鬽海亡途 - xp1024.com
《鬽海亡途》


第一章 阴影笼罩的城市

“嘲笑我打篮球菜的人,都该死。”范十鹏撩起额前挡住视线的头发,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小巷,随手投出了今天的第n个三分,篮球在傍晚的薄雾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磕在筐沿,“今天一定是我状态不好,我可是校队的主力来着。”

再出手,不进,再来,还不进,“这么偏僻的地方,反正也没人看见……”四周早就废弃的老巷一片死寂,连刚刚野猫打斗的嘶叫都消失不见,范十鹏放下球,眯起眼看向天空,“这才不到六点半,太阳就要落山了?诶?我身后的巷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黑,东西向的巷子,傍晚应该是有光的啊,这怎么阴森森的。算了不管了,再投一个就走,下次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站定,深呼吸,出手。篮球旋转着升到最高点,迎着最后一道霞光落下,“当”磕在篮板上沿,弹向篮球架另一侧的围墙,似乎砸碎了谁家的花盆,引起一阵嘶哑的谩骂。“咳咳,谁啊?我老太太一把年纪你这是想把我砸到地狱去啊。”

“见鬼了,这地方还有人住。”范十鹏小声嘀咕,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安。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被云雾遮住,整个篮球场及小巷变得一片漆黑。“不过是个一个老太太而已,我怕什么,她还能把我吃了?”

“老婆婆,刚刚是我不好,您能不能把我的球还给我,我马上走。”“年龄大了,眼神不好看不清,你等等,这就扔过去。”话音未落,老巷中突然传来钝器割东西的声音,一下,两下,和范十鹏的心跳一同,一下,两下。空气逐渐凝固,四周的气温慢慢降到冰点。

范十鹏深吸一口气,弓起腰,一步一步倒退到墙角,声音掩饰不住的颤抖:“老婆婆,不劳烦您找了,我先走了。”“不用,弄好了,接着。”割东西的声音戛然而止,范十鹏下意识接住了围墙那边扔过来的球。

“这球,怎么凹凸不平,摸起来还黏糊糊的,是……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张五官全部塌陷皱缩的脸自动转向范十鹏,嘴角咧到耳朵,泛白的眼球死死盯住他双眼,脖颈处的动脉还一跳一跳向外喷着温热的血。

“终于看清楚你的脸了!”

“啊!”

血月从云中钻出,半片天空被染为狰狞的猩红,老巷深处隐隐回荡着咀嚼的声音。

“都几点了,还打游戏不睡觉,等着猝死见鬼啊?”

“要你管,你和我妈离婚不就是为了和那个贱女人在一起,大晚上精力旺盛找她发泄去,别在我这指手画脚。”

“诶你个混账玩意,一会儿你阿姨来了你敢乱说话,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那个狐狸精就是来索命的,也与我无关。”

“你……”

尖锐的门铃打断了争吵,老王重重摔上儿子的屋门。打开防盗门,软软的身体倒入怀中,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老王低下头,细细打量着长裙下漏出的小腿。

“宝贝,今天你打扮的真漂亮。”

“讨厌,走,进屋说”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女人交叉腿坐着,似笑非笑,看得老王心中一阵发毛:“宝贝,你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啊,味道相当独特,应该不便宜吧,告诉我我再送你一瓶。”

“这香水可是我的私藏,有市无价,哪能随随便便买得到。”

“怎么可能,我就不信我几亿的身家买不起一瓶香水。”

“要现用现配的。”

“没问题,我这就买来原材料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你这里就有原材料,来厨房,我教你配。”

……

小王打开卧室门,舒展一下通宵僵硬的腰板,缓缓走向厨房:“客厅卧室都没人,这个老色鬼不知道又和那个骚狐狸哪里浪去了,不过也好,乐得清静一晚上,拿罐可乐喝吧。”

走近厨房紧紧关着的门,一股浓郁的奇特香气从门缝中飘散出来。“大半夜的炖什么东西,这么香,刚好我也饿了,先尝一口。”扭开厨房门的把手,小王脚底一滑,“灯怎么打不开,地上什么东西害的老子差点摔倒。”掏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查看,小王一屁股向后坐倒下去。

“爸?爸!”

灶台上零散着破碎的四肢,原本洁白的地砖被暗红色的血块和内脏覆盖,锅里几块看不清的物体正上下浮沉,一张女人的皮整齐的叠放在储物柜的一侧。

小王浑身颤抖着点开拨号,却怎么也摁不出去,手一滑,手机直接飞向了仍在煮沸的锅中。天花板上突然垂下一朵血红色的曼陀罗,稳稳地接住手机,仿佛吟唱的清脆声音从细细的花茎中传出:“这么好的香料,万一被你这块废铁玷污,那该是多么可惜的事情。”

天花板又垂下两朵花,轻轻按住小王肩膀:“你来的正好,刚刚我还担心你爸太瘦一个人的油不够这一锅,加上你那可真是绰绰有余了。”

窗外猩红色的月光洒到曼陀罗花和小王身上,厨房里凝出氤氲的血雾。

“各位听众朋友,欢迎收听午夜电台,今天的午夜明显不同寻常,挂在天空中的一轮血月注定了今夜将是个不眠之夜。下面,让我们一起来听听今天的留言箱都有什么,哦,今天看起来大家都很热情嘛,留言箱居然是满的,来我们随机播放几段。”

“救命!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刚刚我去跑了郊区的一单,回来后就一直觉得有白影在我身后,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感觉身边一直是重复的景象,我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有人吗,我程序员加班刚刚回家路上,前面一直有一个举着白气球的小孩,我快他快,我慢他慢,还好我没招惹到他,今天这天空有点邪门啊!”

“这什么情况,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开着车在市区里,至少有三个白衣服黑长直头发不露脸的女人在街边想搭我的车,今天又不是什么万圣节,干嘛呀这是?”

“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为什么我桌子上会突然出现两个血手印?”

……

“呃,留言箱听完了,今天果然不出主播所料,留言都很有意思啊。主播不太清楚这些这些留言是真是假,但就主播看来,所谓灵异事件大多还是人为或仅仅只是误会,世界上哪怕真的有鬼,人鬼也是各行其道互不干涉,所以还请各位听众朋友不用太过在意。

“而且我们其实很难分辨不出人与鬼,就拿主播面前正在帮我整理稿子的小蒙来说,我只需要轻轻扫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一个有影子有血肉的……嗯?小…小蒙?你的脚呢?你这是在飘着走?

“别动我,离我远一点,啊啊啊啊啊!”

高挑的身形,微微上扬的嘴角,一身雪白的女子双手环抱胸前,立于淮湾市最高点电视塔俯视整座城市,在血红色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眼。

“穿着这么明显,不怕被人发现么?”

“除了你这种疯子,谁会没事盯着天空看?”

“我离开鬼界这么久了,鬼界还是那个老样子啊。”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鬽门被故意打开,百鬼夜行,人鬼之界限松动,鬼界的权斗又要波及人界正常安宁。我不希望再看到几十年前那种事了。”

“你该不会是让我……”

“没错,帮助那个人。”

第二章 鬽门!鬽门!

滴答,滴答,滴答,暗红的血滴从发着幽幽绿光的钟乳石上落下,夹道两旁两旁用头骨砌成的墙壁湿漉漉的,时不时有几只半个小臂长的蜈蚣从空洞的眼窝中掉出。

夹道尽头是个巨大的石室,一条水色远深于浓墨的小河横穿整个石室,吸收了石室中所有可见的光线。一个洪亮的声音在石室中炸响:“这可不是简单的水,这里流淌的是绝望,你绝对不想被这些东西碰到。”

“果不其然,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

“你很厉害,能通过夹道到我这里的鬼都有两把刷子,不过也就那两把刷子,劝你一句,回去吧。”

“六十多年前那一战,让鬼界的统治者明白,鬽门不是坚不可摧的,比起派重兵守卫,把鬽门藏起来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对吗?”

“小子,你有能力在鬼界混出一片天地,但今日你遇到老夫,又当着老夫面说这么多,你是不可能离开了。”

“如果这里有其他鬼,我可能还会收一收我的实力,不过就你一个,我会让鬼界知道派你一个人来守门,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出来吧。”

“好,如你所愿。”

石室剧烈地抖动起来,原本静静流淌的小河卷起旋涡,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从象征绝对黑暗的绝望中走出,眼底隐隐有如同蜈蚣的黑影爬过。“要有光。”老头随手一指,石室瞬间变得明亮,“来让老夫好好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怎么,哪去了?被老夫震慑不敢出来了?”

“我就在你脚旁。”一只手掌大的毛虫奋力起跳,狠狠地用自己的尾部拍在老头裸露的脚踝,留下一滩粘稠发灰的果冻状黏液。

“唔?呵,这小东西,长得真别致,老夫建议你下次出门之前把自己外表的分辨率调低点吧。”老头伸手抹去黏液,又把手放在鼻前辨认着气味。

毛虫向石室一旁跳去,体型突然暴涨到半人高,脊背上的毛刺全部炸开,露出浑身上下成百上千张嘴,每张嘴中似乎又有几百只蠕动的毛虫,果冻状的黏液从所有毛虫尾部喷射而出,疯狂腐蚀着碰到的所有东西:“只会说大话的老家伙,有种拿出你全部本领来啊。”

老头沉下脸,随手运起一团绝望甩了过去,无尽的黑暗直冲毛虫尾部而去,却在距离毛虫一米远处就被黏液腐蚀殆尽。“怎么可能,绝望不是实体物质,你那黏糊糊的鼻涕怎么可能挡得住?”

“因为我的黏液,本来也不是实体啊。”毛虫发出低沉痛苦的嘶吼,操控着黏液一步步向老头走去,“快把你那些蜈蚣放出来吧,我忙得很呢。”

“你怎么知道……”老头眼中止不住的惊愕,却依旧下意识的做出了召唤的动作。一瞬间,夹道,石室,甚至是老头的布满皱褶的皮肤中,都源源不断地涌出通体血红的蜈蚣。蜈蚣速度奇快,毛虫似乎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抗,就完全被蜈蚣包围,毫无还手之力。老头拈着雪白的胡子,嘴角露出轻蔑的弧度:“知道又怎么样?还没有谁能挺过老夫这一招。看老夫送你最后一击,最后一击……诶?”

“哈哈哈哈……”蜈蚣堆深处传出刺耳的笑声,一道道白雾从蜈蚣堆中升起,所到之处,血色蜈蚣纷纷化为烟尘飘散。蜈蚣四处逃散,但哪里比得过雾气扩散之快,刹那间,刚刚如浪潮的蜈蚣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三两只。雾气重新凝结,毛虫回到原本的模样,趴在石室墙角的一块凸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定住的老头,语气满是戏谑。

“别挣扎了,你以为我刚刚跳起来拍你脚踝只是为了卖萌?不过你也挺厉害啊保持平衡这么久,哦对,也是,估计你脑袋就这么大点地方,全供给小脑放弃大脑了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老家伙。”

“可你就算是击败我又有什么用?鬽海帝君不出手,谁也打不开鬽门上的封印。”

“可是我说过我要打开鬽门吗?我不过是个给人家办事的小喽啰,搞个破坏而已,封印又怎么可能影响到我呢?”毛虫摇晃了一下背上的毛刺,化成白雾直接冲向绝望漩涡的中心。老头用尽全力,眼底的蜈蚣几乎爆裂而出,却依然唤不醒麻痹的肌肉,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嘶——”黏液和鬽门撞到一起,发出嘶嘶的声响。石室开始疯狂震动,河中的绝望自动退到两边,一扇雕刻着密密麻麻花纹和小字,门把手上紧紧缠着发着淡淡金光的锁链的黑色大门缓缓从河底抬升起来。

“为什么你完全没有受到绝望的影响?这不可能。”

“习惯了,主人就喜欢用绝望浇花,我平日住在花上,自然也以吸收绝望为生。”

“花……难道是曼陀罗?”

毛虫没有回应,鬽门轻轻地颤抖着,门靠近毛虫的一角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凹陷。

鬽海鬼域的另一端,几个统领模样的鬼齐刷刷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大殿的最高处站着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穿每一个微微发抖的跪倒身形。

“我这多年不在,鬽海情况如何?”

“回帝君,鬽海一片安定和谐,鬽门情况也相当稳定,几十年来从未出过问题。”

“哦,是吗?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那个鬼兵来的那么急。”

男人望向大殿外匆忙奔来的身影,高声问到:“来者所为何事?”

“报,鬽门!鬽门!鬽……鬽门被攻破,无数恶鬼正流向人界,请求帝君、统领前来支援。”

“鬽门此时正通向何处?”

“淮湾市!”

……

石室中,毛虫靠在墙壁上,满意地看着成百只恶鬼穿过绝望,从鬽门的缺口处直奔人间。伸了个懒腰,毛虫回身瞥见不知道已经等候多久的黑影。

“你这一手玩的可够过火的。”

“替人做事而已,更何况,我才做这点小事,与你这个疯子做过的那些哪能相提并论。”

“我离开鬼界这么久了,鬼界还是那个老样子啊。”

“这一次,既然又动手了,就不能像几十年前那次一样草草了事,决不能有任何东西阻挡我们的计划。”

“你该不会是让我……”

“没错,杀了那个人。”

第三章 柿子要捡软的捏

“相传,新隆医院的太平间里总会莫名出现无名的尸体,谁也不知道这些尸体究竟来自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太平间里的,但有一件事,整个医院的护工都知道,这些尸体会在血月升起的午夜悄悄离开太平间,在医院的走廊中开启他们的狂欢。正月十五,你们作为这家医院留下的几个护工,即将开启一段未知而难忘的旅程。”

“停停停,老板,你这里配乐很毁气氛啊,《lostrivers》这首歌适合节奏缓慢的个人探索,放在这里介绍故事背景让人有一种隔壁洗手间有人正努力的感觉,建议换首节奏紧促点的背景音乐。还有进场景这里,多好的视觉盲区被你们用来放清洁工具,你总不能指望一个拖把突然蹦出来吓唬游客吧。”

“还有……”

走出鬼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月亮被云雾遮挡,隐隐地发着惨淡的红光。鬼屋老板点出几张百元大钞塞到苏辛手里:“果然是鬼屋资深爱好者,提出的建议就是和那些只想着怎么赚钱的专家不一样,一点心意,请笑纳。当然,我还有个私人的问题,你在我们鬼屋中游览的时候这么淡定,真的不害怕吗?换句话说,你完全不害怕鬼吗?”

“我就是个普通大学生,靠着从小反射弧长胆子大,趁着假期没事出来赚个外快,没什么可稀奇的,后会有期。”苏辛接过鬼屋老板递过来的钱,数也不数,揣到兜里转身就走。

“果然是大师啊,境界都和别人不同。”老板啧啧称赞,回过身拉上鬼屋的铁门,“嗯?里面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啊,我这鬼屋里丢什么东西了吗?碎尸,断臂,病号服,上吊女鬼,没少什么嘛。无所谓,就算是小偷,大门一关让活人在鬼屋里呆一夜,横竖都是吓个半死。回家吧,忙活一天,连孩子面还没见着呢。”

老板蹲下身开着电瓶车的锁,哼着小曲盘算着鬼屋道具,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慌:“我一个医院为主场景的鬼屋,刚刚为什么会有一个穿着中式服装的上吊女鬼道具?”月亮突然从云层中跳出,半边天瞬间被染成了猩红。老板急忙看向鬼屋,“哐当”一声,刚刚被拉上的鬼屋大门自己打开,屋中所有的场景自行启动,医院走廊上白天需要演员穿着的病号服缓缓飘起,鬼屋外置的扬声器调到最大音量播放着诡异的音调。一阵阴风沿着脊柱向上盘旋在老板脖颈,长长的舌头垂到老板眼前,涎水涟涟,一个含糊不清女人声音在鬼屋老板的头上传来:“我这首改编版的《嫁衣》,比你鬼屋那些做作的所谓恐怖歌曲,好听多了吧。”

苏辛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到街角看不见鬼屋的地方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但愿这个鬼屋老板没事,居然还问我害不害怕,你那鬼屋里全是道具我当然不害怕,但你头顶上突然不知道哪来了个上吊女鬼直勾勾盯着我我能不害怕啊。血月当空,百鬼夜行,这个点再不回去,怕是再也回不去喽。”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相当热情:“小伙子去哪儿啊,我要收工了,最后一单给你个半价吧,上车。”

“唔?”苏辛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出租车,心中默默为司机祈祷,“没事没事,师傅,我觉得我自己应该能走过去不打出租了,您一个人回去路上慢点。”

“嘿,这小伙子,行吧。”司机满脸疑惑,摇了摇头,伸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将110设为一键拨号,又瞥了几眼苏辛,调头向市区繁华路段开去。

又拦了几辆出租,车里都是同样的景象——把头当球抛来抛去的老太太,浑身上下挂满锁链的血人,眼珠向外凸起不停渗着血的胖子,更多的还是一身白色长裙低垂着头用黑长的头发遮住没有器官的脸的女鬼,挤挤攘攘的坐在一起,而司机们却全然不知,不停招呼着苏辛上车。

“不能再拖下去了,血月越来越明亮,外面越来越危险了,下一辆车无论什么样,都必须上车。”

“小伙子,你打出租吗?坐我的吧,便宜。”

“黑车?不过这车看起来还可以,后座上就一个小男孩,说不定是司机孩子呢?不过就一个小男孩,就算是鬼,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这应该是个软柿子,可以捏。”苏辛在心底小声嘀咕,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上去,“师傅,淮湾大学。”

“好嘞,系好安全带。”

“师傅,你这车能拼车吗?”

“怎么,你还有其他朋友?”

“没,没,就是随口问问。”

“路上我看看吧,拉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确实有点亏。”

苏辛没有接话,悄悄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男孩,男孩似乎没有注意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嘴里还嘟噜着些什么。

“果不其然,今天就没有完全干净的车,不过应该还好,最起码这个小孩暂时对我还没有恶意。哎,对我这种连个符都不会画的战五渣来说,有阴阳眼能看见鬼又有什么用,帮不了人,救不了己。”

黑车里陷入一片死寂,司机几次想张口都被苏辛直勾勾看着后视镜自言自语的行为吓怕,而苏辛也乐得安静不主动说话。越靠近市中心,气温越发降低,车内的氛围也越发诡异到极点。

沉默突然被打破,“师傅,下车。”车转过一个弯,靠近电视塔,后座的小孩渐渐开始变得坐立不安,好像外面有着极其吸引他的存在。“你不是到淮湾大学吗?”“我从这里走过去吧,停车。”

司机将车停在路旁,摇下车窗,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说到:“下车吧,这单生意钱我不要了,你抓紧时间下车吧。”“嗯?师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没有,不想收钱了,下车。”“好人一生平安。”“下车!”

司机将油门踩到底,用最快速度离开。苏辛装作找东西,偷偷用余光瞥向周围,男孩果然和他一起下了车,正咬着嘴唇四处张望,最终将目光锁定在电视塔的顶部。苏辛跟着一起抬头看去,是个一袭白衣的女子,身材玲珑有致,似乎正在等人。

“无论是人是鬼,一看就不好惹,我还是先溜了吧,让男孩和她相互残杀去吧。”苏辛低下头,将脸隐藏在帽子的阴影里,闯入了身边黑漆漆的小巷。

“呃……糟糕,难道我被这个男孩缠上了?”男孩并没有像苏辛想象那样去找白衣女人,反而跟在他身后几米远走进了小巷。苏辛狠了狠心,也不管方向,开始在小巷里胡乱拐弯,但男孩一直紧紧跟在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远,前面露出一片空地,立着两个破球筐做篮球场。男孩紧跑两步,纵身一跃,挂在了苏辛的肩膀上:“你能看见我,能看见我们不是吗?”

苏辛喉咙发紧,用尽全身的力量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选择和我坐一辆车,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哈哈哈哈,你马上就会知道我到底好不好欺负。”男孩跳到苏辛面前,一双蜘蛛卵般惨白无神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苏辛,露出一个甜美而诡异的笑容。

“本来我坐的那辆车也是满的,直到后来,我饿了。”

第四章 打不过就皮

“不能慌不能慌,他要是想动手早就扑上来了,这样打量我要么是他不想杀我,要么是他杀不了我,不管是因为哪一点,既然他猜出我有阴阳眼,我就努力把自己装成一个法力高深的道人涨涨气势。”苏辛长呼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所以,你吃的是其他鬼,和贫道有什么关系?”

“嗯?呃呃,这样介绍自己不是显得我实力比较强吗,这和你说你自己是道士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直接被拆穿,这孩子智商这么高么?”苏辛倒吸一口凉气,手心已经攥出汗来。男孩一直保持着他自认为甜美的微笑,露出一副讪讪的表情,把脸贴在苏辛脸上,一双小手伸向苏辛的脖子:“我平常是吃鬼怪为生,但你们人类的恐惧对于我来说也是甜美的点心啊,你闻起来和其他人味道都不一样,一定是我没次过的船新版本。”

突然,一阵极强的压迫感从各个方向袭来,男孩立刻放开了苏辛,警惕地观察着四方,暗暗唤出一团火苗握在手心。

“进了我地盘的猎物,能让你随随便便抢了去?”篮球场的角落里,一个年轻人缓缓站起,活动着筋骨,顺手取下自己的脑袋,像打篮球一样连续胯下交叉运头,“相比于刚刚那个老太太的躯壳,显然这个姓范的小伙子让我更有活力,胃口也更好,你们两个,商量个顺序吧,反正一会儿都会被我当作饭后甜点,你们谁先谁后定一下。”

“啊啊啊啊鬼呀!”“啊啊啊啊鬼呀!”一人一鬼同时跳起,极速后退,紧紧贴住老巷的砖墙。

“你一个刚吃完鬼的鬼怕鬼干什么?”“你刚刚不是挺厉害还道士什么的你怕什么?”

“我又打不过他,你上啊!”“我更打不过,你上啊!”

“你是鬼还能拖延他一下,我上去就是送死。”

“你是人就算是我给你争取时间一会儿你也跑不过他,你替我挡,我最起码还能离开。”

“够了,再讨论不出结果,我就两个一起吃!”

血月升至天空的中央,整座淮湾城被红色笼罩,全城的鬼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虚影渐渐实体化,时不时有惨叫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传出。老巷中的一人两鬼绷紧身体,相互盯着彼此,苏辛侧过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男孩,猛一蹬墙,如闪电般从阴影里窜出。

“来吧,我倒想看看一个人类怎么阻挡我。”一个漂亮的转身,无头鬼将头直接甩向了飞过来的苏辛。男孩眼眶一热,双拳紧握,看着苏辛在空中调整身形,借着与头碰撞的反冲力,直接扑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诶诶……”男孩只感觉肩膀被人抓住,眼前一黑,双脚已经离开地面。

男孩看着自己距离无头鬼越来越近,刚好落到无头鬼空荡荡的肩膀上,表情直接从°Д°变成了(‵□′),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喊:“为什么是我啊啊啊,我……人类都是骗子啊啊啊。”

无头鬼明显也有点懵,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辛帅气的背影,任凭男孩对着自己又砸又挠释放怒火,连头都忘记收回来。

“这么简单的计划都能成功,”苏辛稳稳落地,理了理乱了的头发,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头鬼,“我真的深度怀疑,你那个可以扔来扔去的大脑袋存在的意义是不是单纯是增高用。”

“哥,我还在他身上呢,你能不能别再拉仇恨了啊啊啊。”男孩彻底哭出声来。

无头鬼被苏辛戏谑的语气激怒,操控着头重重砸地,连续的冲击波先把苏辛掀出去撞塌老巷屋子的砖墙,又把头拉回来,胸部运头逼迫男孩不得不跳到他的后背上。一刻也没有停,无头鬼又操控头在空中急拐弯,直冲男孩面门而去。

眼看就要被撞上非死即伤,男孩突然打开刚刚一直紧握的左拳,火苗乘风爆燃,半空中横出一道火墙阻挡了头的来路。无头鬼立刻换了方向,操控头从其他诡异的角度偷袭,却一直被火墙完美遮挡。

苏辛从碎砖堆中艰难爬起,看着正在鏖战的两鬼,由衷地感慨:“有时候要不是别人逼你一把,你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到底有多强。”

“强你个头啊,这是我作为底牌的保命技能,我顶不住了,还不快来帮我。”

“此话非也,你看这个用头增高的大兄弟,唯一的进攻手段无非就是拿头撞来撞去,你只要一直保持现在的反应速度,一定能耗到他把自己头晃晕的那一刻。”

“你行你来啊,我这个技能有时限的,啊!”最后一道火墙闪烁几下消失不见,男孩反应极快,瞬间翻身到无头鬼的胯下,堪堪躲过下一次撞击。

但无头鬼似乎早有准备,迅速用双手将男孩从裆下抓出,重重摔到地上。男孩眼冒金星,被无头鬼单脚踩住,动弹不得。

“就你这点本事还想和我抗衡,看我怎么把你的灵魂打散,一口一口吃下去。”

“别走,救我,只要我不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男孩不停挣扎无果,突然使用了幻形,将自己变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可怜巴巴的看着苏辛。

苏辛揉了一下眼,哭笑不得:“你认为我会吃你这一套?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兀那老贼,放开我女儿,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无头鬼操控头转向苏辛,看到苏辛一脸正直的样子,原本一直作为流星锤使用的头露出复杂的表情,居然挣脱了控制,自行撞向苏辛。

苏辛高声叫到:“来得好!”气沉丹田,观察着头过来的方向,急急使出一式鹞子翻身,又接一式倒挂金钩,眼见着两者要正面硬刚,苏辛突然猛一收脚落在地上。头已经收不住高速撞来的惯性,“轰——”,撞塌了苏辛背后的屋墙,被碎石乱砖埋住动弹不得。

无头鬼一怔,脚下一松,男孩,哦不对,小萝莉挣脱而出,冲着无头鬼一阵撕咬。无头鬼连连后退,希望能再取得头的掌控权,却没有得到回应,反而是另一边的围墙处飞起一个篮球。

心中一喜,无头鬼操控着篮球向小萝莉袭来,篮球在血红色的夜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网袋。

“这个篮球上居然还附有一道执念,话说这位头增高兄台,您要不要再多得几分?”

“你……”

男孩恢复成原样,手里握住两把匕首,对着无头鬼的脖颈劈下去。无头鬼轰然倒地,男孩清楚地听到无头鬼倒下时的喃喃声。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五章 面对火魔的选择

男孩抹了抹刀,将其化为气收回体内,转过头,一脸复杂地看着苏辛:”你和我想象中的真的很不一样。”

“你答应我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胆大,果断,最重要的是你看似不要脸却极其明智的抉择。”

“你答应我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再加上你身上那股与正常人不一样的气息,我能预感到你未来会成为相当厉害的角色。”

“你答应我……”

“闭嘴,我知道,不用当复读机。”男孩翻了翻白眼,“biu”的一声变成了萝莉的样子,“我跟你说,这只是幻形,真实的触感不会变的,你不要乱来。”

“呃,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救你的。”“biu~”女学生交叉双手紧张地看着他。

“真的不是,我只是看中了你会变形能打斗智商还高的潜力。”“别说了,我懂,biu~”女白领一脸坏笑。

“不是,我……”“biu”

“不……”“biu”

“好吧,我喜欢小男孩,你变回去就好了。”

“啊啊啊变态,小男孩都不放过,biu~,所以,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找个鬼聊聊天总行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你喊我小枣吧,和鬼聊天,你是有多无聊,想聊什么?”男孩莫名有点失落,没说什么,走到刚刚将头埋住的碎砖堆旁坐下,叹了口气,望着血月发呆。

“聊点轻松的吧,比如你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变成了恶鬼。”苏辛走到他身边,紧挨着他坐下。

男孩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顿了一下:“我不想说。”

“没事,说出来,有什么事情我可以陪你面对嘛。”

男孩摇了摇头,从掌心召唤出一团火焰,呆呆地盯着看,血色的夜越来越浓,这团小小的金色火苗,显得十分明亮。

“和火有关?”

“没错,我是在一场大火中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当然,我之所以变成鬼,则是因为我父亲。

“我父亲是一名消防员,小时候我一直很佩服他,因为老师和妈妈说他救过很多人,是个英雄。但我也一直很讨厌他,因为他每天都不在家,从来没陪我好好玩过,我一直在想,朝思夜想,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家着火那该多好,我能看见爸爸了,爸爸能像电视上拍到他抱其他小朋友一样抱着我,我该是多么幸福。直到有一天,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我们家住的那栋大楼突然起火,妈妈出去买菜,我一个人在家,就听着外面突然有好多警铃在响,楼下有好多黑烟升上来。我知道是楼下起火了,想离开,但防盗门外的走廊已经被火堵死,我被困在了屋里。

“我知道作为一名消防员的职责,是尽最大努力,救出更多的被困群众,显然楼下的购物中心是他们主要的搜索位置,而我很有可能会被忘掉,但我知道,我爸爸一定会来救我,因为他答应过我。

“外面的火越来越大,家里的防盗门已经开始着火,火沿着地毯,烧到橱子,烧到茶几,烧到沙发,大火吞噬着一切,也一点点吞噬着我的意识。黑烟让我完全睁不开眼,更不要说好好呼吸一口空气,灵魂与身体一点点剥离,我意识越来越清醒,对身体的控制却越来越微弱。

“我承认,那时我的心里全部都是对我父亲的恨,为什么,为什么他能救那么多人却没能亲手救下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是我要做他的儿子承受其他小朋友没有承受过的种种,我最后用尽全身的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电视柜上正在燃烧的我和爸爸的合照。

“突然,我看到门口冲进来的橙色身影,是爸爸!我站起身,向爸爸跑去,张开双臂,却抱了个空。爸爸来了,但我终究,还是没能撑到爸爸救我的那一刻。

“我看着爸爸跪在我的尸体旁边,摘下头盔,满脸流淌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他扶着我的脸,喃喃的说‘小枣,儿子,我带你离开这里,爸爸带你离开这里,你坚持住。’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消防,不会分不清活人和尸体,但他还是把我抱了起来,向安全出口冲去。我的灵魂紧紧跟着爸爸,看着他用宽阔的胸膛死死护住我的尸体,甚至连一个火苗都不让我的尸体碰到。

“转过弯,大火已经完全覆盖了前面的路,仅有的窄缝基本只能一人通过,但爸爸没有丢下我,他依然紧紧地护住我,哪怕铁丝钢筋划烂他的衣服,哪怕大火舔舐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都没有让我的尸体受到一点点损伤。

“那时我只是一个意识体,我明明没有任何触感,但我能感受到火焰在身上跳舞的灼痛,能感受到钢筋刺破皮肤的剧痛,能感受到一切痛感,但我乃至我的尸体都没能帮爸爸分担这一切痛苦。

“当终于能看到出口处的光时,几个同样穿着防火服的叔叔前来接爸爸,我能看到爸爸的腿已经控制不住地发软,但他还是摇头拒绝了其他叔叔的帮助:‘我答应过我儿子,他出任何事我都会亲手救他出去,我还可以,你们快去救其他人。’

“爸爸一瘸一拐地将我抱到门口,我看见妈妈焦急的目光,看见爸爸脸上露出的那一丝释然。‘小枣,我没有骗你,爸爸尽力了,爸爸把你从这里带出来了。我永远爱你,儿子。’这是爸爸倒下前在我尸体耳边说的最后的话。

“我不太记得那天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十几个像我一样的亡魂站在大楼外,就那样沉默地站着,看着自己的恩人被送上救护车或是再度冲入火场,我们排着队,一下又一下鞠躬,用这种最无力的方法表达着我们的感谢。

“看着父亲被送上救护车,我的掌心出现了这团火焰,它让我从随时可能魂飞魄散的亡魂变成了可以永生的恶鬼,给了我继续存在下去的机会,而这团火就像爸爸,当我需要时它可以帮我挡下全部的伤害,但它只能用6分16秒。

“因为在面对那个短短几十秒就可能会让人丧命的火魔时,我的爸爸,在明明可以选择自己毫发无损离开的情况下,选择为我挡下所有伤害,6分16秒。”

第六章 怎么又是你

小枣几度哽咽,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抽泣,苏辛把他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不起,我不该问那么多。”

“没事,反正是要面对的。”

如果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看见一副诡异的画面:猩红色的月光穿过薄雾,洒在荒无一人的老巷空屋上,一个浑身是土的年轻人,搂着一个眼球灰白满脸是血的小男孩,一旁的碎砖堆里,还隐隐约约有个头跳来跳去。

“人鬼殊途,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鬼出现在淮湾市害人。”苏辛看小枣停止哭泣,放开小枣,一脸疑惑地盯着血月,“甚至还出现了血月,到底怎么回事。”

小枣用气凝成一张手帕,擦去脸上的泪:“你们人在人间生活,我们鬼也有鬼界。但刚刚鬼界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连接鬼界与人间的鬽门破损,我们这些稍微有点本领的恶鬼,就各自想办法冲破守卫,从鬽门逃了出来,而鬽门刚好通向这里。”

“所以你们就把淮湾市当成了自助餐厅?”

“应该有很多像我一样的鬼也不想害人,但是我们是偷跑出来的,没有人间暂住证,只有在血月之夜想办法吸取人的魂魄或者成功缠在人身上的恶鬼才能不被第二天的太阳照到魂飞魄散。这也是为什么我一路跟着你到这里来,本来我是想在这里吸掉你的魂魄的,谁知道碰到这么个东西。”小枣站起身,到一旁的碎砖堆中抓出了那颗上下跳动的头,头还想挣扎,却被小枣紧紧扣住双眼动弹不得,“这家伙刚到人间就连杀了三个人,身上怨气很重,我重创了他,算是为民除害,也就得到了人间的认可。”

“他还没有死?”

把玩着手里的头,小枣掩饰不住地欣喜:“当然没有,恶鬼一般是不会死的,除非被吃掉或者直接魂飞魄散,只是有时实力会大大被削弱,比如这个头,只有当他再次吃掉一个人时,他才能恢复原本的实力。”

苏辛也站起身,一人一鬼向老巷外走去,血月的光已经渐渐黯淡下去。苏辛停下来,侧过脸看着似乎正盘算着什么的小枣,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你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在哪生活吗?”

小枣摇摇头:“还没,不能吸取你的灵魂,我就没有合适的宿主,也就只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白天藏起来晚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实力弱点的鬼可以吃吧。”

“要不你跟着我吧,我来照顾你。”

“被我缠身?那样可是极损阳德的,你难道想对我做什么?emmm,你不会真的是个喜欢男孩子的变态吧。”

“呃,什么跟什么啊。你跟着我,咱们两个双赢。对于你,你有个宿主不用流浪,对于我来说,你也看到了,我不仅能看到鬼,还能和鬼有肢体接触,碰到鬼是司空见惯的事,你在我身上,我在遇到其他鬼怪时心里也有点底。”

“所以你不就是想忽悠我给你打工,当你的鬼怪报警器兼职业保镖?”小枣撇了撇嘴,一脸鄙夷的看着苏辛。

“你不是个小孩吗?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难骗。”苏辛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内心一万只羊驼奔过。

小枣叹了口气:“雇佣童工就算了,你连鬼都不放过……看在你给我留下了不错印象的份上,我倒是也可以帮你,但我有要求。”

“说吧,我都能满足你。”

“第一,我要这个头。”小枣抱住头不撒手,一脸认真。

“这个头很重要吗?”

“这是秘密。第二,每天晚上我都要吃的,其他鬼或者人的恐惧都可以。”

“你这孩子要求真多”苏辛摸了摸小枣的头,引来一阵不满的声音,“我还在上大学诶,我总不能每天晚上领着你出来四处找鬼吧。”

“你有室友吗?”

“有,怎么了?”

“你天天给他们看恐怖片。”

“呃,行吧,第三条呢?”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永远永远不允许再像刚才一样,把我扔出去自己逃跑。还有,不准摸头。”小枣好像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东西,浑身上下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这个可说不准,万一……”

“我就把你灵魂吸出来,喂给这个头。”

“我们还要不要再商量……”苏辛和小枣转过老巷最后一个巷口,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警察,麻烦你停一下,接受检查。”

小枣的脸突然变得煞白,跳到苏辛肩上小声地说:“我先隐藏起来了,你快把警察应付走。”

“为什么,鬼害怕警察?”

“不是,他们制服上有国徽,对我们有压制作用。”小枣钻入苏辛的脊背,苏辛背上一阵刺骨的寒冷。

“自言自语什么呢?”警察看着苏辛满身的土,眼中满是怀疑,“说说吧,深更半夜不睡觉,跑这荒无人烟马上就要拆迁的小巷来干什么。身份证给我。”

“睡不着,出来溜溜。”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淮湾大学的学生吧。”年长一点的警察将身份证还给苏辛,“你就是苏辛本人对吗?”

“嗯,怎么了吗?”

“我们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与一起失踪案和一起杀人案有关,麻烦和我们回一趟局里,接受调查。”

……

“熊队,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一个外表三十出头有点秃顶的警察抱着厚厚一摞资料,脸上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4起失踪案,3起杀人案,还有20多起扰乱公共治安的案件,一晚上我们辖区接了50多条报案,全局的警力基本都调出去了,您居然还有心情蹲在这里喝面。”

警局办公室的墙角,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警察倚在墙上,手里抱着一盆清水面,身边还放着几头剥好的蒜,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怕什么,案子在我这就分两种,一种是你们出去就能破了的用不着我,一种是大家都破不了只能交给市里的,这两种和我关系都不大。我快退休了,这种事你们去处理就可以了,别来问我。”

秃顶警官摇摇头,透过窗户看向办公室外面:“小王,你们押的那个怎么回事?”

“我们怀疑他和范十鹏失踪案和褚刚那个凶杀案有关。”

“嗯?和两个案子都有关系?坐车到老巷下车的那个对吗?”秃顶警察翻出两个案子的资料,“叫什么名字。”

“苏辛。”

“噗,咳咳,”老警察刚填进嘴的一口面全喷了出来,呛得眼泪直流,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张口就骂,“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又是你?”

第七章 原来你是这样的苏辛

审讯室里,苏辛一脸无辜地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老警察,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心疼:“熊队,好久不见。”

“滚,离老子远点,哪一天要是追悼会上主持人说:‘熊貊斌同志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警察事业,最终积劳成疾,倒在了工作岗位上。’那老子百分之百是叫你气死的,你说你个不成器的玩意,就不能让老子安安心心地过完老子的幸福退休生活。”

苏辛尴尬地笑笑:“嘿嘿,熊队,我是为了让您的警察生涯更加充实,这可是我的一片赤子之心啊。”

“老子要你个头的充实。老子在县里当员警,你家那个楼归老子管,老子认识了你;好不容易老子到市里来当警察当队长,你考个市里的高中还归老子管,老子可是不少照顾你;本来想着你上大学去老子就解放了,谁知道赶上高考数学难你考崩了上个淮湾大学还归老子管,老子可是看透你了,”熊貊斌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吓得一旁做笔录的秃顶警察直往旁边躲,“你丫是不是就是老天爷派下来专程折磨我的,老子上辈子是欠你钱咋地。”

“熊队,您消消气,您这样我笔录不好写。”秃顶警察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李,不用写那么认真,看好老子就行。”熊貊斌将双拳握得咔咔直响,“别一会儿老子说着说着没忍住把他打死了。”

苏辛低下头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熊队,您说的这么吓人干嘛,您认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我伤人?我就是寻求恐怖寻求刺激而已,没啥别的想法。”

“我可是知道你,你个不知道啥叫害怕的犊子。四岁就神神叨叨非说自己能见鬼,天天和你家隔壁门口那团空气聊天,直到把隔壁小伙吓到神经衰弱成宿成宿睡不着觉,不得不搬走。”熊貊斌又狠狠喝了一口茶,一脸的嫌弃。

“那时候我在救他,要不是我每天和那个会敲门的老头鬼聊天,他早就被那个鬼害了。”

“咱先不说你上小学的时候领着一群同学挖操场挖出一推尸骨,也不说你初中非说一个同学身上有鬼搞得人家差点跳楼,光说说你在高中就犯了多少事。”熊貊斌愤怒地一挥手,险些打到旁边小李的脸上。

“熊队,这你就冤枉我了,挖尸骨那事我都说了我是确定那里有我才挖的,初中那会他差点跳楼是因为女鬼已经控制了他的心智,和我说不说没关系啊。”苏辛也是相当地委屈。

“那你怎么解释你高中去鬼屋玩,把人家里头三个扮鬼的员工吓到口吐白沫当场休克?”

“我都说了无数遍了,他那家鬼屋里真的有鬼,那仨人根本不是我吓的,是那个鬼屋里的鬼联手吓的,我只不过是能看到所以知道。”

“那你告诉我……”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便装的胖子伸头进来,那个叫小李的秃顶警察立刻跳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局长,你终于来了。”随后转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坐着的熊貊斌和苏辛。

局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颇为无奈的语气说到:“老熊,叙旧的话一会儿再说,先审清楚这个案子。”熊貊斌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来:“不用审了,我能确定这个是真的苏辛。我可以担保,苏辛和这两个案件不会有任何联系,你们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们做人民警察的,凡事不能靠判断,要讲证据,我知道你和苏辛认识关系也不错,但这两个案子他都有着不小的嫌疑。”局长将眉头紧紧皱起,改用极其严厉的语气,全身上下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怎么,你质疑我的判断?”

“他都不认识范十鹏是谁,没有犯罪动机,更何况时间根本对不上,还有褚刚那个,从他下车到褚刚遇害,之间整整有半个小时……”看着熊队涨红了脖子和局长讲理,苏辛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闭嘴,这里我说了算,小李,带着熊队长去休息,我亲自审这个案子。不用笔录,把监控关上。愣着干什么,快点去!”局长转过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哥,不对,他不是人,是从鬼界逃出多年用自己修行化成人身的鬼,现在这个是幻形,他能看见我,能瞬间秒掉咱俩,坚决不能惹。”耳边小枣被吓得破了音,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幻形?只能看不能摸那种?”苏辛突然想起刚才小枣变成女白领时的一脸坏笑,心里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局长,把我松开吧,反正松开我我也打不过您不是吗?”

“局长”一步步逼近苏辛:“你们反应倒不慢,也罢,临死前让你痛快痛快,”轻轻一挥手,审讯椅立刻变成了麻花,丢在一边。

“我想问问您,杀我的理由是什么?”苏辛从地上爬起来

“鬽门那头有的认为你太危险,不杀了你,计划不成;也有的嘱托我保护你。很显然,在我亲眼看见你和你背后那个我动动手指都能杀死的小屁孩重创了鬽海中水平一流的恶鬼,还捡了他的头当球玩,我更认同前者的想法了。”

“我们把他的头给您,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如何?”

“你说,给我这个。”挥了挥手,几十个头填满了整间屋子,上下跳动,还发着幽幽的光,“局长”翻了翻白眼,“只有你这个级别的小喽啰才会看重这种东西。”

“对不起,打扰了,那您总得给我们个机会吧,您要怎么样才能不杀我们。”苏辛看似无意地一步步逼近“局长”。

“让我看到你们的实力,能在我全力的攻击下活一分钟,就算你们赢,短期之内我不来找你麻烦,而且这些头,都给你。”

“好,一言为定。”苏辛上前一步,伸出了自己的手。“局长”想都没想,下意识伸手握向他的手,幻形在接近手的一刻瞬间消失,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和修长的手指。

“女的,右手背上有个梅花形状的疤痕。”小枣第一时刻给出了判断。

“局长”立刻收回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跳着:“你居然是个这样的人,我喜欢,接招吧。”

几道青色的光直冲苏辛要害而去,“当”,一幢火墙横在了审讯室中央。

第八章 入殓师

凌晨一点的殡仪馆,或许是这座崇尚夜生活的城市里最安静的地方,没有了白天逝者亲属的呜咽,没有了典礼堂播过千万遍的丧乐,没有了葬礼主持人高声重复的鞠躬指令,一切都那么安静,如同冰封世界般的安静。

典礼堂的后面,是一间面积不足五十平米的小屋子,凿子、剪刀、针线,零零散散地摆在地上,几个空了的劣质化妆品瓶堆在一起,紧贴着占了两面墙的藏尸柜,而藏尸柜正对着的,是屋子正中间那张足够睡下两个人的铁质大床。

守门的老头应该是靠在躺椅上睡着了,殡仪馆门口的方向隐隐有鼾声和午夜广播的声音传来,凤灌进空荡荡的典礼堂,卷落几片黄白菊花的花瓣,和通电的藏尸柜一起发出呜呜的声响。

铁质大床发出尖锐的吱呀声,打破午夜的寂静,一个被长发遮住脸的女生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藏尸柜的某个方向。藏尸柜里的东西仿佛感受到了外面的目光,突然开始猛烈地撞击柜门,“梆梆”的碰撞声回荡在整个殡仪馆。

“肖老师,是您那边的声音吗?”守门的老头被惊醒,冲着典礼堂的方向高声喊到,“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收拾收拾东西,一个人就行。”女生冷冷地回答,翻身下床,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形状奇特的尖刃,“我明明知道你在那里,井水不犯河水平安无事多好,竟然打扰我睡觉,那就对不住了。”

皮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碰到地板上工具的叮当,慢慢地靠近藏尸柜。藏尸柜里面的东西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主动,撞击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瑟索的声音:‘“这套路不对啊,我是鬼你是人,不应该是你被我吓得抱头鼠窜吗?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女生没有搭话,嘴角扬了扬,“哐”,藏尸柜的门被打开。

“我闹着玩的,我没有,你放我走好不好,我绝对不害人。”一团小小的紫色火焰从藏尸柜中飘出,被女生一把抓住,“对不起啊,我不……不是有意打扰你的,你放过我不好吗?”

“你死了这么久,为什么才化成鬼,回来找你的尸体?”“我不知道啊。”“说实话。”女生手上加重力道,紫色火焰立刻发出一声惨叫。

“那天我喝多了酒,出了饭店门觉得没事,就打算开车回家,刚开出去……”

“说重点。”

“啊啊啊别,疼,我说,我说,我下去的时候看到一群恶鬼从我相反的方向扑出来,我想拦个问问情况,结果他们都对我喊:‘鬽门破了,还不逃回人间,进去送死啊!’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跑,就到这里了。”

“鬽门?”

“对,我也不知道是啥,反正我到了这里一看我的尸体还没被火化,外面就你一个人守着,就想着把你吓跑,我再慢慢想办法还魂,结果谁知道你……疼,疼,我知道的都说了,放我走好不好。”

“可以,”女生松开手,看着几乎要消散的紫色火焰摇摇晃晃地向小屋门口飘去,突然想起一件事,“等等,你刚刚说你是怎么死的?”

“喝了酒开车一不小心从大桥上掉……啊啊啊”紫色火焰看着那个比鬼还可怕的女生几乎是瞬移到面前,已经忘记了怎么逃跑,甚至是躲闪。

“呲——”外表狰狞的尖刃捅穿了火焰,下一秒,火焰已经消散,只来得及留下三个字在空中一闪而过:“为什么”

“开车不喝酒,酒驾的都该下地狱,既然你没经历过地狱之苦,我来帮你好了。”女生将尖刃收回身上,将长长的头发束成马尾,露出了姣好的面容,如星般明亮的墨绿色眼睛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好麻烦啊,今晚还有四个订单要处理。”

对着标号拖出四具尸体摆在铁床上,掏出笔记本电脑,调出四具尸体生前的照片,自认殓尸高手的女生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死法也太……没有一具尸体像原貌啊,要不是刚刚那个不知死活的鬼把我吵醒,等下半夜我自然醒的话,活就干不完了。”女生卷起袖子,戴上手套,活动一下筋骨。

“滋滋”头顶的电灯突然灭了,守门老头洪亮的声音穿过整个典礼堂传入小屋:“诶卧槽,今天这月亮这么瘆人家伙的,居然停电,有点良心没。肖老师啊,你看这停电了,你要不先别忙了,明天早晨亮堂点再说。”

女生拉开厚重的窗帘,尘土缭绕中勉强看见外面发红的天空中孤零零挂着的一轮血月,遥远的市中心繁华地段隐隐约约有人极度惊恐下发出的尖叫。“血月当空,鬽门洞开,百鬼夜行,人畜不安,这不是爷爷最后几篇日记中的景象吗?算了,一会天亮去找一趟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变态吧,眼前要紧的还是把这几具尸体处理完。”将尖刃拔出来放到桌上,女生顺手摸起地上的凿子,对着第一具尸体的头骨敲了下去。

守门老头还是有些不放心:“肖湉啊,听大爷一句劝,你一个小姑娘做这工作本来就不吉利,这连灯都没有,不干不净的时候,就别干了。”

“没事,这个时候更有感觉。”

“行吧,害怕了就喊我,我在外面守着。”老头摇摇头,走到小屋门口坐下。

“好,谢谢大爷。”

“吱——”一阵风将小屋的门吹开一个缝,老头站起身想帮忙关上门,却忍不住好奇向门内望去。

桌上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闪着微弱的银光,与窗外洒进来的猩红色光芒融为一体,被屋中飘浮的尘土折射,交织出恶梦般的色彩,衬着铁质床的金属光泽,照在床上面目狰狞的尸体上,仿佛有无数鬼魅翩翩起舞。

一张天使般的容颜在舞动的鬼魅中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墨绿色的眸子,英气的剑眉轻轻皱在一起,小巧的鼻子和抿住的樱唇隐隐只有个轮廓,白皙的额头上布满细小的汗珠,几缕散乱的头发紧紧贴在微微颔下的脸庞上。

“多好的女孩啊,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工作呢?”老头看得有些痴了,靠在门口,由衷地感慨。

不知道过去多久,窗外有阳光洒进小屋,驱散了小屋的阴暗。女生突然抬头,对着倚在门上的老头笑了笑:“大爷,天亮了,我活干完了。”

“嗯?都完了?”

“嗯,大爷,我就放到这里一会让他们搬出去就可以了,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一会儿。”女生将桌上的电脑和尖刃一股脑扔进包里,擦了擦手,将包甩到背上。

“好好好,你先去忙。”老头让开门口的路,目送着女生戴上头盔跨上摩托向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哎,谁能娶这么个女孩当老婆,怕是祖坟都冒青烟喽。”

走进小屋,老头看着床上四具和照片分毫不差,一眼看过去就像真人睡着的尸体,记忆突然回到六十多年前。

“上一个有这么高敛尸技巧的,还是我小时候那个走街串巷的乡村医生,那会儿我们都叫他肖师傅,只可惜,后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第九章 图书管理员

初晨的阳光为淮湾城披上一层金色的轻纱,血月依然挂在西边的天空,但光芒已经渐渐黯淡下去,无数魑魅魍魉遁入城市的阴影,擦干嘴角未凝固的鲜血,期待着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苏辛背着手大踏步出了警局,小枣跟在后面,被几十个堆成小山的人头压弯了腰。

“你要不要帮个忙啊哥,明明知道这是白天,还在警局,我的实力大大下降,还让我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我是打工的啊,而且我刚刚救了你诶,还没领工资就干了好几份活了,我有一种被拐的感觉好不好?”小枣满脸幽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苏辛瞥了一眼小枣:“你自己非要都带着,我连这东西能干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帮你拿。但是呢,谁让我是个助人为乐的人呢?拿来。”

“哎呀,我就说你还是哥,看似嘻嘻哈哈满不在乎,还玩的一手口嫌体正直,关键时候你就是靠谱重感情。”小枣看着苏辛转过身,从自己背上接过去那一麻袋头,掂了掂,然后……又放回了小枣身上,“诶,哥,你干嘛,你怎么又放回来了?”

“想不到,你这袋头还真挺沉的,我还以为你刚刚那样是装的呢。”

“哥你不是助人为乐吗?你不帮我提啊。”

“但是你不是鬼吗?我助人,谁说助鬼了?背好,一会万一洒了,你自己捡。”

“哥,我们打个车吧。”

“不行,这里离学校又不远,走着。”

“黑车也行啊。”

……

肖湉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郊区公路,将油门加到底,任凭清晨的微风吹开自己的风衣。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受潮的泥土散发出的味道,越靠近城市,气味越浓,仿佛昨夜的淮湾经受了血雨的洗礼。

“吱——”肖湉突然一个急刹,停在斑马线上一个抄着口袋慢吞吞过马路的男人面前,“大清早这才几点居然有人在马路上闲逛,后面怎么还跟了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孩……鬼,背着这么多刑魈的头,难道是趁着百鬼夜行出来收割的驱鬼师?”

男人显然感受到了肖湉异样的目光,转身和小孩交流了两句,随后又转回头上下打量着肖湉。“早上好,小姐。”男人的声音有一种特有的磁力,脸上温暖的微笑更是让肖湉感受到一丝熟悉。

“轻易和我搭讪,这个男人肯定知晓我的实力,不能轻举妄动,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肖湉没有回答,直接把油门加到底,迅速消失在街角,“鬽门后的东西果然不同寻常,身上明明是弱到不能更弱的普通人气息,却能在短短一个晚上杀死几十只刑魈,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好惹的角色,下回见到还是绕着走比较好。”

肖湉心里嘀咕着,人己经到了市立图书馆大铁门前,停下车,掏出手机,拨通那个在通讯录里尘封了很久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阴鹜的声音:“呦,肖小姐想通了,这么早就给鄙人来电问候,怕是被昨晚的血月吓到了?”

“滚,我在你图书馆门口,你在哪里?”

“刚刚和人打了一架,肖小姐稍等片刻,鄙人这就回来。”

肖湉顿了一下:“居然有人能让你从图书馆里出去,这人实力不一般哪。”估算着图书馆里那位的实力,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刚刚偶遇的男人那个极其温暖的微笑。

“非也非也,鄙人只是神游一番,本体还在图书馆中,来吧,进来,我们细聊。”图书馆的铁门拉开了一道缝,一张画着精致妆容的男人的脸探了出来。

“我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至于我们的交易,不着急。”肖湉抽出尖刃,极为警惕地跨入图书馆,开门见山地说,“鬽门昨晚被打开了,对吗?”

“看来你已经从一些逃出来的恶鬼口中得知了不少信息,不错,鬽门确实出了些问题,什么血月还有百鬼,都是因为这个。”

“所以到底什么是鬽门?”两人沿着图书馆的旋转楼梯一路走到图书馆被锁住的顶层,“昨天的景象和我爷爷描述的景象有几分相似。”

“鄙人说过不止一遍了,我们的交易就是你给我你爷爷留给你的日记本,我才能回答你的全部疑惑。”男人将锈蚀斑斑的门锁取下,推开厚重的大门,“来吧,进来,这里有你想要的全部信息。”

“全部?”风衣裹紧,尖刃扣在手臂上,肖湉灵巧地躲过门框上成片的蜘蛛网,稳稳站在布满虫洞的木地板上。

“不错,这是鄙人多年苦苦搜寻存下的全部成果,也是我所知道的有关于鬼界的全部事情。现在,把你爷爷的日记本给我吧。”

肖湉向后退了两步,扫了几眼大致确定了屋中的布局,“全屋只有两扇不足以通过一人的气窗,还都开在天花板上。除此之外,就只有他站的门口是唯一的出口,我现在的位置,相当被动啊。”

“肖小姐,我知道你的危机本能远超于正常人,你每次靠近鄙人鄙人都能感受到你全身的毛发在战栗,你一定感知到了我身上危险的气息,而你也知道你不可能打得过我。”男人鲜红的唇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除了刚刚那个挺有意思的小伙子,没有一个能在我手底下活过一分钟。”

“我可以给你日记,但这里所有的材料我必须有随时查阅的权力。”肖湉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弓起身子,保持着随时扑出去的姿势。

“成交。”男人挑了挑眉,脸上的粉扑剌剌掉下来,“放轻松些,鄙人想杀你,你手上那柄法器早就成为鄙人的战利品。”

男人走近几步,露出纤长白皙的手指,想和肖湉握手缓和一下气氛。肖湉保持着防守的动作一动不动,男人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半边脸突然一阵抽搐,硬生生停下来收回手,左手紧紧捂住右手手背。

“算了算了,把日记本交给鄙人,鄙人这就走。”

肖湉暗地里长吁了一口气,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一个纸页已经泛黄的笔记本扔过去,男人轻轻摩娑着笔记本干硬的封皮,喉咙里发出几声干笑,“这是这里的钥匙,你随时可以拜访。”

“你认识我,还拿了我爷爷的日记本,我却连怎么称呼你都不知道。”肖湉看着男人紧紧抓着日记本,扭着柔软的腰肢离开,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鄙人姓丘,丘莫池,市立图书馆志怪佚事区的图书管理员。”

第十章 淮湾大学

“说,是不是因为你,我和人家女生搭讪人家连头都不回就走了,是不是你在我背后使什么坏了。”

小枣白眼直翻:“哥,你就说你魅力不够就完……诶诶,别别。不是,哥,你听我说,第一,凌晨不到五点,你在街上闲逛也就算了,还用那么直率的方式和人家打招呼,看着跟流氓没什么区别好不好。”

“你再说一遍,我让你驮着我走。”

“别别,哥,我就打个比方。第二呢,哥你也不一定亏,戴着头盔你又看不见脸,万一是个看身影急煞千军万马,猛回头吓死各路诸侯的妹子,你还省了买速效救心丸的钱了。”

“我现在突然觉得,坐在你身上真的是个不错的想法。”苏辛停下来,等着后面的小枣迈着小碎步追上,“喏,前面就是我大学。”

小枣把背上的头全部摔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顺着苏辛的手看过去。

学校的大门修得相当豪华,六根崭新的华表立在校门前的广场上,在附近低矮的建筑中显得极为扎眼。通过校门向里看,青藤爬山虎附在一幢幢只有五六层的教学楼和宿舍的外墙上,迎着风发出簌簌的声音,发黄的水泥地和开裂的塑胶跑道无不凸显着学校沧桑的历史。

“你这学校未免也太破了,这楼的岁数比你爷爷都大了吧,而且明明是个学校,为什么煞气冲天,这里原来是做什么的。”小枣呆呆地看着笼罩在整个大学上方淡淡的血雾,看着正从无数角落缓缓升起的怨气凝结在一起,形成飘忽不定的骷髅云。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这些楼都是六十多年前建成的,据说刚建成没两年的时候一场极大的瘟疫就从这里爆发,死了不少人,之后就传出来这个学校闹鬼。唯一的新楼是学校最西边那个十三层的实验楼,十多年前翻修的,投入使用三个月就有五个学生出事,最后不得已关停。”苏辛说到这里,莫名兴奋起来,“要不是因为这个学校闹鬼正合我意,谁会放着好大学不上故意不涂数学答题卡考到这里来。”

“你到那个楼里去过?”小枣瞥了一眼学校最西边那个被血雾完全遮住只能看出个轮廓的楼,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心里打起了鼓,“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绝对是鬽海帝君,难道说,这里是鬽海的海眼?”

“还没有,不过现在带着你,我可以着手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毕竟六分钟的话,足够我们进去搜索一番了。”苏辛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小枣的头,然后……想起了什么,尴尬地和小枣要杀人的目光相对,手僵在半空中。

“你想死别拉上我好不好,你自己也有阴阳眼,又不是看不出来你这个学校有多危险,你对我实力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啊?还有,我不是皮卡丘,火墙只有我有能量的时候才能召唤出来,变成恶鬼这么长时间,昨晚在车上好不容易吃了顿饱饭,自从碰到你,火墙开了两次,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有没有?你学校那些破事能不能一会再说,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请我吃顿饱饭,否则别说当你盾牌,我连骂你的力气都没有。”小枣几乎是用最大音量吼出了来,然后扑通一下双手托腮坐在地上,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哥,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苏辛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变得手足无措,无奈地叹了口气,提起地上的袋子:“好了好了,你别哭啦,以后你是我弟弟不是我员工行不行,我不再摸你头了行不行。哎,我努力想维持的霸道总裁形象啊,上来吧,我背着你。”

“真的?”小枣立马收起了眼泪,跳到苏辛背上,双手环绕在苏辛的脖子上,“我就知道你害怕这一套,重情感还好面子不敢说,呵,男人。”

╮(﹀_﹀)╭

吴桐躺在宿舍狭窄的床上,直勾勾地盯着隔壁床苏辛的背影,紧紧抓住被子的一角,眼睛里全是血丝。

整整一夜,吴桐连眼都不敢合上,手机没信号,床头的灯也打不开,听着隔壁床传来的熟悉的鼾声,吴桐只能不停地咬自己的舌尖以保持清醒。

“看够了吗?一夜了,天都要亮了,你从我半夜回来之后就再也没睡,一直盯着我看什么。”隔壁床被窝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你和苏辛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也一样,但你一定不是苏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意思,我伪装得天衣无缝,你是怎么发现的。”隔壁床的“苏辛”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抹了一下,将没有五官的脸转向吴桐,“你总不能告诉我单纯凭感觉吧。”

“苏辛昨天出门穿的衣服胸前的字母颜色顺序是红绿红黄蓝绿黄,而你刚刚进屋时你胸前的字母颜色顺序是红黄红绿蓝绿黄,所以从你进屋我就知道你不是本人。”吴桐抓住被子,一点一点挪到自己床的床角,尽量远离隔壁床上没有脸的鬼,“我知道这个学校里闹鬼,既然我已经发现你了,你就别再害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我睡我的,从此不再相干。”

无脸鬼站起身,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吴桐看了很久,身体渐渐变形,音调也不断调整着:“在这个学校呆了这么多年,吓了这么多学生,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记忆力出众自作聪明的,我问你,如果我今天就是要害你,你告诉我你怎么阻挡我。既然被你拆穿,本来我只是想寻求吓你的乐趣,现在我只能杀死你免得你到处宣传。”

无脸鬼说着,原本光滑平整的脸上突然挤出一堆五官,吴桐瞬间吓得破了音:“你为什么要变成我,你想干什么?”

“吴桐”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口回应,连声音也变得和吴桐分毫不差:“你说,我杀了你,再变成你的样子,这样还有谁能拆穿我呢?”

“你放开我,我熬了一晚上,天已经亮了,你是鬼为什么不会消散。”吴桐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下床,瘫倒在地板上。

“六十多年了,我在这里躲了六十多年,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彻底取代某一个学生,重新回到人间生活。”

两个吴桐突然同时站的笔挺,面无表情,两张嘴发出同样的声音:“我们来玩个游戏,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谁死谁活,由你室友决定吧。”

第十一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背上背着小枣,手里提着麻袋,在普通人眼里苏辛现在的姿势就像猫和老鼠里面伤心绝望的汤姆猫,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还好是清晨,校园里没什么人,苏辛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宿舍楼门口。

“苏辛?你啥时候跑出去的?凌晨1点多回来补了个觉,你又偷跑到哪里去了?”宿管大爷睡眼惺忪地拿着毛巾和牙刷从警卫亭里出来。

“大爷,我一点多回来了?您确定没看错?”小枣从苏辛背上跳下来,一人一鬼相互看了一眼,一脸严肃。

“怎么不是你,我还骂了你好几句,你也不抬头,我就放你进去了,怎么,失忆了?”大爷转身到水管旁,动作稍微怔了一下,“我看着你从大一到大三,帮你给学校撒了多少谎,昨晚我开门放进去的不是你,难道还是……鬼?”

“坏了,吴桐。”苏辛把一大袋人头往小枣身上一甩,拔腿往楼上冲去,小枣脸色凝重,此时也不装累,扛起麻袋紧跟在苏辛后面。

宿管大爷洗漱到一半,看到狂奔的苏辛,顾不得嘴角的泡沫,撞开警卫亭的门,从抽屉最下层抽出一大沓沾满尘土的符纸,使出最快的速度追着前面的苏辛:“等等我,吴桐不会有事的。”

一口气冲到四楼,大多数的学生还在酣睡当中,楼道因为没有窗户供采光,依然是一片漆黑。苏辛也不开灯,一路小跑到走廊最尽头的寝室,摇了两下门把手打不开,“哐”的一脚就踹开了门。

“干嘛呀,一夜不归,大清早发这么大火。”穿着睡衣的吴桐从床上扑通一声站了起来,满脸不明觉厉,“你去哪儿了,才回来。”

“你,呃嗯嗯……没事吧。”苏辛茫然地看着被自己吵醒的吴桐,“难道我的推断是错的,它的目标不是你?”

“什么目标不目标的,你还推断,就你那智商,你推断什么时候对过。”

“诶你回来了,昨天晚上你又哪儿去了。”一身运动服的吴桐提着暖水壶从门外进来,随手带上了门,“你和谁说话呢?嗯?你是谁?”

“我是吴桐啊,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穿着睡衣的吴桐倒退两步,抄起了桌子上放着的水果刀。

“你……你扮成我的样子干什么,鬼啊,害人啊。”拿着暖水壶的吴桐表情变得扭曲,另一只空着的手不停扭着门把手。

“咣当——”门把手掉到了地上,水壶吴桐怔了一下,扔掉暖水壶,摸起墙角的扫帚,倚着门弓身对着屋内两人的方向,不停地擦着冷汗。

睡衣吴桐发出一声冷笑,将手里的刀握得更紧,额头上有青筋暴起:“假的就是假的,上来就把屋里唯一的出口封死,怎么,想害人就直说。”

苏辛看着两个吴桐蓄势待发的样子,心中反而一阵轻松:“呃,我说两位,从你们的姿势上,我很难看不出你们真正的目标是我啊。按照一般恐怖片的套路,接下来你们是不是应该站到一起,然后让我做个选择,哪个是真正的吴桐。”

两个吴桐呆在原地,面面相觑:“被猜中了,我们还继续吗?”“继续吧,他能猜中套路,不一定能猜对我们谁是谁,猜不对他的下场还是一样。”

分别扔掉手里的工具,两个吴桐围着苏辛跳起旋转舞,身体扭曲成麻花的形状,五官狰狞着挤在一起。屋中的气温骤降,黑暗一点点吞噬了整间宿舍,桌子上的水杯纷纷炸裂,两道黑影转着圈步步逼近站在中间的苏辛。

房间的角落里,隐隐有孩子的哭声。随着两道黑影的靠近,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苏辛所在的位置。“啊——啊”女人的惨叫突然在寝室里回荡,哭声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沙哑的声音喃喃地唱着音调熟悉而古老遥远的歌谣。

“你不跟我玩,我自己玩,

我去河边挖小孩,

挖一个玩拍手,

挖两个玩抬轿,

差你一个晚上来,

一起对他笑。”

“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陪我玩。”一个脖子上拴着麻绳的布娃娃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刚好悬停在苏辛面前。布娃娃很旧,穿着洗过很多遍已经发白的红衣服,塌下去一块的脸上包着发霉的报纸。报纸的一处掏了两个洞,留出里面原本娃娃没有眼珠的双眼,其余的部分则被一个大字标题占满;“淮湾大学一男生在宿舍上吊自杀,具体原因仍在调查”

苏辛的心跳明显加速,瞳孔放大,进入了极度的亢奋之中:“这才叫恐怖,要是哪个鬼屋下回找我嫌自家鬼屋不够吓人,我一定推荐这个场景给他。”

阴风吹动,绑着布娃娃的绳莫名断裂,本来正在前后摇动的布娃娃突然冲苏辛的脸砸过去,苏辛急忙伸手接住,放下手的瞬间,两张吴桐的脸紧紧贴在苏辛的脸颊两边,嘴角咧到耳朵,眼睛往外滴着血。

“我们来做个游戏,你来选,我们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吴桐。选对了,我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选错了,你就和我们两个一起,留下来配沫沫玩。”

“沫沫,它的名字?”苏辛摇了摇手中的布娃娃。

“我不想听再多废话了,来,选吧。”两边的吴桐同时大喊,震得苏辛耳朵嗡嗡直响。

“我要是不选呢?”

布娃娃突然开口,身上开始渗出成滴成滴的黑血:“不和沫沫好好玩现在这个选择的游戏,沫沫就让你永远留下来和沫沫一起玩。”

苏辛把布娃娃放在地上,自己也缓缓坐下,在头顶两张只能保持大笑表情的脸的注视下,揉了揉布娃娃的头,“你是个小孩,你不懂,大人最讨厌的就是做选择题,尤其是学生。”

“啊——啊”,先前那个女人的惨叫再次回荡在寝室中。

“不许……摸……沫沫的……头,快……点选,沫沫……要生……气,不……选,这就……吃了你。”布娃娃的脖子咔嚓一声折断,头滚落在地上,一股股黑血像喷泉一样从娃娃断裂的颈部涌出来。

苏辛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小孩子才做选择。”

“什……什么。”

“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来着,到最后不还是我上。”一个小孩幽怨的声音在寝室的上方响起,“哎,那就我来选吧。”

银光一闪,穿着睡衣的吴桐人首已经分离,小枣站在血泊中,一脸坏笑。

第十二章 人 鬼 花

屋中的黑暗渐渐褪去,门外也隐隐约约传来门卫大爷的叫喊,黑色的血淌落一地。

“你居然能操控鬼,大意了,可惜我几十年来攒下的怨气,就要拱手让人了。”睡衣“吴桐”的头在地上疯狂扭动,做着最后的挣扎,小枣上去一脚踩住,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

苏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瘫倒下去的吴桐,吴桐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双目紧闭,呼吸声细如游丝若有若无,身上裂开几道深深的伤口,肉从伤口深处翻出来,被空气刺激得一跳一跳,不停有血滴在地上。

“你以为结束了?”那个叫沫沫的布娃娃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自己的头,使劲按回自己脖子上,“你杀了我的一个好朋友,抢了我的一个好朋友,你不许跑,你必须留下来当我的玩伴。”

“小弟弟,你又没惹我,我也不想怎么样你,这样吧,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苏辛把吴桐拖到床边靠好,拍了拍沫沫的脑袋。

“沫沫……说过了,不许摸……沫沫的头。”布娃娃的音调突然升高,变得尖细,屋里瞬间变得昏暗,小孩子的哭声从四面八方压向苏辛。布娃娃将双手绞在一起,遮挡住脸的报纸脱落下来。

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一张被劣质油彩涂成蓝绿色的嘴,紧紧地挤在一起,脸颊两侧似乎用蜡笔故意涂成了红色,用以充当腮红,而眼睛的上方的也有黑色水彩笔的痕迹,像是有人专门为这个布娃娃画过妆。

苏辛被小孩的哭声吵到头痛欲裂,小枣也停下了手里切向自己战利品的刀,满屋小孩的哭声聚在一起,凝结成固态的冰状物质,锋利的边刃发着幽幽的墨绿色光芒,盘旋,升高。

“啊——啊”女人惨叫的声音第三次在空中炸响,无数绿光划破屋中的昏暗,直冲一人一鬼的要害而去。

“快开火墙,保命要紧。”苏辛就地打滚,堪堪躲过两道尖刃,顾不得地上粘稠的黑血沾满一身,奔着小枣的方向过去。

“哥,我还没来得及吃那个鬼呢,放不出来啊。”小枣展现出异常的灵活,像杂耍演员一样在空中不停翻滚,尖刃擦着小枣皮肤而过,却一直没能打在小枣身上,“我就不该信你的鬼话跟你走,这可是固化的绝望,千万不能被打到,一旦被打到,就会被绝望包围,必死无疑。”

“嘶——”苏辛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滴,全身上下的血管全部突起到皮肤表面,双眼充血变得通红,五官极尽扭曲,“放开我姐姐,放开她,不要,你等着,你等……”

“嘶嘶——”又是两道分别直接穿过了苏辛的肩膀和胸膛,黑血疯狂地在他身上流动,苏辛心底的绝望彻底爆发:“你杀了我吧,别动我姐姐,别啊啊啊啊,你个混蛋,不得好死的畜生,我要杀了你啊啊。”

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嘶——嘶——”苏辛倒了下去,眼睛里满是泪水,被绝望洞穿的身体上附着一层黑血。

“姐姐——”声音微弱到或许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

“淮湾市,淮湾市?你们能干点什么?不是说鬽门几十年什么问题都没有吗?”鬽海帝君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里面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庞,“你们当我的命令是空气,我刚回来鬽门就破了,这得是多么巧合?”

“帝……帝君,小的拿性命发誓,您云游的这段时间里,鬽门是一次问题都没出过啊。”地上跪着的几个鬼界统领都缩成一团,为首那个花白胡子的统领不停叩头谢罪。

“我今天不想杀戮,你们几个废物,现在立刻去维持鬽门的秩序,再出任何一点事情,绝不姑息。”帝君走下大殿的台阶,瞥了一眼刚刚报信的鬼兵,心里莫名又升起一阵怒火。

一声惨叫,四道锁链从地上炸出,鬼兵的身体灰飞烟灭,帝君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当中:“一群渣滓,把鬽海交给你们,鬼界必乱。”戴上兜帽,帝君化作一道黑烟,卷起罡风,消失在统领们的视线中。

……

“主人,我来给您浇水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妇躞蹀在盘山的羊肠小道上,手里提着鎏金的水壶,水壶里装着绝对的黑暗,“今天从山下收集的绝望成色很不错,主人我多给您浇一点。”

“怎么,刚刚有蜂蝶过来告诉我,鬽海帝君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回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山顶上传来,“我怎么也得送他份礼物。”

“主人,奴婢听说了,蠡虫大人可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鬽门一旦被打开,鬽海帝君那张小白脸估计得吓成灰色喽。”少妇走到山顶,将壶里的绝望均匀地洒下。

曼陀罗没有叶的藤蔓微微颤抖着,洁白的花瓣刹那间变得殷红——如火、如血、如荼;花瓣迎着鬼界的风开得异常鲜艳,上面显露出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妖异、灾难、分离。

“只是苦了人间了,我带给他们的,永远都是不祥,永远都是灾难。”曼陀罗叹了口气,“我自愿堕入鬼界,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成为鬼界的敌人。”

“主人平日引渡亡魂,捉杀恶鬼,比那些放任不管中饱私囊的鬼界统领们更适合掌控鬼界。”

“可是不只是我,帝君对那个位置也是虎视眈眈啊,这不,他已经来了。”曼陀罗将所有花朵转向山下的一个方向,花瓣的颜色渐渐从赤红变成了冰蓝,四周的温度骤降。

“曼陀罗大人,您送我的这份礼物,我很是喜欢啊。”山脚下,妖风过处,帝君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了这几个字。

“帝君哥哥喜欢,妹妹我就放心了。”曼陀罗将所有的花瓣张开,含着致命剧毒的汁液不停滴在地上,滋滋地冒着白烟,提着水壶的少妇早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多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你不就是想和我掰掰手腕吗,来,帝君我今天成全你这个不知道死怎么写的贱女人。”

曼陀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本来就不知道死怎么写,我就是朵花诶。倒是你,口吐人言,衣冠禽兽。”

地面上钻出数百条锁链,将帝君抬到山顶,帝君摘下兜帽,轻蔑地笑笑:“一会打完再说这些废话也不迟。”

剑拔弩张,四周所有的事物全部静下来,天地无光。

“姐姐——”细如游丝的声音打破寂静。

第十三章 鏖战

“姐姐——”声音很微弱,但在帝君和曼陀罗听来却很清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两者不约而同地向后撤,撤到随时可以应对外来危险的距离。

天边出现一道火蛇般的闪电,逼得海水顺势而起,冰白的浪压向海滩,翻卷,碎裂,重归铅一般的死灰色。乌云聚在一起,如青色的火焰,在紫红色的天空中燃烧。

鬽海的中央,轰隆隆的声音从海底传来,愈来愈响,愈来愈响,一座无数尸体堆叠而成的小岛从鬽海的最深处升起,极重的怨气瞬间笼罩了整片海面。

“呃——这是哪里,”苏辛从尸体堆上爬起来,四处张望,一阵不适感从胃直冲大脑,“我记得,最后那些绝望,碰到必死无疑,还有那些画面,我又看到姐姐,我这是……死了?”

把身上被海水和尸液浸透的外套脱下拧干,苏辛转过身,试图在海上寻找什么,却只能看到视野尽头无限延长的灰烬飑线,象征着罪恶和死亡的蝙蝠偶尔划破天空,留下一道道诡异的弧线。

“不用找了,你现在在鬽海的中央,整个鬼界的核心位置。”苏辛猛地回过头,上下打量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身后的白衣女子,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栗。

“不用这么紧张,是我把你从曼陀罗和帝君交战的中心带到这里来的。这里是鬽海中绝对的圣地,他们不敢随意来犯。听我的话,我能保你安全回去。”女人一身素白的汉服,裙幅褶褶如月光华流动轻泻,齐腰的长发盘成发髻,双手环抱在胸前。双眸似水,看向苏辛的眼神却带着一抹微凉,肤如凝脂,朱唇微张。

“回去?你是说送我回人间?”苏辛把皱巴巴的外套搭在肩上,盯着对面的女子,总感觉对方相当眼熟,“这位小姐,我们之前可曾有过一面之缘?”

“你被杀死送到鬼界来是有人的故意安排,你的存在会影响整个鬼界的格局。感知到你来了,现在几乎整个鬽海的鬼都想知道你究竟在哪里。”女人没有正面回答苏辛的问题,声音莫名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过是天生长了双能看见鬼的阴阳眼,怎么可能对鬼界有那么大的影响。”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甚至连我都忘记了?”女人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算了,或许这个就是你的宿命,六十年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罢了,你快跟我来吧。”

“嗯~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请问小姐该如何称呼?”苏辛紧紧跟上前面襟带飘飘的女子,向岛的深处走去。

“我姓叶。”女人头也不回,灵巧地翻过尸体堆叠成的小山,带着苏辛直奔岛的最高点,远远看过去,上面似乎矗立着一个形状古怪的王座,“你是阳寿未尽的活人,不能在鬽海里待很长时间,时间紧迫,请你抓紧跟上。”

……

帝君和曼陀罗对峙着,一人一花彼此试探,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如果我没听错,刚刚是那个人的声音。”曼陀罗率先沉不住气,将自己的花转向四方,“虽然只有一声,但我和他交战数次,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绝对是他。”

锁链轻轻敲击着地面,帝君侧过身子,仔细地分辨着反射回来的音浪:“现在更棘手的不是他提前归来,而是他刚一靠近这里,就被另一股势力劫走。”

“经历了六十年前一战,有这么大胆子和能力从我们这里劫走那个人的早就死得不剩几个了。”曼陀罗的花瓣渐渐变成了亮橙色,微微颤抖,全部转向了鬽海中央的某个位置,“怎么会在那里?难道那个贱人出手了,想再续前缘?”

帝君瞥了一眼曼陀罗,冷冷地说:“我想,现在我们应该干什么你个没脑子的花也很清楚。”

曼陀罗想回怼,却发现对方的话说得毫无漏洞,只能忍下一口气:“那里可是鬽海的中心,鬼界最神圣的地方,我没登上宝座前才不会去那里触鬼界各前鬼王的霉头。”

“何必掩饰你的害怕,明明修了人身,却天天蹲在山上如同井底之蛙一般。鬼界早就乱了,谁还把前鬼王放在眼里,什么圣地不圣地,老子在的地方就是圣地。”帝君脱掉带兜帽的长袍,里面的锁子甲熠熠发光,“今日你不敢和我一同前往,你我的争斗就算我赢了,你好好做你的引路花,以后休要再提什么登上宝座了。”

“呵,你这是什么意思,去就去,我能怕了你不成。”所有花瓣聚在一起,形成一朵巨大的曼陀罗花,一个凹凸有致一身血红的女子从花中渐渐显形,“不管你说什么,我发过誓的,那个宝座非我莫属。”

“那就要看你以后的手段和本事了,当下之急,是先去解决了那对偷偷约会的小情侣。”帝君化成罡风,一声呼啸,满脸杀意,直逼鬽海中心。曼陀罗也不再保留实力,借着帝君的凤化成一只暗红的乌鸦,紧随其后。

远远地看见那座死尸堆叠而成的小岛,曼陀罗亮出一声啼叫,原本平静如铅面的海猛然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拍向小岛上攀援穿行的两个人。

“要小心了,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来冲撞圣地,两个一起动手,怕是我也只能阻挡他们一会儿,我们再快点。”女子秀眉微蹙,加快脚步。

眼见着巨浪拍下,女子丝毫不慌,低头辨认着成堆死尸中间开辟出的曲曲折折的小道。巨浪完全罩住了小岛,甚至遮挡了小道上方的天空。

“叶小姐,这浪……”巨浪如山般落下,苏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经历了布娃娃沫沫的摧残,苏辛显得对一切事物都极其谨慎,“嗯嗯?这岛还有……保护罩?”

“轰”巨浪撞在小岛上空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惊动了整个鬼界,极度的黑暗处,无数妖物正一点点苏醒过来。

“哦?叶荷娜,几年不见,功力又涨了不少啊,”曼陀罗显然有些吃惊,随即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从惊诧转成了释然,“但你无论怎么修炼,终究是我弃了不要的叶子,又能在鬼界掀起多大的浪花?”

叶荷娜没有回答,带着苏辛穿过最后一个障碍,登上了小岛的最顶端。说是最顶端,其实不过是这里的尸体数量远远超过了岛的其他部位。

满眼的肉色中,山顶这个用死人头骨砌的宝座显得极为扎眼,但宝座已经是相当破旧,半边扶手坍塌,靠背也是濒临散架。

“我们知道你想干什么,你觉得我们会袖手旁观?”帝君的冷笑从小岛正上方炸响,妖风过处,罩着小岛的空气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曼陀罗也从暗红色的乌鸦化回人形,毒液一滴一滴地滴在空气墙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居然真的敢这么快就动手,这里是我驻守的地盘,鬼界圣地,什么时候容得你们撒野?”叶荷娜散发出极强的气场,将苏辛护到自己身后,禁锢在原地,“你别乱跑,等我撑到支援过来,他们两人离开,我再送你回去。”

“呵,你对上我们任意一个都不一定全身而退,更何况以一敌二,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为好,把他交出来,我们不会找你麻烦。”

“不可能,六十多年前他救我一命,今日他有难,我哪怕修为全失,也绝不会退让一步。”空气墙不停受到攻击,叶荷娜苦苦支撑,仿佛受了很大压力,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滑落。

眼看着叶荷娜高挑纤细的身形就要倒下,苏辛脑海中突然涌入大量模糊的回忆,身体也突然出现了一点变化。战况渐渐激烈,叶荷娜的禁锢越来越松,终于,暗暗发力,苏辛挣脱了禁锢,急忙上前扶住叶荷娜。

“你们不就是找我吗,放过她,我跟你们走。”苏辛扬起头,冲着天空中两道猛攻空气墙的身影大吼。

“你快走啊,捣什么乱。”叶荷娜反手推开苏辛,俏美的脸上满是惊讶与担忧。苏辛还想上前,叶荷娜一挥手,一道气浪结结实实撞在苏辛身上,苏辛站立不稳,向后摔去。

“啊啊啊啊”嘶吼声响彻整个战场,鏖战正酣的三人突然同时停了手,叶荷娜回过身,眼神中抑制不住地慌乱。

苏辛,瘫倒在了白骨宝座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第十四章 前世的记忆

残阳,寒鸦,黄沙,茫茫大漠。

苏辛很懵,他真的不知道今天自己到底招谁惹谁了,被一个布娃娃随手杀死,经历万般绝望勾起内心无数恐怖回忆来到鬼界,还没来得及回人间,又因为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被那个姓叶的大美女的气浪直接撞晕,再醒来就到了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撩妹有风险,摸头需谨慎啊!

虽然不知道身处哪里,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还是让苏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什么:“我依稀记得之前在哪里看过,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行走时按z字形走是最安全的选择。”

心里暗暗地夸自己机智,苏辛改变前进的方向,一步,两步,三……三步?苏辛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倒在沙地上,柔软的沙地被砸出一个大坑。

“这什么鬼情况,盗墓小说都是骗人的吗,说好这样走更安全呢?”苏辛用力把自己陷进沙坑的半边身子拽出来,青绿色浑浊的黏液沾满了苏辛的鞋裤,“这下面一定埋了什么,反正走这么半天也看不见个人影,倒不如往下挖挖看看。”

苏辛跪下来,脱下外套包住手,一捧一捧地把刚刚自己陷进去位置的沙捧到一边,越往下挖,越多黏液从沙子的缝隙渗出来。突然,一只小臂长的蜈蚣窜出,巨大的毒颚直冲苏辛面门,苏辛下意识用手遮挡,包住手的外套瞬间被撕开。

一击不成,蜈蚣立刻扭转身形,一口咬住苏辛的手臂,化为一股黑烟,钻进了苏辛体内,苏辛的左臂顿时乌黑一片,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古铜色的光。

之前模糊的记忆开始在苏辛的脑海中翻滚,苏辛跪倒在地,左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双太阳穴一跳一跳疼痛难忍。毒辣的太阳将整片荒原上的每一丝水分蒸干,却蒸不干苏辛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冷汗。

“呃啊啊啊——”四周的荒漠和刚刚急剧的疼痛感突然全部消失,苏辛在一个类似于火山洞口的地方正做着自由落体运动,洞口处的亮光越来越远,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苏辛在空中不停地调整姿势,眼皮没来由地一跳,“我这是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如果是幻境为什么痛感那么真实,如果是真实的世界,刚刚的戈壁又去哪里了。”

洞口已经缩成了一个小光点,黑暗笼罩了仍在下落的苏辛,虽然看不见洞的最底部,也无法知悉自己究竟下落了多久,但苏辛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胃一阵阵抽搐,不适感涌到嘴边,转变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呻吟。

“之前刚到小岛,我把外套拧干搭在身上,慌乱中早就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用外套包住手刨开沙子呢?这里是,我的梦?”

“不,”耳边一个苏辛从未听过的男人声音喃喃到,“这里是你前世,也就是我的记忆。”

先前脑子里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硝烟横飞,断肢残破,拦腰斩断的尸体,凝在空中的黑红色的血,干瘪的沾满沙土的眼球,泼在地上已经冻成海绵状的黄白色物质,以及弥漫在整个战场上的绝望,无助,疯狂。

“你输了,不要妄想着翻盘了,你那些所谓的朋友,同僚,当然,还有她,你的恋人,”战场的中心,一座用尸体堆成的山下,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拖着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语气中满是戏谑,“他们要么投降了,要么就像她,遍体鳞伤,生不如死。哦,当然,你不用抱什么希望,她死了,我亲手杀死的,死之前那叫一个忠贞不屈啊,搞得姐姐我一点兴致都没有。”

“怎么,连露脸都不敢吗?还做着你鬼界安定的美梦呢,”尸山的另一个方向,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了一排鬼兵,身上缠着的锁链不停摩擦,发出刺耳的嚎叫,“叶领主多么血性的女子,和我交手数合身上的白衣都被血染红也不退缩,居然选了你这么个废物,连给她收尸的勇气都没有。”

“人家这才不叫怕了,人家这叫韬光养晦,背地里不知道哭得多么梨花带雨呢。”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轻摇罗扇,眼波含春。

“什么梨花带雨,他就是个只会吃软饭的娘们,看老子把尸山劈开,打碎他的王八壳。”平地起一声惊雷,一个身高数尺的长须大汉手持大斧,卷起一阵狂风。

“先不要冲动,这家伙心思缜密,必有后手,我们还是探查一番为好。”羽扇纶巾,书生显得有点狼狈,衣服撕破了好几个口子,下巴上的山羊胡一翘一翘。

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尸山的周围大大小小站着几十道身影,偶尔还有伤重的鬼兵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我们等什么,他不出来,咱站到这里大眼瞪小眼干啥啊。”长须大汉沉不住气,长柄大斧重重锤击着地面,“一个个的畏手畏脚,让老子好生厌烦。”

轰隆~轰隆~整个鬼界微微颤动,尸山上的尸体不停滑落。软黏黏的绝望游荡在战场上,像章鱼吐的墨汁在海底旋开,寒冷沉静缓慢地向下潜,一同笼罩在众人身上的还有无尽的黑暗,强大的气场压在所有人的灵魂上。

“小心点,他要动手了。”围在尸山周围的众人作鸟兽散,各自占据着自己认为有利的地势,浑身紧绷,一时间,原本陷入死寂的战场,几十道煞气冲天而起。

啪——毫无预兆,尸山突然四散炸开,露出包裹在里面的白骨王座。砌成王座的头骨上暗暗有流光闪烁,几只通体黝黑的蜈蚣受了惊地四散开来。

王座上,没有人。

“轻松一点,我不会把你们变成尸体。”半空中男人低沉的声音穿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像无数鞭子狠狠地抽打在心底,有头有脸的几位面色铁青严阵以待,修行尚浅的早已缩成一团,视情况盘算着偷偷溜走。

“鬼界本应很美,在这里,每一种情绪都有着自己的颜色,没有什么能成为秘密;鬼界本应很和平,在这里,亡灵得到超度,魂魄得以永生,恶鬼灰飞烟灭。只可惜,鬼界有你们。我不明白,乱杀滥伐,权财交易,明争暗斗,在你们眼里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屑于用这些手段,换取一时的欢愉和苟且的生活。”

“这就是你被背叛的原因,我想你比谁都清楚,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都在鬼界里摸爬滚打,凭什么只有你立这个牌坊。”红衣女子松开那具尸体,退后几步,“姐姐我很敬佩你,在所有人装疯卖傻时你敢站出来,你敢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赌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这本身很有勇气。可惜你,生不逢时。”

“人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那些事,我做没做过,你们相当清楚。”

“这么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喽,”罗扇轻摇,鬼哭连连,“你是很强,但我们众人联手,你又有几分胜算?最多也不过是拉几个人给你陪葬。”

“陪葬?就你,也配?”

“你说过的,不会把我们变成尸体。”暗处,一个穿着鬼界统领盔甲的白须老头战战兢兢地说。

“你们不会有尸体,”一道银白色的闪电,撕破了天空,“我会让你们的灵魂,从此消散。”

雷闪过处,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白骨王座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削瘦,忧郁。

“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第十五章 Titan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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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面面相觑,全鬼界都知道那个坐在白骨王座上的人早已因为连续几日的战争消耗奄奄一息。

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愿意做第一个冲上去送死的人。

死寂,渐渐粗重的呼吸声都会被无限放大的死寂。

屏息,凝神。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位置,期望他人能率先成为目标。

“呵,”王座上传来一声干笑,“你们刚才的气势哪儿去了,刚才势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的气势哪儿去了,说啊,说啊。”

“他在移动,他在移动啊啊啊,他从我身边过去了,别杀我,我是被逼的,我是无辜的啊。”

“无辜的?没错,你们都是无辜的,就我有罪,我是个罪人!那么……罪人把你杀了,也实属正常啊。”声音源快速移动。

明明知道他在移动,就是听不见看不见找不到他移动的踪迹。

冷汗,浸湿了所有人的后背。

没来由的绝望蔓延在众人之间。

“帝君,曼陀罗,郁垒,孔宣,神荼,好好好,只有你们,配得上做我的对手。”

风,更大了。

“老子就不信了,你能掀了天不成。鬼界比你还强的力量多的是,学会前世鬼王点皮毛就敢在这充大爷,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个鸟?”

“呵……你……来……随……便……你……打……我……不……还……手……能……杀……我……算……我……输。”

速度继续加快,声音随风飘散,断断续续。

“那你倒是给老子停下来啊,飞来飞去,故弄玄虚。”在没有人能撕开的黑暗中,战斧发出极弱的光,映着微微颤动的长须。

“郁垒,能破开我布下的绝望,你确实很强。”将致命的绝望撒播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男人坐回白骨宝座,“能破开的,都很强,只不过还是差了点。”

“你说的,不还手,休要怪我等以多对少欺你。”郁垒身边,隐隐有罗扇摇动的声音。

“孔宣,你要做第一个?我成全你。”

四道锁链从地面炸出,无比精准,直刺要害,硬生生逼停了欲跃向半空的男人。

“帝君,果然是你。来得好!”

男人并不躲闪,任由两根锁链刺穿肩窝,伸手握住另外两根锁链,借势腾空而起。

帝君没想到对方会用这一手,反应不及,被脱离控制的锁链拽一趔趄。急忙收了锁链,双手虎口血如涌泉。

脑后生风,男人闪避不急,黑色长袍的后襟被卷下半片。

侧身躲过郁垒的横扫,踏住斧柄,浑身已被煞气包围,瞳孔渐渐变成墨绿色。

郁垒收斧不及,瞬间被煞气包裹,弃了斧子急急撤退,勉强闪过男人的下一波进攻。

男人也不强追,伸脚将斧头挑向正扑过来的曼陀罗方向,战斧卷起一阵狂风,挡住空中喷射的毒液。

曼陀罗平展双手,两朵妖艳血红的花从掌心飞出,擦着斧刃而过,迫向男人面门。双臂化成藤蔓,旋风过处,曼陀罗用尽浑身解数接住了战斧,藤蔓上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滴答滴答向外渗着青绿透明的液体。

男人看着呼啸而来的两道红光,嘴角微微上扬,没有选择避闪,“欻欻”,两道气浪凭空飞出,正击在花上,男子和曼陀罗几乎是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曼陀罗把战斧扔向郁垒,轻拭去嘴角残留的血:“你违背不还手的规定喽,让姐姐很是失望啊。”

“诸位小心行事,他这是在以伤换伤。”一身书生装扮的神荼游走在战场的边缘,试图帮助被男人布下的绝望困在原地的其他人,“等我解开他们的桎梏,我们一起上,休要单打独斗。”

“呦呦呦,这里什么时候成了你指挥了,胆小如鼠,看我今天让你开开眼。”孔宣嘴上说着,心里却不敢怠慢,将罗扇甩到一边,随即显出本相。

“大鸟,你先上,老子给你掠阵。”郁垒接住曼陀罗扔过来的战斧,转头冲着孔宣大吼。

孔宣摇摇头,浑身上下的羽毛竖起,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尾羽上的翎如利箭射向男人,一时间,数十道金色的闪电划破黑暗。

郁垒也嗷嗷怪叫,战斧重重砸向地面,震出一道道裂痕,带刃的狂风紧跟在尾翎之后,卷起沿途的沙土。

帝君咬破舌尖,将血喷在自己的锁链上,霎时间,男人身边几十条锁链钻出地面,伴着鬼哭的声音,向男人压下来。

曼陀罗双臂的藤蔓极速生长,每一处伤口都开放出一朵曼陀罗花,殷红,冰蓝,亮橘,姹紫,无数毒液从纤细的花蕊喷射出来,化成固态,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匕首,飞向交战的中心。

神荼一侧,几个修行不深被男人封住的凶兽也解了禁,嘶吼,咆哮,使出自己压箱底的手段一齐招呼向男人。

疯狂,杀戮,血。

男人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弯下腰再直起身,怀中好像护着什么,任由所有的招式打在自己身上,任由自己的身躯暴露在无数致命的攻击下。

战场的中心,被沙土笼罩。

十余秒,在在场所有人看来像是过了十余年。

招式渐渐停息,众人急于看到最终的结果。

男人,遍体鳞伤,和他怀里护着的那具女人的尸体一样,遍体鳞伤。

但他,没有倒下。

风,没有停。

“你们打完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男人一步一步挪向白骨王座,轻柔地,将怀里的尸体放在王座上。

俯下身,在她被尘土和血蒙住的额头上,烙上一个轻印:“等着我,一会儿我就去见你,给你道歉。”

再起身,眼中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冷,复仇的怒火,极度的残暴。

“你们,准备好了吗?”

修行高的几位,同时向后退了数步。神荼书生的大襟几乎完全敞开,羽扇也早不知道丢到何处了:“诸位保重,不才先退一步。”

男人抬了抬眼,顺手一指,神荼瞬间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男人没有再多说话,但强大的气场已经将在场的每一个人定在原地,没有人再有逃跑的动作,甚至已经放弃了逃跑的想法,更不用提抬手再放一招。

黑暗散开,鬼界阴霾的天空,终于出现在每一个人眼中,但他们或许是最后一次,看到天空了。

“咚~~~”不知何处传来丧钟的鸣响,再看时,男人已经来到了战场的另一侧,双拳齐出,目标的灵魂瞬间从体内飘出,再补一拳,灵魂四分五裂,化为一缕烟尘。

“咚~咚~~~”两只人面虎身的怪物被揪住后颈提起,下一秒钟已经消殒,两道灵魂也被揉成一团,撕成碎片。

“咚~~~”一道淡紫色的灵魂被男人直接从体内拽出,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飘散了。

“咚~”

“咚~”

“咚~”

丧钟,在鸣响……

一场屠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一击毙命,不留余地。

转眼间,刚刚围在周围等待分一杯羹的喽啰一扫而空,剩下的曼陀罗等人面色铁寒,却空有一身招数使不出来。

先前说下的大话,夸下的海口,在一瞬间崩塌,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变得是那么可笑。

人或鬼,都是这样,仗着自己对别人的不理解肆意妄为,等到理解了,你会发现,你面前摆好的,是血的代价。

依然能站在战场上的几位,也是最开始和男人交手的几位,相互看了一眼,或许是简单的试探罢了,认输在所难免。

灵魂主动离开了躯体,不去管自己一定会实力大损,剩余的众人选择了逃离,选择了偷生。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看透了什么,男人将手边最后一个灵魂打散,没有去追。

顺手解开了刚刚加在神荼身上的禁锢,任由他弃了身体灵魂离开。

男人转过身,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看着那个王座上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自己却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女人,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两滴眼泪静静地,划过满是伤痕的脸庞。

风,停了。

第十六章 疗伤

“我说你,看够了吗?没有后续了,后续的记忆需要你自己去寻找。”苏辛被突然在耳边的男人低喃声惊醒,打了一个激灵,从幻境中摆脱出来。

“当年我的灵魂分裂成了九块,每一块都附着在一件物品上,携带着我的一部分记忆。白骨王座,就是这九样物品其中之一。”男人的语气有点沉闷。

“您是……刚刚画面里的……”苏辛看向四周,自己还在无休止地下落,似乎落得更深了,原本缩成光点的洞口已经完全看不见。

“没错,就是我。”

“那您刚才说您是我的前世,这又怎么可能?我是人您是鬼,我们怎么会有什么交集。”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借着四周墙壁上刻的符文发出的淡淡的光,苏辛发现自己左臂被蜈蚣咬处的乌黑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你确定自己是人吗?还是说你确定我就是鬼?不过说我是你的前世确实不太准确,应该说,我选中了你。当然,我想你发现了,你和我长得本来就很像。”男人迟疑了一下,稍稍提高了语调,“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还是太少,去寻找我剩余的记忆,你就明白了。”

苏辛没有接话,只是不停活动着自己的左臂,黑暗中看不分明,但左臂的肿胀明显没有消散。

“在担心你中的蜈蚣毒?这是前一个亵渎我白骨王座的渣滓留下的杰作,没想到你还真能落入他的陷阱。”男人的语气永远都是淡淡的。

“这毒是真的,不是幻境的结果?”苏辛看着乌黑缓缓向上移,已经有蔓延到肩膀的趋势。

“我可以帮你解毒,甚至作为灵魂的碎片,我还可以将我原本战斗力的九分之一交付于你。”

“你的条件呢?”一声巨响,四周刻满符文的岩壁猛地颤动了一下。

“我终其一生,就是追求鬼界的和平安定,如今六十余年过去了,他们依然没有改,甚至又一次打开了鬽门,祸及人间。”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我要你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多地收集更多我散落的灵魂,获得更多的力量,关闭鬽门,重整亡途,还鬼界鬽海一片安宁。”

四周的墙壁急剧震动,刻着符文的岩块松动,下落,对疼痛感的压制消失,左臂传来的剧痛再一次让苏辛蜷成一团。

“你必须快点离开这里了,我们在你自己的脑内世界,这里崩塌代表你外在的身体受到了攻击。”男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点波动,“答应我的条件,我立刻救你,再把你送离这里。”

“你在强迫我,在用我的命强迫我,”乌黑已经侵蚀了苏辛的左肩,直奔心脏,挤出一个面容狰狞的微笑,苏辛一字一顿地说,“你算定了我会答应,但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冒着自己计划满盘全输的风险不出手救我吗?”

沉默,男人陷入沉默,只剩下岩壁不停发出的轰隆声和苏辛大口喘息的声音。

“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你可不是个遇事只会往前冲的莽夫,更不是个唯利所图的市侩。”瞬间,岩壁、黑暗、苏辛的疼痛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冰原。

苏辛从冰面上爬起来,看着不远处男人削瘦的背影,长呼一口气;再看向自己左臂,那片乌黑却依然没有散去,依然慢慢侵蚀着苏辛的身体,只不过侵蚀所带来的疼痛感被抑制而已。

“我们还在我的脑内世界?”

“不错,我带着你又深入了一层,我需要一个更安静的地方。”男人转过身,踱到苏辛面前,细长的手指握住苏辛发黑肿胀的左臂,挑了挑眉。

“那我的身体呢?你总不能弃之不管吧。”

“不要紧,时间应该够了。你说的对,我的计划不允许被打断,我不会拿你的安全做赌注。”

“其实,我对于你不过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棋子而已,不是吗?”苏辛看着站在对面仔细检查着自己左臂的男人,脑子里不停回放他独自一人在战场中心的画面,那种俾倪天下的霸气,以伤换伤的决绝。

“既然有自知之明,那你这个棋子的话未免有点太多。”男人和苏辛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我说过保证你的安全,但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肆意妄为。”

突然,冰面开裂的声音,微弱,而清晰。

“不多和你废话,你的身体现在处境很不好,再不抓紧,死了可不能怪我。”男人撕开苏辛的上衣,乌黑已经过了苏辛的锁骨,下一步就是心口。

深吸一口气,男人掌心聚集了一团小小的火焰:“蜈蚣咬的伤口在哪里,指给我。”

苏辛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也清楚了情况的紧急,不再多加试探男人的想法,凭着记忆指出了蜈蚣化为黑烟钻入的地方。

男人的指甲变得锋利,切开伤口表面的皮肤,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两人还是一阵极度不适。

“这……”

“嘶——”

伤口处已经溃烂,渗出的带着血丝的脓凝固在伤口切面上。两侧的肌肉仿佛已经风干,如同热带雨林里腐朽的枯木,被黑红色的血泡胀。干瘪的烂肉缝隙中,不时有头发丝粗细的蜈蚣爬进爬出,留下一道道乳黄色的痕迹,滋滋地冒着白烟。被蜈蚣颚撕开的伤口最深处,隐隐有看不分明的透明卵状物质和肉黏在一起。

“你忍着吧,接下来稍微有点疼。”男人实在忍受不住眼前的景象,将头转向一边,掌心的火焰朝着伤口摁了下去。

“没事,我能……啊啊啊啊——”

火焰在碰到伤口的一瞬间变成了绿色,伤口处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火焰窜到半米高,舔舐着苏辛的整条左臂。

伴随着痛彻心扉的嘶喊,伤口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火苗离开表面,在空中转了个圈,一头钻入苏辛的体内。

苏辛大喊一声,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倒在男人的身上,火焰在他的整条左臂游走,所过之处,乌黑大多退散,剩余的聚在一起,聚成了刚刚岩壁上的符文样式。

火苗沿着左臂向上,直逼向苏辛的左肩。胸口处的东西似乎感受到什么,在苏辛的体内疯狂翻滚,试图冲出。男人伸出手,在苏辛胸口画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符号,里面的生物被极强的压力迫使,转身迎战赶到的火苗。

苏辛的躯体越来越凉,呼吸也越来越弱。

两股力量在苏辛心口处争斗,厮杀,短短几十秒就分出了胜负。苏辛心口的乌黑散去,化为一条小指粗的蜈蚣盘在锁骨处。

火苗跳动了两下,似乎是在请求男人下一步的动向。男人擦去额头的汗珠,将僵硬的苏辛平放在冰面上,拍了拍手,火苗开始在苏辛全身游走,重新温暖了已经冰凉的四肢,最终钻入了苏辛的心。。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苏辛恢复了正常的心跳和呼吸,却依然没有醒来。

“咔嚓”男人脚下的冰面一点点开裂,原本寂静的冰原开始剧烈地震动。

“来不及了,看来只能这样了。”摇了摇头,伸手到自己的脖颈处,划开自己的躯体,一个满身伤痕的残破灵魂游了出来。

冰面上出现数十米宽的裂缝,正从遥远的地方快速逼近苏辛的位置。

灵魂尽全力扯出一抹微笑,绕到苏辛面前,“欻~”,撞入苏辛的躯体中。

“呵——咳咳”

鬽海中央的尸体砌成的小岛,白骨王座上,苏辛猛然睁开了双眼。

第十七章 无心插柳

肖湉心事重重地在图书馆的顶层踱步,铺满灰的地板上留下一组组杂乱无章的脚印,阳光从屋顶两个几乎从来没有擦洗过沾满污垢的气窗洒下来,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刚刚他说他亲自在这里存放了鬼界的资料,但问题就在于,为何地上会有半指厚的灰,甚至连他的脚印都没有。”肖湉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尖刃始终扣在手腕上,“不管了,先把这里的资料看完抓紧时间离开,不然等到他发现我给他的笔记本是假的时,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肖湉快步走到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架前,书架上凌乱地堆满散开的竹简,一阵阵向外散发出坚果发霉的味道。随便从架子上抽下一根竹简,秀眉微蹙:“这……这字体应该是小篆吧,再从竹简的损毁程度上来看,难道,这些竹简都是秦汉时期的文物?这么宝贵的东西怎么会放在淮湾市这种小地方的图书馆里……”

扔下竹简,挪到书架的另一侧,几百册一看就上了年份的线装书分门别类地捆在一起,不远处的长书桌上,成摞成摞的a4纸占据了每一处空间。

“不可能,我要找的绝对不是这些资料,无论是竹简,还是什么线装书a4纸,上面厚厚的灰尘都表明了这些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翻阅过了。”肖湉摇了摇头,把束好的头发散落下来,又扬起一阵灰尘,“丘莫池所知的东西,绝对不仅仅是从这些资料里找到的,他一定有其他方法。没有想到,我拿假日记骗他,却也差点上了他的当。”

闪身离开顶层,回身带上门,肖湉犹豫了一下,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捡起地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尖刃划过锁,轻轻晃动两下,发出泛橘色的白光,锁上的锈迹纷纷脱落,露出里面被遮住的符文。

“果然有问题,不过现在,它归我了。”把锁擦干净,连同钥匙一起揣到兜里,肖湉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志怪佚事区?”肖湉一脸茫然地站在图书馆的地图前,“根本没有这个区啊,所以说,他从始至终都在骗我,要不是我多留一手以假乱真,我可就赔大了。”

看看手表,已经快七点钟了,图书馆门口传来工作人员的交谈声和图书馆大门拉开的声音,肖湉把尖刃别到腰里,勉强用风衣遮住:“马上就到图书馆开门的时间了,到时候馆里的工作人员一多,我可解释不清为什么凌晨潜入市立图书馆。现在找不到那个变态的身影,也没什么机会得到鬼界的资料,倒不如找个机会赶快离开。”

猫着腰藏在书架的后面,生怕被人看到,肖湉一步步退到墙角:“这个位置是视觉死角,在这里蹲一会,等进来读书的人多一点,我再出去好了。”

恰巧赶上周末,附近高中来图书馆自习的学生很快就挤满了门口。当然,也不乏闲得无聊进来凑热闹找个座位一坐就摸出手机刷微博聊微信的青年人,反正也不出声,市立图书馆对这种人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肖湉倚在墙边,也有些无奈,大家都在忙着往图书馆里进争抢仅有的几个座位,自己刚刚在顶楼沾了一身灰尘,这会儿逆着人流贸然向外走,想不被人怀疑都难。

突然,离肖湉不远处的自习区有争吵声传来。书桌旁,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显得情绪有点激动,似乎是一个正刷手机的青年女子坐在了他刚刚帮朋友占的座上,双方谁也不让,本来安静的图书馆,一阵喧闹。

“好机会,就是现在,出去的最好时机。”肖湉站起身,挎起背包,刚要迈出去的步伐被腰间尖刃的疯狂震动打断,“嗯嗯?爷爷留给我的蜈蚣刃只有感知到爷爷的气息才会有这样的动静,这家市立图书馆是淮湾市年份最老的几座建筑物之一,难道说爷爷也曾经来过这里?”

肖湉打消了立即离开的想法,抽出腰间的蜈蚣刃,根据蜈蚣刃震动的频率指引,沿着图书馆的墙壁一点点摸索位置。

自习室那边,看热闹的人群包围了正在争吵的两人,工作人员站在一旁口干舌燥地做着调解,没有人注意到身旁的教辅书籍区里,一个披散着头发满身是土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把奇形怪状疯狂震动小臂长短的不明物体,正贴着墙小心翼翼往前走,口中还念念有词。

“再往前一点,应该……就是这里。”蜈蚣刃突然停止了震动,肖湉停在一台贴墙放置的饮水机旁边,“这里,有什么蹊跷呢,还是说……诶,找到了,饮水机后面这面墙,居然是幻境,这明明是扇铁门。”

趁着没人注意,肖湉搬开饮水机,拉开了面前被幻境伪装的铁门,铁门后面是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肖湉紧紧握住蜈蚣刃,钻入了通道当中。

“铁门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证明这里经常有人来,我应该没有找错地方。”蜈蚣刃发出惨白色的光,将原本漆黑通道的氛围衬的有些惊悚,“前面墙上有字,志怪……事,志怪佚事区?我果然没找错地方。”

肖湉踩在石阶厚厚的青苔上,努力保持平衡让自己不滑倒。通道两侧的墙壁也爬满了苔藓,甚至挡住了原本用红色喷漆喷在墙上的指示语,在蜈蚣刃惨白的光下显得尤为浓密。

“福尔马林?这里为什么会有福尔马林,有人在这里存放尸体?”沿着通道往下走,虽然气味并不明显,但肖湉的呼吸道明显感到一股强烈的刺激,这是入殓师最为熟悉的感觉,“现在的市立图书馆是在原图书馆的基础上翻修的,这里位于地下,被弃用倒也正常,爷爷当初应该就是到了这里。但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这里会被人用幻境伪装起来,又是谁在这里做着存放尸体或者其他不可告人的勾当。”

很快,通道到了尽头,又是一扇铁门横在面前,肖湉集中全身的注意力,慢慢推开铁门。

半椭球形的地下大厅,数十个面容狰狞跪着的铜人拖着永不会熄灭的长明灯,四周已经褪色模糊的壁画,这里分明是一个墓穴。

然而,墓穴的中间并不是棺椁,而是个篮球场大小的沙盘,沙盘上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动,而沙盘的底座,两个鎏金的小篆字显得极为明显。

“鬽海?如果我没猜错,这上面写的应该是鬽海。”肖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不自主地向沙盘走去,“这个,就是鬽海的模型?”

刚走近两步,突然感到左侧一阵妖风袭来,肖湉急忙一个翻身,躲在一个铜人后面,向妖风来处望去,正对上丘莫池阴鹜的目光。

“你居然能找到这里,鄙人果然还是轻敌了。不过,就鄙人的想法,既然肖小姐来了,冒冒失失离开终究是不礼貌的,变成尸体留下来陪鄙人可好?”

“这里,才是你口中收集了大半辈子的鬼界资料,不是吗?”肖湉佯装镇定,风衣里面的运动t裇已经被冷汗浸湿。

“呵,怎么,拿着一本假日记欺骗鄙人,你还真的想看这里的资料不成?”丘莫池将日记本摔在地上,盯着肖湉,表情渐渐变得阴冷,“今天,你休想逃出鄙人的手掌心。”

看肖湉只是做好了战斗准备没有接话,丘莫池也不再多说,抬手几道青色的光扫过去。

“不好,闪避的路径完全被封死,他又离我那么远,要想反击,只能想办法从沙盘上过去。”肖湉稍稍在脑子里规划了一下路径,踏着铜人,腾空而起,足尖轻踏沙盘,迂回避开攻击。

“欻欻”丘莫池完全没有留情,又是几道青光直直打向肖湉要害。肖湉咬紧嘴唇,空中一个翻身,躲过青光,以极快的速度杀向丘莫池。

电光火石,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刚刚翻身的一瞬间,肖湉散开的头发扫到了沙盘最中央的一块凸起。

第十八章 柳成荫

“妹妹,你说你何必呢,你明明知道,这就是个长得像他的普通人,只是身上有他的气息而已。”曼陀罗收起掌心殷红的花,缓缓朝着伏在地上的叶荷娜走过去,“六十多年前你不听姐姐的劝告,为了他,被我亲手所死,六十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变。”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没有资格?你不过是我自愿堕入鬼界时弃下的一片小小的叶子而已,算起来,我还是你的长辈。不过啊,你也不省心,自从你也修炼得道,可是不少让姐姐担心。”

“鬼界的统领们马上带兵赶到,我劝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全吧。”

“嗯?统领们,还是鬼兵?呵呵,你果真一点都没变,天真,傻气,活在自己的梦里啊。”曼陀罗摇了摇头,踩住叶荷娜柔软的腰肢,“我说,你忘记六十多年前那一战你们是怎么输的了吗?他们能背叛你一次,当然能背叛你第二次,我和帝君在这里,你看他们哪个敢过来。”

叶荷娜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沉默不语,曼陀罗逸出一声冷笑,脚上加重了力度。

“啊~”脚底下传来叶荷娜极力压抑的声音

“哎呀,痛就叫出声来嘛,看你这样憋着,让姐姐我听来多不舒服。是不是位置不对啊,哦,我懂了。”曼陀罗抬起脚,重重踢向叶荷娜身上的伤口,霎时,血流如注。

素白的裙上落满点点梅花状的血痕,面色灰暗,嘴唇乌紫,盘在头上的发髻散开,几缕碎发垂下,挡住了眼角的泪花,血从伤口涌出,滴在砌成小岛的尸体上,发出一阵刺鼻的气味。

另一侧,帝君收了锁链,俯下身,仔细检查着白骨王座上的苏辛,自言自语:“居然没有死,不仅躯体没事,甚至连灵魂泄露的痕迹都没有,看来只是陷入了沉睡。等等,这不是……”

帝君从王座旁边跳开,罡风随势而起,两道锁链带着极重的怨气缠住了苏辛的左臂。左臂已经完全变肿,被锁链一缠,发黑透亮的皮肤几乎要炸开来,撕开他的衣服,乌黑正顺着左肩逐渐蔓延到锁骨。

“不许你……啊,伤害,嘶……他,放开他,我,啊……可以答应……答应你任何要求。”叶荷娜奋力向帝君的方向挣扎,被曼陀罗死死踩在地上,“放开他,我求求你,放开他……”

“啧啧啧,多么美好的爱情。没关系,姐姐答应你,一会儿一定把你们的尸体放在一起,供全鬼界参观。生不同床,死后同穴,是姐姐我最想看到的剧情了。”

“行了曼陀罗,我还有事,没时间在这看你卖弄风骚。你过来,看他的这条胳膊,难不成是中了那个死老头子的蜈蚣毒?”帝君眉头紧皱,陷入思考。

“蜈蚣毒?呵,这对您来说不是个好事吗?”曼陀罗挑了挑眉,“帝君哥哥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把他带到鬼界,不就是想上演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吗?如今他身中蜈蚣毒,刚好免了你再去找那些与你志同道合的小人杀他,何患呢?”

“他的毒已经蔓延到心口了,给叶领主个痛快吧。”帝君脚下生出数条锁链,将他托到半空,“不会有他人打扰,你我的事还没完呢,不如就在此地分出胜负,争上一争鬼界所属。”

“好啊帝君,你这是要和我势不两立?我喜欢,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曼陀罗轻蔑地向上一瞥,掌心暗扣出一朵冰蓝色的曼陀罗花,俯下身,在叶荷娜的耳边,轻轻地说,“姐姐送你一程,放心,很快的,不会痛。”

如湖水般清澈的冰蓝缓缓落下,打着旋飘向肖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天地齐震,成百上千只蝙蝠从鬽海最深处钻出,扑腾着飞离尸岛;紫黑色的天边有橙色的奇异光芒闪耀,闪电撕开暗色的苍穹;白骨王座发生急剧的震动,远处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一股气场荡出,不强,却席卷了整个鬽海。

冰蓝色的曼陀罗花早被震开,叶荷娜抬起头看向王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帝君和曼陀罗收了攻势,立即远离尸岛,悬在鬽海半空,脸上布满惊恐与无奈。这一刻,两人都回到了六十余年前,那一场屠杀盛宴。

正在混战的鬽门边上,花白胡子的鬼界统领体会到一种熟悉的感觉,膝盖不自觉地下弯,额头青筋暴起,“扑通”瘫倒在地。

化为原形的孔宣从沉睡中惊醒,快速扑扇翅膀,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鬽海翻滚,鬼界颤动。

“唔——”苏辛从白骨王座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左臂的乌黑不知何时转变成了金色的流动的符文,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扫视一周,物是人非,再看到叶荷娜委屈却欣喜的眼神,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怒火。苏辛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天空中的两人。尽管隔着数米的距离,两人仍然清楚地看到苏辛眼睛颜色的变化,心里一阵发毛

“这只是他的一小部分力量附在这个普通人身上而已,他本人并没有归来,没什么好害怕的。”帝君双目通红,缠在身上的锁链渗出血来,“先下手为强,此子不除,日后必有大患。”

“怎么,刚说完你我势不两立,帝君这是要和我再次结盟?出尔反尔,表里不一,帝君您可真无愧于小人的称号。”曼陀罗白了帝君一眼,化成暗红的乌鸦,口吐人言,“我本来就是朵花,自然应该回到生长的位置,若无他事,我先去一步。”

苏辛看着曼陀罗溜走,耸耸肩,将自己的上衣彻底撕烂扔在一边,锁骨处的蜈蚣蓄势待发,翻卷着墨绿火焰的双眸转向另一侧的帝君。

帝君面色铁青没有言语,突然发狠,身上炸出无数锁链,带着诅咒与怨恨,向身下的苏辛扫去,苏辛没有还手,只是堪堪躲过锁链,又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帝君。

“一不做二不休,你不过是个盗用别人力量的傀儡而已,居然装得跟世外高人一样,既然不还手,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帝君操控着锁链,从半空中杀将下来,沙石四起,妖风扑面。

苏辛暗暗叫苦,不停避闪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锁链。一个不留神,锁链重重抽在苏辛身上,苏辛顿时飞出去,摔在离叶荷娜不远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呵呵,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就算体内有那位的力量又如何,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熟练地掌握应用这份力量?哈哈哈哈……杀了你,我就是鬼界独一无二的王,鬽海、亡途,终将归我所有。”帝君癫狂的笑声响彻在鬽海上空,尸岛上,叶荷娜和苏辛两人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轰~”“轰~”“轰~”鬼界的天地突然开始微微颤动,帝君陷在自己的喜悦中无法自拔,根本没有感觉到,从半空中缓缓降了下来,独自立在尸岛最高点的王座旁。

伸出手,摩挲着白骨王座,帝君一脸陶醉:“这里,终究只能是我的,鬼界,终究只能是我的!我是鬼界的王,杀了他,我就是鬼界的王!”

戴上兜帽,锁链已经对准了尸山山底的两人,一念之间,两人必定殒命。

苏辛突然坐直身形,睁大了双眼,他分明看见一道与天同高的女人身影出现在远处的海平面,发疯一样朝着尸岛撞过来。

“等等,那是什么?”

然而另外两人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叶荷娜一脸茫然地看向苏辛,帝君则摇摇头,逸出一声冷笑:“想转移我的注意力,瓮中之鳖,你又能有多少花招?”

“只有我能看见?”苏辛突然觉得那道身影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女人快速逼近,眼看着就到压平尸岛。

“还不肯俯首称臣?没关系,杀了你,你就会拜倒在我的脚下,你就会跪着喊我……啊!啊!!啊!!!”

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女人猛然一翻身,刚好从尸岛上翻过,头发却扫到尸岛最高处尸山山顶。

原本的尸山山顶被削去一截,站在山顶的帝君和白骨王座双双飞在了半空中,翻滚,挣扎。

帝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水面,眼中满是惊愕,再想甩出锁链已经来不及。

“扑通——”一瞬间,鬽海中伸出无数灰白色的手臂,紧紧地抓住了帝君的四肢。

第第十九章 三段预言

淮湾大学男生宿舍楼四楼,走廊最尽头由杂物间改成的寝室,这个平常连保洁都不愿意来的角落,挤满了拿着牙刷脸盆看热闹的学生,走廊里还有不少睡眼惺忪的学生从屋里伸出头,相互打探着消息。

宿管大爷一马当先冲在寝室门前,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符纸,贴满门的每一个角落。宿舍门似乎坏了,把手怎么都扭不动,甚至撞门都撞不开

屋里的黑暗渐渐散去,布娃娃看着苏辛被自己哭声凝聚成的绝望刺穿,原本空洞灰白的眼睛里有黑色的眼珠若隐若现。

小枣跪在苏辛身边,摸着苏辛冰凉的身躯,一脸不可置信:“不是,哥?哥?你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沫沫都……说过……了,不……许……摸……头……”布娃娃仿佛感到自己做了错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扭曲的五官挤在一起,脏兮兮的手背不停抹着水彩画的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用极其委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沫沫……只是……想吓唬他,没……想杀……他”

刚刚充斥着整间寝室的煞气迅速淡化,似乎这个小布娃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体内的力量正一点点被剥离。

“你不想杀人?先是蛊惑一个鬼和你一起差点吸干了那个人的阳气,”小枣感受到布娃娃力量的流失,扑到布娃娃的身边,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抓布娃娃的头,拽住布娃娃破旧的衣服把他提离地面,“然后又故意凝出固态的绝望,把我哥捅成筛子,你这叫不想杀人?”

“沫沫……没有……沫沫只……想和你们……一起玩……”布娃娃在空中手脚并用不停扑腾,脸上的水彩脱落,花成一片。

“吴桐——苏辛——开开门啊,快开门——报警——”刚刚屋中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沫沫怨气凝结成的幻境渐渐松动,宿管大爷的叫喊声透过门传进来,显得极为遥远而微弱。

小枣从床底下摸出刚才系在布娃娃脖子上后来断掉的半根麻绳,挂在挣扎不停的布娃娃身上,顺手打了一个死结,布娃娃立刻安静下来,不再乱动。

“把我哥身上的绝望收回你那里去,快点。你的力量突然被抑制了不是吗?你知道现在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凭空凝出一把半米多长的大砍刀,架在布娃娃的脖子上,布娃娃抽搐了两下,“喀嚓”,脑袋颠落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小枣撇撇嘴,“喀嚓”,伸手将自己的脑袋取下来,转眼间,小枣的头就扑出去咬住了布娃娃的头,如同一只叼着野兔的猎犬,一蹦一跳地回来,跳回小枣的肩膀上。

布娃娃叹了口气,声音不再断断续续,语气变得颇为无奈:“你发现了沫沫现在的处境,沫沫也想把那些耗费沫沫自己怨气的绝望收回来,但沫沫不能,那些绝望已经被吸收掉了。”

“什么?你是说他不仅没死,还从那些绝望里吸取了能量?不可能,他就是个有阴阳眼的正常人,身上的气息和别人有点不同罢了,怎么可能吸食绝望。”

“沫沫不知道,沫沫只是……奉命行事,把他送入鬼界而已,任务结束了,沫沫该走了。”布娃娃的身体开始有透明的迹象,似乎有歌谣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说什么?奉谁的命?难道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小枣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松开了布娃娃,支撑着那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砍刀勉强站立。

布娃娃没有回答,缓缓升到半空中,歌谣逐渐变得清晰,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响彻整间寝室,布娃娃在空中伴着歌谣翩翩起舞。

“鬽门开,鬽门开

全是鬼怪的大淮湾

真奇怪,真奇怪

夺命的小鬼收起来

收一个,收两个

欲收梦魇先哭哇哇

海眼松,鬼界动

唯有蜈蚣能封冻”

一曲唱毕,布娃娃在苏辛尸体的上方飘来飘去,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他唱的,难道是预言?这个布娃娃究竟还有多大的本领?难道苏辛真的如我昨晚随口说的那样,能成就一番事业?”

音调变得舒缓,温柔空灵的女声响起,布娃娃改变了舞姿,开始唱起第二支歌谣

“亡途凶险,鬽海难入

若无援手,谁敢上前

白衣铺路,孔雀开屏

娇花欲截,锁链横生

战斧呼啸,谎话连篇

披肝沥胆,血溅衣裳

阴风四起,冤魂哀嚎

生祭尸台,九九归一

鬼心易懂,人心难测”

“啊——啊”歌谣戛然而止,女人的惨叫声又一次回荡在寝室中,桌上的玻璃杯啪的一声炸裂,硬生生打断了惨叫,所有声音在一瞬间消失,只剩下倚在床边的吴桐发出的微弱喘息声。

小枣强撑着听完两段歌谣,看着倒在地上的苏辛,内心几万头偶蹄目骆驼科小羊驼属动物奔过:“要不要这么猛啊哥,不仅杀入鬼界,还把鬼界那些随便打个响指就能毁天灭地的大佬们得罪了个遍啊,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跟着你混……算了没事,预言不是只有五成的概率是准确的吗?说不定这个布娃娃就是说着玩呢?”

“哎呀,终于回到这里了,这里当年不是杂物间吗,现在都改成宿舍了?”一个含糊不清似乎被什么东西勒住嗓子眼的男声从布娃娃当中发出。

“你是不是上吊自杀的那个学生?”小枣第一次感到了对方实力的究极恐怖,心中一阵庆幸,“三个人的怨念,三段完全不同的经历,叠加在同一个布娃娃上,势必然会构成一个实力极为强劲的怪物……还好他刚刚力量急剧衰减,不然现在我估计早就变成一团烟雾随风飘散了。”

“还有最后一段歌谣送给你,听好了。”

“等等,还有?每一次预言都是要吸收大量负面情绪的,你实力这么强,万一被反噬,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布娃娃破旧的衣服和脸上的妆容已经开始燃烧,雄浑悲壮的伴乐从寝室正上方爆发,惨白的火光里,娃娃、女人和上吊学生声音混在一起,共同吟唱。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音乐渐渐消散,无尽的黑暗集聚在布娃娃的身边,吸收着所有的光线,浓缩,再浓缩,最终全部附在了布娃娃的身上。

“吼——”承受了太多的怨念和绝望,布娃娃碎成一团,融入寝室半空中那团黑色的物质中,盘曲,折叠,最终化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螣蛇。

小枣瘫在地上,缩成一团,绝对实力的压制让他根本不敢抬头,更不敢接嘴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

突然,地上的苏辛抽搐了一下,左臂皮肤下似乎有什么金色的东西流动,一股比螣蛇还强的气场笼罩了整间屋子。

螣蛇愣了一下,盘旋在半空不敢贸然出手,两股气场碰撞在一起,直接把小枣掀到房间的角落。

小枣凝聚一下身形,看着苏辛,眼睛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去了一趟鬼界,升级了?超级赛亚人?”

“吼——吼——”螣蛇显得有点着急,不停碰撞两道气场相撞的结界,却把自己撞得遍体鳞伤。

“你等着,我会回来的。”螣蛇突然口吐人言,声音是原本寄托在布娃娃里的三人合音,显得有些诡异。

“啪”,窗户玻璃被撞碎,螣蛇掀起几道惊雷,呼啸而去,钻入了淮湾大学最西边的大楼,不见了踪影。

“咳咳……呼”苏辛咳嗽几声,大口喘气,从地上翻身而起。

“哥,你居然活了,你居然活了……”小枣从角落里跃出,扔掉手里半米长的砍刀,扑到苏辛身上,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苏辛嫌弃地看了看小枣,刚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小枣”

“嗯?”小枣抬起头,一脸困惑。

“刚刚我搭讪的那个妹子,是不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和紧身运动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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