师尊时时指点,经常赠与灵药、心得,成绩纵然比不上裴、苏等人,总不会输给两个稍差的亲传。

方台前测试继续,梁原高声报名,又有五名弟子上前。他们同其他外门弟子一般,成绩差强人意。一众普通门徒更加沮丧,彼此暗暗对视,颇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孙光、赵艳、景华、蒋福年、何秀花......”

听到自己的名字,景华收拾心情,随诸人走到台下。

少年心中波澜不惊。“灵粹”感觉摆在那儿,躯体膨胀感是聚灵圆满前的特征。即便修为比不上胖子,彼此也不会相差太多。

此刻场上却一片肃静。经过前面的巨大反差,多数普通弟子不再谈话。面对亲传的明显优势,众人心头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胸口。

景华等五人各自伸手,闭目凝神。

“哗......”

“哦......”

“这......这......”

“好!好!好......”

新进弟子们骚动起来,之前的肃穆荡然无存。

只见景华身前的方玉光芒四射,犹如奔腾不息的血液,红得耀眼夺目。相比之下,旁边四名弟子毫不起眼,只剩中央明亮的火红。光芒四射映在诸人脸上,犹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压抑气氛瞬间消失,台前沸腾起来。景华也是外门弟子,和多数普通门徒同气连枝。那一抹醉人的红艳,带给他们极大的鼓舞。当下就有不少人鼓掌、惊叹,石大根连声喝彩叫好,比自己上场还兴奋。

“这是哪位......”

“姓景,好像是灵田那边的......”

一时间新进弟子们交头接耳,纷纷打听景华的来头。敬佩、羡慕、好奇、惊讶等等眼神聚焦一处,似乎想把少年看个通透。

平心而论,景华的表现未必超越裴磊,大概和苏严、南宫婷差不多。只是几个亲传弟子最先上场,多数人那时还没有概念,因此反应平平。等到大家意识到彼此差距,普通弟子中缺乏“栋梁”,和亲传弟子差得太远,使人感到十分压抑。

景华的出现适逢其时。

外门弟子的身份,给予众人很大的认同感。大伙儿明里支持景华,心底却是在给自己打气。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才造成台前的轰动局面。

连高台后的掌门、长老,都抬头扫了几眼。他们见惯场面,自然不会有任何惊讶。但外门弟子自强不息,甚至超过亲传弟子,总算件励志的好事。掌门魏青峰甚至微微颔首,表达对弟子们的支持。

这么一来,几个亲传当然极不服气。

他们身份特殊、高人一等,不必从事门内杂物,修为远超外门弟子。事实摆在面前,眼下却被无名小子抢去风头,让一众亲传感到脸上无光。

苏严向来和景华交好,自然不会有意见。南宫婷秀目闪过异彩,转头仔细打量前面的少年。

另外三名弟子目光不善,尤以裴磊为甚。他认识景华,知道他和苏严是好友。而苏严和南宫婷自幼认识,是他追求美人的障碍。

裴磊资质虽高,但出身平平,和南宫家、苏家天差地别。他对苏严不敢如何,但对付景华却没有顾忌。此刻“苏严走狗”又抢了风头,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景华倒是淡定的很。

他常和苏严、石大根相处,并未感受过灵压,大家修为当在伯仲之间。所以胖子一出手,少年就心中有底。但场面如此热烈,却是出乎意料。

瞬间成为台前“焦点”,景华微感得意,和前来示好的同门一一招呼,然后垂手站到旁边。

比试仍在进行,后续过程平淡乏味。几十名外门弟子中,只有四五人表现尚可,“赤灵灯”能泛出些许红光。其余门徒或黄或白,差异明显。

梁原指挥手下,将结果一一记录在案。然后他双手捧定、转身前行,恭恭敬敬把书册交到掌门面前。

第三十二章 宗门新试(三)

魏青峰并未翻看书册。他睁眼扫过诸位弟子,最后停在秦广身上。

“一切照旧。”

秦广躬身施礼、来到近前,将一众门徒领到五座高台下方。

近处看得清楚,方台基座刻有醒目的五色标记。标记两边各搭有一间帐篷。帐篷口布帘高挑,可以望见里面的长桌、方盒。

早有弟子捧过一个圆形铜盆,摆在众人身前。铜盆十分厚实,上面盖有黑色布套。布套不知是何种材质,能隔绝众人的神识窥探。

梁原跟在后面、伸手入内,取出红、黄、蓝、绿、白五枚玉球,分发到五个亲传弟子手中。

见准备妥当,秦广朗声道:“宗门新试第二项为对练。你们分成五组、两两对战,胜者进级、败者淘汰。每组最后剩下三名弟子,即为该组胜者......”

顿了顿他又道:“......胜者进入复试,直到决出前后名次。两项比试皆位列前八者,掌门将亲自下发重赏。其余弟子也有相应奖励,你们自行抽签,分为五组,排在亲传弟子之后……”

石大根和景华站在一处,听秦广介绍,不由低声嘟囔道:“要是和厉害的抽到一起,那不是很倒霉?酸丁,俺不要和你一组......”

景华憋住笑道:“石头,不懂了吧?修行也讲福缘。如果一组内都是高手,说明你福缘太薄,平日要多行善积德。”

石大根嘴里叽里咕噜,不知在念些什么。此时秦广解说完毕、转身离开,众弟子纷纷上前,从木盒里摸出玉球,排在对应的亲传弟子身后。

这不就是“种子选手”么?少年暗自腹诽不已。

可亲传弟子表现有目共睹,确实远胜普通门徒。况且对战不同于修为,外门弟子根骨上佳,修为可能不差亲传。对战却需要长辈指点、平素练习,裴磊、苏严等人优势明显。

景华依次排队,最后摸到一个红色玉球。他随着人流走进队伍,见队首第一人身材魁梧,赫然便是裴磊。正好裴磊转头回望,二人目光相对,亲传弟子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意味不言自明。

六十余名弟子很快抽签完毕,各自排入队伍,人群分成整齐的五列。秦广此时走上高台,声如洪钟,响彻全场。

“为公平起见,对战双方比试前,先进入下面的帐篷。那里已准备好所有符箓,每人每场自选三张,上一场剩下的符箓,可以带入下一场继续使用。比试之前,其余符箓、符器一律留在帐篷里,擅自使用者取消资格!”

“哗......”

台下一阵喧哗。

比试方法出乎意料,立刻引起弟子们的注意。如果拼身价、论家底,普通门徒无法与亲传、世家子弟相比。但每人仅限三张符箓,且可选范围一致,很大程度抵消了二者间的差距。

规则实际在保护普通弟子,立刻得到多数人的认同。不少心思敏捷的门徒暗自盘算,这么一来,自己未尝没有机会。比试需要速战速决,尽量积累可用的符箓。

景华却听出另外的门道,秦广话中留有破绽。“其余的符箓、符器一律留在帐篷里”,限制仅在符箓、符器上,说明别的物品允许自带、并不犯忌。

下方议论逐渐平息,秦广的声音再度响起。

“每次比试后,胜者获得对手剩下的符箓。除主动认输外,昏迷、重伤、摔下方台也算失败。比试即刻开始,顾师侄......”

几名弟子应声而至。他们手持蓝皮书册,分站在五列队伍前边,开始逐个点名。

“第一场,令禾帆!景华!”

景华稍感意外,没想到第一个就轮到自己。他抖擞精神,大步朝帐篷走来。众弟子见他首位出场,不由多了几分关注。

方盒内整齐摆放着数叠符箓,少年仔细查看,发现它们都是些低级货色,类似“火雨符”的高级符箓半张不见。

沉思片刻,景华抽出其中三张,把随身的“枯金杖”、符箓放在桌上,转身四处打量。很快他发现左首支架非常结实,是以实心铁棍搭成,供弟子摆放物品之用。

少年取过“枯金杖”,运劲力劈而下。

“嚓!嚓!”

“三尺铁棒”轻松制成。景华握在手中,掂了掂份量感觉稍轻。但临时现做无法追求完美,少年准备完毕,取过符箓、手拿铁棒,缓步向高台行去。

比试获胜者有机会晋身内门。自己曾“任性”过一次,这回要努力拼搏,不能再让家人失望。

人到高台,对手还没有上来。

景华在四周转了转,发现台面离地五尺、平整开阔,长宽都超过三丈,全部由灰色条石砌成。方台角落里还坐着个中年修士,景华在“藏书院”内见过,应该是位筑基师叔。

“沓沓沓......”

身边脚步声响,一名青年快速登台。他见到景华拿着铁棒,不由一愣。景华也在打量首位对手,令禾帆二十岁左右,脸孔很生,但面容非常俊秀。

令禾帆转头看向师叔,见对方毫无反应,默认对手的“武器”,脸孔不由抽搐了几下。二人随后相对施礼,各自站定。

中年修士纹丝不动,直接挥手道:“开始!”

“呼......”

话音未落,铁棒挂着风声直奔对手面门。

“噌!”

令禾帆腰部发力,轻松侧闪、躲过短棍。他正要转头发难,眼前突现一片强光。光芒直刺双目,使人瞬间失明。

“啊......”

基础符箓“明光符”。强光入目,晃得令禾帆睁不开眼睛,再想反应已经太迟。

“呯!”

他只觉脑后闷响,随即软软倒下、人事不醒。少年取过对方的三张符箓,施施然走下高台。

与此同时,旁边四座方台上你来我往,弟子们兀自恶斗不休。众门徒目光一致,多集中在景华这边。

毕竟前面印象太深,大伙儿都想看看少年的战力。结果比试眨眼便过,开头到结尾一共才三五息时间。

很多弟子只见白光一闪,景华慢慢下台。众人连惊叹都未及发出,对战已戛然而止。

再看台上躺着的令禾帆,弟子们的眼神由敬佩转为惊愕,仿佛眼前的不是同门,而是一头恐怖的“妖兽”。

裴磊面沉似水,首度露出戒备的神情。

第三十三章 宗门新试(四)

四座方台激战继续,各组情况基本差不多。多数弟子都把符箓用光,然后“呯呯嗙嗙”地近身缠斗。

这么一来,景华显得相当突出。比试对战,有胜有败十分寻常。可三下五除二,对手一招没发直接倒地晕厥,不免让人心有余悸。

景华之前籍籍无名,只是个普通弟子,理应和大伙儿水平相当。可他如此利落地解决对手,后面要是不幸碰上,哪有获胜的可能?

众人心情复杂,看着“妖兽”走下高台,连个上前祝贺的都没有。景华无暇关注其他,摊开手掌盘点收获。一张“金甲符”、两张“闪雷符”,看来对手也不蠢,同样思考过战术组合。

与此同时,石大根、苏严先后上台。

石大根倒也干脆。甫一上场,立刻甩出两张“风刃符”,趁着对手忙于躲闪,给自身加持“金甲符”,随后“哇呀呀”怪叫着冲上去,和对手近身肉搏。

他一身蛮力,速度也快。对方手忙脚乱,没机会用符,被逼着和其扭打在一处。

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调教出石大根的摔跤功夫。二人搏击,他几乎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大个子拼着只攻不守,几个照面就把对手按倒在地,最后再踹上一脚,轻松赢得胜利。

看着石头在台上大呼小叫,少年心中暗暗点头。

石大根平时傻气乱冒,关键时刻却肯听劝。自己教的办法,他一字不落全部照办。可惜此法只管用一次,下场对方有所防范,就不再灵光了。

左右无事,景华退到一边,默默观察几座高台。弟子中不乏聪慧之辈,打出许多漂亮的符箓组合,有些自己想到过,有些则出乎意料。少年心下盘算对策,对战中意外频发,早作打算总是没错。

正在思索,裴磊慢慢踱了过来。

“景师侄,果然有几手,打得挺漂亮嘛......”

景华一愣。这话充满恶意,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侥幸过关,还请师兄多加指点。”

裴磊“哼”了一声,脸露不屑、鼻孔朝天。

“好啊,稍候台上相遇,我自会好好指点你几下。”

望着对方傲慢离去,景华百思不得其解。

早在新人入门时,他就发现此人自大无礼,因此一向对其敬而远之,两人素无来往。大家同是聚灵弟子,理应师兄弟相称。不过对方是掌门亲传,倒也当得起自己的“师叔”。

此时此刻,裴磊特意来找自己,撂下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难道是吃饱了撑的?

景华想不明白,索性不加理会。此人把傲慢、厌恶都挂在脸上,似乎没多少城府。到时真的遇上,手底下见真章就是。既然他不留情面,自己也就不必客气。

整个上午,每组比试六场,三十名弟子失败退出。宗门早已下发过“辟谷丹”,午后比试很快开始。

上来的对手是个“熟人”,名字叫作孙光。

二人同日入门,在法车上共乘过几天。从那以后,景华和他再没碰面。两年功夫孙光沉稳不少,面对“妖兽”,他脸上全是凝重之色。

随着筑基师叔下令,孙光抢先出手。他右臂晃动、灵光闪现,景华面前一阵模糊,十几头黑色山猪冲杀过来。

是“幻灵符”。少年心中暗笑,孙光倒也做足功课,不妨看看有何后手。他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呼......”

空中风声响起,一道利刃由远而近。

“幻灵符”掩护、“风刃符”突击,倒也不无可取之处。景华身形跃动,风刃从肋边划过。

见攻击无效,孙光有些紧张,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对手。景华人在空中,灵符已然激发,空中倏地出现清水聚集,“净水符”。

符箓本是收集净水,供弟子饮用的。结果没有容器,半缸清水倾泻而下,尽数倒在地上。

“哗啦......”

水势涌动不绝,漫过孙光立足之处,将他的布鞋全部浸湿。未等其反应过来,另一道符箓接踵而至。

“嗞啦!”

“闪雷符”打在水渍上面,孙光连带遭殃,半边身子被电至发麻。见到景华举起铁棍,对准自己的脑袋,孙光大喊起来:“我认输!”

接过对方仅剩的“土墙符”,景华走下方台,石大根已等在那里。

“石头,你怎么打的?好快的速度!”

石大根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傻笑道:“俺直接认输,省下六张符来…..”

“啊?你都输了,怎么会有符箓剩下?”

“俺事先和那个南宫婷说好,估计她嫌俺烦,直接就同意了。”

景华有点哭笑不得:“为了六张符?好歹你可以试试啊?直接认输也太不像话……”

石大根不以为意,仍旧“嘿嘿”傻笑。

“酸丁你不是说过么?法子只能用一次,到第二次就不灵了。结果后面碰上亲传弟子,明知打不过,不如把符箓省下来用。俺一个月才两枚灵石,买个几十张符就没了,还有丹药、符器,等紧着点花……”

景华无言以对,只好拍了拍他的肩旁。

一直以来,自己很羡慕世家子弟。他们有家族支持,自幼耳濡目染、见多识广,手头还很宽裕。

据苏严所说,别的郡、洲里还有更庞大的世家。他们条件优越,远超“火雷门”的苏家,个别世家实力甚至超越整个“火雷门”。

出身在那边的话,随意选择低阶灵兽自不待言,优秀子弟还有机会获得灵丹神药。灵丹价值连城、功效非凡,不仅洗经易髓,还能增加体内的灵藏。少数神药稀世难求,甚至能助人突破瓶颈。

与他们相比,景华常常独自叹息,所谓“输在起跑线上”不外乎如此。和石大根接触多了,才渐渐发觉自己的狭隘和偏激。

石头出身贫寒,极少有怨恨、嫉妒的情绪。偶然发发牢骚,却从未对家庭有过怨言。自己眼睛向上,去羡慕高门大户;石大根还会蹦出几句惊人之语,说他比同村的二狗、菜花幸运得多。

和石头相比,自己才幸运得多。不仅衣食无忧,还有家人在后面全力支持。两世为人,竟不如农家青年看得通达,着实让人汗颜无地。

第三十四章 宗门新试(五)

高台之上,对战正酣。

景、石二人来到台边,目光重新回上方。苏严实力超群,在组内已胜过一场。眼下他正对战一名女修,女修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落败。

少年转头观望,注目本组方台。

裴磊刚胜过一名弟子,此刻已下场休息。眼下台上站着另外两人,景华在观察其中一名青年。他名叫尤将达,生得尖嘴猴腮、其貌不扬。上一场凭借巧妙的符箓组合,他胜得十分轻松。

如果尤将达再次获胜,那么自己、裴磊和他将成为本组优胜。按之前的规定,三人之间要各战一场、决定排名。自己下个对手若不是裴磊,就是这名猴脸青年。

方台上面,尤将达和一位女修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手中符箓都已堪堪用尽。

女修忽地打出一张“明光符”,跟着进步前击、直取对手。可这招被反复用过多次,大家都有了防备。尤将达迅速闭目后撤,打出“闪雷符”。

电光不偏不倚,正对着女修前突的方向。女修速度太快,来不及应变,被迎面打个正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见对手迫近,她无可奈何、只好认输。

尤将达获胜下台,与景华的目光碰个正着。他呲牙一笑,转身向裴磊那边去了。

“呼......”

景华长出一口气,看来前途难明,自己要早作准备。

下午比试时间很短,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五组都决出各自胜者。景华粗略估计,宗门奖赏大概不过符箓、丹药之类,自己想升入内门,必须另有出色表现。

修为考校他应稳居前五,关键看后面的对战。

想到这里,少年再次打量尤将达。只见他站在队首、双肩抱拢,一双小眼熠熠生辉,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

此刻多数弟子已然淘汰,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谈论着每一位胜者。五位亲传自不待言,进级毫无悬念,倒是景华、尤将达这样的外门弟子,身份与他们相仿,成为评议的焦点。

有老弟子趁机开出盘口,打赌后面的胜负。一些无聊者纷纷跟进,赌得不亦乐乎。

景华汇合苏严,正在交换比试心得,石大根颠颠地跑来。

“酸丁,俺把身家都押在你身上,千万加把劲,不能输给那个猴崽子!”

景华一愣:“安排出来了?”

“是啊,就在值守师兄手里。俺听说尤将达有点来头,好多师兄弟都押他赢。俺偏不信,酸丁,你可得争口气......”

苏严突地怪笑道:“哈哈!好你个石头,全都押给景华,怎么不赌我赢?”

石大根脸色尴尬,连声辩解道:“胖子,不是......不是俺不押,是没人设局。凡是亲传弟子比试,开到十赔一、二十赔一,都没几个人敢投,所以......”

苏严“哦”了一声:“那酸丁呢?他开到多少?”

石大根乐呵呵道:“一赔二。”

景华双眉一挑,微感意外。

之前修为测试,尤将达虽表现良好,距自己尚有不小的差距。即便如此,师兄们仍开出“一赔二”的盘口,说明对方确有过人之处,只是自己不太清楚。

“石头,你押了多少?”

石大根龇牙咧嘴,伸出一个巴掌道:“五枚灵石。”

景华点了点头。每月俸禄不过二枚灵石,还要选玉简、买丹药,五枚灵石谈不上多,恐怕真是石头的家底。

他伸手入怀,摸出一把灵石,约莫二十余枚,放在石大根手中。

“石头,帮忙跑一趟,我押自己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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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事休息后秦广朗声宣布,胜组比试即刻开始,第一场便由景华对阵尤将达。

先后顺序和之前一致,众人都感到莫名兴奋。景华和对手各自上台、遥遥站定,未等双方拱手见礼,尤将达忽然抢先动手。

“唰......”

他左手一弹,空中水团涌现、倾泻而下。

这是“净水符”。景华自己用过的花招,哪会不加防备。未等水花落地,他提前朝旁边跃起,躲过清水“激流”。

“嗖!”

尤将达似乎有所准备。随着景华身躯离地,他跟着纵身而起、右腿飞踹,直取对方的落脚处。

“啪!”

景华唯恐对方有诡计,左足轻点台面,再次向旁边躲开,身子落在高台的西北角。未等他展开反击,尤将达突地狞笑一声。

“嘿!”

他两臂分开、手腕一抖,几个青色小瓶飞出袖口,直奔对手而去。

少年侧身急闪,小瓶打了个空。它们尽数落到台面,“呯呯”几声粉碎爆开。绿色浓烟汹涌而出、四下挥散,瞬间布满小半个方台。

几个弟子站在台下、距离较近,不慎吸入一缕烟雾,立刻两眼翻白、神智不清。

尤将达见对手身陷绿烟、未及逃离,不由脸露喜色。

小瓶是三伯赐下的防身利器,并非符器、符箓,威力却十分惊人。绿烟由秘药炼制而成,还加入少许“鬼花藤”的毒液。

“鬼花藤”是种罕见的灵植,长于高山密林、悬崖峭壁,常年以妖兽为食。其生命力十分顽强,藤条柔软细韧,一旦缠住猎物,立刻注入毒素。毒素直接攻击神魂,猎物往往来不及挣扎,昏厥后成为肥料。不少妖兽见到“鬼花藤”,都会远远地绕开。

绿烟中加入“鬼花藤”毒液,莫说是聚灵弟子,就是筑基修士不小心中招,也会眩晕良久。

眼见大局已定,尤将达心中不停盘算。

三伯在“格物院”身居要职,已打听得清清楚楚。裴磊天资卓越,在掌门心中举足轻重,内定由他修习门中圣典“赤阳圣火诀”。照此发展,裴磊前途光明,极可能成为宗门实权人物,尽早结交有利无害。

虽不知二人有何恩怨,但裴磊曾放出话去,要给景华点厉害看看。自己下力气对付景华,无疑是向他示好。

况且之前“灵灯”测试,景华风头太劲,落了几个亲传的面子。待会儿败在自己手上,两人孰高孰低,众同门自然心知肚明。如今就等着对方昏倒,自己则崭露头角、名利双收。

想到得意处,尤将达嘴角上翘,不免有些忘乎所以,连周围的变化都未曾注意。

不知什么时候,绿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由翠绿转向青灰,进而变为灰黑色。黑雾四下弥漫,布满大半个方台,连对面的景象都有些模糊。

直到这时,尤将达才反应过来。眼前不是自己发出的毒烟,而是符箓产生的黑雾。

阴系符箓,“黑雾符”。

第三十五章 宗门新试(六)

高台上黑雾弥漫,间有森森寒意,四周景物模糊不清。发觉事情不对,尤将达立刻出手。

“嗖......轰!”

“火球符”呼啸而出,打在地砖上火星四溅,照亮对面。西北角落空空如也,没有景华的身影。

“咣!”

黑雾中突地伸出一根铁棒,正砸中尤将达后脑。尤将达声都没吭,直挺挺地向前栽倒、晕死过去。

景华缓步走出灰雾,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瓶飞出袖口瞬间,他就意识到不妙。乘着侧身躲闪的机会,少年把“正心解毒丹”拿在手中。

此丹得自三江城蠹修,价值不菲、功效非凡。景华把它带在身上,原本就是应急用的。没想到新弟子比试,竟有人使用如此霸道的迷药。

绿色烟雾爆出时,景华已屏气凝息。即便这样,鼻腔中仍感觉丝丝清甜,紧接着头昏眼花。少年支持不住身体,直接半跪在方台上。

虽然及时吞入“正心解毒丹”,手足、四肢依旧软弱无力,人在地上挣扎了三五息时间。如果此时受到攻击,景华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可惜尤将达对迷药信心十足,非但没乘胜追击,还给了少年喘息的时间。

“黑雾符”是上台前选的,浓雾混淆灵觉、扰乱视听。局面不妙时,可以争取调整时间。它与毒烟性状类似,恢复行动后,景华第一步打出符箓,为偷袭取胜制造机会。

取过对手的三张符箓,景华走下高台。苏严、石大根围拢过来,左右打量。

“酸丁,怎么样?毒解干净没有?”

“不要死撑,反正已经胜了。喏,这是赢来的灵石......”

景华下台时,已看到石大根前去“讨债”。设局弟子面孔扭曲,表情说不出的怪异。见苏严跟在后面,他才乖乖拿出灵石付账。那副嘴脸如丧考妣,就差满地打滚耍赖了。

“没事。还好带着解毒丹。胖子,你呢?”

“还没比过。对方上场拼得鼻青脸肿,估计无力再战。刚才秦师伯宣布,比试到此为止,后面的明天继续。”

景华点了点头。三场比下来,身体、精神紧绷的时间太长,急需休息恢复。

此时另一座方台上决出胜负,掌门、长老先后离开。景华随着诸弟子走下山峰,回到自家院落。

调息半个时辰,少年感觉精力恢复少许。他信步走到屋外,伸出手指,银钩铁画、凌空书写。

约摸盏茶时间,院内灵波剧烈扭曲,前方青气纵横,“灵叶箭”横空而出。它形体巨大,超过符箓所化的两倍以上。巨箭朝前飞射,打在远处的人偶身上。

“呯!”

碎屑四溅,人偶肚腹出现一道创口。

“唉......”

景华叹了口气。

“人符术”威力不凡,远超低阶符箓。草木人偶用来训练灵宠,制作极为结实,普通根本无法损伤。“画”出的符箓完全不同,打中人偶后损伤严重。当初一共“借”来的四具,有两具已经散架。

可画符时间过长,这是致命的缺陷。方台比试,对手不可能给自己盏茶时间。“黑雾符”起得快散得快,且被风系符箓克制,拖延不了多久。“人符术”既然无法使用,不如先保存秘密。

明日对战在即,靠什么击败掌门亲传?

少年依旧没想明白,裴磊为何针对自己。但事到临头,他把杂念都抛到一边,专心思考对策。

回忆今天裴磊的表现,一共两场比试,赢得顺理成章,似乎没有出彩的地方。

首场对阵十几岁的女修,不但轻松取胜,还拿到对方两张符箓。第二场的青年实力不俗,互击几张符箓之后,二人近身格斗。裴磊技击搏杀十分娴熟,自己也不敢说能胜他。

更关键的是,身为掌门亲传弟子,裴磊不可能没有“底牌”。若他今日故意低调,那么明日自己面对时,该如何防患未然?

景华回到屋内,取出剩下的符箓摆在桌上。

四张“闪雷符”、三张“火球符”、“风刃符”、“金甲符”、“土墙符”、“雨润符”各一张,加上明天的三张符箓,数量上比裴磊多出三四张。可这远远不够,想要十拿九稳,必须有制胜的绝招。

景华闭上眼睛,回忆早间比试过程。

有自己的“铁棒”作范例,其他弟子也不蠢。抡刀舞剑、持盾甩鞭,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个别弟子甚至使出“石灰”、“袖箭”,只要不是符箓、符器,宗门基本不加干预。

除去尤将达的毒雾,多数杂物没啥用处。若是修为相当,刀剑棍棒还能起点作用。对方全力防范下,“石灰”、“袖箭”和玩笑相仿。修炼达到一定水准,凡俗武器基本失去意义。除非有人能找来千百弓弩手,来个万箭齐发。

“呵呵......”

景华摇了摇头,抛开不切实际的想法,手指在桌上有频频敲击。

说到底牌,少年确实留了一手。可能起多大作用,眼下海不得而知。扪心自问,他已然竭尽全力,不论后果如何,至少没有遗憾。

景华心里很清楚,几个时辰内指望别出心裁,拿到克敌制胜的窍门,纯属白日做梦。关键是自己理清思路、决定方略,然后全力准备。

******************

“啪!”

“混账,石大根是个穷光蛋,哪来那么多灵石?”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景华自己出的,还有那个苏严,他是亲传弟子,我们不敢......”

“这下完了,怎么和朱师兄交代......”

厅堂中几个弟子垂头丧气,若是石大根在,立刻就能认出来,他们正是开盘口设赌的几位。

“蔡老大,要不我们明天再开几场,补回点损失?”

“蠢货!明天都是亲传的比试,谁会下注赌博?”

“蔡老大”走回桌前,伸手扒拉剩下的灵石,脸色阴晴不定。

“马老三,你去告诉朱能,就说有人诈赌,随便报几个名字,景华、尤将达都行。让朱能告诉他哥哥,想办法找回来。”

“马老三”心惊胆战道:“那......那要是朱师兄问起来......”

“蔡老大”手掌一划,将灵石分作两堆。

“朱能要是问了,你就说损失咱们一起扛。其他几场进项还在,不至于血本无归。再让他继续去找,看看有没有‘肥羊’可宰,总得想法子把窟窿填上!”

第三十六章 宗门新试(七)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大批弟子提前聚集,来到方台下等候比试开始。

昨天比试中,有二十几位弟子负伤。人群中新进门徒只有不到四十人,其余两百来个都是入门多年的“老人”。

聚灵弟子修为不足,攻防手段相对单一,因此昨日前来观摩的同门不多。今日上场的都是新弟子中的佼佼者,众门徒希望增长见识、取长补短,热情自不一般。

各组胜者已定,剩余场次不多,比试转而集中到一座方台上进行。辰时未至,包括肖叔平在内,四位宗师莅临“坐望峰”。

当值修士全部到位,秦广走上方台,高声宣布比试开始。

第一场尤将达对裴磊。

尤将达倒也爽快,上台之后直接认输,把三张符箓交给对方,引来台下一阵嘘声。他神色有点尴尬,下台后脚步不停、掩面而走。

景华心里一沉。符箓数量由领先四张,变成落后两张。差距颠倒过来,之前想好“以拖待变”难以实现、只能作废。

后面几场波澜不惊。亲传弟子全数战胜对手,过程比较轻松,未见多少波折。至此四组魁首皆由亲传弟子获得,外门弟子除景华外已全军覆没。

最后一场,景华对裴磊。

少年在帐篷内选好符箓,大步走上方台。只见裴磊负手而立,已然先一步上场。他嘴角轻撇,脸上的笑容十分轻蔑。

“景师侄,不是求我指点么?好,今天就让你明白,你我之间的巨大差距。”

他双目盯着景华,见对方既无愤懑神色、也无委屈表情,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数次言语相激,原本希望景华心生惬意,转而向苏严求助,那么事先种种安排便会生效。即便苏严不与诸位亲传交恶,也会留下“帮助外人”的印象。谁知景华“脸憨皮厚”,对自己的嘲讽无动于衷,白费一番心思。

少年根本没想那么多。

对战在即,他全部心思都在胜负上,几句恶语如同清风拂面、过后无痕。随着秦广的口令,他抢先起手,给自身加持“金甲符”。

裴磊同样不慢。

“唰!”

灵光闪过,一道风刃直扑景华。

景华身形转动、让到旁边,风刃从体侧划过,一阵巨痛从右臂传来。

不对!风刃非但比普通符箓快了三分,而且刃边翼展宽出两寸,致使自己计算失误、中招受伤。怎么回事?

“嗞啦......”

第二招接踵而至。银色电蛇光芒耀目,比普通“闪雷符”粗壮几分,瞬间打到跟前。

少年一个“懒驴打滚”,迅速向右后方躲闪。电光擦左掌而过,把人惊出满身冷汗。电束其实擦中掌缘,只是景华体质特殊,幸运逃过一劫。

一道风刃可以解释,裴磊运气太好,刚巧挑到特殊的符箓。连着两道都是如此,符箓威力凭空增长三成,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难道宗门徇私舞弊,暗中帮助亲传弟子?景华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其他几位亲传同样上台,符箓攻防十分正常,没道理照顾裴磊一人。况且台上台下众目睽睽,不缺眼明心亮的前辈,事情传扬出去,对宗门威信、亲传地位都是巨大打击。

同为普通符箓,在裴磊手里威力大出许多,景华灵光一闪,想起自己看过的典籍。

“增幅术”。此为秘术的一种,可以控制自身灵力,以一种玄妙方式注入符箓、法术当中,大大增加其威力。

裴磊竟然身怀秘术?

景华检查右臂,上边划出一道紫红色血痕,丝丝血点从内渗出。如果没用“金甲符”防御,一记突袭下右臂就废了。

两记必杀被对方躲过,让裴磊大感意外。

“景师侄,滚得挺麻利嘛,再接我两招。”

景华哪容他再占主动,一道风刃反击回去。裴磊轻松跃开,甚至有空调侃挖苦。

“景师侄,这次不用‘明光符’?不用‘净水符’?”

少年默不作声,双目紧盯着对方的身形。就在裴磊落地瞬间,“闪雷符”轰然发出。

“嗞啦!”

电蛇疾舞,直奔对手落脚处。

这招大出裴磊的意料。符箓攻击,大都以神识锁定目标,只能控制大致范围。而范围的大小精准,是用符水准的标杆之一。

景华的“闪雷符”不偏不倚,打在节骨眼上。若是裴磊继续落地,电束刚好击中脚踝。真打到的话,本场比试基本完结。

裴磊并未慌乱。他气沉丹田,左足迅速蹬地、止住身形,“闪雷符”打了个空。不过临时变向、惯性极大,裴磊控制不住身躯,猛地朝右边趔趄了几步。

“嗞啦......”

不等对手站稳,第二道“闪雷符”随后便到,打向裴磊踉跄的方向。眼看肚腹要“撞上”电束,裴磊心中大急。他就势滚倒在地,再次躲过一劫。

“嗞啦!”

第三道“闪雷符”轰然而至,直扑地面。裴磊急中生智、腰部发力,身子“骨碌碌”地连续翻滚,勉力避开电光。

“嗖!”

未等他起身,一只大脚倏地出现跟前,冲面门猛踹而来。裴磊竖起双臂,并排挡在身前。

“碰!”

手腿相击,发出一记闷响。裴磊双臂发麻,却趁势借力而起,在台面上站定。

与此同时,景华反手抽出铜棍、当头打下。

这可不是帐篷里拆的破烂。昨日傍晚,少年特地找到石大根,要来巡山用的哨棒。短棒金光闪闪、份量十足,哪怕是聚灵弟子,也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抗。

裴磊刚刚站稳,旧力已竭、避无可避,只能再次用手臂招架。

“啪!”

铜棍击中右臂,感觉有些怪异。裴磊双肩扭动、身体后缩,竟将力道卸去大半。

景华暗自点头,亲传弟子果然不凡。普通修士修炼、用符,并不注重格斗搏击。但裴磊刚才所用,明显是极高明的卸力技巧,可见平时有专人指点,远非自己所及。

“啊!”

裴磊狂吼出声。饶是他炼体有成、卸劲自保,这一棍也够受的。即便骨头未断,筋肉肯定受到重创。

可此时无暇他顾,对手就在眼前,铜棍如雨点般打来。裴磊打起精神,拨、挪、卸、躲,抽空反击。

景华仗着铜棍在手,占了不少便宜,打得对手“嗷嗷”直叫。最后裴磊下定决心,拼着挨上一棍,猛地蹬地后撤,同时以“风刃符”反击。

少年侧身避过符箓,把铜棍背在身后。二人才各自站定,遥遥相对。

“裴师兄,滚得挺麻利嘛。‘明光符’、‘净水符’随后便用,师兄稍安勿躁。”

第三十七章 宗门新试(八)

高台上兔起鹘落,变化极快。观战弟来不及反应,直到二人力战分开,才勉强看明白状况。

“哗......”

“好!”、“好!”、“好......”

彩声四起,议论纷纷。

“打得好快,景华竟能和亲传弟子对抗?”

“还是裴磊厉害!刚才有师兄说了,那叫秘术!”

“你眼睛长哪里啦?明显景华占上风好么?”

“还没比完,你怎么知道?”

“放屁!裴师兄是掌门亲传,哪是外门弟子能比的?”

众门徒大开眼界,争论不休。数位筑基修士在周围巡视,见景、裴二人攻防有度、杀伐果断,不禁暗自赞赏。连几名宗师也颇感意外,曲驰更是“噫”出声来。

裴磊身怀秘术,在“火雷门”高层不是秘密。聚灵弟子组合符箓、连环攻击,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可景华几下反击凌厉狠辣,时间掌握之妙、用符落点之准,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符箓攻击准头不高,神识锁定范围粗糙。景华出手如此精准,除了要强大的神魂力量外,还需对灵藏把控入微、日夜练习。这是修士的天赋所在,人力很难改变。

事到如今,几位宗师都看得明白。景华资质、根骨皆是上上之选,身入外门依旧勤奋有加,不论心性是否存在隐患,“坚韧”二字应该当得起。与裴磊相比可能略有差距,但较之其他亲传绝对不遑多让。

曲驰顾不得面子,当场开口要人。

“掌门,这名弟子如此出色,埋没外门实在可惜。我座下弟子不多,你看……”

肖叔平暗自好笑。当年我推荐给你不要,现在来装老糊涂,曲师兄当真够可以。不过景华表现太出色,连他自己也有点意动。

魏青峰脸上一片漠然,语气非常平淡。

“这是景华,他爹景天赐师从红松师弟,是他座下的亲传弟子。我们此届已有斩获,这孩子于情于理都该交给红松师弟调教,成就一段父子同师的佳话。”

曲驰还不死心,继续说道:“红松师弟陪方师叔去‘伏魔谷’,那里空间紊乱,不知什么时候能打开。他们呆个十年八年也未可知,岂不是耽误了弟子?”

魏青峰道淡淡道:“那倒不必担心。比试结束,我立刻升景华为内门弟子,给他出入‘功勋院’的资格,对历练大有好处。万一红松师弟回来得晚,几个师伯、师叔难道是摆设,不能指点他几下?”

曲驰哑口无言。掌门所言入情入理,自己不好再说什么。当初选的弟子资质尚可,但如今和景华一比,两下差距过于碍眼。

******************

高台之上,气氛压抑。二人经过初步试探,都明白对方不太好惹,行动愈加谨慎。

景华盯着对手双肩,心里急速盘算。

经过“增幅术”加持,符箓的速度、威力显著提升。如果对方连续激发,一不小心就会中招。右臂伤口还在疼痛,“左手挡雷”福祸难料,而且无法反复使用。但裴磊对秘术过度自信,没有携带兵器上台,只要逼近后缠斗格斗,自己的胜算较大。

裴磊脸色铁青,同样在思考对策。

之前讽刺对方,不想被景华尽数“还”了回来。自己过于托大,总觉得秘术一出,对方绝无幸理。谁知“增幅术”明明奏效,却未竟全功。

对方几下刁钻反击,自己反而被动挨打。早知如此,不该故作逍遥,随便带把刀剑在身,近身相搏都不会这么狼狈。秘术虽威力惊人,但对灵藏消耗太大,自己必须发挥优势、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裴磊伸出左手、符箓消失。空中火光浮现,火球约有拳头大小,冲着景华呼啸而来。

景华单足发力、向前突进,闪避火球同时,他迅速逼近到裴磊身侧。

“唰!”

两指轻弹,“风刃符”激射而出。

裴磊纵身跃开、闪到旁边,未等身形站稳,金色灵剑已朝着落脚处刺来。吃过亏的亲传早有准备,他右足轻点地面,身体瞬间改变方向、向后飞撤。

与此同时,景华右臂上扬,铜棍重入掌中。他双足蹬地、棍合人身,猛地朝对手后撤方向扑去。

“哼!”

裴磊狞笑一声,左右双手齐出。灵光闪动,两张蓄势已久的符箓同时激发,朝着对手猛击。

“嗞啦嗞啦......”

电蛇银光耀目,接近碗口粗细,将两边道路封死。无论景华躲向何处,势必被另一处电光扫到。

少年的躯干突然从中间“折断”,一招“金刚铁板桥”堪堪避过“闪雷符”。他上身彻底后仰、下肢倾斜半蹲,继续向前疾速“滑铲“,直取裴磊的下盘。

由于不曾停顿,前冲惯性巨大。身体还未到达,已带出“呼呼”的风声。

裴磊此时已退至方台边缘,腾挪空间有限。无奈之下,他只能纵身向上“旱地拔葱”。

人在半空,裴磊并未懈怠。此刻他转动不便,最易受到攻击。因此亲传弟子单手回摆,挥出巨大的火球朝下面猛砸。

景华刚刹住身形,便遭火球“泰山压顶”。他急忙吸气收腹,撤身后退。半空中的“靶子”不能放过,景华左手连弹,两道“风刃符”一前一后,向上急斩。

裴磊看得清楚。但他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拼命蜷缩四肢、抱膝成团。

“唰!”

由于少年躲避火球、出手仓促,准头差了少许。一道风刃打空,另一道自裴磊脑后划过,割断他的发髻。无数断发自半空飘舞而下,洒落在台面上。

“噔!”

裴磊落下台面,蓬头散发、面现血污。风刃割断发髻,捎带划伤了鬓角,几点鲜血溅在脸上。远远望去,亲传弟子显得有些狰狞。

“你......”

裴磊又惊又怒,心情极度压抑。风刃再偏两分,他势必重伤下场、无力再战。身为亲传在台上被普通弟子压着打,掌门师傅脸面何存?可他方才并未留手,全力施为依旧处在下风,怎样才能反败为胜?

景华心里也不轻松。表面看来,自己处于优势、威风凛凛,可由于主动攻击,符箓、灵藏消耗快于对手。这么打下去,极可能因符箓耗尽、陷入缠斗,耗时过长最终会判为平局。

修为上自己稍逊对方半分,比试若是平局,排名就难说得很。

第三十八章 宗门新试(九)

速战速决!

少年下定决心、抢先发动,他双臂左右分开,两个火球激射而出。动作十分夸张,准头却差得离谱,离对手足有二三尺远。

裴磊微微一愣。他身躯未动,扬手正要作势反击,两个火球忽然撞在一处。

“轰!”

一声巨响,火光四起。裴磊眼前烟雾弥漫,一片模糊。他刚察觉不妙,两道电光窜出浓烟。

“嗞啦!嗞啦......”

“啊.....”

变故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裴磊张嘴大叫、毫无办法,闪雷正中其胸口。

景华看得真切,趁势进步挥棍,准备锁定胜局。人到中途忽然发现异常,烟雾散去,裴磊的身体既未僵硬、也没倒下,好像“闪雷符”毫无用处。

少年心中一沉。怎么回事?是雷灵之体?还是另有玄机?

裴磊脸上惊恐未退,心中怒火越来越盛。

他外衫下穿着“柔云中衣”,是件稀罕的宝贝。它以高阶妖兽软皮制成,不属法器、符器之列,对风雷法术抗性极强。掌门在叩头拜师时将其赐下,给弟子作防身之用。因此他胸口只微微发麻,没有受到多少伤害。

尽管如此,裴磊的心情却郁闷到顶点。方才的状况台下可能看不清楚,长老们绝对心知肚明。没有“柔云中衣”护身,他早已一败涂地,而且是输在外门弟子手里。

不行!这绝不可能!

“死吧!”

裴磊面皮紫涨,脸孔扭曲。他突然伸手入怀,拿出一把褐色木尺。木尺迎风变大,瞬间长度超过一丈。

台上气机波动异常。木尺还未出手,压力已破空而至,绝非普通符器可比。景华心中警兆大起,对方用的是法器!

裴磊手指一点,木尺闪电般飞出,直奔对手胸腹。

景华察觉到危机,立刻作出应急反应。他迅速弹出符箓,在面前竖起一道土墙,紧接着身子弹地而起,全力向侧方躲闪。

“轰隆!”

法器面前“土墙符”毫无招架之力,墙体刚刚立起,就被木尺摧枯拉朽、撞得粉碎。木尺凌空转向、去势不绝,直奔少年的胸口。

人在空中无法变向,无奈之下景华双手横棍、挡在胸前。

“碰!”

木尺击中铜棍,发出沉闷的声响。铜棍形状扭曲,变得如同一把长弓。景华更惨,他连人带棍高高抛起,口中鲜血狂喷。

法器之威,非聚灵弟子能挡。

少年脑袋一片昏沉,眼见身躯飞出方台、向下跌落,就要摔在地上。可他受伤过重,神魂涣散、四肢无力,只能任由失败降临。

便在此时,景华识海深处人影闪动。“他”个子不高,做孩童打扮,模样极为熟悉。甫一出现,他便控制住身体、四肢,作出应变反应。

傀儡般的景华倏地探出左手,铜棍在地面上一戳。

“铛!”

巨响过后,人借棍力、回身弹起,少年重新返回方台,滚倒在台面上。

孩童身影消失不见,景华重新控制躯体。脑袋里依旧昏昏沉沉,他咬紧牙关、勉力站起。胸口犹如压着巨石,少年“哇”地又吐出一大口血。

血洒台面,红中带紫。景华感觉神智清明少许,强撑着抬眼望去。只见裴磊半跪在不远处,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看到景华重返方台,他脸上神情绝望,惊慌中还带着不甘。

景华明白过来。这厮强行运转法器,一身灵藏都被抽干,连站直的力气都没了。

难怪自己能大难不死。

法器威能巨大。当初在姜城,一柄普通法刀纵横飞舞,斩杀同门如砍瓜切菜,和符箓相比天差地别。即便是低等法器,自己也不可能扛住它全力一击。裴磊修为不足,没发挥出木尺的威力,自己算是捡了条命。

可裴磊分明出了狠手,已不再是同门较量,而要至自己于死地。

想到这里,景华脸色愈加阴沉。原本重伤之下、毫无战意,此刻身体却突然多出一股气力。

少年右手掏出“雨润符”,加持己身、治愈伤势。左手凌空虚点,准备使出绝招。

裴磊已无法动弹,自己可以用“人符术”随意攻击。哪怕不取其狗命,也要打得他手脚残废,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住手......”

声音传来,恐怖灵压自后方逼近,压得景华呼吸不畅。掌门魏青峰亲自登台,无声无息出现在方台西北。

“景华,刚才你摔出场外、已然落败,不必再比了。”

少年想争辩几句,最终却低头沉默不语。铜棍的确触地,可裴磊不惧“闪雷符”的古怪在先,使用法器妄图杀害同门在后,掌门为何不干涉?

可比试规则如何解释,少年没有任何发言权。此时顶撞宗门,除了给自己、家族带去麻烦,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听凭魏掌门裁决。

魏青峰接着话锋一转,直指裴磊。

“裴磊,你身为亲传弟子,不分轻重、使用法器伤及同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尽管比试胜出,但罚去所得一切奖赏,以儆效尤。”

裴磊心中抽搐几下,闷头一声不吭。自己几乎动弹不得,对方似乎还能出手,师傅是在帮自己圆场。

景华的双拳慢慢攥紧。奖赏?身为掌门弟子,裴磊根本不在乎那点残羹冷炙。

避过“闪雷符”的宝贝,还有木尺法器,哪件不比奖赏强?有掌门师傅做后盾,他几乎不必考虑丹药、法器等等“杂务”,更不必争抢些许奖赏。

可但眼下绝不能翻脸质问,自己即没有实力,又没有背景,贸然行事只会自取其辱。景华咬牙咽下一口鲜血,低声应道:“是。”

二人表现尽收眼底,魏青峰心中暗自叹息。

景华的资质不错,身在外门、无人指点,能有如此表现,悟性更是惊人。由此判断,虽然之前在幻阵里表现糟糕,心性上或许有些缺陷,但少年的意志力相当顽强。

为维护掌门弟子的脸面,此次必须要受点委屈。后面不妨好好安抚、着意敲打,争取消除他心中的愤懑,早日成为宗门骨干。

至于裴磊,这孩子天赋更出色,双灵根且不说,在聚灵期就能运用秘术对战,实在千中无一。好好培养,将来是宗门的一大战力。

可他气量过于狭隘,为了一点小事竟失去理智,对同门猛下死手。如此性格莫说执掌大权,连管理一处小城,恐怕都要弄得天怒人怨。长此发展下去,最多是个供奉长老的材料,需要严加管束才行。

台下弟子们离得较远,多数人只看到裴磊使用法器、景华跌出方台。听到上面的说辞,顿时觉得掌门处事公平、赏罚合理,一时间喝彩声、鼓掌声响彻峰顶。

第三十九章 女伴

景华躺在床上,眼望横梁神情平静。

过往幕幕浮现脑海。宗门新试过去十多天,自己最终排行宗门第四,拿到不少奖赏。很多师兄弟过来探望,对之前的较量赞不绝口。

苏严、石大根自然不会例外。苏严似乎心存疑惑,不过他终究什么都没问,只是安慰几句,还留下一颗疗伤灵丹。石大根则比较关心伤势,得知少年没大碍后立即恢复本色,指着宗门奖赏唧唧呱呱、艳羡不已。

数张高级符箓,还加一瓶上品“凝露汇灵丹”。下发的奖赏十分丰厚,大概能值到百十枚灵石,丹药比符箓贵重得多。

聚灵修士达到圆满境界后,全身灵藏逐步凝聚成液,汇入身体腑脏骨骼,为筑基期形成灵流、循环周天,进而使用法术打下基础。“凝露汇灵丹”可以浸润躯体各部,帮助灵藏顺利液化,并使其更加精纯。

灵丹主药叫作“凝露草”,需要生长超过六十年以上,才可能炼出上品“凝露汇灵丹”。如果是在坊市购买,一瓶需要几十枚灵石。

此外少年还获得一块玉牌,晋身成为内门弟子,有资格出入“功勋院”、领取宗门任务。

“功勋院”原本设有门槛,只对聚灵圆满以上的弟子开放,一方面提供历练机会,另一方面保护低阶弟子,不让他们承担太大的风险。

成为内门弟子后,每月俸禄十枚灵石。“功勋院”可内领取部分任务,而且会有相应酬劳。数目虽不太多,可远胜外门弟子每月两枚的定额。

因为最后被法器重伤,魏掌门大手一挥,定下两年的复原期。也就是说景华这两年什么都不用干,坐领内门弟子俸禄即可。

虽然伤势极重,细心调养最多一年即可痊愈。两年时间肯定有照顾成分,“灵丹院”还送来不少伤药,诸如“通血散”、“大还丹”之类,专门给少年滋补身体。

按理说宗门待遇已十分优厚,不该另存他念。可景华每每想起裴磊,心口就像被大石压住,有些透不过气来。

裴磊秘术、法器全出,获得比试第一,多数弟子毫无异议。不少高阶修士目光如炬,看破当时的胜负门道,却大都选择缄口不言。宗门颁下如此优厚的赏赐,背后寓意也十分明显。

景华嘴角露出苦笑。

自己果然“不识时务”,两世为人,还看不开这点委屈。世上哪有绝对公平的地方?说到底,自己背景、实力都有欠缺,无人帮忙说话罢了。

唯一欣慰的是事情发生太快,“人符术”不及使出,否则可能会面对更多“微妙”和“虚伪”。比试经历,加上两年以来的所见所闻,使少年对“火雷门”产生淡淡的疏离感,下意识藏起一些底牌。

房门“吱呀”打开,一名娇小女修手捧茶盏走入屋内。她脸蛋圆润,头发梳着双髻,脸上尽是温婉的神情。

“师兄,该服药了。”

景华微微点头,勉力从床上坐起,任由她服侍着穿上衣物。女修不过十五六岁,侍候手法却很熟练。与少年挨得近了,二人呼吸可闻,她脸上变得红扑扑的,看上去娇俏可爱。

梁原师叔来探病时,介绍了周可儿给景华。她出身小门小户,是家中庶女,而且与梁师叔是同乡。

周可儿六年前入门,至今修炼上未见起色。并非所有人都擅长战阵搏杀,实际上大半修士从事灵植、炼丹、制符、祭器之类的工作,周可儿原本在“朴政院”司职,一直负责香料甄选。

由于在比试中表现抢眼,后来不幸重伤。梁原师叔特意八她介绍过来,既有照顾自己起居的目的,也有拂照后辈、拉近关系的意思。

刚入门时,梁师叔曾帮过大忙,他的面子不能不给。况且周可儿娇俏可人,放到前世铁定是鲜花一朵。陪在少年身边,即便什么也不做,养养眼也很不错。

由可儿服侍喝下汤药,景华趁机挠了挠腰肢,把女修窘得逃出屋外,躲进另一边的厢房。

少年摇头笑了笑,把视线重新转回房梁。

两年光阴不能虚度,必须认真规划、步步为营。别人不知道比试胜负,裴磊肯定心知肚明。照他的性子,肯定会将之当成奇耻大辱,找一切机会扳回脸面。

自己养伤期间,他纵有心思也未必敢动手。两年之后再次碰面,一切则很难说。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就不怕他搅风搅雨。

少年的手指在床边轻轻叩击,目光转向枕边玉简。身体还很虚弱,动手过招之类的事必须放下,修炼也得适可而止。但熟悉符箓、研究阵法,与伤势并无冲突,刚好可以专心练习。

******************

院中槐树叶生叶落,匆匆两年一晃而过。

景华站在房中,出步勾手、弓步推举。周围灵气疾速溶入体内,却无丝毫痛苦感受。四肢、身躯酸麻鼓胀,像温柔的手指边挤边按、畅快无比。

收脚合抱、旋臂分手,少年收势而起若有所思。

最近数月,“灵粹膨胀”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初期“灵润”时的舒畅。他已接近聚灵圆满,只等最后感觉消失、境界大成。

景华习惯性凌空出指、笔走龙蛇,一息半时间符箓便已画成。房内凭空伸出几根绿藤,约莫有手指粗细。它们缠住屋角的木椅,猛地向内收缩。

“嗤嗤嗤......”

“咯吱咯吱......”

几息功夫木椅就支持不住,“啪”地一声从中折断。绿藤继续收缩,木条被勒得“噼啪”作响,随即四分五裂、断成几截。

木系高级符箓,“盘根错节”。

两年来少年苦练秘术,原本预计花费半年左右完成“灵叶箭符”,结果不太顺利。凌空画符,从盏茶时间缩短至三十息,不过花费三个多月。从三十息开始,速度每提高一分,都会遇到绝大困难,画出的符箓不是中断,就是无效。以至于他两年来无暇旁顾,连阵法都放在一边。

有失必有得。两年苦练,木系四种法术,“灵叶箭”、“枯木逢春”、“盘根错节”和“毒云恶瘴”已然演化由心,比普通符箓威力大得多。景华有心再学几种,奈何时间有限、只能作罢。

绿藤消失不见,屋角剩下几块木头碎片。少年上前收拾,发现一块玉简落在地上,正面刻有金色篆书“聚灵阵”。

第四十章 内门弟子

红日东升,光芒万丈。

景华站在大厅中央,手持一杆阵旗凝神屏息。神识中周围气机各异、性状万千,在虚空中漂移不定。

“灵”之玄妙不可方物,有疾有徐、时曲时直。貌似毫无道理可循,实则合乎某种规则。少年之前就曾意识到,“阵法”与前世的风水术暗合。只是法阵变化更加玄奥,远超他之前所知。

灵波振荡反复、杂乱莫名,玄妙感应忽然再现。景华伸手按下,阵旗“倏”地一声没入虚空、踪迹全无。

睁开双目,屋内表面平静如故。可少年神识敏锐,感应到四周气机迅速变化。景华收起阵盘,就势双腿微蹲、手掌虚按。

刹那间灵气狂涌而来,迅速溶入四肢百骸,远比平时来得猛烈。身体很快由酸变麻,甚至还有点隐隐作痛。

景华微微一笑,大功告成。

两年时间他埋首练习秘术,只偶尔钻研阵法。投入时间太少,进步自然极慢。“聚灵阵”品阶极低、变化简单,制作阵旗依旧耗时半个多月,距离熟练差得老远。

不过慢有慢的好处,通过揣摩阵旗玄文、典籍深意,他首先确定自身确有“法阵”天赋,不至于浪费时间。其后再接再厉,逐步将“聚灵阵”八杆阵旗一一制成。今日牛刀小试、八旗分置,果然一举成功。

虽然和记载中的“灵气倍增”尚有差距,但少年只是初次设阵,细节方面完全可以改进。

当初放弃制符、炼丹,转而修习阵法,景华心中颇有忐忑。毕竟没有实践,不知自己能否成功。“聚灵阵”一成,今后的地位便有所保障。

“火雷门”基业庞大,需要各类弟子任职,制符、炼丹是其中两类。学会排摆阵法、维护山门法阵,在宗内地位同样不低。

“聚灵阵”阵盘只需一枚灵石支撑,能极大改善修炼环境。少年距圆满只差水磨功夫,有法阵相助速度能加快两分。

“沓沓沓......”

屋外脚步声响,传来周可儿的软语。

“师兄,门里来信了......”

景华面露笑容。小丫头十分乖巧,虽然修炼始终没有进展,但堂前屋后打理生活,二人相处十分融洽。对少年的私密她从不多问,只默默做好善后事宜。

景华左手一挥,将阵旗收回怀中,“聚灵阵”就此散去。

“进来吧。”

房门打开,可儿迈人屋内。她已快十八岁,出落得更加俏丽,娇小身躯前凸后翘、引人遐思。见到屋角的残破木片,她微微一愣,随即放下托盘就要去收拾。

景华一把拉过女修,坐在倒自己腿上。他捧住娇嫩粉面,嘴对嘴儿咂吮一番。可儿被咂得芳心荡漾、情不自禁,假意推拒几下。

“师兄,不要……”

话虽如此,手却向下抚去。两年时光,二人虽没有真个销魂,但在景华细心调教下,可儿由初时的害羞生涩,到慢慢学会一些技巧。

少年把玩好一会儿才放开双手,伸臂从桌上拿起信笺。上面内容很简单,让他见信后至“功勋院”报道,领取宗门指定的差事。

屈指算来,景华休养多时,的确应该去“功勋院”复职。

“什么时候送来的?”

女修脸蛋红扑扑的,把头埋在少年胸口。

“清晨就到了,我看你在用功,就没进来……”

景华又亲了一口,柔声说道:“我出去一趟,家里拜托你了。”

“嗯......”

可儿低声答应,起身帮少年整理衣物。景华又调笑了几句,把她弄得面红耳赤,这才离家出门,大步朝“功勋院”行去。

两载时光,人事变迁。

苏严已聚灵圆满,回到老家铁河城。他准备独自外出游历,寻找筑基机遇。石大根仍旧巡视山道,不过他进步迅速,又有景华和苏严帮衬,已然单独领队,还和一位女修关系密切。

裴磊于年前聚灵圆满,在几次私下较量中,击败数位前辈师兄,被誉为“火雷门”聚灵弟子第一人。

片刻功夫,景华到达“功勋院”,面见宗门执事朱武师叔。勾销、挂职等手续完成,朱武也不废话,当即下发任务。

按“火雷门”惯例,内门弟子在“功勋院”挂职,每年要完成相应差事,其余时间自行安排。通过梁原,少年早已知晓种种细则。躬身施礼后,他转身进入左首库房、查看卷宗。

望着景华的背影,朱武嘴角下撇、冷冷一笑。

这小子只是个低阶门徒,竟敢欺辱自己兄弟朱能。听说姓景的强索灵符、诈赌讹财,手法十分下作,倒要试试他有多少成色。

可惜掌门对其青睐有加,区区一点小伤,竟给出两年时间复原。眼下自己不能做得太过,先给他上点眼药,看看“成效”再说。

左首库房,景华顺利找到卷宗。他打开看了几遍,眉头不禁越皱越深。

差事有问题。

表面看来并不复杂。“火雷门”下辖某处小城,出了几起强夺货物的劫案。对方似乎是个蠹修,却没有杀伤人命。小城中驻有几个的聚灵门徒,查不出任何线索,只能上报到门内。

关键在宗门曾派出弟子,专门处理此案。被派弟子名叫钱达,景华对其并不陌生。他已修至聚灵圆满,还曾护送过新弟子入门。

钱达调查的种种经过,卷宗上没有详细记载。只说他查办劫案后,上报宗门说蠹修已远走高飞。

结果钱达前脚离开,后脚劫案立即再现,该城分堂遭到盗窃,损失十分惨重。钱达为此受到严厉制裁,被赶出“功勋院”,下派到边远小城驻守。

景华机缘巧合,与钱达有过几次碰面。此人虽说势利贪鄙,但并不是个饭桶。连他都碰壁的任务,派到一个“新丁”头上,其中含义不言自喻,很值得玩味。

“功勋院”、朱武、差事,少年眯起眼睛,反复思索其中联系。种种往事拂过眼前,最后定格在朱能身上。灵田赌斗,柴师姐提过“朱武”的名字,似乎他是朱能的兄长。

原来如此,少年的目光再次扫过卷宗。

第一次遇劫,米仓城西十里,丢失“霍家老店”一批异兽血液、皮肉和胫骨。

第二次在城东五里,被劫几十担空白符纸,是城中“林家铺子”的订货。

第三次位于城南四里,商队押送的灵石、货物全部失踪。

最后一次、钱达离开后,蠹修直接入城,把分堂仓库中几样宝贝盗走。

霍氏家主名叫霍恩,现为米仓城分堂堂主。据他所说,四次劫案无人当场死亡,也没人知道蠹修的长相。当事人多数被迷药迷昏,只有第二次在城东五里,伙计隐约看到过一个身影。对方步履蹒跚,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笃笃笃......笃笃......”

少年轻轻叩击桌面,不断思索卷宗里提到的信息。

第四十一章 劫案(一)

夕阳西下,米仓城炊烟袅袅,仿佛披上一层红色斗篷,在少年眼中显得宁静、祥和。

辞别可儿,景华整装出发。米仓城距离火云谷不算太远,大概十七八天路程。城内外人口超过十万,周围多是无边无尽的稻田。

城池四周即无灵石矿脉,也没草药珍果。城中只驻扎三名聚灵门徒,主持打理日常事物。

遭劫的“霍家老店”、“林家铺子”,店主俱为“火雷门”修士。景华先在周围调查了两天,一一察看三处遭劫原址。

时日相隔久远,城西、城东没留下多少痕迹。城南还剩些杂物,诸如残破木板、车轱辘之类,同样没提供任何线索。

少年身穿灰色棉袍、头戴斗笠,好像一个出门在外的后生。他信步来到田边,向谷棚内的农夫讨水。

老农倒也和气,放下手中的柴火,从柴草垛旁拎出水壶,倒了一碗白水。景华一气喝完温水,伸手擦了擦嘴巴。

“老伯,林子旁边有些碎木头,你费力挑柴火干什么?我去把那些木头拾来。”

老汉连连摆手道:“后生哪,要真能随便捡,哪还轮得到你?那里仙师打过招呼,说是贼人留下的痕迹,不许大家乱碰。”

景华心中一动,继续问道:“前些天城东也有些破木头,后来大伙儿不都去捡了么?”

老汉一脸茫然道:“这个就不晓得了,大概是仙师没说吧。真要是发了话,打断手他们也不敢乱动。”

景华谢过老农,转身向城里走去。三处地方案发,只有一处痕迹着重保护,里面有点意思。

少年进城找了家干净小店,关上门梳理近来查到的线索。

第一次劫案在两个多月前。其后十五天第二次劫案发生,分堂随即上报宗门。第三次劫案只隔了两天,钱达随后进入米仓城。他在城内驻留二十多天,回报宗门说蠹修离开、无从查起。

按照之前的判断,第三次遭劫有点蹊跷。灵石并非米仓城的生意,城内修士只负责押往宗门,消息相当隐秘,蠹修从何处得知?

有前面两次的教训,城内修士不提高警惕,反在离城四里处再次遭劫,而且事后毫无线索,似乎解释不通。钱达判断蠹修离开,他的根据又是什么?

根据卷宗记载,加上种种细节猜测,前两次劫案尚无论断,第三次似有监守自盗之嫌。以此类推,钱达离开后,第四次劫案更加蹊跷。城中修士已拿到好处,应该尽量低调才对。怎么会立即上报宗门,央求宗门派弟子下来彻查?

想到这里,景华把伙计叫住,抬手递给他一块碎银。

伙计进来送茶,意外发笔了小财,不禁喜笑颜开。他接过一掂,银子约摸有半两重,身子顿时矮了半截。伙计点头哈腰问道:“多谢客官,有什么吩咐?”

“小二,我准备在城里做点买卖,城中市口较好、价格公道的门面有么?”

伙计连忙应道:“客官,要说往日,做买卖还过得去。最近风声太紧,日子真不好过。上个月初,城中仙师忽然发怒,一连杖毙好几个家仆。其中一个平日得势,听说和仙师老爷还沾点远亲,谁知说死就死。眼下城里管得严,买卖大都不好做了。”

“哦......”

这倒是个新消息,上月初按时间推算,刚好是第四次劫案。那么此次十有八九是真,以至于霍、林两家不惜得罪钱达、杖毙远亲,也要上报宗门、撇清关系。这些在卷宗里没有记录,是新掌握的线索。

景华伸手入怀,又赏下半两银子。

“多亏提醒,多亏提醒啊......照你看城里什么时候好做买卖?哪些买卖赚头多点?”

伙计手捧银两、心花怒放,嘴里念念有词。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神仙保佑、吉星高照......啊?唉......确实时间不巧。如果没这些破事,少爷您只要和仙师搭上线,在城里做什么都只赚不赔。呵呵.....只要不得罪仙师老爷,在米仓城里就是大爷……”

景华心中一动:“照你这么说,城里难道有谁得罪过仙师?”

伙计脸上笑容一僵,登时变成了苦瓜。

“您瞧我这破嘴?我这就给您端水去……”

景华摆手道:“小二,这就是你不对啦。既然说了,那就讲个明白。今后万一我在城里行事,也能多些小心不是?”

伙计往门外看了看,关上门低声道:“客官,不是我不说,事情都过去好久了。仙师们对这些忌讳,不愿听到下人议论。我今天说出来,您也就当听个笑话......”

“......大概是几十年前吧,霍、林两位仙师才来不久。除了他们外,城里还有一家财主,姓赵。据说赵家祖上也出过仙师,米仓城过半生意都是他家的......”

“......后来也不知怎的?赵家老爷就死了,一双儿女踪迹不见,家人、仆役走的走、散的散。赵氏生意没人打理,就慢慢都归了霍、林两位老爷。后来凡是城里赚钱的买卖……反正提前和仙师搞好关系,肯定没有坏处。”

景华点头称善。这又是新的消息,根据自家在形山城的遭遇,伙计的话可信度很高,可以作为参考。

伙计话一说完,立刻感到后悔。

“客官,刚才这话......您千万别说是我讲的,不然……”

“放心吧,没几天我就要离开,保管不会和人说起。”

小二开开心心离开房间,景华伸出左手,在桌面上轻轻叩击。

伙计说得不多,却打开了少年的思路。若真是蠹修劫道,得手后理应早早逃离,去别的洲郡逍遥快活。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案,不像是单纯求财,反倒有很浓的挑衅意味。

如果按血亲寻仇的思路,应该直接杀上霍、林两家,犯不着一次又一次折腾。况且几次下来无人伤亡,一点不像有仇的模样。

景华感觉脑袋发胀,起身来到内室和衣而卧。

自己究竟不是名侦探柯南,无法从线索里抽丝剥茧、找出真相。据伙计所说,几十年前有家姓赵的,然后莫名其妙地消失。实在找不到思路,就先从这点入手吧。

第四十二章 劫案(二)

一连几天,少年在米仓城内四处寻访,打听当年赵家的消息。可连问数十百姓,对方不是摇头走开,就是讳莫如深。

由于心情焦急,他在街角和邋遢女丐撞在一处。对方手里的破碗倒扣过来,全撒在景华身上。碗里尽是残羹冷炙,不知她从哪里乞讨来的。

眼见饭食撒落在地,女丐一跤坐倒,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她约摸四五十岁,大板牙、三角眼,让人一见便觉生厌。不过她脚面生满烂疮,脸上、身上全是厚厚的污垢,景华的火气实在发不出来。

相撞实在太巧,时机、地点把握得分寸恰好,使少年怀疑有人故意捣鬼。如果事实如此,女丐也是个可怜人,被利用而不自知。景华叹了口气,摸出小块银子丢给对方,转身朝客栈走去。

既然探听不到消息,那就去问本城弟子好了。既然赵氏家大业大,多数分堂弟子必然知情。

回到客栈换过衣物,景华直接找上霍府。院前管家认识宗门铜牌,不敢有丝毫怠慢,将少年请入正厅奉茶。

刚坐下不久,一个白胖老头疾步奔到门前,深深躬身施礼。

“米仓城分堂霍恩,拜见宗门上使。”

景华起身还礼道:“不敢。在下景华,奉宗门派遣,调查之前的四起劫案。霍堂主,近来有什么进展吗?”

霍恩心中忐忑,暗自偷眼打量“上使”。

怎么宗门上使如此年轻?能被下派的不是“刑罚院”执事,就是“功勋院”弟子,他们至少达到聚灵圆满的境界。眼前这位上使,修为似乎还差了少许。

不论来者何人,都代表宗门权威。想到这里,霍恩的神态又恭敬几分。

“禀告上使,方才我已派人去请林、史两位执事。请尊使稍候,找齐人证、物证,我等立刻过来禀告。”

景华微微点头,落座品茶。过不多时,林琴、史金查两位修士就到了。林琴是个干巴巴的中年妇人,史金查则上了年纪,脸上皱纹堆累,看上去像个贫苦老农。

景华开门见山,询问案件进展。

林琴哭丧着脸道:“景上使,钱上使曾在此驻留多日,蠹修连影子也不见。商行连进几趟重货,来去都平平安安,没有出事。谁知道他前脚刚走,贼人后脚回来,把城里翻了个底朝天,家底都被他拿走了…..”

霍恩连忙接口道:“损失财物倒是小事。只是盗去的物品中,有一件是申师叔订的宝贝,名叫‘蓝月之泪’。最近几日就要上交,到时候宝贝拿不出来,我等实在吃罪不起。”

景华一愣:“申师叔?”

“啊,就是申海隆申师叔。”

“哦......”

景华在“火云谷”修炼,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申海隆入门四五十年,好勇斗狠,还给低阶门徒讲过道法。名头虽然比不上李克、秦广,也算是筑基前辈中的人物。

难怪米仓城宁可得罪钱达,也要把事情捅出来。真的惹恼了申海隆,他们三个都得倒霉。

景华转向霍恩问道:“霍堂主,蠹修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案,态度十分可疑。米仓城周围我不熟悉,是否有人和本门结仇?所以对方借此报复?”

霍恩一脸茫然道:“不会吧,除了史师兄刚来不久,我与林师妹呆在城里几十年,并未和外人结过怨......”

“咳咳......”

史金查在旁插口道:“......启禀上使,老朽之前在宗门近八十载,一直于灵田任职。三年前才到米仓城,只经营两家米面生意,万没有和蠹修结仇的道理。”

见林琴若有所思,景华追问道:“林执事可想到什么线索?比如......几十年前的赵家?”

林、霍二人一齐“啊”了出来。

“是…..是……啊!”

“不……不是。”

见林琴语无伦次,霍恩也感到尴尬。

“尊使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这个……赵家么,确有其事,不过……和我等并无干系,是……这个……”

景华慢悠悠道:“既然事关案情,霍堂主不妨讲讲,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霍恩见无法推搪,只能苦笑摇头。

“这.....几十年前的旧事,赵家虽与我等无关,却和申师叔有些龃龉。那次......这个......申师叔有一回到米仓城......结果......赵家不知怎的就散了。这个……详细的过程么......我等也不清楚。”

“申海隆师叔么?”

霍、林二人一齐点头。景华再问事情细节,他们却不肯再讲,推脱着说不知道。

眼见问不出更多线索,景华转而查看库房,并询问相关人证。可惜所得与卷宗记录相仿,没什么新发现。

见天色已晚,少年准备告辞离开,林琴等当然不许。晚间山珍海味自不必提,霍恩专门收拾出一套安静宅院,供“上使”在米仓城使用。

见对方“诚意十足”,景华推拖不过便顺势住下,只退回了几个伺奉的美婢。

******************

安排妥当“上使”起居,再送走史金查,霍、林二人回到内室,把房门关上密议。

林琴沉不住气,坐下便道:“景上使年纪轻轻,倒比那姓钱的还精细,陈年烂账都能翻出来查问?”

霍恩“哼”了一声:“他是胡乱猜测,想搪塞宗门罢了。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怎么可能和劫案有关?现在由得他查,能查出来最好,不然依申师叔的性子……”

“不对吧......这个毛贼三番四次找上咱们,仔细想想,我都觉得像是报仇。”

“不可能!赵家人又不是我们杀的,真要报仇,直接去宗门找申师叔才对。”

林琴摇头道:“不止是赵家。这些年来,咱们得罪的人也不少。再说了,当年赵家又没死光……”

霍恩脸露鄙夷,语气有些不耐烦。

“都是些凡夫俗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火雷门’上上下下,哪家不比咱们做得过份?现在应该仔细想想,怎么把上使大人伺候好啦?不然灵石劫案被翻出来,你我两家都得完蛋!”

林琴怒道:“你还有理了?当初要不是你说的,什么贼人已走、想点办法弥补损失,我们哪会落到这步田地?现在倒好,监守自盗的事情做了,好处一分没捞着。”

霍恩翻起白眼道:“我只想在库房打点主意。你倒好,直接去劫宗门贡物,现在还敢怪到我头上来?”

“你!”

第四十三章 劫案(三)

霍、林二人怒目对视,互不相让。

过了好一会儿,霍恩才苦笑道:“都什么时候啦?我们还相互埋怨、推卸责任。私劫灵石事关重大,根本经不起查。此次‘功勋院’严惩钱达,怕是已起了疑心。万一事情败露,我们俩家哪个能跑?”

想到宗门刑罚的酷烈,林琴猛地打了个寒颤。

“那你说怎么办?景上使和之前那个不一样,姓钱的女人、灵石样样来者不拒,拿钱办事也很爽利。结果这事把他坑了,姓景的肯定有所戒备,再送东西还管用么?”

霍恩脸色灰白,语气沉重了几分。

“景上使对婢女没有兴趣,想必是因为年纪幼小,不知其中滋味。还有,他年纪轻轻修为了得,平日肯定下过苦功。灵石对他的吸引力,远不如法宝、灵丹。”

“你的意思是……?”

“林师妹,都到这个地步,你还要隐瞒什么?当年申师叔拍拍屁股走路,赵家那件符器我没找到。除了你,谁还可能得手?”

林琴脸孔涨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霍恩叹了口气,沉声劝道:“符器再好,比不上咱们的身家性命。如果讨得景上使欢心,你我都能免去一场大祸。我准备把‘聚灵丹’拿出来,咱们一同送给上使,希望结个善缘......”

“啊......”

林琴脸色巨变。

“聚灵丹”润体强神,可以增加灵藏、呼应天地。据前辈介绍,它甚至能突破障碍,帮助凡人感知灵气。虽说成功可能较低,但价值远在自己的符器之上。

“你.......你不是准备留给孙子?这......”

霍恩脸上尽是苦涩,声音更加低沉。

“如果有别的法子,我就算典当家产,也要保住灵丹。之前我们出尔反尔,已让钱达丢了差事。现在送礼给景上使,对方哪会轻易收下。钱达心中憋着火,迟早要来找我们算账,如果景上使不给遮掩一二,破家灭门就在眼前哪……”

说到这里,霍恩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目前最重要的有两条。申师叔那边,只要确定是蠹修偷的宝贝,他老人家大人大量,咱们不会有性命之忧。我隐隐听人提过,申师叔要这个宝贝,是送给小妾当礼物的。只要咱们两家不倒,豁出些家产不要,还怕买不到玉石补偿?另一件更重要,就是把‘灵石失窃’糊弄过去,所有事情都栽到蠹修头上,先过宗门这一关......”

林琴连连点头:“师兄说的是,我这就回去把东西送来。”

霍恩把脸埋入手掌,语气带着决绝。

“还有......你再查查,该闭嘴的全部弄干净。到时候实在不行,就只能咬牙硬抗!”

******************

晨风拂过书房,翻动桌上的纸笔、书册沙沙作响。

景华双手虚按,收步立直。米仓城灵气稀薄,观想修炼事倍功半。好在步步查探下,案子脉络逐渐显现,不再像先前那样模糊。

前两次劫案看不出问题,伙计们的口供基本吻合。遭劫货物分属霍、林两家,涉及旁证众多,确有人见到蠹修的身影。

第三次很有意思,别的不说,光是几个关键人证或“外出”、或“暴毙”,就使人浮想联翩。鉴于另外三次劫案无人死亡,某些人想照葫芦画瓢,结果留下老大的破绽。

第四次劫案满城皆知,失物中有申海隆的玉石。量几个聚灵门徒没胆子作怪,不会去得罪宗门师伯。

蠹修身份无法确定。从几次动手的时机判断,其对城内一举一动十分清楚。即便不是本地人,也对米仓城相当熟悉。接二连三劫去财物,大有死缠不休的趋势,里面肯定有蹊跷。可惜目前没有线索,“赵氏巨变”时隔太久、家败人散,要查也无从查起。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效仿钱达、假装离开,再回头设局布网,看看蠹修是否出现。此法需要米仓城配合,尤其不能有丝毫泄露。一次不成,后面再没任何机会。

可蠹修深悉城中动向,里边一定有人通风报信。能否瞒过其耳目,少年心中没有把握。也许先暗中查访,让霍、林等找出“探子”,甚至放点假消息出去,顺藤摸瓜更为有效。

默然思索间,仆从进来禀报,说霍、林二人前来拜访。景华正要找他们商量,对方一大早急着过来,难道是有什么消息?

三人在正厅落座,寒暄几句后霍恩站起身来。

“景上使,今日我等冒昧叨扰,其实是来向您赔罪的。”

“霍堂主,这话从何说起?”

林琴也跟着站起,深深弯下腰去。

“昨日上使问起赵家旧事,因为牵涉门中前辈,我等没敢多嘴。可您为办案而来,行事出于公心。我们回去思前想后,实在不该隐瞒真相。望上使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景华连说不怪,二人脸色好看许多。霍恩、林琴重新落座,脸上尽是笑容,模样十分恭谦。

“说起申师叔,他出身米仓城,家中贫寒,幼时曾受过赵家的欺凌。后来他修为大涨、回城报仇,因此才有赵家败亡的旧事。”

景华点头道:“原来如此,想必申师叔不会留下后患,是我想岔了......”

林琴赔笑道:“那倒也未必。申师叔恩怨分明、只诛首恶,赵家人后来大都自行散了。他们要么另寻生计,要么沦为流民。几十年下来,不知都到了哪里......”

霍恩再次接过活头,痛斥蠹修阴险无耻,谋夺宗门财物。林琴在一旁帮腔,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住讲述米仓城如何清苦,他们如何不易。

景华坐着默默旁听,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中奇怪。既然无助于案情,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们两个来干什么的?

霍恩察言观色,发现上使只随声附和,没做任何评价,不禁有点失望。

对方年级轻轻,却没有少年的热血冲动。自己说了半天,他始终面带微笑,偶尔回应两句,却不急不徐,情绪上不见任何波动。原本计划言语相激,让少年“同仇敌忾”,然后“大包大揽”,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想到这里,霍恩咬了咬牙,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锦囊。

第四十四章 劫案(四)

“景上使......”

锦囊摆在桌上、解开绳扣,露出里面的玉盒。霍恩再次站起,深深弯下腰去。

“......我等负责驻守米仓城、疏于防范,致使宗门蒙受损失,上使因而长途奔劳。我和林师妹万分惭愧,不知如何表达歉意。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钱达的教训在前,景华哪里肯收、连连推辞。霍恩见景华坚决不受,暗暗咬了咬牙,一撩衣服跪了下来。旁边林琴见了,慌忙也跟着跪倒施礼。

“咚咚咚......”

霍恩连磕响头,苦苦哀求。

“......景上使,我等自知头脑糊涂、行事昏聩。但如今货物、灵石都已丢失,我们再后悔也是迟了。眼下两户人家、三百多口性命,都握在上使您手里。我们自知罪孽深重,绝不敢拖累上使,只求您能在适当时美言几句、遮掩一二。我等合家老小,永世难忘这大恩大德啊!上使……”

景华心中暗自佩服。

“头脑糊涂、行事昏聩、遮掩一二……”,霍堂主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自己对灵石劫案多是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虽然确有办法挖出真相,但对方提前预备,话又说得如此明白,倒是不必再推辞。

颠倒黑白的事授人以柄,轻易不能沾手。但米仓城之行还要仰仗分堂协助,遇事适当装装糊涂,倒是可以考虑接受。

想到这里,景华伸手搀起二人。

“霍堂主、林师姐,你们不必太过担心。蠹修能多次得手,显然十分了解城内状况。况且他狡猾阴险、盗去许多财物,肯定走不太远,我们从长计议,一定可以找出线索。”

见上使不再推辞“薄礼”,霍、林二人喜上眉梢。三人重新落座,讨论今后的对策。

有了前面的铺垫,气氛自然融洽许多。景华问起之前的遭遇,两名修士连连摇头,似乎过程极为不顺。

霍恩悻悻道:“我们详细盘问伙计,他说昏倒之前确实撇到两眼。蠹修步履蹒跚,似乎来自米仓城方向。我们随后封锁城池,连着戒严搜查好几天,瘸子抓了一堆,结果毫无所获......”

林琴接着道:“是啊,我们还请来朋友,研究现场残存的迷药。结果发现此药异常独特,立谷郡附近未曾见过,根本无从查起。”

少年沉吟半晌,提出“设点布局”、“监视排查”的想法。霍、林二人连声称秒,三人聚在一处、商议细节。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霍恩、林琴才起身告辞。

送走二人,景华走进屋内,轻轻打开玉盒。

一根红色细针映入眼帘,约摸小指长短,比普通绣花针粗上两圈。景华眉头微皱,此物上篆刻玄文,一看就知是件符器。只是针、丝、巾、帕之类多为女子所用,送给自己似乎不太合适。

拿起细针,感觉非金非玉、异常沉重,好像铁棒在手。旁边有一枚白色玉简,景华神识扫过、微微动容。

原来此针质地非凡,出自妖兽“嗜血夺命蜂”的尾部,奇毒无比,是它的天赋神通。天赋神通为妖兽独有,如同形山城猪妖能射出尖牙、既快且准。

猪妖只有一转修为,若是不死,尖牙可以再生。尾针如果射出,蜂妖就会死去。以生命为代价的神通,威力自不待言。“嗜血夺命蜂”是群居妖类,多数修为只有一转,但连二转妖兽看到它们,也会选择远远避开。

符器难制,不知炼化多少蜂妖血针,才能造出完整的一支。玉简中说得明白,“血蜂针”对灵力契合完好,虽是符器,威力却接近法器。同样因为其过于霸道,对修为有特殊要求,聚灵修士勉强可用。

更难得的是“血蜂针”材质优良,炼制修士手段高超,符器可以进一步加以祭炼、提升威力。

玉简里不厌其烦,介绍提升威力的细节。看得出来,前主人对此物相当珍惜,针体一尘不染、晶莹剔透,曾下过大功夫护理、保养。

即便最普通的法器,价格也在百枚灵石之上。由于修为不足、景华并未考虑购买,结果在宗门比试中里吃了大亏。

“血蜂针”适逢其会,像量身订做一般。少年脸露微笑,霍、林二人确会揣摩人心。

放下细针,景华又取出一个玉瓶。玉瓶小巧玲珑、细腻油润,只算瓶子本身,便是件不错的珍宝。打开瓶盖,露出一颗白色丹丸,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聚灵丹”!

景华一眼认了出来。当年在形山城,曾有散修向“一善堂”求购此丹,而且愿出高价。可灵药难得,景氏没有货源,生意只能作罢。

“聚灵丹”功效自不必说。它的配方、制法独特,只藏于宗门、世家的府库,“一善堂”无法炼制。况且仅以价格而论,一颗灵丹超过二百枚灵石,普通修士根本买不起。

无论景氏、王氏、还是其他世家,得到“聚灵丹”后,多是留给子孙服用。要么突破修为瓶颈,要么打开修行壁障,轻易不会转手他人。

“血蜂针”、“聚灵丹”,合起来接近三百枚灵石。在形山城内,能拿出这笔钱的,大概只有云庸、王氏和景家。以聚灵门徒的俸禄计算,“薄礼”绝对算得上大手笔。

舍出如此重礼,只为换几句“美言”,霍、林两家下的筹码不可谓不大。少年左手执针、右手捧丹,心中颇为意动。难怪钱达肯出力帮忙,轻易判下结论,这个“糊涂”值得一装。

想到钱达,景华忽地反应过来。

朱武下派“特殊差事”,其中用意不可不防。万一自己和钱达一样,糊里糊涂返回宗门。事情稍有变化,“功勋院”惩罚时绝不会留手。“流放”的教训就在前面,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少年放下礼物,在屋中缓缓来回踱步。

这么看来必须要下些功夫,找到解决劫案的办法。即便不能破案,也得有个合适的交代。否则宁可舍去财物,不可置自己于险地。

景华默默沉思,该从哪里入手呢?按霍恩的说法,曾有伙计目睹贼人靠近。难道其藏身所在,介于案发地和米仓城之间?

想到这里,少年不再等待。他收拾好桌上物品,迅速出府往城东而去。

第四十五章 劫案(五)

米仓城地处平原,周围遍布田野、丘陵。山岚叠嶂、高低起伏,其上草木繁密、巨树丛生。无论走到哪里,入目处都是成片的翠绿,不见任何异常。

景华在城外转了数圈,一无所获。毕竟时间过去太久,就算真有什么痕迹,如今也消失殆尽。

独立山巅,望着远处的袅袅炊烟,少年心中略感迷茫。四周范围过大,适合藏身的地域过多。即便投入十倍人力搜索,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起不到多大作用。

见微知著,低阶弟子和高阶修士的差距,由此便能窥测一二。典籍记载,高阶修士法通天地,掌握许多特殊神通、道术。其中有数项可反漱时光、追本探源,比如其中有一项名为“回光留影”,可以再现过去发生的细节。用来追查真相,蠹修几乎无所遁形。

可惜掌握此类道术的修士,最低也是结丹宗师。不提宗师是否肯放下身段,涉足米仓城的琐事。就算对方急公好义、愿意帮忙,到底哪位前辈身怀此术,低阶弟子根本一无所知。

缺乏必要的线索,无法推测具体方位,大肆搜索其实是浪费时间。与其漫无目的地乱走,不如回到城中,等候城中分堂的消息。

景华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米仓城走来。

离城半里有个破旧竹亭,供往来路人歇脚。景华一路疾行,远远便发现亭中有人。离得近了身影愈加熟悉,对方约莫四五十岁,盘腿坐在竹亭当中,手拿馒头“呵呵”傻笑。

景华撇了一眼,立即认出她是曾冲撞自己的女丐。她与数日前略有差别,身上衣物虽不华丽,但干净整洁;脚下套一双着草鞋,看上去顺眼几分。

女丐见少年望向自己,笑得更加欢畅,口水从嘴角边滴答而下。她从怀里取出一张浅绿信笺,冲着景华“嗬嗬”乱叫。

少年微感意外,难道说对方“知恩图报”,用“藏宝图”偿还当日的施舍?浅绿信笺不像“古籍宝图”,倒似高门大户常用的家书,忽然出现在女丐手中,感觉有些突兀。

景华上前接过信笺,里面只有十来个大字。

“今夜亥时,请道友过府一叙。”

落款人叫赵星显,后面是一副草图,标明会面地点。景华粗略扫了几眼,地方应该位于城南不远的丘陵中。

赵星显?名字并不陌生,霍、林二人曾数次提及,是数十年前赵氏的当家人。当年变故发生,他老父已然年迈,他和妹妹赵星倩、妹夫贾元主持赵家的生意。

按林琴所说,当年赵星显三十出头。几十年过去,此人就算不死,也到了耄耋之年。消失多年的白首老翁,如今突然现身,他想干什么?

景华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若是信笺属实,那么之前种种猜测,都能有个合理的解释。赵星显回来肯定有所图谋。报仇?申冤?还有,他找自己有何目的?

******************

戊时三刻,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少年提前到达城南,站在山腰举目四望。

山岭不高,上面遍布巨树长草。树林中影影绰绰,可以看到茅屋的轮廓。夜色昏暗,林间透出微弱光亮,似乎点着一盏灯火。

出门前景华未告知霍恩等人。赵星显派女丐联系自己,似乎也只愿单独会面。既然有“和谈”的可能,景华不愿惹恼这位赵氏家主。

根据霍、林二人的讲述,赵星显并无修为,没有任何威胁。若蠹修劫案与其有关,他身边可能存在修士帮手。

远望林中灯火,少年心里默默盘算。经过三江城遇劫的教训,常用的符箓、丹药都已备齐。为以防万一,离开前还带上了“血蜂针”。

景华曾抽空运使飞针,威力果然非同凡响,不逊于当日裴磊的木尺。可惜一击之下,全身灵藏耗去七成,同时手脚酸软、气力不振。

此物能作预备的底牌,不可胡乱使用。只要能争取片刻功夫,自己就能脱离险境。

正思索间,林中传来淡淡的声响。

“景道友既然到了,还在犹豫什么?”

景华双目微缩。以灵力为基,传音十数丈,对方明显是个修士。

赵星显、修士,两条加在一起,十之八九与劫案有关。不过事到临头,无暇思考太多问题。少年定了定神,朗声应道:“景某冒昧而来,还请前辈见谅。”

周身上下准备妥当,景华迈步走入树林。茅屋宽敞结实、中门大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屋中只有一人,四五十岁年纪,豹头环眼,虎背熊腰,长得十分魁梧。从传来灵压判断,对方应是一名聚灵圆满的修士。

他身穿灰色短衫,粗壮的四肢暴露在外,超出常人许多。远远望去,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景华立刻意识到,此人可能是个武修。不过他右腿齐根而断,手脚呈现出灰蒙蒙的褐色,不知是什么缘故。

“‘火雷门’弟子景华,拜见赵前辈。”

出发之前,景华打定注意先礼后兵,尽量和平解决。因此他迈进茅屋,首先躬身施礼、做足姿态。

中年男子并未起身,只是缓缓摇头。

“鄙贱加身而不怒、陌路相邀而不惧,景道友,仅凭这两点,老夫便远远不及,当不得前辈。世上口蜜腹剑之人太多,心怀怜悯、行事坦荡之辈却少。老夫赵星显,你在米仓城打探多日,应该对赵家有所了解吧?”

赵星显是武修?这和霍恩等所言相差太多。景华不及思索,斟酌着回答道:“晚辈听人提起,赵家和本门申师叔有些不睦,以至发生龃龉。至于详细内情,外人多语焉不详......”

“哈哈......”

赵星显仰天打了个哈哈,脸上尽是冷笑。

“......不睦?龃龉?城里两个吸血鬼贪得无厌,是这么和你说的?哈哈,好一个不睦!我赵家五条人命,上下两三百口失散流离,一句不睦打发得干干净净,好!好得很......”

景华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愈加肃穆。

“还请前辈告知详情。”

赵星显闭上眼睛,尽量放缓语气。

“好,就请景道友听听赵家的遭遇,品评一下你那位‘申师叔’的所作所为。”

第四十六章 劫案(六)

烛火摇曳,将赵星显的身影映在墙上,左右微微幌动。

“......我赵氏先祖曾为筑基修士,虽然一介散人,与‘火雷门’无关,可双方关系十分融洽。曾祖在世时,常和你门中修士往来、彼此切磋。代代相传,赵家成为米仓城大族,城中六成以上的买卖,都有我赵家的份子在内......”

“......可惜我等子孙不肖,无人身具修行资质。申海隆那个畜生,当初不过是佃户之子。我父亲巡查农庄,偶然发现他身具火灵根,当即把他领回家中、悉心培育......”

“......景道友,你一路修炼至今,当知培养修士的代价。我父亲确有私心,希望引进外来血脉、重振家族,对那畜生几乎有求必应。不但买来各类典籍供其参考,还收集种种灵药,助其打牢根基。那畜生机灵的很,进府不久主动拜了义父,每日假惺惺地嘘寒问暖......”

“......申海隆在我家四年,隐藏的本性逐渐暴露。他不但贪婪刻薄,而且睚眦必报。府中仆役稍不如意,殴打喝骂是家常便饭,动辄还害人性命......”

“我父亲后悔不已。但他念着一点螟蛉之情,总觉得府内没有修士指点,怕耽误人家的前程,于是举荐他进‘火雷门’修炼。景道友,我赵家如此待人,你觉得如何?”

景华毫不犹豫道:“如果情况属实,没有赵家提携,申师叔可能无缘修行之门,他当寻机报答。”

赵星显微微点头,动作略显僵硬。

“赵家所为并非大公无私,确有结个善缘,日后相互帮衬的意思。不过那畜生去火雷门之前,曾向我父亲求亲,希望能娶我妹妹为妾。我妹妹当时已经订亲,而且我们明知对方的底细,怎么可能答应做妾?”

“.......那畜生年级渐长、心机深沉,被拒后毫无异状。我当时在其身侧,发现他右拳紧握,皮肉全被指甲抠破。正因为这点,父亲才下决心放我出去,寻求修炼的机缘。”

景华恍然道:“前辈,你……”

“不错,老夫那时虽能存思观想,却无法主动感知天地灵气,只能选择武修的路子。武修对应上古血脉,没有合适的功法无法修炼。况且各武修宗门没落,立谷郡周围没有线索,这才耽搁下来。”

景华一阵默然,心中暗自提神戒备。

修仙证道之说源于太古,那时既有天地灾劫、生老病死,又有凶兽肆虐、妖魔横行,加上其他智慧种族欺凌压迫,凡人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逆境成人。无数先贤前仆后继,锲而不舍地追寻存续之道,希望脱离凡尘、直至彼岸。历经数代大智慧、大神通的豪杰苦苦探索,终于发展出数种修行法门。

人生于天地之间,以天地玄灵易筋洗髓、养魂炼体。灵气运载于身,逐步化为精气神三源。

精者,勾通天地灵气为基,强筋健骨、筑基重生。修炼者多以身躯为本、崇尚自然,以追求神魔之源为终极目标。他们被称为武修,山野大妖、河泽巨怪多走得是这个路数。

气者,以自身为支点,撬动天地玄灵、圆转指挥如意。修炼者聚灵感悟,参考万物生灭、星河运转的道理。极尽所思所悟,可生无穷神通,览天盖地、消遥自在。他们被称为灵修,智慧种族、甚至一些聪睿异兽遵循此路法门。

神者,精气双修。生大智慧、得大神通,窥大道之门,纵横睥睨、傲立天地。太古时期传说的豪杰枭雄、魔妖至尊,都是精气双修、法武俱通的半神之体。这类修士被称为道修,是真正成神证道的存在。

时过境迁,数万年前天地崩坏,道修从此日渐稀少。不仅如此,崩坏还使传承断绝、武修式微。

武修、灵修各有所长、相互制约。灵修存思观想,聚灵炼体即可走上修行正途,武修则不然。

由于其以自身为根基,追求神魔之源的力量,从一开始,武修就需要合适的功法。初期只要大而化之,不与血脉冲突即可。

随着境界不断提高,武修功法愈加严苛,要求与自身血脉契合度极高。甚至有传言说,到达一定阶段后,武修将去芜存真,自行寻找进阶法门。

再加上武修磨炼筋骨,所需灵药繁多,普通百姓根本负担不起。因此随着时光流逝,武修逐步江河日下,如今只剩一些没落门派。常有散修福缘深厚,获得上古武修传承。可他们势单力孤,终究不能改变大势。

有失必有得,纯以战力而论,武修在筑基前超越灵修。筑基期之后,两者差距逐渐拉近,在结丹期达到平衡。

景华心中念头急转。赵星显身为武修,以聚灵圆满的境界,应该稳压自己一筹。但他右腿残疾,是个极大的破绽。万一说翻了动手,可以加以利用。

不知不觉间,赵星显的声音愈加嘶哑。

“可惜等我获得机缘,学成归来时,赵家只剩几座孤伶伶的坟头,上下三百多口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昔日城中的大半生意,多转到霍恩、林琴族下......”

景华插口问道:“前辈既然出门在外,怎么获知当年的境况?”

赵星显目注景华,良久才收回目光。

“赵氏经营米仓城多年,分家别过的旁支、独立成家的仆从不知有多少。你‘火雷门’一道禁口令,想瞒住天下所有人么?”

景华退后一步,躬身施礼。

“晚辈只是想知道实情,并没有别的意思。”

赵星显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三十年前,申海隆那畜生返回米仓城,大摇大摆地进了赵家。他修炼小有所成,赵家只能热情款待。这畜生兽性勃发,就在晚宴上发难,将旁人全部制住后,当着他们的面狂施暴行......”

“......我妹妹不堪受辱、咬伤了他,更加激怒那畜生,把在场诸人屠戮一空。家中老父、妹妹和妹夫全部惨死,老夫亲子与侄女还是孩童,这畜生也没有放过、一一虐杀。如果不是他急着治伤,只怕其他亲眷也难逃毒手。几个侍候的丫鬟、仆役侥幸逃生,躲进城外的田庄,从此隐姓埋名,老夫后来才能知道原委......”

赵星显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语。

第四十七章 劫案(七)

少年愕然抬头,只见赵星显双目圆睁,直盯着自己的脸孔。

“只恨老夫无能,被困一处洞府数十年,没本事回来保护家人。景道友,似申海隆这等畜生,老夫该不该找他报仇?”

景华知道不能迟疑,立刻正色答道:“如果一切如前辈所言,报仇雪恨天经地义,即便杀了他也不为过。”

赵星显苦笑一声道:“好!好!老夫总算没看错人。景道友,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成全。”

“前辈请讲。”

“你也看到了,老夫不但残废,而且身中剧毒。能活到何时尚不知晓,有心报仇却无力回天。景道友如果以道心明誓,将来时机恰当,助我赵家讨回公道,老夫必有厚报。”

景华不禁一愣。

月前对方大发神威,连续劫走米仓城的财货,霍恩、林琴束手无策,哪像身中剧毒、命在旦夕的模样?而且所谓“以道心明誓”,不过是几句空洞言语,并无多少实际约束力。

据说修士修炼到高深境界,渡劫时会有心魔附体。如果道心不够圆满坚定,被心魔寻到破绽,修士便可能性情大变、成为魔头。

可至少得结丹宗师冲关破障,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少年的境界相差太远,“道心誓言”近乎儿戏、毫无作用。

见景华没有作声,赵星显加重语气道:“放任申海隆之辈不管,只会害死更多无辜百姓。老夫在米仓城接连出手,本希望把他引来,借阵法拼个同归于尽,只恨时不与我。景道友,老夫不敢强求什么,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你恰逢其会,能想起赵氏全家的遭遇,为世间除却一个祸害。”

景华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岔开话题问道:“前辈,既然你身怀大仇,为什么没有到火云谷去,找申师叔求个了断?”

“呵呵呵......”

赵星显苦笑两声道:“老夫回来后,在火云谷外等了许久。这畜生不知在做什么,数年来足不出户。若是冒然冲入谷内,老夫修为差他不少,单打独斗已很勉强,碰上外人插手更毫无胜算,白白便宜那个畜生......”

“......白白浪费两年时光,老夫便下定决心,去东海道一处凶地寻找‘百尺竿头’,希望借灵药有所突破。可惜药没拿到,还被妖兽‘金顶岩蛇’咬伤,连行动都大受影响,无奈才转回米仓城。”

景华暗自吃惊。“百尺竿头”是天生灵草,药力霸道无比,修士可以直接服食。据说筑基期以下的低阶弟子,只需服食一株成年的“百尺竿头”,修为必定能提升一阶,代价是道基受损、此后再无上进可能。

即便如此,灵草依旧十分抢手。许多被困瓶颈、不得寸进的低阶修士,把它视为最后的突破希望。普通坊市少有“百尺竿头”售卖,只在一些博卖会中偶然出现。赵星显如此作为,只怕是孤注一掷,存了进阶后就去拼命的心思。

“按前辈所言,霍恩、林琴也难逃干系,赵老何不除恶务尽、把事情闹大?血案传扬出去,说不定申师叔就会前来。”

“你当老夫和畜生一样,做事丧失人性、不讲道理么?两个吸血鬼侵占赵氏家产,老夫直接拿回来就是。当年家父早已明白,赵氏限于实力、不可能永远坐大。所以他逐步淡出,还与‘火雷门’合作一些买卖。否则霍、林乘机动手时,哪会那么轻车熟路?”

景华弄清所有疑问,心中忽地灵光一闪。莫非对方言语相诱,是为看看自己的立场。若是这样,眼下要紧是解决城中劫案,不妨先“求同存异”。

“多谢前辈解惑,景某愿助一臂之力。”

赵星显长出一口气,像是卸下千斤的重担。

“好.......好.......多谢景少侠的援手,老夫必有补报。”

他抬起右臂,从手腕上褪下一枚黑色手环。随后老者又取出一封信笺,端详良久后放在桌上。景华凝神望去,手环由八块薄玉环绕而成,看不出什么异状。

“昔年老夫外出游历,误入一处中古洞府,这枚‘八马手环’得自其中。每块黑玉封印一处空间,只有丈许见方,没法和‘乾坤袋’、“须弥兜”之类相比,带着外出却方便不少。手环上炼有一层封禁,解封之法记在信上......”

景华恍然大悟。

难怪遇劫货物踪迹全无,附近却找不到车辙脚印,原来对方有宝贝在手。空间类指环、锦囊价格极高,景华至今都未曾见过。不知赵星显走了什么运道,能得到这么一件。

少年转念一想,“八马”手环如此珍贵,对方岂能轻易交与他人?其中定有古怪。未等他想明白,赵星显的语速已然加快。

“......景少侠,之前取来的货物、灵石都存在手环中。我知道你为此而来。手环现在交付给你,里面的财物任你处置......”

“......老夫在外蹉跎多年,大部分时间困居洞府。其中虽有武修传承,但那位前辈布下阵法,未到境界不得外出。等我学有所成、脱困而出,一切都已太晚。前辈留下的功诀、阵法等等,我也放在手环里,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景华愈发觉得诡异。老者不像在商议报仇,而似在交代后事,完全一副命在顷刻的模样。难道自己预料有误,对方另有所图?

赵星显把话说完,脸上竟露出罕见的笑容。

世事无常,本以为自己谋定后动,能诱使申海隆前来米仓城。谁知道几次出手,仇人没有如愿前来,反而牵动旧日潜伏的毒伤。毒伤一发不可收拾,连出门行走都会加剧蛇毒发作。

早年间他一心复仇,不曾留下传承衣钵。米仓城中散修太少,急切间找不到合适人选。至于“火雷门”霍、林、钱等心肠歹毒、贪得无厌,完全不值得托付。

谁知峰回路转,火云谷竟派出一个年轻弟子。几次有意试探,他发现景华人品还算纯良。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只能孤注一掷、把希望寄托在少年身上。毒伤发作太急,赵星显已算竭尽全力,成败只能听天由命。

“......过去数年,老夫每晚夜不能寐,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痛苦当中。如非大仇未报,只怕早已支撑不住。其实当年获知噩耗时,老夫就已经死了。多亏景少侠愿意相助,老夫终于可以安心离开,去和家人们团聚。景少侠,万事多加小心......”

“赵前辈,你......”

第四十八章 聚灵圆满

景华话音未落,赵星显缓缓闭上眼睛。

黑气从颈底漫延开来、几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充斥脖项、脸孔。过不多时,老者整个身体全化作土褐色,灵力波动逐渐消散。

少年默然肃立。

原来赵星显早已毒入骨髓,无药可救。之前怕是在用意志强撑,一旦心愿达成,立时散功丧命。自己甚至还未“道心明誓”,但话已出口,日后必须有个交待。

景华缓步上前,神识扫过“八马手环”,符纸、灵石、兽皮等等货物俱在。有了这些,自己足可向宗门交差,之前的担忧不复存在。少年从怀中取出“聚灵丹”,张口吞入腹中。

清凉感由内而外,慢慢滋润全身。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灵气疯狂涌入、澎湃无比,在周身疾速运转。其中部分凝聚为滴、汇集成液,在五脏六腑内消失不见。

两年前服用“凝露汇灵丹”后,灵藏隐隐有液化趋势。此刻犹如千里跬步、高塔砾石,踏出关键的一步。

景华全身皮肉、筋骨慢慢收缩、舒张,来回不停往复。神魂深处忽有所感,畅快无碍久久不散。

聚灵圆满。

九岁观想、时隔八年,今日水到渠成,达到圆满境界。速度虽谈不上惊世骇俗,但在“火雷门”诸多修士中,足可位列前百。此为修士进阶首道关隘,能克服的弟子十不存一。如今大功告成,只等找到自身契机,便可一步飞跃、直通筑基。

景华闭上双眼,以神识感应内外。

原本周身像一处“漩涡”,吸收天地灵气。如今“漩涡”分出五处,分别位于头顶、咽喉、胸口、脐下、股上,灵气分别澎湃涌入,带来全新的灵觉。

在此之前,少年只能模糊感应灵力存在,无法确切其具体变化。无论用符、用器,多是后知后觉,等到出手后方知轻重,无法做到收发由心。

此刻感官升华,和之前截然不同。体内每一丝灵藏转换、变化,神识都能深入其间、感应细微。识海内甚至出现点点翠色,发出耀目的星光,循环复始、神秘莫测。虽然灵藏增加不过半成,但境界上却有焕然一新、改天换地的变化。

再睁眼时,黎明破晓。

景华戴上“八马手环”,大步走出茅屋。此处人迹罕至,是个“窝藏贼赃”的好地方。

******************

看着满屋的灵石、珍宝和货物,霍恩、林琴喜出望外,站在桌旁张口结舌,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史金查显得比较平静,能解决困扰分堂多日的劫案,他也感到十分高兴。

三人没口子地称赞景华,足智多谋、文武双全、少年有为等等喷涌而出、连绵不绝,却对其描述的“破案经历”兴趣不大。

景华乐得不加解释,自己的说辞看似有鼻子有眼,但若有人详加盘问,一不留神就会露出马脚。

赵星显的尸体已然火化埋葬,对霍、林等三人的描述,经过则变为追捕蠹修、击落悬崖。霍恩、林琴一一盘点货物、检查灵石,核对无误后,四人一齐撰写宗门信笺。

除了少年“神勇无敌、算无遗策”之外,米仓城三人也捞到尽忠职守、发现贼踪的功劳。在信笺末尾,四人各自留下灵力印记,算是给“劫案”敲砖钉角。

景华特意叮嘱,暂时不要泄露消息,在茅屋四周多观察几日,看看有无同伙前来。霍恩正愁没有足够的功绩,当下满口应承、分头布置人手埋伏监视。

少年转身便踏上归途、星夜兼程,数日内回到火云谷。接差事时他被“摆了一道”,眼下不能重蹈覆辙。

可儿见景华突然回来,当然喜不自胜,一下投入怀抱。景华却没有着急亲热,耳语一番后女修心领神会,转身出门而去。

她在“功勋院”转了几圈,确定朱武不在院中。少年这才带着信件,火速前往宗门复命。

当值修士勘验过后,不免有些奇怪。办案差事稍显复杂,似乎对“新弟子”不太合适。可他没有多加评论,直接把景华带进内院,向院中执事汇报。

“功勋院”掌院原为长老李红松,他外出多时未归,此处暂由筑基师叔李克代管。看过景华带来的信件,又调阅了相关卷宗,李克简单问起事情经过。

景华丝毫不加隐瞒,原原本本把自己伤愈复职、接到差事的事说了。至于米仓城的种种变化,少年几句带过、没有多谈。

李克思索片刻、微微颔首,安慰几句便销案归档。他嘱咐少年好好休息,有空多和宗门子弟来往。

三日后宗门传信送达,景华当即出门朝“功勋院”而来。

路过山口,少年碰巧遇上石大根。他和一个女修携手同行,二人正在林边说话。

景华在火云谷内多闭门修炼,熟识的师兄弟不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石大根身旁的女修名叫姚芷,是同期入门的新进弟子。二人一道被分派巡山,“傻大个”对姚氏多有拂照。

姚芷也认识景华,知道他是石大根挚友。道过万福后她退到后面,让师兄弟们私下叙话。

“石头,近来都没见过你,是不是美人到手就不要朋友啦?”

数年历练,石大根见识增长,性格却无明显变化。

“哪有啊?这一年不知怎么搞的,好多分堂内弟子遭袭,似乎还失踪过几个同门。很多老弟子被抽调出去、下派驻守,‘朴政院’那边要求太严,还加派巡查任务,我连修炼的时间都快没了。”

除去此次差事,景华两年来足不出户,消息远不如石大根灵通。

“好多城镇被袭?查出是谁干的吗?”

石大根挠头道:“隐隐听师兄们提起过,有‘万剑门’弟子参与进来。不过没抓到活口,详细情况不太清楚。”

少年默然无语。

中南道厉洲共有七郡,“万剑门”是秋水郡大宗门,控制整个郡七成以上的地域,而且与立谷郡毗邻。要说起来,“火雷门”与“幽鬼宗”握手言和,大半是因为来自邻郡的压力。“万剑门”中有两位化神上人坐镇,实力强横无匹。他们一直图谋扩大势力范围,并企图进入立谷郡内。

第四十九章 有花堪折

挥别石大根和姚芷,少年径直来到“功勋院”。

宗门信笺写得清楚。鉴于弟子在米仓城表现上佳,院内核对无误后给出三等功绩。结合之前在“朴政院”的贡献,决定赏赐上品“筑基丹”一粒,并把景华划归内院,由李克直接下派任务。

朱武正好在院中当值,表面他谈笑风生,似乎毫无芥蒂。可师叔身躯僵直、单拳紧握,出卖了其内心的怒火。

景华并不在意。他已修至聚灵圆满,属于后辈弟子中的骨干,同期门徒中稳列前三。事情摆在明面上,朱武可用的花招不多。私底下无法预测,只能日后多加小心。

本来按宗门常例,弟子修至聚灵圆满,应该准备外出历练、寻找突破契机。但少年之前传信形山城,请爷爷、药姑前来火云谷居住,所以并不急着离开。

回到家中,景华顺手掩上房门。他取出老者留下的手环,仔细查阅每一项收藏。

赵星显机缘巧合,得到一位武修遗留的传承。在景华看来,与其称作武修传承,不如说成阵法传承更合适。

武修功法名为《阿修罗诀》,玄奥精妙、威力不俗。可武修以洗炼血脉起步,少年已然错过时机、无法修习,因此没有多看。

除功诀外,赵星显还留下阵法传承,对景华颇有裨益。他自修阵法,研读“藏书院”的《基础阵法入门》,只能慢慢摸索探究。到目前为止,景华只学成“聚灵阵”一项,且效果差强人意。

尽管已成内门弟子,可以出入“藏书院”上层,见识更多阵法图谱。不过诸如法阵运行原理、玄文基本变化的典籍,书院内一本也没有。

缺人指点、时间不足,连手中的“雷光阵”都未掌握,景华无暇理会其它阵法。

赵星显的传承则不同,里面具体阵图不过三张,由简直繁、循序渐进。更重要的是,传承中藏有不少稀有典籍,以及前辈们研习后的心得感悟。

这些全是少年的缺陷。因此他如饥似渴、日夜研读,片刻都未放松。比如手中的《玄文真解》,记录诸多玄文的隐藏含义、衔接奥秘和分布规律。

简单的说,玄文属于开天辟地以来,山川、河流、万物经过亿万载日晒风蚀,自然衍化形成的玄奥形状。其中暗含天地道机,无数先贤演算整理后,逐渐固化的独有符纹。

传说中若将上古玄文融会贯通,便能缩放亿万年的演化进程,威力之强简直不可思议。用之于生,则一念生世界,衍化万事万物。用之于灭,任何事物卷入其间,眨眼灰飞烟灭、直坠永沦。

传言固然荒诞不经,却足以说明玄文属大道之一。赵星显留下的典籍,在基础、心得等方面叙述详尽,给予少年很大的启发。

二老若搬离形山城,前后将花费数月功夫。景华准备留在火云谷,一则等候家人,二则聚灵圆满境界初成,刚好需要时间巩固。

夯实根基、研读玄文,眼下都属当务之急,而且少年有“血蜂针”在手,运用尚不成熟。玉简中说得清楚,“一击之下、消耗巨大”,可多加练习,必定熟能生巧,不至于使用过后,腿脚酸软、影响身手。

******************

时光如梭,转眼便到秋初。

紫色阵旗小巧玲珑,少年提腕上勾、完成玄文。旗面上电光一闪、随即消失,五杆阵旗并列排放,“雷光阵”大功告成。

景华放下玉简,脸露笑容。

有前辈的笔记、心得指引,研习阵法颇为顺利。包括“雷光阵”在内,几类基础阵法很快摸到诀窍、融会贯通。他耗费数日制作阵旗,以便随时侯用。

由此看来,自己的法阵天赋远超常人,可以无事自通,找出其中的奥秘。得意片刻,少年很快恢复平静。

偶尔自娱怡情养生,狂妄自大则必遭重挫。目前掌握的不过是基础变化,局限性非常大。能处理的只有低阶阵法,稍高一阶的法阵莫说制旗布阵,连阵图都看不明白。

各类法阵等阶分明,基础阵法上还有“天地玄黄”四阶。即便最低的“黄”阶阵法,依然变化多端、晦涩难懂。

比如桌上的玉简,里面录有“迷踪无定阵”的阵图。它属于困敌类法阵,能迷惑被困对手、产生幻象,为己方攻击提供掩护。

赵星显留下三张阵图,“迷踪无定阵”位列第二。表面上看,阵旗制作十分简单,阵盘驱动只需一块灵晶,对低阶修士非常实用。无论战斗还是遁走,法阵都有不小的帮助。

少年研究阵图十余日,完全摸不着头脑。玄文排列、阵旗制式等等一目了然,但放在一起,便和天书相仿,根本无从着手。

难怪赵星显当年陷于洞府,迟迟不得脱困。没有师傅指点,纯粹靠自己摸索,不但走的弯路过多,而且往往事倍功半。

正思索间,屋门“吱呀”打开,可儿端着水盆、走入房来。见景华紧锁眉头,女修低头走到旁边,蹲下身子为他揉捏腿脚。

少年笑了笑,把玉简拨到一边。既然弄不明白,一味死磕毫无益处。有机会找到精通阵法的前辈,直接当面请教就是。

形山城那边来信,二老盘点买卖、出售店铺,已然接近尾声。再过数日,他们会到达火云谷与孙儿团聚。

久别重逢,是否该准备点礼物,顺便介绍可儿。她与自己相处多时,温婉可人、知情识趣,是个合适的伴侣。

想到这里,少年低下头去,仔细端详对方的侧脸。

眼下正值秋初,天气燥热,女修穿得极为单薄,凹凸曲线隐约可见。细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看上甚为诱人。

可儿此时专心垂首,跪在少年双腿之间,温柔如水淹没了识海。景华差点喊出声响,左手探入对方的亵衣。

“师兄……”

可儿忍不住低低吟哦。她双眼上飘、俏目含春,似乎在责怪景华,至今尚没有采摘自己。

少年心头一热,不再犹豫。他拦腰抱起可儿,大步向榻边走去。

满室皆春。

第五十章 无心插柳(一)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景华坐在“功勋院”内神清气爽,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昨夜好一阵颠鸾倒凤,直至可儿绿惨红愁,修士才堪堪住手。女修早晨起不了身,景华却精神抖擞,甚至有脱胎换骨的错觉。

前世今生他都不再是男孩,既然无人奖励红包,那么自己主动到“功勋院”复职,赚一个大大的“红包”就是。

目光扫过厅前长板,上面贴有宗门发布的各类差事,以及其对应的卷宗编号。修士只是聚灵门徒,可以接手的任务不算多。

猎杀妖兽、寻找灵草......长廊上差事众多,要么风险过大、要么报酬过低。严格说起来,在一众聚灵门徒中景华身家不菲,虽比不上苏严、南宫婷等高门大族,却比石大根等强出太多。

修士心中打起“算盘”。“家当”中最珍贵的是“八马手环”,不必特意去商铺问价,空间类宝贝以灵玉计价,远远超过普通法器。

几次获得的丹药,诸如“净元散”、“凝露汇灵丹”、“聚灵丹”等等同样价值极高,只是多被修士服食。剩下的“筑基丹”是为以后进阶准备的,不能轻易兑换灵石。

除去“血蜂针”、“枯金杖”,景华还有一些符箓,都是外出必备的物品,并没有额外的富余。这么算起来,现存积蓄十分有限。

成为内门弟子后俸禄倍增,此外形山城定期会送来补贴。按理说景华生活该很宽裕,可他购买典籍、丹药,以“聚灵阵”辅助修炼等等,都需要固定花费。

再加上资助可儿的消耗,剩下的灵石着实不算多,统共加起来约剩百余枚。可惜赵星显留下的典籍不少,灵石却不多。

二老不日即将达到,景华自忖该有所表示,让他们高兴高兴。东西太差送不出手,价格过高则影响日常起居修炼,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味道。

修士目光闪烁,最终停被左首一条消息吸引。上面清楚地标明差事报酬,成功者获得灵玉一块。

任务标识为“甲十一”,不限制领取弟子的修为,聚灵门徒也可申请。景华立即找到对应卷宗,仔细查阅相关记载。

“甲十一”发布超过半年,内容是寻找一处灵石矿脉,地点在大形山西北。卷宗里标注了矿脉的大致方向,并注明不限制其他弟子加入,参与人数不限。

修士沉吟半晌,又在厅中查找多时。直到确定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他才起身匆匆离去。

“甲十一”发布时日长久,不知多少同门前去试过,周围早已被翻遍。即便自己立即赶去,成功希望也很渺茫。可眼下别无选择,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景华带上卷宗出门左转,直接朝大形山西北而来。

观月大陆人少兽多,大部区域人迹罕至。百姓们基本生活在城里乡间,偶尔外出走得都是商道。

低阶修士不同常人,活动范围宽泛许多,但仅限于山林、菏泽的外围。深入险地容易碰到高阶妖兽,实力不足纯属找死。好在妖兽自有其活动范围,一般不敢侵入城镇作乱。

兽类进化为妖,灵智会逐步提升。少数妖兽头脑发热、跑出山林,往往被修士围攻而死。一来二去时间长了,逐渐划分出彼此的活动区域。

大形山多属于妖兽栖息地。景华进入山中、按图索骥,很快爬上一处高坡。按卷宗记载,此处离火云谷不远,一条小溪自山中蜿蜒而下、经过前方。

有数位门徒入山采药,曾在溪流里发现过灵石。数月以前,一名弟子在其中拾到灵晶。宗门据此推断,大山西北可能藏有矿脉,灵石被暗泉冲刷而下、落入溪流。“功勋院”随后发布任务,让门徒前去寻找线索。

小溪从西北深处流出,经过前面的树丛。景华在山腰处思索片刻,转身朝东北进发。

显而易见,西北一带可能性最大,其他宗门弟子的精力多放在那边。自己孤身一人,与其跟在大家后面“扎堆”,不如反其道而行,往别处碰碰运气。

愈往山林深处,树木、杂草愈发茂盛繁密。此地离火云谷不远,却属于两边交错区域,常有低阶妖兽出没。修士打起精神、步步为营,小心向前行进查探。

走了大半个时辰,景华依旧一无所获。林边倒有不少草药,明显经过多人采摘,剩下都是不值钱的货色。

再往山中行进数里,前方隐隐传来声响,似乎有人在呼喝搏斗。修士迟疑片刻,迅速取出阵旗,在原地布下“雷光阵”。随后他转身发力,大步朝事发地赶去。

******************

参天巨树遮云蔽日,草丛四周泥土、枝叶四下乱飞,两人一妖缠斗正酣。

妖兽速度奇快,周旋于两名修士之间。它的身体化作一团蓝影,进退自如、游刃有余。景华缓缓伏至近处、凝神细看,只见妖兽猫首狼身,是头常见的“月影妖猫”,双目一蓝一绿。

两名修士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只有聚灵期修为。男的那个手长腿壮,拎着一把符刀。他以身驱对抗妖猫,生生挡在女修身前,应该是个武修。

女的那个相貌平平,和男修有几分神似。她或给男修加持符箓、或以符箓攻击妖猫,是一名普通灵修。

妖猫等阶不高,最多不过一转。可妖兽战力普遍高于修士,即便以一对二,两名修士仍旧险象环生。所幸二人配合娴熟、一攻一守,才勉强稳住了场面。

男修此时已多处受伤,仗着武修体格强横死撑。女修连出数张符箓,为同伴治疗伤势。可惜基础符箓效力有限,最多只能封住伤口,对男修帮助甚微。

“三妹,快离开这里!”

“不行,要走一起走。”

“快走!再晚就来不及啦!”

二人争执不下,妖猫趁机暴起。它再次从男修身侧掠过,带起一大捧血光。男修闷哼出声、踉跄后退,似乎受伤颇重。女修大惊失色,连连打出手中的“御剑符”,几道剑光朝妖猫斩去。

“嗖......”

妖猫倏然后撤,闪过多数攻击。前腿偶然被剑光擦中,只掉落几根蓝色毛发,几乎见不到任何血迹。它身躯柔韧、进退自如,闪退途中后脚在树干上一蹬,立时转守为功,再次朝男修扑去。

第五十一章 无心插柳(二)

“啊......”

男修命在顷刻,大惊之下面容扭曲、惨叫出声。

看到这儿景华不再迟疑,他左手临空勾画、引灵成符,挥出一道“枯木逢春”。右手连弹数下,三道“闪雷符”同时激发。

“嗞啦......嗞啦......”

电光耀目,直击妖猫的额头。妖兽反应极快,背脊猛地向下塌陷,硬生生降低半寸、避过攻击。惯性下它就势向前滚倒,攻势随之瓦解。

男修躲过一劫,连忙拉扯女修后退。他受伤颇重、脚步踉跄,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

忽然男修感觉身体一轻,暖流自背心透体而入,迅速温暖全身。不但血流顿止,而且伤势愈合三成,四肢也恢复气力。

他回头观看,只见女修满脸茫然、手足无措,立刻意识到高人相助。

“三妹,有同道出手帮忙,你先稳住妖猫。”

女修精神大振,立刻打出数道符箓,却多被妖猫躲过。男修则转身立定,手持符刀全力戒备,保护女修不受侵扰。

景华走出树丛,缓步朝二人靠近。

女修用的是“五阴符”,可减缓速度、降低力量,妨碍妖兽的行动。此时先削弱对方、再联手合力,确是最恰当的选择。两名修士年纪不大,临场反应却很老道。

“月影妖猫”修至一转、灵智渐开,它见“敌人”数目增加,不由心中焦躁。

“哨......哨......”

妖兽猛地怪叫几声,背部高高隆起、全身毛发倒竖。

景华暗呼不秒。当年形山城外,妖猪施展“獠牙突射”,架势和眼前一般无二。

先下手为强!

“唰......”

“明光符”瞬间激发,强烈的白光亮彻四周。

“哨!”

与此同时,妖猫攻势发动。它左右晃动,化作十几道蓝色虚影,向对面三人扑击而至,速度快得让人乍舌。

可惜“月影妖猫”面对景华,强光突如其来,正中它的双目。视线受损,扑击的准头差出太多。

修士兄妹有景华遮挡,受到的影响极小。眼见妖猫扑来,男修把符刀舞动如飞,挡在女修身前。女修双手不停,道道符箓四下乱射。

多数符箓打中虚影、无甚效果,大部攻击由男修承担,一瞬间他周身爆出十几处伤口,鲜血四下迸流。由于妖猫失了准头,伤势虽重却不致命。

“月影妖猫”目不视物,反被符刀劈中几下,疼得“哨嗷”直叫,转身就要逃走。方才的“蓝影狂袭”耗费过大,加上有伤在身,它动作显得不太麻利,露出了致命破绽。

此刻景华已准备就绪,哪里容得它逃跑。

“嗞啦!”

“闪雷符”再度出击,击中妖猫的屁股,把它麻在当场。修士左手凌空勾画,“盘根错节”一挥而就。

几条绿色藤萝凭空而降,三两下就缠住妖猫、收缩捆绑,把它层层禁锢。

“哨!哨!”

妖猫意识到情况不妙,又咬又踢拼命挣扎,很快扯断两根藤萝。“盘根错节”只能制住一时,再过片刻它就能脱困而出。

“中!”

景华早有准备,“血蜂针”电射而出,神牵魂引、疾飞突至。

“嗤!”

“哨!”

短针从妖猫右眼扎入,瞬间刺穿脑部。毒性发作,“月影妖猫”惨叫一声直接丧命,尸体软倒在地上。

景华摊开左手,短针化作一道红光,慢慢飞回掌心。针体晶莹剔透,丝毫杂质都不曾沾染。

“道友当......”

两个散修刚缓过气,见“月影妖猫”毙命当场,不由又惊又喜。“蓝影狂袭”威力惊人,即便妖猫视线受损,男修依旧伤得不轻。女修连用符箓、丹药,才堪堪制住伤情。

男修顾不得伤势,一瘸一拐地过来施礼。

“多亏道友仗义出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在下周图,那边是舍妹周彤,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火雷门’景华,你伤势无碍吧?大形山里危机重重,再往前一段,可能会遇上二转妖兽,你们......”

周图苦笑两声道:“本来我们计划去火云谷开开眼界,后来阴差阳错......想到山里来碰碰运气,结果……”

对方含含糊糊,似乎有所保留。景华并不在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右方。只见一株“风铃草”藏在树后,微风吹过摇弋不定。从叶片的形状推断,约有数十年药龄。

“风铃草”十分常见,“一善堂”内有不少存货。它是普通炼丹辅料,用途广泛、价格也不算高。但这株灵草药龄超过三十年,确实比较难得。景华粗率估计,大约价值二三十枚灵石。

难怪周氏兄妹遇袭,被打得如此狼狈。珍贵灵草附近,多会有妖兽驻守。很多草药不仅修士需要,对妖兽也有说不清的帮助。只是“风铃草”实在寻常,在大山内随处可见,过去没听说会有妖兽守护。

“道友,这株草药......”

周图脸上有些不舍,赖在那里不想离开。

景华暗自摇头。此人险死还生、不思回报,只有嘴上说得漂亮,当真市侩得紧。只要自己迟点出手,兄妹二人都要死在当场,哪儿有机会讨要灵草?

想到这里,修士不愿多加废话。

“‘风铃草’归你们所有,把妖猫留下就行。”

后边的周彤闻言变色,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怎么行?杀妖猫我们也.......”

周图大惊失色,连声喝止。

原本他存了侥幸之念。对方肯仗义援手,态度比较和气,应该很好说话。只要他不认识灵草,那么分配时可以捡个便宜,谁知被景华一语道破。

三妹见识还浅,不知对方的厉害。妖猫瞬间毙命,看不情具体过程,可有两点十分明显。它先被藤萝捆绑,头部随之遭到重创。藤萝不难辨认,应是符箓“盘根错节”。后面的红光速度奇快,极像一件法器。

对方明明只是聚灵修士,如何能操控法器?周图不明所以,心中戒惧更甚。

自己兄妹联手,差点命丧“月影妖猫”爪下。对方不但使用“法器”,而且轻松灭杀妖猫。如今己方精疲力竭,凭什么与对方相争?现在人家让出灵草,已属难能可贵。要是再不识相,难堪的肯定是自己兄妹。

喝骂周彤几声,周图心中隐隐后悔。虽然得到了便宜,可无端得罪“恩公”有些理亏。想再说两句挽回情面,却又讪讪地不知如何开口。

采下“风铃草”,周图再三向景华道谢,拉着周彤快步离开。

第五十二章 无心插柳(三)

修士神情十分漠然,冷眼看着二人缓缓离去。

周图老于世故,即便后来被揭破意图,也能应答自如,看不出多少尴尬。他妹妹周彤差得太远,平素只怕被惯坏了,离开前还横眉立目,似乎很不服气。

之前见他们兄妹团结奋战,不肯单独逃生。念在亲情可贵,景华才出手相助。谁知刚离险境,人性贪婪便暴露无遗。

依着前世的性子,他该直接让他们滚蛋。可两世为人、经历种种曲折后,景华多了三分宽容。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直到二人背影消失,修士才转过身躯。妖猫尸体倒在地上,周围血迹很少。“血蜂针”造成的创口细小,没有破坏皮毛、血肉,加上一转妖兽的妖丹,价值比“风铃草”只高不低。

景华把妖兽尸体装入口袋,收进“八马手环”。他一边思索方才的对战,一边慢慢向林中走去。

刚才施展“盘根错节”,威力比数月前高出不少。显化出的“黑藤萝”柔软坚韧,普通修士很难挣脱。即便如此,藤萝仍然困不住妖兽。“月影妖猫”擅长速度,力气并不突出。如果碰上马、牛之类的妖兽,“盘根错节”岂非毫无用处?

走出百十步后,景华猛然想起一事。之前为预防万一,他事先曾布下“雷光阵”。刚才经周氏兄妹一闹,心情有些烦闷,竟忘记收回阵旗。

阵旗材料虽不昂贵,可自己花费许多心血。要是忘在路边,那真叫顾此失彼、损失惨重。

“呵呵.....”

修士自嘲地笑了两声,调转方向朝来路走去。看来只有提升修为,符咒威力才能随之改变,显化出更强力的灵植,比如......

景华举目四望,寻找刚刚见到的黑色藤萝,忽然在翠绿中发现一抹浓紫。它藏在不远的灌木丛中,周围遍布杂草。稍不留神,就可能忽略过去。

“噔噔噔......”

修士大步上前、扒开乱草,一株灵植赫然眼前。它生有六叶、叶分六色,顶端结着一颗紫红果实。

“六叶真果”!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灵植,但其前身是“三叶真草”,景华再熟悉不过。药姑炼制“五谷轮回散”,需要用到它的叶片。“三叶真草”药龄超过百年,就会结出果实,长成如今的“六叶真果”。

修士听药姑提过,紫色果实煮沸后吞服,对修士的三魂、五基、六识、七魄中某项有所提升。具体是哪项无从得知,似乎每株果实效果不尽相同。

“六叶真果”附近爪印杂乱,留有少量妖兽排泄物。景华恍然大悟,此处距事发地不过数十丈,不会有别的妖兽出没。“月影妖猫”守护的不是“风铃草”,而是这株“六叶真果”才对。

“六叶真果”、“百尺竿头”之类的灵草,不仅对修士帮助巨大,也是妖兽眼中的瑰宝。“六叶真果”附近常有妖兽出没,等候其果实成熟、吞服进阶。

如果无人采摘、任其生长,三百年后“六叶真果”会再度进化,继续长出三片不同颜色的叶片,果实变为神药“九叶齐天蕉”。典籍中记载不详,功效往往荒诞离奇,基本与传说无异。

如果妖猫灵智够高,知道修士的目标只是“风铃草”,极可能不会理睬他们。可惜一转妖兽修为过低,达不到“化形通灵”的妖修境界。散修兄妹稍一靠近,立刻招致它的攻击。

景华取出一把精钢药铲,小心翼翼地挖开浮土。

不但“六叶真果”是宝贝,其它部分同样价值不菲。叶片、根茎放到丹师手中,会有不同的炼制方法。既然被自己碰上,索性把整株一道挖走。

灵草植株不大,根系却异常发达。景华用足小半个时辰,才把它整个挖了出来。未等他进一步处理,远处脚步声快速接近。

“是你?景华!”

随着话语声响,林边转出四名修士。景华抬头一看,为首那个阔口咧腮、神情倨傲,正是久违多时的裴磊。

上次比试结果旁人不清楚,裴磊自己心知肚明,确实输给景华一筹。无论他脸皮如何厚实,那句“景师侄”是叫不出口了。

前边一人尖嘴猴腮,也算是个“熟人”。他名叫尤将达,曾和景华在宗门新试中相遇。另外两个一高一矮,景华都不认识。从服饰上看,二人应属“火雷门”弟子无疑。除尤将达外,另外三人灵力波动明显,都有聚灵圆满的修为。

此时想收起灵草,已然赶之不及。相对“六叶真果”,“八马手环”才是秘密,修士连可儿都没有告诉。手环的存在若被人获知,恐怕派中长辈都要找上门来。

尤将达眼尖,立刻注意到暴露的灵草。

“咦?‘六叶真果’!是‘六叶真果’啊!”

他神色激动,转头看看裴磊,心中有了主意。

“景师弟,这......灵草我们刚才就看到,只是追击妖兽,没来得及采摘。正好师弟代劳,这就物归原主吧,呵呵......呵呵......”

裴磊心中有些犹豫。

“六叶真果”虽好,充其量就和“筑基丹”差不多。自己是掌门亲传弟子,不至于为了一株灵草失态。

可他转念一想,上次比试过后,师傅狠狠地训斥自己。裴磊不敢和掌门顶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自然算在景华头上。

听尤将达一说,裴磊马上反应过来。宗门戒律森严,光天化日下不敢真把景华如何。但找借口打他一顿、再抢走他的灵草,也算出了口恶气。

“不错!景师弟,灵草我们先看见的,快点交出来!”

旁边两个门徒一高一矮,分别是“火雷门”弟子蔡伯牙和马彪。他们看见景华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二人非但没阻止尤将达,反而推波助澜、跟着起哄。

“对!是我们先看见的......”

“你叫景华是吧,怎么敢贪墨师兄的灵草?”

景华慢慢掸去浮土,缓缓将灵草装进玉盒。修士神态自若,脸上甚至有几分笑意。

对方摆明车马耍无赖,指责喝骂没任何用处。看着四人的嚣张脸孔,修士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方才对阵“月影妖猫”,为求速战他动用“血蜂针”制敌,结果灵藏损耗接近五成。前后时间太仓促,实力尚未完全恢复。以眼下的状态,“血蜂针”只能再用一次。对方有四个人,三人修为已至聚灵圆满,硬拼几乎必败。

必须另想办法!

第五十三章 无心插柳(四)

景华双目微缩,紧盯着对面四人。

如果用“血蜂针”突袭,有九成把握可以击杀一个。趁对方混乱时反击,无论逃遁、搏命都占据先手。可此处不是形山城,距离离宗门不过数里。冒然下狠手杀戮,裴磊等铁定会颠倒黑白,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

宗门刑法森严,对方同样不敢下死手。问题在于自己输不起,一旦落在他们手里,灵药被抢不说,“八马手环”势必暴露。自己的灵石、符箓和“筑基丹”都在其中,绝对不容有失。危急时刻,就算牺牲“六叶真果”,也不能失败被俘。

“呵呵呵......原来是师兄们发现的,我事先不知,还请诸位见谅。尤师兄,灵草就交给你了......”

四个弟子都是一愣。无论景华发怒叫骂、惊慌失措,都在他们意料之中。可谁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识相”。蔡伯牙、马彪登时脸露鄙夷,把景华当成胆小懦弱之辈。

尤将达呆在当场。

他和景华交过手,深知对方不好相与。此刻态度翻转,难保没有诡计。他心中惴惴不安、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上前。

“唰!”

就在这时,修士右手一挥,“明光符”照亮全场。

裴磊等在宗门历练多年,应变都很迅速。四人同时举臂遮挡,两道符箓随即反击,打向景华的立身处。

修士符箓出手,立刻纵身急跃,全力向来路奔跑。同时他两指一弹,给自身加持“神行符”。

“噔噔噔......”

只跑出几步,景华浑身一震,步履迟缓下来。后面不知哪位弟子,对自己打出“五鬼压身符”。这是阴系高级符箓,中招者四肢无力、步履蹒跚,战力削减过半。

“五鬼压身符”威力更甚,兑消了“神行符”的加持。修士马上感到力不从心,连忙用了一张“清静甘霖符”。

只耽误片刻,裴磊等就赶了上来。四人心有灵犀,追赶之余符箓齐发,逼得景华左右躲闪,速度再降三分。

“轰轰轰......”

眼看要被追上,景华猛地回身发出一张“火雨符”。火球凌空飞舞,打得四人闪展腾挪,不得不放慢脚步。

尤将达修为最浅、落在最后,他深恨景华虚张声势,跳着脚大喊道:“这小子胆大包天,敢抢夺同门财物!大家加把劲,抓住他押回宗门受审!”

修士无暇理会,低头猛跑。

驱除“五鬼压身符”,最好用“阳光普照符”加持。两张都是高级符箓,景华一张也没有,仓促间只能用“清静甘霖符”代替。

用符不对路数,后果马上显现。原本他起步在先,拉开对方十数丈。跑出一段后,双方距离越来越近,追在最前面的是裴磊,距离景华不过三丈左右。

五个人速度很快,眨眼间跑出一里多地。前头的景华突地回身,左手猛力后甩。

“看法宝!”

一道银光直扑面门。裴磊深知景华的厉害,连忙闪身躲开。

“当啷!”

银光落地,却是把小小的药铲。还没等裴磊回过味来,景华手中白光再现。

“看法宝!”

裴磊依旧侧避躲闪,白光撞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成几块,原来是个空荡荡的药盒。

耽搁两下,景华借机退出数步,此时后续三人也赶到跟前。尤将达等吸取教训,散成弧形四下分开,隐隐把景华围在当中。

裴磊暗自奇怪。对方明显处于劣势,要么该向宗门方向逃走,要么该大声呼救。如此有恃无恐、停在原地,等己方四人汇合,难道是有人接应?

尤将达最后一个到场,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姓......姓景的,我看你还.......”

话音未落,只见景华嘴角上翘,露出邪异的诡笑。紧接着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一会儿功夫,修士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

“呃......”

裴磊等惊愕不已。

“隐身术”大名鼎鼎,是幻术系罕见的神通,必须化神境界才可能掌握。景华不过是聚灵弟子,怎么会无故消失?

此刻周围雾气弥漫,上空黑云滚滚,隐隐有雷声传来。裴磊反应最快,发力大吼:“不好!是阵法!”

“嗤啦!”

一道闪电当空劈下,落在四人面前,把地面打出大块黑斑。

“有埋伏!”

“怎么回事?”

裴磊等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来龙去脉。

自己四人和景华林中巧遇,怎么此地会出现法阵?难道是对方设计陷害?不过几人稍一转念,便想起是己方恃强凌弱、诬陷对方。总不成说景华算无遗策,连这点也考虑进去。

“嗤啦!嗤啦!嗤啦......”

雷电当头,不容他们多想,“雷光阵”已然全力发动。

阵法上方云涌雷生、轰鸣慑人,一道道银蛇此起彼伏,把阵内照得忽明忽暗。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下,逼得四人狼狈躲闪,以防被轰雷击中。

“分头突围!”

裴磊等都是一门心思,尽快离开此地。雷电威力覆盖有限,只要脱出阵法桎梏,电光再厉害也打不到自家身上。

可惜,现实总比希望残酷。

“雷光阵”虽属低级阵法,但对付几个聚灵弟子,实在绰绰有余。四人在阵中左冲右突,不一会儿就回到原地,连阵门的边角都没摸到。

危急时刻,四人的实力一目了然。

尤将达修为最差。他左右躲闪,堪堪避过几道闪雷,反应便跟不上阵法,被一道电光击中肩部,惨叫着摔倒在地。

“师兄!救……啊!”

阵中雷电愈加密集,没等尤将达说完,又一道闪电劈下,正好击中他的脸颊。尤将达浑身抽搐,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其余三人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救人。

蔡伯牙、马彪修为较高、反应迅速,企图用“土遁符”逃跑。不过阵法之内、气机紊乱,低阶遁符失去作用。眼见无法逃避,二人或执符器、或使符箓,拼命对抗漫天的闪雷疾电。

“景华!你阴谋布局、陷害同门,不怕宗门刑罚吗?”

“朱师伯不会放过你的!”

电光太过密集,二人很快支持不住。他们只得虚言恫吓,希望能避过一劫。

不过盏茶功夫,蔡伯牙、马彪便筋疲力尽。他们连续被闪雷击中,翻滚着栽倒在地。几道电蛇捋过,两名弟子口吐白沫,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第五十四章 无心插柳(五)

方圆里许风起云涌,电光耀目;数十丈外却风清云淡,苍松翠柏。景华负手而立、站在阵边,静静观察里面的情形。

刚才被四人包围,他就想得很明白。就算自己交出“六叶真果”,裴磊等未必肯善罢甘休。对方人数多、实力强,只能先避其锋芒。

去帮助散修兄妹前,修士为保险起见布下了“雷光阵”。本来是防备情况有变,可以借阵法自保。结果对战妖猫时没用上,之后又与周图兄妹争执,忘记收回阵旗。

无心插柳柳成荫。最后“雷光阵”成为救命稻草,只能说是命中注定。一共四个打劫的“同门”,三人已失去意识,剩下裴磊左支右绌、苟延残喘。

显而易见裴磊修为最高,而且有宝贝护身。多束电光击中其胸腹、脊背,没产生任何影响。如此一来,他要顾及的地方有限,只剩头颈和四肢。若是电光密集,实在躲不过去,裴磊便蜷起身体,用背部硬抗闪雷。

景华眯起眼睛,神情中带着两分戏谑。

难怪宗门比试时,自己必杀的“闪雷符”击中对方,却没将他打翻在地。原来裴磊身上确有宝物,所以他为保护裸露的四肢,敢用脊背硬抗闪电。

修士思索片刻、身形一晃,迅速消失在阵中。

久拖生变,不可大意。虽说“雷光阵”威力有限,但地上躺倒的三人已然昏厥,没有任何防护能力,再拖片刻极可能会出意外。既然还有一个负隅顽抗,那么自己就帮他一把。

“雷光阵”中央,裴磊渐渐支持不住。雷电轰鸣越来越密,即便身穿“柔云中衣”,也无法避开所有电束。稍不留神,腿部被闪电擦过,整个身体倏地一麻。

裴磊暗咬牙关,从怀中取出“仙人指路符”。这是阳系高级符箓,价值不菲。掌门师傅特意赐下,让他在危急时刻保命。如今事到临头,顾不得那么多了。

“啪!”

符箓消散。四周涌起柔和的光芒,很快驱散薄雾。无数光斑聚集成束、蜿蜒曲折,显现出一道白色小径。裴磊知道那是阵法出口,连忙纵身前跃,三步并两步赶到小径尽头。

眼看出阵在望,裴磊脸露喜色。冷不防旁边偷袭,忽然伸出一根褐色手杖。

“咣!”

手杖重重敲在脑后,裴磊登时眼前发黑,“扑通”倒地晕了过去。

修士随即止住阵法,收起阵旗。地上四人全部昏迷,有个门徒伤颇重,半边胳膊焦黑一片。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景华痛快之余,感觉有些扎手。梁子肯定是结下了,但却不能杀光了事。此地不是形山城,他们也不是普通外门弟子。光裴磊亲传弟子的身份,足以惊动整个宗门。

自己事先毫无准备,即便把他们毁尸灭迹,也难逃宗门追查。以修士目前的修为,对抗宗门无异螳臂挡车。

景华围着四人转了一圈,心中有了主意。

白白放过他们,太便宜这帮“强盗”。若是自己落到他们手里,下场绝对凄惨无比,而且没有地方讲理。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人已经得罪到家,就算轻轻放过他们,也无人会感激自己。景华蹲下身子,在四人身上仔细搜索。

灵石、符箓为修行必备,那就不用客气。四人身上没什么灵丹妙药,普通丹药自己不缺、多食无益。裴磊身上还有两件宝贝,一把褐色木尺、以及身上的白色中衣。

景华再三考虑,没有乱动手脚。它们可能是掌门所赐,意义不同寻常。若是自己公然夺走,裴磊肯定狗急跳墙,去找师傅哭诉。到时候追究起来,似乎不好自辩。

四人的身家相差极大。以灵石而论,裴磊身上有两百余枚,放在背后的包裹内。两个陌生弟子相对“寒酸”,所藏不超过五十枚。尤将达最惨,只得十多枚灵石。

不过他身上有几个青色小瓶。当初宗门比试,小瓶里曾冒出毒雾,差点让自己吃了大亏。景华没有犹豫,把它们全部“笑纳”。

眼看收拾停当,修士取出随身水壶,兜头泼醒了尤将达。

“啊......”

看着四周躺倒的同伴,尤将达瞬间变得“识相”。原先嚣张的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受人欺辱的可怜模样。

“你…..你要做什么?我......我......”

景华心中吐槽,就你那副衰样,谁会脑子进水对你做什么?

“尤师兄,今天我们赌斗定胜负,结果已见分晓,如今你是否心服口服?”

“呃?”

尤将达莫名其妙。明明是己方想抢他的灵草,结果被诱入法阵、受伤晕厥。怎么转眼之间,成了赌斗定胜负?

眼下形势比人强,尤将达不傻不呆,自然不会去硬顶对方。

“心服口服,心服口服!景师兄……这个……手段高强,我等万万不及、万万不及......”

“好,尤师兄,彩头我已收下。待会儿麻烦转告裴师兄,如果下次还想赌斗较量,景某随时奉陪。”

说完之后,景华转身施施然离开。

尤将达呆了半晌,才想明白“彩头自取”的意思。一查自身财物,他的脸孔瞬时扭曲,如同一个干瘪的苹果。

可这有什么办法?本来己方理亏在先,如今大败亏输,难道回去告诉师长,四个对一个,被人家打得昏头转向。求您老人家亲自出手,抢回失去的“彩头”?

景华的身影逐渐消失,尤将达哭丧着脸,把另外三人一一救起。

******************

形山城,“一善堂”正厅。

肖大将账簿放在桌上,垂首退下。

“老爷,都安排好了。”

景福仁坐在旁边,微微颔首道:“好。你记住,我们离开后,天养便是景家的话事人,凡事多向他禀报。你去,把账簿拿到天养那边,让他先过过目。”

“是。”

肖大答应一声,拿起账簿躬身退出。

药姑从外边进来,脸上有些忿忿不平。

“大兄,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城外那几亩灵谷,我们种了十多年,怎么会影响王家的水源?王觉老狗是存心挑事!真当老娘怕了他?”

景福仁微笑摇头,神情很是轻松。

“王觉年级大了,人也变得糊涂。他故意示强,想遮掩王家实力不足的窘迫。我们先忍耐一二,搬到火云谷去住。你看着,自然会有人主动上门,去问候他家下辖的买卖。等小华修炼有成、回到形山城,历年欠下的账簿,我们再一笔一笔要回来。”

第五十五章 二老乔迁

景华没有耽搁,径直回到自家院落。

虽然这趟没发现灵石矿脉,但得到一株“六叶真果”,又没收了裴磊等的“赌资”,收获比普通任务强出太多。再说手环里还存有妖猫遗骸,足够为二老准备礼品。

裴磊他们吃了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四个弟子围攻一人,最后全部灰头土脸,量他们没胆去向掌门告状。倒是今后出门要多加小心,荒山野岭被几人堵上,对方下手时必不容情。

对可儿和二老,景华反而不太担心。一来门规条例森严,冒然触犯得不偿失。二来无论裴磊、尤将达,都不是“孤家寡人”,后面有一大帮亲眷。今天动了师兄弟的家人,难道不怕明天被报复回去?

回到家中,可儿已经起床。女修见景华进屋,立刻扑过来撒娇。景华哈哈一笑,把她搂进怀中,勾起下巴贪婪地亲吻,左手伸进肚兜中揉捏。

二人亲热好一阵,景华拍了拍娇娃的丰臀。

“宝贝,你去取些沸水来,我有用处。”

可儿明白有正事要做,红着脸离开书房。一会儿功夫,女修取来大壶开水,转身出去带上房门。

景华取出“六叶真果”,摘下紫色果实、投入沸水当中。

果实在水中忽起忽落,紫皮慢慢裂开,露出里面透明的果肉,一如典籍中所载。景华伸手捞起紫果,轻轻一揭,果皮尽数脱落。

吞入口中,感觉果肉一路下滑、慢慢融化,似乎未至腹内,就完全消失不见。神识深处,全身灵藏汇聚头顶,直至头皮发麻。景华凝息存神,竭力保持清醒。

“呼......”

随着玄妙的灵藏波动,识海中多出小小的“真我”,照见八方神蕴、回馈自身。“真我”、“本我”相互协调,以绝快的速度契合共鸣,最终融而为一。

伸出手指、笔走龙蛇,凌空描摹出熟悉的轨迹。景华指尖灵光闪动,识海深处,隐隐铺开另一处天地。

引灵成符、符成灵应,“人符术”的过程修士十分熟悉。此刻神识似真似幻,如同处于浑沌、不可自拔。手指既像扩大数倍,又像缩小数倍。每笔划出,比以往感应清晰许多。

指尖过处,周围灵气被吸引、驱使,从虚空中扯出一道明亮,似缓而急、密而不乱。与过去的重复熟练不同,修士清楚地感应到每个细节,掌握一笔一划的发与收、利与弊,从而调整步调节奏。

“枯木逢春”!

房内只有一人,符咒随即加持己身,一阵难以言明的舒爽充斥躯体。既像大汗后的畅快淋浴,又像焦渴后的大口痛饮,即便并没有受伤,景华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呼!”

长出了一口气,修士缓缓睁开双眼。

看来自己运气不错,这枚“六叶真果”滋养神魂,方才的“人符术”浑然天成、精准入微,成符后威力大幅提升。

推开房门,外面已是星斗满天,月光皎洁洒满院落。右边卧房灯火未熄,窗前映出曼妙的身姿。

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可辜负好时光。景华心中发热,抬腿朝卧房走去。

******************

随后数日景华没出门,留在家中钻研典籍、练习秘术。不出所料,裴磊几个吃了闷亏,没脸去找掌门告状。几天来风平浪静,不见有任何变故。

可儿初承恩泽,由女孩变成少妇,正是满心甜蜜的时刻,对修士照顾得无微不至。景华虽专心修行,却不是只顾蛮干的木偶。在他看来,有张有弛才是正道。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却过得甜蜜幸福。

算算日子,二老不日将至,景华准备动身外出,去火云镇内采购礼品。“传讯纸鹤”意外飞入院内,落在修士手上。

信上言简意赅,二老已在三江城安家,让孙儿尽快前去团聚。

景华有些吃惊。不久前二老来信,药姑还说正在准备,怎么事前悄无声息,二老把家都搬好了?

“传讯纸鹤”上留有双方的灵痕,确是二老信笺无疑。景华不再耽搁,和可儿打过招呼,出门直奔三江城而来。

三江城内人流依旧。景华按照信上地图转弯抹角,终于在一处胡同内见到亲人。

几年没见,二老变化不大。他们都是聚灵修士,寿元超过百岁。严格算起来,两人都在壮年。不过胡同实在过于偏僻,巷口挂着小小的牌匾,上书“一善堂”几个大字,和形山城商行差距甚远。

亲人重逢,景华心中满是喜悦。他没有隐瞒惊讶,先问出自己的疑惑。

“爷爷,药姑,你们怎么在这里……”

景福仁笑道:“小华,几年不见,你竟然不先问安,该不该受罚啊……”

药姑打断道:“去去去!见面就吓唬孙子,我们不声不响地过来,他当然弄不明白。”

景福仁毫不在意,眼睛只盯在景华身上。

“对对!先进屋谈,先进屋谈,哈哈哈,小华长大了啊......”

三人进了胡同,景华这才发现,除了巷口铺面外,弄堂内还有一套院落。里面几个仆从正在忙碌,他们脸孔熟悉,都是家中的旧人。

未入内厅,景华先在周围布下四面阵旗。“四面屏风阵”属于基础阵法,能防止外人窥探里面的举动。

景福仁和药姑不知底细,见景华有了这项本事,惊喜之余老怀大慰。

“大兄,瞧见没有?我就说小华不会气馁。哪怕制符、炼丹不成,咱家孙儿自有更大的本事......”

“那是自然。不过此乃老夫亲孙,与你没有太大关系。”

“老东西!你说什么!”

屋里并无外人,景华赶紧让二老分开入座。景福仁和药姑心情大好、互开玩笑,并未真的生气。药姑笑骂几句,也就顺势坐下。

修士给三人倒上茶水,又谈起开头的疑问。

景福仁喝了口茶,欣然说道:“形山城那边一切都好。王家自顾不暇,再也没能力捣鬼,家中生意越加兴旺。那边有你三叔景天养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眼下城里另有风波,我和你阿姑早早躲开,干脆直接到这边来看你.......”

第五十六章 礼物

景华闻言大感兴趣。

“什么风波?还要咱家专门避开,难道是王氏......”

“是啊......”

景福仁很满意孙子反应迅速,手捻须髯继续说道:“......宗门又派下一位执事,言明接管城外灵矿。灵矿一直是王家的根基,原来他们背靠长老、无人敢动;如今宗门公然插手,无人替王氏说话,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呵呵呵......要说起来,还是云堂主老谋深算,不动声色间盘下一座银楼。其余执事蠢蠢欲动,王家这下乐子大了......”

景华默默点头。在形山城,金银、灵石等一直为王家垄断,如同景氏经营粮食、草药一般。一旦“专营权”被人瓜分,王家的没落就在眼前。

药姑插话道:“王家动荡,城里也不太平。前月我还听说,云堂主险些遭人袭杀,还好宗门师伯及时赶到,才勉强避过一劫......”

三人全都心知肚明,形山城风波的根源何在。景华迟疑着问道:“那东西……”

药姑压低声音答道:“嗯,已经收好带来,就藏在地窖里面,小华你放心吧。”

修士不再多问,立即转过话头。

“爷爷,既然那边一切正常,你们何不搬去火云镇?镇上离宗门很近,来往也比较方便。”

景福仁摆手道:“火云镇居大不易,里面多是门内前辈的亲眷,住在镇上是非太多。好在小华你争气,形山城那边进项不缺,在这边不用太招摇。我和你阿姑商量,三江城位置不错,开家小店挺好......”

他转头对药姑道:“阿红,不是给小华准备了东西吗?快拿出来让他看看。”

药姑回身取出一个白色锦盒,交到修士手里。

“快看看,喜欢不?”

打开玉盒,眼前亮出一把橘黄色桃木剑。木剑巴掌长短,剑柄上镶嵌七颗亮晶晶的石头,不知是什么宝贝。景华把木剑拿在手中,只见桃木纹理细密悠长,其间夹杂玄妙花纹,似乎和自己呼吸相合。

这是件货真价实的法器。用来炼制的桃木十分罕见,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火候。

景福仁捋着胡须,神情颇有几分得意。

“这把‘七星木剑’得自一名散修,由一整棵五百年的桃树祭炼而成,共有三层禁制。上面七颗‘神宵雷霆石’相当精纯,不但加持雷系威能,还对抗对诸般阴邪、污秽的法咒。小华,有它在手,你今后与人比试,就不会被欺负了......”

景华心里暖洋洋的。

比试重伤的事情,修士于信中轻描淡写、敷衍过去,重点放在晋升内门弟子上。二老明显已知道真相,而且耗费巨资帮助自己。

和裴磊交手后,景华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法器。但法器价格不菲,差的要百十枚灵石;档次略高点的,价值在数百上千枚不等。

米仓城偶得“血蜂针”,弥补了战力短板。但它毕竟是件符器,用来偷袭、刺杀十分适合。正面较量无法运转如意,与法器差别极大。

眼前的桃木剑质地上佳,祭炼过三层,恐怕得用灵晶来计价。二老唯恐旧事重演,倾家荡产在为自己打算。难怪他们定居于偏僻陋巷,不肯搬去火云镇。景家虽说富裕,可灵晶价值千枚灵石,对景氏上下负担过大。

“爷爷、阿姑,这件法器太贵重,万一我不能进阶筑基……”

景福仁摆手道:“小华你已至聚灵圆满,突破只在旦夕之间。关键时刻,法器就是自保的底牌,那个裴什么的不就是如此?只要能挣取一丝机会,价钱再贵也花得值。当年你爹要是身上多几件宝贝,说不定、说不定……”

厅堂里三人沉默下来。景天赐超过十年没有音讯,虽然平时大家都不提,心中已不抱任何希望。

见气氛不对,修士连忙叉开话题。

“爷爷、阿姑,我在宗门这些年,有师叔专门介绍,认了识一位姑娘。”

景福仁和药姑一惊,注意力马上被吸引。

“哦,小华长大了,她叫什么?”

“是你的同门?”

景华舒了口气,开始讲述这些年的经历。家里常有书信来往,多是大而化之。此刻修士娓娓道来,多是二老之前不知道的。

尤其他们得知,孙儿自行领悟“人符术”,二老简直不敢相信。景华站起身来,伸出食指、银钩铁画。一道“盘根错节”瞬时即成,转到正厅的木椅上。

“咯吱......哗啦......”

眼见木椅断成碎片,二老这才明白,孙儿的天赋远超普通修士。八年时间聚灵圆满,速度本已很惊人,如今加上秘术相助,小华的未来不可限量。

阴霾压抑心头多年,如今一朝消散。景天赐失踪对景家打击过大,十年后景氏终于后继有人,能再度撑起家族大梁。二老激动之下,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景福仁闭着眼睛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当年我出外历练,碰到一位神秘散修,自称获得‘三才殿’传承。我们性格相投,曾一起讨论过修炼秘术。他说‘三才殿’故老相传,有‘天符’、‘地符’、‘人符’三大秘术,每一项都威力巨大、神妙无双。有的前辈不需符纸、血墨,随时随地能画符作法,甚至可以召唤上古玄符。有的前辈修为平平无奇,一旦和他人配合,立刻便能倍增己方实力。还有的更加不可思议,我只道他是胡吹大气,哪知世上真有此秘术,而且被小华习得。这是上苍有眼,在补偿我们景家啊......”

药姑喜滋滋道:“胡说八道。那个什么门的修士要是真会,还用当着你的面吹牛?这是我家小华自己争气,和你的上苍有个屁关系。”

见时机差不多了,景华取出一本蓝皮书册。

“爷爷、阿姑,其实这两年我修行顺利,多半是因为偶得一枚玉简......”

修士把书册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其实刚来宗门不久,我就遇到聚灵瓶颈。结果在火云镇外闲逛时,从一个散修手里买下玉简。玉简中是一门特殊的聚灵诀窍,名叫‘太极炼体法’。我照着勤练不辍,才得以继续修炼进阶。可惜玉简里的诀窍看完一遍、自行消失,我特意把它描绘下来,记在这本册子上。爷爷、阿姑,要不你们也试试吧......”

第五十七章 几斤几两

二老并无怀疑。实际上很多功法、秘要,都是一脉流传、不落文字。玉简经过特殊炼制,里面的内容经常自行消散。

景福仁和药姑遭遇瓶颈,修为停滞多年,不知试过多少种炼体方法,进阶的心思早就淡了。不过孙儿一片孝心,他们心里也欢喜的紧。当下药姑把书册收好,问起孙儿后面的打算。

“......先回宗门试试,看能否把可儿调来三江城。如果一切顺利,我准备下月向‘朴政院’申请,外出游历寻找机缘。”

“这么快?”

景福仁吃了一惊。

原本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孙儿修炼有成,把景氏发展为立谷郡大族,光耀门楣、世代流传。如今孙儿真要离开宗门、家庭的庇护,踏入外边的天地,他又有些患得患失。

药姑犹豫着道:“要不再等等?年后不是要选拔聚灵弟子,参加郡内的‘论道会’么?小华你不打算去?”

景华当然知道年后的选拔。

“论道会”是立谷郡一大盛事,由“火雷门”、“幽鬼宗”共同发起。百十年前,本宗长老方正阳进阶化神,“火雷门”一举压倒“幽鬼宗”,成为立谷郡第一大派。两宗本就龃龉不断,“火雷门”的变化使矛盾更加突出。

眼看冲突就要发生,旁边的秋水郡出了一件大事。“万剑门”灭掉宿敌“毛山教”,几乎一统全郡。立谷郡与秋水郡相邻,两个宗门不约而同,感受到来自强邻的压力。

后面经过种种变故,“火雷门”和“幽鬼宗”放下成见、共抗外敌。因为对地盘、资源的归属颇有分歧,两派商量后决定,把争议区域划为数份,每十年进行一次“论道会”,用来解决分配问题。

“论道会”上,两派长老先讲论道法心得,然后各派十名弟子上场比试。较量以擂台方式进行,凭输赢决定资源归属。

由于已是准盟友关系,宗门内筑基、结丹的中坚力量不便上场,以免伤了和气。于是两边都派出聚灵门徒,在盛会中一较高下。

后年年初,新一届“论道会”将移师黑风山,在“幽鬼宗”山门前举行。据说十年前的那次盛会,双方在火云谷比试较量,结果两边势均力敌、战成平手。本届轮到对方主场,形式不容乐观。药姑所讲的年后选拔,是专门为大会而设的“前奏”。

“阿姑,选拔没多大意思。万一真被选上,‘论道会’前肯定不得外出。最近数月,我总感觉碰到壁障,修炼进展很慢。之前解决了米仓城的劫案,获得一枚‘筑基丹’。如今加上‘七星木剑’,万事俱备,该出去见识一番,寻找突破的机缘。”

听孙儿这么说,二老都不再多劝。他们反复叮咛嘱托,要准时向家中报平安,注意不要急躁冒进等等。景华明白二老的顾虑,一一答应下来。

随后两个多月,修士回到“火雷门”请梁原帮忙,把可儿调到三江城任职。二人搬入城中院落,一方面介绍可儿和二老熟悉,一方面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可儿性情温婉,很快得到二老的认可,各种“景氏传家宝”收获不少。景华拿出二百枚灵石,给家里用作周转,二老明白是孙儿的孝心,乐呵呵地收下“礼物”。

境界达到聚灵圆满后,每日存想成为例行功课,对修为几无提升。游历在即,至少数月不得归家。修士放下杂事,专心陪可儿四出游玩,把三江城周围逛了个遍。

闲暇之余,他暗中准备外出的应用物品。有二老的经验,加上“八马手环”的便利,景华很顺利便收拾妥当。

******************

火云谷,留鹤峰,“火雷门”掌门居所。

李克推开房门,轻轻走进屋内。四周陈列依旧、简单朴素,魏青峰坐在上首,正翻阅宗门表章。见弟子进来,他放下了手中的信笺。

“怎么样?调查清楚了?”

李克垂首站立,神情恭敬。

“是。据另外三名弟子交待,是他们在大形山采药,偶遇内门弟子景华。嗯......当时尤将达率先挑衅,裴师弟未及阻止,于是和景华发生冲突。随后他们被诱入‘雷光阵’,四人全被打晕。景师侄拿走了他们随身的符箓、灵石,并且放言若想挑战、随时恭候。”

“呵呵呵......”

魏青峰冷笑几声道:“好大的气魄。事情核实过么?”

李克再次躬身道:“是。我分别问讯三个师侄,所述经过大同小异,事实应基本无误。”

“景华怎么会有时间布阵?几个人是追丢了?还是后来再度遇上?”

“三个师侄异口同声,他们就追在景师侄身后,双方距离不过数丈,没有布阵的可能。‘雷光阵’应是事先布好的。”

魏青峰来回踱了几步,转头问道:“你怎么看?”

李克来之前便已想过,马上答道:“可能是景师侄为人谨慎,知道灵草附近会有妖兽出没,因此事先布置、有备无患。”

“唉......”

魏青峰长叹一声:“好啊......一个身具‘法阵’资质,不去对付外敌、妖兽,先用在自家师兄弟身上。一个丢了灵石、符箓,不敢和师傅明说,拐弯抹角找师弟们索要。你说,这事情该如何处理?”

李克把头垂得更低,踌躇着说道:“这个......景师侄胜便胜了,再取走同门财物,似乎有些不妥。也许他心怀愤懑,借机发泄......”

魏青峰摇了摇头:“深山老林、受人围攻,谈不上妥或不妥。景华小儿心机不少,还知道安个赌斗的名头。心怀愤懑、借机发泄倒是真的,哼哼哼......心高气傲、受不得挫折,本门何止景华一个?他人在哪里?”

“似乎去了三江城,正和家人团聚。”

“好!他不是申请外出么?你回去后直接放行。本门弟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等在外边碰得头破血流,自然会知道自己的斤两........”

魏青峰走回座位,重新坐下。

“回去以后,你抽空指点裴磊。‘论道会’越来越近,他是本门的希望所在,需要多加磨砺。还有,点醒你裴师弟,自己丢的脸面,得靠自己找回来。”

“是!”

第一章 牛刀小试

“朴政院”传来消息,外出游历被宗门获准。景华辞别二老和可儿,在渡口乘坐木舟顺流而下。

木舟行于江中,远处山岭烟云缠绕,只能看到淡淡的颜色。修士立在船尾,身下江水不断后退,奔涌流向三江城的方向。

如果依着前世的性情,有温柔体贴的伴侣,衣食无忧、生活舒适,景华绝对会宅在家中、享受人生。可此前的种种经历,时刻提醒修士努力不辍,聚灵圆满绝不是平安的保证。

别的不提,单说裴磊和自己的关系。如果有一天他大权在握,收拾“仇敌”时绝不会手软。虽然二老、可儿都依依不舍,修士依旧下定决心,出门寻找突破契机。

还有些原因没法明说。午夜梦回,时时浮现出的少年身影,总在催促修士早日上路。

这些年来,少年的身影若有似无,每每在关键时刻出现,险些让躯体脱离控制。景华明白,少年并未完全消失,他藏于识海深处,时刻注视着自己。

古怪感觉让景华极不自在,却找不到解决方法。修士曾数入“藏书院”,遍览宗门内外典籍、杂记,从未发现过任何先例。

此事是自己心中最大的秘密,偏偏无法求助于他人。景华隐约察觉,“少年存在”是个重大隐患,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等候“根除”的时机。

对于少年的催促,景华心知肚明。当年其父景天赐外出前,曾隐约提及要远游南方,寻求突破机缘。

但天下这么大,整个中南道共有六洲,光厉洲就有七个郡。立谷郡南边是田林郡,田林郡再往南,则是南疆道的地界。

“南方”的概念何其模糊。好在修士随意游历,并无固定目标。索性顺着少年的心思,一路乘舟南下。

像景华这样的年轻后生,手边没有大箱财物,穿着打扮又普普通通,自然没什么毛贼眼瞎,会把主意打过来。路上诸事太平,倒是修士主动出过几次手,或惩戒遇到的泼皮无赖、或处罚身边的地主奸商。

以景华如今的修为,凡俗百姓无法查觉,自然不知为何遭殃。他们只道自己坏事做得太多,引起天怒人怨,纷纷回去烧香磕头、求神拜鬼。

路上走走停停,修士机缘巧合、加入一个不大的商队。这日云淡风轻,他们辗转来到田林郡南部的石河城。

城门口几个壮汉来回巡视。他们身着黄黑马褂,腰间揣着令牌,明显都是帮会下属的武师。不少百姓在旁排队等候,缴纳入城税费。

闲来无事,景华常和商队的老张头攀谈,获知石河城中没有修士。两家普通帮派,“黑虎帮”和“洪拳门”,各自控制着半边城池。据说他们后头都有“保护伞”,按月向附近宗门上交若干供奉。

城中不驻修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宗门势力庞大,霸占地盘太多,以至于人手不够。要么是帮派实力弱小、人数太少,没有多余的弟子可用。石河城的情况属于后者。

一路行来,景华见到不少“弱小”宗门。它们多则数百人,少则数十人甚至数人,萎缩在资源匮乏之地发展。有的处于大门派的夹缝当中,年年岁岁艰难求存。

“齐爷您看,过去入城只收半两银子,怎么如今……”

修士回过神来,发现老张头正点头哈腰,和一名头目说着软话。

“齐爷,小人这买卖就赚三瓜两枣,是不是能通融通融……”

“齐爷”长得五短身材,撇着嘴巴爱理不理。

“通融你们,谁他妈通融我去?老东西少废话,有钱进城,没钱滚蛋!”

老张头连连点头作揖:“齐爷,都是老熟人,您老高高手、高高手…..”

“谁他妈和你是熟人?快给……咦?”

商队后面奔出一个女孩,长得清秀甜美,约摸十三四岁。景华混迹商队多日,认出对方是老张头的孙女张菊。

张菊小脸涨的通红,上前伸臂护住老张头。

“爷爷,我们不走这边就是了,您不要求这个恶棍……”

“齐爷”眼睛一亮:“诶?老张头,小美人挺水灵,是你孙女?你个老东西还藏得挺好啊……”

一面说,手一面向张菊脸上捏去。

老张头大惊失色。

齐爷名叫齐伦,是石河城有名的泼皮无赖。他表妹姿色过人,嫁给“黑虎帮”副帮主做六姨太。齐伦仗着表妹的势头,在城里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做过不少恶事。因此他声名狼藉,暗地里被人称作“齐剥皮”,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

“齐爷!齐爷!有事好商量!”

老张头连忙挡在孙女面前,连连拱手求饶。

“啪!”

齐伦甩出一记耳光,直接把老张头扇倒在地。

“给脸不要脸!大爷看上你孙女,是她天大的福气。”

景华眉头直皱,感觉有些看不过去。

入城纳税司空见惯,修士本不愿多事。但这个“齐爷”实在欺人太甚,光天化日之下,行事没有丝毫顾忌。大概平时坏事做得太多,已到达“返璞归真”的高深境界。

见无人注意,修士以衣袖掩饰,悄悄打出一张“幻灵符”。

齐伦没有丝毫修为,对符箓毫无抗拒之力。娇滴滴的小娘子立在眼前,雪白粉嫩、实在可爱。他脸露淫笑,手就要摸到对方脸上。突然间美娇娘脸孔模糊,瞬间化为七孔流血的厉鬼丧尸,嚎叫着向他扑来。

“啊!”

齐伦怪叫一声,顺势蹦起二尺多高,当场坐倒在地、尿了裤子。抬头再看,四周厉鬼越聚越多,一步步向他逼近。厉鬼嘴角流出大股浓痰,滴滴答答,直接落到他的脸上。

“鬼呀!”

齐伦的神经再也支持不住,哭爹喊妈地向城内逃窜。丫头张菊正要退后,被齐伦的古怪举动吓呆,“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剩余的“黑虎帮”帮众莫名其妙,齐伦干这种事轻车熟路,不是一次两次,怎么突然就和撞鬼一样?难道附近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百姓中有人头脑灵活,见“黑虎帮”众门徒不知所措,当下默不做声趁机进城。有一个就有第二个,不知是谁带头,众多等候的百姓纷纷涌向城门。等几个帮众回过神来,景华他们已混入城中。

第二章 日行一善

混乱中老张头拉上孙女,跟在商队后悄悄入城。

景华不禁摇头叹息。出了这种事情,祖孙两个不赶紧跑路,还跟进城来做什么?等“齐爷”回过神,若是不肯放过“小美人”,祖孙在城里往哪儿逃?

路上相伴数日,修士暗中接触观察,商队中人还算实诚,经营也挺本份,所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既然自己插手相助,索性好事做到底。他没有着急离开,默默地尾随商队赶路,目睹他们进入客栈。

石河城附近灵气稀薄,周围没有灵矿、药材。修士在城中转了几圈,发现街上首饰铺子很多,出售的多为纯银制品。

商队中有架驴车,几包货物扎裹厚实、看守严密,路上留下的车辙很深。由此判断里面不是银锭、就是原石,石河城附近大概盛产银矿,催生出银饰行业的发展。

左右无事,景华随意挑了家银楼,准备给可儿买件首饰。没等他迈进大门,里面“呼”地一声,飞出一道青色身影。

“碰!”

来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呻吟。两个壮汉尾随在后,骂骂咧咧地堵在银楼门口。

“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主母的东西也敢动。”

二人的服饰黑黄相间、十分眼熟,是“黑虎帮”门徒的打扮。

摔在地上那位青衣小帽,一看就是店中伙计。他挣扎着爬起身来,连连叩头大声哀告。

“大老爷、大老爷,小的不是有意的。齐大奶奶只是随意看了看,没说要买下镯子啊!”

“啪!”

壮汉用力挥出巴掌,把伙计抽得原地转圈。

“放你妈的紫花屁!那镯子我们少奶奶没戴过?后来没让你好好看着东西?”

“呜......呜......”

伙计腮帮子肿起老高,被打得说不出话来。

“啪......”

门帘一挑,店中又走出两人。前面的华服少妇柳夭桃艳,长得相当妩媚。不过她横眉冷目,脸上尽是戾气。后面的老者一身员外服饰,弓着腰连连作揖道歉。

“齐少奶奶、齐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伙计年轻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夫保证,三天!三天之内!一定找到一只更好的镯子,派专人送到府上......”

少妇脸色稍缓,语气依旧盛气凌人。

“还是王掌柜通情达理。本来没什么大事,不过奴家看上的东西,这个狗才竟敢卖给别人。事情传扬出去,外人还以为我齐鸾穷困潦倒,连镯子都买不起了!”

王掌柜再次深深作揖,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

“是我们处事不当,是我们处事不当,少奶奶多加包涵。等新镯子一到,老朽立刻送到府上赔罪。”

齐鸾点头道:“好!今天看你王掌柜的面子,奴家不和这个狗才计较,我们走!”

眼看少妇扬长而去,伙计一瘸一拐地过来。

“掌柜,我……那天少奶奶真没说要买镯子,她……”

王掌柜叹了口气,摆手示意伙计进店。他一转头,发现景华站在旁边,立刻便换上一副笑脸。

“这位公子,可要看看头面首饰?‘宝大祥’几十年的老招牌,聘请的师傅都是城中名家,绝对包您满意。”

修士微笑点头,跟着掌柜进入银楼,由他挑选推荐,买了一只精美的银簪。旁敲侧击下,景华获知少妇颇有来头,是城中“黑虎帮”副帮主的六姨太。

别的掌柜不愿多说,修士也就没问。来石河城不到一天,就碰上两个姓齐的恶霸,倒也算是有缘。

回到客栈,景华在房内布下“聚灵阵”,开始每日必修的观想。

一路行来,事情碰上不少。大到民间疾苦、小到柴米油盐,别说进阶契机,连与修行相关的消息都不多。

在“火云谷”时,师叔李克曾登台布道。他说聚灵与否,在于身之所系;筑基成败,在于心之所系。各人所求不同,自己心系的是什么?

追求更高的修为境界?纸醉金迷、混吃等死?还是回到前世,重新与双亲团聚?

景华无奈摇头,自己恐怕没有确定的答案。不同时间、不同环境、不同情绪,人之所求完全不同。因为所求太多太杂,所以很难分辨主次。

转念一想,修士又有些释然。

若是突破进阶简单容易,云堂主他们何至于蹉跎多年。“火雷门”聚灵弟子超过两千,筑基修士却连两百都不足。自己刚刚聚灵圆满,还有时间慢慢探索,不必太过心急。

修士推开窗户,举目四望。街边灯火点点,路人行色匆匆。

石河城普普通通,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黑虎帮”欺压百姓不假,但一路走来何处不是如此?被自己碰上算他们倒霉,“齐爷”不来便罢,如果贼心不死、继续纠缠,就莫怪自己心狠手辣。

景华转身坐在桌旁,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

此间事了,自己该换个方式,去山野村落中试试运气。观月大陆兽多妖多,修为不足深入险地,和送死没多少区别。如果只在外围转转,估计不会出问题。

******************

前后不过两天,修士便觉出异常。客栈周围多了几个闲人,他们有意无意,打听老张头商队的底细。甚至有泼皮主动挑衅,闹出两次不大不小的矛盾。

景华悄悄缀上几个无赖,果然在城西宅院见到了那位“齐爷”。听手下禀报商队并无异常,“齐爷”哈哈大笑,每人赏了几吊铜钱。

“齐爷”身边有位美艳少妇,景华一眼认出,对方正是在银楼敲诈勒索的齐鸾。她的地位明显高于“齐爷”,直接叫他齐伦。齐伦则陪着笑脸,一口一个“大妹”,叫得很是亲切。

两人不知隔墙有耳,在屋里商议得热火朝天。内容毫不新鲜,来来去去就是栽赃偷盗、吞没私产、人财两得那套把戏。兄妹两个胃口不小,竟准备吞下整个商队,由齐伦“斩草除根”,齐鸾负责善后。二人还专门约定,所得财货三七分成,美人归齐伦所有等等。

景华躲在屋外,听他们详细规划、制定方略。难怪兄妹二人如此投缘,谋财害命轻车熟路,明显不是第一次做“买卖”了。

既然一个好色、一个贪财,那就送份大礼给你们“饯行”。修士眼中厉芒闪烁,身体缓缓遁入黑暗、消失无踪。

第三章 农庄斗殴

毛旅心情极差。身为“黑虎帮”副帮主,帮中重地接连出现两起窃案,查了半天毫无线索。虽然所失财物不多,但有几件是帮主如夫人的心爱首饰。

方才帮主遇事烦闷,拿窃案做由头,重重训斥了毛旅几句。毛旅本就是个急性子,被帮主当面折辱,立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傍晚天气湿热,毛旅一路生着闷气,不知不觉走到城西。六姨太就住在附近,想起齐鸾一身白肉,副帮主心中有些躁动。正好逮着那个骚货,出出自己的火气。

想到这儿毛旅淫笑几声,拐弯抹角来到齐鸾居所。他悄悄潜入后院,想来点刺激玩法。刚到卧房门口,副帮主被里面的情形彻底惊呆。

房内场景香艳无比,撩人遐思。

齐鸾双腿分开,轻轻夹住身上的男子。粉色亵裤被褪至脚踝,口中浪声淫语不绝。齐伦光着膀子压在她身上,手嘴齐动忙得不亦乐乎,眼看就要剑及履及。

毛旅呆若木鸡,几乎不敢相信目中所见。他眼睛一瞟,立刻发现旁边桌上珠光宝气,赫然便是丢失的首饰和财物。

瞬时之间,副帮主只觉热血直冲头顶,整个脸颊热得发烫。

“贱妇!”

景华站在暗处,冷眼旁观。“合欢散”药力不强,放在齐伦、齐鸾身上,就是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

“啪!碰!”

“啊......”

“饶命......”

求饶声、惨叫声、拳拳到肉的劈啪声此起彼伏,混合一处。齐氏兄妹哭喊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没了声息。

修士飘然遁出宅院,慢慢朝客栈走去。

石河城中,齐氏兄妹可谓呼风唤雨,上苍对他们着实不薄。可惜二人邪恶卑劣、贪得无厌,最终恶贯满盈。由毛旅自己出手“惩治内奸”,商队应该不会受波及。

******************

转眼数日,老张头的商队买卖顺利、动身离开。其间景华住在客栈,百无聊赖四处闲逛,在城中发现一处美食。

“蓝磷虾”长不过两寸,活虾用果酒浸泡后可直接食用。它们不但肉质清嫩甘美,还留有淡淡的奶香。

景华在酒家连吃数顿,感觉意犹未尽。正准备离城前大快朵颐,谁知店家却断了货。活虾产自城南杨柳村,至于为什么对方没按时送货,伙计也说不清楚。

左右无事,修士离开石河城,直接朝杨柳村而来。两处相距不算太远,普通人要走半天。景华脚程极快,一个时辰后,眼前出现大片的柳树林。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我!”

“阮小四,这次再不给个说法,老子有你的好看!”

修士转过岔口。只见路边树下,几个青年扭在一处,中间的那个作渔夫打扮。旁边鱼篓翻倒,十数条蓝磷虾散落出来,被几人踩得稀烂。

渔夫被两个青年按住,黑脸涨得通红。

“梅丕,你别做梦!本村‘祖灵’供奉百年,保佑村里风调雨顺。谁会不拜自家祖宗,信奉半路冒出来的妖怪?”

梅丕恼羞成怒,上前踹了渔夫一脚。

“阮小四,别给脸不要脸!你们村供奉的是邪鬼!它自私自利,百十户人家都管不好,根本没有法力神通。哪比得上我们村的‘虎神’?”

阮小四被按住动弹不得,嘴里依旧不肯服软。

“胡说!‘祖灵’心地善良,杨大爷家的牲口病、柳二家里没孩子,都是她老人家施法救的。你们村没有祖灵,不知哪里找来的妖怪,它才是邪鬼!”

梅丕一看“劝说”无效,不由怒从心头起。

“姓阮的!我看你是买卖不想干了......老子打断你的狗腿,看那个‘祖灵’能不能治好!”

话音未落他抬起右脚,狠狠向地上的鱼篓踩去。眼看美味变虾泥,修士不再袖手旁观。他闪身从地上拾起鱼篓,顺带为阮小四解了围。

以他的身手,几个村汉农夫如何对抗?梅丕只觉人影一闪,阮小四原地消失,出现在数尺开外。

几个村汉又惊又怒,后退两步大喝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景华不愿多生事端,随口敷衍道:“我是石河城的伙计,掌柜差我来看看,为什么‘蓝磷虾’还没送到?你一脚踩下去,让我如何交差?”

梅丕还未答话,身边的青年先叫嚷起来。

“你个臭跑腿的,敢管我们靠山村的闲事?活得不耐烦......”

话未说完,他飞起一脚向景华下身直踹。边上另一个青年不声不响,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狠狠打向修士头部。两人配合娴熟、手法老到,显然是常打架的泼皮。

可惜一拳一脚在景华看来,犹如孩童撒野、幼稚可笑。他轻挥手杖,“啪啪”两声,二人一个捧脚、一个摸手,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修士微微一笑。他已手下留情,没用多少力道。若是真打,两个泼皮早就命丧黄泉,哪有功夫嚎丧?

梅丕站在旁边,没有上前助阵。刚才阮小四被救时,他就感到不对。两个山村青年没见过市面,不识景华的厉害。梅丕父亲是靠山村村长,他跟着老爹几次进城,见识过城里的武师和帮会。

在梅丕看来,对方不像普通伙计,很可能是城中武师。己方三人欺负阮小四可以,对上武师则毫无胜算。

见同伴吃了大亏,梅丕暗自庆幸。他连招呼都没打,转身抢先溜之大吉。剩下的泼皮哪敢废话,抱头鼠窜朝树林逃去。

阮小四慢慢靠前,上下打量着景华。

“那……你是伙计?我......我没见过你啊?”

景华笑道:“我碰巧路过,看到你手里的活虾,想买些尝尝鲜。怎么回事,他们三个打你一个?”

阮小四脸露怒色,“呸”了一声。

“梅丕那个砸碎!本来两个村各过各的,不知靠山村发什么疯,突然找来个‘神仙’供奉,还要别人都改信‘虎神’。我们村自有‘祖灵’保佑,谁都不理他们。结果梅丕带人到处捣乱,连送货的都不放过......”

景华点了点头。难怪酒家里鲜虾断货,原来是因为农庄斗殴。

“你的虾卖多少?我买了。”

阮小四尴尬道:“要没有恩公帮忙,梅丕肯定不会放过我。虾在河里多的是......恩公......请到家里坐坐。村中的果酒配上活虾,味道最好不过。”

日近正午,景华也不客气。当下他和阮小四一道启程,缓缓向杨柳村行去。

第四章 “祖灵”之争

阮小四贩卖鱼虾,性格活络。两人边走边聊,景华便问起梅丕惹事的根由。

原来杨柳村、靠山村相距数里,杨柳村位于小石河上游,靠山村处在下游。离得近了,两边难免往来走动,虽然起过矛盾,但基本能妥善解决,相安无事居住多年。

梅丕挑衅是因为“祖灵”之争。两个村子各有祖灵供奉,杨柳村的“祖灵”时时应验,靠山村的却不太显灵。梅丕的曾祖、祖父多次尝试,希望转拜杨柳村祖灵。事情说来也怪,在上游应验的“祖灵”,搬到下游便毫无反应。两村为此颇有龃龉,靠山村又无可奈何。

最近数月,靠山村转信一位“虎神祖灵”,频频挑起事端。他们攻击杨柳村村民,威胁对方改变信奉。梅丕等拦截樵夫、打劫渔民,原因都差不多。

大陆六道有“祭祖”习俗,修士曾亲身经历。形山城周围不少村落,几乎个个都有祖宗祠堂。

景氏自家也供奉先祖牌位,逢年过节焚香祭奠。这么做既能教育后辈,又可纪念先人。不过“先祖显灵”却很少听说,为此争执、勒令对方改信之怪事,以前更加闻所未闻。

工夫不大,二人到了杨柳村口。

修士稍感意外,普通村庄小的十几户,大的不过百十户。杨柳村却十分兴旺,农田开阔、道路平整,一栋栋青砖瓦房错落有致。乍看过去,怕不有几百户人家居住在此。

本来只是歇脚,没想到村中百姓淳朴好客。听说景华帮阮小四解过围,纷纷拿出鸡蛋、白面款待贵客。阮小四在村中人缘不错,连村长都来到他家,当面向修士致谢,还带来自酿的成年果酒。

十数人挤在院中、畅谈欢笑,享受着简单的幸福。景华多日出门在外,难得感受到久违的亲切。原本修士不想多管闲事,现在倒生出几分好奇。杨柳村民众和善质朴,靠山村为何要对付他们?

阮小四没有成家,家里有两间土房空置。景华挡不住村民的热情,答应当晚在他家住下。

******************

月过中天,繁星点点。

景华收起“聚灵阵”,准备和衣睡下。门帘、烛火忽然无风自动,带来森森凉气。门外传来极细微的灵力波动,方式十分怪异,既不像修士、也不是妖兽。

景华双目微缩,反手抽出“枯金杖”。

“谁?”

“妾身柳氏,拜见景仙长。”

“吱呀......”

房门自行打开,飘进一个模糊身影。它若有似无,几乎呈半透明状。景华修为有成,加之对灵波极为敏感,才能察觉出异常来。从外形上看,能勉强分辨出是个“女鬼”,似乎她修炼有成,魂魄凝而不散。

修士暗暗称奇。

大陆六道无论人兽妖仙,死后魂魄消散,自动坠下黄泉阴世、重入轮回。除非机缘巧合,或者有极大的变故,魂魄才能驻留阳世。

“女子”停在六尺开外,欠身施礼。

“妾身是杨柳村‘祖灵’,守护本村两百余年。今日冒昧前来,一是拜谢仙长仗义助人,二是求仙长施以援手,解救本村大难。”

景华恍然大悟。

原来村中真有“祖灵”守护,难怪民风淳朴,多数人安居乐业,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芒。只有长期远离灾祸、生活安康的百姓,才会有发自内心的幸福和满足。

设立祠堂、供奉祖宗的村镇极多,能有祖灵守护者百不存一。女鬼不知得过什么机缘,能存留人间并成为“祖灵”。

“祖灵”走的是鬼修路数,依靠信仰提升实力,轻易不得离开居所。在杨柳村中,“女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修士也得忌惮三分,什么事情要找自己帮忙?

“柳前辈不用客气。只看村中百姓行止,就知道前辈心地善良、庇护得法。桃源难求,晚辈愿尽一份心力,不知村中大难是指什么?”

听景华把杨柳村比作桃源乡,“女子”似乎面有喜色。

“多谢景仙长侠义心肠,如此村子有救了。灾祸南来,和靠山村有关。两百年前,妾身因为机缘巧合,成为村中‘祖灵’。其实奴家能做的不多,只有托梦、治病的修为,但村民单纯朴实,四处宣言村中好处,惹来了旁人的妒忌.......”

“......靠山村并无祖灵庇佑,但他们靠近苍莽山,村中有一处‘地火井’,常年燃烧不熄。百姓们祭拜‘火灵’,自然无法显灵还愿。听说本村有‘祖灵’作法,他们心中不忿,找机会闹过几次......”

“......两村一直互有来往,妾身不愿村民交恶,找机会帮过靠山村。可一来两村相距较远,二来妾身资质不高,修为提升缓慢,心有余而力不足。积年累月,靠山村便有了芥蒂......”

“......数月前,靠山村出现一只‘虎魅’,已修至‘鬼卒’境界。不知它用了什么法子,靠山村民深信不疑,要供奉其为‘祖灵’......”

“.......若它安心守护山村,这本是件好事,妾身也有个邻居。但看它行事所为,怎么都不像善类。来的日子不长,身边竟多出几个恶鬼、厉鬼。近来数月,本村有四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要是被它扎下根基,方圆百里从此不再太平.......”

“......妾身修为不及‘虎魅’,在村中尚能护住村民周全,离开本村便无能为力。靠山村近日建立宗祠,准备迎奉虎魅为祖灵。一旦它有了信众来源,妾身恐怕连本村都护不住。天幸景仙长到来,请您救救两村的百姓吧.......”

景华暗自心惊。

“鬼卒”境界和自己不相上下,所幸阴阳生克,雷、火、阳三系道法刚猛暴烈,对鬼修有极大的克制。自己身上阳系符箓不多,雷、火符箓相当充足,倒也不惧一只‘虎魅’。

“柳前辈放心,在下必定竭尽全力,不让村民受到伤害。”

“祖灵”柳氏大喜,再三拜谢后转身离开。

修士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女鬼的言语。方才他留了个心眼,只说保护村民,没有提及‘虎魅’。

按景华所知,鬼魂的地域性极强,轻易不能离开居所。否则无论阳光、雷电,都能对其造成毁灭性伤害。魑魅魍魉一类的鬼修,若不升至“鬼将”境界,无法摆脱阴阳桎梏。

那么靠山村的虎魅从何而来?它为何毫无征兆地出现,而且具备“鬼卒”修为?

柳氏说的只是一面之辞。自己该先去靠山村查证,再决定今后的行止。

第五章 村汉的伎俩

次日午后,杨柳村周围出现几个“闲人”。到傍晚时分,村头聚集起百十号村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拿着扁担、钉耙、锄头等农具,把村口团团围住。领头的几个大声叫骂,让杨柳村交出伤人凶犯。

喊叫声越来越响,阮小四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不好了,恩公,梅丕又来了......他说昨天你打伤他的弟兄,现在人快不行了,要抓你去靠山村抵命。他们人多势众,你快找个地方躲躲......”

修士听了哭笑不得。知道对方是普通百姓,自己出手时很有分寸。被打的两位只痛不伤,哪里会忽然危在旦夕。

安抚阮小四几句,景华出门向村口赶来。天色渐暗,景华慢慢靠近人群。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飞身跃上高处墙头。

梅丕的声音又尖又细,黑夜中传得老远。

“柳村长,我们只要凶手,和杨柳村无关。难道你要袒护外人,和乡亲们作对不成?”

柳村长站在村口,紧皱眉头。

“梅丕,我说过了,那人只是路过,昨日就已离开本村。你们赖在这里不走,到底想干什么?”

梅丕连“哼”几声道:“柳村长,二柱子从昨天盯到现在,凶手就在阮小四家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想包庇他,我们靠山村可不答应!”

人群里突然冲出几个泼悍村妇,当场坐倒哭嚎起来。

“我的儿啊……”

“大柱子你死得好惨啊......叫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嗷嗷嗷……”

“啊啊啊……”

几个村妇演得兴起,拍着屁股打起滚来。村口一阵骚动,靠山村村民”同仇敌忾“。他们举起扁担、挥舞钉耙,呐喊助威声势不凡。一旁的杨柳村民不过十几个,多数人脸露惧意,后退两步面面相觑。

景华暗自发笑。

村妇们干打雷不下雨,演技烂就算了。地上打滚的几个,岁数最小的也超过三十,长得五大三粗、卷毛黄牙。自己揍过的泼皮相当年轻,年纪都在二十左右。他们见到“发妻”如此模样,估计会真的“惨死”过去。

杨柳村好日子过得太久,村民淳朴有余、血性不足,完全不是靠山村的对手。靠山村村民当真“悍勇”,不过百十号老弱妇孺,就敢来杨柳村撒泼胡闹。

景华虽不知道杨柳村有多少农夫,但从房舍规模判断,拉出几百个庄稼汉不成问题。眼下的局势几乎一边倒,照此发展,杨柳村很快会支持不住。

百十个无知村民,修士并不放在心上。可对方出动泼妇、老叟,动辄拍着屁股打滚,确实有些犯难,总不成用符箓、符器,对付无知愚昧的老弱病残。

景华的目光来回扫视,在村汉身上一一掠过。

百十号人多数在跟着起哄,他们吆喝的嗓门虽响,却不见实质行动。好些人脸上带着傻笑,乐呵呵地挥舞手臂,犹如过节唱大戏一般。当间几个村汉精神亢奋,脸上青筋暴起老高,又喝彩又挥拳,咋呼得最卖力。只不过他们眼神僵直,身躯有些呆滞发硬。

咦?修士立起双眉。

百姓们精神亢奋,双目或圆睁、或充血,都不算出奇。眼神呆滞、身体僵直,则和常人差异太大。他凝神细看,几个庄稼汉动作夸张,可双目如同死人,眉间隐隐泛出黑气。

阴魂附体!

这是鬼修的手段。几个庄稼汉事后即便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为煽动其他村民闹事,“鬼修”竟视人命如草芥。杨柳村“祖灵”没有说谎,“虎魅”行事果然狠辣。

难怪他们选在傍晚后发难,时间稍早一些,村子四周阳气充沛,对恶鬼是极大的克制。即便附在村民身上,它们也不敢外出。

眼下事情有些棘手,恶鬼藏在村民体内,无法直接打杀。即便和百姓们明说,无知村民看不见鬼魂,只怕要反诬自己杀伤人命。两村日后还得相处,不能进一步激化矛盾。

景华盯着几个僵尸般的村汉,思索片刻拿定主意。他悄悄跃下墙头,在昏暗中隐去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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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们潜伏在村汉体内,卖力地煽风点火。眼看杨柳村百姓支撑不住,不禁个个得意忘形。

“虎魅”进驻靠山村后,杨柳村必定是下一个目标。它们受其指使,掩藏形迹煽风点火,本就为宣扬“靠山村祖灵”的威风,狠狠打击杨柳村的脸面。

至于能否抓住“石河城伙计”,几个恶鬼并不在乎。抓到了固然好,它们能多一顿血食。抓不到的话,靠山村、杨柳村活人多得很,只要日后统统拿下,血食供奉肯定不缺。

想到得意处,恶鬼们愈发卖力。可不知怎么,附身的躯体越来越沉,逐渐失去了控制。

肉眼无法查觉,几个恶鬼却很清楚,四周阳气正越来越盛。普通百姓不受影响,精神反而更加旺盛。恶鬼只有本能反应,它们受“虎魅”驱使,灵智极为低下。阳气太过浓烈,它们很快会湮灭消失,众恶鬼忙不迭地退出人群、落荒而逃。

景华躲在外围,冷冷看着诸人的背影。时间不大,四个恶鬼狼狈遁出。它们身上戾气环绕,和杨柳村“祖灵”决然不同,都是害过人命的恶灵。

“纯阳阵”果然不凡。它可以聚集阳气,是病患危急时给人吊命用的。以之逼出恶鬼,也算对症下药。

四个恶鬼遭受重创,连忙向山林阴森处逃逸。修士辛苦布阵驱鬼,哪里容得它们走脱。

他右手拨转阵盘,催动“纯阳阵”。村口阳力愈加醇厚,几个恶鬼毫无任何对抗之力,眨眼间灰飞烟灭。景华收起阵盘,再次隐去身形。

村民们对身后变故一无所知,几个被附身的庄稼汉则不同。恶鬼刚离开,他们便站立不稳。很快有人一头栽倒,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周围村民一阵大乱,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做戏的村妇一跃而起,涕泪横流大哭起来。

“老头子啊!你怎么了?”

“曹老爹!快醒醒啊!”

“二伯……”

“大哥……”

呼喊此起彼伏,夹杂着惨叫声、哭嚎声,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就在此时,旁边又传来一声大吼。

“着火了!”

人群猛然安静下来。村民们抬头张望,只见靠山村方向浓烟滚滚,好像真起了大火。

第六章 村长的谋划

杨柳村外,煽风点火的村汉首先倒下,自家方向接着冒出浓烟。靠山村村民无心闹事,他们抬起昏迷的同乡,气急败坏地往回奔走。梅丕见大势已去,撂下几句狠话后狼狈离开。

杨柳村村民如梦方醒。

他们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危机暂时化解,大伙儿都松了口气。许多人闭上眼睛,心里反复诵念“祖灵”保佑,却不知“功臣”就在旁边。

修士躲在暗处,凝神观察四周变化。

恶鬼危害有限,三个五个不成气候。对于身体健壮些的百姓,它们根本不敢靠近。一旦数量过多、聚鬼成群,它们甚至能改变周围环境、形成“鬼灾”,不可不防。

斗转星移、天将破晓,周围一切如常。景华走出藏身地,收起“纯阳阵”的阵旗、阵盘。

自己还没去靠山村,对方倒来了个先发制人。正面对上村汉泼妇,修士也无计可施,总不成一个一个全部打杀。

刚才为转移视线,他点着了一小片树从,暂时搪塞过去。可骗得一时骗不了一世,不把事情了结,对方迟早会再来闹事。

想到这里,景华没回杨柳村,转身朝靠山村赶去。

******************

两村相距不过数里,盏茶功夫修士就赶到村头。

靠山村周围并不太平,几个厉鬼、恶鬼在田边游荡。和之前的鬼魂一样,它们身上戾气缠绕,是害过性命的恶灵。低级恶灵只有继续害人,吸食生人精气,才能继续存于阳世。

景华暗自叹息。

无知愚民果然不知死活,竟敢招惹阴晦恶灵。难怪杨柳村“祖灵”着急,深夜跑来拜访自己。灭村屠户的大祸迫在眉睫,靠山村竟还懵然不觉、引“鬼”入室。

避开恶鬼,修士慢慢靠近村子。靠山村并不难找,在夜晚尤其显眼。村南的“地火井”常年不熄,是最好的路标。景华没有急着进村,先围着井火转了两圈。

井口直径约五六尺,喷出的火焰有一丈来高,焰心呈淡绿色。火井周围,方台、立柱、供桌等一一就位,明显是个祭坛的模样。稍一靠近,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

难道地底存有大量沼气,导致井火长燃不熄?修士不敢确定。此处靠近苍莽山,灵气比较浓郁。火井一边是大山,另一边是成片的稻田。

田野四周草棚破旧,景华发现几处积肥、堆肥的茅厕。看来靠山村对“火灵”不太在意,那么多茅厕建在附近,毫无尊重崇敬之心。

修士转念一想,这也算人之常情。

祭拜“祖灵”没有回馈,隔壁村子却红红火火。人家的“祖灵”又是送子、又是治病,“火灵”除了喷火外,再没别的用处,至像个免费的蜡烛。

难怪村民们不待见它,货比货得扔。“虎魅”抓住这个心理,只要略施小计,哪怕靠山村不上钩?

景华正在思索,脚步声由远及近。

“爹,今天差点就成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去?”

“糊涂!没看见曹老头的样子吗?杨柳村“祖灵”得道百余年,随便用个妖术,还整不死你们?”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向“地火井”。年轻的景华认识,是带头冲击杨柳村的梅丕。年长的面容清癯、身着华服,听梅丕的口气,应是靠山村村长梅止。

“爹,你不是说过,‘祖灵’无力攻击我们吗?”

“唉,我是听‘虎仙’梦中说的。可杨柳村‘祖灵’修炼经年,难保没有特殊神通。大仙讲得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好祭坛,别的事情可以放下。”

梅丕有些不甘,搓了搓掌心道:“便宜那个青衣小子,曹家兄弟伤的不轻……”

梅止摆了摆手。

“狗剩哪......照你所说,那人是个武师。曹家小子受点皮外伤,是人家手下留情,你不要乱生枝节。关键是先把‘虎仙’请进村里,等它站稳脚跟,赶跑杨柳村‘祖灵’,两边就都是咱家的了......”

梅丕不敢再说,点头称是。

“火井周围的茅房要尽快清理。祭祀重地,怎么能有污秽赃物?”

“爹,这么多年了,大家都习惯在田边.......”

“不行!‘祖灵’入村是大事,茅房就算暂时不能填平,也得想法遮掩起来。这事情你要尽快去办!”

乡民的多年习俗不好更改。梅丕不敢和父亲硬顶,只能想办法把话题扯开。

“爹,前天找李木匠时,他不但没同意过来,还说我们遇到的是妖怪,这……”

“妖怪?妖怪能治好你爹的寒腿病?能让咱家庄稼涨两成?你不要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干好手里的事情就成。我让你准备的香烛,还有供品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不过......爹,咱们村昨日又有人失踪,是村头张家的胖小子。还有,刚才带头去闹的几个……”

“哼!我们绑了杨柳村好几个,难道他们不会反击?”

梅止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清癯的脸庞有些扭曲,火光照耀下竟带着几分狰狞。

“......再说,就算真是妖怪,那又如何?”

梅丕被吓得退了半步。

“啊?爹……”

“为了大事,死几个人算什么?你不必担心,爹早就打听清楚。只要进了祭坛,成为本村‘祖灵’,就只能保佑咱们兴旺发达。到时候,它全靠村民信奉供养。如果没人供奉,不用多久‘祖灵’就得神魂湮灭。只要控制好村民,梅家不仅兴旺发达,说不定还能尝尝当神仙的滋味......”

景华听得清楚,在暗处连连摇头。

梅村长利令智昏,竟敢去算计鬼修,还把人命当成垫脚石用。“祖灵”固然可以护村,但鬼修路数各有不同。若是虎魅不怀好意,从信众身上抽取生气,每个村民少活三年五载,普通人谁能发现?

想靠村民制约“祖灵”?你们父子不听话,换个庙祝、神使很难么?

如果自己不及时发现,梅氏父子过不多久就会“无疾而终”,倒也算是“当了神仙”。

梅丕见识太浅,被老爹描绘的“蓝图”震住。

“那……那……爹,我后面该怎么办?”

“祭祖大典不容任何纰漏。只有大仙进村成为祖灵,后面才能步步推进。李木匠不来,你再到石河城去,找位手艺好的师傅,雕个威风些的神像。这事你亲自去办,要给大仙留下好印象。”

两人边说边走,绕着火井转了几圈,把方台、立柱等仔细检查数遍,这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大仙怎么想的,本月里好日子多的是,非要拖到五天以后……”

二人渐行渐远,景华缓缓退出村口。

“虎仙”?祭祖大典?村民们鬼迷心窍,正好来个一网打尽。

第七章 混乱

夕阳西下,夜色将临。

靠山村周围暮气沉沉,隐隐感觉闷热窒息。村子南端,井口祭坛已全部建成。井内火光冲天而起,映在旁边的金身塑像上,微微有些晃眼。

祭坛前整齐排列几十张大桌,全村男女五百余口,除去少数老弱病残外,全部集中到桌前等待,准备稍后的祭祖大典。

每张桌上摆着十几个碗盘,里面虽不是山珍海味,但有鱼有肉、香气扑鼻,中间还放着个酒坛。数百人黑压压地坐成一片,把祭坛周围全部占满,却听不到明显的喧嚣。偶有孩童撒野闹腾,立刻被村民小声喝止。

村长梅止站在前面,望着四周安静的村民,心中颇为得意。

“诸位父老乡亲,辛苦大家了......本村在此繁衍百年、历尽艰险,靠着大伙儿齐心合力,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祖宗显灵,赐下‘虎神’庇佑我等,这是全村的福气。请诸位乡亲先行用饭,等吉时一倒,共同迎接‘祖灵’入村。”

说罢梅止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向诸人拱手示意。大家见村长发了话,纷纷拿起筷子闷头吃喝。

修士在远处冷眼旁观。

梅村长显然颇有手腕。即便在吃喝时,众村民只是窃窃私语、小声交流。几十个大圆桌、数百人参加的宴席井然有序,没有见到一个发酒疯、耍无赖的村民出现。

景华暗自叹息,人心的力量真是可怕。眼前场面固然离不开村长组织,但靠山村诸人长久眼红杨柳村,以此形成嫉妒抑郁,才是村民齐心协力的最大原因。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靠山村人数众多,生活却谈不上富足。男女们身上衣衫多有补丁,罕见华服首饰。孩童们吃肉时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碗塞进嘴里。对比杨柳村的红火,村民们焉能不心生妒忌?

只看他们神情严肃、满脸虔诚的样子,就知道百姓的信念极为坚定,对信“祖灵”充满希望。真被“虎魅”得到这些愿力,只怕修为会再上一个层次。

那时杨柳村即使占着天时地利,也不再是“虎魅”的对手。柳氏所说的灭村大祸,看来并非空口白话。

修士正在静静思索,祭坛前又起变化。

苍莽山方向出现一群恶鬼、厉鬼,它们凶相毕露,周身戾气环绕,共同拱卫着当中的“虎魅”。虎魅生得虎头人身,阴魂形态极为稳固,显然超出柳氏许多,达到“聚魂固形”的境界。

虽然它身上同样戾气缠绕,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凶悍气息若有似无,仿佛被东西遮盖住了。

景华暗暗称奇。

之前自己还有些奇怪,“虎魅”害人吃人,周身戾气结成怨煞。到时候化身“祖灵”、展示神通,光是冤魂戾气、凶魄鬼号,就会吓跑所有信众,哪里来的愿力可收?眼下看来它另有奇遇,已解决“显形”问题。

时间不大,恶鬼们簇拥“虎魅”到达祭坛外围。村民们看不到阴魂,依旧各自吃喝不止。少数孩童年岁幼小、天识未失,不由自主停下嘴巴四处张望。

“虎魅”伸出利爪一招。井口火焰突然变小,随即“呼”地窜起四五丈高。

“隆隆隆......”

金身神像原本面朝众人,此刻却自行转过身去、背对村民。

梅止一惊,连忙起身上前。

“吉时已到,快快随老夫参拜,恭请‘祖灵’入驻祭坛。”

众村民见神像无风自动,不仅心情激荡。他们随手抹了抹嘴巴,起身随梅止到祭坛前集合。

大伙儿事先安排妥当,数百人按地位、辈分、年龄等分作十二列,整齐划一跪倒在地,等候村长的口令。

村长梅止跪在队首。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黄锦,朗声说道:“上酒。”

八名青壮抬着一头黄牛,缓步走到祭坛前边。梅丕把酒坛摆在牛头下方,随后掏出匕首,狠狠扎在牛脖子上。黄牛猛然抖动、抽搐,鲜血顺着皮毛流入酒坛。

梅止的声音响彻祭坛。

“列祖在天,遥拜神国仙邦。抚今追昔,不禁热泪潸然。上溯我族……”

景华悄悄逼近祭坛。

此刻村中诸人按部就班,举行庄严的祭祖大典。等村长念完祭文,众人齐饮血酒、虔诚三拜九叩后,“虎魅”的阴魂附着金身,就能正式成为靠山村“祖灵”。

可惜修士早有准备,哪能让它如此顺利,变化正悄然发生。

梅止的祭文就快念完。突然间他声音变调,鼻子、眼睛几乎皱到一处。村长老而弥坚,强忍着肚腹不适,继续主持祭祀。

“先祖……遗志,苗裔永…….永志不忘。携手共进,薪火代……代代相传。光……前裕后,祖德……德千……千古流芳。叩望列……祖,保佑…..万世隆昌!!”

最后几个字,梅止几乎是吼出口的。此刻他五官挪位,已到了崩溃边缘。下面的村民缺乏耐性。早在念祭文时,就有不少人偷偷溜出队列,一头扎进不远处的茅厕,再也没有出来。

景华毫不意外,算算时间差不多。药姑的“五谷轮回散”润胃清肠、药性霸道,自己随身携带少许,给靠山村下的份量不算多,也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再看祭坛前已一片混乱,上茅厕的村民越来越多。

“阿毛,身上有草纸吗?”

“孩子他爹,狗剩他拉了……”

附近的茅房就那么些,进去的不出来,外面喊破天也没辙。有些村民抹不开脸面,苦苦憋着,想溜回去找个马桶。可“五谷轮回散”盛名之下,哪有“逃跑”的可能。

每挪一步,都面临“稀哩哗啦”的风险。部分村民只能捂着肚子、蹲在原地,表情极为精彩。

“耐力惊人者”只是少数。有些壮汉仗着力大,一脚踹破茅房小门,冲进去强夺蹲位、打成一片。有些老弱抢不到位置,又实在憋不住“冲劲”,只能躲到旁边的黑暗角落,拉开裤带就地解决。

祭坛周围立刻弥漫一股熟悉、怪异的味道,但村民们此时自顾不暇,些许异味根本不放在心上。

修士早早躲在上风处,以免殃及池鱼。

“五谷轮回散”药性温和、不会伤人,还有调理五脏的奇效。此事就当让村民清肠排毒,顺便给个教训。今后闲着没事,不要老去杨柳村闹腾。

第八章 除鬼

祭坛周围臭气熏天,人声鼎沸。

村长梅止不肯死心。他咬着槽牙、瞪圆双眼朝酒坛方向挪动,梅丕连忙过来搀扶父亲。

“爹,要不先找个地方……”

“不行!仪式还没完……”

“爹!现在还办什么仪式,大伙儿都……”

梅止回头一看。祭坛前面空空荡荡,再无一个村民。附近各个阴暗角落,随处都是咧嘴半蹲的男女。老村长再也支持不住,“啊”地一声坐倒在地。他裤裆渗出大片污迹,双目神采逐渐涣散。

“‘祖灵’……成仙……”

梅丕大惊失色,连忙掐人中、捶后背,火烧火燎地找人救急。这边乱作一团,祭坛中的“虎魅”待不住了。

祭祀初始,少部分村民退去如厕。“虎魅”只当村长安排失当,酒席弄得不太干净,并不如何在意。等到后来场面失控,连村长都失禁倒下,鬼修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对“虎魅”而言,随处游荡相当危险,一旦遇到天劫、地劫,立时会神销魂散。所以当务之急,是赶快成为“祖灵”,有个妥当的安身居所。这么做不但能摆脱危局,还可以借愿力继续修炼。

“虎魅”之前害过不少性命,周身戾气环绕,很难通过祭祀仪式。它生前是个二转虎妖,死后阴魄能转化鬼修,而且保留部分灵智,全靠一次意外机缘。由此它学会遮蔽戾气的心法,数月来鬼修闭关修炼,刚刚把心法炼成。

晋身“祖灵”并不简单,祭祀仪式非常关键。只有村民们虔诚发愿,愿力彼此振荡共鸣,达到某个“契机”,“虎魅”的阴魂才能附身塑像,顺利吸取众人的愿力。

可眼下现场“哀鸿遍野”,村民们统统“人有三急”,什么虔诚、信仰都成了笑话。眼看到手的“神位”被无端打断,“虎魅”眼中凶光连闪,挥爪吩咐众恶鬼上前听令。

景华在远处看得真切,立刻启动手中阵盘。早在两日前,他便悄悄把阵旗布置在祭坛周围。如今阵盘转动,“地火井”周围气机立变,隐隐传出风雷之声。

“嗤啦!”

没等众鬼回过神来,一道耀目闪电力劈而下,击中右首的厉鬼,把它轰得形神俱灭。

“雷光阵”!

祭坛四周,厉鬼、恶鬼惊慌失措、乱作一团。雷电是阴魂的克星,“雷光阵”对付低阶修士绰绰有余,消灭阴鬼如同砍瓜切菜。

部分厉鬼修为稍差,只要被电花擦中,立即凭空消散。少数恶鬼修为稍强,可多被闪雷击中两次,同样是神销魂散。

修士双目微缩,盯紧着元凶“虎魅”。鬼修反应十分迅捷,往往能提前半刻挪动,躲开劈下的闪电。

不到盏茶功夫,大小恶鬼悉数消亡。仅存的“虎魅”中了两记闪电,阴魂形态变得模糊,明显受伤不轻。鬼修左冲右突,都离不开“雷光阵”范围,已呈穷途末路之势。

“虎魅”狂暴异常。它突然仰头向天,现出阴魂法身,化作一头九尺多高的黑色虎妖。虎妖不顾雷电击打,四肢猛地向外撑开。

“哐当!”

祭坛上的香炉被一抓打烂,香灰四散。

“嗷呜!”

鬼修张开大嘴,发出一阵尖利的啸声。啸声如雷击、似针刺,直接攻击生人神魂。

“虎魅”生前已修至二转,相当于修士的筑基境界。转为鬼修后境界褪化,本命绝招的威力仍不可小视。景华猝不及防,立时头昏眼花、翻身栽倒。

周围的村民更加倒霉。

本来他们就肚腹难受,还碰上祭坛里平地起风雷的怪事,不少村民认为是“祖灵”发怒、惩戒百姓,拎着裤带连连叩头。结果雷光轰击之下,厉鬼、恶鬼身形闪现。

它们断头碎胸、吊眼吐舌,愚夫愚妇一见之下,吓得当场口眼歪斜、手脚抽风,躺倒在地动弹不得。“虎魅”的啸声传来,多数人直接两眼翻白、昏迷过去。

“嗤啦!”

就在此时,一道粗壮闪电当空劈下,正中“虎魅”头顶,把它的长啸生生打断。景华强忍眩晕,迅速从地上爬起,全力催动阵法。

修士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事先没有托大,老老实实地布阵制敌。真和“虎魅”正面交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稍不留神,可能会栽在对方爪下。

“虎魅”一击无效,似乎也下了决心。只见它混身冒出一团黑气,把阴魂裹在当中。鬼修毫不理会电闪雷鸣,冲着苍莽山方向发力疾飞。

不知“虎魅”的招数有何玄妙,“雷光阵”中迷惑、阻挡的布置竟对其失效。一冲之下,真给它突出阵外。

可鬼修并不好过。短短一段距离,它至少挨了十数道闪电,护身黑雾被完全击散。阴魂形态暴露在外、模糊散逸,明显受到重创。好歹算脱离了阵法桎梏,“虎魅”不敢停留,正要使出手段遁走,眼前又亮起白光。

景华刚吃过闷亏,哪会再大意轻敌。他早在村外严阵以待,见鬼修疾飞而至,抖手便是六道“闪雷符”齐发。

“虎魅”刚被雷电打得晕头转向,根本来不及提防暗算。

“啪!嗤!嗤!嗤......”

六道符箓同时击中,鬼修阴魂本就涣散不堪,这下大半被消灭殆尽,只剩一团小小的魂魄本源。修士手中灵符亮起,光芒夺人二目。

雷系高级符箓,“掌心雷”。

“轰隆!”

一声巨响,“虎魅”本源魂飞魄散、就此消亡。

“啪!啪......”

几样杂物从半空掉下,滚入道边的草丛。景华走上前去,发现三块白森森的碎骨。

骨质晶莹剔透,应该是“虎魅”准备“塑体”的材料。典籍中有过记载,鬼修达到“鬼卒”境界,可以自塑鬼体。碎骨一看就不是凡品,但引起修士注意的,却是一块灰色石子。

石子实在太不起眼,路边随处可见。如非修士亲眼所见,看到它从空中掉落,肯定会忽略过去。“虎魅”是低阶鬼修,不会无故收藏石子来玩耍

捡起石头放在手心,感觉更加奇怪。石头说硬不硬、说软不软,修士稍一用力,其形状就自动改变。可无论怎么用力揉捏,石子变来变去,都是毫不起眼的样子。景华几次努力,尝试捏出个其它的花样,结果全部以失败告终。

有古怪!

修士收好石子,准备将来去问柳氏。“祖灵”也属于阴魂鬼修,可能知道石头的来历。眼下“虎魅”伏诛,先得解决靠山村的问题,顺便收回“雷光阵”阵旗。

经过方才的变故,村民们都看清了“祖灵”真相,想必已悔得肠子发青。不明事理、胡乱信奉妖邪,动辄就是村毁人亡的下场。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有必要点醒几句,让他们知晓其中的厉害,切莫再让嫉妒蒙蔽双眼。

第九章 “喜”从天降

景华缓步返回靠山村,“地火井”遥遥在望。

百姓们药性未过。除去少数惊吓晕厥外,多数人仍忙于出恭,几个茅厕挤得水泄不通。更多村民抢不着蹲位,只能找个角落就地解决。

远远望去,数百人一齐蹲着方便,场面蔚为壮观。景华尴尬之余,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身为修士,数百人的生死只在一念之间,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修士正要施展手段,“地火井”内奇变突生。

祭坛周围的恶鬼被灭后,景华忙着收拾“虎魅”,未及时终止“雷光阵”运行。闪电持续劈下,有几道落入火井之中。

祭坛上香炉翻倒、香灰四溢,场面本就混乱。雷电落入其间,点燃了原本不稳定的沼气。火花来回往复、越积越多,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噔噔噔......”

村南地下剧烈爆炸,地面瞬时被炸出一个巨坑。狂暴的气浪喷涌而出,远远把景华逼退数步。

“啊......”

未等他反应过来,天空中出现无数黄绿“柳絮”。爆炸由下而上,把几间茅厕全部掀飞,底部大量“存货”被气流喷上天空,无数熟悉的异物漫空飞舞。

靠山村村民尚未缓过药劲,抬眼便见到“花花世界”。“米田共”飞得又密又快,提着裤带根本无处藏身。眨眼之间,村民们的脸上、头上、身上多出数块“装饰”,黏黏糊糊、滴滴嗒嗒,强烈的异味扑鼻而至。

梅止、梅丕等靠近祭坛,首当其冲。他们全身上下一片灰绿,头脸尽数被“异物”遮蔽,犹如一个个从坟地爬出的僵尸。

连番打击之下,众村民再也支持不住,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

“好臭!好臭啊......”

“我的新衣服哇......”

“有妖怪!鬼啊.......”

“你你你,不要过来!阿毛哥......”

“菜花,我就是阿毛哥......”

地底的大量存货,再加上刚刚“产出”的“新料”,把整个祭坛化作“米田共”世界。数百男女茫然其间,不知为何会遭遇如此厄运。

好在爆炸没有继续,众村民一阵慌乱后筋疲力尽,终于逐渐平静下来。看着周围满目疮痍,嗅着难以忍受的刺鼻异味,机上男女老幼满身灰绿“浆糊”,许多百姓悲从中来,止不住放声大哭。

就在此时,村民耳边响起威严的男声。

“尔等利欲熏心、不辨真伪,招来恶鬼凶魂胡乱祭拜、奉为祖灵,以至祸及全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今日出手除妖。眼下凶灵虽灭,尔等若不痛改前非、本分为人,今后只怕灾祸不断、厄运连连。贫道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声音不大,但每个村民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面面相觑。他们想起方才厉鬼嚎叫、凶灵显形,心中登时信了八成。

反应快的首先跪倒叩头,感念仙人的救命之恩,随后其余村民纷纷效仿。一时间满村哭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慈大悲、神仙保佑”之类的祈祷。

修士悄悄收回阵旗,转身大步离开村口。

刚才装神弄鬼,是从典籍中学来的方法。传音手段稀松平常,说穿一文不值,用来吓唬村民却绰绰有余。

“地火井”爆炸时,景华距离较远。可“存货”漫天飞舞、太快太密,导致衣衫沾了几点“喜气”。

就当是“喜从天降”吧,修士安慰自己。说来事情有些危险,若非“雷光阵”控制祭坛,地底爆炸威力不俗,少说得有一半村民受伤死去。饶是如此,仍有村汉受气流波及,连滚带爬跌伤了手脚。

靠山村眼下气味刺鼻,呆着就觉得不自在。修士脚下加紧,在苍莽山附近寻到一处清泉。他跃入其中、搓洗揉擦,直到皮肤发红才上岸更衣,慢慢返回杨柳村宗祠。

此时将近半夜,邻村响动传到这边,声势几乎细不可闻,多数村民浑然不觉。柳氏身为“祖灵”,自然能察觉靠山村的异动。见景华安然归来,忙上前询问始末。

修士并不隐瞒,把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最后他取出那块奇怪的石子,伸手递到柳氏近前。

“......这是从‘虎魅’处得来的石头,你看看有什么来历?”

柳氏微微一愣。她本体以阴魂凝聚而成,由于修为不足,很难把握阳世物件。不过出于礼貌,柳氏仍伸出右手。灰色石子离开景华,稳稳落在她的掌心。

柳氏大奇,拿起石子左右端详、细细查看,过了良久才道:“妾身也看不出来历,不过石头放在手上,似乎能遮蔽妾身的气息。”

景华心中一动:“柳前辈,你带上它可以离开杨柳村、随意外出走动么?”

柳氏想了想,飘身离开房间。足足过了一刻钟,她才重新返回宗祠,脸上带有几分喜色。

“仙长明鉴,有此宝贝遮蔽气息,妾身确能离村外出。虽然天地威压仍在,但较之过去好了很多。”

阴魂鬼物受限极大,只有留在出身居所,依靠山川河泽、地形地貌,才能躲过天劫、地灾。一旦离开外力遮蔽,随时可能遇上天雷地火,动辄形神俱灭。

景华点头道:“这就是了,‘虎魅’是外来鬼修。它能到靠山村搅风搅雨,肯定有所倚仗。柳前辈,我看靠山村孤苦无依,才会给恶鬼可乘之机。眼下恶鬼虽除,但村民真心企盼‘祖灵’庇佑,万一再有恶灵趁虚而入,只怕他们又得上当。这块石头对我无甚用处,不如交由你代管,籍此收拢靠山村村民。这么一来,两村再无争端,彼此方能长久相处,你意下如何?”

柳氏喜不自胜。子民增加,愿力也会随之增长,况且平安化解两村恩怨,是一举多得的善事。她双膝跪倒、深深垂下头去,向景华施以全礼。

“妾身代两村百姓,多谢仙长的厚意。此后妾身定当一视同仁,使两村百姓和睦相处,不再乱起纷争......”

景华颔首还礼。靠山村方才被捉弄得不轻,若能迎来一位真“祖灵”,不枉自己忙活一场,也算做了件好事。

柳氏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受仙长恩惠太多,拿不出什么回报。妾身曾和‘虎魅’打过交道,获知它来自南疆道深冀郡,离此地两千余里。据说那边忽然生机盎然、阳气充沛,‘虎魅’呆不下去,这才北上来到这里......”

修士一愣,立刻明白柳氏所指。

“生机盎然、阳气充沛”属天地异象,通常伴随着宝物出世、灵药成熟。普通百姓对于生机、阳气没有直接感应,“虎魅”之类的阴魂则敏感得多。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机缘?

柳氏继续道:“......虎魅一向在苍莽山活动,听说附近有个村庄,名字叫作绿萝村。妾身所知有限,仙长你看……”

深冀郡?绿萝村?景华眼望南方,不禁握紧了拳头。

第十章 心之所系(一)

次日辞别柳氏,修士离开杨柳村,抄近路赶往南疆道。

大陆六道人少兽多,大片区域都是深山老林,连接道、洲、郡、城的只有几条固定商道。商道由各个门派打理维护,有些小城小村连商道都没有,要走百姓们自发铺就的土路。

绿萝村便是如此。

景华沿着商道一路行来,旬日后进入南疆道滇洲地界。他沿途打听绿萝村,没发现任何线索。修士当即返身折回,在路过的城镇中反复询问,终于在祁城获得突破,从一个商队口中探知村落位置。

按照路人所指方向,景华离开祁城南门,沿着小径蜿蜒而下。转过树林,他又足足走了两天,山脚下稀稀疏疏出现几十户人家。

村子不大,外面围了圈结实的篱笆,约有一人多高。篱笆顶上布满尖刺,几个村民在附近来回巡视。

修士紧走几步,上前问道:“老大爷,这儿是绿萝村吗?”

为首的老汉眉头紧锁,上下打量了景华几眼。

“这儿就是绿萝村。客官是来收绿萝的吧?您来的不巧,最近我们村里没有存货,而且附近地面不太平,客官还是早早离开……”

“嗷.......”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

老汉脸色苍白,转头催促道:“快,去把老沐抬过来,这次来的是野狼!叫村里能动的都过来,狼群要是冲进来,大伙儿一起完蛋。阿三!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去点火把啊!点火把!”

几个村民撒丫子跑开,老汉哭丧着脸转过身来。

“后生,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大批狼群就在附近,谁都没法子离开了,你先进村躲躲吧......”

景华正要打听情况,闻言迈步走进村里。

“怎么回事?哪儿来的狼群袭击?”

老汉一脸苦涩,摇头骂道:“谁知道这帮畜生发什么疯?先是灰熊、再是鬣狗,现在连狼也过来了……”

景华心中一动,“天地异像”已影响到野兽了?

此时几十号成年男子拿着棍棒、锄头,在篱笆前面汇聚集合,里边还混着几个半大小子、健壮农妇。大伙儿神情紧张,有不少人身上带伤,包扎处隐隐渗出血迹。

老汉拿出一把柴刀,横着递给修士。

“后生呐,狼群要是进了村,你也跑不掉的。今天我们豁出去拼一拼,只要过了这个坎,绿萝要多少有多少,全包在我李老根身上。”

景华点点头,没有接下柴刀,反手从背后抽出“枯金杖”。

对方真把自己当小贩,开口闭口全是绿萝。前世的绿萝十分常见,多用来净化室内空气。大陆六道气候宜人,从没听说过“污染问题”,商队收上来做什么用?还有,野兽袭击又是怎么回事?

修士正胡思乱想,村民们又是一阵混乱,两个青年抬着一位老汉来到篱笆前。老汉半躺在门板上,下身盖着被褥,上身、头脸有几处伤口,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

李老根撇下景华,快步来到老汉跟前,压低声音呼唤道:“老沐,老沐……”

老沐单眼微睁,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脸色灰白,手边放着一张硬弓,手指关节粗大,上面布满厚厚的老茧。

李老根咽了咽口水,咬着牙说道:“老沐,待会儿你不用管别的,只要盯住头狼就行。一旦把它干掉,村子就保住了。”

老沐仍旧没有出声,反而闭上了眼睛。不过他把硬弓握在手里,横着挡在了胸前。

李老根回过身来,对着村民大吼道:“废话不说了,野狼和前面的灰熊、鬣狗差不多,只是路过村子而已。只要大伙儿撑住了,不让它们攻进村里。要不了多久,狼崽子们会自动离开。你们身后全是自家老小,是个爷们儿的,待会儿就给我死死顶住!”

多数村民默不作声,握住棍棒的关节隐隐发白,跟着几名青壮到各处就位。李老根则走到一边,对者几个青年大声呵斥。

“村里的鸡鸭还有么,统统收集过来,准备待会要用。”

“村长,前两次都用光了……”

“我不管,你们去搜。命都保不住,留着那些畜生干什么?村里的猪仔、羊羔也统统收起来!只要人在,东西今后还可以买。快去!”

两个青年大声答应,快步朝村内赶去。就在此时,“嗷呜”声在村边响起,大批狼群已到了近前。

光天化日下,百十头野狼由远而近,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中间有头黑狼特别魁梧,应该就是狼群的头头。它们在数丈外停下脚步,十几头灰狼率先出击,迅速朝村子扑来。

篱笆墙后,数十村民严阵以待。有人挥舞火把大声呼喝,有人手执锄头、铁锹准备反击,还有人拿出一些网兜,在各个角落里站定准备。

眨眼之间,灰狼扑到篱笆外面。狼群撕咬抓扯,想从篱笆墙上找到通路。三头灰狼忽地腾空跃起,有两头跳进村内,一头没有成功,被挂在篱笆尖刺上挣扎。

众村民早有准备。他们见灰狼跃入,立刻抛出两张大网,把两头畜生包裹起来。十几个壮汉一拥而上,钉耙、锄头如雨点般落下。灰狼不甘心地左冲右突、大声吼叫,终究寡不敌众,被农夫们打倒在地、奄奄一息。

与此同时,更多灰狼加入战团。外面的狼群加紧啃咬,篱笆被破坏了小半。又有几头灰狼跃入村中,这次村民运气稍差,网兜只套住一头灰狼,其余几头四散分开,和众人缠斗在一起。

景华被分配在村子西边,守卫一处篱笆。村民们比较淳朴,最危险的地方在村南,直面整个狼群。西北处暂时平静无事,好几个村民离开岗位,前去捕杀入村的野狼。

在旁边观察片刻,修士便得出结论。狼群不过是普通野兽,还不如当年形山城的异化山猪,和妖兽更无法相比。

可观月大陆风物不同,野兽们普遍十分强悍。熟练的猎户可以对付几头灰狼,村民则明显不是对手,应付起来手忙脚乱。

“啪!”

弓弦声响,一头灰狼颈部中箭、栽倒在地。门板上的老沐见到村民遇险,忍不住率先出手。

“啊!”

村民们来不及庆幸,又有几头灰狼跳了进来。多数的村民都已加入战团,篱笆那边人力单薄,李老根干着急没有办法。外头撕咬的狼群逐渐增多,篱笆眼看着就要垮塌。

第十一章 心之所系(二)

人吼犬吠,狼嚎喧天。

修士不再浪费时间,单手持杖加入战团。野狼群非常普通,对自己几乎毫无威胁。再等下去,村民可能会出现死伤。

众目睽睽下,景华信步而出、右臂轻挥。

“碰!”

“枯金杖”正中灰狼头顶。狼头未见异样,身躯却烂泥般瘫软栽倒,鲜血从眼睛、耳朵里汩汩流出。

“碰!碰!碰......”

篱笆附近连响数声,修士左挥右指,只用了五六息功夫,村中狼群被杀戮殆尽。他轻轻一纵飞身而起,跳到篱笆外边。“枯金杖”随意抽打,击中一头灰狼的腹部。

“咚!”

灰狼被抽得凌空飞起、重重落下,把另一头野狼撞了个趔趄。

“嗷呜......”

粗壮头狼一看情况不妙,仰头嚎叫几声,带领剩下的狼群匆匆后退,绕开村子直接逃走。

“啊.....”

“这......这......”

村民们从惊吓到惊诧,变化太大没转过来,全部呆呆地看着修士。多数农夫没见过世面,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村长李老根反应最快。他当先走出人群,高举双手大叫道:“乡亲们,狼群逃走了!我们得救了,得救了啊!”

村民们这才回过味来,发出“啊啊”、“嗬嗬”的简单回应。看着地上十几具狼尸,很多人依旧想不明白。如此凶狠的恶狼,怎么在“后生”跟前和豆腐似的。难道自己碰到了神仙?

李老根打开庄门,陪着笑脸挨了过来。

“这位客官......不不......武师大人,您是从祁城来的?”

见对方再次弄错,把自己当作祁城武师,景华也不辩解。

“不错......李村长,城中大人风闻周边不太平,专门派我来打听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狼群、还有鬣狗从哪里来的?”

李老根低头哈腰,搓着双手道:“多亏武师大人在,多亏武师大人您在啊......请大人到村内奉茶,小老儿慢慢禀告。”

修士点点头,跟着李老根进了村子。一到村民面前,老村长变得颇为威严。他招呼诸人打扫场地、收拾狼尸,并把受伤的老沐抬回屋内。

村民已从震惊中醒来,各自干着份内工作。只是大伙儿面对“祁城武师”,都显有些畏畏缩缩。

李老根偷眼观察,发现“武师”对狼尸不屑一顾,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原来以为即便村子能抱住,死伤惨重在所难免。如今不但村民一个没死,还收获十几张上好的狼皮,外带数百斤狼肉,足够全村人吃上数日。赚了!

李老根的家在村子中央,算是里面最“豪华”的一间,桌椅板凳、橱柜箱架等一应俱全。景华在堂屋上首坐了,接过村长递上的热茶,听他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武师大人,前些天苍莽山中不太平,跑出一大群黄兔。我们顺手打下几只,每家都分到一些兔肉......”

李老根挨着桌边坐下,点头哈腰继续说道:“......老沐是村里最好的猎户。昨天他清早出村,想看看山里有什么变故。结果人刚到山口,就碰上几头发疯的灰熊,还好他跑得快,拼着受伤躲回村里。几头灰熊随后赶到,它们没在村边多留,把篱笆弄出几个大洞,接着就向北逃走了......”

景华低头喝了口清茶。篱笆上有几处新修补的痕迹,和李老根所说吻合。

“......我们刚松了口气,晚上山里蹿出一群鬣狗。夜深人静大伙儿没注意,被鬣狗们溜进村里。还好老沐比较机警,最先发现不对。咱们忙乱了一晚,总算把鬣狗赶走、修好篱笆,结果今天又碰上狼群。要不是武师大人您在……”

修士皱起眉头,摆手把茶盏甩在桌上。

李老根讲了半天,却没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只知道一些野兽从山里跑出来。要不是有柳氏提供的线索,景华会以为山中将发生地震、雪崩之类的天灾。

哪种天才地宝出世前,会先吓跑周围的野兽?难道有厉害的妖兽守护灵药?这倒要多加小心。

李老根察言观色,发现“武师大人”神情严肃,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他快步来到窗边,从木箱中取出一个包裹。

“幸亏武师大人及时出手,解救我们村子的大难。这是小村特产的绿萝,还请大人笑纳......”

包裹打开,一个绿色萝卜呈现眼前。萝卜大概有巴掌大小,水灵灵地晶莹剔透,看上去仿佛一尊玉雕。

景华被一口气噎住,半天说不出话。

绿萝就是绿色的萝卜?自己真是孤陋寡闻。说起来家中也算开药铺的,可从没见过眼前的“绿萝”。

李老根见对方不说话,还道“武师大人”不满意,连忙补充道:“大人,您别看它个头小,但品相、水头样样顶尖,绝对是百年不遇。莫说‘小鹜’,就是积年‘老鹜’,也难挡它的香味诱惑。老朽贩卖绿萝多年,如此出众的品种,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一个。”

身为“武师大人”,景华自然不能露怯。听李老根的意思,绿萝可能是诱捕野兽的食饵。至于“小鹜”、“老鹜”,名字没听说过,大概是某处独有的品种。

修士拿起绿萝左右端详,东西卖相确实不凡。靠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馨香。虽不知能做什么用,留个纪念也算不错。

沉吟片刻,景华收起绿萝。他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一粒丹药,交到李老根手里。

“拿去给猎户服下,可保他性命无虞。”

李老根心中大喜。他既怕得罪“武师大人”,小小村寨担待不起;又怕对方提起群狼尸体,照价索要钱财。如今“武师”慷慨施药,肯定是没有问题了。

接过药丸,放在掌心。淡淡药香弥漫全身,不必服食,就感觉精神气爽,两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老头身为村长,外出见过些世面。如此丹药,莫说偏僻小村,连祁城中也不常见。他立刻意识到丹药贵重,没口子地作揖称谢。随后村长奔出门外,把丹药交给老沐服食。

猎户老沐脸色灰白、嘴唇干裂,明显是气血亏虚所致。“小还丹”对修士而言,算不得高级灵药。可对于普通百姓,穷尽半生未必能买下一瓶。老沐算是因祸得福,甚至还能延寿数年。

诸事已毕,景华不再耽搁,离村直奔苍莽山而来。

第十二章 心之所系(三)

苍莽山坐落于绿萝村西北,常年浓雾弥漫,白朦朦气象万千。透过茫茫云海,眼前是一片片险山陡峰,缭乱厮缠在一起,象无数把斑驳巨剑剌向青天。

景华一路行来,到处都是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的山岭。路上巨树参天、怪石嶙峋,很多地方长草齐膝、道路难寻。四周寂静得有些吓人,莫说豺狼虎豹,连鸟叫声都很难听见。

此处属于苍莽山外围,大山深处凶妖潜伏,结丹宗师也不敢乱闯,景华更不会随意冒险。修士心中涌起阵阵不安,似乎有种大难临头的味道。

柳氏的线索、绿萝村的兽袭相互验证,说明“天地异象”真实存在。入山数日,景华却隐隐觉出危险。此地真有天才地宝现世?为何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在周围搜寻几遍,修士断然放弃继续深入的想法。以他目前的修为,对付一转妖兽尚有把握,遇到二转妖兽则毫无胜机。寻找机缘固然重要,枉自送死就是傻瓜了。

景华换了个方向,向树林另一头走去。能力所及之地,不妨来回多搜几遍。若是实在找不到,宁可放弃也不能胡乱涉险。

修士走出山坳,靠近一片绿色藤林。此地仍属大山外围,少有妖兽出没其间,入目处尽是苍翠的藤萝。景华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他迈开大步穿过藤林,准备前往别处搜索。

就在此时,奇变突生。

修士突觉天旋地转,神魂巨烈震荡。他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倏地脱离神魂控制,倒在原地动弹不得。当初他刚穿越而来,寄住在少年体内,和眼下的情况极其相似。

“桀桀桀桀......”

景华正惊疑不定,脑中忽然传来阵阵怪笑。外界讯息被瞬间“屏蔽”,神魂感官剧烈收缩,一个高瘦老叟“闯”进识海深处。

老叟通体翠绿,只有头脸的样子像人。他手脚、躯干半丝不挂,全是粗枝细藤,活脱脱是植物成精的模样。

修士看得目瞪口呆。识海是自身魂魄所在,神秘莫测无法触及,照理不该出现任何“杂物”。莫名其妙多了个翠绿老叟,唯一的可能就是“附身夺舍”。

“绿叟”似乎惯于入侵神魂,手段极为老辣熟练。躯干上的藤萝迅速生长、蔓延开来,枝条随处挥舞,很快从识海深处“拽”出一个清瘦少年。少年的面貌十分熟悉,依稀便是孩童时的“景华”。

“小娃儿!乖乖听话,和老祖宗合为一体吧!”

翠绿老叟原地立定,伸开手脚施展神通。他头脸以下迅速蜕化,转变成数股翠绿的藤萝枝条。八九根粗壮的分支茎藤伸开,飞快向四周蚕食蔓延。

茎藤扎入识海幻境深处,被扎的地方逐渐化为翠绿,和“绿叟”的躯干一模一样。

清瘦少年满脸惊恐不安。自己的神魂世界,怎么又有外人肆意闯入?

恐惧迅速在识海内得到反馈。周围幻境倏地一变,火海四起、烈焰腾升。地面开裂,一股股岩浆喷涌而出。四周的茎藤被火焰炙烤,纷纷焦黑断裂,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叟”神色如常,毫不在意少年的反击。只见茎藤连绵不绝,从其躯干上疯狂长出,重复扎入周围的幻境。

“轰轰轰......”

识海天空黑云密布,无数火球呼啸而下,砸在老叟身上轰然爆开。更多枝条断裂枯萎,“绿叟”却不屑一顾,反而连声怪笑不止。

“桀桀桀......小娃娃,老祖宗修炼万载、天下无敌。这些雕虫小技,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啦......”

话音未落,“绿叟”身上冒出无数金色斑点。斑点中心有一道黑色竖纹,犹如一只只巨龙的眼眸。斑点彼此联系,散发出淡淡金光,犹如盾牌般守护“绿叟”的躯干,任由火球八面轰击。

“轰轰轰......”

双方攻守转换激烈,景华却是满头雾水,完全被弄糊涂了。

眼前的情形如同梦魇,头脑十分清醒,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更离谱的是,自己才是躯体的“主宰者”,可攻守双方在识海中打得不可开交,都对“主人”视若无睹。

这是怎么回事?

仗着天时地利,清瘦少年此时已恢复平静。神魂幻境由他而起,念起则相生,暂时压制住“绿叟”的进攻。对方无端闯入自家识海,气焰然如此嚣张,少年脸上泛出怒意。

识海幻境再变!

无数岩浆冲天而起,和流星火雨融为一体,焰分五色、威势大涨。火焰把“绿叟”困在当中,毫不留情地炙烤灼烧。与此同时,地面化为寒冰积雪,把“绿叟”伸出的茎藤尽数冻结。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寒冰。

两者在识海内毫无冲突、互为转化,火焰炙热、寒冰冷冽。一会儿功夫,“绿叟”的印记几近消失,连躯干也被冰火包围埋葬。

“自不量力!”

“绿叟”大喝一声,主动撤除周边防护,任由冰火直接攻击。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金色斑点四下散逸,溶入无数分支茎藤中。

分支茎藤再度扎入识海深处,把附近重新染成翠绿。和上次不同,如今翠绿中带着丝丝金光,显得极为妖艳。随着时间推移,翠绿所辖范围越拉越大,逐步恢复当初的声势。

少年脸色大变,识海幻境随之天崩地裂。

火焰、寒冰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舞的利刃。刃口寒光闪闪,尽数往“绿叟”身上斩去。须臾功夫,无数茎藤被砍了个精光,“绿叟”变得光秃秃地,好像一根粗大的竹竿。

“哈哈哈......”

“绿叟”非但不惧,反而哈哈大笑。笑声中被砍断的茎藤原地长大,自动连“点”成“片”。识海中更多地域被其“感染”,变得一片翠绿。“绿叟”的躯干涨大数分,重新伸出无数茎藤,和之前被斩断的部分两两对接。

景华在“旁”观察,过半区域已被“绿叟”控制。不知对方什么来头,竟在“夺舍”争斗中占了上风。

清瘦少年握紧双拳,脸上露出决绝之色。识海倏地恢复平静,既无火焰寒冰,也无狂风利刃。只见少年盘膝坐下,以身体为圆心,周围化作一片正阳浓翠。

与“绿叟”的妖艳翠绿不同,少年的色彩中正醇厚,充满勃勃生机,眨眼间就布满大半个识海。

绿叟收起嚣张嘴脸,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他不再散开茎藤,而是如少年般盘膝坐下,将自身周围的翠绿连成一片,和“敌手”针锋相对、抢夺地盘。

不知是否巧合,二者神魂本源接近。两种翠绿你争我夺、缠斗在一处,差别体现得更加明显。

清瘦少年仿佛万物初生、旺盛冲动,是大自然生长的原色。

“绿叟”则如同妖灵降世,邪气逼人,处处透着诡异。翠绿中金光时隐时现,景华光是看着,就有种莫名的眩晕感。

两种本源犬牙交错,互相侵蚀吞噬,慢慢合而为一,成为一种奇异的新色彩。浓翠耀目,既像嫩叶般娇柔可人,又像深潭般波谲云诡。

随着异色逐步蔓延,少年、“绿叟”的身形迅速缩小,很快便不足原来的一半。

第十三章 心之所系(四)

神魂识海搏杀继续,双方都拼尽全力,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缩。

“绿叟”忽然打破沉寂,苍老的声音响遍脑海。

“小娃娃,这么耗下去,只怕你要神魂俱灭。垂死挣扎有害无益,不如和老夫合为一体,未来快意恩仇、纵横天下。你的任何心愿,老夫都可以帮忙实现!”

清瘦少年不为所动,眼看着身形又缩小一圈。“绿叟”同样不能幸免,躯干随之变瘦。“两人”都只剩下鼓槌大小,眼见就要进入最后关头。

“绿叟”见劝说无效,忽地竖起双眉,脸庞忽地变得十分狰狞。

“不知死活的小辈,让你知道老祖宗的厉害!”

瘦长身形原地消失,化作一抹妖异浓翠疾冲而出,直接扑向清瘦少年的方向。

识海内天时地利俱在,变故如何瞒得过去。少年的身形同样消散,正阳浓翠迎面而上。两种神魂本源正面冲击,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双方都动了真火,相互侵蚀、吞噬的速度更快。“绿叟”、少年的身体、手足、甚至头脸渐渐模糊,眼看便要同归于尽。

“唰!”

奇变突生。

“绿叟”本源中忽地射出一道金光。光芒化作八棱巨锤,重重打在少年身上。

少年的神魂原本就有缺陷,搏杀多时已是油枯灯尽。突然遭到巨锤轰击,他的防守彻底崩溃,终于消失于识海幻境。

“绿叟”也不好过。整个识海都化作一片异色,它的躯干只剩拇指大小,肢体不全、面目模糊。

“呼......”

“绿叟”长出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这一关又算过了。虽然他身具元婴修为,夺舍时却毫无优势,差点还栽在少年手里。好在对方是木灵根资质,彼此相互契合。只要融合所有异色识海,再修养百十年时光,修为、神魂都能有所提升。

大战之余,瘦长老妖颇感虚弱。清瘦少年竟如此决绝,拼着和自己同归于尽,也不肯作出妥协,丝毫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孩童。

“嗯?”

“绿叟”猛然发觉异常。方才自己施展神通、突袭对方,来者明明是个健壮后生。怎么进入识海,反而变成一个少年,难道对方的神魂有所缺陷?

“轰!轰!嗤啦!嗤啦......”

没等他想明白前因后果,无数狂雷从天而降,把“绿叟”彻底湮没。刚才老妖和少年生死搏杀,几乎耗尽所有精神,眼下根本没力量自保。电闪雷鸣下,“绿叟”瞬间化为乌有。

雷电来自景华的左手。

直到此刻,景华才从“梦魇”中恢复,重新感应到躯体存在。识海反馈更加玄妙,似乎神魂在不断上升、不断融合,无数记忆碎片来自四面八方,使脑海中混乱不堪。

涌入的信息纷繁复杂,“修炼”、“脱困”、“夺舍”、“百草门”、“宝贝”、“围攻”、“濒死”等等等等。其间缺损过多、支离破碎,一时间根本应接不暇、无法重组。

麻烦还不止于此。少年、“绿叟”俱已消亡,景华却依旧无法动弹。头脸、四肢、乃至眼皮、睫毛仿佛重达千钧,费尽浑身气力,也不能挪动一丝一毫。

努力挣扎数次无效,修士逐渐静下心来。

既然没法改变现状,那么顺其自然也好。左右躺着无事,他把注意力转回识海,尝试整理无数思绪碎片。

冥冥中自有定数。景华无奈之下的举动,反而使他因祸得福。

如今他识海中讯息杂乱,汇集三个“主体”的神魂本源。除去少年和景华自己,还有“绿叟”留下的庞大部分。

景华和少年默契日久,相互知根知底,彼此融合没有问题。“绿叟”的思绪完全陌生,若没有特殊刺激,记忆“碎片”会沉入神魂深处,轻易不会想起。

抽丝剥茧、寻踪觅源,“绿叟”的面目逐步清晰。对方不是凡人,而是植物修炼成精的妖怪。

按照“绿叟”的记忆,修炼成精前,它曾在某处秘境中滞留数千载。直到数年之前,秘境被两个修士攻破。“绿叟”此时修炼有成,这才破关而出、来到俗世。

因为种种原因,“绿叟”的境界未至圆满。为弥补先天不足,它夺舍依附在一个凡人身上,混进南疆道大派“百草门”。

被它附身的弟子名叫吴鹏,在“百草门”中表现突出,很快晋身亲传弟子。以此为凭,“绿叟”成功盗走一件派中至宝。

“百草门”身为南疆道顶阶宗门,防护一直极为严密。“绿叟”的所为很快被发现,并遭到全宗围攻。寡不敌众下它只能落荒而逃,辗转来到苍茫山中。

记忆碎片时断时续,只能获知大致经历。

“绿叟”最后遭雷电轰灭,部分神魂散失,因此记忆不全。在其余碎片中,景华查到“绿叟”的根脚。它原本是一株“鬼花藤”,在大陆六道赫赫有名。

数千年前,“绿叟”只是普通的“鬼花藤”,生长在一处秘境旁。由于机缘巧合,它意外得到少许“混沌乙木元液”。

虽然数量极少,但元液形成于天地初始,变化莫测、神妙异常。“绿叟”花费数千年时光,逐步吸收转化,才把几滴元液吞噬干净。“鬼花藤”由此生出灵智、成功进化,从普通的灵植变作传说中的天材地宝,“龙睛鬼花藤”。

“鬼花藤”善于伪装,可以引诱野兽上钩,将它们变作肥料、滋养自身。但其终究是一株植物,不会修炼进阶。

“龙睛鬼花藤”则完全不同。它的根系尽数褪化,只剩下茎藤、花叶,却能自行到各处游走,捕杀“养料”、逐步成长。

“绿叟”吞噬了“混沌乙木元液”,数千年间修为大进。因为它是妖修,不识阵法禁制,所以被困于秘境之中,无法脱困而出。

好在“植妖”寿逾万载,倒也耐得住性子。

“绿叟”并非天生妖修,后天机遇缺乏传承,因而存在诸多缺陷。它在秘境内就地修炼、弥补缺陷,一直修至“五转元婴”境界。

恰好此时机缘再临,外来修士打破秘境封锁,进来探秘寻宝。“绿叟”抓住这个机会,迅速逃出生天。

面对纷繁的记忆碎片,景华不由啧啧称奇。

凡人拥有灵根者千不存一,已是十分难得可贵。兽类修炼成妖,则比凡人还要困难。而植物几无灵智,修炼难度再超兽类数倍。若无绝大的机缘福泽,它们根本没成功的可能。

难怪“绿叟”甘冒奇险、夺舍附体,也不愿选择转世重生。如果直接投胎凡人、兽类,神魂契合难度极大。若转生成为灵植,无人接引、照料,根本没法开启灵智,更谈不上修炼成妖。

第十四章 心之所系(五)

“绿叟”的经历只能以“离奇”形容。转运成妖、万载修炼、力抗宗门,最后因为附身夺舍,身死道消于苍莽山谷。

念及此处,修士不禁摇了摇头。景华心中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自己又恢复了行动能力。

张开双眼,只见圆月高悬、满天星斗。自己被“定”住超过九个时辰,丝毫不得动弹。修士融合了“绿叟”的记忆,知道此为其独门神通“惊魂灭魄”。

四肢躯干、头颈脖项阵阵疼痛,每动一下都酸麻无比。景华缓缓起身,试着活动手脚。他心中一片祥和,只剩下平安喜乐。

一直以来,少年的身影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可自己穿越而来,如今的身份、躯体,原主人都是“景华本人”。虽然他神魂受损,和自己相安无事。但“心病”时时发作,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毫无任何办法。没想到今日鬼使神差,最后得到这么个结局。

景华闭上双眼,感受着全身的细微变化。

神魂波动汹涌而至,醇醇然浩瀚博大、几无边界。随着“魂力”进一步提升,无论是对具体事物的精准把握,还是对天地灵力的入微控制,都感觉得心应手、毫无滞涩。身内身外,再没有时时被人注视的错觉;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出的精神气爽。

不知从何时开始,修士自动进入观想状态。

天地间灵气充沛,存思观想早已深入神魂,无需刻意着力。意识若有若无、内外清辉相合,在五脏六腑一一流转、与百骸关窍节节贯通。

今时和往日又有不同。

聚灵圆满后,周身有五、六处漩涡,分别在头顶、咽喉、胸口、脐下、股上等处,以之吐故纳新、汇意通灵。

今时今日,气机运转却极不寻常。每一次吐纳呼吸,都带来无可计量的变化。血肉脏器、筋骨脉络等无不响应,反应极其微小,却又极其玄妙。周身三十六处大穴轻响呼应,丝丝灵气浸入其中。

景华猛然睁开双眼,这是筑基的前兆!

按照“绿叟”的记忆,修士很快寻到一处隐秘山洞。简单打扫周围痕迹后,景华用几块巨石封住洞口,再从手环中取出“筑基丹”。

他一口将丹药吞入腹中,盘膝而坐、平息凝神。

阵阵温润自丹田处扩散,逐步蔓延到胸口、四肢、头顶。景华心知药力已生,当即抱元守一,去思无我。

神魂识海照遍万方。体内灵藏狂涌,自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缓缓析出、相互聚合,逐渐形成翠绿灵液。灵液从无到有、由少变多,进而汇合为涓涓细流。

一切如典籍记载,未见任何波折。

“呼......”

修士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平复内心悸动的情绪。

事关突破壁障,难保古井无波。目前一切顺风顺水,只等灵流成型,变为固定循环,并打开第一条奇经八脉,自己便正式脱离聚灵门徒,进入筑基修士的行列。

自身是木灵根资质,开的不是“阳脉”、就是“命脉”。经脉一通,再将“聚灵通脉诀”运转几遍,筑基第一步便大功告成。

虽说“聚灵通脉诀”威力差了些,可好在没有后顾之忧。回到火云谷后,有足够时间寻找合适的功法。实在不行,家里还藏有一块灵髓。悄悄拿到“观月斋”中,兑换一部功诀绰绰有余。

不知不觉间,体内灵流头尾相接,循环悄然成型。更多灵气涌入躯体,即将打通“筑基第一脉”。

便在此刻,巨变陡生。

景华的左手倏地发麻,全身灵藏犹如遭遇漩涡,尽数朝左臂涌去。

方才毁灭“绿叟”时,雷电由左掌发出,丝毫不受意识的控制。修士虽觉不妥,但隐隐感应到血脉关联,并不如何担心。本来打算事后好好琢磨,可筑基机缘忽至,其余“杂事”自然先放到一边。

如今事出突然,刚成型的灵流瞬间崩溃。识海中左臂模糊难辨,似乎灵流被吸入一处“黑点”,从此踪迹皆无。

“黑点”吸力极大,体内灵藏几乎被一扫而空。过度掠取危害严重,四肢、躯干同时出现痉挛、抽搐的征兆。

好在修士之前服用过“筑基丹”等灵药,本身根骨上佳,底子打得极为扎实,这才没被“突变”击垮。灵流枯竭后,很快有灵液自腑脏析出,重新补充灵藏循环。

有了一点缓冲,景华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他连忙取出丹药,连续吞服数丸。

此时如能布下“聚灵阵”,肯定更有帮助。可惜布阵需要时间,而“黑点”的需索逐渐加大,修士已无暇他顾。

含胸微蹲、双拳虚握,脚步慢慢摆开。景华的身体以腰部为轴,上下相随、连绵未绝、圆活不滞。这是他最熟悉的修炼姿势,数度助其跨越炼体难关。

苍莽山灵气充沛,外界补充源源不断。它们来不及汇集成液,就被“黑点”全部夺走。即便如此,观想依旧入不敷出,体内蕴藏的灵力被一丝丝压榨出来,使人感觉强烈的眩晕。

融合过“绿叟”和少年的神魂,景华的“魂力”变得异常坚韧。他咬着牙齿苦苦支撑,不让身体失去控制。

以“黑点”的强大吸力,万一修炼失控,不要说筑基进阶,连性命都可能受到威胁。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景华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转灰,,慢慢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唰......”

“黑点”似乎颇具灵性,抽干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在修士晕厥前“及时住手”。

“呼......呼......”

景华大口喘息,汗水浸透背衫。

这感觉只在前世体会过,晚上出虚汗浸湿睡衣,却说不清自己是冷是热,和眼下的情形一模一样。

神魂识海中,“黑点”摇身一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变大后看得清楚,原来它是个莲子大小的黑色葫芦。

葫芦表面不时有雷光电闪,熟悉的气息盈满整个识海。最初穿越时,自己正是停驻在此。景华隐约猜到,由于有葫芦遮蔽,自己才能置身事外,在“绿叟”夺舍时避过一劫。

难怪自己遍寻识海,从没见过少年的存在。葫芦屏蔽外来窥探的同时,也把自己困在其中。直到“绿叟”和少年同归于尽,自己才脱困而出,最终获得筑基机缘。

第十五章 心之所系(六)

虽说性命无虞,筑基过程却被生生打断。修士不禁有些错愕,典籍中既无此类记载,也没有相关的应对措施。

“嗖......”

识海中再起变化。

吸收全部灵藏后,黑色葫芦“静默”片刻,随后葫芦口打开,一股“清泉”缓缓流出。“清泉”自左臂涌回,顺着经脉游遍周身上下,所过之处有种雨露滋养、焕然新生的感觉。

同为灵藏,葫芦“炼化”过的“清泉”截然不同。虽然涌回的灵流稀少,尚不到吸入的三成,但其质地精纯无比,绝不是筑基修士能达到的境界。

“返璞归真、炼灵化纯”,此为化神上人的标志之一。至纯灵液回哺体内,成为灵藏根基,对筑基修士有诸多益处。不仅操控法器会更加自如、威力随之变大,而且其对身体滋养极尽完美,许多壁垒不知不觉便跨了过去。

传说中的灵药、功法所以珍贵,因为其能助修士精纯灵藏,提升修炼成效。可惜珍宝难求,除去根基深厚的大宗门、大世家,普通修士几无获得的可能。

黑色葫芦淬炼灵藏,与灵药、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想不到它尽有这等神效,早知如此,穿越伊始就该让其生效。说不定几个来回,自己便能达到聚灵圆满,大大缩短修炼时间。

“呵呵呵......”

景华摇头一笑。

自己得意忘形,有些贪得无厌了。“葫芦”机缘世间难寻,多少修士千肯万肯、付出所有也换不到,眼下应该知足才对。

数息之间,葫芦口逐渐封闭,最终恢复平静。灵液在体内重新流动、循环往复,与之前的状况有所不同。原先的木系灵藏正阳浓翠,充满生命气息。而葫芦“回哺”的部分起了变化,虽然依旧青翠润泽,但其中电光雷闪,混合大量霹雳精髓。

淡淡酸麻自左臂传来,随即蔓延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神魂识海中,吸收的灵气随之变化,除去之前的“木灵”外,还加入许多“雷电元罡”。

日夜交汇、斗转星移,灵藏循环不断,最终一分为二,在体内慢慢成型。与之对应,“筑基八脉”中的“阳脉”、“阴脉”逐步打通。

至此景华终于确认,自己确为“隐灵根”资质。原因很简单,“筑基八脉”成功贯通,是修士进阶的标志之一。只有双灵根修士,才能一口气打通两条灵脉。

一些传说中的特殊资质,甚至能突飞猛进,瞬间贯通三、四条灵脉。普通修士耗时数年、数十年的苦功,他们瞬间便能做到。不过此刻景华心中只有喜悦,对他而言,双灵根已是意外惊喜。

“阳脉”与“阴脉”相对,契合天地轮转规则。“阳脉”贯通,卯时至酉时修炼功法事倍功半;“阴脉”贯通,酉时至卯时运转灵藏如臂使指。阴阳双脉齐通,修士日夜行事无碍,全凭个人的喜好。

难怪之前连遇怪事,甚至出现“雷灵之手”、不惧雷符。如今看来,因为自身神魂寄居在古怪葫芦里,所以只有左手受到保护。

经脉贯通、循环不息,筑基还剩最后一步。景华闭目凝息、运转灵藏,“聚灵通脉诀”早已烂熟于心,只待自己依法行功。

便在此时,识海深处忽地冒出一部功诀,洋洋千言、字字珠玑。功诀名为“长生正法”,似乎和“绿叟”脱不开关系。

“绿叟”是五转元婴大妖,留下的功法非同小可。景华放下“聚灵通脉诀”,努力回忆“碎片”线索。

原来“长生正法”是“绿叟”赖以成妖的法门。“鬼花藤”吸收日月精华、天地元灵,才能不断生长进阶。“绿叟”后来开通灵智,依旧照此修炼,直到最后湮灭。

这哪是“长生正法”,分明是“生长方法”才对。景华忍不住暗自吐槽。他毫不犹豫地放弃“聚灵通脉诀”,转而选择“长生正法”。

“绿叟”能修成五转元婴,足见功法非同凡响,足可以和“火雷门”的镇宗宝典媲美。而且“绿叟”首次夺舍,曾在吴鹏身上作过改良,使之适合凡人修炼。

吴鹏依靠“长生正法”提升迅速,很快进阶筑基,进入“百草门”亲传弟子的圈子。可惜他修为有限,“绿叟”改编的功法不全,只到筑基期为止,没有后续的“丹诀”。尽管如此,它依旧远超多数普通功法,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修士细细揣摩功诀大义。

“长生正法”所说的运功要诀,是将液化灵流再次分散到五脏六腑,按照由外及内、再由内向外的方法循环,滋养同时寻找规律,形成独有的运功路线。

较之人体结构,植物原本简单得多。“长生正法”并不复杂,景华很快便融会贯通。可要控制灵**准收放,且查觉其中蕴含的规律,对筑基修士却是难上加难。

“绿叟”以五转元婴修为,自然能控制吴鹏修炼。普通修士境界有限,很难把握收放平衡。

幸亏景华自有奇遇,融合“绿叟”、少年的识海后,其“魂力”突飞猛进,勉强能达到修炼所需。修士忘记了时间,纯以自身灵藏为基石,感应肌体发肤、筋络骨肉乃至精气神魂的细微变化,收放循环、周而复始。

点滴汗液被逼出体外,与上次的虚脱大不相同。汗液不多,但粘粘糊糊、颜色混浊,甚至带着一丝异味。

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开始颤抖,呼应着体内灵藏循环。穴窍一个一个打通,外界灵气钻进体内、汇入灵藏,循环随之加强、汹涌澎湃。

有意无意之间,一切思绪自然流动,时空感应却愈加清晰。识海深处、虚影闪现,对“自我”的认知更进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三十六处大穴全部打开。无论身内身外,面面俱到、完满自足。意之所致,“七星木剑”一跃而出,在空中剑走龙蛇、肆意飞舞,没有丝毫滞涩。

成就阴神,筑基成功。

修士心满意足,抖手打出一只“传信符鹤”,把消息传回家中。

外出前二老千叮万嘱,无论出现什么变故,切切要第一时间发回消息。既然大功告成,理应与家人分享喜悦。

“符鹤”飞出山洞,景华服下丹药、重新落座。

筑基初成,不必着急外出。“绿叟”留下的秘密不少,有些信息似是而非,需要进一步理清。而且自己从未用过法器,同样需要时间上手熟悉。

第十六章 破关而出

清风徐徐,扬起些许灰尘。

地面新土堆积,吴鹏的尸体被“聚火符”化为灰烬、埋在其中。为了不引起麻烦,土堆外光秃秃地,没有竖立名号牌位。

闭关数日,“筑基丹”药力消耗殆尽,景华正是踏入筑基修士的行列。在附近找到“绿叟”遗骸后,搜索数遍处理妥当,景修士始思考后续计划。

根据“绿叟”的记忆,它夺舍吴鹏、伪装混进“百草门”,是为偷取对方宝物、助其巩固修为。吴鹏晋升亲传弟子后,成功盗得宗门至宝,同时惊动了“百草门”诸多长老。

“百草园”内搏命血战,“绿叟”被多位修士围攻。它修为高绝,灭杀对方一名元婴真人,拼死逃出重围,却因此身受重伤。

“绿叟”行事缜密,事先预备好“秘窟”以供躲藏。没想到还未开始疗伤,便再次被“百草门”修士团团包围。

原来“百草门”亲传弟子得赐一种灵丹,对修行大有好处。但长期服食灵丹,会在身上留下淡淡的药香。

药味稀薄至极,修士很难察觉出来,“犀角鹂”却对其十分敏感。吴鹏在门中地位不高,还不知道其中的奥妙,结果生生栽在上面。

此次有“犀角鹂”引路,“百草门”有备而来,再也没给“绿叟”任何机会。可“绿叟”战力强横,独有神通“惊魂灭魄”太过霸道。只要在其感知范围内,中招者立刻动弹不得、任人宰割。虽然“百草门”人多势众、占有绝对优势,却依旧被“绿叟”成功逃掉。

多人围攻之下,“绿叟”再次身负重伤。未及伤势恢复,很快又对手被找到。等老妖弄清原因、消掉异香,已经为时过晚。数度大战,“百草门”倾巢而出,尽管没灭杀“绿叟”,但次次都伤及其本源,还种下十几种天下奇毒。

“龙睛鬼花藤”本是毒中大圣,“绿叟”仗着毒抗超绝,一路溜到深冀郡大山内躲避。此地位于南疆道边缘,偏僻荒凉、修士罕至。

“百草门”以药、毒起家,元婴真人的手段岂属寻常。在苍莽山中滞留数月,“绿叟”非但没有康复,积攒的数种毒性更是一齐发作。吴鹏体内器官全面衰竭,全仗着元婴真人的修为苟延残喘。

直到景华前来“寻宝”。

“绿叟”的物件多被焚毁,只有两样被修士收下。一件是从“百草门”偷出的蓝色净瓶,另一件是“绿叟”的本体灵植“龙睛鬼花藤”。它大概有手指粗细、三尺多长,浑身翠绿如玉,上面金光点点,一见便知不凡。

蓝色净瓶又名“碧海玉净瓶”,是个绝大的麻烦。它是“百草门”镇派之宝,又是宗门最大的秘密之一。“百草门”为夺回净瓶,前后丧命的高阶修士数以十计,修为最低的也是结丹宗师。

万一走漏风声,被人发现和“吴鹏”有丝毫牵连,用脚趾头思考也知道下场凄惨。元婴真人层次的斗争,根本不是景华能涉足的,东西必须尽快处理掉。

至于“龙睛鬼花藤”,灵植本身存有奇特妙处。“绿叟”留下的记忆繁杂,有很多经验可以借鉴,比如……

“喳......”

修士心中警兆忽起,背后传来破空风声。景华瞬间扭腰侧移,迟了!

“嚓!”

拳风从擦过左肩,修士半边身体立时发麻,脑中传来阵阵眩晕。肩头处衣衫碎裂,露出大块的淤青。

“咦?”

对手诧异出声,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明明志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被“肥羊”躲了过去。

景华同样吃惊不小。

进阶筑基后,感应比过去敏锐得多。对手竟能欺到自己背后,完全瞒过神识侦测。

眼下无暇多想,修士迅速后撤,体内灵藏流转,法术“生生不息”全面展开,提升躯体的反应和恢复速度。数息之间,左肩的伤痛大幅消褪。

修士进阶筑基后,能逐渐领悟两三个基础法术。各人的资质、根骨和悟性差异极大,掌握的法术各有不同。

“阴脉”、“阳脉”贯通之后,景华闭关参悟,体会到自身对天地的相合之道,掌握首个法术“生生不息”。法术展开,灵藏消耗接近半成。

此时敌我距离拉开,景华看清了偷袭者的面目。对方是个光头大汉,身高和自己相仿,生得异常雄壮,站在那边犹如一尊铁塔。

筑基武修!

修士观察对手的同时,光头也在打量“小白脸”。

他名叫牛力,原本是个独行大盗,机缘巧合得到武修传承,苦修数十年后突破瓶颈、进阶筑基。他精通一门掩藏踪迹的秘术,能欺到对手近前、发动突然袭击。

依靠秘术掩护,牛力专门袭击落单修士,多年来从未失手。“轰天锤”是他的制胜绝招,刚才全力一击,竟然被“小白脸”闪过大半,让蠹修心中颇感不甘。

“娃娃,找到什么宝贝啦?乖乖交出来,牛爷可饶你不死。”

景华心中暗凛。

牛爷?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所斩获?“绿叟”的事情见不得光,“百草门”若派出高手追杀,自己绝对无法抵挡。

见“小白脸”神色阴晴不定,牛力大声喝道:“休想抵赖!爷爷在‘田头村’问得明明白白,此地野兽大量外逃,肯定有宝贝在左近出现。东西拿出来!再磨磨蹭蹭,别怪爷爷心狠手辣!”

景华轻轻舒了口气。原来对方和自己一样,发现苍莽山中出现异常。想想不奇怪,既然自己能找到线索,别人自然也有信息渠道。对方偷袭时心狠手辣,明显是个蠹修,对他用不着客气。

修士右手一挥,“七星木剑”疾飞而出,朝对面的“牛爷”斩去。

“小畜生!”

牛力不禁勃然大怒。筑基武修本就不惧灵修,而且对手十分年轻,想来修为有限。原本打算以势欺人,没想到“小白脸”连话都不说,直接御器动手。

“嗖!”

飞剑来的太快。方才因为突施偷袭,导致双方距离极久。眼见无法躲闪,牛力大吼一声,身上涌起淡淡的黑雾,连带着躯体膨胀半圈。

“嗤......”

“七星木剑”刺中牛力右肩,须臾间破开黑雾,在上面开了个寸许大小的口子,瞬时鲜血四溅。

“啊哦......”

牛力的大吼变成惨叫,黑雾猛地增厚数分,一下把“七星木剑”弹开。木剑转了个圈,急速飞回修士身旁,在空中蓄势待发。

“嘶......”

景华倒抽一口凉气。

经过黑色葫芦淬炼,自身灵藏精纯无比,操控法器威力更甚。光头的护体黑雾阴暗污秽,走得是“阴邪”路数,应该被“七星木剑”所克才对。

木剑品质不俗,却只让他受了点轻伤。传说中武修能以血肉之躯,硬抗对手的法宝飞剑,没想到竟是真的。

第十七章 经验主义

相比景华,牛力更加惊疑不定。

自己筑基八脉已修成三脉,“魔炼魁罡”十分霸道,可抵挡普通法器攻击。之前数次与人交手,几乎没受过伤。对手年纪轻轻、修为有限,木剑也属寻常货色,怎么能击伤自己?难道这次踢到铁板,碰上的是大宗门、大世家的亲传弟子?

蠹修打了个寒颤。如果让“小白脸”逃脱,宗门、世家派出结丹长老复仇追杀,自己难道要亡命天涯?

想到这里,牛力不再留手。他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事,抖手甩了出来。

“啪!”

三颗黑色石头飞到上方、凌空爆开,景华周围方圆两丈,尽数被笼罩在内。只听雷鸣阵阵,无数银色电光若隐若现。

“牛爷”出手瞬间,修士便感应到雷电气息。他心中暗喜、不躲不闪,趁着对手发招间隙,迅速运使飞剑直刺。

牛力不敢再硬抗。石头出手后,他急速闪身往旁边躲避。

景华放弃防御,集中精神全力出击,岂能轻易放过对方。他看准“牛爷”的退避方位,抖手甩出几个青色小瓶,迅速打中地面。

“呯!”

小瓶爆碎炸裂,大量绿色浓雾弥漫开来,把“牛爷”围在当中。牛力反应迅速,凝息闭气往后再退。

迟了!小瓶得自尤将达,毒雾曾让景华吃了大亏,牛力如何能幸免?

绿雾从四面八方涌来,丝丝清甜沁人心脾。即便口鼻能封闭,毛孔、气穴终究逃不开包围。蠹修只觉头昏眼花,“噗通”一声单膝跪倒。

“嗤啦!轰隆......”

与此同时,黑色石子威能显现。修士周围银蛇乱舞、雷光电闪,很像雷系高级符箓“狂雷天牢”。

“牛爷”以石子施放法术,而不是常见的符箓,看上去比较新奇。但此刻无暇多想,趁着对手半跪在地,景华挥剑就要结果蠹修。

“嗤啦!嗤啦!”

天空中几声巨响,数道碗口粗细的闪电力劈而下,打在地面强光耀眼。修士暗自心惊,闪电威力比符箓超出许多,那石子是什么东西?

原本仗着“雷灵之体”,景华才能放手进攻。如今雷电威势太过惊人,他不敢以身硬抗,只好放过“牛爷”、向旁躲闪。

“嗤啦!嗤啦!轰隆隆......”

石头施放的法术既猛又急,与符箓大不相同。景华之前放弃防御、失了先机,此时后续雷电越来越密,犹如瓢泼大雨、几无间隙。

“嗤!嗤!嗤啦......”

“噗通.......”

瞬间修士连中数道银蛇,全身酸软发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经验主义害死人哪!景华躺在地上吐槽不已。

典籍里讲得清清楚楚,所谓“雷灵之体”,是指对“雷电元罡”契合完美,抗性随之增强,并非能免疫雷击。可之前几次硬抗“闪雷符”,占了很大便宜。由于留下的印象太深,如今疏忽大意,结果倒了血霉。

“嗤啦!嗤啦......”

“狂雷天牢”继续肆虐,又有数道闪电击中景华,把他打得头发竖起,四肢躯干不停抽搐。除神智尚且清醒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所幸“牛爷”也中了“暗器”,跪倒在地毫无声息。双方一个中毒、一个挨雷,统统暂时失去战力。

过了盏茶功夫,“狂雷天牢”逐渐消散。绿色毒雾被山风吹拂,早已不见踪影。景华、牛力躺的躺、跪的跪,四周全是死寂。

景华被雷电多次轰击,全身筋骨、经脉受到创伤。所幸他资质绝高,“雷灵根”精纯无比,缓解了雷轰电击的伤害。

即便如此,麻痹感依旧十分强烈,身躯根本无法动弹。修士暗自默运“长生正法”,缓解浑身的伤势。“牛爷”那边虽没有声息,但他周围黑雾蒸腾,明显在运功逼毒。

二人都在争取时间,谁先恢复,就能掌握对手的生死。

山风拂过,牛力手脚抽动数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武修体魄强横、远胜灵修,对毒素的抗性随之增强,绿雾对其影响不大。

“哈哈哈哈,小白脸,知道爷爷的厉害了吧......”

看着对手躺在地上,牛力仰天狂笑。宗门亲传如何?世家玄孙又如何?在牛某人面前,还不得乖乖受死?

蠹修唯恐夜长梦多,被对方玩出花样。他先一脚把“七星木剑”踹开,随后走到景华不远处。

“......今天让你死个明白,大爷姓牛名二。到了地府黄泉,尽管来找老子报仇便是。”

“呼......”

话音未落,砂锅般大的拳头挂定风声,全力朝“小白脸”后脑砸下。

“唰......”

眼看胜利在望,“小白脸”袖口突然蹿出一条茎藤,浓翠欲滴、光亮照人。二人相距太近,茎藤直接缠住牛力的大腿,迅速向上蔓延生长,牢牢锁住胸腹和胳膊。

“啊......”

牛力后退半步,惊而不乱。这招似曾相识,好像是木系法术“盘根错节”。普通灵修被茎藤困住,的确不好脱身,但对武修而言,藤条起不到太大作用。

眼看浑身被绑,蠹修无暇思考对手如何施展的法术。他双手回扣、握住茎藤,两臂猛地发力。

“开!”

由于用力过猛,手指、关节险些脱臼。茎藤仿佛铜浇铁铸一般,非但没有丝毫松动,反而越捆越紧。

牛力暗暗叫苦。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盘根错节”,茎藤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会比铜条铁链还坚韧?

他张开大嘴、五官挪移,憋出吃奶的力气,想要发劲挣脱桎梏。

“开......开!”

茎藤未被挣“开”,反将手指紧紧卡住。几条枝蔓延展过去,连带蠹修的胳膊、肩膀一齐锁住。

“扑通!”

牛力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浑身“咯吱”乱响,有几块脆骨受不住重压,开始瓦解碎裂。

“咳咳咳.....”

景华慢慢从地上坐起,轻轻活动着僵化的四肢,脸色有些木然。

“小兄弟,不不,爷爷,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放小的一马啊!小人猪油蒙了心,下次绝对不会再犯!爷爷!祖宗!您放我一马,小的有秘密消息奉上……”

修士冷漠无语。

求饶的“牛二”涕泪横流,看似颇为可怜。但从开始下狠手偷袭,到刚才妄图杀人灭口,对方是个惯于劫杀的蠹修,双手不知沾满多少鲜血,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景华缓缓起身,拾起掉落的“七星木剑”,准备结果“牛二”。

奇变陡生!

第十八章 “绿叟”的遗产

景华眉头微皱,识海中传来莫名的念头。

念头有些不受控制,来源正是“龙睛鬼花藤”。它仿佛受到巨大的诱惑,在向自己传递某种需求。

未等修士有所反馈,藤条表面的金色“龙眼”突然张开。无数细小茎藤从内伸出,狠狠扎进“牛二”的体内。

“啊......嗷......”

“牛二”的惨叫瞬间变为哀嚎,粗壮厚实的躯干迅速“收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不一会儿,蠹修便没了声响。他身子缩得比景华还小,脸上全是灰暗和褶皱,像个死去多时的耄耋老朽。

景华被吓了一跳,好凶残的“龙睛鬼花藤”!

发现茎藤时,它缠在吴鹏尸体上。景华稍一靠近,就感应到某种存在。感觉十分玄妙,既像手脚与神魂的联系,又像法宝和主体的呼应。

甚至不用景华召唤,茎藤便自动回归,轻轻缠绕在左臂上。即便故意将它丢至远处,也是随想随至、毫无障碍。

修士试过数次,只要在神魂感应的范围内,茎藤如意随心、任凭差遣,而且几乎不消耗灵藏,和“本命法宝”的描述有些类似。

“本命法宝”是结丹宗师的标志,需要修士以精血祭炼。景华修为不足,从没考虑过“法宝”问题。按眼前的情形推测,大概因为茎藤曾是“绿叟”的本体,而“绿叟”的神魂被彻底融合,结果白白便宜了自己。

神魂操控下,“龙睛鬼花藤”飞天遁地、缠绕撕扯,远比法器得心应手。正因为如此,景华才冒着风险,留下茎藤作护身“底牌”。

没想到它如同活物,还保有吞噬生命精华的本能。只要被茎藤缠上,几乎是必死无疑。依照刚才的反应,茎藤比较容易失控,似乎有些美中不足。

修士转念一想,任何灵植超过万年,都是了不起的天材地宝。何况“龙睛鬼花藤”属于罕见物种,在“绿叟”的记忆中,它在“百草门”作战时威力无穷、连杀数人。只此一项,足以掩盖其它缺陷。

景华早就打定主意,不到情况危急,绝不轻易展示“底牌”,以免惹来外人的觊觎。不知为何,茎藤无法收入“八马手环”。修士便把它缠在胳膊上,不想如今歪打正着。

虽然景华被雷电劈得全身发麻,但神志相当清醒,与茎藤感应毫无滞涩。“牛二”踹走木剑、逼到跟前,结果被一举翻盘。

景华收回“龙睛鬼花藤”,拿在手上细细察看。吸收生命精华后,茎藤愈发翠绿欲滴、温润可人,通体毫无半点瑕疵。

观察半晌看不出异样,修士不再耽搁时间。他先解下“牛二”身后的包裹,再来回搜索几遍。显然蠹修没有储物宝贝,随身物品不多。

“聚火符”焚化尸体、杂物,景华回到山洞、打开包裹。“牛二”不知干过多少单“买卖”,包裹里除去百十枚灵石外,竟还有两块灵晶。

按“火雷门”的规矩,筑基修士每月俸禄不过二百枚灵石。“功勋院”中悬赏的差事,报酬差距十分悬殊。若想拿到灵晶,必须冒很大的风险。难怪蠹修随处可见,捞偏门、走邪道,收入确实丰厚得多。

“牛二”身上还搜出一块玉简、一个黑石子和几瓶灵丹。黑石子内蕴藏法术“狂雷天牢”,威力比符箓大得多,不知是什么来头。玉简中记载着武修传承《魔炼魁罡》,对修士毫无用处。最后还剩一块长方银牌,“牛二”把它系在腰间,景华顺手收进怀中。

诸般事务收拾停当,景华起身离开山洞。

苍莽山附近不宜久留,既然“牛二”能够找来,难保没有牛三、牛四之类的同党。景华潜出山谷,没有向北返回中南道,而是继续南下,笔直往南疆道天雨郡行去。

原本顺利进阶筑基,应首先返回“火雷门”复职。可修士手头事情不少,而且都没处理干净。“绿叟”的“碧海玉净瓶”用途不明,“牛二”身上的玉简有待参考,还有更重要的“线索”有待验证。

“绿叟”留下的讯息中,有一处秘境引起景华的注意。

按照老妖的记忆,秘境已被两个修士发现,里面即使有宝贝,也不会留下来给自己。但残留的记忆碎片显示,打破秘境的修士一共两个,其中一人鼻挺唇薄,与景天赐的外貌十分相似。

之前少年与“绿叟”同归于尽,修士心头阴霾尽去,没人再逼迫他追查“亡父”线索。但景华思考再三,选择先南下天雨郡查证。

景天赐的死活与他无关,却一直是景氏二老的心病。虽然平时偶尔谈及,景福仁和药姑都已不报希望。可从生活点滴细节观察,二老心中从未放下。

自己穿越而来,亏欠景家良多。不管是报大恩也好、求心安也罢,景华决定给景家一个交待,去天雨郡调查“秘境真相”。

******************

天雨郡地处南疆道滇洲西北,山高林深、村镇稀少,属于“百草门”的势力范围。

景华沿着商道走了三个多月,才到达一处集镇。集镇名为“山花寨”,周围的民风民俗十分古怪。城镇、帮派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山寨、苗洞。话事人不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就是寨内、洞中的祭司、神汉或者巫婆。

修行宗门数量不多。南疆道下辖八洲,缅洲、越洲和滇洲的一部分,都属于“百草门”统治范围。景华路上亲眼所见,村寨的头人、长老赶着庞大的商队,跨越数个村落,到“百草门”分堂进献供奉。

“火雷门”统御半郡,下辖数十个城镇,是立谷郡的第一大宗。但和南疆道“百草门”相比,立刻变得微不足道。认清现实后,修士越发低调行事。他打扮得像个赶路的行商,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下一步探索秘境,要进入“天雨密林”深处,不知会花费多少时光。手环内的给养所剩不多,需要找地方补充。

“山花寨”是附近有名的大村寨,景华在客栈中休息了数日。一方面大宗采购过于显眼,另一片需要打听消息,搜罗地图。

“绿叟”的记忆残破不堪,秘境位置十分模糊,可供参照的地点极少。修士并不着急,此行就当增长见识、磨炼心性,最差不过是做些水磨功夫,在山林中慢慢搜索就行。

第十九章 线索

“客家,酒菜都齐了......”

景华挥了挥手,小伙计躬身退了除去。修士端起白瓷酒杯,仰头将米酒一饮而尽。

酒楼的“酥油香肠”做得香酥可口、嚼劲十足,景华出手采买超过二百斤,惊动了店铺掌柜和东家。一顿普普通通饭菜,硬是被他们让到雅座享用。眼看时间不早,修士正准备起身离开,隔壁传来嘶哑的男声。

“老大,打听到了,东西确实在老沈头的商队里......”

“好!你们都准备准备,到了‘一线天’就动手......”

筑基修士六识敏锐,隔壁的窃窃私语瞒不过耳朵,打探消息最是方便。景华每次外出,多多少少要听到一些八卦,其中不乏蝇营狗苟的勾当。

“老大,老沈头送‘朱果’去‘柳藤寨’做什么?那边荒凉得很啊……”

“管他是为什么,这东西只要到手,外面的商铺都收,而且可以换到‘灵石’。”

“灵石?那可是上仙们用的宝贝。老大,得手后要分我一块粘粘仙气。”

“少不了你那份!二毛,老沈头的商队规模不小。你现在去集市找他,就说是‘昆玉寨’老宋介绍,过来收山货的。混进去后机灵一点,等我的信号里应外合……”

景华心中暗笑。灵石对于修士必不可少,多用来修炼、布阵和制器。普通百姓弄不清楚,只知道灵石和修仙有关,常有富户膜拜、收藏、甚至含服灵石的蠢事发生。

“朱果”是常见灵果,可以用来入药、入膳,直接服食效果稍差,但同样能强筋健骨、洗经易髓。“一善堂”中常有出售,年份足够的熟果,甚至能卖到七八枚灵石。

拦路打劫、偷鸡摸狗的烂事太多,一路行来日日不绝。景华碰上了就帮,没遇到也不会刻意寻找。引起他注意的,是几个强盗提及的“柳藤寨”。

按照“绿叟”的记忆,“柳藤寨”东南数百里,就是秘境的入口所在。之前问过几个路人,都不知道“柳藤寨”的位置,没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修士远远缀着二毛,看他走进集市中央的店铺。景华随后回到客栈,迅速收拾物品打点行装。

既然装作收山货的行商,索性做戏做全套。景华思索片刻,转身离开客栈,重新购置了一套“行头”,驾车回到集市中央。

“什么?你也去‘柳藤寨’收山货?”

老沈头手拿黄铜烟锅,上下打量面前的小伙。

景华一身行商打扮,后面是辆结实的货车。拉车的赤耳黑驴高大健壮,身上连一根杂毛都没有。

老沈头心中暗自嘀咕。

看排场“后生”是个大户商家,怎么脸上白白净净,一点风霜之色都没有?这不像风雨中讨生活的行商,倒像是哪家的少爷出游。

修士看出对方的犹豫,张开手掌,在老沈头面前晃了晃。

“老丈,我的确要去‘柳藤寨’收货,但路途不熟,还请行个方便。”

掌心中一块长方银牌,上面刻有“大通”两个金字,简约古朴、熠熠生辉。

老沈头神色微变。

这是“大通商铺”的令牌,反面的仙草是“百草门”印记。“大通商铺”身为南疆道巨贾,背靠的后台正是“百草门”。

令牌是“大通商铺”的身份标志,老沈头只见过同形制的铜牌,持有者为“大通商铺”掌柜。后生能拿出银牌,他的身份肯定高于掌柜,自己得罪不起。

“好吧,大伙儿一起上路,相互也有个照应。小老儿沈国,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牛仲陵,有劳沈老丈。”

“牛公子不用客气。不过商队人多车多,几百号人的位置都已安排就绪。劳烦您跟在队后,有事情直接招呼小老儿,公子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多谢老丈。”

牛仲陵是景华随口起的,直接叫“牛二”容易暴露,但身份银牌得自彼处,不妨稍加变通。蠹修“牛二”大概真是“大通商铺”供奉,一路行来凡是遇到麻烦,直接亮出令牌便百无禁忌。

******************

商队如期上路,修士依照约定跟在队后。大多数时间他都呆在车中修炼,不太理会外边的杂务。

“沈记商行”人数超过三百,加上运货的大车,在商道上延绵不绝。商队中既有单人独户的小贩,也有数人合伙的团队。有些少男少女身着异族服饰,穿梭在各个车辆之间。他们或充当商贩和山寨间的中介,或自己买卖物事、赚取差价。

景华的货车落在后面,拉车的赤耳黑驴异常雄健,而且颇通灵性。它自觉拉车跟随大队,丝毫不用主人费心。当初景华购置牲口,在驴子身上花了价钱。如今看来一分钱一分货,黑驴确实物有所值。

每逢宿营扎寨,便有商户拉来母驴、母马,勾引黑驴配种。黑驴每日“艳遇”不断,连拉车都精神几分。

天雨郡群山环绕,灵气充沛,麻烦的是山高林密、野兽众多,袭击商队的豺狼虎豹连绵不绝,一波接着一波。景华吊在队尾,不可避免地成为遭袭目标。

在修士眼中,野兽和蝼蚁差别不大。景华随手挥舞“枯金杖”,来袭的豹子、野猪刚一接近,便被打得飞出数尺,滚地丧命。久而久之,队尾的野兽越来越少,全都冲到前边去觅食。商队护卫尽数赶往前队,如此奇异景象,难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晚上在山边宿营,篝火四起,景华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沓沓沓......”

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分轻灵,直奔大车而来。景华把玉简收进手环,抬头静静等待。

“扣扣!”

敲门声响起,不急不徐、守礼合度。

“请进。”

蓝影一闪,香风扑面而来。进来的是个异族女孩,戴着金光闪闪的头饰,一身蓝白相间的奇特服装,小麦色的胳膊、大腿露在外面,显得俏丽可爱。

景华认识对方。女孩名叫阿雅,专门负责和偏僻山寨打交道。因为她长得好看、左右逢源,在商队中颇有名气。

阿雅脸上露出笑容,捧出一条花团锦簇的手巾,缓缓递到修士跟前,眼睛忽闪忽闪却没有说话。

这是南疆道异族风俗,俗名叫“跑婚”。

女孩的手巾必须收下,如果男方没有意思,随便给个回礼即可。

第二十章 直指本心

玉轮高悬,月色如水。

修士并不禁忌女色,旅途寂寞,适当调剂可增添乐趣。阿雅的身材不高,脸部轮廓明显,充满异域女子风情。景华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勾起下巴亲吻起来。

阿雅毫不示弱。她反手把景华推倒,解开衣衫埋下头去。南疆女孩热情奔放,二人间反而是阿雅主动。她骑在修士身上晃荡许久,终于支持不住瘫软下来。

换作景华反客为主,女孩再也忍受不住。她用手捂住嘴巴,“吚吚呜呜”哀鸣不绝。男女之事可以调剂生活,却不宜沉迷放纵。景华没有刻意施为,阿雅却全身颤抖抽搐,最后失神晕了过去。

修士随手给她盖上薄毯,缓步走下大车。天上星罗棋布,不远处黑驴正在吃草。见到主人出现,畜生打了个响鼻,把驴头伸过来,在景华腿边磨磨蹭蹭。

修士只觉一阵阵精神气爽,从脚跟蔓延至头顶。不必刻意凝神观想,景华便感觉身体内外气机呼应,仿佛溶入无尽苍穹。虽然修为并无丝毫长进,但心头却多了一层明悟。修炼持身,当进退合度、直指本心。

天地间一片幽静,心头灵机玄而又玄,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突然远处传来细碎的声响,打断了景华的冥想。

“......老大,你说今晚动手?”

“对!待会儿艾七带人在前面佯攻,等护卫都赶过去,我再把异兽放出来,让它从后面冲击商队。二毛,你马上回去,把营地外的栅栏打开,想办法骗走护卫,不行的话直接弄死......”

“老大,后面有个新来的后生,样子很棘手,好像是个武师。连老沈头遇上他,都客客气气地不敢怠慢。我怕……”

“没事,你拿着这个。到时候趁不注意,随便扎他一下,什么样的武师都扛不住!得手后立刻发出讯号、放火烧营,尽量别留下活口。”

“可......大哥,那东西在哪儿?我们还不知道……”

“放心吧,就老沈头的尿性,东西不在他身边,就在他每天呆的货车里。时候不早了,你去准备动手吧!”

修士叹了口气,慢慢踱回篝火旁边。过不多时,只见“二毛”满脸笑容,从车队后方大步走来。

“老弟,喜事啊!大喜事!你知不知道,有人……”

一边说,一边伸手往景华肩头拍来。修士懒得废话,直接一掌切在他喉咙上。

“嗬嗬嗬......”

“二毛”眼珠突出,双手死死捂住颈脖。景华随意伸出右臂,抓住对方的腰带,轻轻向外一甩。

“嗖......”

“二毛”连惨叫都没有发出,翻身摔下万丈悬崖。修士回目四顾,整个商队静悄悄地,众人多在酣睡当中。

难得今晚心情愉悦,不妨成全大家做个美梦。想到这里,景华掸了掸衣服,大步朝一旁的丛林走去。

******************

山坳中隐现火光,不时有人声传出,俨然便是临时的“贼窝”。此处深入密林,地点十分隐蔽,而且离营地不远。若是加快脚步,片刻功夫即可攻入商队。

密林深处,二十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坐,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笼。笼子里一头“多角青犀”正在酣睡,它有一人多高,额头前长着四个大犄角。

大汉们身材魁梧、面容冷漠,偶有人起来走动,身手非常敏捷,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隔着老远,就能感到肃然的杀意。

“二毛”一伙显然是积年老匪,做“买卖”很有经验。进攻前夕无人亢奋不安,他们微闭双眼、养精蓄锐,准备后面的杀戮行动。

景华站在树梢,心神与“龙睛鬼花藤”相连。感受它慢慢没入泥土,缓缓向大汉们移去。

无论强盗们多么凶悍,毕竟和修士差距过大。景华甚至不用动手,直接靠宝贝就行。

茎藤悄悄潜伏靠近,首先反应过来的不是盗匪,而是被困笼中的异兽。“多角青犀”猛然睁开眼睛,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喘息。

“谁?”

“出来!”

“过去看看......”

大汉们反应极快,立刻抽刀持剑、四处警戒。可惜茎藤深埋地下,不可能被凡人发现。强盗们忙乱片刻,发现只是“一场虚惊”,不由笑骂几句,各自归位休整。

笼中的青犀略感不安,站起身来左右走动。它凭借直觉发现有“天敌”逼近,却找不到凶险源头,只能不停地四下张望。

景华在树梢微微点头。这头青犀天赋异禀、魂力强大,假以时日、机缘合适,说不定能进阶为妖。可惜它被强盗们捉来“冲阵”,注定难逃死劫。

“唰!唰!唰!”

无数茎藤倏地破土而出,出现在大汉们的脚边。多数强盗刚刚经历骚乱,心中戒备还未放松,立刻便反应过来、纵身上跃。

“噗通!噗通......”

几个壮汉自空中跌落,摔在地上。他们脚踝、小腿缠满绿藤,根本无法逃脱桎梏。数名大汉挥刀乱砍,却连一根茎条都无法斩断。

未等他们继续挣扎,茎藤狠狠扎进强盗体内。多数人立即昏迷不醒,少数几个体格健壮的张口呼救,只发出“啊”、“哦”几声叫唤,随即声息全无。

“呯!呯!呯!”

“多角青犀”拼命撞击围栏,想要夺路逃走。可惜笼子十分结实,巨木上出现数条裂缝,却始终屹立不垮。

茎藤穿过围栏缝隙,几下便将青犀捆绑起来。四周重归沉寂,只余下篝火“噼啪”作响。

景华识海中传来讯号,“龙睛鬼花藤”已然抑制不住贪欲,想要大快朵颐。他不为所动,迟迟未下命令,强盗和异兽全都昏厥不醒,不见其它异样。

“呼......”

修士叹了口气。路上的辛苦没有白费,几番尝试后总算能控住茎藤,多了一样制敌的手段。

景华放开禁制,篝火边很快多出几十具“干尸”。修士掏出“聚火符”,把“人兽残渣”焚烧干净,转身准备离开。

“杀光他们......”

“冲啊......”

就在此时,商队方向隐隐传来喧哗和喊杀。

景华微微一愣。“老大”倒是心急得很,佯攻人手已提前发动,恐怕要多费些手脚。既然主力都在后面,想来前边问题不大。

修士拍了拍双手,加速朝营地方向赶去。

第二十一章 白龙鱼服

景华没有猜错。

“艾七”等数名盗匪虚张声势,已经抢先动手。他们突然袭击护卫,顺手点着几辆货车,让沈国好一阵紧张。

不过盗匪们雷声大雨点小,而且人数不足。商队护卫很快反应过来,一齐上前围攻。“艾七”等立刻招架不住,丢下几具尸体落荒而逃。

沈国长出了一口气。原来盗匪全是“银样蜡枪头”,这点本事也敢来打劫商队?当真自不量力。

“老沈头”正自我陶醉,空中传来尖细的男声。

“老头,半夜三更吵吵闹闹,你们在做什么?”

沈国抬头观看,只见半空中站着个矮小修士。他一身青衣短衫,长眉细目、双手后背,神情甚是倨傲。月光照耀下,对方左胸衣襟上赫然绣着青蛇、蜈蚣、蝎子、蜘蛛、蟾蜍五种毒物,模样十分渗人。

沈国往来行商多年,眼力见识都不差。来者的装束十分熟悉,是南疆道修行门派“五毒教”下属弟子。

南疆道内“五毒教”、“百草门”并列双雄,两大门派谈不上正邪,弟子行事全凭自身好恶。普通百姓在他们眼中,比猪狗强不了多少,万万不能得罪。

沈国连忙跪倒在地,叩头回道:“启禀上仙,小老儿是‘天雨郡’‘沈记马行’的沈国,此次南下受花田城城主所托,给‘百草门’的房瑾房仙师运送物品。”

矮小修士双目微缩,眼中露出贪婪之色。房瑾是“百草门”后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能送给她的礼品,档次必然不差。

沈国抬出“百草门”的招牌,本就是拉大旗作虎皮,希望给商队加一道护身符,没想到反激起对方的贪欲。他跪在地上,看不见修士的表情,不知大祸马上就要临头。

“......刚才我等碰上盗匪打劫,亏得仙长驾到、吓跑强盗。商队里全是‘天雨郡’行商,并无其他人等。哦,对了,‘大通商铺’的牛供奉也和我等同行......”

矮小修士听到“大通商铺”几个字,悄然收回手中的毒粉,双目炯炯向后查看。景华不再躲藏,大步来到队前。

他早已到达路口,立在暗处观察。护卫们忙于扑杀盗匪,景华首先注意到空中的人影。

前面二人对话时,他站在车后仔细打量。空中男子修为最多不过筑基,但其不借助法器,身体自然凌空而立,倒是十分罕见。

“凌空虚渡”是结丹宗师的标识之一,低阶修士若想飞天遁地,必须借助特殊的符器、法器。

男子的装束十分显眼,景华听说过南疆道“五毒教”,他们修炼方式特立独行。除去聚灵、筑基一路体系外,还额外吸收巫门秘法,人人服药炼蛊。

“五毒教”修士皆有“本命蛊”傍身,蛊虫在体内温养,依靠宿主精血为食。需要时以巫门秘术催发,修士能借助“本命蛊”的能力,多出一种克敌制胜的手段。至于它的劣处缺陷,典籍中语焉不详。可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何况是将蛊虫养在体内?

矮小修士能凌空而立,八成与“本命蛊”有关。依照景华的观察,对方在空中移动缓慢呆滞,如果双方动手,简直是个“活靶子”,毫无威胁可言。

刚才和“老沈头”对话时,矮小修士脸显贪婪,景华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加了几分小心。

“‘大通商铺’牛仲陵,见过道友。”

矮小修士目光下垂,与景华相互对视。

对方灵压明显,和自己修为相当。如果没有“牛仲陵”在场,杀光商贩自然是小菜一碟。如今有个修士在旁捣乱,只要跑掉一个商贩,势必会走漏消息。

房瑾是“百草门”筑基一辈中的佼佼者,矮小修士自忖不是对手。如果届时“百草门”、“大通商铺”一同发难,“五毒教”也护持不住。

权衡再三,矮小修士收起毒物,仰天打了个哈哈。

“原来有牛道友为商队护法,此行必然一路顺风,倒是我多虑了。在下‘五毒教’任勇,牛道友后会有期。”

说罢任勇双手一背,慢悠悠地飘然离去。

方才任勇出现时,商队的小贩、护卫跪满一地。景华不卑不亢往中间一站,显得尤为惹眼。沈国双腿打颤、冷汗直冒,生怕这位少爷心高气傲、激怒仙长。结果两句话一说,事情就算过去了。

沈国耳聪目明、听得清楚,仙长称“牛公子”为道友。仙凡有别,若非身份相当,断没有这等称谓。

难道“牛公子”也是仙长不成?架子不太像啊?沈国心中惊疑不定。

联想到“牛公子”的惊人身手,他心中忽然闪过明悟。有仙长喜欢白龙鱼服、游戏人间,“牛公子”大概就好这口。此刻万万不能揭破真相,等仙长游兴过了,自然会离开商队。

“牛......牛公子......在下......小老儿......这个......”

有了“答案”,沈国脸上笑容更甚,不顾地上跪着的商贩、护卫,跑上前来巴结讨好。不过面对修士,他始终无法坦然,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景华知道身份泄露,微笑寒暄了几句,径自返回大车。

大车里温暖如春,阿雅刚刚醒转。景华搂过她滑腻的身子,重新开始上下其手。阿雅红着脸蛋任由轻薄,二人又亲热了一阵,修士递过两片金叶,苗女接下后转身下车,随即不见踪影。

南疆风俗别有情趣,姑娘可以自行选择“新郎”,缠绵过后两不相干。前世自己听说过此类文化,却从未亲身体验过。前世还有很多遗憾,故乡......亲人......不知此生是否能再会。

景华抬头凝望,空中明月依旧。

他微微一笑,这念头实在过于荒唐。如今最重要是活在当下,前世种种只能深埋心底。修士收起感慨、盘膝坐正,开始修炼“长生大法”。

******************

山坳尽头,任勇收起法术,落在商道中央。他双拳紧握、脸色难看,似乎正犹豫不决。

“百草门”、“五毒教”,南疆道双雄并立,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暗流涌动、互相较劲。房瑾是“百草门”的后起之秀,若是正面对垒,任勇一个外门弟子,没有胆量独自接下。但背后“阴”她一记,顺带发点小财,这念头却颇具诱惑。

任勇犹豫再三,猛地下定决心。

师兄张震就在左近,二人关系一向不错。若是师兄弟联手,哪怕有“大通商铺”的供奉捣乱,也能保证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第二十二章 故地重游

次日清晨商队重新上路,翻山越岭波澜不惊。

商贩们与各村各寨互相交流,卖出货物、收购特产。景华没有再露面,独自留在车内用功。沈国等人对他敬畏有加,轻易不会过来打搅。

倒是阿雅偷偷来过数次,咬着牙承受疾风骤雨。景华知道苗裔有“渡种”之说,因此并不推拒、畅性而为。旅途枯燥,难得出现一点亮色,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商队人数逐步减少,三日后景华到达“柳藤寨”,挥手告别“老沈头”进入苗寨。寨子规模不大,总共才几十户人家。修士把驴车寄放在寨民家中,独自向密林深处走去。

山高林密,巨木丛生。越往东南,四面的情景越发熟悉。此处是绿叟“故居”,景华“旧地”重游,许多记忆愈发清晰。

又走两日,四周再无凡人活动的痕迹。所过之处不见道路,参天巨树遮云蔽日。除了野花杂草和奇峰怪石外,就是数不清的虫蛇鸟兽。

第八日清晨,景华抵达一处深潭。深潭四周翠竹成荫、野花芬芳,山顶流下的清泉在此汇集,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哗哗”水流连绵不绝,水质清澈无比。靠近潭边,还能看到鱼儿在石缝间嬉戏。

功夫不负有心人。

按照“绿叟”的记忆,瀑布后有个隐秘的石洞。里面七拐八歪如迷宫一般,秘境入口则在道路尽头。

修士大步走向瀑布,行至一半,忽地朝侧方闪身急跃。

“轰!轰!轰……”

几十枚火球从后飞至,打在草丛当中,砸的火星四溅、土石乱飞。有两个火球偏出轨迹,在水里爆开,把一条小鱼炸出水面。鱼儿落在岸上,无助地甩着尾巴。

“嗥!”

发现自己一击未中,躲在树后的“火瞳爆猿”急速跃下,发出愤怒的嚎叫。

“唰!”

景华闪身飞退,左手临空,符箓瞬息而成。几条藤萝凭空出现,直接缠住对手。

“嗥......”

妖猿身高过丈,四肢粗壮有力。它双臂在身前扒拉几下,茎藤纷纷断裂落地,起不到丝毫作用。

“嗖!”

景华趁此空挡,祭出随身法器。“七星木剑”疾飞而出,停在半空,人猿遥遥相对。

数日前修士便觉出不妥,似乎自己被人盯上,回身四顾却一无所获。妖猿倒沉得住气,一直没有现身。可惜它形迹已露,让景华早早有了防备。

方才假装入潭,主动露出破绽。妖猿终于忍耐不住、出手偷袭,上来便是“火雨术”。

多数妖兽除了天赋神通外,只能靠尖牙利爪搏斗。但少数种类灵智较高,比如眼前的“火瞳爆猿”,在成妖时能自悟法术、增强战力。所以它凶名赫赫,属于相当危险的对手。

“唰!”

林间白光闪现,修士突施“明光符”,抢先发动进攻。趁着妖猿被晃住双眼,木剑疾飞而起,朝对手头部刺去。

“嗥!”

“火瞳爆猿”冷不防被强光刺目,反应依旧极快。它左右前肢合拢,由上而下奋力捶击。

“碰!”

双拳准确击中飞剑,剑身被砸得向左栽出,整整翻滚三圈,才重新飞回景华的手边。

再看“火瞳爆猿”的前肢,黑色皮毛被拉掉一块。上臂出现一道血痕,丝丝血迹渗出表面。

景华大吃一惊。

妖猿能硬抗木剑刺击,仅伤及皮肉,说明其筋骨极为刚硬。而且它的“火雨术”威力不弱,对方修为至少是二转,甚至已接近三转。正面对抗,自己不占任何优势。

辩明敌我形势,修士毫不犹豫,直接动用底牌。

“七星木剑”凌空一转,吸引妖猿的注意。同时他左臂扬起,“龙睛鬼花藤”飞出袖口,快速向对手缠绕过去。

“嗥!”

尽管受伤不重,但“七星木剑”全力一击,让“火瞳爆猿”痛彻心扉。它再次嚎叫出声,不顾视线尚未恢复,悍然挥拳前冲。

“嗖!”

此时茎藤恰好飞至,直逼妖兽颈脖。“火瞳爆猿”想也不想,直接挥臂再砸。

“呼......”

巨力击空。茎藤非但没被击飞,反而顺势缠上妖猿的前肢。未等它反应过来,无数枝蔓自主干内探出,扎入“火瞳爆猿”的上臂。

“吼!”

“火瞳爆猿”疯狂呼喝,叫声与之前大大不同。大吼如闷雷、似霹雳,声震四野,犹如一柄巨锤直轰修士。

“呃......”

景华浑身颤抖,脑袋好似被铜棍轰击,神智瞬间失控。全身血液急速上涌,头颅“嗡”地大了一圈。

气血翻涌、舌根发苦,心中忽地狂躁难抑。仿佛无数锣鼓藏在耳边,瞬间大力齐鸣。抑郁、恶心、暴怒,种种情绪翻滚而出,让修士恨不能脱光衣服、竭力嘶吼。

这是什么?妖猿的神通?

吼声中蕴含十分霸道的幻力,直接摧人魂魄、引人发狂。与它相比,“幻灵符”简直如同废纸。

景华融合“绿叟”、少年的识海,神魂力量远超同辈。尽管处在“发狂”边缘,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唰!唰!唰!”

“御剑符”瞬时打出,几十道剑光凌空激射,朝妖猿的方向猛斩过去。与此同时,修士迅速后撤,中途借力变速,连续转换方向。

“嗵!”

他双足着地,猛然下蹲。“七星木剑”当空劈下,在身前一划而过。

“唰......”

飞剑斩空,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景华摆脱声波幻力,逐渐恢复神智。只见眼前空空如也,“火瞳爆猿”消失得无影无踪。“龙睛鬼花藤”落在地上,紧紧缠住一条妖猿断臂,“吸”的只剩皮包骨头。

“呼......”

修士长出一口气,上前收回茎藤。

观察残肢伤口,妖猿应是当机立断,硬生生撕下一条手臂、断肢逃生。从之前的跟踪突袭,到后面的狠绝逃遁,“火瞳爆猿”展现了极高的灵智。难怪典籍中常有评价,修士战力普遍不及妖兽。

景华站在潭边默然无语。有前世的经历参考,他一向行事谨慎,并因此颇为自负。秘境之行伊始,便给了他极大的教训。

“天雨密林”山高水深,是妖兽经常出没的场所。自己独自一人深入险地,若不是之前得到“龙睛鬼花藤”傍身,方才对上妖猿,根本有败无胜,连全身而退都做不到。

断臂在前,足以为鉴。

第二十三章 秘境骸骨

“火瞳爆猿”断臂逃遁,四周重归寂寥。

修士暗中提高警惕,转身朝水潭走去。按照“绿叟”的记忆,他顺利踏入瀑布、穿过山洞,最终来到一处开阔地。

由于秘境被人捷足先登,原有的遮蔽、阵法和禁制统统消失。景华站在入口,首先见到一座玉石门楼。

楼高五丈,上面横有一块玉匾,几个金色篆书清晰可见。“百灵天宫”龙飞凤舞,旁边有一行竖提小楷,注明其为“栖琴别院”。

最显眼是门楼下方横卧的枯骨。枯骨脸孔向上,躺在门楼右侧。遗骸身上衣物陈旧腐烂,紫红底色依稀可辨,和“火雷门”制服极其相似。

景华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仔细查探。

枯骨身边杂物不少,大多已腐坏变质。个别药瓶保持完好,还能看出“一善堂”的印记。景华移开尸骨,从地面拾起两块破碎玉牌,上下拼接在一起。几个红字映入眼帘、触目惊心,“火雷门”、“景天赐”。

旧日居所、故地重游,修士脑海中记忆翻涌,呈现出一幕幕破碎场景。

两个修士共探秘境。其中一人全力突破禁制,大功告成之际,另一个忽然暴起发难,从背后突袭同伴。前者毫无防备、当场毙命,偷袭者得手后情绪失控,发出神经质般的大喊大叫,声音尖细、充满愤怒。

“......凭什么你是天才,我是废物?”

“......凭什么?凭什么啊?”

“......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吧?”

“......以为我是白痴?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笑话!”

“......告诉你,那是属于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记忆中的修士面目模糊。遭袭者确定为景天赐无疑,另一人样貌陌生,应该从未见过。“绿叟”那时修炼初成,从未接触过外界。因此它对凶案袖手旁观,并趁机逃离秘境桎梏。

景华轻轻翻过枯骨,发现景天赐伤在脑后。整个脑骨被瞬间击碎,利器从前额穿了出去。凶手用的不是法器、就是符宝,否则以景天赐的修为,不至于一下就立毙当场。

“唉......”

景华叹了口气,从手环中取出布匹、木箱,把景天赐的骸骨、遗物尽数装好收殓。本想报答景家的恩情,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

修士暗自决定,暂时把秘密埋在心中。在弄清缘由、结果“仇家”前,二老最好不要获悉真相。他们两个年纪大了,有个念想总比冰冷的事实强。

“栖琴别院”占地极广,景华却没多少奢望。

“绿叟”在其中一住千年,所有屋舍都已逛遍。“别院”幅员辽阔,它没发现过任何宝贝。亭台楼阁里摆设凌乱,很多抽屉打开、药瓶翻倒,似乎被原主突然弃置,以至于来不及收拾。

自开通灵智起,“绿叟”从未在里面见过活人。倒是有几窝山鼠、野兔无人捕杀,渐渐繁衍壮大,成为秘境的“主宰”。

至此“景天赐之谜”告一段落。左右无事,景华穿过白玉门楼,漫步于秘境当中。

四周杂草齐腰、灌木丛生,不少亭台楼阁、房屋建筑框架还在,能看出厢房、跨院的影子。房屋上残存破旧木匾,“灵食藏”、“上师阁”之类的字样依稀可见。在“别院”右首,修士还看到大片的石桩,栅栏、石人、石锁等一应俱全,和“灵兽院”的布置十分相似。

景华暗自揣测,“百灵天宫”应属修行门派,善于豢养灵宠并由此得名。他信步而行,所到之处乱七八糟,桌椅、箱柜丢得到处都是。很多物件腐朽垮塌,只需轻轻触碰,瞬间便化作漫天碎屑。

穿门过户,所见雷同。秘境空置数千载,除去天才地宝、法器符宝,其它物品终归尘土。不知道“火雷门”那位凶手做何感想,杀害同门、一无所获,事后刺激想必不小。

感慨间景华脚步不停,径直来到“别院”角落,站在一间不大的石屋前。此地与别处并无二致,但据“绿叟”的记忆反馈,它似乎本能地讨厌此处,从不靠近石屋周围。

“栖琴别院”的房舍成百上千,“绿叟”单独忌惮此地,想来不会没有原因。修士远远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破烂石屋。

石屋上横摆牌匾,写着“静室”二字。室门敞开,一扇门板脱落腐烂,里面的布置一目了然。三个破烂蒲团、一张石桌、外加几个破烂瓶子,此外里面空空荡荡,颇像是门徒面壁的静室。

景华步入室内,四下踱步。“绿叟”是天生灵植,本能感应尤胜修士,厌恶“静室”究竟为了什么?

在屋中来回几圈,景华感觉有些怪异。识海里气机晦涩难辨,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他闭上眼睛,顺着直觉前行,将蒲团、石桌稍作移动。紧接着修士取过铜瓶,轻轻放在“艮”位和“离”位上。

“隆隆隆......”

房间四角露出四面阵旗,地面中央石板侧移,一座黑色石门赫然在目。

景华暗自赞叹。屋中布有障眼法阵,掩饰地板上的石门。阵法十分简单,布置却巧妙到极处。方才他误打误撞,破了障眼法阵,却弄不清其中的原理。没有师傅指点,修士的阵法基础始终不算扎实。

石门没有上锁。景华缓步而行,顺着阶梯一路向下,约摸潜至四五丈深。前方道路断绝,周围全是青灰色巨岩。

修士闭上双眼,尝试感应灵机。神识中灵波五光十色、变化莫测,看似毫无规律,实则另藏玄机。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感觉头重脚轻、意识模糊。

景华心中一凛。自己的识海异于常人、魂力强大,“火瞳爆猿”以神通幻吼攻击,尚能保持清醒。刚才的异常若有似无,说明此处阵法繁复玄妙、威力奇大,远超自己的认知。

修士深知自身阵法修为不高,典籍、阵图全靠东挪西借,根基极不扎实。低阶阵法还能勉强应付,等阶稍高的阵法弄懂都难,破阵之类根本是痴人说梦。

身处阵中太过危险,景华退开数十步,来到石阶边缘处。识海中气机变幻,逐步恢复正常,应已远离阵法范围。

他思索片刻,从手环中取出一具人偶。“铁木人偶”是件符器,本就是用来探路的靶子。落地后人偶随即长高变大,与修士的肩头齐平。

“腾!腾!腾!”

黄色人偶一步一顿,慢慢朝灰色巨岩走去。景华双目微缩,紧盯着四周的变化。

整个“栖琴别院”都是废墟,唯独此处有些蹊跷。若非“绿叟”为本地“土著”,修士从外面绝对看不出来。

如果此刻心生畏惧、转头离开,不免太过可惜。假使人偶能引发阵法,看破其中跟脚,哪怕获得一点端倪,便可以循着线索行动。虽说破阵希望渺茫,但并非毫无机会。

第二十四章 饭团

阵法威力越大、等阶越高,越需要“灵源”来支持。阵盘中小到灵石、灵晶、大到灵石、灵髓,都配有相应机关。

有些山门大阵设计巧妙,根植于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脉动变迁。它们不必依赖灵石、灵晶,威能更加不可思议。

秘境万载无人驻守,阵法灵源无处补充,有可能被消耗殆尽,景华打得就是这个算盘。“铁木人偶”大步向前,直到巨石前方半尺,周围依旧没有反应。

修士心念所指,人偶举起前臂,朝着巨石狠狠砸下。

“碰......”

铁臂、巨岩触碰瞬间,周围奇变突起。

虚空中光亮耀目,银色匹练一闪而下。

“啪!”

雷光将人偶打得凌空飞起,向外翻出数尺。未及落地,四周突地冒出几团碧色火焰,缠着人偶焚烧,数息间将它化为灰烬。

景华见势不妙,抽身便走。迟了!

四周景物大变,石阶、土墙统统消失不见。举目四顾,到处是无边无际的虚空。漫天电闪雷鸣、遍地熔岩巨焰,耳边阴风怒号、鬼哭怪吼,威力直冲神魂,比妖猿石屋吼叫不知强出多少倍。前后两三息功夫,修士就有要发疯的错觉。

又大意了!

景华心中暗暗叫苦,秘境阵法十分霸道,威能远超自己的认知。天雷地火汹涌而至,眼看要打到身上。危急时刻,“龙睛鬼花藤”疾飞而出,绕着胸腹围了数圈。

修士随即打出“雷遁符”,妄图垂死挣扎。其实阵法之下,四周气机早已紊乱,任何遁法都没作用。但这当口危如累卵,哪顾得上精挑细选,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唰!”

灵符激发。就在此时,四周重归寂静,嘶吼、雷电、巨火倏地消失不见。景华打出的“雷遁”已成,身不由己地“射”了出去,瞬间到达十几丈开外。

五行风雷遁符中,“雷遁”速度最快,但也最为暴烈。施术者无法控制方向、位置,只能听天由命、瞬息移位。运气不好,转到岩石间、巨树旁都是轻的,如果直接撞上利刃,几乎和自残差不多。

正因如此,修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雷遁”逃命。景华的运气稍差,身躯如劲弩般直冲向前。巨大的惯性无法抑制,只能眼睁睁看着灰岩“扑面而来”。

“碰!”

修士的身体重重撞上巨石,四仰八叉地向后栽倒。眼前金星乱冒,四周景物全部扭曲变形;双耳“嗡嗡”作响,不知骨头撞断没有。

“嘶......”

抽气声响起,景华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他双手按住腰腹,紧闭双目躺倒在地。疼痛、眩晕、麻痹、恶心,折磨接踵而至,让他差点失去意识。

总算修士神魂坚韧、身躯强健,过了好一会儿,感官异样逐步消失,景华慢慢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毛茸茸、圆乎乎,似曾相识、映入眼帘。对方目光清澈、表情呆萌,正和景华相互对视。

“饭团!”

身体肥胖、四肢短小,双耳耷拉配上无辜的眼神。修士一眼就认了出来,眼前是自己豢养的仓鼠“饭团”。

“饭团”只有巴掌大小,全身绒毛赛雪,只有背部一条“黑线”,从头顶长到尾根。景华定了定神、反应过来,“饭团”是自己前世养的宠物,怎会出现在今生的秘境中?

修士仔细观察,立马发现差异。尽管毛色、神态一般无二,可是眼前的肥鼠身体大出半圈,四肢前端利爪隐现,透出金属般的色泽。

“呼......”

景华叹了口气。肥鼠不是“饭团”,而是大陆六道常见的低阶妖兽,名字叫作“土灵鼠”。

它们几乎没有任何战力,被人称为“妖兽中的废物”,却是最愿亲近修士的妖兽之一。由于生性胆小怯懦,“土灵鼠”遇到危险不加抵抗,会立刻用“土遁术”逃跑。

“哎.....”

景华翻身坐起,拍了拍胸前的尘土,只觉得身上无处不痛。眨眼功夫,法阵中雷轰火烧,使修士受伤不轻。“雷遁”对躯体的负担过大,加上随后猛撞在巨石上,进一步加重了伤势。

“百灵天宫”布下如此大阵,只为隐藏低等的“土灵鼠”?

景华嗤之以鼻。

方才的大阵刚猛暴烈、魂体双伤,修士虽认不出底细,但威力至少在“黄”阶之上。就算肥鼠是“土灵鼠王”,能控制数百只“土灵鼠”,它们终究不过是一转妖兽,价值十分有限,不配“享受”高阶阵法禁锢。

用它们打洞是很方便,不过遇到危险,鼠群们照样会一哄而散,没有专门豢养的价值。“土灵鼠王”皮毛泛金,眼前这只肥鼠通体雪白,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土灵鼠”。

修士四下张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石室,周围方圆十数丈。四面除去钟乳石笋外,再看不到其它东西。仅目前所见,“土灵鼠”是唯一的活物。转头再看,白色肥鼠依旧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自己。

按照前世的习惯,修士向“饭团”伸出左手。肥鼠果然极通人性,立刻爬到手掌上面,站直双腿与景华对视。修士用手指挠挠它的肚皮,肥鼠立刻躺倒、四肢乱舞,发出“吱吱”的叫声。

“呵呵呵......”

情景如此熟悉,宛如正在前世家中,百无聊赖逗弄仓鼠。按胖子苏严的话说,“土灵鼠”如此反应,算是和自己“对眼”了吧。

景华手托肥鼠,慢慢站直身体。

眼前的石窟长二十余丈,极大地缓解了“雷遁符”的冲击。若没有这段距离,以“雷遁”的速度撞上山石,自己即便不死,恐怕也得骨断筋折。

至于阵法为何突然消失?景华现在还无法断定。无论如何,“土灵鼠”的存在给自己带来了好运。

“以后就叫你‘饭团’,怎么样?”

“吱……”

景华“哈哈”一笑,把肥鼠搁在肩头,大步朝溶洞石壁走去。

******************

“梵彖”一面扮傻充愣,一面惊疑不定。

来者年级轻轻,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太古神兽源远流长、分支众多,直系后裔才有独特的名字。姓名是神兽最大的秘密,只在求偶时彼此告知,作为后代命名的根源。

除此以外,“梵彖”还有更大的疑惑。石窟外布有“颠倒阴阳幻绝五行大阵”,是“百灵天宫”的看家本领。多年前自己想尽所有方法,依旧无法破阵逃脱。

青年修士修为低微,又不像“百灵天宫”的弟子,他是怎么进来的?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根本不畏惧自己?

难道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在“扮傻充愣”?

第二十五章 闭关

无论“梵彖”、景华、还是“绿叟”,对秘境的认知都不全面。“百灵天宫”是修行宗派,在中古时期赫赫有名。整个秘境不是宗门堂口,而是“栖琴长老”的私人别院。

数千年前,“栖琴长老”在“天雨密林”潜修。她不但神通广大,而且精通阵法。建立别院时,“栖琴”将护院法阵融于山河走势,以地脉玄灵作为阵法根基,大大增加阵法威力。

莫说景天赐和景华,就是“火雷门”全体出动、轮番上阵,也不可能凭蛮力破开法阵。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栖琴长老”意外陨落,别院又碰上宗门巨变,所有弟子仓皇撤离,落下了长老关押的“梵彖”。

不过秘境有大阵护持、地脉玄灵为后盾,“栖琴别院”依旧牢不可破、无人能进。“鬼花藤”的适时出现,成为所有事件的关键变数。

凭借灵植的独特感应,“鬼花藤”找到藏于地脉深处的“混沌乙木元液”,并将之逐步吞噬吸收。几滴“混沌乙木元液”看似毫不起眼,却生于天地初成之时。它既是万事万物的根源之一,也是构筑地脉玄灵的基石。

元液被灵植吞噬后,地脉流向逐渐紊乱、崩塌、改变,最终归于寂寥。山川河流、地势风水随之改变,大阵“灵源”的供给由此切断。

万载岁月,大阵威力本已所剩无几。景天赐破阵时,采用了消耗法阵威力的办法,阵法“灵源”再次损耗大半。因此景华后来触动“颠倒阴阳幻绝五行大阵”,阵法没有“灵源”供给、无以为继,修士才有机会保住性命。

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景华自然毫不知情。大陆六道谜团众多,对于无法理解的异象,修士从不多费脑筋。就他而言,大难不死已是谢天谢地,何况还找到一只投缘的“神兽”。

景华并不愚蠢。

石室中空空荡荡,没有其它活物。一只“土灵鼠”被困多年、没有死亡,本身就是奇迹,岂能用“废物”来衡量。

即使抛开憧憬,纯以机缘来判断,自己进入石洞的同时,“饭团”也从外面打洞钻入,二者刚巧相遇。说明彼此缘分深厚,是冥冥中注定的“结合”。

景华对妖兽无甚了解,但真有龙、凤、兕、猊之类的高阶神兽,它们一旦从大阵中脱困而出,首先会吞了自己当点心。震摄、收服之类的“奇遇”,实力悬殊时就是个笑话,没死就该烧香祝贺。

修士在秘境内巡游多时,天色渐渐昏暗。

“百灵天宫”众修士走得仓促,贵重宝贝却一件没落下。景华只想找出驱使法阵的阵旗、阵盘。方才的大阵威力惊人,肯定不会凭空出现。修士能带走别的宝贝,阵旗、阵盘肯定得留下。

寻觅多时未见收获,景华并不感觉气馁。

秘境内寂静安宁、无人打扰,而且此处灵气充沛,是个闭关修炼的合适场所。二老回信已至,家中一切太平,“火雷门”上下则忙于准备“论道会”。此时回归“火云谷”,八成会被拉去当“陪练”,帮助聚灵弟子提高战力。

景华不愿看见裴磊,刚好留在此地潜修。他甚至考虑把秘境改建为洞府,作为今后的不时之需。

既然准备长住,居室自然不能马虎。景华找了处大跨院,林木环绕、尚算整洁,距离秘境入口不远。他走进房间,顺手把肩头的饭团放在桌上。

“喀嚓!喀嚓!”

不知什么时候,饭团手里多了样物事,放在嘴边猛啃。景华低头一看,肥鼠吃的“鼠粮”翠绿如玉、晶莹剔透,是他在“绿萝村”收到的“绿萝”。

修士一愣,忙取下手环仔细查看。“八马手环”安然无恙,没有任何破损痕迹,里面的“绿萝”却消失了。

“这......”

景华不知是喜是愁。储物宝贝封灵隔域,上面炼有禁制,除物主外无人能摄取其中存物。饭团能拿到“绿萝”,只有一种可能,它的神识与自己建立了某种联系,正式成为座下灵宠。

即便如此,肥鼠不通过修士中介,能直接取走手环内的物事,也是项非常奇特的本事。可以肯定的是,“土灵鼠”绝没有此类空间异能。

刚刚见面,它就给了自己一个意外。景华翘起嘴角,用手指挠了挠肥鼠的肚皮。

“饭团,要吃什么,直接和我说就行,知道不?”

肥鼠三下五除二,把剩余的“绿萝”塞进嘴里。它两只前爪不停晃动,使劲揉搓粉色的鼻子。

“吱……”

******************

日出日落,光阴荏苒。

秘境起居波澜不惊,没发生任何意外。闲暇之余景华逗弄肥鼠,听着对方“吱吱”的回应,心情莫名其妙地感到愉悦。

除修炼外,修士开始处理身边的宝贝,第一个便是“绿叟”处得来的蓝瓶。其中每过两日,能产出一瓶透明灵液。按“绿叟”留下的记忆,只需把“龙睛鬼花藤”浸在其中,就能弥补其先天缺陷。

景华持续浸泡数月,茎藤从拇指粗细、三尺多长,慢慢缩小变细,最终只有牙签粗细,长度不足九寸。

“碧波玉净瓶”是“百草门”镇宗之宝,显然不是给“绿叟”瘦身用的。景华首先尝试浇灌杂草、培育花朵,以秘境常见的野草、野花参照,灵液能洗炼植物根茎,提升其生长速度。花期三十日左右的野菊,“享用”灵液后能缩短至二十余天,提升率为两至三成。

秘境中花草繁多,修士把灵液稀释数十倍,试遍所有品种,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

花草之外,景华还试过兔子、山鸡等野兽。它们喝下瓶中灵液,连过数日毫无变化,和未喝过的野兽一般无二。

既然鸡兔等安然无恙,景华也大着胆子喝下几口。灵液清甜甘爽,口感类似果汁,只是清淡许多。饮用后景华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修为也未见变化。

一来二去,景华大致明白了玉瓶的用处。

平心而论,它确实是“百草门”镇宗至宝。对于培育“灵植”的宗门而言,蓝瓶的意义十分重大。灵植成长十分缓慢,动辄以百年、千年为单位。若以灵液持续浇灌,能提前收获花朵、果实。节省出的时间,很可能帮到某位冲关渡劫的修士。

一株、两株看不出差异,可“百草门”日积月累,常年以此宝灌溉珍稀灵植,收获之大难以计数。

可对景华而言,蓝瓶并无明显用处。除非他肯“转行”,混入宗门“药园”长期潜伏。凭借此宝,冒充一个“灵植能手”不在话下。

第二十六章 敛息术

可惜景华的目标是提升修为、安身立命,而非混迹“药园”、当一辈子“宗门农夫”。况且以蓝瓶浇灌灵植,只能隐瞒一时半会儿,时间长了难免被人查觉。

拿定主意后,修士便将蓝瓶放在一边、不再理会。直到某天饭团前来偷食,事情才出现转机。

肥鼠的食量比景华还大,而且食性驳杂,香肠、肉干、果蔬等等等等,只要是贮存在手环内的食物,几乎没有它不能吃的。隔三差五,饭团还会摸出几颗灵丹,当糖豆般咀嚼。

对此修士毫不在意,心中反而有些窃喜。凡此种种,说明饭团不是普通“土灵鼠”,背后肯定另有玄机。可惜肥鼠不通人语,眼下只在“吃”、“睡”上狠下功夫。日复一日,吃了睡、睡了吃,没有显露其它“神兽特质”。

景华独居秘境,倒也沉得住气。

反正没别的灵兽“看上”自己,碰见过的“月影妖猫”、“火瞳爆猿”,上来直接喊打喊杀,没一个示好亲近的。眼下就当是自己“缅怀前世”,养个仓鼠玩耍好了。

按“绿叟”留下的记忆,“龙睛鬼花藤”一直被泡在灵液当中。原本它有三尺多长、手指粗细,在灵液中缩至九寸,粗细和牙签相仿。

其后它不再变化,修士不明所以,继续把它泡在碗中,结果引来饭团的觊觎。肥鼠鬼鬼祟祟溜进房间,想把茎藤吞入腹中。

别的东西可以不在乎,“龙睛鬼花藤”却是保命底牌,万不可出现差错。景华第一次大声呵斥饭团,还用手重重点它的鼻子。

“吱吱吱……”

饭团尖叫几声,躺倒在桌上表示抗议。见景华不搭理它,肥鼠两个前爪快速抚弄鼻子,然后上前几步,赌气似的睡在大海碗里。

开始修士以为肥鼠耍赖,并未放在心上。可从那开始,每天除去吃睡外,饭团又多出一样活动,“洗澡”。

它洗澡的方法十分奇特,先把蓝瓶灵液涂遍全身,然后站直躯体、大口喘气,同时手舞足蹈。有“神兽”的光环在,景华不敢小觑对方。有样学样,他也将灵液涂在身上,随后活动四肢。

涂抹灵液的感觉怪异,很像酒精棉在擦拭身体,从内到外凉丝丝、火辣辣,说不出的通透。一日两日不见改变,数日之后,修炼“长生正法”似乎顺畅许多。

数月过去,“长生正法”初步功行圆满。体内灵流循环固化,灵藏中多出几分万物生长的意境。由此延伸,修士顿悟法诀中“道融天地”的深意,掌握“长生正法”蕴含的秘密,“敛息术”。

只此一项,功法间的差异高下立现。

“聚灵通脉诀”之类的普通功法,修炼成效甚微,对修士没有其它帮助。而顶级功法直指本源,蕴含某种大道精义,除了提升修为外,还能激发身体潜能。

“长生正法”便是如此。不同修士修炼法诀,根据各人资质、悟性的差异,得到的感悟不尽相同。有人一无所获,有人能顿悟秘术。秘术因人而异,景华因其性情、经历和根骨特质,习得“敛息术”。

数月之前,景华在“牛二”处夺得一块玉简,上面录有“蹑足潜踪”的秘术,能逼近对手而不被发觉。可秘术因人而异,景华多次尝试却屡遭失败,至今无法练成。

“敛息术”比“蹑足潜踪”高深许多,讲究屏气凝息、融入自然,像株普通植物,借此遮蔽自身痕迹。虽然此术受修为限制,无法瞒过高阶修士,但若是修为相仿,没特殊手段很难发现自己。

******************

不知不觉,两年时光一晃而过。

修士坐在屋内,“七星木剑”浮于身前,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唰!唰!唰......”

景华微抬双手,打出一连窜复杂手势,瞬间按在“七星木剑”表面。灵藏疯狂倾泻,从指尖注入剑身,发出淡淡的光芒。

不等灵光消散,后续手印接踵而至,将之前的灵机尽数封印。无数灵波在剑身内激荡,“七星木剑”倏地发出耀目蓝光,剑刃处浮现数不清的诡异符纹。

“唉......”

祭炼大成,景华却轻轻叹了口气。

一年多来,修士除去修炼,多数时间用于祭炼法器。经历过和妖兽、修士对阵搏杀,景华深感法器威力不足。无论是武修“牛二”、还是妖兽“火瞳爆猿”,几乎都能硬抗“七星木剑”。“血蜂针”擅长偷袭敌方弱点,正面激战很难突破防御。

“修士八艺”中,制器、灵膳两项需要到达筑基修为,才能尝试进行。“制器”之道博大精深,祭炼方法却不复杂。

除去少数秘道外法,观月大陆祭炼法器,普遍使用《天罡地煞祭炼法》。该法成于上古时期,以神魂为基、灵藏为引,将层层法印禁制封入法器之内,从而达到炼质合道、器法互融的目的。

经过亿万年发展、演变,“天罡地煞祭炼法”逐步完善,发展成一个完整体系。所谓“天罡地煞”,是以天罡祭法和地煞炼法为代表,层层递进的整套道法。前者叠加三十六层法印,后者则封入七十二层禁制。

两者间并无高下之分,却各有所长、相辅相成。天地结合,适用于多数法器祭炼。

典籍传说中,天罡地煞相合、一百零八层祭炼大圆满后,即便是材质普通的法器,也能摇身一变,成为可以移山填湖的宝物。除去威力巨大外,法器祭炼圆满后,还可能沟通天地玄奥、生出“器灵”。

可凡事有利必有弊,“天罡地煞祭炼法”简单易学、适用性强、发展前途远大,其代价是耗时耗力、几无捷径。没有“炼器”天赋的修士,仅仅祭炼一层禁制,就要花费几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时光。

比如眼前,“七星木剑”就是个例子。木剑原本炼有三层禁制,景华花费一年多时间,才将之炼到第四层。

一百零八层祭炼越到后面,耗时越多、耗力越大,最后十数层尤为恐怖。几代修士终其一生,往往连一层都祭炼不出。

拥有“炼器”天赋的修士,则可以领悟独特的诀窍。祭炼同一件法器,他们不但能找到合适的方法,还可以省去许多时间。

各大宗门都设有独立堂口,分管宗派“炼器”重任。所以它名列“修士八艺”之一,丝毫不逊于制符、炼丹。

第二十七章 恶客上门(一)

屋内蓝光闪耀,“七星木剑”祭炼至第四层。

修士暗自盘算,光是完成一层祭炼,自己花费十八个月时间。若是继续祭炼,将“七星木剑”推至第五层,乐观估计耗时不会低于两年。由此判断,自己“炼器”天赋平平,无法自行提升法器品阶。

好在有“龙睛鬼花藤”傍身,它本身属于天材地宝,不再属于法器范畴。仅已威力而论,茎藤超过景华所见的全部法器,已迈入法宝境界。

大陆六道内法器、法宝区别简单,修士以自身精血、神魂祭炼过后,法器即成为法宝。祭炼过的法器被修士摄入体内,与精血相合、与神魂相通,成为各人的本命法宝。

本命法宝是结丹宗师的标志,根基与“天罡地煞祭炼法”不同,走的是“炼化”、“易质”、“升华”、“牽机”等路数。由于和修士同本同源,本命法宝威力突飞猛进,与法器不可同日而语。

景华没用精血祭炼过“龙睛鬼花藤”,可它是大妖“绿叟”的本体,质地之纯、威力之强,寻常法器根本没法匹敌。况且它与景华神魂相通,如同本命法宝一般,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唯一美中不足,是茎藤在“百草门”留过“案底”。交手时一旦暴露,特征太过明显、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修士才会留在秘境内闭关,尝试祭炼“七星木剑”,尽可能不动用“底牌”。

现实无情地击碎了幻想,景华只具备“法阵”天赋,其余“修士七艺”稀松平常,似乎都没啥指望。

眼见“炼器”无望,修士缓缓起身,收回“七星木剑”来到屋外。

在秘境闭关两年多,二老已数度来信催促。宗门那边相安无事,希望孙儿早日归家。

“火雷门”内棘手的事前很多。不论是“景天赐”疑案,还是“米仓城”承诺,眼下都十分复杂、不好处理,需要时间从长计议。

沉吟见修士来到屋外,院落四周花草茂盛、欣欣向荣。灌木间偶见几枚灵果,果实虽然青涩,但品相上佳、清香怡人。

这些都是蓝瓶的功劳。瓶中灵液供应不绝,景华、肥鼠沐浴过后,直接浇入了周围草丛。

秘境里本就灌木繁茂,吸收灵液后杂花野草一齐变异。齐腰深的野草越长越矮,只达到膝盖的高度。许多半青不熟的野果日渐蜕变,转化为低级灵果的模样。

灵果虽未成熟,卖些钱财却不成问题。修士自己“种”出的果实,反倒不愿轻易采摘。

算算日子,他不久就要离开秘境。此时留下一道“风景”,以后回来还可以观赏。

景华举目四望,周围景致无不熟悉。修士心生感慨,两载闭关,终于到了回家的时刻。

“叱......”

怀中的肥鼠突然蹿了出来,爬上肩膀手舞足蹈。景华不禁愕然,两年来饭团以吃睡为主、洗澡为辅,连“吱”声都很少发出,这是要做什么?

他正要开口询问,远处飘来隐隐的话语声。

“没想到啊,瀑布后竟有如此美景,张师兄……”

“任师弟,这就叫因祸得福,全靠我们福缘深厚。潘道友,你说是不是?”

“不错,此地似乎是宗门别院,外边的禁制被破坏过……”

听声辨音,闯入者共有三人。景华微微一凛,默运“敛息术”向入口处潜去。

“......大概之前有修士进来过,要不就是妖兽破坏的,像刚才那头独臂妖猿……”

“嗯,总之小心些就是,我们进去看看吧......”

来人互为犄角,缓缓前行。左边两个青衣短衫,胸口绣着五色毒物,属南疆道“五毒教”门下,应是筑基修士无疑。

其中一人长眉细目,景华依稀认了出来,是两年前遇到过的任勇。当日他混迹商队前往“柳藤寨”,任勇曾在半道出现、来意不善。他边上是个圆脸胖子,眼睛嘴巴全都挤在一处,模样十分滑稽,任勇称之为“张师兄”。

右首修士一身白衣、瘦瘦高高,应该就是“潘道友”。不过此人修为偏低,只达到聚灵圆满境界,不知怎么和任勇等走到一起。

三个修士都很谨慎,绕着秘境转了小半圈,结果一无所获。任勇有些丧气,“呸”了一口道:“看来有人捷足先登,搬得还真干净。潘志,你手边还有傀儡么?让它们去跑腿,查查还剩些什么?”

潘志苦笑道:“刚才为了挡住独臂妖猿,所有傀儡都损失殆尽,连我爹给的‘替身宝人’都用了……”

“张师兄”打断道:“没有潘道友的傀儡,我们三个恐怕都要折在密林中。任师弟,我觉得秘境不太简单,你们看……”

他手指景华居住的方向。

“......那边长有好些灵果,有几个已经成熟。如果有修士来过,该顺手摘走才对,怎么会留着不动?”

任勇转过头去打量。

“几个不值钱的低级灵果,可能人家看不上眼......也许对方进来的时间极早,灵果还未长成......”

话虽这么说,三人仍一齐走来。

景华在暗处缓缓摇头。几个灵果是保不住了,早知如此,顺手摘下多好。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他们拿去也无妨。

眼下自己不能随便露面,否则被他们传扬出去,说有人独入秘境、居住多时,麻烦肯定不少。

他正准备转身躲开,“张师兄”忽地停住脚步,厉声喝道:“是谁?出来!”

任勇反应最快,立刻退后两步,抖出一个黑色皮囊护在身前。潘志反应稍慢,数息后才取出符箓、挥手打出。

“唰......”

白色光球凭空浮现,发出柔光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花草树木清晰许多。景华认了出来,此为阳系高级符箓“无所遁形符”。

可惜数息过去,周围毫无动静。潘志回头笑道:“张道友,是不是虫鼠之类的野兽?”

“不对!”

任勇毫不怀疑师兄的判断。

“五毒教”弟子都有本命蛊护身,随着修为提高,本命蛊实力节节增强。自己的“风云蛊”比较常见,能使人身法轻盈,还可以短暂浮空。张震的“象鼻蛊”却是高级蛊灵,神通广大。刚才是他最先发觉“火瞳爆猿”,众人才躲过偷袭。

“朋友好高明的隐身手段,可惜对我等无效。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啦!”

眼见形迹泄露、被人发现,景华并不慌张。他悄悄放下饭团,施施然从暗处踱了出来。

“任道友,别来无恙。”

任勇双目一亮。

“是你!”

第二十八章 恶客上门(二)

四人打了个照面,张震颇感意外:“任师弟,你们认识?”

任勇脸露冷笑,阴阳怪气地回道:“张师兄、潘道友,来来来,我先介绍介绍。这位是‘大通商铺’供奉,牛仲陵牛道友。”

张震、潘志和他彼此熟悉,一听任勇的语气,立刻明白话中的含义。“大通商铺”背靠“百草门”,其**奉却多为散修。

“牛仲陵”声名不显,多半也属普通修士、不足为惧。对方先入秘境,宝贝、灵药全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二人分开几步,把景华的去路封死。

任勇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久违,久违......恭喜牛道友捷足先登、大发利市。道友此番收获良多,不妨把宝贝拿出来,让我们三个开开眼界。”

“龙睛鬼花藤”与景华神魂相连,通过其能感知周围变化。不知什么时候,修士周围已布满毒粉、毒烟。

“五毒教”高徒当真没辱没师门,不知不觉便先发制人。可惜他们碰上“毒祖宗”,景华每日以蓝瓶灵液沐浴身躯,虽达不到百毒不侵,但较之普通修士强过许多。

修士笑道:“有何不可,东西就在这儿......”

“嗖!”

话音未落,景华猛一挥手,几个青色小瓶疾飞而出。任勇三人反应迅速、轻轻闪过,小瓶打在地上,冒出大量绿色浓雾。

见“牛仲陵”不自量力,拿出毒药对付自己,任勇、张震嘴角下撇,露出轻蔑的笑容。任勇右足轻轻一点,身体像羽毛般飘开。张震更加嚣张,他站在雾中不躲不闪,直接挥出两张符箓,一张加持自身、一张攻向对手。

景华没打算用毒雾制敌。对方有三个人,自己孤身奋战,动起手来吃亏太大。见毒烟成功把三人分开,景华避过“冰锥符”,死死盯住最弱的“猎物”。

潘志修为最低。他勉力躲开绿雾,脚下步伐踉跄,身形很不稳当。景华正待动手,忽然奇变突起。

“啊!”

潘志突地惨叫出口。不知什么时候,地上多出一只胖胖的白色肥鼠。它猛地张口,咬中潘志的左脚,连鞋带肉扯下一小块皮肉,然后钻入土中消失不见。事出突然、十指连心,潘志忍不住跳了起来、“啊啊”狂叫。

景华本就想拿他开刀,此刻哪会放过机会。

“唰!”

红光一闪,“血蜂针”激飞而出,射入潘志张开的大嘴,“噗”地从后脑穿了出去。潘志的惨叫被一下“剪”断,他翻身摔倒在地,双腿一蹬、死于非命。

张震、任勇又惊又怒。方才“土灵鼠”突然出现,让他们愣了片刻。

二人只是“五毒教”外门弟子,潘志与其并非同门。之前在密林对付妖猿,潘志使出几件宝物大出风头,让两人十分眼红。私心作用下,他们把“肉盾”挡在前面,准备寻机痛打落水狗。

哪知眨眼功夫,潘志一招未发便命丧黄泉。他身份非同寻常,是“竹仙教”里的重要人物。“竹仙教”在南疆道名气不小,其父是教内结丹宗师。这下亲子死在这里,连带任勇和张震也要倒霉。

“嗤啦!”

任张二人正要反击,一道闪电倏地从天而降,任勇不得不闪身避开。接着云涌雷生、轰鸣阵阵,道道银蛇飞舞,对面的“牛仲陵”踪迹不见,更多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下。

二人身为大宗弟子,眼力都不差。

雷系阵法!

张震立即伸手入怀,取出三块黑色令牌丢向空中。

“破!”

令牌四分五裂,法阵运转瞬间滞涩。两息之后,云散雷消、法阵崩解。

就在此时,一道蓝光由后闪出,直扑张震的颈椎。张震急跃躲闪,可惜稍慢半分,“七星木剑”自左肩擦过,带出一捧血光。

“嗖!嗖!嗖!”

与此同时,景华迅速侧移。几十把飞剑自身旁闪过、割破衣角,是任勇发出的“御剑符”。

修士暗暗点头。名门弟子出手不凡,刚才破去“雷光阵”的应是“破虚令牌”。

“破虚令牌”能除幻击实,专门用来破阵救命。只有精通“阵法”的修士,才能制作相应令牌。令牌用之即毁,因此价格不菲,比普通符器要贵出许多。

三人再次交锋,任勇、张震脸色难看。

相比宗门弟子,散修本就先天不足。况且眼下以三对一,手拿把攥可以稳压对方。没想到交手片刻,“牛仲陵”步步为营、奇招迭出。自己这边一死一伤,对方却寒毛都未损伤半根。

阵法也就罢了,对手先入秘境,有所埋伏还算正常。“土灵鼠”是怎么回事?此类妖兽天性胆小,方才不但没惊慌逃跑,还冲进来咬人,难道“牛仲陵”是“御灵宗”门徒?

“御灵宗”擅长豢养灵宠,却没有把“废物妖兽”变厉害的本事。“牛仲陵”的“土灵鼠”不仅胆大,而且能突袭咬伤修士,当真奇哉怪也。

张震阴沉着脸,嘶声说道:“任师弟,为我护法片刻。”

任勇心领神会、挥动左手,全力使出“火雨术”,几十个火球激飞而至。

景华侧身闪避,对方的后招接踵而至。黑色布袋迎风涨大,朝修士当头压下。口袋中阴风阵阵,还带着刺鼻的腥气。

“嗖!”

“七星木剑”冲天而起,在空中环绕半圈,朝着黑布袋狠狠斩去。布袋在空中就势翻转、忽然变向,一口将“七星木剑”吞了进去。木剑在其中左冲右突,一时竟被困住。

任勇脸露狰狞之色。

哪怕“牛仲陵”机变百出,散修与宗门间存在天然鸿沟,不是那么好跨越的。“五阴袋”原本已祭炼过六层禁制,自己再加炼一层,碾压多数散修的普通法器。况且“五阴袋”以数种阴晦、污秽的材料制成,内藏的黑雾阴邪晦涩,专门玷污法器。对手的法器一破,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只能任由己方宰割。

修士运转法器,需要大量的心神和灵藏。多数时候,每人每次只能操控一件。景华、任勇专注于法器拼斗,那边张震盘腿坐下,口中念念有词。

战阵伊始,任勇、张震便悄悄动手,在周围放出毒粉、毒物。不知为何,“牛仲陵”居然不惧毒素,丝毫没受影响。

张震意识到判断有误,对方不是普通散修,需要全力应对。因此他让任勇顶在前面,自己全力施展绝招。

“......玄冥奇阴,助吾蛊皇。闻蛊者灭,遇咒者亡。斩灵灭武,真神威扬......”

张震越念越快,脸颊泛赤。声音在身体四周来回震荡,形成小小的共鸣,听起来竟有几分森然之意。

第二十九章 恶客上门(三)

诵念声中,张震脸上多了一只白色蚕虫。它只有蚂蚁大小,自修士鼻空中缓慢爬出。

白蚕继续蠕动,来到张震右掌的掌心。修士咬了咬牙,伸出左手食指放在它前方。白蚕张开小口、咬住指尖,雪白表皮瞬间染上一层红晕,身躯逐步涨大变长。

张震浑身颤抖,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数息功夫,他脸上黑气弥漫、神情萎靡,仿佛老了十多岁。白蚕由蚂蚁大小,膨胀为八寸多长的红色小蛇,意犹未尽地松开嘴巴。

“嗖!嗖!嗖......”

旁边不远处,法器拼斗进入白热化。黑色布袋在空中飞舞盘旋,一会儿接近景华、一会儿靠向任勇。

景华与茎藤神魂相连,又经过蓝瓶灵液洗经易髓,早已不惧普通毒药的侵扰。方才对方一死一伤,己方还有底牌未动,因此他心情并不紧张。

“七星木剑”被黑布袋吞入多时、无法脱困,出乎之前的预料。由此推断,对方法器品阶远高于己方,导致拼斗僵持不下。

那边张震行功完毕,似乎有所行动。景华不敢再耽搁,集中所有精神,猛地加催灵劲。

“嗤啦!”

半空中一声巨响,“七星木剑”把“五阴袋”扎了个对穿,就势破袋而出。

任勇大吃一惊。

对方的木剑毫不起眼,像是商铺售卖的普通货色。没想到它如此锋锐,祭炼层数还在“五阴袋”之上。

他只当对方法器厉害,哪知道景华修炼“长生正法”,灵藏再经葫芦洗炼,气劲精纯无比。以之操控法器,威力加大不知凡几。

“嗖......”

任勇不敢托大,把底牌亮了出来。只见灵光闪动,一把白色药铲越长越大,变成碗口粗细、两丈多长,凌空朝对手劈去。

景华收回“七星木剑”,只见剑身上坑坑洼洼,多处被腐蚀污秽,烂得不成模样。此时容不得他多想,空中白光已轰然袭至。修士用手一指,木剑自下而上、迎击药铲。

“喀嚓!”

两件法器在空中对撞,发出一记脆响。木剑被药铲打得碎成三截、掉落地面。药铲余势不绝,冲着景华的脑袋砸下。

“不好!”

景华急速闪身向右,同时左手挥起,一道绿光直冲任勇。

任勇躲闪的速度快过景华,瞬息间就飘到旁边。可绿光像是活物一般,在半空中灵巧转弯、速度更急,瞬息便至眼前。任勇吓得魂不附体,一面拼命躲闪,一面召回药铲向绿光劈去。

可飞铲是死的,哪及得上“龙睛鬼花藤”灵活。茎藤在空中一顿一收、随即发力,立刻缠住任勇。

飞铲撤回,景华压力大减。他刚一回头,眼中立刻被红光铺满。

张震动了。

躲避药铲旧力已竭,景华只能勉强转身。他把躯体蜷成一团,希望能躲过攻击。可张震准备良久,甚至以自身精血献祭,招数哪会如此简单。

“嘶......”

景华只觉左腿微麻。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尺许小蛇缠绕脚踝,死死咬住自己的小腿。蛇眼细如发丝、寒光凛冽,透出莫名的歹毒。

“唰......”

没等修士伸手去抓,红蛇腾身而起,弹回张震的手掌。小腿伤口处流出蓝色液体,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景华甚至觉得凉丝丝地、沁人心脾,但红蛇缠绕处如同被强酸腐蚀,皮肉迅速烂掉一大块。

“哼哼哼......”

张震脸色灰败,狞笑出声。“蛊化飞虹”是他的保命绝招,“象鼻蛊”献祭后变为“赤练飞虹”,奇毒无比。被咬中者满身灵藏会被毒性化去,须臾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动用绝招代价巨大,需要休养数月才能复原。可想到秘境宝藏,张震毫不犹豫,直接选择自残制敌。

“师兄……张师兄!救命......救命啊!”

任勇被茎藤綁得结结实实、躺倒在地,鼻涕眼泪流得到处都是。白色药铲失去控制,变回原样落在旁边。

药铲挡不住“龙睛鬼花藤”。才一个照面,任勇便束手就擒。

本命法宝和法器差别巨大,修士集中精神操控法器,尚且不能运转随心。而本命法宝与神魂相通,如同身体的延展,不必花多少心思,自然而然进退自如。“龙睛鬼花藤”来历特殊,用起来和本命法宝几无差别。

“救......救我!师兄!张师兄!啊.......”

张震听得清楚,心中不免焦躁,暗骂了好几句“废物”。

“牛道友,你所中剧毒霸道无比,只有我能解开。识时务的话,立刻放开任师弟。只要交出秘境藏宝,我可以饶你不死。”

景华抓住空当,默运法术“生生不息”,眩晕感稍稍缓解。

蛊毒果然霸道!事先知道和“五毒教”动手,他提前服食了“解毒丹”。没想到用处不大,依旧挡不住对方的手段。

任勇此时被越捆越紧,脸庞涨成了猪肝色。景华神魂波动、感应明显,那是“龙睛鬼花藤”对食物的贪欲。任勇的求救变成哀嚎,声音尖锐凄厉。

“牛道友......不......牛大爷......牛爷!我......我错了!快……救……张师兄!痛!啊......啊啊!”

景华心中漠然。就对方刚才的行径,自己落在他们手上,恐怕要凄惨千万倍。傻瓜才会信张震的承诺,茎藤现在缠住任勇,手上缺乏一击克敌利器,时间是最大的问题。

张震心烦意乱,大声喝道:“牛仲陵,你中毒太久,拖延下去我也救不了你!快放了任师弟!”

话音未落,红色小蛇腾空而起,直扑景华的咽喉。张震满脸狰狞,暗暗打定主意。只要杀了对方,所有宝贝都归自己,“废物”不救也罢。

景华准备多时,符箓齐发。左手“火雨符”迎面挥出,右手“狂雷天牢”挡在身前,布下大片雷网。与此同时,任勇的叫声越来越弱。

“轰轰轰......”

“嗤啦!嗤啦!”

红蛇在空中无处借力,连续被火球砸中,翻了个跟头往下跌落。一道闪电当头劈下,正中其尾部。

可红蛇躯体莫名坚韧,火烧雷击毫无损伤。它在地上翻滚几圈,立刻盘起身体,作势又要扑出。

张震得意忘形,猖狂大笑道:“牛仲陵,‘赤练飞虹’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你乖乖任命吧!哈哈哈......”

第三十章 恶客上门(四)

“唰!”

随着张震的威胁,红蛇再度弹起、直扑景华。修士咬紧牙关,准备召回茎藤拼命,眼前忽然一花。

“嗖......”

“啪!”

地上倏地钻出一只白色肥鼠。它紧随红蛇飞身而起,一爪拍在蛇头上。红蛇一个倒栽葱从空中跌落,狼狈摔在饭团身旁。

“哈哈哈......啊!”

张震又见“土灵鼠”发威,还敢攻击“赤练飞虹”,不禁目瞪口呆。本命蛊不是寻常毒虫,满身剧毒无比,普通妖兽都要绕道而行,何况是一头废物妖兽。

“咬......咬死它!”

“五毒教”修士与本命蛊心血相通,张震隐隐感到不妙,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可惜红蛇一见肥鼠,立刻吓得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未等景华、张震有所反应,饭团向前一扑,两只前爪按住红蛇,三下五除二把它吞入腹中。吃干抹净,肥鼠打了个饱嗝,再次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景华看得双眼发直。相处两载,他从未发现饭团有如此“异能”。修士正在惊诧,耳边传来绝望的嚎叫。

“不.......”

抬头观看,只见张震形容枯槁、七窍流血。他身体摇晃几下,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再无声息。

“嗖......”

“龙睛鬼花藤”堪堪抵达。灵植飞到张震头顶,徘徊几圈找不到目标,重新回转景华身边。再看任勇,身体萎缩成团,已变为一具“干尸”。

修士摇了摇头。

茎藤还是有所缺陷,挡不住“美食”诱惑,径自先大快朵颐。战阵相搏,毫厘之差足以决定生死。

“龙睛鬼花藤”终究是株植物,毫无灵智、全凭本能行事。若想要运转如意,必须再狠下功夫。话说回来,若是它还残存神识,绝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冥冥中自有定数,事物难以强求完美。

四周泛起淡淡的血腥,秘境重归寂寥。

景华的身躯微微摇晃,眩晕感逐步变强。蛊毒名不虚传,修士罕见地感觉筋疲力尽,手脚抽搐有虚脱的征兆。

好在对手伏诛,他几步走到张震的尸体旁,在其怀中摸索良久,取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瓷瓶。瓶上刻有古怪标记,其中三个标刻“解药”的字样。

修士逐一检查药瓶,很快找到目标。他服下弹丸,伤口随即恢复正常。

景华原地休息片刻,上前捡起白色药铲。

此法器威能不弱,竟一下打烂“七星木剑”。修士拿在手中、仔细观察,发现小铲非石非玉、灵光隐现,是件祭炼过十层的法器。

名门弟子果然出手阔绰。药铲拿到商铺售卖,价格应不低于十块灵晶。“五毒教”威震南疆,底蕴确实相当厚重。

“悉悉索索......”

旁边传来动静,声音极其微弱。景华眼角余光扫过,只见任勇的尸体忽起变化,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青色蛊虫。蛊虫体型瘦小,正向旁边的草丛慢慢爬去。

“嗖......”

肥鼠很快再度现身。它轻车熟路抓住蛊虫、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咽入腹中。

如今外敌死绝,它不再钻回土中。连吃两个本命蛊下肚,饭团大概有些饱胀。它大刺刺地返回景华身旁,爬入怀中倒头便睡。

这派头!这身段!妥妥的无双神兽!

“土灵鼠”不会冲进战场咬人,更不会吞噬蛊虫。可无论哪部典籍,都不曾记载过肥鼠模样的“神兽”。

“呵呵呵......”

景华傻笑几声。大概是自己孤陋寡闻,以后有机会,不妨找宗门前辈请教,查一查肥鼠的根脚。

感慨良久,修士搜索三人的尸体,随后放火焚毁。随后他回转木屋收拾行装,消除自身残留的痕迹,悄悄离开了秘境。

*******************

一路施展“敛息术”,太太平平离开山林,到达“柳藤寨”。寄养驴车的人家还算淳朴,时隔两年仍然认账。

景华付足钱款、取回大车,飞速朝北面商道驰去。没有大队商旅的拖累,黑驴拉着货车迈开大步,一路向中南道前进。

修士换回行商打扮,除非必要足不出车,全速离开南疆道。单人独车有些显眼,引来几批不开眼的毛贼,均被景华辣手灭杀。数十日后,修士回到中南道田林郡,在周干城中打尖歇脚。

一路北返,景华没走原先的旧路,而是绕了个小弯,途中几乎驴不停蹄。黑驴天生神骏,支撑至今也有些吃不住劲,耳朵、眼睛全部耷拉下来。

眼看远离南疆道,景华不再赶路,紧绷的神经逐步缓和。秘境中三名修士命丧黄泉、尸骨不存,其中两个是“五毒教”弟子。消息泄露出去,必会引来无穷祸患。

虽说任勇等利欲熏心、自寻死路,但其同门长辈亲疏有别,肯定不会和景华论理。万一被“五毒教”找上门来,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对抗。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迅速离开,直接来个死无对证。所幸一路平安,似乎此事就此了结、无人发现。

客栈规模不大,住宿客商更是稀少。景华包下一座跨院,把圆脸掌柜乐开了花,屁颠屁颠地前后忙活,抢着给驴车喂草上料。

回到客房关上门窗,修士先从怀中取出饭团。吞噬两条本命蛊后,肥鼠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最近两天稍有恢复,没事会爬出来溜溜达达,在自己肩膀上左顾右盼。

随手把它放在桌上,景华自手环中取出一个锦帛包裹。秘境“战利品”全在其中,路上赶得太急,没心思详细查看。如今远离险地数千里,即便有人想查,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修士摊开包裹,零散杂物堆满方桌。

搜身时景华就狠很怪,以修为而论,三人中属“张师兄”最高,身家应该最丰厚。可事实上,来自“张师兄”的收获极为有限,除去一块“破虚令牌”外,只有少量灵石、符箓,寒酸得拿不出手。

景华不明所以,其实冤枉了张震。

“五毒教”弟子养蛊炼蛊、花费惊人,越是高级的蛊虫,每日所需越加庞杂。

张震修为高深,奇经八脉已贯通四脉,本命所系的“象鼻蛊”神通广大、比较罕见,在一众外门弟子里稳居前三。

他收集的财富不少,却多花在喂养蛊虫上。本来张震还有件不错的法器,在秘境外与妖猿交手时被对方夺去,所以才显得十分窘迫。

第三十一章 发对了财,杀错了人

意外不止于此。

三人中“潘道友”修为最低,照理说应身家有限。可事实上他财富最多,除掉十数张价值不菲的符箓外,景华还收获一件“黑织甲”。

内甲材质修士看不出来,但甲身宝光内敛,是件祭炼过十二层禁制的法器。“潘道友”的修为不过聚灵圆满,穿戴内甲连三成威力都发挥不出,实在是浪费法器。

“天罡地煞祭炼法”下,每三十六层禁制为一等,三十六层以下称为普通法器。“黑织甲”品级不差,在普通法器中接近中档。

正面交手的话,“七星木剑”、“血蜂针”都无法穿透其防御。当日他命丧“血蜂针”下,主要由于伤在面部,还有饭团在旁助战。

除去符箓、内甲,“潘道友”随身携带大量灵石。几块灵晶不算,景华还找到他一块灵玉。灵玉品相稍次,玉身略有残缺。修士粗率估计,其价值超过八千块灵晶。

景华刚发现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对低阶修士而言,灵石、灵晶足够应付正常开销,只有高阶宗师、上人,才会使用灵玉买卖宝物。

手握灵玉,景华心中非但没有喜悦,甚至多了几分莫名的恐惧。“潘道友”修为低微、身怀巨富,说明其背景极不简单。任勇等可能知道底细,所以才愿折节下交。

自己随手杀的修士,极可能是宗门亲传、世家嫡子,无端结下血海深仇。事到如今后悔无用,只能更加谨慎小心。如非必要,最好不再踏足南疆道境内。

三人当中,任勇的身家中规中矩。白色药铲自不必提,“五阴袋”被景华打烂。除此之外,灵石、符箓样样不缺,数量不多不少。

在他身上,景华还搜出一个小小的木匣。木匣中装有是一只玉盒,另外附带信笺一封。

信笺已被人拆开。景华取出观看,大概意思是“轩师弟”恭贺“瑾师姐”年年岁岁、吉祥如意。整篇内容文词古雅、用典得体,隐晦地表明了“轩师弟”的爱慕之心。

修士打开玉盒,一枚鲜红果实映入眼帘。果实的模样很像寿桃,灵气浓郁、香味诱人,光闻着就有些飘飘欲仙,神魂有被魅惑的错觉。

景华一眼就认了出来。宝贝名为“朱果”,是药铺中常备的灵植。“一善堂”中的货色大都颜色晦暗、香气微弱,没有丝毫魅惑神魂的味道。

灵药鉴定方面,药姑、景福仁才是大家。修士粗略估计,此枚“朱果”最少有六百年的果龄,否则达不到“仙蕴撼魂”的程度。

如此品级的“朱果”一般不会出售,得去博卖会碰运气。运气好的话,花费数千块灵晶能买下,运气不好连边都摸不到。

“啧啧啧.......”

景华连连咋舌。“轩师弟”还真是个情种,为了泡妞,估计把老底都掏空了。献媚送礼这么任性妄为,家里人知道吗?

至于“朱果”的具体来路,修士毫不关心,反正统统便宜了自己。“朱果”不能直接服食,大部精华因资质不合,吞入腹中会被浪费掉。但以之炼成的“三原渡劫丹”,是结丹宗师都会动心的灵药。

收获实在太大,多到不敢想象。一瞬间景华甚至产生错觉,今后干脆专职去打劫修士。桌上的财富换成宗门俸禄,领到下辈子估计都足够有多。

“呼......”

修士长长出了口气。财富再多,首先得有命享受才行。贪得无厌,结局往往凄惨无比。

算算时间,不日便能返回三江城。景华收拾好桌上的杂物,取出“传信符鹤”,简单写下几句后抖手挥出。

“嗖......”

纸鹤消失在窗外。修士回身坐下、眯起眼睛,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

“笃笃......笃笃笃......”

穿越以来步步惊心,和前世的平和生活差距过大。景华养成事后“反思”的习惯,详细计算自身得失。

前世看到学霸们用功努力,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自己缺乏毅力,常常出去游戏玩乐。四年之后,学霸们凭借优秀的成绩和履历,几乎能随意挑选工作机会。而自己因为碰了几次壁,心急火燎下闯了大祸,最后落得回家“啃老”。

前车之鉴犹在,今生不可再犯。

由于吃过苦头,景华逐步体会到自身的缺陷。他回忆自己的种种作为,反复把它们掰开揉碎,化成一点一滴的感悟藏入心中。

******************

与此同时,南疆道,“天雨密林”。

数十名修士四下放开,在树丛间搜索寻觅。不时有人来回奔走,向一名中年修士请示汇报。

“老爷,属下找到一个苗女。她自称见过志少爷,离此地大概二百余里。据其口述,外貌打扮和志少爷相仿......”

“继续查,看看还有谁见过他......”

“是!”

中年修士名叫潘长岁,是南疆道“竹仙教”长老,也是潘志的父亲。潘长岁年逾二百、子女众多,可其中有修行资质的,只得潘志一人,因此平素倍加宠爱。

数日之前,潘志留在家中的“命牌”突然碎裂,预示其遭遇极大的危险。潘长岁放下一切事务,火速带人赶往天雨郡。可整个州郡何其巨大,潘长岁花下诺大的功夫,最终才寻到“天雨密林”附近。

潘志眼下音信全无,只怕已遭遇不测。潘长岁心中泣血,脸上却不露声色。

“魁头......那个贱婢找到没有?”

一名健壮武修上前两步,躬身施礼。

“老爷,张婧刚刚发来符鹤,夏雨莲已然拿住。不过......”

“不过什么?”

“是。据其供述,她与志公子发生口角,因此二人分开了一段时间......”

“哼!”

潘长岁城府极深,没有再多说什么。

夏玉莲是“竹仙教”后起之秀,也是潘氏的亲传弟子。她修为颇高,筑基八脉已贯通六脉。有她陪着潘志,潘长岁才放心让儿子出游。没曾想贱婢如此不顾大局,竟然弃潘志而去。

其实潘志对夏雨莲的“意思”,潘长岁心中何尝不知。能闹到分道扬镳、互不理睬,肯定是宝贝儿子惹的祸。但此刻潘志生死不明,潘长岁也顾不得那么多。

“潘长老,密林那边发现数块残骸,很像本门傀儡的碎片。”

“长老,附近有妖兽活动的痕迹。据属下判断,应是‘火瞳妖猿’无疑。”

潘长岁的脸色恢复漠然。

“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三十二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扣......扣扣......”

指节在桌面轻轻叩击,修士双目微闭,回忆着过往的战阵细节。

大形山深处,他首次靠“雷光阵”度过一劫。打那之后,景华便习惯在驻地布阵。

阵盘依靠灵石支持,“雷光阵”等阶偏低,若不发动阵法,一枚灵石足以支持数日。积年累月虽花费不菲,但和自身安慰比较,损耗根本不值一提。

秘境一战,阵法果然帮了大忙。“血蜂针”突袭“潘道友”的同时,“雷光阵”趁势发动。

阵势隔绝敌方三人相互配合,为重伤“张师兄”创造了机会。若非先行解决一人,三个修士同时发难,景华肯定会被动得多。

所幸事先占据地利,还有“神兽”肥鼠在旁帮忙。

“呵呵呵......”

提起肥鼠,修士嘴角露出微笑。说起来此战饭团贡献极大,着实“秀”了一把“神兽风范”。

景华转头望向肥鼠。它似乎对外界非常陌生,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丝毫不像个“积年老妖”。方才它在东张西望,如今正趴在茶壶后面,偷偷摸摸不知在做甚。

“自家人”在一起,怎么搞得和做贼似地。修士面带微笑,起身探头悄悄观察。

“呵呵呵......啊!”

一看之下,景华五官立时扭曲。饭团手里拿着果子,“稀里呼噜”吃得正欢。果实又红又圆、淡香怡人,正是刚刚查看过的灵植。

转头再看、果不其然,玉盒里空空如也,里面的“朱果”不翼而飞。发现“行迹暴露”,肥鼠三下两口,把“朱果”吞咽下去,还重重打了个饱嗝。

“咯……”

景华心头滴血。价值数千块灵晶的灵植,就这么两三下“没了”?自己得领多少年俸禄,才能买到一枚同样的“朱果”?

无名大火冲上头顶,修士一把抓过想逃走的肥鼠,狠狠地掐住它的鼻子。

“你这个吃货,给我吐出来!”

“吃吃吃,越吃越胖!尽长膘不长本事!”

“知道那是什么吗?‘朱果’诶,‘朱果’你懂不懂?”

饭团被手掌牢牢抓住,眯着眼睛四肢乱蹬、无法挣脱。

“吱…..”

“吱吱吱…….”

“吱……你干什么?好痛!快放手!”

哼哼哼......知道痛就好,你也体会一下我的痛苦!

嗯?景华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它在说话?

趁着修士愣神的功夫,肥鼠一骨碌从手掌里挣脱。它翻身跳上桌面,猛地竖起两只前爪,由下往上拼命捋着鼻子。

“吃一个野果怎么啦?本座吃的果子多了,下次还你一个......”

“本座”?还我一个?

景华呆看着饭团。它能听懂人话毫不出奇,秘境中两年光阴,修士无聊时总和它吹牛。肥鼠虽然有一搭没一搭,但常会出现撇嘴、吐舌、打响鼻等反应,和景华的“牛皮”衔接得天衣无缝。

修士和灵兽长久相处,慢慢会变得心有灵犀、神识互通,所以景华对此非常淡定。

开口说话则完全不同。灵兽、或者说妖兽们修炼的步骤、等级各有不同,与各宗修士差异更大。方便起见,典籍中往往以一转、二转区分,“精通人言”则是灵智极高的表现。

狐、猴等少数妖兽天赋异禀,能在一、二转后提升灵智、通晓人言。多数妖兽“精通人言”的时间极晚,起码要到三转之后。

肥鼠的灵压非常微弱,说是一转妖兽都有些夸大,更像是头变异的野兽。如果其修为达到三转,秘境之战根本不必缩手缩脚、时时躲进土里。

任勇等三人加上景华,四个齐上也不是三转大妖的对手。唯一的解释,便是“神兽”无所不能、无所不晓,开口说话只属小菜一碟。

看见景华目瞪口呆,饭团心中也有些得意。

“量你不知本座的厉害,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快上些好酒好菜,本座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还要好酒好菜?几只母老鼠作陪要不?

修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反正在一起呆得久了,肥鼠的行为习性熟识不过,和前世养的仓鼠没啥区别。每日同吃同住惯了,自然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

景华突然伸出左手,一把逮住得意洋洋的肥鼠,使劲用指尖挤按它的鼻子。

“‘本座’大人,这道菜味道如何?”

“呵呵呵.......此酒滋味不错吧?”

“要不再试试小人的中指,更是别有滋味啊!”

饭团猝不及防,被景华抓得死死地,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放手!本座要发怒了!”

“你怎么如此粗俗?”

“无礼!”

“放手啊…...”

“吱……”

景华微微冷笑。

小样儿的,“粗俗”一词你还是跟我学的吧?学几句俚语就想翻天,反了你还?嗯?

突然间手心阵阵发烫,点头一看,饭团小便了。

景华:“……”

******************

洗净双手,修士气也消了。

“朱果”的功劳有饭团一份,被它吃了权当是“投资神兽”。再看肥鼠,它畏畏缩缩躲在茶壶后,正忐忑不安地偷看自己。

“扣扣.......”

景华轻敲桌面道:“出来!”

肥鼠低眉顺眼,耷拉尾巴从茶壶后挪出身子。它讨好似的挪到近前,用脸蹭了蹭修士的手指。

景华心里乐开了花。饭团通人言、识人性,比前世的仓鼠要聪明得多。可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冷冷质问道:“姓名?”

“梵彖。”

哦,真叫饭团啊?

“年龄?”

饭团脸露疑惑,缓缓摇了摇脑袋。

“记不清了......出来后不久,我就被一个女修逮住,直接关在石头洞里。开始还有人来送吃的,后来吃的也不送了。我饿得受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后来......你就进来了......”

睡美人吗?呸呸呸,肥老鼠算哪门子的美人。

“性别?”

“啊?”

肥鼠一脸的茫然。

“就是公的母的?”

饭团低下了脑袋:“公的。”

果然如此,自己法眼无差,这吃货哪有半点“美女”的模样。

“女修关着你干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当坐骑,我没仔细听。她身上有种味道,让我感觉不好。”

你这熊样能当坐骑?

景华念头急转,脑海中画面浮现。可儿坐在巨大的老鼠背上,在山林间肆意奔腾驰骋。

修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画面太美,实在不忍观看。

第三十三章 归来

“审讯”渐入佳境,景华赶紧趁热打铁。

“既然你看不上修士,怎么会跟着我?”

肥鼠抬起脑袋,脸上露出讨好的谄笑。

“不知道,你身上有种......味道,好像很熟悉。”

熟悉的味道?修士眯起眼睛问:“那配方是不是同样的?”

“啊??”

肥鼠又是一脸的萌呆。

景华暗骂自己太过无聊,直接忽略了方才的问题。

“为什么要偷‘朱果’?”

饭团咽了口唾沫,慢慢垂下脑袋。

“想吃......不知道为什么......”

景华紧皱眉头,伸手取出“龙睛鬼花藤”。

“这个你也想吃?”

饭团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出声回答。修士感到神魂深处传来的悸动,连忙把茎藤收了起来。

“知道错在哪儿吗?”

“知道。”

“下次还敢不敢偷吃?”

“……”

景华微微一愣,把问题重新问了一遍。

“下次还敢不敢再犯?”

“……”

肥鼠依旧保持沉默,低头没有回答。

修士佯怒道:“怎么不出声啦?有种吱一声啊?”

“吱……”

“......”

景华感觉脑袋发胀,偏又无可奈何。他其实很宠爱饭团,不全因为对方有“神兽”的招牌。

秘境内一起生活两年多,修士其实十分清楚。肥鼠除了贪吃贪睡、胆子极大外,几乎是只普通的“土灵鼠”。

妖兽与修士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彼此投缘。饭团不仅与前世的宠物重名,而且极有“个性”,说话行事都合景华的脾气。有它在身边陪伴,修炼时的寂寞淡薄许多,使修士感到轻松自在。

可眼下局面僵持,几乎弄得无法收场。

“神兽”的秉性脾气各不相同,景华不太清楚“饭团”的根底。前世豢养的仓鼠喜欢耍赖,经常讨要花生、瓜子等等辅食。若第一次被其得手,后面更加会吵闹不休。眼前的小家伙有点倔强,如不立好规矩,以后岂不是要恃宠生娇?

修士念头急转,想起肥鼠被囚禁多年,依旧不肯向“百灵天宫”低头。此刻坚持强硬手段,自己有可能鸡飞蛋打、一无所获。念及于此,景华放缓了语气。

“饭团,要不这样......以后无论你有何需求,直接和我商量就行。不管是什么宝贝草果,咱们都可以去想办法。你我相处需要彼此信任,不可以私下行动、背弃对方,你看如何?”

饭团抬起脑袋,脸上呆萌的表情尽去,罕见露出几分庄重肃穆。

“行。”

“呼......”

景华长出一口气,总算先摆平了僵局。他把饭团捧在手心,从头到背顺毛抚摸。前世的仓鼠很喜欢这招,放在饭团身上果然也受用。肥鼠闭着眼睛,趴在掌心不再动弹。

“饭团,你说从出山不久便被抓住,那山在何处?”

“中南道,听女修说那儿叫‘断界岭’。”

名字陌生,似乎从未听说。可天下何其之大,不认识的地方多得是,修士并不在意。

“女修很强吗?”

“嗯......她有厉害的法宝,我打不过......”

******************

两个月后,景华抵达三江城。

尽管早收到“传信符鹤”,但见到孙儿出现,二老依旧无法自控,滚滚泪水滑落脸颊。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可儿打破僵局,率先冲了出来。她梨花带雨扑进景华怀中,压得饭团喘不过气,狼狈从“住处”蹿出,把众人吓了一跳。二老才想起孙儿刚到家,应该先进屋接风洗尘。

“游子”归来,“一善堂”前高挂大红灯笼。众人欢欢喜喜进了家门,自有仆从接过驴车,赶去后院妥善安置。

简单寒暄几句,景华先进房内沐浴更衣。可儿红着面孔,被修士拉进了浴室。分别两载,二人自是说不尽的相思、弄不完的缠绵。

多月不见,可儿的身子愈加滑腻丰满。大浴桶内风光旖旎,景华连续冲击近半个时辰,发泄出多日积火。女修娇喘连连,叫出许多肉麻名目,直至最后半昏过去。

沐浴完毕,天色已黑。一家四口加上一头肥鼠,其乐融融坐正厅用饭。“外人”面前饭团不会开口,景华也不好勉强。

“土灵鼠”修为不及一转,口吐人言太过惊世骇俗。以后若有机会,悄悄告诉二老和可儿没事。人前人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对于景华的选择,二老并无意见。虽说“土灵鼠”修为低微、战力极差,可在他们看来,孙儿能找到机缘、顺利筑基,本就是意外的收获,其余枝节毫不重要。

“火雷门”坐拥半边立谷郡,下辖数十个城镇,宗内门徒接近三千,筑基修士却不及二百。孙儿进阶筑基后,景氏的地位便重新稳固。假以时日回到形山城,王家已不足为虑,景氏有可能重掌大权。

酒席宴上,一家人杯光壶影、妙语如珠。

景福仁手捻须髯,望着孙儿老怀大慰。他暗暗开始盘算未来的规划,“形山城”目标过大,而且不太安全。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在火云谷周围找一处小城。

城池不必富饶,只要交通便利即可。那时把景家整体迁移,独占一镇逐步发展。孙儿若能在修为上更进一步,“世家”的影子便隐约成型。即使他止步于筑基,只要和可儿早日成婚、开枝散叶,两人都是修士,后代资质远超普通百姓。

长此以往,家中再出数名门徒,景氏在“火雷门”的地位会迅速提升。如果其中有人进阶至筑基、结丹,那么景家自然前途无量。

“呵呵呵呵……”

想到得意处,景福仁不禁笑出声来。药姑正和景华说话,询问外出的种种经历。听见笑声,二人同时转头。

景福仁有些尴尬,接过话题问道:“小华,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景华方才删删减减,讲完游历经过。有关绿叟夺舍、景天赐遗骸等比较麻烦,大都略过未提,此时正好就坡下驴。

“我打算先禀报宗门,然后去可儿家乡走走......”

方才二人亲热完毕,景华陪二老说话,女修则去逗弄肥鼠。她马上就被饭团吸引住,没听见景华的“暗示”。

饭团虽不开口说话,但它能听懂人言,加之外形呆萌,马上“变成”可儿的玩具。肥鼠机灵的很,发现可儿对自己更“好”后,立刻“抛弃”景华,投入新人的怀抱。

景福仁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心花怒放。上门提亲、早生贵子,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他连声赞道:“好!好!是该如此,是该如此啊!”

第三十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晚饭过后,可儿带饭团去内院玩耍,景华则继续陪着二老。闲聊中得知他们尝试“太极炼体法”,停滞多年的修为重有长进。

药姑乐呵呵道:“等你和可儿成了亲,再把法子告诉她。这可是景家的不转之秘,正式过门后再教不迟。”

景华笑着答应,从手环中取出布帛包裹。一路上收集的草果、丹药很多,大部分他都用不上,不如放在“一善堂”售卖。

谈及家中生意,景福仁捻须道:“我和你阿姑商量过,形山城那边不太平,生意要慢慢盘出去。景家将来迁到火云谷附近,一来可以相互照应,二来宗门重地,总不成会有毛贼肆虐。小华你二十了吧,早早成婚,我们都等着抱孙子......哈哈哈哈,要是你爹……”

无意中提到景天赐,一家人有些默然。景华想了想,还是瞒下遗骸的秘密,直接转过话头。

“爷爷,我外出两年,宗门内可有变故?”

药姑抢着道:“还能有什么大事?小华你争气,成功进阶就是最大的喜事……”

景福仁笑着打断道:“胡闹,那是咱家的喜事。宗门除了和‘幽鬼宗’的‘论道会’外,再无别的大事。倒是这两年光景不好,立谷郡越发不太平。我在‘一善堂’和人闲聊,常听说下面有凶案发生。‘功勋院’最近相当忙碌,许多师叔都被派出去帮忙。”

景华来了兴趣:“哦?‘论道会’结果如何?”

药姑插话道:“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有个姓裴的挺厉害,连胜四五场,最后咱们‘火雷门’是赢家。”

修士点了点头。进步的不止自己,眼下远未到放松的时候。三人又聊了一阵,天色渐晚才回去休息。

进到书房,可儿还没回来。景华明白饭团的“杀伤力”,径自褪下手环、清点财物。

两年多游历风波不断,进项却十分丰富。抛开法器、符箓不谈,光灵石收获就不少。

除去“潘道友”的灵玉,景华还获得大量灵石、灵晶。可桌上的财富寥寥无几,除去灵玉还在,剩下的甚至不如离家时多。

原因很简单,自从和饭团交流后,它果然遵守诺言,凡事和修士商量。其实除去茎藤外,其他东西景华不在乎,肥鼠可以随意取用。问题在于它“贪心不足”,又提出新的“进食需求”。

陪着景华进出城镇,肥鼠发现有商铺存在。从此它便开始卖萌耍赖,缠着修士要这要那。饭团既是灵宠,又顶着“神兽”光环,景华有言在先,拉不下脸来反悔食言。

“进食”口子一开,花销根本停不下来。妖兽内丹、珍贵灵草也就罢了,肥鼠还要服食剧毒草果。

回三江城途中,景华的财富急速缩水。除灵玉外,灵石、灵晶剩余不到一成,灵宠“烧钱”的速度果然惊人。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随着沟通的顺畅,两者彼此愈加了解。景华谈不上老谋深算,可饭团明显更加单纯,缺乏和修士相处的经验。三兜两转,老底被景华摸得清清楚楚。

它名叫梵彖,独自在“断界岭”的洞府长大,成年后才得以离开。对外界事物,肥鼠几乎一无所知。

长成出山、被俘遭囚、昏睡苏醒,几乎是它的全部经历。很多常识技巧,还是和景华相处时学到的。不过肥鼠对“食物”及其敏锐,似乎是种本能直觉。

至于细枝末节,修士没有刨根问底。谁都有自己的秘密,遗迹被荒废多年。真按肥鼠所言,它一直被关在里面,如何存活就是个极大的问题。

“窸窸窣窣......”

旁边一阵响动,饭团沿着桌腿爬了上来。它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明显带着讨好的谄笑。此情此景,景华路上看了无数次,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唉......说罢,你又看中什么了?”

“老大,后院地窖里埋的灵髓,嘿嘿嘿......”

这你也能找到?景华好一阵无语,拿起旁边的灵玉递了过去。

“这个要不要?”

“嗤......”

饭团打了个响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还挑食?景华手抚额角,使劲揉了又揉。

灵髓得自形山城的妖猪,山猪尚且懂得吞噬宝物,何况是“神兽”饭团。或许......灵髓对肥鼠很重要?

“知道了,你拿去就是。记住,事情要保密,对谁都不准提起,懂吗?”

饭团头点得飞快,一转眼没了踪影。

这哪是“神兽”,分明是“吞金兽”嘛。修士又是一阵头痛。

收养灵宠以来,“战绩”不能说不好,但花费的代价,就是结丹宗师也承担不起。如果此事被二老知道,恐怕要心疼好久,得找个借口蒙混过关。

“吱呀......”

思索间房门打开,可儿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她在桌边半跪,伸手褪去修士的裤袜。

阵阵舒适温柔似水,景华满足地闭上眼睛。佳人常伴、生活无忧,不是自己前世最想要的生活吗?

他把所有烦恼丢在一边,伸臂抱起娇娃,转身朝卧房走去。

******************

南疆道,“天雨密林”。

潘长岁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火瞳爆猿”的尸体。妖猿全身骨骼碎裂,一只胳膊齐根而断。

潘长岁的手指拂过断口,脸上神情凝重,似乎若有所思。

“魁头”快步上前,躬身禀报:“老爷,水潭后面发现一处秘境,里面有修士活动的痕迹。”

“哦?”

中年修士拍拍手掌,缓缓站起身来。

“过去看看。”

“栖琴别院”内,十几个修士东翻西找,把房屋茅舍寻了个遍。见潘长老驾临,黑脸青年匆匆上前,双手呈上一个物件。

“潘长老,属下刚在草丛中翻找,发现此物不同寻常......”

潘长岁淡淡点头,接过来反复查看。碎片呈乌黑色,材质应是某种妖兽皮革。尽管已经被毁坏,上面依旧存有淡淡的阴晦之气。

“还有什么?”

黑面青年神色紧张,深深低下脑袋。

“启禀长老,对方手脚干净,暂时找不到其它线索。属下已通知夏师弟,立即加派人手前来相助。”

中年修士闭起眼睛,过了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

“不必了。你马上回宗门,找到‘刑部’钱长老。就说我潘长岁有事相求,大恩必铭记于心。”

第三十五章 财源

次日清晨,景华辞别二老和可儿,独自前往宗门报道。走到半路,饭团钻出地面,几步跳上修士的肩头。

“都看过了,周围没人。”

景华点点头,转身进入密林。再出来时,他已换了一身打扮。

容貌没法更改,用些手段变化身高、体形并不太难。此刻修士一身灰衫、头戴斗笠,满脸络腮胡须,手里还拎着长条包裹,和寻常散修一般无二。

乔装易容,是为掩人耳目。

景华早已打定主意。灵宠今后花销极高,自身修炼也需要大量灵石。既然手中缺钱,就该尽快找到财源。

二老处修士没有开口。一来景家目前并不宽裕,二来豢养灵兽所需惊人,远超“一善堂”的负担能力。算来算去,他把主意打到蓝色净瓶上。

蓝瓶是“绿叟”的遗物,对宗门的用处十分明显。

包括“火雷门”在内,高门大派都有各自的药园。宗门实力越强,药园的规模越宏伟。蓝瓶能帮助灵植生长,其中的好处不言自喻。

对于个别修士而言,蓝瓶则有些鸡肋。景华无意争夺“灵植高手”的称号,自家内更没有药园。至于生成灵液洗浴身体,一年半载后便没了效果,眼下几乎是个摆设。

平心而论,景华考虑过归还给“百草门”。蓝瓶是“百草门”至宝,对方极可能会出重金悬赏。可要获得巨额奖赏,首先得解释宝贝的来路。

“绿叟”的下落修士扯不清楚,胡编乱造肯定破绽百出。而且事关“百草门”机密,自己冒然上门,只怕奖赏没捞到,反被对方软禁起来。

思来想去,景华的目光转向火云镇。

“观月斋”名震四方,财大气粗、精品无数、信誉卓著等等溢美之辞,描绘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修士所以选择“观月斋”,因为听到过一则传言。

据说“观月斋”常年悬赏重金,收罗各种罕见的天材地宝,而且从不问出处。蓝瓶既然“见不得光”,恰好能在其中脱手。

思索间修士进入火云镇,停在“观月斋”门前。

九层高的建筑富丽堂皇,坐落在大镇中央。地面石基高达数尺,檐角斜飞,顶上尽是深黄色的琉璃瓦。高楼周围灵力波动,显然是布有阵法守护。

店中伙计迎来送往,对“斗笠遮面、满面胡须”的顾客十分熟悉,笑脸将景华引入店中。正厅宽敞大气,各种符箓、灵丹琳琅满目,几乎件件都是精品。

手边便是几个货柜,修士随意撇了一眼,看到两件祭炼超过二十层的法器。此处只是底楼大堂,贵重精品都在楼上。

景华暗暗叹息。类似“七星木剑”的普通法器,连上架的资格都没有,“观月斋”果然名不虚传。

“我有件稀罕的宝贝,想请师傅掌掌眼。”

伙计经验丰富。听顾客这么说,立刻在前引路,点头哈腰把景华让到二楼。二人来到一间敞亮静室,伙计躬身退了出去。

梨木桌椅,雕刻精美。桌上放着绿色盆景,别出心裁、典雅趣致。

除此以外,屋内别无他物,显得简约大方。四周角落布有数面阵旗,修士看得清楚,是遮蔽声音外传的简单阵法。

“沓沓沓......”

脚步声响起,随即房门打开,进来一个圆脸大耳的中年书生。他身着宝蓝长衫,面容和善,说话语气十分平缓。

“在下席远,是此间‘观月斋’的掌柜,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席远未进房间,景华觉察出灵力波动。对方是筑基个修士,修为和自身相仿。

“不敢,我姓景,有几件东西不识底细,想请席掌柜帮忙看看。”

修士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石子,放在旁边的桌上。

席远接过看了看,随手放在台面。

“这是符石。有些修士精于符道,能把符箓封印在奇木、玉石中,威力超过普通符箓。此枚‘雷石’品质不错,大概价值二十枚灵石。”

他神色平静、语气和缓,似乎真在品鉴“雷石”,没有因其价值低下而失望。

******************

火云谷,留鹤峰,“火雷门”掌门居所。

李克推开房门,匆匆走进屋内。房中陈设依旧简单,蒲团、石桌,除此再无杂物。人到近前,李克躬身施礼。

“师傅,有消息。”

魏青峰微睁双眼,淡淡问道:“怎么样?”

“形山城景华游历归来,据报已成功筑基,回到三江城。”

“嗯......”

魏青峰重新合上眼睛,缓缓说道:“形山城景华?五年前入门......和阿磊有过节的那个吧.......新弟子中,他第一个成功进阶......五年…..时间很快啊……”

顿了顿,他好像想起些什么。

“......后来他是主动放弃‘论道会’,提前外出的?”

“是,据弟子禀报,景华聚灵圆满后不久,便自行申请游历。时间......距‘论道会’还有一年多......”

“唉......”

魏青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当初试练,几个长老都看走了眼。此子心性上虽有缺陷,但意志、悟性、资质无一不是上佳。本门在阵法一项上人才寥寥,难得呐......”

李克试探着问道:“师傅,他此次筑基回来,是不是收归......”

魏青峰摆了摆手,语气十分坚决。

“你那个师伯看中了他,都拐弯抹角提起几次。我用他父亲为借口,全部回绝掉了。景天赐是你红松师叔的亲传弟子,父亲不在,景华补上缺额天经地义......”

“师傅,那他的安排……”

魏青峰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良久后才缓缓睁开。

“阿磊闭关情形如何?”

“是......裴师弟还在努力,暂时没有消息。”

“克儿,你对阿磊这孩子怎么看?”

李克有些犹豫,踌躇着说道:“嗯......裴师弟天赋很高、战力强横......还有……”

“......性格上狭隘了些,对吧......”

魏青峰不等李克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对宗门而言,个人实力终归有限。眼下强敌虎视在旁,只有聚散为一、形成合力,本门才有与之抗衡的可能。景华回来后,先给他些磨练,让他明白这个道理,今后和阿磊共同为门中出力。”

李克欲言又止,低头答道:“是。”

魏青峰再次闭上双眼。

“把景华进阶的事情通知阿磊,让他心中有数。告诉他,莫丢了掌门弟子的脸面。”

第三十六章 买卖与赌博

火云镇,“观月斋”。

席远应对自如、不失风度,让修士暗暗点头称赞。他不再存疑试探,直接取出蓝色净瓶,轻轻放在桌上。

“多谢席掌柜解惑。此瓶得自一处秘境,可否再帮忙看看?”

“哦?”

听到“秘境”二字,席远微微动容。方才景华先抑后扬,在他看来稀松平常,是常见的货殖伎俩。“秘境藏宝”却不常见,蓝瓶若真为上古孤品,无疑是笔极大的买卖。

席远取过净瓶,翻来覆去仔细端详。以“观月斋”掌柜的眼光阅历,东西刚一入手,立刻觉察出宝物不凡。可究竟蓝瓶价值何在,凭外表很难作出判断。

修士察言观色,知道对方已初步认可净瓶。

“席掌柜,此瓶十分古怪,隔日便会生出一瓶灵液。用之浇灌灵植、花果,可以让使其生长提速两成,对灵果、仙草的品质都有提升。”

“原来如此......”

席远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翻起巨大的波澜。如果对方所言不虚,净瓶对宗门的价值简直不可估量。

“观月斋”下辖数处药园,常年需要修士、供奉打理。蓝瓶真有如此神效,万万不容它落入别人手中。

想到此处,席远当即起身,把净瓶交还景华。

“若真如景道友所言,兹事体大,还请稍待片刻。”

席远说罢转身离开,功夫不大,他请来一位褐衣老者。老者面貌清癯、长须及胸,似乎是私塾、贡院的学究。

景华神识过人,在对方身上却完全失效。他察觉不出任何气机波动,仿佛老叟是个普通百姓。与此同时,他识海深处浮现出莫名的恐惧,不知缘由却异常清晰。

“药老,是这位景道友带来的宝贝......”

修士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态度恭敬有加。“药老”微感意外,他没有多话,径自拿起净瓶察看。

端详良久,“药老”大手一挥,桌上立时多出个陶盆。陶盆中长有一株嫩苗,只有两片小小的绿叶,植株望之色泽鲜翠、生机无限。

“药老”拔开瓶塞,倒出数滴灵液,洒在嫩苗周围。然后他轻轻抚摸叶片,闭上双目静静等待。

修士暗自猜测,“药老”恐怕是“灵植”、“炼丹”的大方家。只凭抚摸、接触,就能感应灵植的细微变化。

景、席二人站在旁边、一语不发,唯恐打扰老者做事。过了良久,“药老”缓缓睁开眼睛。

“有点意思,不过凭此很难作出判断。想验证灵液的效果,这点时间远远不够。”

景华入斋前想得很清楚,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敢问‘药老’,需要多久才能验证?”

“嗯.....至少得一个月。”

“好,净瓶就有劳贵斋妥善保管,我下月再来就是。”

席远面露讶色。如此重宝,对方竟相当爽快,没提出任何“抵押”条件。“药老”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木牌,伸手交给景华。

“既然小友信得过本座,月后自会给你个交待。”

修士接过玉牌、拱手示意,随后转身出门。席远跟在后面,一直将他送出大门。

眼看景华背影渐稀,他向两名伙计叮嘱一番,快步返回二楼静室。“药老”还在原地未动。他轻轻抚摸着净瓶,脸上若有所思。

“药老,您看这瓶……”

“嗯,确实如他所言,对灵植生长极有裨益。”

“这......那为何不直接开价,让他等一个月是……”

“药老”笑了笑,稳稳将蓝瓶托在掌心。

“若玉瓶是他机缘所得,些许时间并无大碍。如果他强取豪夺,此等宝物岂会没人觊觎?到时他有没有命来拿,还是两说的事情。况且空出一个月时间,本座可以详细研究,对买卖多几分把握。呵呵呵......小远,此事算你立了一功。”

席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若他真因此横死,那宝瓶自然就…..”

“药老”摇了摇头,挥手打断席远的推测。

“小远,你和本座当年一样,眼界、见识都需历练。若他真因此出事,我们要全力寻找他的亲属,尽数补偿损失。”

“啊?”

“使者大人曾有明示,货殖贩利只属细枝末节,搜罗各类上古奇宝、灵药,才是‘观月斋’存在的根本目的。本斋不缺灵石,像净瓶之类的宝贝,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奇珍。多年以来,历任使者大人苦心经营,只要有人肯送宝上门,宁可多给对方一些浮财,也要把名声打出去。‘观月斋’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就是这么立起来的......”

说道这里,“药老”晃了晃手中的净瓶。

“......譬如此宝,对普通散修毫无用处,价值却极其珍贵,根本无法以灵石衡量价格。若它被宗门世家得去,立时就要列为机密、不得外传,绝无可能出手售卖。而如这般宝物,本斋每隔百十年,总能收到一两件,其中缘由就在‘舍得’二字上.......”

“......散修获得奇宝,交予宗门后不但有赏赐可拿,说不定还能作为晋身之阶。为何众人选择本斋,而非宗门世家?这里头的学问,是每个掌柜都要把握的关键。小远啊,对方的恩怨我们不必多管,只要保证净瓶在手即可。”

席远默然无言,苦苦思索着“药老”的教诲。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既然如此,白白拖延一个月时间,目的究竟是什么?

“药老”则闭上双目,不再说话。掌控一地分号,其中的轻重奥妙,多数要靠席远自悟。自己只能从旁指引、点到为止,算是对得起他父亲的嘱托。

******************

景华离开“观月斋”,围着火云镇连转数圈,让饭团在后面盯梢。确认无人跟踪后,他躲到僻静处换回衣物,动身赶往“火雷门”。

净瓶留在“观月斋”,并非因为他生性爽快。离家前,修士思考得非常清楚。此事牵扯到大笔买卖,对方必然会控制时间,以验证净瓶的神效。

自身修为低微,没资格索要贵重抵押。既然无法改变现状,索性装作大方,为后面的买卖留出余地。真正需要做的,是在众多“目标”中作出选择,找到最“公允”的存在。

对于“火雷门”的“公允性”,景华不抱任何希望。挑来选去,“观月斋”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金字招牌、信誉卓著,修士因而决定放手赌一把。赌的就是对方家大业大、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因“小”失“大”。

第三十七章 宗门的“信任”(一)

返回火云谷,景华首先来到“功勋院”,粗略禀告自己的修行经历。按宗门规矩,筑基修士将划归宗师座下,即便算不上亲传弟子,也能有前辈指点一二,以免耽误修炼进程。

修士有景天赐留下的心得,一路摸索前行,走得还算顺当。可他阵法根基相对薄弱,闭门造车进步太慢,必须有前辈指点要诀。景华不知将拜在哪位宗师座下,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报备完毕,修士先转到“朴政院”看望梁原。寒暄过后他告辞出门,直接来到石大根的居所。

几年不见,石大根成熟很多。他修为进步也很迅速,灵机内敛由外及内,到达聚灵炼骨的后期阶段。

“石头,好久不见,近来过得如何?”

乍见挚友,石大根激动不已。可他被旁边的女修拉着,期期艾艾地不敢开口。

“景……景师叔好。”

“师叔你个头啊,咱们不来这套。我两年多没回来,宗门有什么变故?你跟我好好讲讲。”

石大根长出一口气,朝姚芷笑道:“俺就说啦,景华不是那些狗眼睛。你先去倒茶,俺和酸丁先叙叙旧。”

景华朝姚芷点头招呼,把礼物递了过去。对方是石大根的女伴,面子功夫需要给足。姚芷稍显拘谨,施礼后慌忙朝屋内躲去。

“石头你眼力倒好,能看出我的底细?”

“不是俺眼力好,阿芷和你家可儿是好友,我从她那儿听来的。俺开始还不信,哪有那么快的?胖子出去几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下好了,以后那帮黑心师兄再过来撒野,我直接说景师叔是俺朋友,看他们敢不敢放肆?”

面对旧友,景华放开心神畅谈无忌。

石大根的女人不简单,知道拉大旗作虎皮。可事实就是如此,单打独斗在哪儿都吃不开。无论石头还是胖子,为人都不错,值得自己结交。

石大根放下茶盏,谈起起过往的宗门轶事。

立谷郡依旧不太平,门下修士屡屡遭袭,伤亡时有发生。表面看来像是蠹修所为,背后实际指向秋水郡的“万剑门”。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人家实力强横,只好自身加紧防范。

石大根司职有了变化,转而负责看守山门。所幸他实力低微,没碰上危险的差事。不过经他提起,当年曾有个同期入门的师弟孙光,不幸死于一次外出公干。

最值得一提的,仍是年前郡内的“论道会”。会上裴磊大发神威,连续击败多名“幽鬼宗”弟子,最终为“火雷门”的拿下胜局。

门中议论纷纷,都首肯他为聚灵弟子魁首。“论道会”后,裴磊随即闭关修炼,目前未有消息。

石大根知道景华与裴磊的过节,加重语气反复劝告。

“景华,我听师兄提过,说裴磊身具‘炼丹’天赋,很得宗门长老的器重。咱们不去理他,管好自己才是道理。”

难得石头用心良苦,特地找机会劝告自己。

修士点头称是。只要裴磊不来惹事,他才懒得去理会对方。大家能相安无事最好,景华并不愿胡乱树敌。可惜在这件事上,主动权不在己方。

辞别石大根,修士回到三江城,过了几天合家团圆的日子。时间不长,宗门“功勋院”下达指示。

关于座师、指点等要务,指示中只字未提。筑基修士的待遇一样没少,俸禄从二十枚灵石升至三百,可在火云谷内选择洞府,还有相应的种种权力。

指示上附有“功勋院”手令,写明宗门最近琐事繁多,让景华尽快回去接任司职、处理差事。

修士心头寒意森森。以修炼速度计算,二十年内达到聚灵圆满的修士不少。但修炼不足二十年,突破桎梏、进阶筑基的绝对不多。粗率统计,“火雷门”立派数千年,自己排名应在前百之列。

即便如此,自己仍被排斥在宗门核心圈外,无人指点提携。其中的奥妙缘由,非常值得玩味。

“功勋院”前辈李克曾多次暗示,只要自己向裴磊低头,就能籍此进入魏掌门的法眼。那么原来的所有“问题”,自然而然消失无形。

李克还专门提过,掌门魏青峰精于阵法、造诣深厚。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修士岂能听不明白。

可惜裴磊与景华并非意气之争。

当年擂台上的旧事,对错已不再重要。可裴磊之后的所作所为,分明将景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二人的恩怨日积月累,绝非空口白话能解决的。

哪怕景华拉下脸皮、低头认错,面对的只怕是嚣张和羞辱。难得重活一世,修士无意“下跪求存”。

掌门一脉存心排挤,自己离得远些就是。宗门结丹长老共有八人,除去几位“游历在外”,其他长老为何不闻不问,背后的内幕想想让人齿冷。

景华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胡乱汇报景天赐的横死。

一则他缺乏直接证据,不知会牵扯到谁。二则事情一旦曝光,秘境经历便无法隐瞒。景华曾格杀三名修士,对方“非富即贵”,透露出去后患无穷。

景氏二老获悉宗门指示,明白差事无法推脱,再三叮嘱孙儿要保重身体,凡事量力而行、不必勉强。景华一一记下,匆匆离开三江城,回到火云谷中。

选好一处偏僻洞府作为驻地,修士直接来到“功勋院”,查看司职卷宗。差事看似十分“简单”,要求他处理灵邺城的二转妖兽“红花奎狼”。

“二转”相当于修士的筑基境界,但不代表二者的实力相同。

野兽成妖的概率远低于修士,与之相对应,是妖兽战力普遍高于修士。景华不过是刚筑基的“新人”,连座师都没有,宗门便赋予如此“信任”,不免让人心寒。

修士手握卷宗,不由想起数年前的旧事。昔日他初次到“功勋院”复职,立即领到的首个差事。当时固然是朱武故意刁难,对比眼下的境况,两者的手段方法何其类似。

面对“信任”,景华不打算借故推脱。筑基修士各有所长,并非人人精于战阵。

按卷宗所言,灵邺城驻有两名筑基修士。他们各有司职、战力平平,有一人还伤在妖兽爪下。

景华曾和“聚灵弟子魁首”打得难解难分,算是宗内负责外事的人选之一。此刻宗门如此分派,不能说全无道理。

面对“功勋院”指派,修士心中另有考量。

景天赐死因成谜。最近数日,他有意识地走访宗门前辈,却没发现凶手的痕迹。灵邺城中既然有两个师兄,不妨去走一趟看看。

第三十八章 宗门的“信任”(二)

接下差事后,修士起身上路、日夜兼程。七日后他到达灵邺城,进驻城内“火雷门”分堂。

分堂堂主名叫典江,长得五短身材,笑容和蔼,与记忆中的“凶手”相去甚远。见到景华独自前来,他脸露讶色,随即起身让座,言谈间说起妖兽的来由。

灵邺城位于立谷郡东面,不远处有条灵石矿脉,出产的灵石品质尚可,是宗门财源之一。数日前“红花奎狼”在矿区周围出没,连伤多个民夫,严重影响灵石开采。

城中还有一位筑基修士,名叫范大翔。他召集城中十几个聚灵门徒,在矿区小径上设伏除妖。结果弄巧成拙,不仅范氏自己被“红花奎狼”所伤,还折损数名同去的弟子。

“典师兄,既然如此,不妨先去看望范师兄,有些问题我好当面请教。”

“景师弟不必客气,范兄就在左近,我直接带你过去。”

典江亲自出马,把修士送至范府,见到躺在床上的范大翔。此人身材偏胖,圆脸小眼,也不是“凶手”的模样。他身上扎满绑带,尽是抓伤、咬痕,好几处骨头断裂,至今难以下床走动。

“老范,宗门派景师弟过来帮忙。‘红花奎狼’有何异常,你先和他说说吧......”

范大翔身上有伤,精神却相当不错。他坐起来看到景华,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

“就他一个?‘功勋院’在想什么?我......”

典江唯恐他得罪人,笑着打断道:“景师弟可以先了解情况,再从长计议不是?你和妖狼动过手,别说废话,把知道的先讲讲......”

景华听出对方的意思,心中丝毫不以为意。

“典师兄说得不错。目前院中人手不够,派景某先过来摸底。范师兄,妖狼如何厉害,你先和我说说,好预先做个准备。”

范翔悻悻道:“景师弟,老范是个粗人,你别往心里去。当初知道是‘红花奎狼’,我没把它当回事。这畜生除了体格强壮外,只会一招‘口吐风刃’......”

”......结果我们一堵上它,迎面吃了个闷亏。妖狼头上的红花经过变异,能产生一股诡异奇香,闻到的弟子统统头晕眼花、四肢酸软,根本无力发起攻击。我自己被一下撞飞,直接便不省人事......”

景华暗暗点头。“红花奎狼”虽有二转修为,却属于普通妖兽,战力与“火瞳爆猿”差距甚大。

筑基修士带数名弟子设伏,应该能对付才是。不过听对方所说,妖兽另有机缘、产生变异,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范师兄,既然你受伤晕厥,后面是怎么逃回来的?”

典江笑道:“老范会制符。事先把数十张‘落石符’分给众弟子,原本打算设伏用,没想到最后救了命。大伙儿符箓齐发,妖兽自然抵挡不住,挨了几下就逃走了。”

“原来是这样,典师兄,妖狼后面出现过么?”

典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来过两次。但它变得十分狡猾,都是昼伏夜出,地点也不确定,很难再设伏堵它。因为害怕妖兽伤人,有些民夫直接逃走。最近灵石产出明显下降,愿意上矿的越来越少......”

景华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分堂若非遇上难题,极少明着向宗门求助。二转妖兽灵智渐开,自尊心、报复心也随之增强。如果“红花奎狼”铁了心报复,赖在灵邺城周边“打游击”,确实是件头疼的麻烦。

离开范府后,景华提出要求,希望去妖狼出没的地域巡查。典江虽有些不以为然,仍叫过一名弟子,命其作为向导领路。

“红花奎狼”常出没于矿区西面。此地毗邻大形山,草树茂密,只有几条小径供人同行。

修士一路过来,几乎看不到行人。显而易见,“妖兽伤人”的事情已经传开。

到了地头,景华吩咐领路弟子先行离开,随后放出肥鼠。饭团在草地上转了几圈,很快找到线索,消失在密林深处。

景华施施然跟在后面,心情相当放松。饭团对俗事所知不多,在山林中可谓如鱼得水。它精于土遁之术,自保没有任何问题。

约摸过了三刻钟,肥鼠鬼鬼祟祟从地下遁出。

“老大,找到啦!在那边的灌木丛里猫着哪……”

景华有些哭笑不得。

秘境共处两年,修士没事会逗灵宠玩耍。当时不知肥鼠能通人言,口无遮拦下忘了掩饰,很多前世俚语被饭团学去。结果它讲起话来颠三倒四,现在改口已为时过晚。

幸好肥鼠未在人前开口,没有留下破绽。修士把饭团放在肩头,悄悄朝林中潜去。

片刻功夫,远远望见一个青色身影。

二转“红花奎狼”身形庞大,不输给前世的老虎、狮子,最显眼的是其头顶“红花”。一抹艳红妖艳夺目,映衬在巨大的青色皮毛下,显得有些诡异。

有“敛息术”遮蔽气机,妖狼没发现修士潜入。不过妖兽对危险的感知远超修士,“红花奎狼”直立身子、竖起耳朵,四下来回张望许久。

见周围并无异常,妖兽重新伏倒休息。

景华躲在暗处,心中默默盘算。

“龙睛鬼花藤”威力强横,克制“红花奎狼”不成问题。但它见不得光,若被其他修士发现,难免有人会起觊觎之心。

况且茎藤外形特征、作战方式太过显眼,如果被“百草门”获知,将招来无穷祸患。因此一旦启用“底牌”,先得考虑保守秘密。

自己常和修士、妖兽比试较量,总不成次次都斩尽杀绝。自保无虞的情况下,应尽量不使用茎藤。

盘算良久,景华伸出手指,在空中蜿蜒横竖。气机起伏波动,几条褐色枯藤蹿地而起、直逼“红花奎狼”。

木系灵符,“盘根错节”。

符箓一出,妖狼几乎同时窜起、向后急退。事发突然,它终究慢了半拍,被几根枯藤缠住四肢。

“呜……”

妖狼长啸出口,猛地发力挣扎。

“嘣!嘣!”

两根枯藤应声而断,剩下的几根继续生长收缩,把“猎物”越捆越紧。

“唰......”

景华右手伸开,白色药铲迎风而长,瞬间超过九尺。

妖狼四肢发力,没有挣脱桎梏,死亡威胁爬上心头。它倏地张开大嘴,吐出一道二尺多长的风刃,朝景华藏身处劈来。

与此同时,妖狼拼命弯曲脊背,四肢收缩绷紧,猛然向外撑开。

“嘣!嘣!啪!啪!”

几声轻响,所有枯藤断裂崩散,“红花奎狼”摆脱桎梏。

可惜太迟了!

第三十九章 宗门的信任(三)

“唰!”

“和玉白铲”凌空斩下,直劈妖狼的头颈。“红花奎狼”刚挣脱捆绑,忙不迭地向左侧避让。铲头切过其尻股,“咔嚓”一声将后腿斩断一截。

“嗷!”

妖狼惨嗥出声,摔倒在地打了个滚。它勉强支起身躯,眼前忽然出现无数火球。“红花奎狼”单腿被斩,身形速度大受影响,无力避开“火雨符”的攻击。

“轰轰轰......”

至少五六个火球打在身上,妖狼不由自主地凌空飞起。“和玉白铲”此时飞至,“嗤”地划过肚腹。“红花奎狼”身在空中,胃胆肝肠已先掉落下来。

“碰!”

妖兽随即重重摔落,四肢抽搐几下、气绝毙命。

修士收回药铲,缓步上前。“火雨符”事先便已备好,即便妖狼能侥幸避过,后续杀招也会接踵而至。几下连环出手,对方“红花惑敌”的绝招未及使出,直接一命呜呼。

以有心算无心,存在巨大的先手优势。

景华心中暗自警醒。有朝一日,对手也可能突袭自己,要尽早预案、提前准备。

饭团适时出现,扑到妖狼尸体上猛啃。修士并不在意,肥鼠要的是内丹,对妖兽血肉不太感兴趣。

借着这个空档,修士刚好收回之前布下的阵旗。对付妖狼完全没用上阵法,看似小题大做,但谨慎些总是不错。

回到狼尸旁,饭团已用罢“晚膳”,满意地坐在青石上。不知它是怎么弄的,全身上下光滑水亮,一丝污垢都没沾染。

整个狼尸尚算完整,头顶“红花”却被啃食殆尽。肥鼠的口味略显独特,幸好狼头还在,拿去给宗门交差不成问题。

修士掏出口袋收裹狼尸,再拾起落下的零零碎碎,动身身返回灵邺城。

******************

“啪!”

“蠢货!饭桶!”

灵邺城分堂内,典江正对着弟子们大发脾气。带路弟子是个实诚人,把景华领到地头后便返回城内,老老实实地轮班值守,却忘记向堂主禀报状况。

典江管理灵邺城各项事物,一时疏于查问。等他想起来,找到那名弟子询问,才知道景华滞留城西半日,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典堂主心中七上八下。

“功勋院”派来的师弟十分面生,而且年纪轻轻,一看就知是筑基不久的新人。

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山险林密,竟敢只身寻找妖兽。要是真出点状况,哪怕宗门明面上不说,背地里肯定会有看法。

偏偏典江不擅长战阵争斗,现在赶过去也于事无补。他正琢磨是否要召集一批聚灵弟子,大张旗鼓前去接应,景华已从门外踏进正厅。

包裹巨大太过显目,典江一眼看个正着,心中更加惊疑不定。

“景师弟,这是……”

景华见厅中站着十几名弟子,只当典江在处理分堂事物。

“打扰了,典师兄,口袋里就是‘红花奎狼’。我四处查过,矿洞周围十分平静,暂时应该没危险了。”

“啊......”

典江、还有当值弟子们张口结舌,半天答不出话来。

景师弟出门不过四个时辰,就把“红花奎狼”装进了口袋?“红花奎狼”是二转妖兽,不是山野菜鸡。景师弟不会是太年轻,错把别的什么当妖狼了吧?

典堂主心思细密,没有当面出声质疑。他叫过几个参加设伏的弟子,共同打开了口袋。

巨大的狼尸赫然在目,几个弟子争先恐后地叫出声来。

“就是它!就是它!”

“看这里!被‘落石符’打中的痕迹!”

“还有这里!还有这里!”

弟子们转头望向景华,目光中尽是倾佩与惊讶。“景师叔”不但修为高绝,而且看上去比厅中修士都要年轻,让人羡慕之余甚至有些嫉妒。

典江心中再无怀疑,立刻起身来到近前。

“呵呵......景师弟......不愧是宗门特使,事情办得如此……如此……”

典江主掌灵邺城,向来口才便给、滔滔不绝。如今似乎有些局促,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呵呵呵......当真出乎意料……这个......景师弟放心,独灭妖狼的大功,我一定尽快上报宗门。”

景华笑道:“哪里有什么‘独灭妖狼’?若不是范师兄提供线索,典师兄帮忙找到妖狼据点,加上众位同门之前重创此獠,我不可能轻易得手。师兄莫开玩笑,折杀了景某......”

典江暗暗称奇。

老范之前碰面时牢骚居多,自己不过是找人带路,去了妖狼出没的矿洞。“提供妖狼据点、重创此獠”云云,纯粹是师弟给己方脸上贴金。景师弟这么说,就是无意独吞功绩,愿意同灵邺城分堂共享。

对方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能独自斩杀二转妖兽,战力自然不在话下。有本事的年轻人要么眼高于顶、不可一世;要么孤芳自赏、拒人千里。极少见景师弟这样,懂得和光同尘、恭忍谦退的道理。

“哈哈哈......”

既然景华会做人,典江更不会扫了兴致。

“......师弟太过谦了,灵邺城大患终除,值得好好庆祝一番。来来来,你们把狼尸拿上,我们同去老范那里,好好喝上几杯。”

本来天色已晚,不适合赶路。景华顺势答应,和典江一同出门,朝范府而来。

典江边走边感叹:“景老弟啊......刚才弟子禀报,你独自入山去找妖狼,我还着实担心了一会儿。二转妖兽不容易对付,加上‘红花奎狼’头顶的怪招,连老范他们也着了道。景老弟,你一个人势单力孤,怎么找到妖兽、将之除掉的?”

“是啊,确实有些凶险。多亏事前拜访范师兄,从他那儿得知妖狼的底细。因此一动手,我上去先毁掉狼头的‘红花’,后面再诛妖就好办得多。”

典江暗自咋舌。

难怪妖狼尸体完整,头顶“红花”却尽数消失,原来是被景师弟辣手废掉的。

不过话说回来,对方是二转妖兽,不是待屠的羔羊。头顶部位关乎性命,何等重要?若非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岂能容修士随便染指?

景师弟能上去先攻头颅,破去妖狼的绝招,战力之高可见一斑。可他说话滴水不漏,只谈老范的提醒,却不提杀妖的过程。

究竟如何废掉妖狼的怪招?景华没说,典江也就知趣不问。

第四十通章 通告

帅哥(美女)们,大家好。

能点开本章的大大,基本都是一直在跟读的老读者了,小宅在这里先谢谢大家的支持。

坦白说,本书目前成绩平平,甚至可以用“惨淡”形容。

小宅不愿放弃,总希望尽力再试一试,完成之前写书的心愿。

刚好起点开了仙侠征文,小宅决定把书移到征文下面,重新修改章节、设定,希望能有些起色。

对此给各位读者造成的不便,本宅深表歉意。唯有努力创作,希望能写出大家喜爱的作品。

小说新名字叫《魔欲仙缘》,改动并不算大。读者大大们如有兴趣,不妨移步新书观赏评鉴。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有机会相聚。

五味宅,二零一八年五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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