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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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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故事,都是从离家出走开始的。

不过,钟离魅儿拒绝承认她是离家出走,因为……她离开的并不是她的……家?

忽地感到一阵心虚,在钟离魅儿想否定她的家是家的时候。

那么样疼爱她,甚至在出门远游前还慎而重之将她托付给哥哥照顾的爹娘,还有待她如珠如玉、惜之若命的哥哥,真要否定这个家,那她真该天打雷劈了。

但话又说回来,就现实面而言,他们确实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与兄长。这件事,其实早在四年前她十二岁的时候便意外得知,只是那时年幼,总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哥哥说她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她也就傻傻的信了。

是啊,傻。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傻瓜透顶。

怎么会因为三、两句话就真信了哥哥的说法,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上天送给哥哥的宝贝,只想着要乖乖做个好宝贝,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弃婴,而且应该要仔细探究一下自己的身世。

要不是别院里的嬷嬷们多嘴,她还真不晓得,原来在其他人眼中,她得到的宠爱压根儿不该属于她,能冠上“钟离”这个姓,实属踩到狗屎、猫屎兼牛屎、猪屎给蒙上的好运。而她就算再怎么狐假虎威,本质上还是个麻雀,不可能成为凤凰。

感觉很不服气,但偏偏又不能反驳什么,更让钟离魅儿感到郁闷。

自从织造为本的东方、冶矿起家的西门、产粮富足的南宫和掌握交通动脉的北辰四大家族兴起、雄踞一方之后,天下势力从此一分为四。

而要说到唯一不受四大家族控制,甚至能让四大家族释出最大善意与之结交的,也就只有受人美喻为“药王”、深居药谷的“钟离”一族,能与之抗衡。

这个“钟离”,正是钟离魅儿的家族。

虽然不想承认,但还真像那两个老婆子讲的,她若不是运气好被哥哥捡回家,深得爹娘跟哥哥疼爱,得了“钟离”这个姓,今时今日的她别说是过着不同于寻常人家的锦衣玉食生活,压根儿就一无所有,比小丫鬟还不如。

甚至,也许早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沟岩缝中,或曝尸荒野喂狼吃了,又哪来今日的钟离家小姐呢?

他人的闲言闲语说得虽难听,却足以惊醒梦中人。

迟了四年,在兄长携她前往别院散心,计划为她欢度十六岁生辰的这时候,钟离魅儿总算正视到她是个弃婴的现实。

也发现到……她之于钟离家族其实什么都不是,压根儿不该这么堂而皇之的接受钟离这个姓氏的好处,更不应该恩将仇报,耽误哥哥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要不是听别人说起,她还真没想到,原来哥哥太过照顾她,会害得哥哥没空关注自身的婚姻大事,没心思注意伊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想起别院里那位容貌一绝、气质出众的娇客,钟离魅儿心里头有些闷闷的。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妨碍……

总之,她离开了。

称不上负气,跟黯然神伤之类的情绪也不相干,除了不想妨碍兄长的幸福,她更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茫然。

如果钟离家不是她的家,那她真正的家到底在哪里?

因为想知道自己真正的归处,想知道关于麻雀的她所该知晓的一切,所以她踏上了寻根之路。

只是直到离开钟离家之后,她才发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该去哪里?

这问题,教钟离魅儿更加茫然了。

要避开众人耳目离开钟离氏的势力范围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离开之后,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过去,日常生活大小事都是在她有需求之前,哥哥已先一步为她张罗好,她从没有为自己作过一次决定。现在,对于何去何从,该从何下手追查身世的问题,她感到好烦恼。

“别动!这是抢劫!”

突来的娇叱唤回钟离魅儿飞到九重天外的神智。

从树上一跃而下的布衣少年面若白玉、清逸俊俏,一双有神的明亮大眼闪着淘气的神采,嘻嘻笑道:“你呀,在这里发呆这么久,与其等着山贼出现来抢你,不如我先抢算了。”

“错!”带着稚气的清灵小脸,钟离魅儿一脸正色回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你应该这么说,这才是山贼的台词。”

“原来是这样啊。”少年点点头,一派受教模样,决定重来一次。“嘿!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钟离魅儿还是摇摇头。“没有开山刀,失败!没有斧头,失败!没有大胡子,更是失败中的失败!”

少年不依了,嘟起粉艳艳的樱色唇瓣,抱怨道:“魅儿你蒙我的吧?哪有人规定山贼一定要长那样?”

“但书上写的山贼多半是那模样的呀。”孩子气浓重的白净小脸上有些困惑,不答反问:“要不你说说,山贼应该长怎样?”

亲切的口吻,说明两人并非初次见面,其实早已相识。

少年其实为一女扮男装的少女,名为南宫润,是南方大家族南宫世家极不受重视的庶出么女。三年前因不明意外身中奇毒,为了家族颜面,南宫世家不能置之不理,因而将人送进钟离家族的药谷抢救。

命悬一线的小命最终还是给救了回来,但可惜已伤及心肺,需要长期调养,因此这些年她一直住在钟离药谷中……

由于年岁相当,性子又和善好相处,三年过去,善良单纯的钟离魅儿很难不和她成为气味相投的好朋友。

因为这一点,名为散心游玩,实则为了替钟离魅儿庆生的别院之行,唯一的手帕交自然也受邀同行。

同理,当钟离魅儿决定离家出走之际,身为唯一手帕交的南宫润自然不会独自留下来,理所当然打着闯荡江湖的名义也跟了出来。

只是为了不引起注意,两人只能分头行事。幸好一切顺利,两人顺利抵达事前约定好的会合地点。

“算了,谁管山贼是什么德行,我们现在要往哪儿去?”受过重伤而显得更加娇小纤细的南宫润兴致勃勃问道,她简直迫不及待。

“润润想去哪儿?”

“我?”南宫润愣了愣,直觉问:“不是要先追查出你的身世吗?怎么问我?”

“但我不知道要往哪儿找啊。”清灵水嫩的娇颜上满是苦恼,钟离魅儿多高兴这会儿有个商量的对象。

不料,皱成包子的脸蛋多了一张。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南宫润努力回想她经常看的那些乡野传奇。“像是什么玉佩啊、锁片啊,或是襁褓的布包之类的?我看书上写的,那种跟父母失散的孩子,最后都是靠这些东西相认的。”

钟离魅儿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我没听哥哥说过。”

“那……啊!还有胎记!”努力想着主意的南宫润没察觉她的失落,盯着一身丫鬟装扮下的纤细身子,一脸兴奋地再道:“有些特殊的胎记啊、痣啊,长在平常没人看见的地方,那也是相认的重要证据。”

“没那种东西。”钟离魅儿又摇了摇头。

“你确定?”南宫润狐疑的目光看向那线条有如小蜜桃似的俏臀。

“我确定。”钟离魅儿肯定。“我记得我很小很小、差不多两岁的时候,哥哥最爱把我当小猪一样咬着玩。娘念过他,说我的肌肤白玉无瑕,要他别咬伤我留下疤痕。”

南宫润皱了皱鼻子。

钟离魅儿之于钟离氏族,除了是最受宠的女儿之外,其惊人的记忆能力也是让钟离一族视之为宝的天赋异能,所以南宫润一点也不怀疑好友记得两岁时的事。

让她感到古怪的,是她哥哥将她当猪仔咬的行为。

虽然留在谷中疗毒养身的这几年,她深深能够体会这对兄妹异样友爱的程度,特别是传说中如玉一般的谦谦公子是怎么宠爱这唯一的妹妹,甚至让她眼红得想拥有一位这样的兄长。

只是羡慕归羡慕,把妹妹像猪仔一样咬的疼爱方式,她还是无法理解。不过,这时可不是理解谦谦公子平日怎么疼爱妹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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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该怎么办?”南宫润跟着面露苦恼。

钟离魅儿好无辜地看着她。

在父母、兄长长达十六年的溺爱与保护下,钟离魅儿很完整的保有孩子般的天真与单纯,加上原就一张孩子气的娃娃脸,每当她用稚子一般澄澈干净的圆圆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让人有种看见小动物的感觉。

对着那小鹿一样无辜的表情,即使是已经很熟识的南宫润也觉没辙,只能搔搔头胡乱出主意。“不然……丢石头决定?”

单纯稚气的小脸一亮,用力点点头。

“说好了,不管往哪边走,到了城里,我们得先换一身衣服。”南宫润一边挑了个石头,一边碎念。“出门在外,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气势,我们这身小厮跟丫鬟的打扮实在太不称头了。”

“好。”钟离魅儿乖乖点头。

“你丢还是我丢?”看着面前的三条路,南宫润问。

“唔……”偏头,钟离魅儿犹豫着。

“你来好了。”南宫润将石头交到她手上,以老成的口吻分析道:“怎么说都是以追查你的身世线索为主啊,闯荡江湖的事,顺便就行了,晃两下,不虚此生就好。”

钟离魅儿一接过石头,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石头往身后的三岔路一抛。

小石子以漂亮的弧线往中间飞去,但落地前忽地以极其诡异的方式往右边落去,只可惜没人发现这异样,因为当事者一个背对着石头,一个还反应不过来。

“你就这样丢了吗?”南宫润看着她,一脸愣愣。

“不然呢?”钟离魅儿困惑的看回去。

“好歹……好歹你也犹豫一下嘛……”搔了搔脸,南宫润总觉得很没气氛。“算了,丢就丢了,那我们就往……那边去!”

顺着小石头的位置指去,确定方向之后让人生出一股雄心壮志来。

相视一笑,两名逃家少女开开心心上了路。

出发,流浪去。

第1章(2)

雪涛别院里,弥漫着教人窒息的沉闷气氛。

原因无他,秘密筹划三个月的生辰欢庆会,本该接受这个惊喜的寿星不见踪影,如今证实离家出走了。

那可是让家主们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弄丢这样的人物,绝对是大事件中的大事件,一干失职奴仆依职务高低,惩处不一。查出有直接干系的人,则直接逐出门户,让牙婆带走。

在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气氛下,人心浮动不安。

栖芳楼外的凉亭里,被派出打探消息的小丫鬟甚是尽责的将打探到的讯息回报给主子。

“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听到消息,屏退小丫鬟后,服侍小主子多年的奶娘夏嬷嬷笑得犹如一朵菊花似的。

不同于受伤无法练武的庶女南宫润,前来探视么妹的南宫瑾是南宫家族中最负武学天分的嫡长女。清冷如梅的气质、妍丽的外表,是武林知名的美人之一,争相追求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鲗。可以预见,她的未来将是一片光明灿烂。

这位美人儿听了夏嬷嬷回报,丽颜不见喜色,却是秀眉微蹙沈声道:“休得胡说,谦公子与魅儿姑娘兄妹情深,如今魅儿姑娘无故离家,事情只怕不好,何来好消息之说?”

“哎,我的好小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跟着魅儿姑娘出去的还有咱们的润小姐,怎么说也是南宫家的小姐,咱们自然也得一起寻人,这么一来,势必要与谦公子合作,这不是增加你们接触的好机会吗?”夏嬷嬷得意笑道。

“这倒是。”贴身丫鬟锦凤附议。“谦公子平日里总推说身子不适,要不就说事务繁忙无法见客,现在为了他的宝贝妹妹,总不可能再避而不见了吧?”

冰山美人从没说出口,但这些服侍的嬷嬷、丫鬟们可都是人精,一个个早看出小姐自从两年前南宫家主寿宴上的一面之缘后,对药谷这位谪仙一般温雅如玉的谦公子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要他们这些底下人来看,这世上,也该是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他们家小姐了。

药谷不同于四大家族,他们无须刻意经营,从不参与势力地盘争夺,却因为族内子弟及师门弟子在各地行医济世,更得民心信赖。

毕竟江湖中人哪个能避免打打杀杀的命运?受了伤要不要治?中的毒要不要解?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没有人敢说他一辈子都用不着药谷的帮忙,所以礼遇、巴结药谷族人是必要的,无形中广布的势力,怎不教人忌惮三分?

而钟离谦陌,这位让江湖儿女们赞誉为“谦公子”的谦谦公子,正是现任的药谷谷主。

这样的身份不至于高攀了南宫一族,更难得的是谦公子文雅俊秀,犹如画中人物那般,与他们家清冷绝艳的小姐站在一块儿,真是郎才女貌,像说书人讲的那样,是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夏嬷嬷虽没能亲眼见识谦公子的丰采,但两年前寿宴上随身服侍的锦凤见着了。

当小姐奉父命为前来祝寿的谦公子奉茶时,那时的画面美好得让锦凤当下决定,要将促成两人的姻缘视为责无旁贷之任。

至于夏嬷嬷,她没有年轻人那样的浪漫情怀,但她很清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虽然她曾对这位年轻谷主的健康状况怀有疑虑,毕竟传闻中谦公子的身子骨似乎不怎么好,但锦凤很快的说服了她。

怎么说都是药谷的人,更何况还是身为谷主的一族之长,以精湛医术名扬天下的药谷,怎么可能让他们的谷主出事?

这话说得甚是在理,加上小姐喜欢,更重要的是这位谦公子的身份地位,天下间只怕再也找不到比这位绝世佳公子更好的良配。夏嬷嬷自然也是无条件支持,跟着锦凤丫头有同样的心思,就希望这段姻缘能促成。

只可惜,良机难寻。

原本以为藉着这次探访留在药谷养病的庶出小姐,可以为小姐争取到亲近谦公子的机会,哪晓得希望落空了。

即使他们打着探访亲戚的名义入住到同一座庄园里,但小姐见是见了,甚至还不冷不热的吃了几顿饭,却总是迟迟见不到正主儿的面。

一如锦凤丫头方才说的那样,这年少有为的谷主平日里总推说身子不适,要不就说事务繁忙,也不知是真忙还是摆谱,总之就是不见客。

如今,人人皆知钟离谦陌最为疼惜的宝贝妹妹出了事,还带着他们南宫家的庶女一起离家,倒真是天赐的良机……

夏嬷嬷见小姐神情微妙却没出言喝止,想必也为这些日子钟离谦陌避不见面之事而有所不悦,忍不住为其抱不平道:“若不是那位魅儿姑娘从中作梗,凭小姐的天仙之姿,那谦公子怎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面色一沈,南宫瑾冷颜驳斥。“别这么说,那是谦公子的妹妹。”

“妹妹?”夏嬷嬷嗤了一声,满脸不以为然。

南宫瑾秀眉微蹙,却是没吭声。丫鬟锦凤知其性子,好奇代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这事说来凑巧,前两天我在庄园里遇上一个同乡的老婆子,她跟我透露了这个‘小姐’的秘密。”夏嬷嬷压低了声量说道:“这个挂着钟离小姐名号的丫头啊,原来是谷主幼年时捡回来的弃儿,跟药谷的钟离氏族并无半点关系。”

“怎么会?”锦凤低呼。

“怎么不会呢?”夏嬷嬷再道:“当年的钟离夫人产女时难产,孩子没保住,钟离老爷正愁着夫人清醒后该怎么跟夫人说这事儿时,谦公子正好抱了个孩子回来。父子俩决定李代桃僵,先瞒过产后虚弱的夫人,岂知日后待钟离夫人得知真相时,一家人对孩子的感情也有了,就这么将错就错,把这孩子当成自个儿的。”

“真的假的?”锦凤惊叹。

“当年钟离夫人正是在雪涛别院待产,所以院子里帮手的婆娘们都知晓这事,哪里假得了?”夏嬷嬷对于自己掌握这天大的秘密,可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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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那样……”锦凤越想,表情越不以为然,哼道:“锦凤跟嬷嬷虽是奴籍,但总是有个出身来历,那位姑娘却身世不明,比咱们还不如呢。”

“人家那丫头片子可是走大运的。”夏嬷嬷酸溜溜的讽道:“有着谦公子和钟离氏族撑腰,就算是来历不明也一样能当个富贵小姐,让人好生伺候着。”

出自人比人、气死人的不甘愿心情,丫鬟锦凤撇唇道:“那还真不是普通的走大运,这世上多少弃儿吃不饱、穿不暖,有些还不知死在哪条yīn沟里,可没几个能给药谷的人捡来当小姐……”

“锦凤!”南宫瑾低斥,觉得这话说得太过了。

“我的好小姐啊,锦凤说的没错,能有这般机运的人,世上可没几个。”夏嬷嬷语重心长说道:“为了保有这样的机运,那丫头可不简单。”

“没错。”丫鬟锦凤心思绕得极快,附议道:“谦公子身体本就不好,钟离老爷带着夫人云游四海后,他还要管理药谷的大小事宜,这个妹妹要不是极善于心计,谦公子怎么会这么在意她,将闲暇时间全花在照顾妹妹上?”

掌声很突兀地响起,循声望去,曲桥的那头正站着一名文秀的斯文男子,年轻俊俏的面容上不见喜怒,嘴角眉稍却尽是春情,看着人的时候,总有一股魅人的神态。

来者不是别人,正好是钟离谦陌的两位万能大总管之一,崇右。

只见他无视凉亭中突然僵凝住的气氛,悠哉漫步而来,似笑非笑的说道:“要是魅儿小姐知道南宫大小姐的院内人对她的评价是这般赞誉有加,她一定会很高兴。”

南宫瑾沉静的美颜波澜不惊,但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这只是故作镇定。至于适才说长道短的夏嬷嬷跟丫鬟锦凤则像两只受惊的鹌鹑,在崇右出现的同时,便低着头缩到自家小姐身后避祸。

“真的很抱歉,难得贵客登门,本该好好招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那般,崇右客气道。“但极不巧,府里治家不严,几个嘴碎的婆子管不住嘴,跟老乡叙旧叙出了祸事,为了处理这事,恐怕如今别院里不宜留客。”

闻言,南宫瑾娇颜越见冰冷。

这意思是,钟离谦陌要他来赶人?

“哎,南宫大小姐千万别误会。”崇右勾着浅笑,温言补充。“事出突然,我们谷主身子又不好,这会儿是急得犯了病……”

“谦公子病了?”南宫瑾只听见这个重点。

“不妨事,只是晕了过去,需要好好静养几日。”崇右浅笑答道。“但又不刚巧,时值多事之秋,生怕怠慢贵客,才会有此决定,让我来通知一声。”有些话,无须说得太明。

更白话一点的意思就是:大小姐你若真要博得我们少主的好感,这时是最好的表现时机。我可是好心给了提示,错过了这次,下回可不见得能有机会让你大小姐展现贴心懂事了。

南宫瑾身为南宫家族的千金大小姐,这么点道理自然还是懂的。

一个别有用心下套,一个心甘情愿跳坑,所以不多时,崇右顶着一张“姑娘真懂事”的欣慰笑颜送客出门。

待大门一关,假象卸去,嘴角一勾配着白眼一翻,斯文的俊颜上尽是嘲讽之情。

有些人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几个嘴碎的婆子因为这次的事给驱逐出府,失职不察让人跑了的一干人等也受到不等的处分,兴起祸端的人竟无丝毫自知之明,没有一丝内疚,还兴高采烈的继续嚼舌根,编造那些让人听了就想发笑的妄想?

崇右冷笑。

这些个没事找事的千金婆妈们,当初就不该让她们打着探亲的名义登门!

拂袖一甩,满心不悦的右总管大人转向点墨楼而去。

第2章(1)

松香轻漫的书房里,罗汉床上摆着一棋桌,上面玉制的白子、黑子星罗散布,一谪仙般的秀美男子手执黑子,优雅地往盘面上轻落下黑子。

而后,美玉一般的青葱长指轻拈趄白子,缓缓落下。

一个人,一盘棋,清脆悦耳的落子声交叠。崇右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如此怡然自得的一幕。

“据说”正犯病卧床休养的那人,悠哉地看了他一眼,清润如玉的嗓音轻扬问道:“赶走了?”

“不费吹灰之力。”崇右得意,但左瞧瞧、右瞧瞧自家少主,不得不摇头叹道:“少主,我看像南宫大小姐这样的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放眼江湖,崇右的面貌已属玉面郎君型,但和眼前人一比,那副桃花玉面却略逊一筹。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光是清朗文秀的好面貌,而是儒雅俊逸之外,还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韵;加上总是身着墨紫、暗紫等显贵服色,更衬他白净斯文的面容;不仅如此,举手投足间多了一分清灵,宛若天人之姿,教人见了难免自叹不如。

这样一位文秀清灵的美男子,正是江湖人美喻为“谦公子”,药谷的新一代谷主--钟离谦陌。

“说起来,那位出身南宫世家的瑾小姐条件还挺不错的。”崇右自觉客观的评论道:“不但家世好,容貌也堪称绝色,更重要的是,她没让这些年咱们放出去的谣言给骗倒,对‘孱弱多病’的少主可谓是一见倾心。”。

“条件确实不错。”谣传中因为早产而先天不良、体弱多病的人点点头,不冷不热的接口。“我不介意为你上南宫家提亲。”

崇右俊俏的桃花脸僵了好一下,摸摸鼻子道:“我去准备出门事宜。”

钟离谦陌却唤住了他,问道:“奉左何在?”

事关他们药谷的小姐,崇右一脸认真回禀。“据回报,为了不惊扰魅魅,他藏在暗处,确实地跟着。”

为了成为钟离谦陌的左右手,药谷的两大总管从小就接受药谷的刻意培植,说起来也是同钟离谦陌一起看顾着钟离魅儿长大的人。

不似对待钟离谦陌的主从关系,由于是真心把这女娃儿当自个儿的小妹妹看待,感情非比一般。加上钟离魅儿从来就不爱听他们小姐长、小姐短的喊她,因此两大总管一直就是以小名唤她。

“通知奉左,若无危急之事,让他暗中保护周全即可。”想起那从来就乖巧沉静的娃儿竟闹得出这般大的事,天仙一般的人儿面露满是包容的微微笑意,低声再道:“魅儿想出门闯闯,别坏了她的兴致。”

崇右很难理解这样的决定。

明明就是担心,直接把人带回来就好,偏偏又宠她宠得厉害,想由得她任性……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封锁南宫一族的事已经确实传令下去,从今尔后,理由不拘,只要是南宫一族求诊,一律回绝。”崇右领命离去前想起还有这事,向钟离谦陌禀报导。

“嗯,就这么着。”传说中菩萨一般慈悲心肠的人不带情感地确认。

崇右一点也不意外,所谓的慈悲心肠,全是建立在不触犯他的禁忌的前提之下。犹如龙的逆鳞,抵触者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认知。

南宫一族打着联姻的算盘是一回事,错就错在不该任由族内大小姐领人在他钟离的地盘兴事。如今既然胆敢触犯逆鳞之处,将钟离谦陌平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直放在心尖上的人激得离家出走,南宫一族就要有心理准备承担后果。

直到崇右领命而去,书楼里,再度剩下那谪仙一般秀美清贵的风雅青年。

松香袅袅,纤长的指拈着一枚黑子,却是迟迟没有落下。

亲近的人都知道,能让这位看似文弱的青年有所迟疑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从无例外。

如今让他费心思量的……是当年那小小一团的肉包子,竟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大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心里有事,已经不再毫不迟疑优先找他商议,而是联同姊妹淘离家出门闯荡……

匆地发现,他竟然生起“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叹?

这发现,让儒雅俊逸的文秀面容上浮现一抹如梦似幻的浅浅微笑,亦有些恍然……怎么时间过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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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捡她回来不过就是前阵子的事,那一日的光景,他还清楚记得,记得他是怎么发现他那小小的、可爱的小包子……

钟离谦陌那年七岁。

如同最娇贵的花朵般,让族人倾全族之力呵护养育,但不同于其他世家的子弟挺拔,从外貌来看,他瘦弱的外型压根儿看不出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因为早产,还带着从娘胎而来的噬心蛊,即使是最精心的照料也只能延续他的性命。他能活着,对双亲而言已是最大的安慰,即便长得分外瘦弱,完全无法与同龄的孩子相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与瘦弱的身形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钟离谦陌过于早慧、聪颖,丝毫不像个孩子。

所以小小的少年伤心了,在得知娘亲没保住妹妹之后。

他很清楚自己的命悬一线,也知道双亲对他存有亏欠感,是如何倾全族之力想保住他的命。

也因此,他比谁都期待这个新生命到来,诚心期盼这个小宝宝能为大人们多留个希望。要是哪一日,他真活不下去了,至少还有另一个孩子可以安慰他们。

但哪里知道,他还撑着瘦弱的身体,那孩子却没了。

生命的无常与莫名其妙,让小小的少年甚是惆怅,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沉甸甸得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不想待在别院里忍受沉闷又压抑的气氛,他藉口出门透透气,拒绝任何人贴身跟随,在护卫暗中保护的情况下出了门。

钟离谦陌并没有特别想去哪里,而以他孱弱的身子,再怎么走,脚程毕竟有限,所以他只是在庄园所属的领地里面漫无目的走着。

这时,潺潺溪流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打着洗把脸的主意,他往溪边走去。直到洗完脸后,他才感到自己确实有些乏了,在溪边休息了好一会儿。

在他打算离开前,一个木盆像只小船般顺流而下,最终搁浅在溪边不远处,动也不动。

小小的少年原没将这幕景象放在心上,只是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忽然间看见木盆中似乎放了一样东西。

再怎么样早慧沉着的孩子,总还是有些好奇心,所以他往前看了一眼,有好一会儿都无法思考。

布团中露出的那肉包子似的东西……似乎……是个娃娃?

带着浅浅粉红的健康色泽不似死物,小小的少年上前,吃力地将木盆拖上岸,就近研究起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张脸,像颗小肉包似的娃娃。

好小。这是小小少年的第一个想法。

看来漂流的木盆似乎没让小娃娃受到太大的苦楚,甚至飘飘荡荡的摇晃感或许还挺助眠的,那红扑扑的小脸蛋显示娃娃睡得极熟,安逸恬适的模样,让男孩忍不住伸手戳戳那肉嘟嘟的面颊。

小小的娃娃感觉到些许刺激,淡不可见的浅浅眉毛微动,眉头拧了下,接着又像什么事都没有,继续呼呼大睡。

男孩觉得有趣,粉润的指头忍不住轻刮那细致幼嫩的颊,还来不及反应,匆地被那小小的嘴给含住。从指尖传来了湿润温热的暖意,和着吸吮的动作,让人知晓这奶娃饿了。

男孩着迷的看着这只顾着吸他手指、却连眼都没睁开的幼小生命,内心极感新奇,匆地教他想起那无缘的妹妹,若是她能活下来,是不是也如此有趣?

他想留下这个孩子!

不知打哪儿来的信念,明明连小包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但男孩却兴起这样的想法,他要留下这个孩子。

男孩吃力地抱起木盆中的奶娃,孱弱的身子明显气力不足。即使盆里的娃娃让襁褓牢牢裹好,不难抱起,但以他瘦小的身子要抱起那团布包,险象环生的过程,看得躲在暗处的护卫胆颤心惊。

所幸男孩颇有几分自知之明,抱着孩子走没几步后,很快衡量凭他一己之力想成功回到庄园的可能性极低,立即出声召唤护卫协助。

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是让护卫给抱回庄院的。

大孩子抱着一个小娃娃,自然引起极大的注意。当男孩对父亲宣布他要留下孩子的时候,做老子的爽快地答应了。

理由有二,一来这是早熟多病的儿子难得的请求。

再者,他已经检查过小娃儿,确定是个女娃娃。如此正好可让他李代桃僵,避免妻子清醒时,在最虚弱的情况下面对痛失爱女的打击。

为了儿子,为了妻子,让女娃娃留下,代替失去的小女儿,这事就这么定案了。

男孩得知父亲的计划后,知晓能施以缓兵之计,好避免母亲在最虚弱的时候面临打击,他更加的高兴了。

他觉得这个妹妹是上天补偿他的礼物。

特别是在一个月后,当父亲炼制出新药,总算得以成功暂缓他体内噬心蛊的活动,让他少受许多活罪,也争取更多时间寻求彻底的解决之道。这让小小的他更加认定,这个小包子不但是上天补偿给他们家的娃娃,更是特别为他带来好运道的小小福星。

在爹亲的容许下,男孩慎而重之的为他捡回来的小肉包子命名--

魅儿。

他小小的妹妹。

钟离魅儿,就此成为她的名。

第2章(2)

她是一个不开口讲话的娃娃。

在家人娇惯呵护下,长至三岁,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人人都道可惜了,这般粉嫩嫩又标致的娃儿,竟偏偏是个哑巴。

她很乖,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是个很让人放心的娃娃。一岁过后,连尿裤子夜哭的次数都明显减少。

不到两岁,就再也没听过她因为饿了或尿裤子而啼哭。

直至三岁了,更是从不使性子、闹脾气,或做些瞎折腾的事。

由于爹娘一心忙着为身中奇蛊的哥哥寻找解药,她多半的时间都跟哥哥在一块儿,两兄妹最常做的事就是看书。

哥哥看,她陪着也看。

享受着哥哥娇惯呵护的她,总是像尊小玉人似的赖在兄长怀中,煞有其事的跟着看哥哥细读医书,不吵也不闹。

寻常人总免不了想,一个哑巴又能怎么吵闹?他们认定失了声音,吵闹不起来的人自然乖巧,但只有女娃娃的哥哥知道,这样的乖巧贴心是基于天性沉静,而非因为她不开口的缘故。

要知道天生瘩哑者,自卑或性格暴躁者并不在少数,更何况女娃娃的哥哥从来就不信,他的妹妹是个哑巴。

哥哥,女娃娃最喜欢的人,是大她七岁的哥哥。

不光光是因为有别于双亲的忙碌,哥哥总是将多数时间用在陪伴她的关系,更重要的是,自她有记忆以来,哥哥总是无条件的信任着她,相信她毫无缺憾,从不曾以对待残疾之人的眼光看她。

他视若平常地对待她,但又不失温柔、耐心。

大家都说哥哥是一个天生的医者,不光是聪明灵巧,在习医上有着惊人的领悟力,更重要的是他禀性温柔,待人有礼。

但她知道,哥哥对待其他人的温柔是一种客气,只有在对她时,那双漆黑的眼中会染上星星一样的亮光,笑得像两枚弯弯的月亮一样。

就像现在这样……

“小猪洗干净了,可以宰来吃了。”同样带着一身沭浴过后的清新香气,让身后侍女擦拭湿发的少年面带浅浅笑意,故意调笑道。

闻言,女娃娃像只小青蛙一样鼓起面颊。

每当哥哥唤她小猪时,她总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却不知道白嫩嫩的面颊这么一鼓,像极了一颗引人垂涎欲滴的肉包子。

从侍女手中抱过泛着茉莉馨香的小包子,如画一般文秀荏弱的少年抱着那软乎乎又香馥馥的小身子,接着再取过侍女递上来的布巾,亲自为怀中的玉娃娃擦拭湿发。

一身沐浴过后的舒爽,置身在最熟悉的怀抱中,鼻息间尽是熟悉的、带着些药味的松香气味,不多时,女娃娃有些昏昏欲睡。

待小少年拭干那头细软的发后,看见的就是那副迷迷糊糊的可爱模样。

少年宠爱这个小妹妹早已是众所皆知之事,同食同寝也成为常态,所以少年自然而然的屏退服侍的侍女,将怀中的女娃安置在床上,打算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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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该睡着的人却又转醒了。

“睡吧。”拧了拧那小巧的鼻,少年微笑。

小娃娃匆地从渴睡的状态中醒来,睡意一下就不见踪影,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很自然地盯着她的哥哥看。

“又想听故事?”少年失笑,这回可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往那粉扑扑的白嫩面颊上轻咬了一口。

不光是脸,还有那两只小小的、肉嘟嘟的手掌,再顺着掌缘轻咬了两截嫩藕一般的小手臂。

从来不说话,但一向都不吝于发出笑声的小娃娃格格直笑着,在少年的床上打滚,试图逃避那令人发痒想笑的轻咬,也徒劳无功地努力尝试反击,试图回咬几口以示虎兄无犬妹。

那俨然是兄妹俩沐浴过后的小游戏之一。

感情极为亲密的一大一小每当一身清爽,就会像两只小兽一样嬉闹玩耍,咬着对方玩。

结果可想而知,三岁的娃娃自然敌不过她的哥哥。但这回她可是发狠了,一边躲、一边笑,残余的注意力全放在哥哥光洁秀气的下巴,接着趁着空档,本就坐在哥哥怀中的她奋力一扑……

樱桃般红艳艳的小嘴直接咬上了那张淡樱色的唇。

目标明确,但瞄准能力太差,竟然从下巴直接咬上了嘴。

被咬的人愣了,咬人的那个也愣了。

美丽的粉樱色瞬间染上少年终年不见血色的苍白颊面,他想张口,但他的宝贝却没松口,让他陷入奇异的尴尬当中。

小的那一个却感到惊奇了。

原来……这样子就能轻易让哥哥投降了呢!

松开了小嘴,小娃娃得意地格格直笑。

见到那少见的得意之色,小少年忍不住失笑轻骂。“小坏蛋,不可以咬这里。”

听见“小坏蛋”一词,刚习得密技之人又扑了上去,啃香肠似的朝着那淡樱色的唇瓣就是一通乱啃。

怕伤着哥哥,小孩用的气力不大,纯粹就是表示抗议,哪有他啃她多年没事,她才啃他一口就被叫小坏蛋的道理?

见她清亮杏眸中的小小气愤之意,做哥哥的只是身子不好,但一颗玲珑心却是透亮得很,自然知晓她抗议的原由,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傻丫头,你现在还小……”教诲的话语匆地收了声。

话刚出口,少年才想到,她确实还小。才三岁的孩子,哪里晓得男女有别,又何必严守男女之防呢?

对着那气呼呼的杏眸,文秀的少年哥哥低头亲了亲她嫩乎乎的颊,柔声道:“你现在还小,所以还没关系,但要是再长大些,可不能再轻易咬别人的嘴,别人见了可是会笑话你的,知道吗?”

不知道。

澄澈的杏眸满是不解。少年摸了摸她头上细软如丝的发,柔声道:“没事,这事等你大些就懂了。”

等你大些就懂了。

那时,哥哥是这么说的,而在那当下,还没人知道她拥有多么惊人的记忆能力。

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她记下了哥哥的话,等着长大好明白这件事。但在那之前,对于这等同于大绝招的回击方式,她可从没少用过。

哥哥当她是小猪咬着玩,她就把哥哥的嘴当香肠啃回去!

有时哥哥见她太过得意,也会一脸笑意地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故意咬住她的小嘴,看她还能如何?

那往往让她无计可施,而她苦恼又无辜的模样,又惹来哥哥一阵笑。

幸好哥哥疼她,常让着她,这样的反击次数极少,不常让她面对无可奈何的苦恼。所以,她还是很满意能想出这个大绝招。

只是到她五岁后,哥哥越来越少拿她当小猪咬,甚至兄妹俩开始得分房睡。她苦恼着独眠,与忙着理解男女之别的问题就花去多半的心思,所以有些事让她置于记忆的角落而少理会。

直到现在……

钟离魅儿睁大了眼,看着两个男人嘴对着嘴的画面。

同时睁大眼的人还有同样女扮男装的南宫润。她不光是眼,连嘴都惊得大张,显然被两个男人亲嘴的画面给吓傻了。

搂着清秀小倌的王富翔,看似亲得很投入,但其实正分神观察在酒楼里认识的两个小少爷。

他王富翔花名在外、纵横莱阳县城这几年,什么样的绝色没见过?偏偏今儿个教他在酒楼里遇上了两个意外。

这雨个两生的美少年明显就是被家里保护过度的富家小少爷,看起来不超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着着实实天真得让人觉得可笑。

但也幸亏如此,才让他得以用引领他们见识莱阳县好玩的地方为由,先带他们四处游赏三天之后,顺利拐得这两只小雏儿进到这小倌馆来。

他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有经验。

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半大不小,正是春情方萌、对情事一知半解又好奇的年纪。他极有信心,只待他主动上点养眼的画面,震慑一下那白纸一样的纯洁心灵,等等几杯黄汤下肚,待酒酣耳热、两位小公子不胜酒力后,他想下手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他知道这年纪的孩子,尝起来的滋味可有多销魂……

嘿嘿,嘿嘿嘿……

那头越想越兴奋的人,益发投入于亲吻当中。这头的南宫润发现那啧啧水声下的亲吻中夹带的yín邪表情,觉得这真是太可怕了。

先前怎么会觉得这王少爷是个好人呢?

原来这人带她们游山玩水,表面一派潇洒好客的模样,骨子里其实想的都是这些东西。

如今都能当着她们两人的面进行这等寡廉鲜耻之事,恐怕这间茶院也不是什么“环境特别清幽”的茶院,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南宫润有些不安了。

有赖钟离魅儿的药,两人改变声音、换上男装之后,浑然就是两个翩翮美少年,若非熟识之人,只怕没人能揭穿两人的女儿身。

在她们现在身为“男人”的身份下,要带半大不小的她们两人上妓院就算是极为出格的事了,但是看样子这地方不是妓院,却比妓院还要邪门,前来服侍劝酒的竟然全是清一色的男孩,甚至劝着劝着就动手动脚起来,在一番拉来摸去之后,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嘴吃嘴?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鬼地方?

这王富翔带她们来这种地方是何居心?

南宫润不安地看向钟离魅儿,却见她一脸好奇,满是兴味的直盯着那少儿不宜的吃嘴画面看。

什么情况?

南宫润一头雾水,就听见好友出了声……

“请问……”粉妆玉琢的灵秀少年举手了。

王富翔耳里听着少年处于变声期的特殊嗓音,光光想着那细皮嫩肉、清灵水嫩的小模样,整个人都快酥了。

他连忙松了嘴,放开怀中的小倌,一脸急色的看向这次的“主菜”之一。“陌小哥儿有什么问题吗?”

化名为钟小陌的钟离魅儿很是好奇,为什么她记忆中的秘密大绝招会有人知晓,而且为什么他们要把舌头探到对方嘴里?都不怕咬着了吗?

不料她才正要开口,就听到外边传来大呼小叫。“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这一呼喊,房里候着服侍的几个小倌们均是脸色一变。

都说水火无情,一个个因为生命的磨难才找到安身立命之处的小倌们可不想让一把火烧了道唯一可以依靠的居所。

一听到院里走水,这会儿哪还管得着服侍客人,一个个神色惊慌的连忙冲出去帮忙救火去了。

对着洞开的大门,钟离魅儿看着几道仓皇救火去的背影,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南宫润已经一把拉起她,急道:“发什么呆?走水了还不跑,等等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根本不给她机会反应,南宫润拖着她就跟着往外冲。

转瞬之间,房里就剩下衣衫些微凌乱、急色表情还没褪去的王家大少富翔兄。

这个……

现在……

啊?

第3章(1)

想像总是美好,现实却是残酷。

按南宫润的想像,她拉着钟离魅儿逃离那个奇怪又邪门的地方,只待远离那个心思龌龊的王大少后,就可以再次展开她们的旅程,继续自由自在、铁定丰富精采的江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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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们失散了。

走水所引发的混乱,远比两个养在深闺的小丫头所能想像的还要不受控制。明明前一刻还紧拉着自己的人,被横冲直撞的逃命人潮一冲撞就失散了,钟离魅儿有些狼狈,独自一人被挤出了小倌馆。

就像狂风暴雨之下的小舟,她压根儿不明白原先紧抓着自己的那人怎么会松开了手,只能顺着人流一直往外疏散。

等到钟离魅儿能老老实实的站好时,人已经在街边,隔着一小段距离观看忙着传递水桶的救火人龙。

混乱的场景、嚷嚷着救火的喧嚣吵杂声,惹得她脑袋隐隐作痛。

那是异常卓越的记忆能力所带来的副作用。因为任何事都能记住,当讯息太多太杂时便容易引发不适。

钟离魅儿知晓走失时绝不能贸然乱跑,所以只能忍着难受,努力排除汹涌而来的杂乱讯息,站在固定的位置等待南宫润出现。

匆地,身后的暗巷却伸出一只手,意图将她往暗巷拖去。

钟离魅儿吓了一跳,身体快过思考,先是借力使力、泥鳅似的从尚未锁死的箝制中脱身,接着,被哥哥逼着练到想吐的“保命三招”直觉地使了出来。

一脚踹向对方两腿之间的重点部位……爆桃!

趁敌人受不住疼、往前一弓时,顺势插他双眼……封眼!

最后再乘胜追击,一个弓步上前……锁喉!

可怕的惨叫声在她施展出最后一招时倏地收音,转为极其痛苦的呜咽低鸣。钟离魅儿惊慌地看向一手捂着胯下、一手捂着脸,倒在地上直哀嚎的王富翔,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他为什么要闷不吭声地抓她,害她因此误伤了他?

王富翔比她更加不明白呀!

他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脑袋却转得比别人快。在他反应过来走水之后,不想一场无名火使得煮熟的鸭子飞了,白费了这几日献慇勤的功夫,因此二话不说连忙追了出来。

看见落单的“钟小陌”时,他还以为自己的好运到了,正想把人抓住,就近找个地方尝尝滋味,哪里晓得,这看起来弱不禁风又好骗的小子竟有那么两下子,而且出手尽是些yīn损的招式。

插眼,戳喉,踢****。

王富翔难以想像,他会在一个水灵灵、俏生生的小少爷身上,生受这些比市井混混还无赖的招式,真要疼死他了。

钟离魅儿只怕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王富翔满肚子的yín邪歪念。

她只当自己一时紧张误伤了人,心里正感到万分过意不去,但还没等她开口,就觉得身子一麻,再也无法动弹。

有人点了她的穴道!

反应过来的钟离魅儿先是一怔,因为太意外而忘了害怕,反而有好一下子的时间都在思考着:怎么回事?是谁?为什么要点她的穴?

等到她回神过来才想,她可能是遇到坏人了,也许应该要害怕?

那时,倒在地上哀哀直哼的王富翔捂着直流泪的红肿双眼,从地上爬起,一睑狼狈又扭曲的恨声道:“好样的,看爷不收拾你!”

只是,才准备迈向“钟小陌”一步,刚从地上爬起的王富翔又倒地了,迈回连哼声都没有,再也没了动静。

不远处依旧充满救火的喧嚣声,还能听见因为发现火势比想像中的小,众人此起彼落地咒骂纵火者的言语。

对照这暗巷内的寂静,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王富翔、无法动弹的自己……钟离魅儿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太古怪。

又想了好一会儿,她疑惑着……是不是该出声问问?

但要问谁?

越想,她就愈加苦恼,她确定在她的记忆当中,完全没有遭遇过这种状况,不知该如何应对。

淡淡的、夹带着些许药香的松香气味在这时扑向她,钟离魅儿一怔,双眼已被人从身后蒙住,而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也随着对方身子的贴近变得更加明显。

“保命三招使得不错,出手的时机都有抓到点上,但……”好听的声音以师父的口吻指点道:“对周遭环境的警觉性不足,对人的提防心也不够……‘钟小陌’,以这样的应变能力想闯荡江湖,还不行喔。”

温温热热的气息直接吹拂在那小巧的耳廓边,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根小羽毛般直搔心底,引起一波轻微的颤栗。

一度遭禁制的行动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恢复,但除了鼓起腮帮子,显示出钟离魅儿对于被评为“不够格”的言论感到不满意,其他的动作倒是没有,动也不动的、完全不出声。

钟离魅儿根本不想玩这个“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无须怀疑,身后的人除了她的兄长、知她甚深的钟离谦陌,又还能是谁呢?

她甚至也不猜测为什么哥哥会知晓她“行走江湖”的化名,即使如今为时已晚,迟钝如她也已经省悟到,哥哥定是派了人暗中跟着她。亏她一路上跟南宫润还自以为是两只断了线的纸鸢,是无拘无束任意高飞的两只小鸟。

鸟?

她们两个阿呆,果然很鸟啊!

钟离魅儿越想,原先成功离家出走的得意就消褪得更多,甚至忍不住要转为沮丧了……

那一身墨紫衣衫、极度高雅贵气的男子确实不是别人。只是,这时看着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明显缺乏危机意识的小孩,钟离谦陌难得反省,过去的十六年,他是不是太过保护她了?

明知她性子恬淡,心态安逸,他从来没想要改变她,甚至一直惯着她,试着保住那份与世无争的纯真与善良,极力避免让她接触人生的现实面。

他成功了,却也失败了。

如今的她虽然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还保有孩子一般的纯真与善良,但相对地,因为浑然不知人心有丑恶的一面,她对人毫无提防之心。

“魅儿……”叹息,钟离谦陌松了手……

被捂住的双眼重见光明,连确认也没有,钟离魅儿转身抱住那熟悉的颀长身躯,丝毫不理会平日里那些教她听得耳朵都快生茧的,关于什么“男女之防”的约束与劝戒。

不意外,那熟悉的人不可避免地身体僵了一下。钟离魅儿能想像,接下来一定会是老调重弹,说什么两人已经长大了,世人对男女之防是如何看重,两人不宜太过亲近等等长篇大论。

钟离魅儿一直就弄不明白,男女之防干她什么事呢?

他跟她又不是别人,自小如此亲近、感情比谁都深厚的人,却要因为长大而谨守什么男女之防,到底是要防什么呢?

“我现在是男的。”闷闷的声音从他怀中传出,赶在他开口之前先发制人。

意思很明白,她现在是男的,男女之防不适用于他们,所以拜托不要再跟她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了。

钟离谦陌听那耍赖的说法也只能失笑。“男孩就更不应该这样爱撒娇了。”

闻言,钟离魅儿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要长大呢?

以前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却这个不许、那个不准的,没一件能做,竟然连撒娇都成了一种错,这让她不得不感到气闷。

“哥哥。”她低声唤着,一派可怜委屈的模样。

钟离谦陌自然知道,以她特殊的体质,不适宜待在嘈杂的环境当中,极易造成她头疼不适。

从来就不忍见她受苦,完全违反传言中手无缚**之力的文弱形象,钟离谦陌抱起那一脸可怜兮兮的小人儿。不多时,暗巷里再也不见那一双璧人的身影。

地上躺着一个动弹不得的王富翔,心里想着:“我呢?我怎么办?”

忽然听得人声……

“那人是?”

天啊!总算有人发现他的存在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让他这样躺着吧,反正两个时辰后穴道就解了。”

要两个时辰吗?

“他意图想伤害小……少爷。”

想想而已,还没真的做了什么,那钟小陌可是一根寒毛都没少啊!

“你以为少主会轻饶过这人?”

“倒也是,他日后只怕是生不如死。”

“那样对他也只是刚好而已,之前他都不晓得害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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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翔心中畏惧至极,不想对号入座,可这对话听起来明显是在说他啊!

要是可以,他很想大喊:“大侠,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拜托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没人给他机会。

又慌又怕之中,暗巷里再无人声,真的就他一人挺尸一样地倒在原地,然后……

狗来了,在他身上撒了泡尿。

猫经过,对上他无辜的眼神时,匆地猫瞳圆睁!

王富翔发誓,他看见那猫一身的猫毛都竖了起来,接着对着他的脸一阵疯狂乱抓,疼得他眼泪直流。

他什么都没做啊,这猫自己没胆吓到自己,为什么要攻击他呢?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答案王富翔不知道,因为猫不会回答他。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值得忧心烦恼的事……这些人要对他做什么?

“生不如死。”

他们说的生不如死,是要他如何呢?

顶着一张猫抓花的脸,王富翔欲哭无泪。

生平第一次反省自己,但迟了,已经迟了……

第3章(2)

钟离魅儿作了一个恶梦。

那是七岁那年、钟离谦陌旧疾复发,险些失去生命的那一日。

噬心蛊,她一直就知道这件事的存在。

据说苗族为了确保护教圣女的贞洁与忠诚,从决定圣女人选后,在其幼年时便会在体内植入噬心蛊。

那蛊毒平日沉眠于宿主体内,于人体无伤,但只要违背戒律清规,或对族内信仰出现二心、有叛教意图,蛊毒便会自行发作,或是由教主催发,而宿主得忍受钻心之痛,直到爆体而亡。

当年身为苗疆圣女的娘亲情定爹亲,本着人定胜天的信念决意一搏,不料此蛊歹毒,即使是药谷之主倾尽心力,也仅能勉强延缓发作的时刻,始终无法为爱妻除去此蛊。

待美梦成真,蛊毒从爱妻身上除去之时,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时刻。

因为蛊毒转移了。

甫出世的长子受到连累,带着本该寄宿在娘亲体内的蛊毒出世,注定了道小小生命的磨难。

直到“次女出世”那年带来的好运,歉疚的父亲总算找对了药方,成功稳住那作歹的小虫子……

这件事,小魅儿听闻大人语带叹息地提及过几次,所以她知道,哥哥的身体里住了一只好坏好坏的虫子,知道那虫子会伤害哥哥。

但她以为爹亲的药万无一失,绝对能让哥哥撑到找出真正的解决之道为止,所以从来不像大人那样担心,直到这时亲眼见到兄长的蛊毒发作。

如同往常生命里的每一天,宁静祥和,依循着规律的作息,兄妹俩分别占据书房一隅,练字的练字,看书的看书,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不料,在她毫无心理准备时,在案牍前读书的哥哥匆地闷哼一声,素来自制爱洁之人,呕出一口血后,捂着心口便伏于案前,再无动静。

小魅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包子一样的可爱小脸蛋上先是透着困惑之色,然后那触目的一抹红勾起了不安的感觉,令她隐隐感到害怕。

顾不得穿鞋,她从铺着厚厚软垫的罗汉床上滑了下来,迈开仅着罗袜的小步伐向哥哥跑去。

伏在案前的俊颜染上斑斑血迹,面无血色,眼看着气息已极为微弱,那毫无生气的脸孔吓到了小魅儿,让她哭喊出声。“哥哥!”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开口……这印证了钟离谦陌一直以来的信念:他的妹妹不是哑巴!

那也是第一次,小小的钟离魅儿展现她惊人的记忆天赋……她一边哭着喊哥哥,一边取出哥哥藏在身上的银针,十分精准的取了一长针,扎进医书上记载的救命大穴上,然后哭着跑出书房喊人来帮忙。

之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那样的混乱在钟离魅儿幼小的生命里铭记下失去的恐惧,以为哥哥会死……他就要死了……

“魅儿?”

钟离谦陌原先只是打算进来巡视看看助眠香是否发挥了效用,不料却看到小家伙睡到面色惨白、一头虚汗,当机立断连忙出声唤人。

“魅儿,醒醒!”

唤着她,钟离谦陌有些恼怒,崇右什么方法不用,偏偏选了放火来造成小倌馆的骚动。

从暗巷里接回小家伙,见她精神状态不好时他便有了顾虑,因此点了她的睡穴,回到客栈后还为她燃了助眠的香料,助她放松心神,就怕白日走火的混乱会引发不良后果。

但显然成效不彰。

“魅儿!魅儿!醒醒……”

甫从梦境中转醒的人犹浑浑噩噩,诸多抢救的、生死一线的画面历历在目;一双迷濛的杏眼盛满了泪水,还没出声,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哥哥,不要死……”她抽抽噎噎地张手讨抱,就像小时候那样。

钟离谦陌见状,立即对她的梦魇内容有了底,约莫是梦见了儿时他蛊毒发作的那一幕,也正是他极力不愿她回想的一段往事……

比起任何人,钟离谦陌清楚那份特殊的记忆能力所带给她的负累。

负累,他使用的是一个负面的形容词。

世人对于记性好的人通常用“过目不忘”四个字来形容,可这四个字用在他家小魅儿身上,只是刚好而已。

对她而言,映入眼帘的一切像一幅又一幅精致的画,无一不漏的深植于她的记忆之中。甚至在钟离谦陌有意为之的实际cāo作下,证实她惊人的记性,已精细到足以细数出上一餐饭碗里有几颗白米。

如此,毫无选择的,入目所及的所有画面和细节,全都会记下来。

而当相似的事件与场景出现时,难免会自行进行新旧比较,在平淡的日常生活里令她注意力难以集中,常常心不在焉或反应迟缓。

若真出现特殊事件引起她较大的情绪波动,轻则引发头疼不适,重则像现在这般,甚至是造成现实感的错乱,一时之间摸不清今夕是何夕。

“没事了,那只是梦。”钟离谦陌柔声哄着,将她轻揽入怀中细细拍抚,就像对待当年稚龄的她一样。

钟离魅儿一脸迷迷糊糊,此刻正处于记忆混乱交杂的状态,让她的行为、想法退化到记忆中的情境。

七岁的钟离魅儿,十六岁的钟离魅儿,相同的信赖从没改变过。那样的信任感早已深植于她的灵魂,让她紧紧、紧紧抱着那给予她力量的来源。

“哥哥,魅儿保护你,你不要死。”

软软的声音说着傻气十足的话语,却是听得钟离谦陌心底柔软一片。

他知道她是认真的。若他有难,她确实会倾命相救,就像当年得知需要童女的心头血作为解蛊的药引时,她执意献出自己的血所挨的那一刀。

即使没有她那异常优异的记忆力,钟离谦陌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在那长长的昏迷过后,初初转醒时的那一幕……

魅儿像只小兽般蜷在他的身侧,犹带泪痕的小脸蛋既苍白又浮现一层不正常的红……血色欠缺是因为刚取了心头血,不正常的嫣红则是因为挨了那一刀而起的高热。就算是这样,同样需要静养的小小孩儿却执拗地不愿离开,甚至因高热而昏睡时,也不愿松开一丝半毫,环抱着他的臂膀说什么也不肯放。

“傻魅儿,已经没事了,你救了哥哥的命,记得吗?”他柔声引导,知晓她肯定记得这件事。

听见熟悉的声音,加上整个人较为清醒了,让钟离魅儿想起当年取血时的疼痛,忍不住缩了一缩。

怀中娇软的纤躯让钟离谦陌满心怜惜。“那时候很疼,是吧?”

钟离魅儿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之后,摇摇头。

“傻孩子。”又怜又疼,钟离谦陌只能轻叹一声。

他知道她很努力。拥有异于常人的特殊能力,让她得花极大的精神才能消化那些充斥在脑袋的画面。

年幼时的她就因为将心力全耗在接收讯息上,必须学着怎么处理那些既多且杂的记忆,因而无力发展其他能力……比如语言。

她其实能听也能说,只是在哥哥的照顾保护下,生活顺遂,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需要她开口说话,于是将心力花在练习汇整那些无时不刻涌入脑海中的画面片段,不让它们影响她的生活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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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病发的那一日,太过突然的事件让七岁的她开口唤了他,说了生平第一句话。

有时想想,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是因为生活顺遂,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觉得不需要开口而不说话?

但也是因为这样傻乎乎的性子,憨直得教人无法不怜不疼……

见她揉了揉眼睛,跟儿时的习惯完全一模一样,迳自在他身上调整姿势,一副又要睡去的样子,钟离谦陌知道,于礼并不该放任她如此,但此时却着实不忍心再增添她的不适。

看着一身男孩装扮而更显孩子气的她,一不小心感觉到她裹平的xiōng,好看的眉头先是因为担心影响她的发育而微皱起,接着因为意识到所想之事,俊颜染上可疑的微红。

钟离谦陌从不自欺欺人,但为了她,和念及她出门在外还用他的名字化身为“钟小陌”,心怎么也硬不起来。那套“她现在是男孩”的说法也被接受了。

“睡吧。”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润润呢?”

昏沉沉、已半眯着眼的人匆地想起失散的离家同伴。

“没事,过上家族世交故友,被带走了。”不想让她知晓太多而忧心,钟离谦陌使用了极含蓄的形容来带过这事。

从来不怀疑他说的话,钟离魅儿闻言闭上眼,安心睡去。

第4章(1)

匡匡!匡匡!

“各位父老兄弟姊妹们!”

匡匡!匡匡!

“今天初来贵宝地!”

匡匡!匡匡!

“@&%&%”

咚咚!咚咚咚!

“走过路过,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咚咚!咚咚咚!

“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们,江东第一把戏团,今儿个错过……”

叽……叽叽……

“糖葫芦,卖好吃的糖葫芦……”

“茯苓糕,现做的茯苓糕……”

不愧是集合周遭数十村里,三个月才举办一次的热闹大市集,规模绝非平日卖鱼卖菜的市场可比拟。

别说是吃食多了好几摊,偏门冷僻的物品摊也多出好些,就连江湖卖艺人都有好几团。见这些人又是敲锣又是击鼓,兼扯开了嗓门吆喝,加上街口土地庙前的还神大戏,兴奋的孩子们跑来跑去,四处尖声流窜,整个市集交织着各种声响,热闹得像是要翻了天。

对着这番节日庆典一般的喧嚣,钟离魅儿捂着耳朵,双眼没有焦距,一脸呆愣,宛若灵魂出窍似的。

她在想,很用力的想……

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啊?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在于……

一度失焦的目光总算有了焦距,却是有些困惑的看了看身边的人。

迟钝。

不知不觉。

这从来就是两个层次的事。

钟离魅儿这小丫头或许反应迟钝,但她绝对不是不知不觉!

因此在五天之后,她感觉甚是怪异……她不是一个“离家出走”的人吗?

狐疑的目光看着身旁像个发光体般吸引众多路人目光,却犹如不觉一派悠然的人,想不透……为什么她一个离家出走的人会跟她的兄长一起逛大市集?

不只是市集,自从在火场与南宫润失散,让哥哥捡到后,哥哥就领着男孩打扮的她以视察各地医馆为名,行四处吃吃喝喝、游山玩水之实。

虽然说这样的日子确实是快活、逍遥得不得了,但这跟她当初出门的本意完全是两码子事,她的寻亲计划呢?

钟离魅儿有些困扰,即便她对于追寻身世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具体计划,但总是有那份心要做,可以尝试进行,边想边做。

结果……

先是出现不知打哪里来的世交故友,将她唯一的盟友南宫润带走,就此不见踪影。

接着是她应该要先避开的、会影响她判断力的人就这样长伴左右,领着她四处游玩,尽情吃喝玩乐。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舒服?”见她两眼发直,像是有什么困扰一般,那一身墨紫、清雅贵气犹如画一般的天仙人儿立即察觉她的异样。

对他从不隐瞒的好孩子直觉想要摇头,但忽地觉得不对,换上一脸迟疑。

“哥哥……”怯怯的,脑中塞满好多东西的人努力想着最合宜的提问。

“嗯?”

清灵雪白的小人儿又想了想,才谨慎的开了口。“哥哥没事吗?”

“魅儿希望哥哥有事?”挑眉,那文秀俊美得不似人间可见的人温和反问:“怎么,不喜欢哥哥陪你游山玩水?”。

摇头,毫不迟疑。

在这次离家出走以前,她被保护得太好,从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直到这回亲自体验,她才知道有别于药谷的大干世界是片怎样的天地,又有着如何多变的众生相。

她行迹所及,不管是静态的山、奔腾的大河,这些实物实景不同于画作,那些真实的存在每每令她深受感动。

即使是城镇闹区……虽然说太过嘈杂的地方她仍难以适应,可她有信心,只要多加练习,她可以适应得更好,总有一日能如常人一般,过着市井小民的生活,而非小心翼翼、只差没供起来似的隔离照顾,陪伴她最多的、用来打发时间的永远只有画。

“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在兄长的陪伴下,钟离魅儿真切的感受到了。她很珍惜体验真实人生的机会,只是……她现在是离家出走的人耶!

“离家出走?”

钟离魅儿一怔,直到兄长这时问起,她才发现她竟然在恍种之中不小心把问题问出口。

见她有些手足无措,提问的人却没有放过她的迹象,只见文秀的俊颜一敛,一向谦和的气质瞬间带着点迫人的气势,直问:“原来魅儿出门不是为了游玩,而是离家出走?”

要老实回答吗?钟离魅儿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是不是有什么事惹魅儿不开心,逼得你要离家出走?”钟离谦陌好整以暇的问道,同时不着痕迹的将男装打扮的小丫头护到自己身侧,不让来往的人潮挤着了她。

钟离魅儿被问得紧张,赶紧摇头否认这样的猜测。

“那么……是交了坏朋友,让朋友给带坏的?”钟离谦陌一脸认真,抛出“我们家小孩很乖,一定是给别人带坏”的理论。

钟离魅儿更快摇头。

她的朋友不多,也就南宫润这么一个,她要不赶紧否认,岂不是会害到南宫润背了这么一顶大黑锅?

无须南宫润平常絮絮叨叨地跟她洗脑诉说那些所谓江湖义气之类的道理,这种基本道义的问题她本能知晓二一,自是不会让朋友替她背黑锅。

“那么是为了什么?”钟离谦陌问得温和无害,好似这些日子故作无事,好引她自动上钩的布局并不存在那般。

澄澈的杏眼盈着满满的苦恼,在进行一番激烈的内心争辩后,清灵俊俏的脸蛋表情慎重,甚是为难的开了口。“哥哥,我长大了。”

钟离魅儿的诉求甚为简单。

她长大了。

向来就被当成活体藏书库使用,看过药谷所有医书的她虽然亲自实践的机会不多,但单就知识面而言,也算是习医之人。所以,她绝对知道小宝宝是怎么来的。

那绝不会是从石头、桃子里能蹦出来,或是竹心、莲花里所能长出来的,这世上所有的娃儿都是女人所出,至于“神赐的礼物”只是哄孩子的话,而她,已不再是孩子了!

身着男装而显得俐落,却也更见孩子气,特别是那包子一样的白嫩颊面微鼓着,引得人好想伸手去捏捏,可她却是用这般勾人的表情,慎重地发表了这么一番言论。

钟离谦陌想笑,稍稍克制了下,才没真的去捏那仿佛在呼唤他助手的脸规。

大街上人来人往,喧嚣嘈杂,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地点。但如果她正学着无视外在环境带给她的影响,那么钟离谦陌自然不会剥夺她练习的机会。

“魅儿……”他开口,想要表明她确实是上天赐予他最美好的礼物,但突来的一阵惊呼声却打断了他的话,

一辆失控的马车正从街的那头急奔而来,伴随撞飞的菜架子、**笼,撞击声、**叫声、破口大骂声交错,失控的马匹更显癫狂,义无反顾地往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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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魅儿反应并不灵敏,她怔怔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在相隔约莫十步远,一抹银光乍然从钟离谦陌的手中出现之时,就听见一声凌空怒吼-

“孽畜,休得放肆!”

皓腕微动,那抹银光像从来没出现过,同时,三道身影自一旁茶楼的二楼处从天而降,发出可怕怒吼声的光头大汉一脚踹上奔腾中的马匹,另外两个一身劲装的男子,手上分别抓着一把从茶楼顺手取用的实木板凳,奋力朝车轮砸去。

在钟离谦陌双手捂住她的耳朵,为她掩去震天巨响时,所有的画面在钟离魅儿眼前被分解成一个个的片段,缓慢地接连呈现……

马被踢倒了,庞大的身躯撞破了大半片泥砖墙。在一阵惊呼哀嚎声中,那被砸坏一边车轮而失去平衡的车厢,随着马匹的拉力原地高速滑了大半个圆后,在眨眼的瞬间,紧跟着砸进破了一半的泥墙……轰然又一声,随着仅剩的墙消失的同时,突然间没了半面墙的豆花小店就这么垮了。

第4章(2)

尘烟缭绕,伴随着阵阵的哀鸣与破口大骂声……

“格老子的,是田七家的疯马!”

“早说了这疯马不赶紧处理,迟早要闹出人命,这回看他怎么赔?”

围观的邻里们七嘴八舌谈论着,被人从残垣败壁中拉出来的小店主不顾一身狼狈,朝跌落路口的马主人直冲而去。“田七,你毁了老子的店,老子跟你没完!”

豆花小青年的复仇之举引发一阵小高潮,连带着三、四个接连被人救出的受害者,跛着腿的、捂着手的,一伙人灰头土脸地直往街的那头追去,热闹轰轰的一干围观者哪能错过这场面?

就这样,一海票人全跟着过去讨伐肇事者。人潮的转移,总算让钟离魅儿一颗险些因混乱而塞爆的脑袋瓜子得以冷却,也才有机会去想,要是那匹失控的马直接冲撞过来……

好可怕!

“没事的。”钟离谦陌比谁都清楚她缓慢的应变能力,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煦道:“有哥哥在。”

说话的同时,那温和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在一旁局促不安、脸上表情纠结的三个人。

那三人,正是适才从天而降踢马砸车轮的三人,但这会儿在钟离谦陌的目光下,却是一改片刻前的神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传达着外人难懂的讯息。好一会儿之后,三人得出了一个结论,皱着眉,接着有志一同的朝两兄妹走近。

在钟离谦陌甚是自然的迎向前一步时,立于他身后的钟离魅儿正用她缓慢的反应力回顾眼前三人力拔山河的那一幕,一边得出“江湖人真是大力士”的结论,身体的本能却驱使她自动自发的在兄长背上快速写下“簧山五,光一、左三、右五”等数个大字。

外人难测的密语,解码之后的意思就是-来者是簧山五霸,领头的光头是熊大,后头左边的是熊三,右边的是熊五……

“多谢簧山熊大爷、三爷、五爷的仗义解围。”温文有礼的和煦目光从三人间掠过,称呼正确无误,丝毫没显露出钟离谦陌压根儿认不出三人的窘境。

认不出?

是的,认不出。

人无完美,即使是世人眼中绝对完美的钟离谦陌也一样。

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谦公子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绝妙医术冠绝天下的盛名之下,其实有个小小的……真的不是挺严重的小缺点--他不太具备认人的能力。

若不是自己人,或是被列为该小心提防的人士,余者对他而言都长得一个模样,跟一颗装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再挖了张嘴的南瓜没两样。

不过钟离谦陌从来都不把这问题当成是个问题。

即便外人都认定药谷以和为贵、和平济世的形象,但他清楚得很,所谓的“以和为贵”只是懒得兴事,就像是一个大人并不会花费力气去欺负一个孩子,但相对地,没必要也绝不会主动去奉承讨好一个孩子。

所以,不擅认人的缺陷,他并不放在心上。

倒没想到,长年跟在身边的小小孩却在不知不觉中与他培养出了默契,凭藉着她惊人的记忆力,不但轻松为他解决问题,还为他营造出平易近人、和善可亲的假象。

就像眼下,她为他提示来者到底何人,良好的默契再加上那天人之姿散发出的气势,又有谁知道,在亲切温煦的表相之下,咱们的谦公子压根儿就认不出眼前人到底是张三还是李四?

正因为没人知道,所以眼下的熊大、熊三跟熊五十分震惊。

虽说簧山五霸在江湖中也有几分薄名,但他们倒也清楚自个儿的份量,和四大家族及药谷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但这温润如玉犹如天人的男子,竟然因为多年前他们兄弟几人曾护送过一批药材进过药谷,就正确无误的记下了他们的姓名?

所以他们震惊了,激动了,也因此显得手足无措。

钟离谦陌甚是习惯这样的场面,温和问道:“三位是否为了熊四爷的伤势而来?”

他虽然认不出人,但事情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根据数日前得知的消息,熊四前阵子遭人暗算身受重伤,他的几个好兄弟正在寻找珍稀药材以作为交换的代价,期望能送熊四进药谷疗伤。

不料,钟离谦陌这贴心的一问却换来一阵惊慌的摇头。

“没!没!我们绝对不是想拦下谷主为小四治病。”熊大最是慌张。

钟离魅儿揪着兄长的衣袖,躲在他身后睁了大眼,对一个光头大汉像个小毛孩一样慌张的模样感到甚是惊奇……

熊五没敢出声,只是一脸紧张的推推身边的熊三,让熊三说明。“我等兄弟只是刚好经过,刚好过上疯马扰民之事,请谷主切莫误会。”

世人皆知,药谷对外有“三不医”条例--

一不医,别人能医的……去!不要浪费诊治其他疑难怪病的时间。

二不医,奸佞之辈……是要医好然后让更多的善良百姓受害吗?

三不医,拦路求医者……连对医者的基本尊重都没有,还想求医?

此“三不医”便是药谷的规矩。至于从药谷所出,如一般药堂医馆般遍布在外的济世医馆则不受第一条例规范。

相传数十年前其实只有“二不医”,但在前前前代药谷之主当家时,老人家有感于……

入山游个山……谷主,求求您大发慈悲,救命啊!

游湖赏个水……谷主,您菩萨心肠,求求您救命啊!

寻个饭馆要吃饭……谷主,您救救命啊!

听小曲想上个茅房之际……谷主……

曲折的山林小路、飘飘荡荡的隔壁船只、人来人往的饭馆茶楼里,抑或是他老人家一肚子屎在滚的状态中,跪地哭求的人可以说是无所不在,而且没一个顾己i他人眼光,说跪就跪、说哭就哭,不管他老人家的想法感受,也不在意他是不是一肚子的万马奔腾。

所以前前前任谷主怒了。

习医的人怎么了?是谁规定习得一身的医术后,就活该倒霉要贡献全部的人生?

又是谁规定,药谷之人得为了几句妙手回春、菩萨心肠的美名,竟然连拉屎都成问题,连日子都不能好好过了?

就这么着,药谷祖训的“二不医”演变成了“三不医”。在那之后,只要是在路上拦人求救的,哪怕理由再怎么感人肺腑,一律不医。

所以这熊大、熊三跟熊五慌的啊,就怕被误会是想拦人求医。虽然他们确实很想,但没那个胆,方才只是机缘巧合让他们有所表现,可那纯粹是怕谷主出事,绝非想挟恩求报。

适才兄弟三人眉来眼去了半天,就是深怕被误会,但又怕不打声招呼,避而不见会被视为没礼貌,才会犹豫了那么一会儿。

哪晓得天人一般的谷主竟然记得他们三人的姓名,也知晓老四的事。万一真被误会他们三人想拦路求医,那么熊四可就真的没救了。

三人又急又慌的反应对钟离谦陌而言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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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继任谷主之位前,世人便紧抓着各种机会忙着讨好他,直至如今,他对于这种明明想示好,却又怕适得其反的反应习以为常,倒是以前未踏出过药谷一步的钟离魅儿对此甚感惊奇。

过往听说药谷的地位多么超然、多受人尊崇,但仅止于听听而已。眼下瞧几位大汉又敬又畏的模样,这才让她真切感受到兄长和养育她长大的钟离氏族在世人心中,地位是如何崇高。

兴许是让那“原来哥哥这么了不起”的崇拜目光给取悦,钟离谦陌好心情的朝熊大说道:“不妨事,若诸位真有需要,就将熊四送进药谷吧。”

听闻谷主开了金口,熊大等人乐得差点开花。

须知药谷里能人汇聚,即使谷主不在,钟离氏族随便派个长老出手也就够了。更何况,最重要的是药谷里那座续命用的药池,眼下谷主亲口允诺让熊四进谷接受治疗,那么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了。

熊大等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千恩万谢后,赶紧回家将人送进药谷去。

钟离魅儿眼见三人兴高采烈的离去,像是解决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似的,让她心情也跟着轻快几分,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愉悦的浅浅笑意。

见那欢喜的表情,钟离谦陌心底柔软一片,正要伸手揉揉那惹人怜爱的小脑袋,她纤细香软的小身子已经直直扑向他的怀中。

与有荣焉。

那情绪外露得如此明显,一双杏眸大眼直勾勾对着他闪耀着星星般灿亮的光芒,好似第一次体悟到,钟离氏族的医术如何福泽天下,那是一种为伤病之人、甚至是他们的亲属带来希望的力量……

钟离谦陌明知于礼不合,却是忍不住轻轻地回拥,才拉开两人的距离,温言提醒道:“傻魅,你也是钟离氏族的一员。”

偏头,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看过的医书、记下的病症与药方,比族里所有人都要多。”微笑,那温润如玉的男子如是肯定。“魅儿,你并不比任何人差。”

有那么一瞬间,钟离魅儿被迷惑了。

这意思是……她也像哥哥那样,拥有那种带给人希望的能力吗?

“傻魅,不信哥哥的话吗?”钟离谦陌见她一脸迷茫,忍不住轻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那尽是包容与宠溺的浅浅笑容,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可方才的一瞬间,却有种陌生的、像是给什么重击似的感觉袭上她的心,让钟离魅儿心口一阵乱跳,包子似的面颊蓦地染上几许嫣红。

脑子里有些迷迷糊糊,她不太确定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她这哥哥真是好看得像个妖孽。她真想把他藏在药谷里,不让其他人看见他这副扰乱人心的温柔模样。

奇怪的念头吓到了钟离魅儿。

偏头不解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殊不知在她怔然的当头,一套专为她设定的认同计划已然成形……

第5章(1)

钟小陌升级了。

原先为了离家出走方便而随意取的化名,这会儿升级成了钟离小陌,冠上了“钟离”的姓,伪装成等待学艺出师的钟离子弟们,分发至药谷所属的济世医馆进行看诊训练。

所以,安阳城的济世医馆里,出现了一幕最美的风景……

坐堂大夫所属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个清灵玉雪的小人儿,每每看诊之时,稚气可爱的脸蛋上满是认真,有几分小孩儿装大人的故作正经样,逗趣的模样直让人掩不住笑意,打从心底想笑。

不过,并不是觉得可笑。

众人皆知,这是药谷训练子弟兵的方式,出师前的最后一步就是实地练习,让这些准大夫们担任第一道关卡的主治,而原本的坐堂大夫则坐镇第二道关卡,确认看诊结果,避免误诊。

这样的做法已行之百年,对病患而言,一样是求诊让大夫看病,只是在看诊前让这些准备出师的弟子们看过一遍。只耽搁一会儿,就能成就一位济世的大夫,因此平民老百姓们向来乐于配合。

所以,当安阳城的济世医馆里的坐堂大夫位置上突然换了个年轻的面孔,而原本的坐堂大夫却端坐在一旁的座位上时,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丝毫不觉奇怪。

最多只是忍不住惊叹这个小大夫的模样未免太俊、招人疼爱了些,然后忍不住感叹和艳羡,猜想钟离氏族到底是怎么生养孩子的,怎么能养出这样水灵清透的孩子?活像菩萨跟前的小仙童,教人看了满心欢喜。

而最可爱的模样,是在小人儿初初担任坐堂大夫的头两日。

那玉雕似的小娃娃掩不住一脸的赧色,似是有些怯意,也有些些害羞,带着点心虚的目光总不自觉地向屋子另一头的罗汉椅上看去。那里,倚坐着另一尊神仙也似的人物,一身贵气的墨紫,衬得秀美清逸的俊颜高雅清贵,在升烟袅袅的松墨薰香中,或品茗、或看书,清灵得不似凡间人物。

这一大一小间似是有着什么神秘的默契,每每在小人儿投去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时,美青年总能神准的迎上那可怜兮兮的委屈表情,再回以包容鼓励的一笑。

然后,求诊的一干群众的心肝因为那笑而随之荡漾了……

这济世医馆里多了一尊玉雕似的雪娃娃,再加上那么一个神仙般的风流人物,一传十、十传百,几日后,安阳城里的婆婆、嬷嬷、小姐、太太们都被惊动了……

短短几日,一到巳时,也就是小人儿端坐在坐堂大夫位上的时段,济世医馆内外远比买菜的早市还要热闹,都快让这些姑娘家、婶子、奶奶、婆婆、姨妈们挤爆。一个个争相挤破头,想进入济世医馆成为那玉娃娃的病患,让初入医界的钟离魅儿险些被吓坏。

她觉得好烦恼呀……

“怎么了?”钟离谦陌看她起床后精神不济,这会儿对着一碗稀饭搅拌得都要出水了还没吃进半口,伸手探向她的额。“病了?”

闻言,钟离魅儿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见她孩子气的鼓起面颊,粉唇微嘟,明摆着不开心的表情,钟离谦陌倒是笑了,朝那包子似的白面颊上轻拧了下。“什么事惹得我们小陌大夫不开心了?”

钟离魅儿确实有一肚子的不快,但张嘴后却没了声,因为发现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行医这件事,要说不开心嘛,好像也不是。

至少,在她正确地解出脉象,屡获把关的郭大夫肯定,以及得到病患的感谢与赞美时,她是极开心的。

但要说行医很开心嘛……

不得不说,那些如狼似虎、眼冒绿光的注视很是让人困扰,特别是再加上含羞带怯的表情全投注在哥哥身上时,她更感到分外困扰。

闷闷的,像是什么给堵在心口似的让她难受,想把哥哥藏起来,不教其他人用那种吃人似的目光看他。

“哥哥,一定得在医馆里行医吗?”话一出口,钟离魅儿自我嫌恶得更加厉害。她竟然这般小气?

不就是吃人的目光而已,让人看几眼也没什么损失,她怎么会在这事上过不去?想不明白,她怎么变得这般小心眼?

“是让那些大娘子、小娘子给吓到了吧?”误会魅儿脸上那份沮丧神情的钟离谦陌轻笑,纤长的指轻刮了下她粉粉的面颊,取笑道:“我们小神医可真是受人欢迎啊。”

哥哥更受欢迎呀……心里这般嘀咕,却不敢说出口,但神情因为自我嫌恶而显得更加没精神。这让钟离谦陌确实有些担心了。

“谷主。”细细柔柔的招呼声中断了钟离谦陌进一步的探询。

在这座用来招待贵客的院落里,平日会进出的人没几个,医馆馆主的女儿郭晓芙是其中一人。这时,她在丫鬟的陪伴下提了食盒款款而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钟离魅儿发现到,安阳医馆当他们兄妹俩像祖宗似的侍奉着,从来没敢多打扰,但极其反常的,用餐上菜却常常缺一落二,随时要补送个点心、汤品还是什么当地特产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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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她再怎么反应迟缓,连着数日后,对着馆主干金那一脸含羞带怯可眼中满是炙热的模样,慢慢的也琢磨出了点什么。

她知道,馆主干金是在找机会向哥哥示好,轻声软语、体贴入微,就是为了博取哥哥的好感。

那么,这个郭晓芙成功了吗?

钟离魅儿忍不住想起了来访药谷的那冷若冰霜的江湖美人南宫瑾。

即便她很了解自家的兄长,但她实在摸不准,到底是眼前这种小家碧玉、吴侬软语型的女子较讨喜?还是那武林大家、冷艳的高山之花比较让人心动?

念头这么一绕,不由得琢磨起……她的哥哥,究竟会为她娶回怎样的一个嫂子?

钟离魅儿想得太认真,竟连送雪蓉银耳羹的两主仆何时离去都没发现。

那张藏不住心事的小脸上一会儿忧、一会儿惑,明显想着什么烦心事却不像以往那样开口直问,钟离谦陌眸色一黯,却是面色不显,什么也没说。

在他而言,不管小孩心里藏了什么事,总会让他撬出来,还是先喂饱她,别让她饿坏才是正经事。

一个喂得顺手,一个吃得顺口,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

钟离魅儿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入口的羹汤呛了下,捂着嘴闷咳的她胀红了脸,半是因为呛到半是害羞,怎么也没想到哥哥还当她小娃娃似的,趁她恍神的时候动手喂她?

“这么不小心,”钟离谦陌轻拍她的背,笑问:“在想什么呢?让你认真到忘了怎么吃东西?”

咳了好一会儿,钟离魅儿总算缓过了气,对着那温文儒雅的笑本想抗议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娃娃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让她想到,就是因为长大了,再也回不去了。特别是日后待哥哥成亲有了嫂子后,到时她想再耍孩子脾气也不成了……

心底莫名泛着一股委屈,难受得直想掉眼泪。

见她精神异样低迷,眼眶都红了,钟离谦陌内心对南宫家的恼火又多了几分。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从不舍得让她伤心难过,温驯娴静的性子总是与世无争,让药谷里的所有人怜着、宠着,没人舍得让她看见什么肮脏龌龊事,更何况是想伤害她?

这南宫家倒好,算计他是一回事,脏水往他心爱的小孩身上泼可就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那yīn损的刀还净往小孩的自尊砍去,恶毒的从身世方面离间她与他、与钟离氏族的感情。

让他小心呵护的小白花儿,哪堪得住这些yīn损的毒计?

眼下小孩明明伤心、委屈了,却也有所顾忌、晓得隐瞒了,竟然心里有话却不敢跟他说?

内心里有多恼火,温雅的俊颜就有多柔和,除了崇右,不会有人知道一会儿之后,这谦和儒雅的贵公子下了一个命令--南宫家若不让南宫大小姐亲自到跟前道歉,获得他家小孩的原谅,就永远别想得到药谷的任何医疗资源。

此刻,那和煦有如三月和风的温柔正徐徐吹送。“怎么了?什么事惹得我们小神医不开心?”

“哥哥……”钟离魅儿开口,她好想问问关于未来嫂嫂的人选类型,但不知怎地又有点抗拒,很不想知道任何有关未来嫂嫂的所有事,不想这个假想人物变得具体。

想又不想,这两种想法在她脑中宛如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偏偏没个结果,让她犹豫再犹豫,不知该怎么把话问出口。

“没事。”见那迷茫不安、不知从何说起的可怜表情,钟离谦陌朝她额上轻拍两下,又轻轻地捏了下她水嫩嫩的颊面,说道:“你慢慢想,想清楚再说。有哥哥在,知道吗?万事有哥哥在,你只要记得这一点就好。”

水灵的娇颜上却因为这话而有些恍惚。

哥哥能永远都在吗?

钟离魅儿想像着,她的生命中若是失去了无所不能、总是陪伴在身边的哥哥……

钟离谦陌却不让她浸yín在不愉快的思绪中,迳自又道:“安阳这儿的动静确实是有点大了。”

钟离魅儿无意识的点头附和,完全不需要思考。

“多吃些。”端起了小汤盅,钟离谦陌又舀起雪蓉银耳,不容她拒绝的喂去,接着突然说道:“用完早膳就准备离开吧。”

钟离魅儿含着羹糊明显怔了下,待领悟过这话的意思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不掩惊喜之色,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赶紧问道:“要走了吗?”

“待在一个地方当坐堂大夫,魅儿也觉得闷了吧?”浅浅的笑意染上那秀雅俊逸的面容,合理猜测自家小孩的反常,有一部分原因来自厌倦待在同一个地方,让人像赏猴一样的观赏。

“那个……书上说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钟离魅儿小小声的反驳。

第5章(2)

眼见兄长流露取笑之意,钟离魅儿有些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后,又开口小声说道:“更何况待在这里总看些伤风、晕眩、腹泻的毛病,再怎么练习成效也有限。”

“是,我们小陌大夫可是未来的大神医,怎可以屈就在这么一个小地方?”钟离谦陌点头附和。“确实是该多走走看看。”

“哥哥很想魅儿变成神医吗?”偏头,稚气的脸上有些不解,发现到这个字眼并不是第一次听见……

微笑重执喂食的工作,清俊雅致的面容上漾着让人心醉的温柔,宠溺地轻道:“即使什么也不是,都是哥哥的魅儿。”

钟离魅儿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她当不成神医也无妨。那她就不懂了,既然无妨,又为什么一定要磨练她的医术,让她往神医之路迈进呢?

那一脸困惑的可爱模样,一如当年她犹不愿开口说话前,连走路都还有些摇摇晃晃的时候,小胳膊扯着他衣袍的一角,迈着她的小短腿指东指西,要他为她解释的模样。

不需要言语,她的眼中只有对他的信赖,信赖他能领着她,不受伤害的认识这个世界。钟离谦陌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温和却慎而重之的开了口。“哥哥只是希望魅儿能明白,你的存在是多么珍贵。”

秀气的眉头微蹙,想辩驳这绝对是他存的“老王卖瓜”心态作祟,可钟离谦陌没让她有机会开口便再道:“金子即使埋得再深,一现世,就没人能否定它的价值。就像你,魅儿。”

小鹿一般湿润透亮的水眸怔怔地看着他。

“哥哥的小魅儿绝不是其他世家千金所能相比的,也不是因为冠上‘钟离’的姓氏才显得特殊。”浅樱色的唇微动,吐露着魅人心智的话语。“你只是从来没机会显露出你的才能而已。总有一天,那些人会为轻视你而付出代价,你要相信自己,知道吗?”

钟离魅儿从那双亮若星子、漆墨如夜的乌瞳中看见了面带迷茫的自己。

总有一天,那些人会因为轻视过她而付出代价?

她从来不怀疑他,可这一回,她真的不确定了。

钟离谦陌看得甚是透澈。

心爱的小孩被人伤了自尊,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甚至看轻自己,觉得比不过他人,那么他便要为她修补起自信,只有她肯定了自己,日后才不会让人轻易欺负。

安阳的驻诊经验是成功也是失败的。

成功在于魅儿一脑袋的知识有了发挥的地方,患者的感谢对她自信心的建立开始起了作用。

失败则在于引发太大的骚动,过多注视的目光让她不自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减弱了患者的肯定本该发挥的效能。

所以从安阳离开之后,策略更动,两兄妹易了容,以最普通不过的姿容开始名为四处行医,但多数是在游山玩水的生活。

一个人的眼界开阔,心也会变得开阔。钟离谦陌如是想。

所以两兄妹没有特定的目的地,登山、游湖、赏花、观潮、听小曲儿……当然不光是玩,行医看诊这件事还是有的,毕竟这才是他们出外的主要目的。

所以每当他们路过什么小村子、小山寨的时候,便会停留数日,为这些地处偏远的居民进行义诊,让钟离小陌的名号获得众人的感恩戴德,直到两人进入青平这个大城市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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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自家小孩接受了那些纯朴真挚的谢意,心情日益开朗,眉头不再有事没事拧起来,钟离谦陌甚是满意。

也是因为到了大城市的关系,两人总算得以除下人皮面具,还以本色,当起一般游人,流连于青平城的各大名胜景点之间。

游山玩水、行医济世的日子甚是舒心快活,至于奉左、崇右这两位谷主的左右手是怎样的被钟离谦陌压榨、和用,那就不是钟离魅儿会知道的事了。

最多她只会偶尔有些纳闷,哥哥不用忙了吗?

就好比这会儿,两人在饱饱睡了一觉、美美吃了一顿丰盛的早膳后,无所事事到携手上街,毫无目的地、纯粹走马看花的逛街。

因为太过悠哉,反倒让钟离魅儿有空动用起她的脑子……

身为兄长最亲近的人,每到核帐季节还得借助她的记忆力帮忙看帐、对帐,她很清楚知道,药谷的生计可不单单只是打着招牌行医救命而已,还包含谷中药材的生产营销,与各城镇济世医馆之间的管理问题。

那些事关钟离氏族生计的大事从来就繁琐又缠人,至少过去她可从没见过这般悠闲不问世事的哥哥。

又想了想,忆起这些日子里,在他们两兄妹出游的路上经常来去匆匆的奉左跟崇右,和无数来了又去的信鸽……

“哥哥?”边走边啃着山楂糖的人匆地停下脚步。

“嗯?”正闲步逛街的另一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左哥哥跟右哥哥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人来人往中,钟离魅儿刚好想到这事。

“怎么这么问?”

“他们最近似乎很忙,你把所有工作都丢给他们了?”她只是反应慢,但从来就不是笨。

那丰姿俊雅的人却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诸如奉左不该错放几把火惹得她身体不适,或是崇右倒霉受牵连,跟着一块儿付出劳力之类的事,钟离谦陌一概不会承认。

可她对他的了解,一如他之于她。

当他这样云淡风轻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时,便表示他确实是公报私仇,正在进行他个人的恶趣味。

这种事不常发生,但在一块儿长大的岁月中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呢?

“谦公子?”

呼喊声来得突然,循声看去,几步外有个红着眼眶,犹如见了亲爹般激动的女子。

天仙一般气韵的人面容不变,文秀俊雅的面容上犹是挂着温雅谦和的浅笑,可钟离魅儿知道不一样了,那闪烁得像星星一样的光芒,从哥哥的眼中褪了去。

“谦公子,果真是您!”那女人含着泪扑了过来。

钟离谦陌身子一偏避开了碰触,任由那意图拉住他的女子扑了个空,跌卧在地。闪避的同时,还不忘捞过身旁犹一脸愣愣的小包子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兄妹俩默契十足,躲在兄长身后的钟离魅儿趁着扑倒在地的人爬起之际,扯了扯兄长的臂膀,令其微弯下身子,好让她附耳细声道:“南宫瑾,丫鬟,锦凤。”

一切发生得极快,在对方狼狈爬起时,两兄妹已是一个在前、一个躲在身后的姿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

“锦凤姑娘,男女有别,恕在下失礼了。”温文儒雅的俊颜上盈满没扶她一把的歉意,语气是那么样真诚,任谁也不会看穿,要是没人提醒,他压根儿就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何方神圣。

锦凤身为一个丫鬟,从来都是人微言轻、受人使唤的命,何曾想过像钟离谦陌这样的一号人物会记得她的名字,甚至还有礼到以姑娘相称?

微一怔愣后,她掩下内心的激动,赶紧道:“别这么说,是奴婢一时激动失了分寸,让谦公子受惊了。”

世人眼中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微微一笑……他是认不出这丫鬟,但南宫家大小姐跟她底下的人是怎么兴起祸事,可是完完整整的记到了帐上,钟离谦陌心里可清楚得很。

“锦凤姑娘如此激动喊住在下,不知所为何事?”谦和有礼的俊颜上面色不改,不会有人知道那温煦和善的秀雅俊颜下,真正的想法。

“谦公子,您一定得救命,我们家小姐不好了!”锦凤焦急得流下泪来,抽抽噎噎说道:“我们家小姐受奸人所害,身中奇毒,济世医馆的人不医,城里的其他大夫更是束手无策,还请谦公子大发慈悲,妙手回春,救救我家小姐。”

钟离谦陌不是那种被扫了游兴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更不是会记仇爱报复的人。所以,他是那么样的斯文有礼,异常客气又万分抱歉的温和说道:“药谷有药谷的规矩。”

别人能医的不医。

奸佞之辈不医。

拦路求医者不医。

待锦凤为时已晚的想起,她此下求助的行径恰恰犯了三一不医”的第三条规则时,吓得脸都白了。

“可是……可是我家小姐、小姐是南宫家的人,她、她不能、不、不应该、算、算是一般常人……”锦凤急得口吃,亡羊补牢地声明以南宫家族与药谷的友好关系,不该以一般求医者的情况对待……

对比那份焦急,钟离谦陌的温文儒雅就犹如三月的春风,是那般和煦宜人,教人打心底感到平静。只听他温言道:“钟离耡训不可违背。”

明明是那么温和的话语,可就是让人感觉到他的为难。

至少锦凤很难再说出什么求情的话,因为她一点也不想让眼前的人感到困扰。更何况她们主仆二人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前往药谷登门道歉,好解决药谷全面拒医南宫世家的事。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药谷拒医的事都还没能解决,小姐就先出事了。

天可怜见,让她在这危急中遇见了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药谷之主,怎料她一时心急却犯了“三不医”的第三条,现在落得如此结果,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第6章(1)

药谷与南宫世家,两者之间的关系正呈现前所未有的紧张。

偏偏狭路相逢,双方的关键人物在青平城碰头,撞出了个烂摊子,而南宫侠宇就是临危受命接下这烂摊子的倒霉鬼。

为什么要刚好待在隔壁县城?因为是距离最近的一个南宫族人,而远水难救近火,于是他理所当然被指派来收拾这烂摊子。想也知道,这绝对是yīn谋,是家族内斗的结果。

事关药谷钟离氏族与他南宫家的友好关系,一个弄不好,日后南宫家的伤病急难可说是求助无门,那真的只能吃不了兜着走。用肚脐眼想也知道此事有多重大,但为什么偏偏会找上他这个没权没势、只是江湖朋友多了些,然后很不小心有些侠名的庶出二少出面处理?

还不就是怕他侠二少的名号压过了嫡长子的声势,又生怕嫡长子没做好落人口实,所以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丢到他身上。

他很清楚那两个老毒妇的打算,要是他真能解决此次危机,修补药谷与南宫家族之间的友好关系,做得好也就是言不由衷的一声称赞,或说他不负“南宫”这个姓氏,要是无法善了……哼哼,他跟妹妹就等着吧,还不知道会被怎样编排跟诋毁。

类似家族罪人之类的罪名大概是基本该受的,而她们的最终目的,是想将他们二房一支的兄妹逐出南宫家。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他根本不能拒绝这份苦差。

只消有任何推拖之意,可以想见随之而来的罪名至少有两大类:一是缺乏家族向心力,不念南宫家栽培之恩等,往忘恩负义方向编织的罪名;一是不思同舟共济,怀有狼子野心之类的yīn谋路线。

不管哪一种,一定又会牵连到他那柔弱无助的妹妹,谁让他们二房一脉从存在的那日起,就是老夫人跟大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特别是在他们娘亲积郁成疾,因病过世后,这两人对他们兄妹更是时时盼能除之而后快。

南宫侠宇看得透澈,所以心里极度不爽。

这落到头上来的任务简直就是前有狼、后有虎,只怕老夫人、大夫人的人马正日夜烧香,巴不得他搞砸了这事,好让他们得以借题发挥,趁早铲除二房,撵他兄妹二人离开南宫家,甚至从族谱上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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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手算盘真是打得苏哩啪啦响,却正显得两位妇人的短视。

家宅内斗搬上台面,若真是搞砸了与钟离氏族之间的关系,倒霉的又何止他跟润润两兄妹?整个南宫世家又讨得到什么便宜?

还真以为让他们两兄妹顶了一个“南宫”的姓是多大的恩惠?

经由这些年的努力,他南宫侠宇积累下的可不只是江湖薄名。若不是不想爹亲为难,事情闹大有损他老人家的脸面,他早想带着润润自立门户,离开这个冰冷无情、不仁不义的大宅门。

当他稀罕?呸!

既然老虔婆们包藏祸心在先,那就别怪他从中作梗……

“我是这样想的,不知谷主以为如何?”对着那有着文雅秀美、温文儒雅的欺世外貌,实则任性妄为且极其护短的青年,提出双赢计划的南宫侠宇同样一派的好整以暇。

若不刻意提及,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求见这一面,可是在济世医馆外头站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冤有头、债有主,自然,这帐还是算到了害他得面对这一切的老不死跟大房人马身上,所以他毫不迟疑地说出他的计谋。

南宫侠宇提议,两个家族的关系败坏既然全因南宫瑾那位大小姐管理下属无方而起,那么反击的施力点就该着重在这儿。而真正有效的方式,就是直接打击那份自以为高人一等的骄傲,才会让那位大小姐知道痛。

要南宫侠宇来说,所谓的高岭之花,什么性子清冷高贵、冷傲如梅之类的美誉全都是屁,说白了就是被家里娇养过度,自小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次她一等罢了。

这回受命备礼上药谷道歉,只怕是这位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受挫,真要让她因为昏迷不醒而躲过登门道歉的责罚,岂不便宜了她?

若要她确实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让她好好的登门道歉便算伤她的脸面,待她上门道歉时,再设法刁难,那可就是剥皮之后再剥皮,才是真正痛快的做法。

南宫侠宇当然也知药谷的“三不医”规矩,但他更清楚,这“三不医”说起来真正的不医也就是一条:不想医就不医。

只要钟离谦陌愿意,先前的拦路事件,当事人说了没这回事,谁敢吭声?

南宫侠宇头脑清楚得很,所以没将之前的拦路事件当成阻碍,而他如今献上此计不光是为了自己原先的任务,也是让药谷出手,求得重修旧好的先机。

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这位大小姐吃瘪。其实他早就这么想了,此时不推波助澜更待何时?

“看来,你跟润润在南宫家过得还挺辛苦的。”放下茶碗,钟离谦陌似笑非笑的看着献计的青年,却不对他的计策有任何评论。

关于南宫家的内斗,钟离谦陌也知道一些。

现今南宫家主的二房,亦即南宫侠宇与南宫润的娘亲原是一教书先生的女儿,与家主两情相悦,无奈老夫人以门户不相当为由反对。别说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轿抬进南宫家做少主母,老人家连让对方进门都不允。

事情闹了一阵子,最后达成的条件是娶老夫人一向宠爱的亲侄女为正妻,老夫人才勉强点头,答应让教书先生的女儿嫁入南宫家当二房。

从此后,开启了南宫家族的内斗史。长达十多年的内斗,从来就是大房想方设法整二房。一般人只知南宫家大房掌权威风,二房得宠,却没人知晓,二房的得宠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别说是积郁成疾,最终香消玉殡,还连累了一双儿女,也就是南宫侠宇与南宫润。那些肮脏事,就算钟离谦陌不刻意打采,光凭推论也知晓,他们兄妹过的绝不是什么太平日子。

因而他对于南宫侠宇现下流露出的等着看大房人马吃瘪的心态,倒觉得很正常。

南宫侠宇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瞒的,坦然道:“谷主想必清楚得很,我这人向来就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们既然没想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浪费气力帮他们顾面子。”

这话是实话,因为南宫侠宇知道,眼前的美青年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欺瞒之人,他又何必故弄玄虚?

随着话语落定,室内有好一会儿的寂静……

钟离谦陌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白皙如美玉的纤长食指轻敲了桌面数下,最后,对他的献策给予部分肯定。“你的想法确实可行,但还有可以改进的空间。”

“哦?”挑眉,南宫侠宇先是自我检讨,原来他方才提出的计谋还不够yīn损,那么,所谓的改进空间到底是怎么个改进法呢?

钟离谦陌无视他一脸愿闻其详的神情,仅淡然表示。“你说服我了,我会派人医治南宫瑾。”

南宫侠宇注意到,这位年少的药谷之主所应承的只在于医治南宫瑾的部分,而且是“派人”医治,并非他亲自出马。

眼见对方并无继续解释的意愿,南宫侠宇也不勉强。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药谷之主既已承诺会处理此事,他回头有得交代就算任务完成,至于要派谁出马医治,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最多……他只是期待……这件事到底会如何发展?

身为两大氏族修复关系的重要当事人,钟离魅儿是处于状况外的。

由于奉左跟崇右前来会合,原先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行程似乎到了头。随着这两人带回来各地的帐册,她只能跟着闭关,待在青平城的济世医馆接受祖宗级的招待与服务,然后跟着两位总管困在大量的帐册堆中帮忙核对大小帐本……

大帐本是药谷总帐,小帐本则是各地济世医馆的帐目。她负责的部分说简单,可普通人却没办法有她那样的速度。

按一般人的作业方式,就是拿着小帐本,一条一条与大帐本上的帐目核对品项跟数字。可她不同,她先将各地的小帐本浏览一次,接着再翻看已誊写计算完毕的总帐本。

两者所登录的数量与数字是否有出入,她只消核对记忆中的品项、数目便完事,无须一本一本、一条一条的核对。

一般人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进行的工作,在她来说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所以除了药谷的人型书库,她也是对帐时的最佳利器,每每让负责理帐工作的崇右对她感激不已,就像这会儿……

她不过是看完所有的小帐本,答应回药谷后会帮忙核对大帐本的纪录有无出入而已,让江湖人美誉为“智脑”的右大总管竟然不顾形象,像得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夸张地哇哇喊着:“有魅魅真好”。

往常这个时候,钟离魅儿总是笑。

她笑,只因为崇右夸张的摸样甚是逗人,那时可从来没将那些话语当一回事。

如今却不然。经由这些日子的历练,一样是笑,却是多了些羞涩,还有一些些满足……只因为她开始懂了,晓得自己的价值。

如今她笑,不仅仅是崇右夸张的表达方式惹人发笑,更是因为她的能力受到了肯定。

在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一如钟离谦陌所预想的那样,她的自信心已经建立起来,也因为被肯定的关系,笑容里不可避免的添了些羞意。

当中的差异,奉左跟崇右也发现了。

眼前的小姑娘不像以往一样只是傻乐,奉左仅是微挑了下眉,一贯维持他八风吹不动的冷酷模样。崇右则是直接收敛了鬼哭狼嚎的夸张表情,改为好奇的打量。

“怎、怎么了?”钟离魅儿忍不住也低头看了看自己。

“魅魅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崇右笑咪咪地说道。

“有吗?”钟离魅儿看向一旁磨刀相陪的奉左,征求意见。

对这微小的动作,崇右连忙抗议。“魅魅看阿左做啥?不信我的话?这真是太教人伤心了……”

钟离魅儿捂着嘴偷笑。“右哥哥,你总是那么夸张。”

崇右一双桃花眼却是朝她左瞧瞧、右瞄瞄的,最终像是监定完毕一样的下了结论。“阿左,仔细看看,原来傻魅长成了大姑娘,不是小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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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魅儿只觉哭笑不得。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长大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所有人都不当一回事,总是拿她当小娃娃一样看待。

这会儿突然被正视到她已不是小孩子,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为之前的被忽视感到难过。

第6章(2)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年纪,是不是该找婆家了?”崇右抚着下巴,貌似正思索着重大的难题。

听见这话的时候,钟离魅儿僵住。婆……婆家?

“谁配得上我们魅魅?”奉左冷哼,取布巾擦拭手中利刃。

“这倒是个好问题。”崇右笑咪咪的直问:“魅呀,这阵子跟着谷主四处游山玩水兼行医的,路上有没看见喜欢的人啊?”

钟离魅儿赶紧摇头,不是因为那一副“你要有喜欢的,哥哥们帮你抢回来”的态势,更是因为她打从心底抗拒这个话题。

“那有想过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吗?”崇右问得甚是自然。

钟离魅儿却被这个听来寻常的话题吓到,她从没想过这件事呀!

收拾磨刀器具的奉左停下了流畅的动作,有些不确定的瞄了崇右一眼,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起这话题?

崇右却是飞快的白了一眼回去,心道:你这不解风情、闲着没事就只会磨刀当消遣的木石家伙懂个屁?等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熬到小姑娘长大了,这时不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呃,魅魅可得好好想想这事。”没空理会石头人,崇右那桃花满满的俊颜难得端起一脸正色,甚是认真道:“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可关乎到你的终身大事,哪能够一点想法都没有?你可别以为什么都不做,光是傻等就会有好郎君从天上掉下来。”

钟离魅儿被这番话砸得分不清南北,求助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奉左,怎料,那从来不掺和崇右瞎起哄的人却面无表情的接了一句:“人选很重要。”

“是吧,连你左哥哥也是这么想,人选很重要。”崇右得意一笑。

是这样吗?

崇右光看她一脸迷迷糊糊的,断定:“喏,你一定没想过这事对吧?”

见她心虚地乖乖点头,崇右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念道:“那你从现在就要开始想了。首先是得设定好对方的条件,家世、身份背景是一回事,重要的是那人得对你很好,真心的、无条件的好,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为了让你开心的好。”

钟离魅儿受教的点点头,表示听到。

“再来是要了解你,知道你想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最好是要像你肚里的蛔虫那样。”

像蛔虫?娇颜因为这形容而有些僵凝。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也喜欢,对对方也有好感。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是不?所以好感很重要,得找一个即使不说话,两人也能自在相处的对象。”崇右一脸大义凛然的正派模样,好似他这番话完全没有蓄意引导某人的思路似的。

钟离魅儿还在想着那句“即使不说话,两人也能自在相处”,崇右已紧迫盯人的进一步道:“若有这样的对象,傻魅你可千万别错过。”

“哥哥!”

听她一声叫喊,崇右面露喜色,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窍,但他的喜悦仅维持不过眨眼的片刻……

“发现什么人?”走入门户大开的屋内,钟离谦陌正好看见崇右慷慨激昂的表情。

钟离魅儿一颗不知所措的心总算稳定了下来,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没有细想,连忙向她的救星靠过去。

钟离谦陌看了看目不斜视,故作无事的奉左,又看看装忙收拾帐本的崇右,最后看向紧贴过来,抓着他手不放的自家小孩。

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怎么了?”

“唔……”犹豫,钟离魅儿不知道怎么说。

温和的目光离了她,朝崇右跟奉左飘去时却是多了几分极为内敛的凌厉……

奉左装死。

崇右心中叫苦,本想继续装忙,但也知道躲不过,只能悻悻然的自首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咱们家魅魅也大了,该是为她的终身大事好好谋划一番的时候。”

“呃……”

直到南宫侠宇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屋里的几人才发现他的存在,也因而错过钟离谦陌一度出现的yīn沉面色。

“原来哥哥的访客是宇二哥。”钟离魅儿下意识的往钟离谦陌的身后躲去。

其实她对南宫侠宇的印像一直都很好,身为唯一手帕交南宫润的同胞兄长是原因之一。她从南宫润口中听说过南宫侠宇那些古道热肠又友爱手足的事迹,再加上过往每年夏天,他都会带着药材与大量礼物前来药谷探访南宫润,让人很难不对他有好印象。

只是现在这话题太过奇怪,诡异得连她都不想面对了,没想到却让一个外人,还是男子给听见了。钟离魅儿觉得很不好意思,只想躲起来,假装没这回事。

“抱歉,我突然想起一事……”南宫侠宇犹豫的目光看向躲在钟离谦陌身后的人,思索着该不该说……

钟离谦陌知晓,事情必定和他家的小孩有关,那双总是温和的眉眼添了几分探索之色。

南宫侠宇的犹豫并没有维持很久,想到钟离谦陌宝贝这个妹妹是到了离了视线必让两大总管至少其中一个相陪的程度,那么,就算消息未定,说出来当作提醒也算是卖个人情。

“这事还没定案,但你们先有个心理准备可能会好一些。”南宫侠宇先声明,事情尚且只是风声而已,这才说道:“就我得到的消息,如果我没能完成任务,老夫人会让南宫赫出马,而他们商量的对策之一是联姻,有两种可能:一是南宫瑾嫁予谷主,二是以南宫当家主母的位置作为交换,以取得与药谷的友好关系。”

“他们想让南宫赫娶魅魅?”崇右先皱了眉。

奉左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但面色也明显沈了些。反倒是钟离谦陌一脸的似笑非笑,似是不置可否……没人发现到,在乍听消息的那一瞬间,黝黑如墨的乌瞳中一闪而逝的奚嘲与鄙夷。

钟离魅儿吓坏了,小手紧紧揪着兄长的衣袍,脑中出现片刻的空白。

她知道南宫赫,他是南宫家的嫡长子,如无意外将会是下任的家主,在外风评不差,但不时传出其性格孤傲难以亲近的传闻,在她的印象中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但她现在听到了什么?

南宫家族想和药谷联姻,目标锁定哥哥也就罢了,竟然想要她嫁给南宫赫?

“没事。”带着暖意的大掌轻轻包覆住她泛着凉意的小拳头,钟离谦陌动作轻柔的将受惊小鹿一样的小孩带到身前,安抚性的摸摸她的头。

“那只是他们商讨的对策之一。”见气氛突然变得僵凝,南宫侠宇赶紧强调。“虽然底下的人想出这应对之策,可是老夫人跟大夫人都反对,所以目前只是列为考虑,尚未成定局。”

反对?

虽然没人想过要让这门一厢情愿的亲事成立,但听到他们家的小孩让人投了反对票,也就是被否定。除了钟离魅儿这个当事人,两位总管大人的脸色甚是难看,即使是钟离谦陌也忍不住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

南宫侠宇眼见众人面色不善,迟疑了一下,最后委婉道:“两位前后任当家主母很是介意……嗯,就南宫瑾带回去的消息,觉得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钟离魅儿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话。

原来是嫌弃她麻雀充凤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的感觉甚是复杂。

她从来都没想到,她竟会有感谢自己是弃儿,非钟离氏族所出的一日?

“魅儿,江湖虽然险恶,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牢牢记得。”嘴里喊的是自家小孩,但钟离谦陌却是朝着南宫侠宇微微笑着。

钟离魅儿默默打了个冷颤……她感觉得出来,哥哥很生气呢!

“我钟离子弟绝非鱼肉,可以任人论斤估两、拉拨盘算。胆敢轻侮者,必当连本带利奉还!”绵里藏针的迫人目光总算从南宫侠宇身上撤回,再看向自家小孩时,连同声音,已如春阳般温和。“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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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事说出来而已,有什么事可别对着我来。”南宫侠宇苦笑。

钟离魅儿眨着小鹿一样清澈水润的大眼睛,脑中争相盘旋着很多事,先是想到,她是不是该提醒一声,她是捡回来的、身世不明的麻雀一只,还真的不是钟离子弟?

然后又让她想到,哥哥这番话的意思……是要她报复吗?

报复?她?

钟离魅儿怎么也想像不出自己对人进行报复的模样,所以很快的否决掉这个不切实际的可笑想法。

但更快的,她就知道她错了……

第7章(1)

青平,平安客栈,天字一号房。

对着两个月前还活蹦乱跳在自家别院作客,如今却面色红润但毫无知觉倒在床上的人,感觉甚是怪异。

至少对钟离魅儿来说,真的是很怪的一件事。但再怎么奇怪,都没有自己被任命为这次的救治主力来得奇怪。

她很难理解,为什么由她出马当主治大夫就是一种最好的报复跟反击?但既然哥哥这么说,左哥哥跟右哥哥两位总管大人也点头表示本该如此,她即使想不通,也只能顺从。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端详这位盛名在外的江湖美人。仔细想想,对于南宫瑾这人,除了容貌方面的美名之外,她其实认识不多。

不能怪她,就连南宫润这个做人家妹妹的,都只能以“很漂亮,性子冷冷的不太理人,以前其实没说过几次话”来形容这个同父异母的姊姊,更何况是钟离魅儿。

这样陌生的女子,前阵子却一反常态的友爱起南宫润这个庶妹,打着探视妹妹的名义登门造访……

“反常即为妖!”南宫润那时是这么跟她说的。

没两天,在对方有意无意探问起钟离谦陌的作息与喜好后,南宫润为这反常的举动下了结论。“南宫瑾的反常行为,应该是对你哥有意思。”

有意思?

又过了两天后,她才真正弄懂这个字眼的涵义:原来这位美人南宫瑾喜欢上她的哥哥了。

更进一步的,她还知道这样的配对在他人眼中实属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是极受赞赏的,而她的存在对某些人来说就戍了一种妨碍。

所以后来她走了。

因为想知道真正属于自己的归处究竟何在,所以出发寻找。

更是因为不想成为妨碍,所以她走了。

哪晓得兜了一圈,她顾着玩、忙着磨练医术,日子过得充实没空理会这些事,差点当它们不存在之后,事情又绕了回来。

如今,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她一点也不想阻碍的“玉女”却身中致命蛊毒昏迷不醒,又因为“金童”置身事外,只能由她出马救治。

那是蛊,不是毒,钟离魅儿能肯定。

丫鬟锦凤的证词也证实了这一点。

说起来也是一场无妄之灾。

据说貌美如花的南宫瑾因为一场突来的豪雨受困于一乡间小茶棚,岂料紧接着入门避雨的那名苗族男子却对南宫瑾一见倾心,不但公然表达爱意,还在南宫瑾冷颜喝斥、两人大打出手搞得小茶棚毁了大半之后,当众发下豪语,说会让她改变心意,而且求着要嫁给他。

留下被人嗤之以鼻的豪语,雨停之后那张狂的苗族男子便扬长而去。南宫瑾原先只当被路边野狗吠了两声,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哪晓得才抵达最近的一个城镇就匆地失去了意识,再也没醒来过。

乍看好似没事,甚至整个人犹如涂抹了胭脂那般,气色红润更添艳色,可偏偏人就是昏迷不醒,且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只要七日之内不取蛊,那么中蛊者就会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锁情蛊,苗人为这悄然夺命的蛊毒如此命名。

这样的蛊毒,通常是不受祝福的有情男女选择殉情时使用,或是偏激者在得不到心上人的爱意时,施放此蛊以取得对方家人的同意,是一种先将名分订下再做后续打算的激进做法。

这些都是来自某本《蛊毒大全》书中所记载的内容。

显而易见,南宫瑾的运气不太好,遇上这么一个性格激烈的苗男打算强逼她就范。

但……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啊?

为什么仅凭一面之缘,就兴起这种不择手段也要强占为妻的信念呢?

而且,这苗人想娶,怎么都不顾念一下南宫瑾想不想嫁呢?

更何况,南宫瑾都有喜欢的人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又绕了回来。钟离魅儿很难不去注意南宫瑾喜欢着她的哥哥这件事。

对于这些情情爱爱,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事,她感到异常困惑。

特别是这把火快烧到她身上,竟然因为年纪到了,婚配这个话题竟落到她头上,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魅儿姑娘。”南宫侠宇匆地开了口,那一双拧得跟麻花似的眉头让他不得不问。“情况很糟吗?”

他不得不承认,钟离谦陌让这小姑娘出马确实是一绝。

原先他所设想的方式,也就是南宫瑾复原后先是登门道歉,接着被刁难,如此一来便可以重挫大房的脸面两次。

哪晓得钟离谦陌棋高一着,他不但不亲自出马,摆明了不给南宫家面子,派奉左护送出诊的医者又正好是南宫瑾看轻的钟离魅儿。被自己所轻视的人给救了,那是什么滋味?

要不是觉得南宫瑾被娇惯得过度,实在需要点教训,南宫侠宇都有些同情她醒来后必须面对的事。

先是心上人不愿出手救她。

再来是被她眼中来路不明、没本事却凭心机占着“钟离”之姓作威作福的人救了一命,欠下一份救命之恩。

之后,不管愿不愿意,她还得继续执行前往药谷登门道歉的工作,但很不凑巧,道歉的对象还是那个救了她的人,就算想避不见面,假装没欠下救命之恩的事也不行。

最后就算忍着难堪道了歉,可距离获得原谅还有一段长远的路。谁晓得钟离谦陌到时会想出什么法子折腾这位心高气傲的千金大小姐?

南宫侠宇早受够了那份自视甚高与目中无人,对于钟离谦陌能将事情设计到这种地步,将损人的方式弄到这般淋漓尽致感到十分崇敬与激赏。

只不过,要实践这一切,先决条件是钟离魅儿要能成功救治南宫瑾风雨飘摇的性命才行。

眼看着那拧成麻花似的纠结表情,南宫侠宇不得不跟着紧张了起来。他虽然知道这小姑娘家先前曾化名“钟离小陌”行医一段时日,但医术到底如何,他还真是没个底。

“二少。”一旁有人咚一声的跪了下来,哽咽道:“小姐跟您虽非一母所出,但总也是南宫家的血脉,是您的妹妹。”

钟离魅儿一脸迷茫,不明白现在是在演哪一出。

“看来……先前的处分还不够重,还是小姐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由得你这样目中无人、口无遮拦的想说就说?”皱眉,南宫侠宇明显不悦。

对于大房一脉相承、由上到下的狗眼看人低,他其实早习以为常,但如今连个待罪的丫鬟都敢意有所指的质疑他,当着来客的面公然朝他叫阵,这让他开始不同情南宫瑾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

“为了小姐,奴婢不得不说。”锦凤一脸委屈。

先前因为路上拦医事件,她被罚了半年月钱。要不是因为小姐正病着需要人服侍,只怕她早跟夏嬷嬷一样被撵离南宫家族。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自然得找机会表现她的忠心为主。

“眼下小姐情况不明,也就剩那么一口气了。二少您请不回谦公子倒也罢,也不能找谦公子的妹妹来充数,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济得了什么事?”锦凤自认占着一个理字,豁出去了,直道:“又不是药谷养大的就是神医,由得她胡来,您就不怕赔上小姐的命吗?”

“所以你这是质疑二少我打算谋害你家小姐性命?”明明是剑眉星目,一派阳光开朗的俊朗青年,这时也让这恶婢给气得一脸风雨欲来。

虽然他确实存了些心思,想让这位异母妹妹受些教训,但最多也就是心性上的磨练与教训,要扯上性命相害的事,简直就是在污辱他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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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南宫侠宇气得脸色发黑,钟离魅儿听得迷迷糊糊,只能困惑地看着陪同前来的奉左。“左哥哥,我有说不能治吗?”

“无知之徒的想法不能臆测。”奉左冷淡回应。

药谷之人珍而重之的人型书库,知晓的人没几个,他可没兴趣赌这无聊的一口气让外人得知这隐密之事,至于那兴事者,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钟离魅儿觉得南宫家的人除了南宫润跟她的哥哥之外,好像都很难相处。后知后觉的她忽地想通一件事。

过去她曾听南宫润提及数次,诸如:她好高兴自己被送到药谷解毒养身体,还说要是待在南宫家,日子不知道会有多难过这一类的话。

以前她不懂,但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嗯,她得跟哥哥说说这件事,让哥哥想办法,在润润结束作客后,把人从那个家族世交那儿直接接回药谷才好。

钟离魅儿想得专心,浑然不觉那厢的南宫侠宇又怒又嫌丢人,索性直接封了锦凤的穴道省得再闹事。待她回过身来,跪在地上半伏着身子不能动弹的人毫不遮掩的朝她投射极其怨毒的目光,害得她吓一大跳。

是怎样了?为什么这样看她?钟离魅儿感觉甚是不自在,越想越不对劲,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她闷不吭声的来到桌前,取用备置好的文房四宝,拿了笔就行云流水般的唰唰几笔写下解蛊药方。还不忘依循兄长的指示,用药绝对是选用最苦、最腥、最难以下咽的品项。

之后,直接将方子往南宫侠宇手中一塞,交代道:“三碗水煎成一碗,设法让患者喝下就会好了。”

搞定,收工。

好个乱七八糟的一家人,就此别过,除了南宫润,最好是再不相见。

是夜,有人沭浴梳洗过后,直到屏退服侍的小丫头,躺到床上了,万马奔腾的脑子还没消停下来。

她不得其解,那些关于他喜欢她、她却喜欢另一个他的问题。

特别是“另一个他”到底喜欢谁?

毫无办法,这问题不时突兀跳了出来,占据所有的思绪,让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从过去到现在,那一个个试图讨好、吸引“另一个他”注意的所有女性。

钟离魅儿发现这很不容易。

她的哥哥太过出色,吸引老的、少的、小的目光不计其数。可不论她从中再怎么样仔细思量,哪管对象是谁,哥哥儒雅温文的态度一致,对每一位都是以礼待之,实在分辨不出有哪个“她”曾获得不一样的对待。

匆地,那蜷在被窝中的柔软身子僵了一下,因为她想起先前在雪涛别院时听到的耳语。

虽然她从不曾像那些耳语所说的那样,因为贪图富贵而用过什么手段或心机,但她打从有记忆以来,天人一样的哥哥确实是异常的疼爱、照顾着她。莫非真是因为她,是她耽误了哥哥的姻缘?

钟离魅儿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心里有些不安,因为那些个老嬷嬷们倒也没说错,一般寻常人家到她哥哥这年岁别说是成家立业,有些都是几个孩儿的爹了。

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可惜,想像中的舒适睡姿在她几乎将整个床滚过一圈后并没出现,最终是“豁”一下的掀开了被子,穿妥了衣衫直往夜色中冲去。

第7章(2)

从来都是后知后觉、惯性慢半拍的人,真到火烧屁股的时候,也能激出一股不容小颅的爆发力。

突然从房门里窜出的钟离魅儿就像只狂暴的小牛犊,在济世医馆专门招待贵客的别致院落里暴冲,毫无停止的迹象,一路直闯进兄长的厢房。

“你不拦她?”屋顶上,奉左看着身旁晃着手中小酒壶的人。

“你不也是没动作?”崇右的桃花脸上漾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笑意。

药谷的两大总管再无人出声,安静的等着。

“啊!”

稍嫌温和、迟钝的小小惊呼声在屋内响起。

之后,是好长一段的静默……

房里的钟离魅儿浑然不见前一瞬间势如破竹的气势,也不记得片刻前一股脑儿如万马奔腾的各种念头,她只是一脸怔怔,澄澈犹如宝石的一双大眼眨也不眨的瞪着泡在浴桶中的人。

正确的来说,让她看得如此目不转睛的,是泡在桶中、出人意料精瘦结实的美丽线条,还有那一身与记忆中全然一致的白皙细腻……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莫名的想摸上两把,好似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似的。

匆地,她突然间弄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儿时兄长总喜欢把她当小猪仔啃皎,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要不是这会儿亲眼所见,在这之前,钟离魅儿还真没想像过,平日着衣后的弱质谦谦形貌之下,会是这样充满力量的美丽线条。而有别于儿时的单薄纤细,在水气薰然之下,竟会让人产生想啃咬两口的想法?

她想得这般认真,直勾勾的视线没有任何闪躲与扭捏。而看的人不尴尬,泡在浴桶中春光外泄的那个也显得十分镇定--即使真有什么情绪也掩藏得很深,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就好似常常在洗澡中途遭人闯入那般,并不见丝毫讶色。

春光四泄的裸男见她一时半刻还回不了神,只能自力救济道:“魅儿,关门。”

在温和的指令声中,还没回过神来的人很直觉的执行指令。

钟离魅儿就像个偶人那样愣头愣脑地转身关门,接着转了回来,继续看着那引人垂涎的美丽肌肤与线条,想像着水面下的身子,是不是也同样柔韧又美丽……

抚额,钟离谦陌轻叹。“魅儿,你应该出去,然后关门。”。

愣头愣脑的小偶人正要执行,但小手才刚碰上房门……

不对!

“哥哥,我有事要跟你说!”回头,着急的喊。

素来一贯的优雅从容挽救了钟离谦陌。他很庆幸自己还没有任何动作,但也不由得想像,他要是急着从水里起身,这时的画面将会有多荒谬,惹得钟离谦陌自己都想笑了。

知道她是基于对自己的亲近与信任而不分彼此,钟离谦陌不忍责备,只能笑叹。“魅儿,一个好姑娘是不能看男人沐浴的。”

单纯犹如小鹿一样的目光泛着委屈,忍不住小小声嘟囔。“小时候我们还一起洗澡。”

“但是你长大了。”顿了顿,钟离谦陌柔声道。“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白嫩嫩的面颊鼓了起来,像颗小包子似的,显然不喜欢“长大”这个话题。

几不可闻的一叹,钟离谦陌开了口。“至少,先转过身去,有什么话,都该让哥哥先穿上衣服,是不?”

小包子乖乖的转了身,面对着门板,听着身后的水声,忍不住想像着藏在水面下的身子是如何的修长,但念头一转,发现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哥哥!哥哥!我长大了!”她说,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

这句刚刚好像才被说过,更何况她要说的重点并不是长大与否这件事。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不是小娃娃,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扯着衣摆,在身后传来宪率着衫声响的时候,她理着又开始紊乱的思路,试着表达。“所以……所以哥哥你不要被我给耽误了。他们说,说男大当婚,哥哥应该把时间留给自己,找个好女子,给魅儿找个嫂嫂……”

那细微的声响出现片刻停顿,好一会儿重新扬起后,才听钟离谦陌温声问:“谁是‘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这问题很重要吗?钟离魅儿有些迷糊,却因为他这一问,被这阵子快活无忧的生活挤到最边边的记忆给翻了出来。

那些针对她而来的、刻薄恶毒的中伤嘴脸,历历在目……

质疑她凭什么如此好运的,有。

说她贪慕虚荣的,有。

嗤她心机深沉、善于钻营谋略的,有。

不齿她为一己之私耽误兄长的,有,而且是最大多数。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为她安上那些她没犯下的罪名?

“没有,我真的没有……”当然觉得委屈,但她能对谁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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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是,背着她七嘴八舌地编排罪名就算了,可在她面前,却永远都是那么样的亲切和善,充满关怀之意。

“真对我不满,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对着门板,她自问。

她真的没办法理解这种表里不一的行径,也没办法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她?

思绪太过紊乱,她没发现自己正脱口叨叨絮絮地诉说那些她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肯说,我能明白的。哥哥男大当婚,以后会有自己的家,新的家会有新嫂嫂、小侄子……”

想着那个没有她的一家人画面,钟离魅儿心儿一颤,却刻意忽视,假装自己很坚强、很勇敢那样。

她说服自己。“我都能明白的。虽然很难,但我会学着接受这件事。只要哥哥好,我不会阻拦,更不想耽误哥哥,我、我可以去找亲生父母,不会害哥哥的……”

在她懊恼得差点用头去撞门板的前一刻,着装完毕的钟离谦陌先抓住了她。

一颗心沉闷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让她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的。直到额上贴上泛着暖意的大手还没发现,她差点要用头去撞门板。

“傻魅,没事。”拦住她无意识的自戕行为,钟离谦陌柔声道:“深呼吸……有哥哥在,一切都没事的。”

像只迷路的小兽,钟离魅儿什么也没想,转身就撞进那熟悉的温暖怀抱当中。瞬时,带着沐浴后清新气息的松香气味环绕她所有感知,让她感到心安,连带着也稳定下混乱的心绪。

轻柔的、稳定的拍抚,一下又一下的落在那纤细的背脊上,就像幼年时哄着她睡觉那样。直待她情绪缓和下来,才听他柔声问道:“魅儿怕哥哥娶妻之后就不要你了,所以动了找寻亲生父母的念头?”

见怀中的人儿微微一僵,钟离谦陌知道,他找出她这次离家的真正原因了。

虽然她说得隐晦,黏乎乎的一串话说得含含糊糊,但钟离谦陌一颗水晶玲珑的七窍心肝,怎会摸不清自家小孩的想法呢?

表面上说怕影响他、耽误他,但其实她更怕的是被丢下、从此一个人的感觉。而为了安慰自己,她才会对亲生父母产生了美好的想像,动了寻亲的念头。

“傻魅,你宁愿信别人也不信哥哥?”

赖在他怀中的小人儿没出声,只是用力抱紧了他,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就闻不到了,现在多闻一点。

眼见怀中的人儿就像头寻香觅食的小猪一样,又蹭又拱的,无端惹得人发笑,钟离谦陌怕这小猪仔一会儿又转移了注意力,趁着她心思还在,赶紧将她拉开,让她直直看着自己的眼。

“你是哥哥的宝贝,永远都是。绝不会发生落下你一个,或是放着你不理的那种事。”他说。

他们的眼中,映照着彼此的面容。

他清亮温暖的乌瞳盈满坦然与坚定,她澄澈水亮的眼里却不再是无条件的信任,而是有些迷惘与困惑。

“那样……那样是不对的。”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虽然也希望这样,可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有些心急,让她词不达意。“哥哥,成亲,新嫂嫂,还有小侄子……”

抓住她胡乱比划的小手,钟离谦陌微笑。“别胡思乱想那些,没事的。”

钟离魅儿越觉困惑了。怎么可能没事?不是不愿信他,而是她更清楚世上有件事叫“身不由己”。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要怎么独自抵抗这样的世俗压力?更何况哥哥还顶着“药谷之主”的身份!

扛着所有族人的期许与盼望,如何承受族内长老施加的压力呢?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她的哥哥愿意扛这样的压力好了,她又怎能这么自私,只为了成全自己小小的依赖,想要保有那一份有人疼、有人宠、有人怜爱的心情,就阻断哥哥追求幸福的机会?

她怎么能?因为不能那么做,所以,她的哥哥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庭,从此属于另一个人,只对另一个人好。

“哥哥,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忍不住心中的难受,钟离魅儿一脸委屈。“一切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就只有我跟你……”

匆地没了声响,脑中似是闪过了什么,但速度太快,钟离魅儿没能捕捉住,但她正在尝试,因而有些失神。

“傻魅儿。”屋顶传来崇右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声。“你嫁给少主,不就全解决了?”

第8章(1)

平地一声雷。

至少对钟离魅儿而言,被雷给打到大概也就是这样子。

不是因为知道有人在屋顶上旁听,而是嫁、嫁给哥哥?

这念头像雷一样直直劈中她的天灵盖,让她豁然开朗,让她觉得一切都有了希望,巨大的兴奋冲击着她,幸福得令她感到晕眩。

嫁给哥哥,不耽误他的姻缘,也一劳永逸的解决她嫁人的问题,就她跟哥哥,两个人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加美妙的事吗?

“崇右!”钟离谦陌却在她高兴得分不清南北之际低喝一声……

“少主,崇右这回说得没错。”奉左的声音也传来,且难得的予以附和。

敢情在屋顶上头的不只是右哥哥一个?钟离魅儿迷迷糊糊地想。

“魅魅烦恼半天的问题,只要你们两个人成亲就能解决。谁也不耽误谁的姻缘,而且还能继续在一起,永远不分离,这不是一劳永逸的事吗?”崇右早就对这两人的温吞慢火感到不耐烦了。

“附议!”

听得奉左的附议声,钟离谦陌的面色更沉一分。

崇右性子好热闹,习惯无事惹事倒也罢,没想到连刚直冷肃的奉左也跟着掺和进来,两位得力副手的脱序表现让钟离谦陌面色微沈,声音带冷的低喝。“你们别影响她!”

眼见兄长难得的怒色,从来都是慢半拍、后知后觉的人儿总算反应过来,适才那一瞬间大梦初醒、自觉听到一个好办法的兴奋感尽数散去。而且,隐隐有些受伤,还有的是更多的困惑。

“不能嫁给哥哥吗?”她问,模样儿怯生生的,像是给抢走了什么心爱之物。

钟离谦陌一见那可怜兮兮的神情,难得聚起的怒意就熄了火,叹了口气,温言道:“你还小,不识男女之情,不能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哥哥不希望你被他人左右,影响自己的判断。”

不懂。那盈满迷惘的清澈眼瞳载明了她的无助。

钟离谦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哥哥不希望你因为什么都不明白,就因为他人觉得理所当然而被绑住一生,知道吗?”

不想欺她纯洁无瑕,不想占她什么都不懂的便宜,所以愿意守护着她长大,甚至愿意看着她飞。他作任何决定的出发点,都是基于她的立场考量。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乐,希望她无病无痛、无灾无厄,一世幸福无忧。更希望她能忠于自己的情感,有机会选择自己心爱的伴侣,而非只因年纪到了,水到渠成,在毫无自己的想法之前就被决定婚配,失去选择的权利。

可惜,这番用心却不见得人人都能接受。

崇右显然就是无法接受这份伟大情cāo的人。

对于年轻少主这种倾尽全副心神呵护惯养,却画地自限,守着守护之名而什么也不做的行径,看了这么些年后,崇右真的深深感觉到,读书人的迂腐气一发作起来,有多么折磨人。

感情的事,喜欢就是喜欢,当然是有花堪折就赶紧想办法折了,还讲什么君子做法?

也不想想花费了这么些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她长大,要是如珠如玉的宝贝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跟某个不知名的男人看对了眼,到时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投入他人怀抱?

退个一百步说,真要过不去心中那道门槛,介意亲情与爱情不同,计较对方投入的情感不对等,都说人心是肉做的,凭着那颗yīn死人不偿命的脑袋,对着那么个天真的小东西,还怕培养不出男女之情?

更何况这两个名为兄妹的一对,又是哪里像一般正常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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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之间的羁绊如此之深,对彼此的依赖与眷恋早深入骨血。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一直有种旁人难以介入的默契,而且是从小时候就存在了。

一般兄妹岂能如此?

已经紧密到近乎你血骨中有我、我血骨中有你的关系,再搞那些隐忍、奉献、默默守护看着对方飞的行径,崇右真心觉得,纯粹是书读太多,堵住脑子了。

眼看着一个是反应迟钝、后知后觉;一个是想太多、绑手绑脚,这样的配对组合温吞到几乎没有任何进度,他实在看不下去。

揭开两片屋瓦,崇右朝底下露出那张桃花笑颜,虽是笑着,可挑衅意味甚是浓厚,当场提议。“要不,魅魅你嫁给右哥哥好了。”

“崇右!”素来谦雅温和的人皱起了眉头。

“属下在。”桃花笑颜仍是笑咪咪的,说道:“属下想过了,怎么说我也是看着魅魅长大,彼此都熟识,平日里疼爱她也是出于一片真心。魅魅,右哥哥平日对你好吧?”

对这突来的一问,钟离魅儿愣头愣脑的对着屋顶上的人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嗯。”

“喏,少主也听见了,属下对魅魅的好是得到她本人肯定的,只要她点头答应,属下愿意立即与她成亲。”崇右豁出去说道。

突地,被揭开的屋瓦又多了两块,上方露出奉左刚毅沉静的俊颜来,就见他开口。“魅魅若不喜欢阿右,那么我娶。”

匆地,再没人开口。

屋里、房顶上,四人就这么隔着一层屋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之中。

身为被谈论的主要当事人,而且还是突然连遭二人求亲的当事人,处在这突来的诡异寂静气氛中,钟离魅儿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哥哥,又看了看头顶上头破洞处的两张认真的脸,最后,她认真的感受了一下此时僵凝的气氛……

“右哥哥很好。”她这么说,打破一室的静默。

在取得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候,她再补一句。“左哥哥也很好。”

获得肯定的两人,颇为满意的看着底下那人难得一见的难看脸色。

“可是……”软软糯糯带着点稚气的嗓音补上了但书。“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哥哥,我想嫁给他。”

被满满的宠爱娇养长大的小孩有时并不太具备一般人该有的常识,至少,她并不知道一般人讲到情感的部分,就该要生出害羞之类的情绪才合于常情。

她是在他的爱与包容中长大,太过紧密的情感让她不分彼此,就像面对自己那样的坦然,不但自在地说起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情感话题,甚至不忘为自己争取机会。

“哥哥,我不想要嫁给别人,因为我只喜欢你。所以……我能不能嫁给你?”她很是认真,认真到没发现顶上的崇右对她的这一记直击竖起大拇指。

钟离谦陌对着她认真的小脸,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冷静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点头,好用力的那种。

钟离谦陌低眉敛目,回避了那份毫不遮掩、闪耀得几乎夺目的热切。

“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他说,用着比平时更加淡然的语气,不躁不慢的徐徐说道:“姑且不论夫妻关系跟兄妹关系不同,再说了,拜堂成亲之后可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你可想清楚了?”

他不说,钟离魅儿还真没想到夫妻关系与兄妹关系不同,经他这一提起,让她惊觉到成亲的最大好处是:过去那些烦得不得了,让她每每感到沮丧难解的男女之防可以不用再遵守了!

到时,只要她想,她愿意,就能每天腻着他,理所当然的独占哥哥,像爹每天缠着娘那样。

而哥哥也只能喜欢她一个,没有其他的女人。

钟离魅儿一想到成亲还有这等好处,一颗心差点没乐开了花,恨不得当下、立刻、马上就进行拜堂成亲这件事。

“我想跟哥哥成亲,拜托,我们成亲好不好?”近乎兴奋的情绪笼罩着她,怕被拒绝,连忙带着点讨好意味的打商量道:“我会只喜欢哥哥一个,而且也只对哥哥一个人好,比任何人都要好,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好,真的!”

屋顶上的两人对这番缺乏柔情、少了蜜意,完全就是没情调又毫无技术性可言的求爱话语感到绝望。

当事人却还不自觉,眼见她要说服的对象仍是不用正眼看她,心里急得一颗脑袋急速转啊转,搜肠刮肚的继续想着可用来说服的说词。

“我、我会读更多的书,帮忙抄写更多的古籍珍本,我会听话、会乖,我会……会照顾你、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益发孩子气的话让在屋顶上旁听的两个人同感脑门一阵晕眩。

这番求爱的话语未免也太没说服力兼不感人。到底都是谁照顾谁,谁保护谁呀?

可就在两个推波助澜者觉得没救的时候,那低眉敛目始终不显露情绪的人却笑了。

犹如深渊古潭被丢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清清淡淡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柔情万千。

从没想过,那个在他处于生命谷底时带给他希望,在他命悬一线时拉他出生死关头的小小生命,会有这么一日,还以他这么一份珍贵的、纯粹真挚的情感。

也许表达的方式太过孩子气,但那份不知世事的单纯却是他倾全力好不容易才给娇养出来的。他知道在这番孩子气的话语下,她急着想要表现她的在乎,以及对他的珍视与讨好之意。

她的在乎,让他的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是真的。一误以为那笑是不信她的话,湿润清澈的瞳眸可怜兮兮地直望着笑意晏然的他。“我会努力,努力对你好,所以……”

对比他的莫测高深,她委屈的模样就像只无助又无辜的小兽,不知所措之下只能苍白无力的呜呜低喃。“哥哥跟我成亲好吗?”

“好。”他说。

屋里、房顶,同时因为这声“好”而呈现异常的寂静……

是幻听吗?

好?

他说了?

他说好?

第8章(2)

街东,富来客栈二楼,花错烦恼,他很烦恼。

这应该……算是绑架吧?

只手抚着下巴,花错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极度困扰于这次过于顺利的行动到底该怎么定义?

监于上一回求爱失利时的大打出手,颠覆了他原先对汉族女性存在着羞怯娇弱的印象。他很认真的以为,这年头的汉家女已不时兴娇软柔弱那一套,改向强悍难搞的路线靠拢。

他打定了主意,要那个抓花他一张俊脸的女人好看,定要她的家人备礼求他娶她,让那女人清醒之后深刻体会到她犯了多大的错误。

所以他密切注意,不为其他,就等着对方束手无策,决定跟他低头求饶的那一刻。

他都想好了,等这女人的家人哭爹喊娘的重金悬赏,试图寻找当日小茶棚那位器宇不凡、力拔山河、盖世无敌的苗族少爷时,他再风风光光大摇大摆的出现。

哪知道,一个个儿小小的小姑娘却破坏了他的计划?

当然在最初,他是不信这么一个手无缚**之力的欠娃娃能管什么用,但是当他发现那冰冷强悍女人的家人在找蟑螂蛋、粪虫球儿时,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待他们煎药的时候,他一闻那味儿,就知道中了!

那个灵透水润、活像是蜜糖捏出来的女娃娃竟然知道锁情蛊的解蛊药方?

花错好错愕啊!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汉人会懂得他们苗人的蛊毒之术?那么,把人逮回来好好讯问一番是绝对必要的事。

这着实让花错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因为保护这女娃娃的尽是高手。

习艺至今,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戒慎仔细,就怕一不小心惊扰这些高手,坏了大事。但让他最花精神与功夫的,竟然就只是在跟监这件事上?

最后关头的逮人行动,人质就像头温驯的小羊似的,不但没有反抗,还很配合的跟着他走,不费太多功夫。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真的是一次成功的绑架行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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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让花错很认真的思索这些汉人是不是在施什么诡计,毕竟汉人们最是奸险狡诈,也许这是一个圈套?

那么他应该把人质送回去?

花错瞪着那一脸无辜的肉票,神似他幼年时养的那头小鹿,诡谲不明的情势让他很烦恼。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肉票其实也很烦恼。

那个少见的配合、听话的小肉票不是别人,正好是顶着待嫁新娘身份,至今犹迷迷糊糊的钟离小魅儿。

她没想过,在她高高兴兴等着当哥哥的新娘子的时候,竟然会发生传说中的绑架事件。虽然在她小时候被逼着练“保命三招”前,听过不少江湖险恶的传言,关于那些贼人歹徒怎么作恶的手段,包括掳走她以要挟药谷之类的事,但她总以为那只是传闻,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很听话,当初被迫练“保命三招”练到快吐时,还有一则但书:若是无法一举退敌逃跑,就要听话配合,避免惹怒歹徒,尽可能的保护自己的安全,哥哥会设法救她。

她记得这番交代,所以在那异常年轻的歹徒趁驿站的仆妇送完浴桶才刚退下,她一人在屋中准备沐浴的时刻现身时,对着灵巧躲过她封喉、插眼、踢****这三招,还顺势拿着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她只能选择乖乖听话。

“不许动!不许声张!安静跟我走!”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歹徒这么要求,那她就这么配合。只是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因为能当哥哥的新娘,太过幸福的关系才会乐极生悲,让她遇上这种绑架的鸟事?

“那个……”害怕触怒歹徒,即便对方异常的年轻俊朗,钟离魅儿气场超微弱的试着开口。

眼见浓眉大眼的少年绑匪没有反对的样子,弱弱的肉票鼓起勇气,诚心诚意地提出她想了好久的一个疑问。“是不是南宫瑾叫你来的?”

“谁?”花错忍不住问。因为问得太急,语气显得有些凶悍,搭配着浓眉大眼的精神奕奕,整个人散发出无形的气势。

对比之下,钟离魅儿这小肉票的气势就更弱了。

“就是……就是你下锁情蛊要逼婚的对象,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吗?”钟离魅儿为慢半拍醒悟到的事实感到惊讶,忘了要害怕,脱口问:“这样你还下蛊想强娶人家?”

“要不是因为她够漂亮,小爷会想娶?”花错憋了好几天的恶气总算有倾泄的对象,当下就发了出来。“小爷看上她,那是她的造化。没想到这女人竟不识抬举,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指着自己的右颊,花错越想越气。“那女人甚是歹毒,直往脸上打,要不是小爷的药好,日后真留下了疤,岂不让阿非见一次笑一次,害我被笑一辈子?”

阿非?谁啊?

钟离魅儿越听越迷糊,但幸好绑架她的人像个冲天炮似的,一点就炸,在她接连冒出的疑问中,不但有问有答,甚至还自动交代始末,没一会儿就把事情经过给说了个大概。

原来,这一对来自于苗族,名为花非与花错的孪生子从出生以来,就为了到底谁才是哥哥这个问题打了几百上千场架。

这回他们决定利用游历江湖的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由乡亲们做见证,这一趟,谁找到的媳妇比较漂亮,谁就当哥哥。

就因为这个赌约,花错为求必胜而想娶南宫瑾为妻,岂料出师不利,不但差点被美人打成猪头,竟连下了锁情蛊想要胁对方屈服都被破了局。

“你跟谁学的解蛊手法?”事情说了开来,花错直指主题。

虽说苗人善蛊,一般情况也就是拉肚子、头疼这些小病痛,要到养出锁情蛊的这种程度,除非入圣教认真拜师习艺,在圣教里学上个三年五载,否则是绝不可能的事。

而较之养蛊、下蛊之术,解蛊之术,特别是技术越高深的蛊毒,其解法一直是更受珍视与私藏。

不为什么,就为了确保蛊毒的慑人作用。

试想,要是随便的阿猫阿狗都会解蛊,什么蛊毒都能说解就解、说治就治,那苗蛊还有什么搞头?又哪来的那层神秘面纱维持令世人敬畏的效用?

以圣教而言,也就只有最心腹的弟子……如同花错,身为掌门最宠爱的弟子之一才有机会学习解蛊之术。也因此当他见到一名汉家女子竟有同样的能耐,若不设法问个水落石出,可真是有辱他掌门弟子的身份。

可花错却不知道,眼前他所面对的钟离魅儿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不知道她的脑袋异于常人,时常塞得满满的,因为讯息的紊乱,除了反应慢还常常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原来你不是南宫瑾派来的。”她这么说。

“当然不是,那女人可没资格使唤我。”花错哼了哼,不忘他的问题。“你从哪里学来的解蛊之术?”

“我原本以为她因爱生恨,就回头雇用你来对付我。”这是钟离魅儿因为少年身上的各种蛊毒气味而推论出来的。眼下知道是误会一场,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润润……你不知道润润,她是我的好朋友,是你喜欢的南宫瑾的妹妹,她喜欢看一些《聊斋志异》、地方传奇之类的书。”

花错只想知道小肉票是从哪儿学的解蛊之术,这关那个叫什么润润的女孩子什么事?

难道……是那个叫润润的女孩教她的?

因为这个推论,花错在接下来的半炷香时间,很认真的听了一个“既然我爱不到你,就找人杀死你最爱的那人”的故事……。

“所以呢?”花错问。他努力过,但当他听完整个故事,实在找不出这跟解蛊之术的关连在哪儿。

钟离魅儿一点也不介意他的不在状况内,还很认真的回应道:“所以,因为南宫瑾喜欢我哥哥,但哥哥要跟我成亲了,我以为你是南宫瑾买凶来杀我灭口的人。”

什么东西?花错有些头晕,他以前从没遇过这样的人跟事,让他深深怀疑是

不是汉语没学好,还是哪儿出了问题?要不,怎么他问的事跟她答的内容会是两回事?

这还得庆幸因为连着几天的跟监,让他知晓她口中的哥哥跟她其实是无血缘关系的兄妹,要不光是听她这一番话,单单是哥哥要娶妹妹的这段,还真够呛人的。

“让我们先抛开那个女人跟你的过节。”花错换了个方式,决定先强调这一点。

他突然体会到平常花非跟他说话的无奈感,内心充满忏悔的同时,重新问道:“解蛊的手法你是跟谁人学的?只要回答我这个就好。”

那双清澈澄透到让花错感到困扰的明眸轻眨了两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听话回答。“那个呀,是看书学的啊。”

“书?”这世上有这种东西?花错严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嗯,很旧的一本手抄本,娘还附注了说明,补了一些据说是近年较新的蛊方。”小肉票乖乖回答。

怎么可能?

即便世上真有这么一本书,单凭阅读,又怎可能毫无差错的辨识出各种蛊毒之间的微小差异?无法区分那微小的差异,也就不可能准确的对症下药,成功除蛊,所以这到底是……

“当然不光只是书啊,娘还弄出蛊虫让我实际看过,方便我记住它们的气味,所以要辨识出是什么蛊虫在作怪,并不是难事。”

直到钟离魅儿回答,花错才发现他太吃惊,不小心把问题给问出口了。

“你娘是?”因为她的回答,花错更想知道她的娘亲到底是何方神圣,怎可能有这种事?

“我娘?就是我娘啊。”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瞳闪烁着困惑,明显不解他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花错感到挫败,狠狠握起了拳头,却在看见那始作俑者露出些许害怕的表情时,连忙收起想揍人发泄的情绪,然后再因为“自己竟然担心吓到她”的心情而感到更加挫败。

“你……如果跟南宫瑾无关,到底抓我来做什么?”钟离魅儿总算想到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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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自我嫌恶,总有种欺负小动物的感觉,闷声答她:“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会我苗族的不传之秘,到底是师承何人?”

“那我跟你说了,是看书跟娘教的,你要放我回去了吗?”第一次当肉票的钟离魅儿很具求知精神的追问。

“不能放她走!”清冷的喝斥随着房门被推开的同时响起。

钟离魅儿看看来人,再看看她一度以为人很亲切的少年绑匪,粉润的唇一度微启,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又密密抿上,用委屈的眼神指控--

大骗子!你不是说跟南宫瑾无关的吗?

第9章(1)

再见钟离魅儿,南宫瑾的心情异常复杂。

当中了锁情蛊的她因嘴里的可怕药味而醒过来时,表示身上的蛊毒已解。

又喝了几帖让她吐得昏天暗地,每每反胃两个时辰的可怕药汁后,她彻底的好了。

除了呕吐跟思心得难以进食,令她消瘦几分之外,她的行动力已恢复到与常人无异,但她并没有重获新生、大病初愈的喜悦。

他不愿意救她。

那系着她的心、温雅如玉的青年不愿意出手救她。

事实如此伤人,而更让人伤心的是,他非但不愿救,还让她最不想欠下人情的人救了她。

生平第一次,她的感受如此真切,原来,她的美貌并非所向披靡。原来,“南宫”这个姓氏的遮荫并非她从小被教育的那样巨大。

南宫瑾不懂,因为从没有人像他那样视她如无物,让她感觉甚是难受,就像是有些什么被打碎了,又像是有些什么从自己身上硬生生的剥离。

但真正让她感到痛楚的,是在她倍感煎熬之余,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她竟然还要继续原来没完成的任务,登门道歉去?

想到那个本是来路不明,只因好运冠上“钟离”一姓,成为钟离氏族一员的女孩,南宫瑾就觉得不甘心。

她从不觉得夏嬷嬷跟锦凤的评论有什么错,但那女孩充满心机的离家之举,却害她失去了侍候她长大的夏嬷嬷,还得肩负起管教下属无方、任由刁奴兴事的连带责任,负责上门道歉。

这件事,南宫瑾心里一直深深怨恨着。都是那女孩的错,凭什么要她为不是自己造成的错误负责,甚至道歉?

那个人来路不明,全凭好运作威作福,她怎能接受向这样的人低头?

但这样的人却救了她一命……

南宫瑾很想逃避现实,假装这事从来没发生过,可是为了让药谷收回拒医的成命,她不能逃避。因为她得登门向这人道歉,到时势必得面对她的救命之恩。

在她众星拱月一般的顺遂人生中,曾几何时遇过这般窝囊的事?

偏偏在她痛不欲生的当头,药谷还放出消息,先是宣告钟离兄妹并非亲兄妹关系,接着是这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已择好日子,不久后即将成亲,广邀各路英雄前往药谷观礼。

痛到极致,南宫瑾豁出去了。

除去此人,她就不用对这人低头,也省去道什么鬼歉了。

除去此人,她也不欠人救命之恩,省得无端矮人一截。

除去此人,那丰神俊雅、温润如玉的男子便不会再受到蒙蔽,自然能看清楚谁是真正配得上他的良伴,得到一段更适合他的姻缘。

只要除去此人。

这样的念头,是在意外发现花错对钟离谦陌一行人的跟监行动时兴起的。南宫瑾怎么也没料到,原先只是安排人力去寻这可恶的混蛋苗人,想为锁情蛊一事讨回公道,不料正好发现此人正在跟踪钟离谦陌等一行人。

正确来说,他的目标是这一行人之中的钟离魅儿。发现这事时,南宫瑾很快判断出这是极难得的一个契机,主意就此打定。

她不动声色,尾随在后看着花错的行动。见他还算有点脑袋,行动之前便在驿站对街处的另一家客栈订妥了厢房,掳了人之后不是大张旗鼓的远走高飞,而是回到投宿的房间,表面上看来就像是寻常的住客。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粉饰太平的手法看在南宫瑾眼中,只是正好让她来个瓮中捉鳖而已。

“你不能放她走。”南宫瑾庆幸来得及时,就在钟离魅儿试着说服这个无脑的苗人放她走的时候出现。

“我放不放她走干你屁事?”花错一看见来人就觉得火大,再加上钟离魅儿指控的眼神,好似他真干了什么里应外合的事,让他一肚子的火更加旺盛。

花错忍不住回头解释两句。“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别这样怀疑我的人格,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选错人,不代表我真瞎了眼,会选这个一点儿也不温柔的暴力女为妻,更不会帮她害你。”。

在钟离魅儿怀疑的目光中,花错朝南宫瑾直接表明立场。“喂,就算你现在知道后悔,想回头求我娶你,我也不会娶你的。而且,我已经知道你喜欢人家的哥哥,所以你也别以为可以用嫁给我当条件,要我帮你完成‘爱不到你,所以我要找人杀死你爱的人’这种蠢事。”

“你懂什么?”南宫瑾被那句“爱不到你”刺激到,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特别是在看到钟离魅儿跟这苗男“眉来眼去”,对她在短时间内就勾搭到新的男人,心里感到分外不齿。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除了逢迎谄媚她还会什么?这样的她就算凭手段嫁给了谦公子,又能帮到他什么?”南宫瑾一点也不客气的说道。

花错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这话之前,我劝你最好想想,要不是她,你还有命站在这儿跟老子说话?你好意思嫌她没本事?那么你一个需要她救的人,岂不是比废物还要更加废物?还是没脑的那种。”

南宫瑾面色如土,恨得直咬牙,清丽的娇颜有些扭曲变形。

钟离魅儿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见场面难看,才在想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花错已经不客气地再出口。“再说了,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会又怎样?关你屁事?”

熟识花错的人都知道,这人的个性就是知道你哪儿疼,专往哪里踩的类型。就见他毫不遮掩一脸的鄙夷,嗤道:“她哥哥就是喜欢她,搞不好还特别喜欢她什暧都不会也说不定。你管得着?”

“你不懂,谦公子值得更好的人……”

“放屁!”花错不客气地打断南宫瑾的辩驳,更加不客气的质问。“什么叫更好的人?难不成是你这种看起来漂亮却不太有脑子的?我说……你该不会真以为除去了她,她哥就会转而喜欢你吧?未免也太一厢情愿了。”

一席话说得南宫瑾面色青白不定,发现自己跟这莽夫话不投机,根本无法沟通,索性直接拔剑相向。

“怎么,占不着理,就打算以武力解决?”看似依旧漫不经心,可花错却已是全神戒备,嘴里还不饶人的续道:“都说汉人讲究仁义道德,这就是你的仁义之道?我可真见识到了。”

“杀她还用不着我。”南宫瑾表情极冷,漠然道:“你刚不是问起她娘?教会她蛊毒术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圣教的前任圣女,叛逃的那一个。我想,消灭叛教余孽应该是你这个圣教使徒该做的事。”

钟离魅儿心一跳,有些意外。

不单是因为娘亲的身份被提及,她其实也清楚,凭南宫家独霸一方的势力,就算药谷当年蓄意掩盖,只要南宫家想,要得知这些前尘往事并非难事。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少年绑匪竟然是圣教使徒?那么娘会不会有危险?

因为反应太慢的缘故,钟离魅儿还没来得及反应出她的烦恼,花错已先眯起了眼,而后冷冷的笑了。

“我要告诉你两件事。”噙着冷笑,花错说:“第一,你说的事不可能发生,我圣教教史上写明了前任圣女叛教死于噬心蛊,这是已成定论的事,哪来第二个叛教圣女可追究罪责?”

花错没说出口的是,就算那人真有天大的运气,在噬心蛊下求得生天,但既然教史那么记载,事情便算定案。教主都不追究了,哪轮得到她一个求爱不得的人来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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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就算前任叛教圣女活着又如何?”轻蔑一笑,花错毫不掩饰他的鄙夷。“你都知道这小姑娘是养女,还因为她和药谷无血缘关系而轻视她,现在却回头要我以叛教余孽的身份对付她?我是哪里让你误会了,误以为我脑子跟你一样有问题?”

钟离魅儿吃惊得小嘴微张,小鹿一样的眼睛闪耀着星星一样的光辉。她对于反应便捷、思绪清明的人,总是下意识地投以无限崇敬。

简白的说,她对这么会吵架还嘴的人,打从心底觉得好厉害呀!

但她闪着星星光芒的崇敬很快转为惊恐,因为她看见面色严厉的南宫瑾二话不说,持刀直往花错杀去,

第9章(2)

“小心”二字没来得及喊出口,剑光一闪,反应迅速的花错预备好迎接的攻击却匆地转了个方向,直朝钟离魅儿而来。

啊?怎会这样?

突来的变故让花错暗自大骂,特别是看那个有小鹿眼神的小姑娘一脸愣愣的动也不动,摆明还没反应过来,更是急得直想骂娘。奸诈的汉人!这些奸诈的汉人……

事情发生得极快,结束也就在转瞬之间。

数道黑影破空而来,当凌厉的剑芒逼近钟离魅儿,离心口处就差那么一寸距离的时候,南宫瑾匆地化为木人,当她再也无法动弹时,那些发挥功能的暗器也纷纷落了地。

不是瓜子就是花生。

花错眉头抽了抽,对这暗器无语;而且,他更好奇的是没入南宫瑾体内的银针是何用途?他的眼睛看见的可不只是落地的那些,真要说起来,那些瓜子跟花生就像掩护那数道细如牛毛的银针似的……

“哥哥!”钟离魅儿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露出害怕表情的娇颜染上了笑,喜孜孜的说道:“你来得好快,我有听活,没有胡乱反抗,没让歹徒伤害我喔。”

被称做“歹徒”的花错这回脸皮忍不住抽搐了下。

一行人步入屋内,为首的那人一身墨紫,清雅贵气,不是钟离谦陌又是谁?

“多亏了瑾大小姐,要不哥哥哪能这么快找到你呢。”和风一般的温煦浅笑流露着,可没人知晓那温雅和煦的表象下,钟离谦陌的一颗心跳得有多剧烈。

他呵护备至的宝贝,差一点……差一点点就……

面色不显的将人拉进怀中,远离了利刃的范围,颀长的身子不着痕迹的挡到她的身前,不让她有任何被花错暗算的机会。

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需要小心提防的不只是螳螂,黄雀也要小心背后有没有虎视眈眈的猎鹰。猎与被猎,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而已。

“幸好少主有先见之明,为了怕瑾大小姐有任何脱序的行为,所以一直派人注意她的行动。弟兄们发现了她的异常,小心盯梢后发现了你,这才让我们掌握到你的行踪。要不,只怕这会儿少主已经把这座城给掀了。”崇右笑咪咪地说道,却是皮笑肉不笑,甚至毫不掩饰他的不爽,直接朝南宫瑾的方向白了一眼。

奉左只是朝钟离魅儿点了点头,表示:平安即可。

承受大家的关心,钟离魅儿一颗心涨得满满的,觉得自己好幸福,幸福得让她不知所措,只能用力扑向兄长的怀中。

“瑾儿,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跟随在钟离谦陌与奉左、崇右身后进来的,是南宫瑾的爹,现任的南宫家主--南宫云。

他一脸灰败的看着穴道被点的女儿,神情难掩震惊。

他原是想,这个大女儿心高气傲,向钟离家道歉示好的事可能有所闪失,想着要帮衬一把才会亲自前来,打算卖个老脸,希望药谷多少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收回拒收南宫家患者的成命。

适才在路上过上行色匆匆的钟离谦陌一行人时,获邀同行的他还暗喜事情定有转机,毕竟年轻人有急事待办,还不忘邀他同行。

哪里知道跟着匆匆赶到现场,竟见到女儿持凶器伤人的场景?

这……这梁子结得这么大,是要怎么解?

“怎么这么糊涂?你这么会这么糊涂引”痛心疾首,南宫云一张老脸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几个年轻人了。

“南宫世伯,事情的经过您是看到也听到了,所以也别跟我再说什么,就这样吧。”钟离谦陌正要抱心爱的小孩离开这让人感到晦气的地方,不想却听见怀中的宝贝闷哼了一声。

所有人见她面色惨白,均是神色一变。

“魅儿?”钟离谦陌搭上她的脉搏,俊颜因异常的紊乱脉象而一沉。

“哥……哥,我疼……”捂着心口,钟离魅儿连说话都困难,随即昏了过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崇右直觉地朝花错质问。

奉左没出声,却是亮出了匕首,明确表明态度--坦白从宽。

花错自知这几位高手联手的话,他人孤势单绝非对手,也不敢玩什么花样;更何况天地良心,他才不像这些奸诈的汉人,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却一肚子坏水。

他对这个小姑娘可没下什么毒手,相反的,他其实送了她一份大礼。

自觉坦荡,加上花错并不觉得自己的善行有什么好遮掩的,所以也很坦然的说了。“你们要知道,她刚刚跟我讲了一个‘因为爱不到你,所以就杀死你爱的那个人’的故事。”完全就是近墨者黑,花错学起了钟离魅儿开始细说从头。

“少废话!”奉左可不给面子。

不想计较汉人的猴急个性,花错配合的挑重点说:“重点就是,我本来以为她是信口开河,哪晓得她才讲完没多久,那个脑子有问题的疯女人就杀了进来,眼看‘爱不到你,所以就杀死你爱的那个人’这种事就要发生,我怕小姑娘吃亏,所以趁疯女人不注意,送了小姑娘一份大礼,帮她植了养心蛊。”。

“养心蛊?”钟离谦陌万年不变的温雅容颜顿时僵住,失了些许血色。

“你竟敢给我们魅魅下蛊?”崇右怒斥,手一翻,一支翠绿玉笛已在手中,已然被激得亮出武器。

奉左面色yīn沉,大有“你不解蛊就绝对让你死”的气势。

“喂,你们汉人别那么大惊小怪,又不是所有的蛊都是害人用的。”花错一睑受不了,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随口介绍道:“这养心蛊可好了,平常住在宿主的心窝活血养脉,对身体有极大益处。若遇到意外,哪怕是再厉害的毒或是伤,都能护住宿主的心脉,留一口气让宿主获得更多救治的机会,真的是好东西,你们懂不懂啊?”

崇右跟奉左对蛊毒没有研究,狐疑地看向自家少主,却见那总是云淡风轻、儒雅温煦的俊颜失去所有血色且双目赤红。

“少主?”这异常的模样让奉左、崇右都担心了起来。

钟离谦陌当机立断,抱着怀中的人来到床边,轻放下后,袖一扬、银针起,针针皆插向断生死的大穴。

“喂,我说的是真的。”

眼看着钟离谦陌快狠准的下针,让昏过去的人进入假死状态,花错以为对方不识货,心里也急了。

“这养心蛊真是极好的东西,多少人求之不得,是很稀少珍贵的蛊虫,你别不识好人心了。况且你现在的做法会让蛊虫休眠,根本帮不到她。”

咬牙,钟离谦陌恨得连心都感到一阵阵拧痛,冷声道:“她体内,原本就有一只养心蛊。”

说服的话语消了声,花错的脸绿了。

万虫成就一蛊。

除非是特殊蛊种,要不,一个蛊盅最终就只能存活一只蛊虫,这是养蛊人最基本的常识。

要是故意多放一只,那蛊虫就会互斗,斗出个你死我活,直到剩下一只。

结果他自以为好心送了一只,不料人家小姑娘体内本就有一只……

这下子,她的心脏不是成为两只蛊虫的战场,闹得爆心而死,就是只能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当个活死人。

惨了,他坏事了,而且是非常坏的坏,怎么办?

第10章(1)

仿佛一场梦……

小小的钟离魅儿在熟悉的庄园中行走,巧妙地避开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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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得不,因为那些伺候的仆妇、小厮们总会告诉她,她需要好好的养身体才能救哥哥。接着,在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她被抱回房间,独自待在只有自己一人的房间中休养。

她不喜欢那样。

比起一个人的房间,虽然哥哥现在睡着不能理她,她还是喜欢跟哥哥待在一起。

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耳提面命,小小的人儿像一心归巢的倦鸟,逮到机会就往她认定的归处前进。

这不是又一次让她顺利的抵达了目的地?

进到药味浓厚的内室,瘦小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甚是熟练的钻进了被窝,调整好姿势,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蜷在她最熟悉的怀抱中。

内心的失落因为那温暖的怀抱跟熟悉的气味而平缓了下来,幼小的心灵还懵懵懂懂,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知道,即使哥哥毫无知觉,无法给出任何回应,可单单只是待在他的身边,都让她觉得心安。

娘说,植入她体内的养心蛊是只特殊药性的蛊虫,能为她养好具有特殊药性的心头血,好作为救哥哥的药引。

到时哥哥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一直睡着,他能清醒过来,好好的活着,再像以前一样陪着她,而不是维持如今这种动也不动、不言不语的状态。

小小的娃儿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细细软软的小手忍不住捂着心口,天真的对心中的蛊虫打气道:“蛊啊蛊,你要乖乖听话,赶紧养好心头血,这样哥哥才能早些醒来……”

迷迷糊糊睡去时,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牵着哥哥柔滑的手,对兄妹俩重拾往日相互陪伴的平静生活充满了期待。

是期待,也是盼望。

希望一切恢复如常的信念如此强烈,即使要承受可怕的剧痛,她也要咬牙忍耐。因为一切都是为了哥哥。

好疼!

极度的疼痛击溃了意识,使她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掌握,只感觉到钻心入骨的疼。

是什么东西要从她的心破体而出呢?

想喊疼,却是疼到连喊出声的气力都没有,只觉得嘴里被灌进了温热的、带着可怕腥味的液体,无法吞咽的部分全数溢了出来。萦绕口鼻间的浓浓腥味逼得她想作呕,但偏偏浑身虚软,连吐都吐不出来。

“好孩子,忍忍,等蛊虫引出来就没事了。”

她听见哥哥的声音对她这么说。但她发现到,那并不是儿时习惯的声音,而是……长大之后哥哥的声音。

为什么她会知道长大之后哥哥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嚷嚷……

“谦陌兄,你千万要撑住。”

这声音……甚是耳熟呀。

“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啊?”

充满疑虑的是右哥哥的声音,她认得。

“阿非说行,就一定行。”

这声音真的好耳熟。是谁呢?

“真的很抱歉,舍弟鲁莽,给你们添麻烦了。”

全然陌生的声音让钟离魅儿有些困惑。

“阿非,你说谁是弟?”那耳熟的声音暴跳如雷,甚是气恼。

“谁闯祸谁是,谁接口谁是。”陌生的、带着些凉薄感的声音先是有些幸灾乐祸,转而以诚恳的口吻说道:“解蛊的方法确实凶险,要不是引蛊的供血人得维持极度稳定的情绪,本该由闯祸的舍弟来担任引蛊人当作赔罪,但大家也看见了,他这莽撞的性子,别说引不了蛊,只怕还会造成反噬。”

如同要印证这番话语,当那外涌的血液随时间的过去而慢慢止住之时,担任引蛊人的钟离谦陌眼也不眨的,又往自个儿的手腕再划一刀,让新涌的血液再灌入那染红的赤艳檀口。

花错缩了一下身体。

明明那刀不是划在他身上,可下手的那份冷厉决绝,光是看就让他抖了一下,而真正挨刀的那人却神色不动,就好像那刀是划在他人身上一般。

不但是从容不迫,甚至在那纤细的眉头出现些许皱摺时,还能温言安抚。“魅儿乖,为了哥哥,再多咽几口,听话。”

花错极少佩服什么人,但面对眼前的钟离谦陌时,他服了。

原先他还不信这蛊能解,毕竟条件如此严苛,重点不在放血,而是引蛊之人须得情绪平稳,以避免影响血液的气味惊动蛊虫。

他虽然对钟离魅儿感到抱歉,但没那份自信可以做到无视落刀引血之痛。

不得不承认,正如花非所言,引蛊离体这件事还真是非钟离谦陌不可。

意识迷离昏沉的钟离魅儿陷在儿时记忆之中,连今夕是何夕都无法分辨,又哪里能明白,这偶尔穿透迷雾的三言两语代表什么?

痛楚攻击着她的感知,不明的温热液体一直从她口中灌入,周围的嘟囔声已入耳不闻,她恍惚得愈加厉害,只觉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那般……

是爹爹在喂她吃药,准备取心头血了吗?

她匆地有这样的想法。

一想到是为了哥哥,那些可怕的、一直被灌食入口的“药”似乎变得较容易忍受了。

“魅儿,要好好的,为了哥哥,你要好好的。”

仿佛听见哥哥的声音,她没有能力思考为什么这成年男子的声音会是哥哥,只能依循本能判定,那是哥哥的声音,而且,忍不住要为此发笑……如果她有这气力与能力的话。

笨蛋哥哥,她当然会好好的。

只有她好好的,才能救得了哥哥,哥哥也才会好好的。

等他们都能好好的,一切就能像以前一样,而且永远永远都那样……。

所以,为了哥哥,她一定要好好的……

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一切就像当年那样。

疼痛、浑身无力,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但幸好身旁有哥哥在。

咦?

钟离魅儿吓了一跳,因为那不是儿时记忆中更加纤细的少年身躯,也因此有些恍惚。

还没机会让她回想到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她才正在想为什么自己会以为现在还是小时候,将她密密护在怀中的那人已经转醒。

“魅儿?”见她转醒,那双总是温润平和的乌瞳流泄着明显的喜悦。

“哥哥?”虽然不知道他因什么而喜悦,但他开心她就开心,一向如此。再加上久违的、总算能再如儿时那般同床而眠,更让她倍感欣喜,下意识想滚进他怀中蹭一蹭,却发现力不从心。

“我怎么了?”她困惑,开始回想造成她如此虚弱的原因。

钟离谦陌却匆地完成她的心愿,将她更加紧抱在自己的怀中。

醒了,她醒了,人好好的。

比起她,钟离谦陌更需要用这样的拥抱证明她的存在。

他的心里充满了感谢,虽然不确定到底该感谢谁,可对于引蛊后依然昏迷整整三日的人能完好无缺地清醒过来,他真心感谢。

第10章(2)

“哥哥?”钟离魅儿知道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全是那位南宫大小姐惹的事。”突然又像没事人一样,钟离谦陌匆地松开了她,俊雅的面容漾着浅浅笑意,顺手探了下她的脉象。

“她?”钟离魅儿怔了怔,努力回想点什么,但脑海中对他说的这一段却是完全空白。

“那时没人注意她。”秀雅清逸的俊颜不见异色,平淡的说着并不存在的事。“没人想得到,在她爹为她解穴之后,她竟然还贼心不死地偷袭你。”

偷袭?那全身虚软无力的人瞪大了眼。

身为“被偷袭”的当事人,此刻的不适让她不免抱怨,少了几分血色的白玉面颊不由得微微鼓起,像颗小包子般闷声嘟囔。“她怎么这样?”

对着重拾活力的她,敛不住满心的怜爱之意,那温润如玉的男子情动,忍不住在那白嫩的颊面上轻轻落下一吻。“可怜的魅儿,你受苦了。”

苍白的颊面蓦地染上几分血色,闪着星星一样亮芒的湿润晶瞳和着些许困惑,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或许是反应迟钝,但她从来不会错认眼前这人的所有情绪。

她感觉到……不太一样……

不光光是少见的主动亲昵行径,而是纯粹的喜悦与欢愉。随后,采究的目光一顿,因为那白了几分的面色,以及眼窝下淡淡的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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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几天前的事?”软软的小手轻抚上那血色欠缺的俊颜,口气有些自责。

她很清楚,一定是自己出了问题,才会累得哥哥一起受罪。

若不是担足了心,又怎会出现这般的疲态?

他一定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如同她会为他做的那样,就不知道她这一回躺了几日。

“你被她推了一把,撞到了头,所以昏了几天。”钟离谦陌顺着她的话说,让南宫瑾袭击她的这件事越来越具体,仿佛煞有其事似的。

他并不觉得这是欺骗。

不想她为已发生过的事烦恼、自责或担忧,所以他不会让她知道他左手腕上的伤,不会让她知道为了用鲜血引蛊,他在手上划了几刀,更不会让她知道,他为她流失大量的血。

要她幸福无忧,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因此,对于同样熟知医理的她,曾经因为蛊毒而一度性命垂危的事,他绝不会让她知道。

至于其他诸如南宫瑾因一己之私一错再错,意图伤害她,已遭南宫家从族谱除名、逐出家门这类的事,不想引发她的同情或一时伤感,能略过不提的,他也不会再提。

他娇养出来的温室小花朵,并不需要知道那些肮脏龌龊、只为满足私欲的斗争手段。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带她上小倌馆,对她图谋不诡的纯裤子弟就此不举,此生再也不能人道。

她也不会知道,那细过发丝、寻常人难以发现的细针,在南宫瑾体内埋了数枚,只要时日过久未取出,别说内力不振,甚至只要试图运气,都会让人产生蚀骨椎心之痛。

这样小心守护的宝贝,即便待人应对少了几分危机意识又如何?

一切有他。

他的小花朵只要保住那份真与善,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即可。

“醒来就好,没事了。”

他说得越是云淡风轻,钟离魅儿的心里越是难受。

她尝过等待的滋味。

当年,在他蛊毒发作、让爹亲施针进入假死状态等待解蛊的那段时日,她每天每天,一个人守着无知无觉、不能言语的他,等着他醒来,等着他好转。所以她比谁都清楚,独自一个人的等待是什么样的滋味。

无力的身子像只小虫般往他身上蠕去,耗尽了气力,两条藕臂挂上了他的颈项,倾身,在他的颊面上轻吻了下。

“哥哥,我没事了。”她说。

那轻轻的一吻,似是安抚,也是保证,再无气力的她埋入他的怀中,中气不足的软糯细声从他xiōng前逸出,夹杂着抱歉跟委屈,她嘟囔道:“以后我会小心,我们都要好好的。”

这时的她几乎是半个人都趴到了他的身上,钟离谦陌收紧了臂膀,将她牢牢拢在自个儿的怀中,轻声应道:“嗯,我们都要好好的。”

轻浅的笑花浮现在那白玉似的小脸上。她想起了儿时,哥哥还不会拿男女之防对她啰嗦时,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而她也喜欢这样,感觉好安心,是全天下最令人感到安心的地方……

初转醒的人太过虚弱,因为安心和满足,迷迷糊糊中又觉困倦,但又舍不得睡去。

“那个大小姐真不讲理。”她嘟囔着说。因为从来都不怀疑,对他的话,她信了。

“哥哥是我的,她再喜欢我也不让。”那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累得都闭上了,说不定还不知道自个儿说了什么。

闻言,钟离谦陌忍俊不禁,俊颜漾出了明显笑意。

不让……

他喜欢她这么说,喜欢她说这话时的坚定态度,以及流泄出的占有欲。

“明明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像小孩子一样?这世上又不是什么都能用抢的……”抱怨的嘟囔有些模糊,近乎耳语的声量形同呓语。“我们都要成亲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要我们赶紧成亲,不管她想什么,什么也不能做。”钟离谦陌也合上了眼,拥着怀中的她,俊颜不自觉的染着温柔的笑意。

差一点就要失去她,这件事让钟离谦陌愿意承认,也愿意面对他过去一直想遮掩住的自私。

其实根本就不愿意让她飞,也无法想像她投入任何一个男人怀抱的模样,再过八百年也一样!明明是他不愿意的事,那么他又何必假装它们不存在,浪费两个人能够名正言顺的属于彼此的时间呢?

有花堪折直须折……一场生死交关的大劫,钟离谦陌比谁都更明白这话的意思。

她对他,谁也不让。

他的心亦然,谁来了也不让。

那么,就谁也不要让吧。

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她,过去病弱的男孩与他亲手抱回家的小花朵,现在的钟离谦陌与钟离魅儿,他们只属于彼此。

过去,现在,未来。

一直如此。

帷帐里,交融着细细的呼吸声,以及谁也舍不了谁的绵绵情意……

虚弱、倦极的人儿在彼此的怀中,安心的睡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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