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瘫太子俏萌仙 - xp1024.com
《面瘫太子俏萌仙》


第一章 人世深山徒修行

青山黛峦,黄昏的撞钟声悠长深远,沉洪圆润,衬得三层居刹更加幽寂。这里不是寺庙,也不是尼姑庵,却与两者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堪破红尘的女子修身静养之地,须剃发以明智,读《通怡卷》以慧心。

然而,入了渺遗居,却不必遵守大部分类似佛教的清规戒律,不必造佛祖金像,不必每日跪拜敲木鱼,依旧可吃荤,可穿戴雍容华贵的饰品和衣裳,可睡锦被软床。所谓看破红尘,指的仅是对爱情死了心,冷了意,这是专为那些唯独放下男女之情,却放不下其他欲念的女子建造的幽居。

原先渺遗居仅有一层,方宅尖顶,青墙红绵瓦,被外围几棵大树旁逸斜出的枝干挡住,几近不可见,随着剃发入住的女子越来越多,居主懒得再修筑一间,也为了威严壮观些,干脆将尖顶削了,在上面盖一层,后来又削了一层,再盖一层,便是现在的三层。

此刻,二十余名或年轻或半老徐娘或满脸皱纹的女子皆口瞪目呆地盯着一名背着青素包裹的十岁女孩,她正站在渺遗居院子与下山台阶交壤处的光滑石台上,柔软的头发一部分披覆在后背,一部分被挽成两个下圆上尖的花苞头,粉脸桃腮,一双大眼睛明澄无垢,正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群光头女子,饱满的额头上一点朱砂,衬得她宛若小圣女。

还是一身紫衣的居主落因先反应过来,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体,关切地询问,“丫头可是来寻哪一位亲戚的,放心,这里戒的仅是情缘,不会像尼姑庵和尚庙那样六亲不认,丫头只管按以前的称呼来唤,不必冥思苦想那不中用的所谓法号。”

小女孩竟捂嘴笑了起来,伸手摸摸落因的光头,忍不住赞叹,“哇!真光滑,等我姐姐剃成这个样子,我要天天抱着摸。”回过头去,不满地大喊,“姐姐,快点,快点呀,碧侨都上来好久了,你还那么磨蹭。”

落因任小女孩的手兀自在头上抚着,视线投向山阶延伸而去的下方,阶缝短苔青青,绿得似乎快要滴下水来,却含着岁月苍老悠长的意味。一双着浅粉绣鞋的脚缓缓拾级而上,粉色衣裙随着步姿轻轻摇摆,深黄粗腰带将腰畔束得盈盈可握,并无一丝流结垂下,蓝衫外罩,在风中猎猎轻舞。

可却看不清她的脸,竹篾细密编织而成的斗笠,垂下一圈半透明的黑锦布,只由隐约可见的眉眼与鼻峰猜知她容貌不凡。

落因二十岁来菡夕山筑居,转眼已是十年光阴过去,渺遗居也增盖了三层,见过不少为情所困或对情失望的女子,她们初到时,或失声痛哭,或面如死灰,或疯疯癫癫,她向来边暗自叹息边好生劝解,花了长短不一的时间,总算将她们从边缘拯救了回来。

而这名几乎近到眼前的女子,虽面纱将她的表情完全遮掩住,她仍想象到当是一副清淡无波的模样,看她行走的步伐,仿佛是决绝地去做一件再也回不了头的大事。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又背负了怎样的故事?

恍神间,蓝衫女子已经站到跟前,敛襟施了一个浅礼,“这位便是落因居主罢,冷真闻人说起菡夕山渺遗居是个修身养性,淡泊红尘之地,又慈悲容纳许多不如意之人,冷真斗胆,请求在这里长住下去。”声音若黄鹂般婉转,只是她压得很低,听起来便有些沧桑。

碧侨的手这时才从落因头上移下来,让她终于有起身平视冷真的机会,“须得剃去一头乌发,不知冷真姑娘是否舍得?关于不如意之事,姑娘暂时看不开也不勉强,来日方长,自会有豁然的那一天。”

冷真莞尔一笑,“乌发不是乌发,但我已想通,三日后行剃度之礼好了,有劳居主。”说完从碧侨肩上取下包裹,跨在手臂上,空出的那只手则轻轻抚了抚她的的花苞头。

落因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加多问,客气地寒暄一句后,将她引上渺遗居三楼,居室散发着淡淡的檀香,雕花紫檀木板将十个小小的空间隔开来,其中摆置着床位,梳妆台以及衣柜,有的简素淡雅,有的精美华丽。

只剩下里间东向那个位置,床板上仅铺着一层薄薄的席子,梳妆台上空无一物,落因目光扫了一眼这方小小的空间,有些歉意地道,“这个,但凡有人来这里静养修心,除了这些空架子,所有的物品都得自行准备。”

冷真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回,“我就睡空床板,无碍。”

落因有些吃惊地再度打量她的全身,见她纤腰弱肩,散发出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清香,活生生一个温香软玉的女子,竟然吃得了这等苦。山间人家,那位名换作如夏的四十岁女人,一生劈柴练得虎背熊腰,粗指糙掌,来修时仍以劈柴的积蓄,买了上好的锦被和镶玉梳妆台,以及几身华丽合体的绸缎衣裳,几年来面容白皙,肌肤胜雪,虽依旧念叨她原来丈夫的不是,但也算修出了成绩。

可这,冷真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不但举止和言语有些奇怪,其他女子来此修心时,皆会自报家门,将一切情况和盘托出,她却只字不提,然而,毕竟来这里修心戒情的女子只需做的事是剃发和铭记《通怡卷》,既然不主动说,她也不好多问。

落因也不强求,只说了一句,“姑娘注意身体。”又提醒道,“用斋处在一楼后厨室,荤素菜皆是从山下集市买,伙食费由大家共同出,姑娘既然表示长此以往地住下去,便是渺遗居的一份子,也得出一份份子钱。”

冷真在床沿坐下来,从袖中摸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玉来,递到落因的手中,落因点了点头,看玉的眼神清淡无波,叮嘱了两句便自行下了楼。

“姐姐。”碧侨瞅瞅四周无人,嘟起嘴来,“你要三天后才剃发,是在盼着南泽来找你吧?可是我们从瑾莱仙山一路到这里,根本就没见他追来啊?明明能够御云来的,为了等他却一步步走来,一共两千多里呢?你身体又不好,走了一个多月,哼,他一次又一次伤你,你还给他什么机会?”

冷真摇摇头,声音淡漠,“跟他无关,我之所以一步步走来,不过是为了体现虔诚而已,况且你忘了?母君说三天后是剃度的好日子,到时她会在瑾莱仙山祝祷,为我洗去这桩情缘。”

“什么叫洗去情缘,情缘怎么能洗呢?”碧侨似懂非懂地问,姐姐和辰沐海龙三太子之间的曲曲折折她一清二楚,却不太清楚她话中是何意?

冷真眉头一蹙,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久久不停,碧侨忙从床上跳下来,正要往外跑去,她伸手拉住,喘息道,“不必,你看我现在不是不咳了?”另一只手却按在脖颈和胸口间,暗暗将气逼入,抑制并阻断住正在往上席涌的咳嗽。

碧侨恨恨地一跺脚,“自从遇上那三太子南泽,姐姐身体就一直不好,他可真是祸星。”

冷真没有阻止仙妹的指责,只自言自语地喃喃,“母君也是有些多事,本来就无缘,又何须洗?”

铜壶滴至亥时四刻,渺遗居的光头居客相继睡去,有些仍在梳妆台的油灯下翻阅那本薄薄的《通怡卷》,冷真一时怅然,若是真正看开,又何须那本《通怡卷》?碧侨已经睡了过去,床板虽然平整光滑,依然硌得她难受,偶尔发出两声不满的嘀咕声。

冷真嘴角挑起一抹爱怜的微笑,正要布置结界,遮蔽住这一方空间,然后变出厚绒毯和锦被来,再笼双层藤蔓状起伏的帷帐,睡一个舒坦觉,忽听到一阵轻悄的脚步声朝自己的床位走来,头探出隔间的紫檀木栏板向外看去,抱着锦被厚绒毯双层帷的落因已经站到眼前。

冷真不由得讶然,但斗笠没有摘下,落因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关切道,“姑娘今天给我的玉佩,我算着你余下一生的时间里,即便每日挑天下最名贵的菜,穿最华丽的衣裳,最后也还会剩下半块价值之多,眼下姑娘小室过于简陋寒碜,我就为你添置一下,多出的玉,以后再为姑娘打算罢。”

冷真感激地谢过,轻手将碧侨抱起来,任落因为她铺床挂帷,利索地布置好后,居主悄无声息地离开小室,她把碧侨放到床的里侧,自己也摘下斗笠,合衣躺下。

床挨着的墙上方是一扇雕花木窗,透过纱帷可以看到一轮弯月,被参天大树密集的枝条遮遮掩掩,菡夕山一片沉寂,缥缈的,不绝于耳的虫鸣时远时近,如同纷繁的过往,存在着,却又不可触摸。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赠别多情却似总无情》无论如何,终究是不想再陷入那一场纠葛之中了。

南泽,我的余生,与你再无干系。

赤暝,你又是否在千辛万苦地寻我?曾经的爱如潮水上涌,连同满满的愧疚,让她几乎承受不住,走时,心中也经了剧烈的挣扎,只是,她不愿再回头,不然,他不知又会受到什么剜骨绞心的惩罚。

仙人一生长达几十万年,十年前,她愿意相许的那人呵!与他的邂逅,不过算是短短一瞬,命运似一柄利斧,将他们生生地劈开,一点余地也不留。

冷真盯了不知多久,直到弯月完全隐入树枝层叠无缝处,看也不见,方才收回目光,将碧侨抱进怀中,逐渐睡了过去。

半夜狂风怒号,但窗户关严,所有人都睡得十分安稳,忽然,“咔嚓”一声,支撑房梁的几根柱子齐腰断裂,再经一阵大风的带刮,柱子斜飞而下,房梁朝梦中的十一人砸了下来。

第二章 寻遍千山皆不见

蓝衣女子倏而睁开双眸,一层青白色的光芒从体内漾开,平平向上抬起,凌空托住下塌的房梁,光芒一折,房梁顺着风向左下方摔去,几乎与十个柱子一道,重重地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与此同时,大风静止下来,一时有些诡异。

“天,怎么回事?”睡梦中的居客纷纷披衣起身,看到房梁消失无踪,小室成了露天而设,中心撑房梁的柱子只剩下半截,房梁已经在地上成为一堆废墟,忐忑失措地面面相觑,随即纷纷议论起来,虽然她们睡得很死,但住在这辟静野岭中有些久了,练得一双灵敏的耳朵,只要稍大的风吹草动声响,她们定然会有所察觉。

冷真皱了皱眉,看来,不是不是她们睡得沉,而是狂风的呼啸声刻意避开了她们的听觉,况且菡夕山被八座高山环绕,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起这么大的风,能够在呼风时封闭凡人五识,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一切,甚至包括生命的,除了音屏仙山的主仙妙郁仙子外,还能是谁?没想到,她竟跟到这里来了,难怪,方才睁开眼时,仿佛看到一个紫衣妙曼身影一闪而过。

落因急急地走上三楼,确定没有什么伤亡时一颗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拍着胸口歉意道,“哎呀,我真是对不起大家,原来盖三楼的时候,估摸着一定会盖四楼,就,就把房梁盖得松垮些,考虑到这里从来不起风,柱子的中部差不多是锯开的,便于盖四楼的时候,用绳子捆住柱子的上半部分,大家爬到树上,将房梁掀开,没想到,竟然就起风了……”

冷真将掀开的锦被重新盖在身上,对正看着她的碧侨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边说边将她睡得歪歪扭扭的花苞头解下来,把散开的头发拢向一侧,“不要每次睡觉都舍不得解开,姐姐醒来会给你重新扎的。”

碧侨眨眨眼睛,声音又细又轻,夹杂着几丝焦虑,“姐姐,你打不过妙郁仙子的,我跟你去,或许会帮得上忙。”

冷真敲一下她的头,“那谁保证我的身体不出意外呢?不然就是魂魄归来又有什么用?听话。”见碧侨答允,半透明的魂魄从体内分离出来,站到床边,结了一个无形的结界,将她的身体和碧侨笼罩其间,然后挽起长发,戴上斗笠,消隐在半空。

妙郁仙子由花猫精修炼千年化成,冷真一路循着气味,轻而易举地经过两座山头,在一个山间平坦地带发现了她的身影,过渡带略微斜向下的去势在悬崖处顿然一止,她正伫立在千仞之壁的边缘,紫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棕黄色的卷长发如瀑般散于满背,头顶上佩戴着薄如蝉翼的镂金凤冠,两缕细柔的卷发顺着脸颊缱绻而下,鼻峰细挺,檀唇轻抿,眼中一片秋水荡漾,顾盼摄人心魄。

此刻盯着冷真,却是充满嘲意,“我就知道你会来,不过,我说冷真仙子,你该不会是毁容得无法见人了罢,大半夜的,却弄一个斗笠躲躲藏藏。”

冷真伸手将斗笠前面的黑锦布揭起,露出那张艳绝红尘的脸来,淡淡道,“不然,你就回去杀了渺遗居的所有人,方才你想连同我和碧侨一道暗算,可也太低估我了些。”

遗憾之色在妙郁仙子脸上一闪而过,复又轻笑起来,“我一生追随龙三太子,所以,他的吩咐,我可是万万不敢置若罔闻的。”

冷真的眼皮抬了抬,“吩咐,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妙郁仙子摇摇头,声音飘着蔑视,“冷真,就连我都可怜你了,龙三太子,南泽,令我前来取了你的性命。”怕她不相信,从怀中掏出一条蓝缎腰带,上面镶嵌的四颗深橙色宝石,在夜间发出幽幽的静芒,稍有缺憾的是,正中位置少了一块玉的点缀,凹下去的嵌槽显得空荡荡的。

妙郁眼中流转着妩媚的柔波,“三天前晚上,我亲自解下他的腰带,他说我能给他快乐,而你总让他烦心,就随口叫我来将你杀了好了。”

冷真咳嗽了两声,闭上眼睛,南泽的法力如此高强,别说是在六色海域无双,即便是所有仙域的仙者都要忌惮他一分,倘若不是他愿意,谁又能从他的身上取下一根头发来?然而,终究只是平静地开口道,“回去告诉他,三日后我在渺遗居行剃度之礼,与他再无瓜葛,无须赶尽杀绝,给人一条活路也好。”

妙郁仙子嘴角挑起一抹冷笑,“哎哟,这,三太子的吩咐,我不遵从的话回去不知要领什么惩罚,忒不好卖你人情了也,不过,刚才你是在求我么?”

冷真手一扬,一柄浑体碧色的剑显出行来,剑身流窜着点点荧光,随着她身形掠起和移换,幻影呈扇形展开,所经之处,空气为之一滞,青绿色的光芒忽隐忽现,几经转折之间,已经近到妙郁仙子眼前,直直朝她喉咙逼去。

仙界六海各呈一色,青白色的是辰沐海,蓝色的是冰焰海,赤色的是罗刹海,绿色的是玺珏海,橙色的是苍丹海,紫色的是澳若海,六海之间,遍布无数座仙山,那是位列仙班的仙人管辖的地域,皆挺拔出缭绕的雾气之上,然近看却是景景不同,各有特点和千秋,实力最为强大的,莫过于苍丹海往东南方向三十里的瑾莱仙山,辰沐海往西北方向五十里的音屏山,罗刹海往东北方向两千里的羽漱山。

微风拂过青白色的海域,将浅浅的涟漪推送来去,辰沐海一派风平浪静,阳光在上面晕染开一层波光粼粼,自海域中央凌空俯瞰,可隐约看到海底深处一群金碧辉煌的宫殿,正中是龙王召臣议事的麟晟殿,偏东位置那栋门楣题写着“引痕殿”的大殿,正是龙三太子南泽的寝殿。

正殿宝座上,青年男子眉头微蹙,眸中的光芒好似无风拂过的秋水,一动不动。

容貌俊美非常,剑眉星目,薄唇挺鼻,玄色的长发散了满背,一袭黑色龙袍高贵肃穆,雍容雅华,袖口和衣角镶着金紫线交错的滚边,胸口处的暗黄色龙纹图案比父王的略淡些,空隙处刺星辰略作点缀,缥缈寥远,让人一眼即生出由衷的敬仰来。

然而,他的神色却是黯淡的,疲倦而不甘,愤怒又疑惑。

在他终于可以去瑾莱提亲时,她无缘无故,消失得了无痕迹,分明是故意躲着他,任他想破脑子,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有一丁点对不住她?

两个月过去,他使了无数次微观之镜,亲自寻遍了上千座山头,以及天宫和二重天其余十几个区域,甚至下七重天也翻了个遍,却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倘若月孤域关了瀑镜,那微观之镜中会呈现漆黑之色,而不是一片白茫,因此,定是人为的缘故,十年前,她体内的避影丸已经服药化解,然而,究竟又是谁?掩藏了她的踪迹。

是瑾莱那强势的女山主么?定然的,她的娘亲,看他的眼神愈加地排斥和疏漠,要不是女儿的命缘人是他,她早就拿出将他打得魂飞魄散的势头了吧?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究竟做错了什么?

五百多年前,他从三丈深的海水之中,将窒息过去,已经濒临死亡的冷真仙子抱起,有些讶然地发现她的手中竟紧紧攥着一颗珠子,他怎么扳她手指也扳不开,只好使用法术取出来,一看,竟是一颗假的避水珠,而她则是仙人之躯。

仙人虽大部分无欲无求,逍遥自在,但也有不少对奇珍异宝感兴趣的,特别是六色海域的海底,不知有多少令人垂涎欲滴的宝贝,因此,那些仙人便仗着一身仙术,进入海底寻宝,但必需带上避水珠,否则无论仙术有多厉害,都会溺水而亡。

他只当她是怀着这样目的的仙人,虽然通过狼狈样,仍看出她拥有冠绝六海千山的姿容,却有些不待见,边灌输气息为她引导呼吸边将她送上岸去,正要离开时看到她鼓胀的小腹,才意识到还未将她喝下的水排出去,手凌空覆在她的小腹上,她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水自口中飙起,形成一条水柱,正在这时她睁开眼,好奇地看着水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涌出,依旧回洒在自己的脸上,睫毛沾上了晶莹细碎的水珠,搭在脸颊的几缕湿发衬得她明艳潮湿的脸更加楚楚动人。

“龙三太子。”她眼中有惊喜的光芒在闪烁,再重复一次,“龙三太子。”润唇一张一合之间,喷出的水断断续续,忍不住被呛了几口,水从鼻孔间流出来。

二重天一域六海千山,几乎所有仙者都认得他,因此这名女仙叫出他的品次也不足为怪,他只是一言不发,加大了力道,她想要开口,嘴巴却被迅疾冲出的水撑开,占不到一丝便宜,只有透过飙出的水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眼睛被打湿成一片水泽。

过了稍长的一段时间,她腹中的水才被清理干净,湿漉漉的蓝衫紧紧贴附上面,没有一丝起伏,她坐立起来,施法术将衣服和头发弄干,恢复了风姿卓绝的原样,乌发在海风下轻轻舞动,衣祙也翩跹张扬。

“海底的宝藏一向归龙宫,你们这些仙人也太不正经了。”他冷哼,转身就朝海中走去,黑袍衬得他的脸更加冷峻,他往往一旦出海便将龙纹隐去,以一袭黑袍示人,却依旧能穿出龙袍的味道。

“哎呀,我的避水珠,去哪了?”她惊呼一声,顿时慌乱了起来,手不断在袖间怀中摸来摸去。

方才救她时,那颗以假乱真的珠子已经被他扔到了不知何处,然而,她虽是行觊觎海洋宝贝之事,辰沐海龙三太子,又岂是毁了别人的财产不赔之辈,他只好变出一颗假的来,反手向她掷去,她接住珠子,再也没有任何响动。

不料,几天后,遥听见海域边缘传来气泡紊乱的声音,他意识到了什么,赶到事发地点,果然是她,手中紧紧攥着他给的假避水珠,小腹被水灌得鼓胀,再一次处于濒死状态,心脏已经停跳,但抢救及时尚还来得及。

他将她抱回龙宫引痕殿,却不料带来了一场五百二十年的纠葛。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属于他的人,不料她无声无息地离去,没有理由,没有归期,像在故意折磨他,然而,她曾经带给她的折磨,还不够么?

他结的微观之镜,凝注了他一身不俗的仙力,从未出过差错,不想搜寻她时,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白。

“三哥。”一个蓝衣男子步入大殿,手中高兴地举着一面镜子,镜面呈现青白色,看上去仿佛辰沐海水穿镜而过,以紫檀木作镜框,上面浮凸起一些水银纹路,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第三章 抢了先机,却食恶果

南泽神色微动,四弟南阶是六海千山的神仙中,造仙法器的高手,但凡有神仙上门,提出对法器的外形,功能要求,他通通能够造得出来,不偏差分毫,因此,这面镜子定然不普通。

南阶将镜子递到南泽的手中,“我专给取了个名字,叫物魂引,每个仙人用过之物都残留着他本人的一些仙泽,倘若要寻觅那人的踪影,只需将他用过的东西放在物魂引旁边,这样,就可以追索得到。”

南泽坐正身体,仔细端详手中的物魂引,眼中有点点星芒泛起,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我记得除非有仙人花重金提要求,不然你是不会主动造仙器的,还是说,这次替为兄着想,特地破了一次例?”

南阶尴尬地笑了笑,在宝座旁的侧椅上坐下,“十天前,楚赤暝捧着一颗盆大的夜明珠来找我,要我造一面根据仙人用过之物寻觅其踪迹的镜子,额,今早他才来过,取走了最好的那面,我随口问他用来寻谁,他说是他在意的一位女仙,我当然知道他对冷真用心,揣测着冷真是不是失踪了,又听虾兵蟹将议论三哥这段时间来郁郁寡欢,就赶紧将这面次品给你送来,因为是初成品的缘故,可能有些模糊,不过,多花一点时间应该能寻到她。”

说罢抬眼扫了一下龙三太子,心里一咯噔,匆匆告辞离开。南泽一张俊美的脸密布乌云,有些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奏,看上去就像冷冰冰的雕塑蒙上了一层灰色,随时可能倒塌下去。

半晌,南泽敲了敲宝座扶手,后靠边缘一个延出来的龙嘴中,衔的不是宝石,夜明珠,而是一颗看似圆润晶亮,实则不值几文的珠子,经这一敲,珠子滚了下来,稳稳落到他的手心,他举起物魂引,靠近假避水珠,镜中果然是模糊的景致,然而,可以肯定是一座山的轮廓,从透出的凡息来判断,也可确定在人间,人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然而,具体是哪一座山,却要一座座搜寻,的确有些困难。

没有片刻犹豫和懊恼,将物魂引置于宝座上,手向下一抹,龙袍上龙袍隐去,人也旋即消失在引痕殿中。

延出五丈的紫袖似一条翻卷的长虹,将蓝衣身影紧紧缠住,在她身上劈下几道穿肤入骨的伤,却不见任何鲜血涌出,钰歌剑光影万千,笼罩住翩飞腾移的两人,削了妙郁仙子一截长发,亦在她脊背上留了一剑,紫衣被鲜血浸染,着了一层令人炫目的颜色,在月光下一派暗红。

因为是在夜间,妙郁仙子不知跟她打斗的是离体的魂魄,长袖狠狠地斫了几次,却不见鲜血渗出,以为她习得了什么高深的法术,攻势中带着防御,直到天将亮的时候,见她竟是半透明身,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心想着将她的魂魄打飞,目光一亮,长袖挥绕得更加凌厉,冷真清楚她的意图,竭力想要冲破长袖的束缚,却一次次无果而终,只能拼命以剑格挡,避免长袖再一次打到身上。

两个时辰过去了,晨曦静静洒落万道霞光,蓝衣魂灵看起来更加透明,身体上几道裂口森然见虚骨,随着妙郁仙子攻势越来越猛烈,且冷真的力气在长时间的缠斗中逐渐耗尽,无法眷顾间,肩上又挨了紫袖一着,钰歌剑脱手飞出,身体从半空跌到地上,妙郁仙子眼神雪亮,长袖迅疾缠向她的喉咙。

关键时刻,一个人影闪现,空手挥向间,一柄剑散发着绯色光芒斩落,妙郁仙子忙退向悬崖边,长袖仍断成两截,一截被剑风震飞,余下部分飞快向手上缩去,在手肘处止住去势,露出白皙柔润的一截手臂。

那力道惊天动地,剑风在地面上劈开一尺宽的裂缝,猛一偏折,悬崖发出倒塌的轰隆声,向外拗翻,无数巨石从上面裂开,向下滚落而去,妙郁仙子急忙飞起,愤恨地瞪了一眼来人,“好个赤狐,又来坏我的好事。”说罢左手在右手臂上一抹,断袖长处虚无的一截来补充,身形向辰沐海方向掠去。

落地的男子一袭红衣,衬着他那双星辰闪熠的眸子,风神俊逸的脸,让他看起来仿佛烈火中衔起的泽润珠,红花中吐出的流酥粒,紫发似瀑上隐约笼罩的紫烟那般不真实,头戴宽窄得当的玄色护额,中心点缀一颗深蓝宝石,发出幽亮的光芒,他未必是六海千山最俊美的男子,要说容貌,南泽恐要比他稍好一些,然而,他却是最撩拨女仙心神的男仙。

楚赤暝扶起冷真,一向清朗的声音此时却十分低沉,带着一丝责备,“魂魄出体跟她打,不要命了?你看你,魂魄四分五裂,要不是强行维持着,怕就要散了。”说着手凌空在她身体上游移,将绯红色的光芒渡向她全身,光芒在各个部位流窜,一牵一扯之间,裂骨的几道大伤口相继弥合。

冷真从他护额上的宝石中隐约看到她的斗笠歪了,伸手扶正,“总不能跟落因居主说我要出来跟人打架吧?让身体躺在渺遗居,让居主不要担心才好。”

楚赤暝眼中的星芒一下子黯淡下来,扶住她的肩膀,“你竟是剃度来了,你……”他的身体有些沉,手嵌入她的肩胛中,仿佛一股大力压下,让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才想起她现在是冥灵之躯,忙将手伸出,却在半空微微颤抖一下,不知落向何处。

竟是这样的结局么?倘若早知到最后,谁的念想都是一场空,当初还不如一笑而过,再不相遇。

二十年前一日,六海千山飘落鹅毛大雪,雪狼族的她化为狼形,在雪中欢快地奔跑,留下一朵朵梅花印,这样不知行了多远,速度因疲倦逐渐慢了下来,终于没有再跑的力气时,坐在雪地上歇息了一阵,正要回瑾莱仙山,却发现一片白雪茫茫,不知东南西北,她成了雪盲。

化作人形,在空中绕了一圈,在落雪纷纷中仍然寻不到方向,她气馁地重归雪狼的模样,在雪地中垂头丧气地行走,夜幕来临时卧在雪地中睡了一晚。第二日早晨醒来,天空仍在飘雪,积雪已经没了她的腿部,她肚子饿得慌,艰难地扬着腿跋涉在雪地中,只想先填饱肚子再说,待大雪停下,她即便走不出雪地,化回人形也能够回瑾莱。

附近传来的气息引起了她的警惕,她的耳朵和鼻子动了动,确定是在东向,便折身向东,在某处感知最强烈的时候停了下来,伸出爪子刨开积雪一看,翻肚皮躺着一只鲜红似血的赤狐,正微弱地呼吸,赤狐摇摇头,将脸上的薄雪抖落下来,睁开水澄的眼睛看着她。

虽然她早已修炼成仙,但原身毕竟是雪狼,本能仍旧存在着噬血的本性,况且她实在太饿,此刻眼睛血红得有些可怕,身体扑起,两侧爪一前一后,毫不犹豫地踩在它的胸膛和小腹末的突起处,塌肩陷背,张开嘴,咬向它的喉咙。

赤狐睁大眼睛,水汪汪地快要滴下来,却是它本来的光泽,不是眼泪,也不是祈求,在她的尖牙快要触碰到喉咙时,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也是神仙,你不能吃我。”

她顿了顿,仍旧不变初衷,“这个我闻气息就知道了,可惜,化作动物又是一回事。”看他的星点双眸,忽然有些心软,“反正我只是想填饱肚子,就只吃你一条腿好了。”嘴便偏向他的前右腿。

然而,却咬在一只手臂上,牙齿陷入肉中,被骨头硌住,鲜血从她嘴边渗出来,一看,原来赤狐已化作一个俊美的男子,着一袭红衣,头发竟然是紫色的,有些卷曲,像是紫藤蔓爬在雪地上。

他嘴唇有些泛白,“那么,我化作人形呢?”

她怔了怔,只好忍住饥饿,“那当然是不吃。”

他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你的脚,能不能从我上面移开,再这样下去我就废了。”

她低头一看,后左脚正不偏不倚地踩在他的......

狼嚎一声,迅速跳开,在附近颤抖不已,他有些艰难地起身来,用仙术将血止了,对哆嗦得更加厉害的她道,“你就一直盯着我的红衣看好了,我带你走出雪地。”

在离开雪地的过程中,她注意到他的背后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划破里衣,深入到肺腑处,差点切到心脉,皱了皱眉问他,“谁将你伤的这么严重。”

他犹豫片刻才答,“三头噬仙兽趁着雪天诞生,吞食了两个刚刚拥有山头的小仙,我追着其中一头战了一天一夜,好歹也送了它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向四周看了看,“咦,埋雪中了。”

以后的日子漫长而坎坷,每次看似机会,却不是机会,上天偏偏喜欢捉弄他,最终是他先赶到她的身边,抢了先机,却是先食苦果,那一场纷繁复杂的梦,就要在此终结了么?

冷真放下斗篷前的黑锦布,将脸遮住,“赤暝,我们虽然容貌未老,心却已沧桑,累了,总得休息。神仙一生那么漫长,却无法忘记过去,倘若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

后面的话却没有说下去,顿了顿,继续道,“你走罢,让我安安心心地,活得舒坦些。”

楚赤暝叹息一声,声音艰涩,“冷真,我从未伤害过你,怎么就让你不舒坦了?”

是的,就如呵护一块随时可能破解的冰。

冷真摇摇头,“后日我就要行剃度之礼,只是你多留一刻,我就忍不住回忆起过去。”

楚赤暝闭上眼睛,“你本该是属于我的,我们重新开始,续那一段未完成的姻缘。”

他与她,曾经那么幸福的一对神仙伴侣,本以为可以执手永生,却不料,变故似洪水那般,无情地冲散了一切,半点也由不得人。

冷真凄然一笑,疲倦而无奈,“走之前,其实我已经全部记起,本想去羽溯仙山寻你,但我也知道,那样的话纠葛仍然无休无止,赤暝,你才熬过那般非人的折磨,若再执意不放,天庭定然会更严厉地惩罚你。”

她凝视着他,虚无的泪水不断滚落,“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们的命运一旦交错,伤害就会伴随而来。”

楚赤暝眸中悲喜混杂,“你,你记起来了?”然而,光芒很快黯淡了下去,“我本以为,你如果记起我们之间的过往,定会义无反顾回到我的身边,冷真,你最爱的,不是我么?”

有些惊恐地,她后退一步,喃喃,“不要问我最爱的是谁,我的心,再也恢复不了跟你在一起时的无忧温馨,我知道你一向不认命,可我终究不得不认,赤暝,不要纠缠,放过我,你们都放过我,如果你真的体验到我的痛苦……”

其实更多的是怕,特别是那样的修罗处罚,不能再发生,绝对不能!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回忆那个场景,十年中,他是如何熬过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又是如何在她淡漠疏离的目光中,守着信念活了下来?是如何看着她与龙三太子缱绻相依,忍着痛楚活了下来?

楚赤暝沉默良久,闭上双眼,缓缓道,“好,我不扰你,但我也不会离你而去。”

第四章 斗篷之下尽悲发

八山之间,环一座稍矮稍小的山,这便是物魂引中看到的景象,却是模模糊糊的轮廓,不见树木,不见居落。

南泽也猜不透冷真去往人间做什么,但他预感到很不妙,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先寻到她,而人世的山不知多了仙界几许,八山环一座小山,数目也不在少数,找到后还得一一排除。

两个多月前,一直斩杀不绝的噬仙兽再度侵虐六海千山,作为二重天十八域中的一域,六海千山隶属于天庭,天庭位列仙班的,皆是上古与天地同诞的神仙和封神榜时期因为功勋卓著,从而得到封神飞升的战将或谋士,除此之外,以后有凡人或动物修炼成仙,天庭皆封在十八域以及下七重天,有的成为龙王的下属,管辖一方小海域,有的独拥一座仙山,其间琼楼金阙,舞榭歌楼,玉水碧湖,稀果罕花,应有尽有,美不胜收。

然而,一些由动物化作的神仙,却不怎么规矩,即便修成仙,渴血的本性仍然难以根除,或者试图多占据几个山头成为千山之王,或者意欲增强自身的仙力,天地之间多猛兽,张牙舞爪,凶神恶煞,或飞或潜,生吞活人,无所不能,这些各怀目的的神仙便想了一个好法子,将自己的魂魄融于凶兽体内,操纵凶兽的意志,通过这样的途径残食仙人。

融入仙人魂魄的凶兽,力量至少能够强大三倍,仙人实在太过于厉害的,强大十倍也不止,这是仙界寻常最大的威胁,因此,噬仙兽一旦诞生,仙人们立即出动进行绞杀,一千多年来,一共灭了百来头噬仙兽,虽被吃了八十来个仙人,但总的来说还是仙人们赢了这场斗争,仙界也大体安宁。

两个月前,那头噬仙兽却是安分得很,尾巴温顺地垂下,在丹草仙山山麓地带的密林中穿行,塌肩陷背,沿着斜路向丹草仙的仙草地缓缓走去。在众多的神仙中,由植物化作的神仙少之又少,丹草仙却是一个例外,他便是由名贵的兰花草瓣莲兰化成,成仙后在坐拥的山头上栽种各种有观赏价值或药用价值的植株,以兰花草居多,包括春剑、惠兰、寒兰、四季兰、墨兰、宋梅、集圆、绿云、贺神梅等著名品种,偏偏他为人苛刻而吝啬,除了愿意在太上老君炼丹需要时奉上一些,无论其他仙人出什么奇珍异宝,也换不得一株。

沿路守卫的小仙看到噬仙兽,吓得纷纷滚落山头,然而,那头噬仙兽却并没有吃他们,兴许是对他们那点法力不屑一顾的缘故,只是走进丹草仙的植株地,边用鼻子嗅边行,终于在一株仅有的龙叠珠前停下,用嘴将其连根扯起,叼着向山下匆匆跑去。

南泽本打算去瑾莱仙山向雪狼家族提亲,却在接到丹草仙的求助后赶向丹草山,在山径出口截住噬仙兽,看到噬仙兽那副温顺的模样,心下有些疑惑,但立刻想到它定是在装可怜,以带走龙叠珠,转念间,剑影闪耀,沧问剑挥向噬仙兽。

噬仙兽却没有反抗,叼着龙叠珠飞快奔逃,任沧问剑不时划破它粗糙厚实的肌肤,他穷追不舍,沧问剑毫不留情地斩落,噬仙兽浑身鲜血淋淋,皮肉可怖地掉落,却忍住不发出一声哀嚎,终于在入世谷边缘,他一剑刺进噬仙兽的胸口,将它挑下凡间,确定它不可能活下来,便匆匆赶向瑾莱仙山。

然而,澜雪阁中却不见了冷真的身影,他询问雪狼族的女君珞瑶仙子,珞瑶仙子本就不怎么待见他,此刻神色更加黯然,“龙三太子,五百多年来,你一次又一次伤害冷真,最后竟连活路也不给,还有什么资格来提亲,她只说要安静一段时间,至于去了何处,我这个当母君的也不忍心问。”

南泽不太明白珞瑶仙子话中的意思,他确实伤害过她,但尽是无心之过,可又如何不给她活路了?这六海千山,还有谁比他更希望她幸福的,也更愿意带给她幸福的?那个赤狐楚赤暝么?他不相信。

寻了无数座仙山,下了六色海底,微观之镜结了无数次,一次次耗着他的仙力,冷真的踪影在两个月后终于有了眉目,八山环小山,凡世大概有一千多处这样的景致,他寻了一处,弃了一处,奔向下一处,黑袍衬得他的身形萧瑟无比,玄色长发凌乱地散着,一双眼睛略显赤红。

深山居刹,午钟有些急促地撞响,催促睡懒觉的居客们起来吃饭,昨夜三楼房顶被掀开,然而见其他部位依旧牢固,居客们惊疑一阵后,纷纷安然睡去了,然而醒来下楼时,却讶然地发现一地的瓦砾断梁已经消失不见,落因居住也不知何故,只解释说或许她们睡着的时候又来一阵大风,悉数卷走了也说一定。

早在两个小时前,冷真魂魄归体,见大多数人没醒,也就不管在身边睁着眼睛等着她醒来的碧侨,悄悄睡了过去,此刻终于愿意苏醒过来,正撞上碧侨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故作好奇地问,“碧侨仙子,你这是怎么了?”

碧侨泪光转为惊喜之光,“姐姐,我还以为你要永远寂灭了,正想着是费力将你的遗体带去瑾莱仙山还是先去告诉母君,让母君专程来将你带回……”

“幸好我没有麻烦你,不然就是这个当姐姐的失职了。”冷真打断她,拢起头发,拿起方才魂魄归体时搁落的斗篷戴上,接着为她梳花苞头,“后日我剃度之后,你就得回瑾莱仙山陪伴母君了,姐姐身体不好,在母君身边反而让她担忧,留在菡夕山清净几十年,或许胸肺会自行好的,到时我就回去。”

碧侨扁了扁嘴,忍住要大哭起来的冲动,“姐姐不是说去跟丹草仙讨要一株龙叠珠来治胸肺么?怎么这件事情没做就到人世来了?姐姐不是说已经原谅了南泽的所有过错吗?怎么他去提亲你又要坚决离开?”

冷真捂住胸口咳嗽了一阵,一只手还停留在碧侨的头上,梳子却无力地从中滑落,碧侨忙伸手去顺她的背,抽泣道,“姐姐,碧侨不问了,再也不问了。”

脚下是寻的第三百座山头,四周也是环了八面山,南泽依旧没寻到冷真的影子,却看到了一具腐臭的凶兽尸体,身上皮开肉绽,蚊蝇纷飞,几只兀鹫附着在上面,啄出嶙峋白骨,正是他斩下人间的那头,仙人的魂魄怕是已经灰飞烟灭。

他忽然想起一桩极为重要的事,拔出沧问剑,将兀鹫和蚊蝇赶开,在凶兽尸体上挑来挑去,却只是失望地收了剑,化出一股仙水来将剑身洗了,插剑入鞘,怀着一颗沮丧和愤怒的心情匆匆离开。

两日后,菡夕山渺遗居举行剃度之礼。

无论平时如何轻松地谈笑风生,甚至说些玩世不恭的事,居客们此时表情都有些严肃,仿佛看到了她们来时的情景,然而,那些过往,再如何痛彻心扉,到如今不已风淡云轻了么?

渺遗居一楼的中室便是剃度的地方,通向厨房的槛处,置一张紫檀木桌,上面不置佛像,不置神龛,不置香炉,仅仅竖立着那本泛黄的《通怡卷》,中室两旁,站着包括碧侨在内的二十九人,碧侨的眼睛仍旧有些湿润。

冷真没有一丝犹豫,面对《通怡卷》缓缓跪下,仿佛将那四万多年的时光快速过了一遭,双膝及地时,落因端着紫荆木盘走到她身旁,盘中横置着一把剃刀,有礼道,“冷真姑娘,得罪了。”说着将她斗篷前的黑锦布撩起来,目光甫一接触到那张一直遮掩着的脸,不由得怔住,两旁的光头居士们亦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张美得令日月失色的脸,宛若天人,或者说,要甚仙人许多,也是除了以丑为美之外,任何审美观念的人都会承认的脸,就连同性看了,恐也忍不住心神荡漾,这样的美人,应当像皎月那样,悬挂在天际,供万亿生灵敬仰观赏才是。

落因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疑惑这等姿色的美人,为何她的爱人竟会辜负她,不会是个瞎子吧?可这样的美人,又怎会配一个瞎子?恍然一阵,才想到该做的事情还未做,便捏住斗篷的边缘,以前行剃度之礼的时候,她的心悲悯又淡然,此刻却怀着某种希冀:一掀之后,云鬓悉数散下,衬得眼前这张脸更加艳绝红尘。

冷真淡漠而诚挚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正常。

斗篷掀下的瞬间,落因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居客们睁得更大的眼睛也流露出遗憾之色。

散下来的头发中,竟夹杂了半数以上的白发,在木窗透进来的晨曦之光中闪烁着白银般的华泽,批搭在蓝衫之上,仿佛冰凌浮于蓝色冰焰海。

碧侨再也忍不住,跑过去按住冷真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开始时不是只白了一点吗?怎么又增加了这么多?”

冷真睫毛动了两下,反手拔开她,“恐怕是要先白尽了,重新长出乌发罢,碧侨你也是的,白发不会痛,剃发也不会痛,哭哭啼啼的算是个什么样子,站一边去。”又道,“居主,剃罢。”

落因居住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曾说与我听,但这十年,来这剃度的人中,你是最令我心疼的女子。”

第五章 为时已晚

瑾莱仙山瑞气环绕,幻光千条,流窜交错,十几座殿阁隐约可见,云雾在山顶处虚托起一座丹楹刻桷的桂殿兰宫,红墙碧瓦,飞檐反宇,紫气万缕,高高在上。

算着正是时候,一直在院中注视东方晨曦的珞瑶女仙君一手轻握一个锦囊,手腕处交叠在一起,微微颔首,遥对月亮方向,口中念念有词,等待着月老的反应,倘若月老许了她的心愿,两个锦囊间的红缎带将自动断裂,悬于缎带中央的铃铛便会掉落在地,以一声干脆的跌响表示一段缘分已然结束,再不续上。

此刻,冷真正在行剃度之礼罢,上次,她以魂魄入凶兽体内,去往丹草山盗取龙叠珠,却不料被龙三太子一剑刺入心口,幸好她行动仓促,魂魄没有融得准确,不然定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然而,那一剑也刺入了她真身心口边缘几许,只是因为魂魄偏于凶兽身躯右侧的缘故,没有伤到要害位置,才保了她一条性命。

可是,她心口本就伤痕斑驳,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却偏偏还是南泽刺的,强撑着一口气回归仙身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苦涩一笑,“母君,龙叠珠丢失了,可能我没那个命罢!既然如此,还不如弃了这段情,免得始终纷乱不清,却没有个好结果,龙叠珠丢了,六海千山仅有一株,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

将瑾莱仙山最好的丹药服下,身子恢复了许多,不顾她的劝说匆匆赴往人间,当母亲一不留神,才发现小女儿碧侨仙子也随姐姐去了,她自然怨了南泽,便拼了一身仙力,封住了冷真本身的仙泽气息,让那南泽无论怎样寻,也难以寻觅到她的踪影。

那段缘分,如果能够称之为缘分地话,就让它终结在做母亲的手中罢,她诞下冷真,许的是她一个安静幸福的人生,而不是被磨难与苦楚如毒蛇一般纠缠着,永不解脱,即便因了许多往事的缘故,她留下心结,无法快乐,那么,宁静地度过以后漫长的光阴,也可称之为幸事。

然而,等了许久,估摸着剃度仪式已经终结了,月老却始终没有反应,两个纱袋中装的是写着冷真和南泽两人生辰八字的纸条,且其间氤氲缭绕着两人的仙泽,为何月老不予理会,是两人缘分未尽么?

珞瑶仙子不满地斜了眼白日里几乎淡去身影的月亮,却感到一颗心顶着浓郁的乌云浮浮沉沉。

南泽终于寻到菡夕山渺遗居的时候,落因正好剃掉冷真最后一缕头发,用洁布替她抹白皙的头皮,用类似拂尘的东西拂她的蓝衫,细碎的头发飞快从上面掉落,那张脸仿佛似一轮没有衬托物的皎皎明月,美到极致,却也孤寂到极致。

冷真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睫毛不时轻颤几下,丰润的嘴唇褪去了些许血色,落因将剃刀放置到紫荆木盘中,将她缓缓带起,冷真环顾中室两侧,微笑有礼道,“从此我就跟大家一样了,大家都唤我冷真罢。”

大家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阵微潮的清风灌入渺遗居中室,飞快肆虐了肌肤,五脏六腑,让人浑身由内到外,皆有一种凉酥的感觉,分外舒畅。忘记了回应冷真,纷纷侧脸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一袭黑袍,薄唇挺鼻,星目剑眉的青年男子匆匆步入外室,目光绕过她们,定定看向已经剃成光头的冷真。

他披散着一头有些凌乱的玄色长发,黑袍胸襟处被扯向两边,露出宽阔厚实的肌肤,上面有枝条划过的红痕,纷杂地交织在一起,不知经了多少风尘劳顿,视线甫一接触到冷真的光头,眸中的焦虑被难以言喻的悲戚取代,几乎是浮光掠影般来到她的眼前,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覆在她的光头上,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疾呼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口瞪目呆,落因引大家识趣地向外离去,顺便一把拉住胸脯飞快起伏的碧侨,将她拖也似地带了出去。

冷真看着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依旧没有任何神色,只是闭上眼睛,不想再视。

南泽头沉重地垂下,然而,全身一下子僵住,动也不动,剃下的发丝中,竟掺杂着半数以上的白发,那些白发根根晶莹剔透,完全掩去了乌发的光彩,离别这二月,她满头云鬓似的乌发,竟白了一半。

第六章 只待乌发

他俯下身去,撩起几缕发丝,手指微微颤抖,无力地任发丝自指间滑落,嗓音艰涩无比,“父亲说你身体不好,不愿让你进门,但我保证过一定会治好你的胸肺,终是说服了丹草仙,他答应将那一株仅有的龙叠珠给我,我便向你提亲,要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你和珞瑶女仙君。”

眸中怒涛涌动,切齿,“不想接到丹草仙隔空传音,说是有噬仙兽盗取了那株龙叠珠,我匆匆折回,将那该死的噬仙兽劈成重伤,又一剑刺进它的心口,不料在最后关头,那株龙叠珠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耽搁了提亲吉时,粗略寻了一番,便去往瑾莱仙山,你却话也不留下一路地离开,让我好找两个月,天宫十八域不见你的踪影,微观之镜也失去了作用,原来,你竟是来了人世剃度,真儿,父亲不让你过门,可要娶你的却是我,你怎么就因父亲的嫌隙而抛下我?眼下龙叠珠是丢了,可我定会寻到其他办法,你就如此不信任我?我连丹草仙都可以说服,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可你,却因绝望放弃我们的感情?你……”

冷真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然向后踉跄一步,被他及时扶稳身形,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生生坏了这门婚事,还有什么资格怪他?

经了五百年波折的两人终于修成正果,他将她带到龙王的面前,向父亲说出要娶她的心愿,龙王麟晟倒是对她的容貌颇为满意,却也知道她身体一向不好,思量了一番,回绝道,“辰沐海的龙族,不会让一个病怏怏的女子过门,况且辰沐海欠瑾莱仙山的,亦已经还清。”

南泽沉着脸,将她拉出麟晟龙宫,对她说,本来,父亲不同意,他也可以华丽地将她娶进引痕殿,但这样一来,父亲一定会对外宣布不承认这门亲事,他要治好她的胸肺再娶她,为的是给她龙族明媒正娶的面子,为的是在仙界,让她拥有一个名分。”

丹草仙那一株龙叠珠他一开始就打了主意,只是无论出多少奇珍异宝,丹草仙就是不肯答应,无奈之下只得寻它法,一寻就是十年,她尝试了许多名仙医开的药方,最好的情况是症状稍缓了些,却无法治本,病根仍稳固牢牢地攀据着她的心肺,丝毫不肯让步。

两个月前,她突发奇想,既然仙人都畏惧噬仙兽,那么,以噬仙兽的模样去偷盗龙叠珠,即使被发现了,害怕的也是对方,一旦拿到龙叠珠,南泽就不用辛辛苦苦地为她各处奔波,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嫁入辰沐海龙宫。

却不想,在衔着龙叠珠冲下丹草仙山的时候,遇到了持沧问剑来拦截她的南泽,他一脸阴沉,一贯沉静的眸子几欲喷火,毫不留情地剑剑劈下,她的魂魄虽然藏在噬仙兽身体中,仍然震荡不已,一路惊心动魄地逃窜,晕头转向地到达入世谷边缘,被他一剑刺进心口,挑下人间,龙叠珠,正在那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魂魄幸好没散,她强忍着最后一口气,捂住心口踉踉跄跄回了瑾莱仙山,心痛加上绝望,让她做出了眼下的选择,然而,人间修行却另有隐情,一桩当如雷霆轰下的大事,否则,又如何会华发白尽?

冷真脸上泛起愧疚,却犟嘴道,“什么放弃感情,你说得这么严重做什么,只是头上长出白发来,我先将头发剃了,等待冒出乌发来,又听说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好,对胸肺有好处,就来静养一段时间。”

南泽却将她揽入怀中,牢牢按住她的背脊,“为什么会无端冒出白发,要说风景,无论是人间,还是六海千山各处,又有哪里比得上瑾莱仙山,冷真,我最懂你,比楚赤暝懂你得多。”

瀑布匹练般从石崖上倾泻而下,重重地摔落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水花飞溅,湿了紫发红衣,朦胧了物魂引镜面。

这是菡夕山的后山,楚赤暝伫立于山溪旁,手执物魂引镜,正看着镜中呈现的景象,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条浅紫纱带,瀑布声响震耳欲聋,他无法听见他们说什么,然而,看他们的神情举止,知道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契意。

他先到一步,先是尝了恶果,最后又是错过,前日,他从妙郁仙子手中救下她,她叫他走,然而,他又怎会真走,打算在菡夕后山或者附近的山峦结庐而居,静静地陪伴她。

他亲眼目睹她剃发仪式,强忍着一腔疼惜,不愿去扰了她的安宁,最后却是面对两人共同回归的局面,他们浓烈似火,明明灭灭,始终不熄,他黄昏孤灯,繁华落尽,终究是敌不过命运么?

第七章 被电晕了~

五百多年前的一日,南泽第二次在海水中救起心脏已经停跳的冷真仙子,没有像上次那样将她放在海滩上,而是先疏她一息气泽,抱到无痕殿,好生安置在大殿中央的白玉地板上,再一番导气排水之后,将一颗真的避水珠置于她手心,冷真缓缓苏醒过来,一眼看到负手而立的他,眸中波纹盈盈,带着十分欣喜,“龙三太子。”

观了一观周围的环境,委屈地问,“为什么将我放在这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南泽转过身,垂首看她,眼神带着睥眤的意味,“难不成,将你放到我的床上?”

冷真迎着他的目光,有些期许,“那自然最好。”

他微微皱眉,“你现在已经无恙,为何还躺着?”

见冷真起身,站到他面前,又道,“我真是有些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奇珍异宝如此诱惑你,让你不顾性命两番前来?”

冷真有些疑惑,“我没有不顾性命啊!只是第一次避水珠没有显灵而已,不过幸好这次灵了,虽然我也呛了不少水,但总算来到了海底,唔,对了,我还得谢谢你上次救命大恩呢!”

南泽淡淡回,“不必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究竟为何下海底来?”

冷真仙子举起手中的避水珠,神秘兮兮地接口,“我现在拿着避水珠,所以头发衣服才不会湿,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们龙族天生有避水的体质,洗澡的时候怎么办?还是说,一辈子不能洗澡,仙人一生可是几十万年呢!”

太子的眉间已隐现愠色,正在这时一个浑身通红的虾兵来报,说是冰焰海与辰沐海的接壤水带上出现了动乱,螃蟹,鳄鱼,鲨鱼等大将已经快要抵挡不住,龙王召四个龙子,四个公主通通前去。

冰焰海是六色海中的蓝海,要不是与辰沐海之间有狭长且深达万丈的海带相连,两海可说相距了三千里,蜿蜒曲折的海带之间,矗立了几百座仙山,仿佛青蓝色的巨蟒遇山则绕,从山麓无所畏惧地穿过。

事情是这样的,一员螃蟹大将沿着海带视察的时候,发现有蓝水越过海带水域的分界线,已经侵入了辰沐海带部分五百里,所经之处,青白色的海水被晕染成了深蓝色,蟹将一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回龙宫禀报龙王。

龙王率领十员大将,百名虾兵,在距离海带分界线八百里处堵截住了二十来名潜在海底、正在将冰焰海海水导入辰沐海的大将,龙王厉声大喝,“分界线早在百万年前就已经确定,冰焰海龙宫却居心叵测,一直妄图多占一分便宜,今日果真攻破辰冰水墙,你们触犯天条,也不怕遭到报应?”

冰焰海一员大将打了个哈哈,“龙王言重了,只是青白色的海水过于单调,不如深蓝色的好看,我们便专门来给辰沐海上色而已。”

龙王冷笑一声,“那么,本王也看着深蓝色的海水不如青白色的淡雅清明,也为冰焰海褪去几层颜色如何?”

对方的脸色终于变了,一时间,刀光剑影腾然耀起,四散开去,吞吐达十丈以外,流光窜影,水波粼粼,海壁岩石出现一天天裂缝,一向静止不动的海峡深域,海水被搅成阵阵狂怒的潜流,将来不及反应的虾兵撕扯得四分五裂。

终究是对方的实力干将多,且那些虾兵忽略不计,对方几乎等于以二敌一,交手半个时辰后,辰沐海方面出现了颓势,龙王见事情不妙,便吩咐一名虾兵尽快回宫召八位儿女主前去。

南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玄色剑,一言不发地飞出引痕殿,冷真攥紧手中的避水珠,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太子侧过脸,露出一半星眸剑眉挺鼻薄唇,眼皮睥眤地斜压下来,嘴角微微上挑,神色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隐隐夹杂着一丝焦虑,“你跟着我做什么?”却不停住身形,问完不等冷真回答,又转回头去,只是速度提快了许多。

冷真紧紧随着他,盯着他一头在水中飘逸悠舞的玄色长发,犹豫了一下,“我是想看看沿途有没有什么奇珍异宝。”

可还真是贪婪得执著!

南泽的口气又轻蔑了起来,“你先回引痕殿待着,我回来后,要需什么尽管开口,看看能不能满足你,海底最珍贵的宝贝早已经被采到龙宫,你们这些千山神仙不顾性命来寻的,仅仅是一些次品。”

海水被挤压向身后,飞快而逝,身体仿佛被推移着前进,穿过大大小小的游鱼无数,冷真捂嘴笑了起来,“次品……等你知道我寻的次品是什么,你,你会后悔的。”

她的皎月脸颊飞起红晕来。

南泽不再向她解释,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认为珍贵,别人看起来却一文不值的东西,既然如此,他也不该再去贬低。恍神间,身边缓缓经过一条灰褐色的圆柱状无鳞鱼,几乎擦到他的衣祙,眼睛瞥到那是什么东西,心微微一提,对后面提醒,“快避开它。”

然而,却没有任何声息,回头一看,那尚且不知叫甚名的女子已经晕厥过去,手兀自还覆在无鳞褐鱼的脊背上。

第八章 惨中蟹毒

无鳞褐鱼是一种奇特的鱼类,能够释放让人倾刻间晕厥的无形波,一些下海来的神仙,不巧正碰上了它,晕厥几天才苏醒过来,更倒霉的甚至被击得握不住避水珠,便只能永远晕厥下去,在海水中慢慢腐烂分解。

冷真方才见无鳞褐鱼游得慢吞吞的,又近在身旁,便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不料一股巨大的麻疼感从手掌心瞬间席卷全身,她一下子丧失了知觉。

无鳞褐鱼拖着长长的身躯,擦着她的手掌游过,南泽皱了皱眉,伸手将她吸离褐鱼,眼看着水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口中,小腹逐渐鼓胀起来,便捡起避水珠放到她的手中,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夹到手臂下,压在她后背上的手略略用力,她腹中的水便又纷纷被挤了出去。

海峡带那边的情况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他的宫殿在麟晟龙宫东侧,其他龙族儿女皆在西侧,应该比他早些接到通知,匆匆赶去了,他夹紧手臂下的女子,再加了一把速度。

冷真醒来时,发现她正躺在一个搁在海底山峰之巅的空贝壳中,长发搭下壳缘,润白色的淡光静静地投洒在上面,前方不远处却是潜流翻涌,暗滔席卷,将一具具尸体推到她身边,光影阵阵之间,玄色长发在混乱中从容不迫地飞扬,扰起波纹灵动,静水激溅,向四周迅疾扩散而去。

看不清楚态势,但缠斗场景正向冰焰海那边不断推移,可知情况有利于辰沐海,仿佛被一股力量所催引,青白色的海水绕过所在的海底孤峰向前方涌去,侵入深蓝色海水内部,颜色迅速淡开,龙王八个骁勇善战的儿女只进不退,占尽优势,黑袍玄发的龙三太子持沧问剑与对方的一员大将缠斗在一起,光圈将他们的身影笼罩住,海水被气劲带得席卷来去,剑光凌厉地吞吐出圈层之外,一身戎装的鳄鱼大将被强大的气势逼得狼狈败退。

冷真仙子看得有些怔然,终于醒悟似的从贝壳上起来,握紧避水珠,向愈来愈远的场景飞去,龙族儿女见到她都有些惊讶,但也看出她并没有恶意,也就不加理会,冰焰海方面已经露出了真正的颓势,只能保命般地向后退去。

南泽的视线无意中扫到绕过几个厮杀场景、朝他飞来的冷真,薄唇动了几下,声音化成一股旋转的细水波,钻入她的耳朵,“回贝壳中去。”

注意力却丝毫不分散,沧问剑几经偏斜移转间,猝不及防地刺入鳄鱼大将的喉咙,青灰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归化的鳄鱼原身朝更深的海底直直坠下。

冷真仿佛没有听见他方才的警告,来到他身旁,目光在他浑身上下前后左右扫来扫去,头垂在他胸口仔细检视,听他在头顶上古水无波那般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其实我不怎么喜欢穿龙袍。”

“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口。”冷真放心地抬起头来,正撞上那双向下看的眸子,下垂的眼皮仿佛大山,仿佛倾落而下的海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脸微微一烫,迅速转向右边,指着那个执戟悄无声息向龙三太子靠拢的螃蟹将,“看,又来一个。”

南泽看也不看,沧问剑闪着青光向右斜斜扫去,延展的剑影掠过蟹将的心口,一团红光蓬起,冷真手指一疼,只见已经断气的蟹将将她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紧紧钳在一起,脸颊的红晕飞快淡去,变得有些苍白,她皱着眉去扳那铁一般的钳,却怎么使力也无济于事,又孤注一掷地甩了几下,蟹钳依旧不松分毫。

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抬起她的手腕,虽然之前被他抱过,然而那时没有太多的感觉,此刻却全身僵住,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蟹腿上稍微一用力,蟹腿断裂成两截,三尺长宽的蟹身翻落而下,尚且夹在她两指上的蟹钳向两边张开,他轻而易举地将其拔下,口中平静道,“没事了。”脸色随即微微一变,“铜铸熟若蟹。”

铜铸熟若蟹是一种毒蟹,是吃下后致人死亡例子最多的蟹种,要说是被一般的此类蟹钳住,那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供龙宫驱使的蟹将皆是由五千年以上的蟹精化成,海底的生灵倘若修成仙,也大多派给龙宫担大将总领之类的职务,方才那只不过是个小部将精,然而,五千年以上的毒素又何其可怖,且蟹钳方才已经嵌入了她的指肉中,咬住了骨头,说不定会有性命危险。

果然,冷真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伤口开始泛青,并向整个手指蔓延,她动了动手指,奇怪地抬起头,“怎么伤口没有流多少血就淤青了,铜铸熟若蟹有止血的功能?”

辰沐海龙之儿女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冰焰海龙宫遣来的大将击得节节溃败,青白色的海水亦不断将深蓝色海水逼退,并将剩余的蓝水涤荡清明,不留痕迹,不留余地。

蓝水与青水混杂交界处,便是厮杀不休的场景。

南泽收回目光,手指点在冷真手腕处,减缓毒素的蔓延速度,回应道,“确实有,但是是为了做其他事,我们先回龙宫。”

龙宫储有许多灵丹妙药,及时回去,解毒还不是问题。

两人往龙宫方向游了几丈来远,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山崩地裂,海水纷纷向右侧倒灌而去。

第九章 你摸我做甚?

南泽目光一紧,停了下来,在朝冰焰海方向奔腾不息的暗流中辩听着方向,终于确定般地向水面飞去,顺便带了她手臂一把,冷真也在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忍住缓缓扩散至整个手背的疼痛,跟了上去。

头浮出水面时,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口瞪目呆,原来距离海峡边缘不到一里的那座千尺仙山不知何故,正缓缓地朝海峡方向倒塌下来。

为了容纳经掐算很可能会在明年成仙的准仙,天庭在六海千山增加了三十来座仙山,而这一座据说是为那喜水的犀牛精准备的仙山,便正好布在了海峡边,好心照顾它的爱好。

此刻,仙山如雷声那般轰隆隆作响,上面的宫殿倾塌成无数残垣断壁,与巨石一道滚滚而下,后部和左右侧山麓裂地而起,整座山以万钧之势压下,不知冰焰海倾了多少力量。

“卑鄙。”南泽低而沉地吐出两个字,当仙山盖到海峡之上,便会形成一条天然分界线,冰焰海龙宫一面遣大将以蓝水入侵,同时引开辰沐海的注意力,一面遣另一股力量从仙山下手,意思不言自明。

冷真亦明白了这一幕惊心动魄场景下的阴谋,然而,只见庞大的山躯倒下,不见人影,看起来十分诡异,正想问身边凝眉蹙额的南泽,却见黑袍身影已经掠向仙山,向裂开的缝隙处落去。

“龙三太子。”冷真不顾一切地追随他的背影而去,不断有巨石块泥,断树残砾滚落裂缝中,况且仙山根基已然不稳,山麓部分大面积坍塌而下,惊心动魄,十分骇人,即便他仙力在六海千山处于翘楚,那又经得住几番纷乱折腾?

山麓之下,热气升腾,光芒交辉相映,泥石纷纷落在结界之上,沿着光缘落下,冰焰海的十名龙子公主身影如鬼魅般移动,圈掌分合间,无形的真气排山倒海般迎上逼向山体,仙山仿佛一头受重伤的巨兽,不甘地咆哮着向下倒去。

青光一闪,沧问剑流转出万千幻影,起落间,无形延长扩大的剑光凌厉地向结界破去,被挤压而上的空气裹携着热雾冲出裂缝,一时间山麓处白雾腾起,巨石滚落其中,隐于无踪。

冰焰海龙子公主注意力全部凝聚在裂山之上,感到头顶上方突如其来的压迫力,皆吃了一惊,那股无处不在的力随着剑影散于各处,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遁,无处容身。

攻势猝不及防,结界相继破灭,仿佛仅是一瞬间的事,见是六海千山仙力最高深的龙三太子,冰焰海龙族儿女神色皆闪过一丝恐惧,然而,亦知即使他最厉害,那也未必敌得过几人联手,或是避开飞坠而下的巨石,执剑撩动无数凌厉的剑光真气,游舍吐信般朝来人袭去,或是踏石助力,大鹏掠飞,或是拨石逼往,乱石纷向,一时间光影乱阵,剑波吞吐,杀气腾涌。

南泽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移动,凝气于指,破石成砾,碎石又化作漫天雨石,纷纷击向迎来的冰焰海龙族儿女,沧问剑丝毫不放松地横扫竖斫,眨眼间已是千万道剑影,仿佛腾腾白雾中时隐时现,倏而闪过的光线。

冷真飞到裂缝口时,听见身后一阵衣祙过风的声响,以为危险从后方进行包围,警惕地回身一看,原来是辰沐海的龙王率五位龙子,二位公主前来拯救这欲倒的仙山。

她心下释然,毫不犹豫地进入裂缝之中,然而,纷纷乱坠的石头和弥漫在深缝之中的剑影杀气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迷雾中只见十位冰焰海龙族儿女将龙三太子团团围住,从各个方向对他进行剿杀,南泽黑袍鼓动,身躯被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罩住,迅速旋转,格挡攻势在眨眼间一气呵成,玄发在迷雾中纷乱狂舞,然而,他的脸也逐渐泛起苍白之色。

冷真清楚她强行冲进阵中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缠斗密不透风,即便进了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会干扰到他,便艰难地避开巨石和剑影,绕到一个雾气稍浓的位置,聚气于掌,朝一个正在聚精会神地对付南泽的白袍龙子轰了过去,与此同时,辰沐海龙王与儿女纷纷进入仙山裂缝之中,未入鞘的剑从四面八方迎敌劈下,围攻南泽的力量顿时被打散了开去。

明明是凝聚了全身所有的仙力,冷真的手却是毫无力量地触碰到白袍龙子的后背上,由于之前没有任何压迫力,白袍龙子此刻才有所发觉,回头看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你是何人?你摸我作甚?”

见她生得明艳动人,天资绝色,却素未谋面,以为她是此座仙山山底隐藏不露的仙子,双眸迅速被点燃,亮闪灼灼。

第十章 葬入山底

冷真瞪他一眼,举起左手,才发现整个手掌已经发青,不客气地反驳,“谁摸你了?我是想从后背掏你的心脏,只不过手忽然没力气而已。”

白袍龙子的目光迅速黯淡下去,瞳孔陡然收缩,脸上腾起杀气,毫不留情地朝她胸口打去,冷真伸去挡的手刚刚抬起,一股凌厉的光亮便已击进她的胸口,剧痛顿时扩遍了她的全身,那只手猛地凌空一偏,她的心肺仿佛被绞断,浑身痉挛了两下,无力地向更深处坠去,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涔涔流下,她的脸苍白无比,嘴微微张开,凄厉的惨叫被心肺无限膨胀的疼痛扯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冰焰海的龙子公主一共十人,辰沐海加上龙王共九人,冰焰海在数量上占了优势,南泽方才从十人围攻中脱身,此刻又以一当二,根本无法顾得上她,况且厮杀纷乱,雾气弥漫,也并不知道她已经进入裂缝中来。

仙山没有之前的力量上托,正缓缓归向原位,裂缝深处,嵌了无数巨石,倾贯而入的海水正逐渐上涌,不过这对龙族并没有影响,山石几乎滚落殆尽,减轻了他们的负担,缠斗得更是毫无顾忌,剑道千钧,狠招频出,下面有巨石挡住水路,上有大山压顶,均欲速战速决。

冷真的身体落在两块大石合成的一方狭窄空间中,裂缝底部的巨石由于刚刚落下,尚且还不稳固,正在相互适应嵌合,一缕缕水波从石间吐出,辰沐海中的一些游鱼被海水带到了山下,依旧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不知大祸将至。

她浑身动弹不得,将避水珠攥紧的拳头艰难地抬起,无力地触了触围住自己的其中一块石头,“咔嗒”,沉闷的一声过后,一大串气泡腾然冒起,左边的巨石坍然一陷,向右倾斜而去,与右边的巨石紧紧咬合在一起,唯留下狭小的空间,将她困缚在其中。

冷真无助地看着巨石灰青色的顶部,心肺依旧裂开那般扯痛,有什么东西迅速从左手掌部流向手臂,再从手臂流向肩头,最后涌进她的心肺,一种奇异的痛扩散开来,侵入她破损的心肺各处,与原来的绞痛混杂在一起,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感到眸中的光芒正在逐渐涣散,眼前的水中泛起了点点流光,转瞬即逝,复而又现,宛若一只只流萤。

冰焰海的龙子公主裂山时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仙力已经剩得不多,而辰沐海的龙子公主在海峡中应战时,面临的是对力量不如己的大将,所向披靡,力量却是不减多少,虽然厮杀得异常激烈,但冰焰海龙族主要处于防御的地位,此刻又见好不容易裂开的仙山正在归合,心知即便是侥幸赢了这场战争,也无法再将仙山移开分毫,便纷纷交换了眼色,向越来越狭窄的裂口后退。

辰沐海龙族正有此意,况且仙山正在复归原位,再不及时出去便会葬身于此,便随着敌人的身形移动,边战边向裂口飞去。

光圈腾出,宝剑交击的声音由沉闷转为空旷,辰沐海最后一名公主擦着裂口相接处出来,紫色身影有惊无险地掠起之后,仙山轰然合上,巨大的身躯碾合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仿佛从未被移动过,然而,宫殿倾塌,树木倒伏,一片狼藉,景致已经面目全非。

见大势已去,出到外面交手几番,冰焰海龙子公主纷纷跃入海峡,向故海游去,为了表示投降,所经属于辰沐海范围之处,深蓝色的海水纷纷退往冰焰海方向。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龙王捂住受伤的手臂,神色却颇为满意,看来,立南泽为太子的决定并未错,正要夸赞太子几句,却见他神色隐现焦急,不太似以往的作风,温声便劝,“泽儿,敌人已经逃走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南泽皱眉,“方才进入裂口中时,可有谁见到一名蓝衣女子?”

龙王讶然地撩起宽袖,神色一顿,问,“你认得那位女仙,方才她进了裂口之中,现在还未出来,不会是已经……”

“是了,我们确实看到一名女子进去,可是现在仙山已经归合,水下又有巨石陈铺,倘若没有出来,应该救不了了罢。”八公主琉珠回忆起自己擦着裂口出来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

这几句话说完,却发现不见了三哥的身影。

第十一章 趁机揩油

虽然她活着几乎不可能,然而,他仍是要确定一番,她为他中了铜铸熟若蟹的毒,又或许是因他而进的裂缝,他万万不会置之不顾。

从水中向山麓方向飞去,眼前是一处天然纵向破开的岩缝,缝壁上飘摇着许多海草和青苔,仅容一人通过,他的身体斜斜掠过,一路剑光闪耀不停,拦路的巨石化作碎砾沉入海底,岩缝尽头,无数石头堆叠在一起,挤占了仙山基部的空间,一些小石垮落向岩缝水域,短暂的游移之后,直直坠下,巨石皆已岿然不动。

刚要挥剑将所有石头击得粉碎,忽然意识到这样一来便会扰了稳定,倘若她活着的话,或许会被乱石挤碎也说不定。

他面对众多石头沉思了一番,将沧问剑剑尖旋转成一个光圈,斜斜向岩壁刺入,岩壁表层脱落,碎砾四散,弥漫开去,沧问剑不停分毫,向深处刺掘,他的身体亦随之没入,玄发飘扬,被剑绞碎的石砾擦着罩住他的结界飞快向后移去,在某一处沧问剑一折,斜向仙山底部掘进,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时刻,终于看见厚压的泥土,紧紧覆在滚落的巨石之上。

犹豫了一下,用全身半数仙力结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沧问剑迅速向前削去,山基尘土与巨石之间,不断有空间洞开,泥土纷纷落下,他的目光带着寻觅的焦急,却又异常沉稳冷静,沧问剑由上而下破开空间内的石头,谨慎地将碎石撩拨向确定没有她的位置,在泥土覆盖之前,他得完成这一方的搜寻。

光影在石缝间流窜,冷真似乎听见乱石纷飞的声音,她却只能注视着青灰色的石顶,无力去看个究竟,方才仙山压下时,相叠的石头挤压着向下下陷了近乎三丈,幸好困住她的两块石头稳固性好,只是随着整体下沉,并没有移动分毫,否则她恐怕已经被仙山压了个粉碎。

然而,现下这样的情况,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甚至思忖着反正也是要死的,还不如让山压来得干脆一些,胸肺的痛楚丝毫不减,混合着方才侵入的那种奇异的痛,浑身不时痉挛两下,幸好已经能够发出声音,便艰难地问,“是谁?”

巨石前端空出位置的水中,光影似乎顿了一下,碎石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有什么飞快向她这边推移,她终于确认是剑击在石头上,那么,是他来救她了么?方才仙山回压,她还担心他也被埋在下面,倘若他尚没事,那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龙三太子,龙三太子……”她拼着一口微弱的气息,呼唤他的品阶,不知叫了多少遍,“嘭乒”的声音终于近在身旁,震得她的耳朵不断轰鸣,大脑隐隐作痛,只听见一句低沉的话,“捂上耳朵。”

果然是他,她想要一下子坐起来,却有心无力,只是呼唤声比原来大了不少,“龙三太子。”

困住她的两块巨石轰然裂碎,一方空间霍然清明,继而无数的泥块纷纷塌下,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罩入结界之中,泥土和碎石不断打在光缘上,另一只手执沧问剑,迅速劈开前方的石头,又不断朝两边撩拨开去,身形飞快掠进,泥石在身后迅疾落下,填满刚刚破开的空间,纷杂而喧嚣。

一缕水花被挑起,劈开的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南泽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释然之色,果然,再进三丈,便入了那岩壁之间的狭窄水域,然而,仅容一人的岩壁止住了他的去势,将两人卡得一动不动。

一丈之远的后方,大石飞快从两边滚向破开的空间,恢复了紧密相叠的原样,被撩飞的碎石在水中缓缓降落,危险已经尘埃落定。

此刻,他们斜向前方冲刺的身体紧紧相挨,他的手还圈在她的腰际上,沧问剑被腿挤在岩壁上,即便松开手,也不可能会掉下去。

冷真怔怔地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星目,胸肺的痛楚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比从手掌扩散至心肺的痛还要奇特的感觉扩散全身,她的眉正正贴上了他的眉,鼻梁则抵在了他的脸颊深处,仿佛是在亲吻,幸好唇有些错开,仅是触到嘴角,然而,其余的唇部却是重重地印在彼此的脸颊上,好似交颈鸳鸯,缱绻情深。

身体,却是隔着衣服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前胸被他厚实的胸膛挤向两边,下身相触,腹部相依,她全身僵住,仿佛被冰雪严冻。

南泽也是一愣,有些苦恼,“怎么会这样?”幸好岩壁光滑平整,不然,非得将他们的后背刮下一大块肉不可。

贴得太近太紧,几乎只看得到对方的瞳孔,他皱眉牵扯到她的眉头,他说话正好将水波吹送到她耳畔,让她全身一阵阵酥麻。

正在思考如何脱困,却感到与自己紧挨的那具身体一点点热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膨胀,南泽心一紧,低喝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冷真委屈地扁扁嘴,“我什么也没做,你骂我做什么?”

“你……”南泽眉头皱得更深,“封闭你的五识,什么也不要感知。”

冷真辩解道,“我什么也没感知到。”

第十二章 落下病根

不想与她多争,南泽将所有的仙力聚向后背,身体一点点没入紧挨着的岩壁,冷真终于得喘一口气,看到他缓缓离开她,自是知道他已经寻到了脱身的好办法,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失落。

岩壁被逼凹开一个人形的槽,他没入一半多时,她便朝海底深处直直坠落,忙下沉拉住她,一看她的手,青色痕迹已经无影无踪,挽起蓝袖,却发现她手臂白皙光滑,没有中毒的迹象,不禁疑惑道,“奇怪,青印去哪里了?”

冷真又回到胸肺不断扯疼的状态,无力地回他,“我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手上进入心肺,唔,手上的青印不见了吗?”

没有搭理她,南泽只是握住她的手腕,一前一后,加快速度向海峡处游去,抬头却看到岩壁出口站着口瞪目呆的父亲和一干兄弟姐妹,他们方才应该看到了紧紧相挨的场景,定要胡加揣测一番,不然怎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太子一脸淡然地出了岩壁,平静地道,“这位女仙为辰沐海抵挡冰焰海来攻时受了重伤,大家多担待一点。”

话刚落见冷真身体逐渐委顿下去,忙将她一把揽住,“得回去快一些,给她服药,不然,恐怕熬不住。”

其他龙子公主仍旧反应不太过来,龙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噢,回去,回去为女仙治病。”

冷真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床上,不知垫了几层的丝质绒毯让她感到自己正不断沉沉浮浮,蓝白青三色相间的锦被盖在她身上,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冷香,在脚够不到的毯尾,点缀了无数颗细小的夜明珠,以及墨碧两色的宝石,熠熠生辉,银钩将蓝色帷帐高高挂起,垂下的紫色流苏被海水撩拨来去。

然而,最先看到的,却是伫立在床边,正自顾自地凝视着碧玉箫的龙太子,他并不放到嘴边奏响,只是修长的手指在箫孔和箫身上轻轻抚着,他出了神,眼眸一派幽深,细碎的星光僵止不动,凝固成一种永恒的表情。

冷真略侧了个身面对他,整个引痕殿中充盈着海水,偶尔因为海域上狂风刮过而轻轻晃悠,床沿两端还镶嵌了两个龙头,连续不断地吐出粼粼气泡。然而,一切却是舒展干透的,他的黑色龙袍穿在身上并无半点潮湿的迹象,玄色长发自然地散了满背,仿佛龙宫不过是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果真是镜花水月么。

心口的痛好了许多,却仍是阵阵隐隐地扯着,忽然想到什么,她抬起手来,发现掌心空空如也,忙翻了个身去寻,疼得呻吟了一声,那颗避水珠正在她身下,硌到了她心脏部位对应的后背。

南泽终于收回投在碧玉箫上的目光,见她又把避水珠攥到手中,不可思议地问,“避水珠放在身边一丈范围足以保命,你为何每次都要紧紧握着?”

冷真平躺在床上,将淡蓝色的珠子举到眼前,应道,“因为我自小怕水,或者说,我有恐水症,活了四万多年,怕了四万多年,这东西从四面八方进入眼耳口鼻,让人手足无措,让人窒息,让人死亡,你知道那样的绝望吗?对了,你是龙族,不可能知道的……”忆起了那一桩极为遥远的灭族往事,她的一只手覆到心口上,不再说下去。

南泽将碧玉箫放进帷帐上浮凸起来的绿绒斜布筒中,在床边矮身坐下,“那么,究竟是什么宝贝,让你不顾性命地两次入海,你说来与我听,我帮你去取。”他猜知并不是她贪婪的缘故,她完全不似那样的女仙,只是苦苦寻的宝贝或许对她十分重要。

冷真朝他微笑,嘴角浅浅扬起,虽是无意为之,却拥有一种颠倒众生的美,南泽有些局促地将脸移开,注视着蓝色帷帐绿绒斜布筒中碧玉箫垂下的紫碎贝挂饰,粉丝绦从中穿过,碎贝上晶光点点,映上了淡淡粉色,流窜追逐,美丽非凡。

他再问一遍,“究竟是什么宝贝?”

冷真闭上眼睛,手捂上心口,“除了冰焰海白袍龙子打的那掌外,还有一种奇异的痛,是从左手涌进去的,是不是中了螃蟹的毒了?”

南泽眉头皱起,“你还中了世独千一掌?”

知道她有意避开,也就暂时不问,但另一个真相正浮出水面,况且是他想要知道的。

忆起那样的煎熬,冷真脸色泛起了些许苍白,“他还绞了一下,像是将心掏出来一样,我疼得说不出话来,不然,当时要是喊你一声,事情也许不会那么麻烦。”

南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云,宫医来检查的时候,说她的心肺几乎散成十来块,深处将裂未裂,表面则靠着一些皮肉相连,而铜铸熟若蟹的毒已经深入到心肺各处,用了龙宫最好的十粒丹药,也只是勉强续命而已,今后是否能活得长久,恐要看她的造化。

第十三章 不堪往事

他还疑惑为何铜铸熟若蟹的毒竟有裂心裂肺的作用,猜测是被乱石碾压而过的缘故,却不料还有这层渊源。

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钳你的是铜铸熟若蟹,有毒,不过服了丹药,性命已经没有大碍,只是以后不宜有太大动静。”

冷真点头,“可还是疼得厉害,等回瑾莱仙山,跟母君要几粒丹药服下,应该就不……”

她忽然停住,双眸一下子睁大,惊恐地注视着南泽。

果真,南泽神色一变,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是来报仇的么?难怪,一个陌生女子,为何会提醒我铜铸熟若蟹的袭击,为何会冒着危险闯入仙山裂缝中,如此种种,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好对整个龙宫下手罢?”

冷真瞠目结舌,忍着心肺的剧痛坐立起来,“不是的,虽然母君确实痛恨辰沐海龙族,但我来却是跟那件事完全无关。”

南泽恨叹一口气,“我问你来寻什么奇珍异宝,你避而不答,原来,原来是作贼心虚,生怕事迹败露。”

仿佛被抽离掉了所有力气,冷真一下子瘫软下去,重重地摔在床榻上。

人世西部莽寂之地生存着一群实力颇为强大的雪狼,那里由百座起伏和缓的山峦组成,终年披覆浅浅的积雪,生长出来的树却是十分矮小,枝条旁逸斜出,相互交错在一起,本是比较稀疏的森林看起来十分茂密,空旷的下方拔出乱草离离,无数藤蔓之物攀爬在地面上,莽寂之地有一种荒凉到极致的美丽。

除了头部和腿略带些象牙白之外,雪狼全身似雪,体态柔美,在雪地上奔跑时,仿佛雪影飞快掠过,被称作“梦幻之狼”,它们在莽寂之地上无忧无虑地生存,渴则以气呵雪而饮,饿则捕食一些小动物充饥,每到月满时,共一万只雪狼便会齐聚在最高峰莹珠对月而歌,那是莽寂之地上,最动心湃的乐章。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还是走到了头。

距离莽寂之地十里之外的草原,便是麂子的天地,自从五年前那只名叫青拒狼的麂子修炼成仙,在六海千山拥有一座仙山之后,麂子族便被光环罩在其中,从此附近的雪狼,虎豹皆对其可望不可食,敬而远之,麂子从此没了天敌,繁殖速度飞快,队伍不断庞大,胆子也越来越壮,曾经,一只母麂子专门跑到花豹领地去下崽,围在身边的花豹唯有龇牙咧齿,垂涎三尺,却又敢怒不敢发作,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刚出生的小麂子踉跄着步伐,跟着母麂子走远。

由于数量增加,草地上的草生长速度赶不上被啃食的速度,麂子领地裸露的面积越来越广,饿死的麂子也越来越多,终于,饥饿难耐的麂子纷纷冲进莽寂之地,肆无忌惮地饱食雪地上长出的青草。

第一次,雪狼族在准仙珞瑶的命令下,忍住没有发作,看着那些麂子吃饱后大摇大摆地离开,每个雪狼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第二次亦是如此,只是雪狼族心中的怒气滚成火球,濒临爆发。

第三次,麂子再入莽寂之地,珞瑶准仙终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顾自地修炼。

眼睛赤红的雪狼族如狂风般肆虐,四面八方而动,两三只围住一只麂子,畅快淋漓地饱食,见雪狼如此豁得出去,早就按捺不住的虎豹冲进草原,麂子惨叫不绝于耳,四处奔窜,然而因为奔跑能力退化,又能跑到何处去?

三天后,这方区域的麂子终于灭绝。

五天后,青拒狼仙君腾云驾雾,停在莽寂之山上空,一脸怒容,目眦欲裂,闪电一道接一道劈下,各处林地燃起大火,仙光在半空乍现纷纷,吞吐入林,在莽寂之地上轰开一个个巨坑,山峦震颤,大地欲裂,倾刻间便尸横无数。

修炼时,珞瑶准仙所有的功力悉数用来将自己提入仙人境界,准备在一年后飞升,此刻正处于成型时期,根本无法施展仙力,只好将雪狼族齐聚起来,由它们跟随她的步伐,朝一个方向奔逃。

闪电阵阵落下,左右拦截,仿佛在指引着一个可怕的后果,雪狼数量急剧减少,哀嚎响彻云霄,回荡四野,几个时辰后,剩余的三千成员在一个悬崖上停下,那是一个孤崖,前方氤氲着淡淡的雾气,左右山峰夹一个深渊,深达十丈,山峰离孤崖却很远,根本无法跳跃到上面,后方雷声隆隆,青拒狼已经逼近,狼群又骚动了起来。

并无回头之路,唯独跳下去,而后出沟壑外,寻一线生机。珞瑶准仙怀抱一只雪狼崽,即刚出生不久的冷真,身先士卒跳了下去,在快要触底时使了微薄的仙力提气,总算毫发无损地落到了地面,然后又罩了一层倾斜向下的结界,雪狼族接二连三跳到结界上,安全地抵达深渊。

不知何故,青拒狼并没有追来,仙光不闪,雷电不响,方才喧嚣纷乱得可怕,此刻却静谧得有些诡异。

第十四章 剜心之误

珞瑶终于有些释然,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率心有余悸的残员奔向深渊口,然而,深渊口却被一个牢不可破的结界挡住,珞瑶心一紧,抬头一看,青拒狼出现在深渊对应的高空中,身边站着辰沐海龙王,以及最得宠的龙三太子,已经长到半大。

珞瑶恢复狼身,悲戚地对天而嚎,群狼应和,惨厉无比,回声在悬崖中阵阵回荡,终究是没有用,龙王手一挥,辰沐海海水倾盆而下,飞快在深渊底涨起,淹没了雪狼的腿部,颈部,头部,群狼的无助和哀嚎很快被无情地淹没,挣扎了几番,生命相继被无情地吞噬。

珞瑶再次化成人身,抱紧怀中的狼崽,将几乎凝聚而成的仙元散向全身,助自己上升,冷真短小的爪子则紧紧攀附在母亲的怀中,她拼命抬起头,用乞怜的眼神看向龙王身边的太子,玄发黑袍的太子皱着眉头,目露悲悯,似是不忍看,却又不能在父亲面前流露半分软弱,只好拼命克制。

青拒狼当然看出那飞快上升的白衣女子是个准仙,迅速上涨的水时而没到她的脚部,又被她拼力摆脱,倘若她出来后,一两年后成仙,定然不会放过他,于是目光一狠,毫不留情地一掌轰下,却在半空的时候轰然炸开,龙三太子收回格开的沧问剑,厉声怒斥,“青拒狼仙君难道不知杀害准仙是一大罪责么,这位准仙正处于仙气凝聚成型时期,大约一年后就能飞升,天庭想必已经备了仙山来等,倘若出了事,仙君恐怕担待不起。”

青拒狼脸色青白,龙王的态度也是赞同太子的说法,只好恨恨作罢。

龙三太子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珞瑶怀中的雪狼崽,它生得雪白玲珑,脸上的毛有些象牙白,一双眼睛盈满了澄澈的泪水,充满恐惧和恳求,耳朵搁在准仙的手臂上,正扬起头看他。

身后,最后一声凄厉的哀嚎被淹没,珞瑶一惊,回头才知,原来她的丈夫,那并不会化人的雪狼之王一直随着她的背影,拼命地在几乎垂直的悬崖上攀爬,却终于还是被不断上涨的海水吞噬,爪子上的血迹在水面上晕开,雪白的身体飞快隐没。

激荡的狂水终于停了下来,无数鼓胀的雪狼尸体飘浮而起。

珞瑶的脸苍白如死,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雪狼崽子不再看龙三太子,而是垂下头去无声饮泣,肩膀一抽一抽,三太子的手凌空一吸,母女俩平安地到达悬崖之上,珞瑶仰天大笑起来,“青拒狼,辰沐海龙宫,这一笔灭族之仇,杀夫之仇,我迟早会跟你们清算。”

而后,珞瑶准仙带着女儿,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修炼,由于散了仙元的缘故,用了千年的时间凝聚,始得飞升仙界,入住瑾莱仙山,仙山的大小股规模开始时一模一样,而后规模会随着主仙法力的提升而扩大,这是天庭为了激励仙人上进而设立的规则,成仙后珞瑶女仙君仍然没有停止修炼,仙术日益精进,四万多年来,瑾莱仙山扩大了十倍,珞瑶也成为千山的三大重仙之一。

支撑着她走下去的,便是灭族之仇,杀夫之恨,一百年前,青拒狼无端寂灭,仙身被毁成肉酱,魂魄灰飞烟灭,六海千山为之震惊,虽然所有仙人都怀着一致猜测,然而,即便是天庭也查不出原因,下一个目标,便是实力强大的龙宫了罢。

如此说来,龙太子的反应可想而知,龙宫最为提防的,莫过于珞瑶女仙君,她的女儿此刻却正在龙宫之中,这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瘫倒下去的冷真,龙太子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你正在为计划失败感到绝望,虽你预谋对辰沐海龙宫不轨,但毕竟救了我,而我也救了你,算是扯平了罢,你心肺上的伤,吞了龙宫最宝贵的十粒丹药,余下的疼痛就当作为对你的惩罚,以后,倘若你再入辰沐海,被我发现的话,休怪我的沧问剑不留情。”

冷真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几滴鲜血洒在三色锦被上,她万万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到这样的地步,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然而,只是咬咬牙,“好,南泽,你宁愿相信自己的臆想,也不愿面对活生生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将被子掀开,下了床来,艰难地弯下腰将绣鞋穿好,摇晃着身体向寝房外走去。

“把避水珠交给我,我将你送到海边。”一个声音在后面冷冷响起。

冷真下意识地攥紧避水珠,“我辛辛苦苦得到的避水珠,为何要给你?”

“好。”南泽终于冷笑一声,仿佛寒到了她骨头里,“这也是你的目的之一,听说珞瑶女君与专门炼化避水珠的卯丹君素来不合,拿到一颗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现在满意了罢?”

冷真终于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南泽,你究竟说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第十五章 深藏阴谋

南泽并不看她,只注视着源源不断涌腾到眼前又凌空消失的气泡,幽幽道,“四万五千年前,那一场雪狼灭族灾难,虽然父王是受青拒狼仙君之邀,并非自己的本意,但毕竟还是错了,因此,我不怪你,不过,下一次,我绝不会手软,辰沐海龙宫并不是想算计就算计的。”

冷真垂下头,摊开右手,避水珠在掌中析出淡蓝色的光泽,璀璨剔透,仿佛容下了整个澄澈的天穹,明显比来时的质地好了许多,应当是经过海水洗涤的缘故,她猛地合拢手指,“龙三太子,如果真是你想象的那样,在你被冰焰海龙族儿女围攻的时候,我大可冷眼旁观,倘若要在你面前演戏,断断不会绕到雾气浓雾的地方偷袭白袍龙子,挨受心口一掌。”

见他沉默不语,继续道,“母君对我说,她恨青拒狼,恨辰沐海龙王,但你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名,她铭记于心,日后倘若颠覆了龙宫,定会饶你一命,她恩怨分得清楚,可你……”

胸口的痛似乎就要裂开来,不再多说,她摇晃着身体向引痕殿外走去。

久远的时光以前,大水从龙王手中倾泻而下,那个站在云端,玄发黑袍,才到龙王肩头的龙三太子,垂眼看向大水肆虐的深渊,目露悲悯和不忍,他该是决计要保住母君和她的性命,才在青拒狼下毒手时毫不犹豫地相助,那时他还年幼,仙力修为不高,沧问剑剑光凌厉闪过的那一刹那,向后微微踉跄一步,玄色微卷的长发飞甩到胸前,遮了他的大半脸颊,也撩荡了她的心。

因了那场灭族灾难,她自小恐水,再加上母君对龙王恨之入骨,犹豫了四万多年,终于按捺不住,决定来辰沐海见他一面。

卯丹君确实与母君不合,然而他们并没有什么过节,无非只是相互不入眼而已,但卯丹君并不排斥她,也欢迎她偶尔去串门。

她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前往衡辕仙山,向卯丹君讨要一颗避水珠,碰巧妙郁仙子也在,看到她时眼中浮过一丝惊艳的讶然,而后有意无意地问她要避水珠作甚,她当然不会把心底深处的私密告知别人,只说是去辰沐海。

妙郁仙子将纤指间的一枚黑棋放入棋罐中,晾下对面已经爽快答应给予冷真避水珠、正等待她落子的卯丹君,一双妩媚嫣然的桃花眼细细地打量着冷真,轻声有礼道,“我听说辰沐海的四名龙子个个生得俊逸非凡,仙术也是高超到难逢敌手的境界,特别是龙三太子,模样,仙力更是无可挑剔,冷真仙子莫不是去相亲的?看上的,又是哪一位龙子呢?”

卯丹君微笑着摇头凑热闹,“不会正是龙三太子南泽吧?不少千山女仙被他迷得茶不思饭不想夜难寐,冷真,我猜得对否?”

冷真的脸颊飞起一抹红晕,却分辨道,“我听说辰沐海海底有许多宝贝,打算去寻一些没有见过的来把玩,怎么会去惊扰各位龙子?”

围棋棋橔下摆置着一个玉钵,淡蓝色,青白色,浅粉色,淡紫色,各种颜色稀淡的避水珠应有尽有,卯丹君笑盈盈地将玉钵端到棋桌上,冷真先拿起青白色,忽然想到青白色混入辰沐海海水中便再也看不见,万一手抖将珠子弄丟的话,怕是没有寻到便命绝归西了,手指在十几种颜色的珠子上抚过一番后,最终确定了淡蓝色。

致谢了一番正要走人,却被卯丹君叫住,卯丹君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她除了避水珠外空空的两手,依旧笑盈盈道,“冷真阿,炼化一颗避水珠需要耗费不少心力,就算跟我关系最好的癸日仙君想得到一颗,也是备了重礼前来,虽然可以考虑白送了你,可要是被癸日知道了,他定然会跟我闹个无休无止,我的炼丹阁熔炉内那颗纯白色避水珠离炼成还有十日,你就去守十日罢,火势减弱时往里面添加赤引就是,不然下棋时我得偶尔离开棋桌,回来后棋阵大乱,又被妙郁趁机做了手脚。”

冷真垂下脑袋,正迈开步伐朝炼丹阁走去,妙郁仙子起身来,挡在她前面,善解人意地道,“炼丹阁中烟尘大,恐影响了这颗避水珠的光泽,冷真仙子不如让我保管,等十日后从阁中出来,再交由妹妹。”

冷真把珠子交到她手中,在炼丹阁中度过大汗淋漓,腰酸背痛,烟呛泪流的十日,将纯白色避水珠放在重水中冷却两个时辰,最后拿着去换了允给她的那颗淡蓝色避水珠。

她来到辰沐海边,看到那片广袤无垠的滔滔海域,忆起四万多年前那场灭族灾难,雪狼族剩余的成员在深渊中飞快涨起来的大水中绝望地挣扎,拼命仰起头来呼吸和惨嚎,仍被无情地淹没,她的父亲竭尽雪狼之王的所有力量,爪上鲜血淋淋,最后却无法随他们一道出去。

与灾难相伴的,却是那双云巅上悲悯的眸子,那时的他一身黑袍,披散着玄色微卷的长发,脸庞稚嫩,但逐渐有了些棱角,如今的模样怕是也没多大改变,只是身量比以前高大挺拔,五官比以前分明成熟罢,然而她十分想见。

攥紧手中的避水珠,闭上眼睛,将海水幻想成厚达千丈的棉花,腿忍不住颤抖了两下,终于飞到海域上方,任身体直直坠落,甫一进入海域之中,海水纷纷灌涌进她的眼耳口鼻,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顿时手足无措,头脑一片空白,心肺有一种被灼烧撕裂的感觉,身体逐渐瘫软,终于失去了知觉。

苏醒过来,却发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在为她排水,隔着水帘注视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果然是少年成长起来的成熟模样,她以为是在做梦,忍不住唤了一声又一声,“龙三太子……”

这一次的经历加深了她对水的恐惧,终究还是追随梦幻而去,第二次避水珠终于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将她完好地送到了引痕殿中,然而,引痕殿中终引痕,她果真带了一身伤痕回去,无可挽救,无法挽回。

南泽自然没有去拦回她,任她消失在引痕殿中,脸上却是说不清的表情,一派深沉的眸中有什么在缓缓变幻,她来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在他脑海中回放,何处是真,何处是假,终究是分不清了。

头顶上光线越来越强烈,在海水几乎完全透明的时候,冷真的头浮出海面,不舒服地甩了甩头发,水珠溅起一个个漩涡,一片粼粼璀璨,她的目光疑惑地投向立在海边,那个由花猫精修炼而成的紫衣妙郁仙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却有些莫测。

不知为何,冷真对妙郁仙子打心底地排斥,又不知何故,虽出了海面,攥住避水珠的手却紧了紧,但毕竟认识,便飞到她的前面,“妙郁仙子好有观光的兴致呵!”

妙郁绕有深意地看着她,却是皮笑肉不笑,“倒也未必在观光,正如冷真仙子说是去海底寻宝,回来却依然两手空空。”

冷真有些反感她的态度,脸僵了僵,“海底的宝贝瑾莱仙山都不缺,因此我当作是去海底游逛了一遭,一路美景怎么也看不尽,不及妙郁仙子这么有耐心,对着什么也没有的海面也能欣赏很久。”

妙郁仙子举起一颗青白色的避水珠,“冷真仙子果真是去赏景的,我却是提亲的,音屏山怎么也是千山中三大仙山之一,又在辰沐海附近,勉强说得上是门当户对,可惜,我无父无母,本来这等应在闺房中含羞等待的事却要亲自来做,也不知龙三太子会不会因此生嫌。”

她垂下头去,脸上却并无羞涩之色,浅棕色的眸子闪着雪亮如刀刃的光芒。

冷真当时只觉得自己的表情木木的,连一个笑容也扯不起来,头发上的水珠一滴接一滴滑过脸颊,心荒凉苍白如僵止的死,龙三太子是否看上妙郁她说不清楚,论条件,无论是美貌还是仙山的实力,妙郁仙子都要逊她一筹,但妙郁仙子与龙宫素无仇怨,凭借这一点,便等于消了几重大山的隔阂,当然比她有优势。

她一言不发地走开,听见一声轻笑,再是一阵衣衫掠过空气的窸窣响,侧头看去,妙郁仙子似一条紫虹,贯入海域之中,利落而优美,不似她那般,进一次海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狼狈不堪。

胸肺的痛从未停歇过,一阵比一阵新鲜地刺激着她,走了半里,弯了几次腰,终于在海边坐下,海水触到她的绣鞋,她反射性地将脚缩回,忽然间愤怒起来,干脆将下半身体没入海水中,将脸埋在两手间,一动不动。

南泽伫立半晌,踱到大床旁边,取下碧玉箫来,又折身走了几步,大床之后,蓝色帷帐遮挡处,白玉地面浮凸起一个矮矮的平台,上面摆置着一具紫白两色错嵌交织的琉璃棺椁,偶尔掠过其他色彩之芒,流云漓彩,美轮美奂,光彩夺目。

萧上注入了一股不小的劲道,抵住棺椁顶部,缓缓将棺盖向后推移,一张夭桃秾李的脸庞逐渐显现,螓首蛾眉,秀鼻梨颜,蝤蛴之领下的身子着一袭大红衣衫,仿佛是出嫁之夜的新娘,抵达了她这一生美丽的巅峰。

第十六章 冷拒妙郁

棺椁推移到腰部位置便停了下来,那双纤细的手交叠在小腹上,一动不动,棺椁中的女子安静而祥和,稍有些不足的是,她的脸毫无血色,也没有任何气息呼出,俨然已经逝去,虽然保养得极好,但隐约可见苍白的肌肤上泛起一层青色。

箫管点在红衣女子的眉心朱砂上,移过她的鼻梁,人中,嘴唇,最后停留在她的下巴上,已经一万多年了,他仍然不敢亲手触碰她,生怕冰凉的感觉告知他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口含定颜珠,身侧一颗冰魄散发着极寒之气,一旦撤去这两样罕宝,容颜将如冰花遇阳,瞬间委顿,身体腐烂成尘,再不是眼前的模样。

“冰漩,父王总催促我将你埋葬,可我又怎么忍受见不到你容颜的日子?你已转世,对我的心意,可是真的无法感应到分毫?”碧玉箫轻压住薄唇,低沉悠远的曲子仿佛几乎凝滞的河,从抑郁的心间缓缓流出。

引痕殿外响起脚步声,正向殿中走来,箫声戛然而止,琉璃棺盖飞快移滑归位,太子绕回床前,将碧玉箫置于绿绒斜布筒中,步入大殿,浑身通红的虾兵躬谨地抱拳垂首,“龙王召龙三太子去麟晟龙宫一趟。”

不会是冰焰海又来……南泽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地赴往麟晟龙宫,却发现侧椅上坐了一名紫衣棕发的女仙,对他盈盈一笑,他自认得是音屏山的妙郁仙子,在六海千山偶尔举行的群仙宴上见过几次,却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

朝她点头算是还了礼,在大殿左侧的座位上坐下,“不知父亲召孩儿来所为何事?”

十五万岁的龙王绕有深意地扫了妙郁仙子一眼,最后目光定格在他身上,“泽儿,为父就直说了罢,你已经六万多岁了,又是册立的太子,总不能一直这样孑然一身下去,上次蛇仙灵澈的父亲来说亲,你不留颜面地推掉,灵澈品性张扬,你的回拒也倒暗合为父心意,可是妙郁仙子知书达礼,娴静通慧,这次亲自上门来表达诚意,该怎样决定,你心里当有个数了罢。”

妙郁的脸晕开一片桃花色,眼皮微垂,余光却在密切注视龙三太子的神态和举动,暗埋的种子,会在今天开花结果么?

南泽面无表情,恭敬之中隐含执意的拒绝,“婚嫁之事,儿臣自会考虑万把年,娶的是谁最终也没有定数,望父亲不要劝说。”

妙郁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嘴唇紧抿,眉头微蹙,委屈有礼地瞥了龙王一眼,又埋怨嗔怪地扫了面若冰霜的南泽一下,桃花脸一片苍白,一万年前,冰漩仙子与世长辞,从此寂灭,她以为终于有了机会,却也知他定要痛苦一段时间,暂且不想碰这颗钉子,揭这块伤疤,经过万年的漫漫光阴,以为他已淡下,便亲自来提,不料他竟拒绝得如此干脆,根本没有将她一万年的痴痴等待放在眼中。

龙王一拍宝座扶手,“我儿,难道你要守着冰漩的尸体度过以后的日子吗?冰漩早死了,魂魄也已经转世,命运之轮重新运转,对为仙时的一切事一概不知,可说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你执念于一场空梦又有何用?”

南泽久久凝视着虚空,沉默不语,对龙王的指责不愠不火,似没有听到。

妙郁仙子缓过神来,脸上恢复了婉约而大方的风采,对着龙王微微倾身施了礼,扯出一个还算得上勉强的浅笑来,“求龙王勿怪龙三太子,三太子既然还放不下,也不能为难他,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妙郁可不想吃苦瓜,当愿意等到三太子想通了的那天。”

龙王对她的善解人意颇为满意,怀着歉意道,“像你这样懂事的孩子,泽儿能与你结为连理是他的福分,既然他的心结尚解不开,再等一段时间也无妨,到时我会替你作主。”

南泽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父亲是不将我当人么?”说罢起身拂袖而去,他从未这样对龙王无礼过,但冰漩以及婚娶之事是他的禁忌,谁也触碰不得,一旦提到立太子妃之事,必会侵犯到他对冰漩的坚守,他定然不会有好脸色。

妙郁仙子脸上白一阵青一阵,麟晟龙宫只剩下龙王与她两人,龙王也只能忍怒不发,尽量放缓语气客套,“南泽因为冰焰海龙宫企图改变海界的事十分抑郁,妙郁仙子不要放在心上,兴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妙郁仙子也矜持地回了几句,然而,头脑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一步一沉重地步出麟晟龙宫,万年的痴想终究只是青白色的透明之镜,裂纹顷刻斑驳,仿佛伤痕迅速蔓延的玻璃心。

快要出辰沐海海域的时候,仍不忘记调整一下状态,流露出心愿达成的满足微笑,然而,待掠身到了岸边,却不见了冷真的人影,只是一些地方的沙石上染了斑斑血迹,在阳光的照射下已经干涸。

妙郁仙子怔了怔,微笑变成残忍的得意之笑,然而,笑容终究一点点消失,忽然感到一阵阵悲凉,仿佛咳血的人正是自己。

冷真自然知道此事要瞒住母君珞瑶仙子,回去后便待在澜雪阁中不出门,对母君遣来的仙鬟称早上要静心阅览各类仙书,下午要潜心修习仙法,天黑后的时间全用来睡觉,为了第二天有精神早上静心阅览各类仙书,下午潜心修习仙法,长此以往循环下去。

珞瑶女仙君开始时忙着与央胤仙君布置成婚之事,本打算吩咐女儿设计到时缭绕在姬翎大殿上彩云的形状和队列,以及瑾莱仙山上花景和绦饰等的装缀,听仙鬟的回禀,只当她思念很久以前去世的生身父亲,心情一时有些黯然,便将这些事托付了他人,本打算去安慰劝说她,但因自己另嫁而有些愧疚,便也一直拖着,任她清净。

半个月后,大婚两日在即,珞瑶女仙君猜测女儿也该想通了,她毕竟是个明理的女子,理解母亲终日的孤寂,平时听说她与央胤仙君之间相待如恋人也并不反对,再使仙鬟去召唤她,合计着让她与央胤熟络一下,不至于以后太生疏,却不料得到的仍是同一个回答。

珞瑶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澜雪阁中,那时是下午,冷真正合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阅一本关于调理仙体的医书,神情恹恹的,嘴唇有些泛白,仿佛有什么正在摧残着她。

珞瑶女仙君立即瞧出了端倪,还未说一句话,便先切了她的脉搏,虚弱至极,甚至隐约有些断断续续,当母君的神色大变,将她扶立起来,手紧紧扣住她的肩头,“你的心肺怎么受如此重的伤?快给我说说?”

双眼不由得蒙上一层雾水,女儿明明完好无损,为何无缘无故落了一个伤残之身?

冷真微微一笑,“母君还是不要问了,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还是给女儿几颗上好的丹药才是最重要的。”

珞瑶咬了咬牙,头脑中逐渐浮现假想敌的模样,“丹药当然要给,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需弄个明白,倘若知道谁把我的女儿伤成这个样子,我定然不会饶过他。”

冷真一惊,却见母君已经出了澜雪阁,便只有将话咽了进去,要论仙术,南泽天分极高,年轻就修了大成,几乎可说是六海千山的翘楚,然而,母君修炼更勤得多,内元或许比他浑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南泽虽然薄情寡义,但她却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一颗心兀自忐忐忑忑。

珞瑶很快又回了澜雪阁,喂冷真服下两粒赤红的丹药,一粒是瑾莱仙山珍藏的至宝之一,往常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也未舍得用,另一粒却不知来历,珞瑶有心顺便借女儿的伤,替央胤仙君讨一个人情,“这是央胤仙君的龙涎丹,有续命健体去痛的功效,他与太上老君交情不浅,早早就获赠了这颗丹药,两年前又送与母亲,方才听说女儿你受了重伤,赞成母亲将药给你服下,只是怕你有所忌讳,所以没来看你,就叫母亲捎来问候,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冷真明白母亲的意思,“待母亲大婚之后,女儿会称央胤仙君一声父君。”

服下丹药后,她的心肺之痛果然又好了许多,脉搏顺畅且稳定,无力的身体一下子有了精神,那隐隐的扯痛和偶尔的咳血比起先前的煎熬,可说是轻了许多。

珞瑶心情欢喜又沉重地点点头,同时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冷真重伤之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况且,竟有人伤了瑾莱仙山的公主,显然是不将第一仙山放在眼中,她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恶气?

“母君。”冷真握住珞瑶的手,有些乞求地注视她,“你与央胤仙君大婚在即,不必让这桩事散了喜气,还是算了罢,况且女儿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计较实在是多此一举。”

珞瑶仙子疑惑又气愤地看着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千万般护着他,既然如此,我更是要弄个清楚了,至于成婚之事又是另一码,母亲从来不是个混淆不清的人。”

说罢拂袖出了澜雪阁。

冷真一下子没了主意,寻思着倘若赶去告知南泽小心母君,定然又是一番误会,虽然她已经决定不再入辰沐海自取其辱,但也不愿在他们之间再添不是,母君决定做的事,任她怎样拦也不可能拦得住,果然,匆匆赶到姬翎大殿,殿中已不见了母君和央胤仙君的身影,他们已经暂且撂下大婚,去查她重伤来源之事,在殿前的红柱上贴着将婚期推迟十天的布告。

冷真惶恐了一天又一天,几度到辰沐海海边,却没有勇气进去,然而,见海域风平浪静,没有打斗纠缠的晃荡,也就稍微安下了心,唯独不断祈求母君和南泽相安无事。

终于,第八天的时候,珞瑶与央胤仙君双双步入澜雪阁,珞瑶的神色是报复后的释然和快意,并将一条盘起的十丈龙筋放到女儿面前。

冷真的大脑轰地一声,接着是一片空白,只听自己好像问了一句,“母君,你为何这样伤我?”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第十七章 婚宴相见

珞瑶忙一把将她扶住,与央胤不解地对视一瞬,在她耳边问,“难不成,你看上那冰焰海的二龙子世独千了?”

冷真缓缓回过神来,睁开眼睛问,“这龙筋是世独千的?”

央胤仙君接道,“辰沐海龙三太子南泽道你误入辰沐海中,不小心中了铜铸熟若蟹的毒,又恰逢冰焰海入侵辰沐海,挨了世独千一掌,幸得一名虾兵所救,将你送上岸来,我与你母君便去冰焰海找世独千算账,本想取了他的性命,禁不住龙王苦苦求情,再加上你母君是个讲理的人,命抵命,伤抵伤,便抽了他的龙筋,废了他一身修为,冰焰海二龙子如今形同废人,恐要一万年后才重新长出龙筋来。”

南泽说谎,但毕竟是为了她好,冷真稍感一丝安慰,然而,一颗心仍有些上上下下,又问道,“母君进了辰沐海,竟没有起任何争端吗?四万五千年前……”

“辰沐海我倒是没有进去。”珞瑶女仙君打断女儿的话,黑焰在眼眸深处灼灼燃烧,“那一场灭族之仇我迟早是要报的,只不过倘若再拖延婚期的话,恐不好对各路收到请帖的仙人交待,就让央......你父君入了辰沐海,之所以要去里面查个清楚,是因为妙郁仙子说曾见你在海边出现过。”

妙郁仙子的用心冷真自然知道,六海千山,没有一个仙人不知辰沐海龙王与瑾莱仙山珞瑶女仙君之间的仇怨,妙郁已将她视为情敌,不过是欲借这个机会,让辰沐海与瑾莱仙山的矛盾升级,如此,她便有更多的机会,只不过,上次她亲自去向辰沐海龙王提亲,结果如何了?南泽,同意了么?

胸口一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唇被斑驳点点的鲜血染红,烈焰动人,却又分外可怜。

珞瑶忙渡她一些仙气,关切又恨其不争地问,“冷真,你可是真的看上那世独千了,他不过是个纨绔,花天酒地,招蜂引蝶,况且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算得上一个彻头彻尾的败类,你怎么会……”

冷真想笑却笑不出来,终究只是黯然着一张脸,摇摇头,“母君说笑了,冷真只不过看到龙筋觉得害怕,一时失态而已。”

珞瑶仙子想想也知她不可能看上世独千,然而,关于她心肺受伤的事,总感得有更深的隐情,比如说,她明明恐水,见到海洋和溪流便要敬而远之,为何会去往海边,又因何误入海中,她不是个胆小的人,面对了一条龙筋却是这样的反应。然而,见她状态很是不好,便也没有多问,只留待婚后查个彻底。

母君和央胤仙君对她安慰叮嘱几句便离开了澜雪阁,殿阁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她寻思着等丹药的药效在五脏六腑化了,便在仙山上走走,淡忘那一段经历,怡心悦神也好。

两日后,瑾莱仙山珞瑶仙子与留萏仙山的白鹤仙君央胤在姬翎殿前的大院中举行成婚仪式,锦瑟香琴清雅地奏响,瑶池仙子翩然起舞,各式各样的彩云荟萃苍穹,流窜缭绕,长虹贯空,缓缓游移,百鸟停留在幻术催化出来的大树上,伴着琴瑟和乐而歌,清音激越,洋洋盈耳。

拜天地之后便是大宴,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皆一身红衣,坐在主几旁,向两侧的仙君遥遥敬酒,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作为瑾莱仙山的公主,冷真坐在左侧第一座,虽然不大笑得出来,面色却较之前日和缓了许多,看上去矜持有礼,再加上她颜色无双,许多男仙的目光不时被她一举一动吸引过去,有几个孤身的甚至暗暗打定了主意。

正欢饮间,一个仙鬟施施然入主几前来报,说是辰沐海遣人送上贺礼,由于并未向辰沐海下发请帖,见与不见,由女仙君定夺。

珞瑶仙子面色黯了黯,与央胤仙君对视一眼,相互点了一下头,示意让客人进来,却没有吩咐另置一案以待客。

由于坐在最前面,冷真仙子自然听到这番征询,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然而仔细一想,辰沐海遣的该是下人来,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便只是端起食案上的琼露一饮而尽,又自顾自地倒下一杯。

一个身影从通向山下路径的左侧步入大院中央,微卷似缱绻之瀑的玄色长发在风中扬起几缕,一袭黑袍内敛而肃穆,露出白里衣的内领,蓝古香缎腰带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更加修长挺拔,那张脸白皙而俊美,貌赛潘安,气质高华,冷峻中隐隐含如玉温润,却似是许多年之前的表情。

在诸仙或倾慕或歆羡或嫉妒或莫测的眼神中,他庄重而自然,沿着大红绒毯不紧不慢地向主几走去,指骨修长的双手捧着一个薄锦红布裹住的小盒。

第十八章 再遇漠然

冷真举起的第二杯琼露僵止在唇边,只是怔怔地注视着他,半个月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她被铜铸熟若蟹钳住,他触碰了她的手,她被仙山重压,巨石包围,他揽她的腰而出,她坠下岩缝间的深海,他将她拥入怀中带起。

然而,也就在当日,他冷语相向,不留余地,让一切恍如不真实的梦。

眼下,她仿佛就在看一个虚幻之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珞瑶女仙君与新夫目光死死地盯着龙三太子手中的锦盒,戒备与疑惑交织在一起,其他仙人则在欣赏那卓然绝世的风采,肃然乾坤、清冷皓月般的面容,因了四万五千年前的那一场灭族灾难,不少还怀着看好戏的心思,姬翎大殿前一时鸦雀无声。

南泽从场院边缘走向主几的这段时间,对又紧张又期待的冷真而言,时光仿佛流过了漫长的一万年,他经过她的食案前时,依然目不斜视,表情淡然若素,隐有温润之泽,却与她没有半分联系。

终于,太子熟视无睹地离开她的食案,在主几旁将向新人浅浅鞠了一礼,毫无芥蒂地道,“辰沐海龙宫听闻瑾莱仙山珞瑶女仙君与留萏山央胤仙君喜结连理,特持薄礼以表问候。”说着双手奉上锦盒。

珞瑶仙子莫测一笑,“辰沐海龙宫倒是历来很用心。”伸手接过锦盒,当着所有仙人打开,倘若其中有诈,那正中她下怀,今后覆灭辰沐海龙宫又多了一个合理之由。

锦盒在纤指欲压又掀之下打开,一道碧光析出,倾刻间笼罩了整个院台,余光向四周淡出十丈之远,仿佛虚幻的青水盈满一方空间,通澄轻润,华泽堪比星穹,沐浴其中的人,如置春风静漾的情境之中,心旷神怡,浑身通畅无比,诸仙纷纷闭上眼睛,复而缓缓睁开,连连赞叹称奇,脸上被一种莫名的欣喜取代。

那躺在锦盒中的,赫然竟是一颗万年鲛仙聚黛珠,万年前,辰沐海独居一方海域的鲛仙岚凤仙子寂灭,在永远沉睡之前,她将两颗价值连城的眸子取出,呈上辰沐海龙宫,以报海水养泽之恩。

一颗聚黛珠,便值百座仙山,这是可望不可念、不可求的珍宝,却不想被辰沐海龙宫当作新婚贺礼赠与瑾莱仙山,再加上龙王与珞瑶仙子有斩不断的仇怨,众仙享受之际,又颇感匪夷所思。

冷真的玉盏仍停顿在唇边,聚黛珠的碧光映衬着琼露的深碧色,相得益彰,她手中仿佛握着光芒的另一个中心,却没有将南泽的目光吸引过来分毫,玄发黑袍的龙三太子眸子一派深沉,仿佛有什么在静静流动,等待着珞瑶仙子的回应。

珞瑶女仙君只是怔了怔,脸色随即黯然下去,她当然清楚龙王欲以这颗价值非凡的聚黛珠来讲和,对于六海千山的珍宝,她与其他仙人一样,潜意识深处最渴求的便是聚黛珠,然而,四万五千年前的那一场莽寂之地雪狼灭族灾难中,一万多条无辜挣扎、最后绝望死去的生命,又岂是可以交换的?这贺礼收与不收,却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冷真仙子也看出辰沐海龙宫的目的,却并未因南泽而祈求母君收下,母君曾对她说,恩是恩,怨是怨,定要分个清楚,不因人而疏。正如那一场雪狼灭族灾难,南泽虽是龙王的儿子,但他的善举当铭记于心,然而,龙王不分青红皂白,只因了与青拒狼的交情便徇私放水来淹,迟早有一日,瑾莱仙山会抽了龙王的龙筋,让除了南泽之外的其他龙族成员同样遭受避不开的横祸。

珞瑶仙子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漠的微笑,将锦盒缓缓合上,碧光随着她的举动逐渐被收入盒中,终于在一方院台上消隐,女仙君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虚空,幽幽道,“承蒙辰沐海龙宫看得起,这贺礼珍贵至极,受之不起,但又却之不恭,这样罢,我就暂且收着,待龙宫任一龙子或公主娶嫁之日,当备上同样贵重的厚礼以还。”

冷真不由得暗暗佩服母君,既得到了聚黛珠,又将此事与那一桩仇恨区分开来,一举两得,只是到时,她去何处寻堪比聚黛珠的珍宝?

南泽神色微微一顿,没有料到辰沐海不但讨不到半分便宜,还赔上了一颗聚黛珠,一丝不甘在眸中扫过,面色却依然清淡如常,“当辰沐海龙族血脉有婚嫁之事时,必当向瑾莱仙山呈上请帖一封。”说罢告辞,返身而去。

再次经过冷真身边时,他依旧没有正眼看她,甚至余光也未在她身上停留,他这分明是……冷真心肺一扯,猛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急忙按住胸口,盛琼露的玉盏向地上坠去,摔成无数碎片,绿莹波光闪烁,和着一口喷洒下来的鲜血,融成一种又诡异又令人心疼的橙褐色。

第十九章 转瞬即逝-五百年

这一动静实在太大,所有在座的仙人纷纷站了起来,疑惑又吃惊地向她看去,毫无顾忌的议论声响成一片,珞瑶和央胤对视一眼,双双走下主座,珞瑶仙子面颊泛起焦急之色,遥遥伸出手,扶向女儿。

龙三太子正好经过冷真食案侧缘,听到动静停了下来,转身紧走两步,在她母君之前将她扶住,沉声低语,“该放下则放下,无需对过去的仇恨耿耿于怀,否则只会伤了自己,冷真仙子,你是一个聪明人,又何必如此执着。”

冷真缓缓坐下,注视着他,嘴角噙起一丝艰涩的笑,“我一向很清醒,太子,你是在逃避什么吗?”

南泽掀起眼皮看她,幽深的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正要开口,珞瑶和央胤已经近到身旁,扶住她肩头的手迅速渡了一些仙气,仿佛一股和煦的春风窜入心肺间,浑身舒适安逸了不少,她只是想到,他只不过是怜悯生命而已,换作别人,他同样会这样对待。

没有感激,只有凄凉,因为她所要所求的,远远不止如此。

心恍惚而怅然,一切更加遥远。

南泽手松开她,领受了妙郁和央胤有礼的道谢,也不多说,向广场外不疾不徐地走去,他虽对冷遇毫不介怀,然而在场的人皆能享受这一场婚礼盛宴,黑袍身影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两分萧瑟,一如来时。

珞瑶仙子何等聪明,虽然听不到南泽说了什么,但一下子便看了个明白,不由得叹息一声,女儿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那南泽,倘若不及时忘记,怕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也不点破她,只是撩起红袖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迹,轻声道,“真儿,你又咳血了,得多注意一下身子,心肺不好,不可太激动。”

冷真对她的母君微微一笑,又看一眼她旁边的央胤仙君,“母君快回主几吧,仙人们都看着呢。”两名仙鬟迅速来到她的食案前,将杯盏碎片拾起,清理了一下地面,匆匆离开。

珞瑶仙子见她已无大碍,又交代了一句,侧身挽过央胤,向主几走去,央胤虽换上了一身红衣,但依然带给人温俊楚楚的感觉,质润不妖魅,豁达不张扬。

其实,冷真是珞瑶仙子在人间时便生下的,俗世修炼,珞瑶用了一千年的时间,长女儿不过区区一千岁,而央胤原身是只白鹤,先珞瑶一万多年飞升,也就区区六万岁,与南泽差不多年纪。

管弦声声,琴瑟和鸣,百鸟齐齐朝向新人而歌,彩云在天际变幻出各种形状,或织锦呈匹练倾下,末端消隐于半空,瑰丽壮观,或缭绕在长虹周围,缱绻游移,几多诗情画意,众仙很快便忘记了方才发生的意wài

,谈笑风生,杯盏叮呤,气氛一片融洽轻松。

大院下方的仙台上,瑶池仙子伴弦而舞,身姿跹然似蝶,一举一动,倾倒众生,水袖旋绕间,仿佛清风拂入轻若无物的雪花,朵朵含羞而散,几度花开花落,台下不过是一盏酒的光阴,台上已过数百年。

冷真将视线投向广场外,不见了南泽的身影,都说爱情要经过很多年,许多次的苦苦追逐,仍不得才是累,不知为何,第一次她便感到疲倦了,她不是那样容易放弃的人,只是南泽一开始便阻断了她所有的希望。

以后的五百年,她不怎么出瑾莱仙山,实在太烦闷的话,最多在附近转悠两圈,不愿走远,在五百年这对仙界而言不过短短一瞬的时间内,倒是发生了一些值得一提的事,比如说,她同母异父的妹妹碧侨仙子出生,那些在婚宴时看上她的男仙纷纷上瑾莱仙山提亲。

但凡这个时候,澜雪阁必定大门紧闭。

珞瑶仙子倒是瞅着其中几个比较满yì

,便特地列了一个名单,专门将女儿叫到姬翎大殿,将他们的情况一一细细讲来,却听不到身旁任何回应,一看,女儿的头垂到胸前,已经沉沉入睡。

直到六海千山下大雪,那一次,到处银装素裹,景致彻dǐ

改头换面,站在仙山上远远望去,离得最近的柳焕仙山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冰锥,冷真心一动,寻思着天庭难得大发慈悲,下这么一场壮观的大雪,便化为雪狼原身,到雪中享受这一次恩泽。

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匹浑体莹白的雪狼在雪中尽情奔蹿,身体不时剧烈抖动一下,将堆积到后背上的雪甩落下来,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梅花足迹,很快又被漫天而下的大雪盖住。

距离瑾莱仙山西北五十里,便是橙色的苍丹海,此刻竟连海面上也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海水与雪花交接处正在缓而艰难地融化,仿佛白昼向黄昏的过渡。

白雪皑皑,除开凸起的仙山外,哪里是海,哪里是陆,则已分不清了,冷真的前足跃向一处最为平整的地方,后足正要随之迈向,忽然整个身体不受控zhì

地下陷,爪子点触到冰凉的流质,她想到了什么,大嚎一声,拼命抬起身体,却由于用力过度,向后倒去,爬起来一看,方才她踩的那一处,两个窟窿之下,橙色海水一动不动。

她自小恐水,特别是那种一望无际的,或者是汹涌的,或者是太深的,在澜雪阁后院的仙池洗澡时,曾经犹豫许多,方才拖拖拉拉地入水中,两万年才适应过来,此刻,她不顾一切地掉头向东北跑去,直到迷了路,不得已在雪野过夜,饥肠辘辘之下差点吃了楚赤暝。

听他的话,盯着他的红衣行走,眼睛稍微舒服了一些,在离开雪地的过程中,她注意到他的后背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划破里衣,深入到肺腑处,差点切到心脉,皱了皱眉问他,“谁将你伤的这么严重。”

楚赤暝犹豫片刻才答,“三头噬仙兽趁着雪天诞生,吞食了两个刚刚拥有山头的小仙,我追着其中一头战了一天一夜,好歹也送了它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向四周看了看,一片白茫茫,并无它物,只看到一堆仿佛被什么拱起的雪,“咦,埋雪中了。”

冷真感慨道,“难不成,六海千山那么多神仙,都在窝里取暖,等着你将噬仙兽杀绝了,以后才敢出来溜达,啧啧,挑起维护那么多仙人安危的重担,你也真是伟大。”

楚赤暝回头看她一眼,眼中带着笑意,“那你又怎么敢出来溜达?”

他生得太妖冶逼人了,冷真不太敢对上那样即使不动情也灼灼的目光,有些心虚地道,“我也是出来剿杀噬仙兽的,只不过它的尸体同样被雪埋住了。”

“噢?”楚赤暝神色有些疑惑,“既然如此,那你应当知dào

辰沐海龙三太子与明陌仙君也在剿杀噬仙兽的事吧?况且这次一共诞生三头噬仙兽,南泽阻杀一头,明陌仙君对付一头,第三头则交由我,你的又是那一头呢?”

冷真的脸一下子红了,然而,听到南泽的名字,在瑾莱仙山沉寂了五百年的心开始擂起鼓点来,“你离开以后,我正好赶到,与南泽和明陌仙君一道对付噬仙兽,额,然后,我将伤痕累累的那头追到雪地中,轻而易举地将它解决了。”

“噢,原来这样。”楚赤暝点头,又问,“那我更不解了,记得在我之前,明陌仙君已经追着他手下那一头先一步离开辰沐海岸边,你又怎会与他们一道对付呢?”

冷真声音低了下去,“雪天太冷,我就想开一个玩笑,你竟那么较真,当我白说了。”

“呵呵。”楚赤暝笑了起来,全无责备之意,“其实我听得挺开心。”

他知dào

真相,当然将她的话看作笑话,还一句句揭穿来调侃,但她谎言在先,他最后又替她解了围,冷真释然又气闷,真想一掌排到他后背上。

“南泽对付的那一头噬仙兽力量最为强dà

,不知dào

情况究竟如何了,我得赶去看看。”楚赤暝有些担忧地道,许是或许疼痛的缘故,他的后背微微瑟缩了一下。

冷真将腰间浅紫纱带取下来,犹豫了两秒,伸手去解楚赤暝的腰带,楚赤暝身体一颤,一下子停下步伐,冰冻般僵住,任她将他的腰带握在手中,红衣宽松开后方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她,“冷真仙子这是要做什么?”

冷真扬了扬手中的浅紫纱带,“为你包扎一下伤口,不然我看着深处隐约可见的五脏六腑,肚子就特别饿。”她咽了一口口水,眼神饥渴。

楚赤暝摇了摇头,“果然是雪狼。”便将红衣脱了下来,米黄色的里衣上镶了不少流光暗纹,疏密有致,衬着一袭红外衣,仿若藏在悠然表象下的王者,又道,“麻烦仙子下一次解我腰带的时候,事先提醒一声,让我有一个心理准bèi

,这一次仙子也实在太突然。”

冷真瞪他一眼,“下次?你想得倒美。”

紫纱带裹住他的胸膛,向后缠绕,冷真腾出一只手,将那一头层瀑卷浪般的深紫色长发悉数拔到他的侧背,紫纱带经过伤口,又绕了两圈,末端塞到缠好的纱带下。

楚赤暝微阖上眼睛,眉峰不时微颤一下,感受那双纤柔的手隔着紫纱带和里衣在胸前、肩下、后背来回移动,仿佛轻雾般真实又不可触摸,引起一阵阵微妙的酥麻。

第二十章 容颜依旧

“好了。”她松一口气,“天冷,快将衣服穿上。”

赤狐君垂头看向胸膛,忽然感到有些熟悉,仿佛一种遥远的贴身之物回到眼前,仔细一想,不正是自己头发的颜色么?唔,正好相衬。

将红衣穿上,顿了顿,见她没有任何表示,有些玩味地挑眉,“仙子可否将腰带还我?”

冷真一怔,才想到他的腰带尚且在她的手中,尴尬地递了过去,待他系好,将心中那句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随你去辰沐海罢,你受了重伤,倘若南泽还未将噬仙兽拿下的话,我可以替你。”

楚赤暝向她投入欣赏的目光,“在噬仙兽出没的紧要关头,女仙一般待在仙山,等男仙将危险除掉了,才悠闲地御云到处游玩,你倒是不一样。”

冷真轻咳一声,“除噬仙兽是每一个仙人应尽的职业,作为千山一员,我自然该义无反顾,即使当不了表率也要起到积极的作用。”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楚赤暝看着她,嘴角一抹笑意,“仙子可知,噬仙兽是如何形成的?”他默念口诀,招下一朵云来,两人踏了上去。

冷真是第一次听说“噬仙兽”这种动物,记起他之前说过的话,敷衍道,“只知道它们吃仙人。”

楚赤暝眄她一眼,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天庭位列仙班的,皆是上古与天地同诞的神仙和封神榜时期得到封神飞升的功勋卓著的战将或谋士,除此之外,以后有凡人或动物修炼成仙,天庭皆封在下八重天,有的成为龙王的下属,管辖一方小海域,有的独拥一座仙山……”

她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我知道,跳开。”

楚赤暝含笑,“只是一个过渡,显得不那么突兀。”

继续道,“一些由动物化作的神仙,却不怎么规矩,即便修成仙,渴血的本性仍然难以根除,另有仙人试图多占据几个山头成为千山之王,或者意欲增强自身的仙力,天地之间多猛兽,张牙舞爪,凶神恶煞,或飞或潜,生吞活人,无所不能,这些各怀目的的神仙便想了一个好方法,将自己的魂魄融于凶兽体内,操纵凶兽的意志,通过这样的途径残食仙人。”

虽然不是针对她,但听到“渴血的本性仍然难以根除”这句话,冷真还是埋怨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的,说话也不注意场合,便接道,“并不是所有无法根除渴血本性的仙人都会成为噬仙兽,也规矩得很。”

楚赤暝解释道,“也不排除以后会。”下意识地看她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恍然,“这还得看意志力是否坚强,比如仙子盯着我的伤口,却没有下嘴,反而替我包扎,比如仙子没有咬我的脖颈,而是咬向手臂,这便是意志力强大,注定与噬仙兽注定无缘。”

冷真乜斜他一眼,“虽然你是在赞美,但我听着很不舒服,你是一只狐狸,难道修炼成仙之前没有吃过小动物?”

楚赤暝接道,“融入仙人魂魄的凶兽,力量至少能够强大三倍,仙人实在太过于厉害的,强大十倍也不止,噬仙兽一诞生,即成仙界威胁。”

白云越升越高,楚赤暝身负重伤,便主要来由冷真来御,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积雪开始融化,这里遥遥可见远处的苍丹海,覆盖的雪消融得飞快,整片海域仿佛平地塌陷。

冷真眉间隐现担忧,既然如此,南泽独自与最厉害的那一头噬仙兽缠斗,不知面对比原身强大几倍的力量,要是被活吞了可怎么办才好?除了刚刚拥有山头的小仙,其他仙人之间仙法并无多少差距。这样想着,御云的速度加快了两倍,耗多少仙力她也顾不上了。

匆忙中,与红衣仙君交换了名字,以及所居仙山,楚赤暝有些讶然道,“听说这五百年来,共有几十个仙君陆陆续续上瑾莱仙山提亲,却都吃了闭门羹,冷真仙子这却是为何?”

冷真一怔,干脆地回,“我不想嫁,仅此而已。”

楚赤暝“噢”了一声,若有所思,却也不再多问,端详着她,忽然道,“冷真仙子可是心肺不太好。”

冷真心中泛起一抹凄凉,“一般而言,没有什么大碍。”

行了三千里,辰沐海终于出现在眼下,附着的积雪只剩下浅浅一层,青白色的海水析折出粼粼波光,海水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

辰沐海边,光影阵阵,如匹练般迅速掠移,将十个人笼罩其间,不时有海水腾起百丈,化作点点水珠落下。当中是一头噬仙兽,十人从各个方向进行阻杀,噬仙兽已是强弩之末,身上鲜血淋淋,眸子赤红,哀嚎着不顾一切地冲刺,又被挡了回去,那十人中,包括辰沐海龙宫八位龙子公主,以及另外两名其他仙山的神仙。

冷真和楚赤暝知道已经用不到他们,便只是遥遥观看,等着噬仙兽倒地而亡的惨烈瞬间。南泽黑袍鼓动,玄发飞舞,一招一式之间,尽显纵挪苍生之态,沧问剑腾转偏折,刺向噬仙兽各个要处。

心下释然了许多,怔怔地盯着他,五百年对于仙人而言,果真只是一个小瞬间,她未变,他也未变,就算是再过五千年,怕也仍然是这副模样,那么,五万年呢?倘若她始终留在瑾莱仙山不出,任心如止水,没有任何波澜,到那个时候,他或许只是她心目中一个淡影罢了,而他,也定然彻底忘记了她,变与不变,又有什么?

楚赤暝感到身边气氛有些凝重,侧过脸,竟发现冷真神色眷往哀伤,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纷乱的场景,才知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分明沉淀着几万年的思慕,他恍然大悟,原来她来这里,为的是这个。

便说道,“龙三太子南泽容貌,仙法皆无双,冷真仙子真是好眼力。”

冷着“啊”了一声,“南泽是谁,你能指给我看吗?”

楚赤暝笑了笑,“正是被冷真仙子一直注视着的那位龙子,玄发黑袍,模样比我生得好。”

冷真不解地回,“楚赤暝仙君何来这番话,我只不过是在观察围剿态势罢了,或许,或许南泽比其他人活跃了些,我多看了他几眼。”

楚赤暝意味深长地接道,“冷真仙子不过是看了龙三太子一眼罢了。”

白光混合着鲜血向四周乍然蓬开,十人飞快向后退去,南泽手一掷,沧问剑掠过白光,凌厉地穿过噬仙兽的喉咙,噬仙兽痛极,狂啸着跃起五丈高,大股鲜血喷溅而出,无力地坠向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沧问剑呈弧线向海域抛去,南泽手一吸,剑折了个方向,直直落到他的手中,逐渐消隐。他看向瘫在地上的噬仙兽,它眸中的光芒正在涣散,口中和胸腹上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很快便染红了积雪。

“阳楚真君,仙与魔不过是一念之间,论法力,在六海千山并无几个仙人及得上你,你却一时入了贪魔,从此万劫不复,落到这一步,也是你罪有应得。”

噬仙兽低低哀嚎了一声,不知是后悔还是埋怨,逐渐闭上了双眸。

噬仙兽被斩杀,辰沐海龙子公主皆回了海中,那两名仙人也御云向各自来处归去,其中一名便是明陌仙君,与其中三位龙子公主将手下那一头噬仙兽解决之后,又赶到海边处理这力量最大的一头。

南泽背对着两人,掌中吐出红莲烈火,噬仙兽燃烧了起来,很快化作一堆灰烬,那一处十丈方圆内的雪悉数化尽,青草,藤蔓和矮植株显露了出来。

“我们该走了,还是说,你要留下?”楚赤暝见冷真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方向,提醒道。

“走,自然是要走。”冷真转过身,正要招下一朵云来,黑影一闪,南泽已落到两人眼前,目光从楚赤暝脸上移到她的脸上,隐含着一丝讶然,闪过一抹复杂的神采。

“仙君手下的那头噬仙兽解决掉了么?”南泽看着楚赤暝,沉静的口气中竟有些不友善。

楚赤暝微微一笑,“不然,我会有兴致来到辰沐海边欣赏这出缠斗噬仙兽的好戏?只不过,龙三太子似乎不怎么欢迎我了。”

南泽又看向冷真,目光带着质询的意味。

冷真移开目光,“你要是认为母君特地使我来,察看辰沐海龙族在与噬仙兽相斗中的伤亡情况也好。”

南泽不再多说,转身走向辰沐海,仿佛在五百年前的婚宴上那般,黑袍身影有些萧瑟,在莹白的雪地上分外显眼,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掠身入辰沐海,却要一步步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楚赤暝察言观色,猜到他们之间定有一段渊源,看了一眼南泽远去的背影,再看一眼抑郁的冷真,“走吧,南泽这样的性格,强求不来的。”

冷真眨了一下疼涩的眼睛,“我没有强求他。”说着踏上了楚赤暝招下的一朵紫云,听他道,“你心情不好,我们先游荡两圈,然后再分道扬镳。”

紫云被御飞到十丈半空,冷真叹了一口气,正要坐下来缓缓神,忽然双脚一疼,仿佛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拉扯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地尖叫一声,从云上直直掉了下去。

紫云晃了晃,迅疾飞向高空中的云群,冷真隐约认出妙郁仙子从云中显露出来的脸,挂着残忍的笑意。

那股力量一直紧紧包围和追随着她,无论落到何处,势头依然不减半分,她喊叫的余音向四方扩散而去,凄厉无措,看来妙郁仙子用了全力,真的要置她于死地,倘若摔到地面,定将雪地砸下一个大坑。

第二十一章 戏弄太子

楚赤暝一惊,由于他并未受到那股力量的牵扯,很快便稳住了身形,暂时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何冷真会忽然坠下,只想着尽快将她救起,“冷真仙子,快运气提力。”说着身体掠了下去,向她远远伸出手。

空气被他冲击开,大量向后灌去,深紫色的长发与衣衫猎猎扯动,仿佛要脱离身体,脸也被刮得生疼,然而,她下落速度较他更快,他又受了重伤,经这一折腾,后背尚未痊愈的口子再度裂开,似乎有鲜血流出,他顾不得这么多,咬牙再加了一把力。

冷真仿佛被一团无形的气体禁锢住,没有任何力量,也施展不出任何仙法,只任身体以不可阻挡的趋势下落,四万五千年的光阴,四万五千年的苦苦思慕,在坠下中化作点点碎片,扩散开去,她的眸中盛满了整个星河,微微闪烁,什么是梦境?什么又是真实?南泽,南泽……

在惊慌失措的瞬间,出于本能她爆发了一声喊叫,然后便再也不想出声了,要说恐惧,能有什么及得上汹涌不见底的水?只要不是死在海水中,玷污了他的家园,只要不是让她害怕得太没有章法,其他的死亡方式,她通通可以接受。

这个时候,说什么恨,说什么爱,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楚赤暝睁大眼睛,拼命向下掠去,却怎么也够不到她,眼睛逐渐变得赤红,仿佛一头开始狂躁的灵兽,冷真仰面看他,她的头发几乎将整张脸遮住,嘴角扬起,向他微微一笑。

楚赤暝神色一动,眸中泛起决绝的神采,见她离地面仅有三丈之遥,匆匆将仙元散掉一些,周身各处力量陡然一增,总算是够到了她的手,握住,向上一拉,手中却忽然一空,他的心随之一空,惊愕中看到南泽已将她拥入怀中,稳稳落到雪地上。

冷真讶然地盯着南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余光瞥见楚赤暝也落了下来,只不过踉跄了几步,她赶紧过去将他扶住,楚赤暝轻轻拿开她的手,“你没事就好。”又看向南泽,示意她把握住机会。

“谢谢你。”面对那般冷峻淡漠的眼神,半天才说出三个字,却只是道谢。

南泽幽幽道,“你要是认为我不过是怜悯一个生命也好。”

听出弦外之音,黑亮的眸子燃起希冀来,“可以说得明白一些吗?”她还沉浸在南泽怀抱的感觉里,闻暖,厚实,有一种海洋的潮感,仿若清风萦怀,分外舒服,五百年前,他抱过她,不过那是在海中,将他身体的海洋味遮蔽了,没有眼下这般耐人寻味。

楚赤暝挑眉,摇了摇头,她既然想要得到,又何必去破坏?他与南泽没有什么交情,平时见面最多点头过礼,最好便是这次不约而同地抵抗噬仙兽,然而,他却十分清楚南泽的性格。

果然,南泽的语气一下子冷到了冰谷,“你要是认为我不过是怜悯一个生命,那便对了。”

冷真一下子愣住,“你的话前后矛盾,我不懂。”

南泽不搭理她,看向楚赤暝,“与你的人快些离开吧,她自小恐水,以后尽量不要将她带到海边。”

冷真看向楚赤暝,却见他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刚才龙三太子当着我的面抱了我的人,这件事要是传遍六海千山,叫我颜面何在?得先说清楚了,我才带她走。”

冷真恍然大悟,心领神会,“对,刚才你碰了我,这又怎么算?”

南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不过是救人而已,两位恐怕多虑了,南泽再不济,也不会去做拆散鸳鸯之事。”

楚赤暝“咦”了一声,“方才我已经抓到冷真仙子的手了,完全有把握救她,人却被龙三太子抢到了怀中,这……恐怕有些说不来。”

冷真不免唏嘘,“我实在对不住你,可是,方才确实由不得我选择。”余光看到南泽的脸更加阴沉,又道,“我只要他一个交代。”

楚赤暝点点头,“我懂,也尊重你的选择。龙三太子,这样吧,我还未碰过冷真仙子,反倒被你先下了手,这顶绿帽子我怕是万万戴不起,只要你一句承诺,我就马上离开,将她留给你。”

南泽神色泛起愠怒之色,黑袖一甩,“我五百年前就碰过你了,比这次严重了许多,怎么不见你要劳什子交代。”说罢转身向辰沐海走去,步子急促而沉重,可以看出他果真动了怒。

楚赤暝口瞪目呆,“原来你们早就……”

话音刚落,只见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化作了雪狼原身,静静地伫立,仿佛浮凸起来的雪雕,与雪地融为一体,她背向南泽离去的方向,仰首嚎叫一声,扔下他向远处狂奔而去。

第二十二章 虚箭来袭

楚赤暝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溅在雪上,方才伤口大裂,又散了一些仙元,怕要过了百年时间才会凝聚在一起,仙元是一个仙人的根基所在,力量来源,仙法所系,在紧急情况下,将仙元散向全身,力量会陡然增加许多,然而,倘若散得多了,则需要千年以上的力量才会重新凝聚。

四万五千年前,莽寂之地最后三千头雪狼顺着珞瑶仙子布设的结界滑入深渊底部,本有一线生机,却不料青拒狼请来知交辰沐龙王麟晟,放海水来淹,珞瑶仙子在最后关头迫不得已散了仙元,保得她与冷真两条命,而后用了千年的时间才重新凝聚起仙元,飞升仙界。

而在没有仙元的这段时间内,仙法倒是有,不过极弱,一般只能飞或者御云,小仙只要动动指头,就可以让一个没有仙元的大仙魂飞魄散。他方才只是散掉仙元外缘一些,没有影响到内核,但全身经过一次小爆发后,对伤口极为不利。

方才那一场戏中,实际上他才是局外人,龙三太子回辰沐海,那个萍水相逢的仙子负气而走,他是没有什么力气去追了,况且才刚相识不久,也不好相随。

楚赤暝招来一片云,踏了上去,忽然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冷真为何会从那一朵紫云上坠下,且仿佛被一股力量死死遏住,无法施展仙法,他下意识地抬头,各色云朵荟萃雪后天穹,然而,竟没有紫色的那一朵,他的眉头狠狠一皱。

冷真漫无目的地沿着广袤的雪地奔跑,饥饿的感觉逐渐蔓延全身,将她的速度越拖越慢,最后干脆停下来,垂头嗅了嗅雪,准备大吃几口充饥,余光瞥见右侧远处伫立着一座仙山,目光一亮,一下子便来了力气,折身朝仙山奔去。

“嗖嗖嗖……”她听见头顶上响起一阵箭声,心下一惊,抬头看向天穹,只见一朵白云高高笼罩在头顶正上方,仿佛被什么操纵,从整体上散析出无数条状虚箭,直直向她逼来,她脚步不停,腾挪蹿移,快速躲开,眼睛盯着那片白云,试图看到藏在其中或伏在上面的究竟是谁,却只见白云一朵,不见她幻想出来的紫色,然而,不是那只花猫仙会是谁?

离仙山越来越近,从白云上射下来的虚箭也越来越密集,她浑身吐纳仙力,白光从体内缭绕而出,凝成一个结界圈罩住周身,白云本就高远,虚箭落到雪地上已是强弩之末,纷纷被结界挡开,消隐在空气中。

通体莹白的雪狼咧开嘴,上身立起,前爪腾空,对着头顶上的那朵白云得意而愤怒地嚎了一声,而后慢悠慢悠地向仙山走去,半空中也没了什么动静。

离仙山只剩下半里,她又饿又渴,嘴在雪地上拱了拱,润一下唇,又抖抖全身的毛,无数细碎的雪花掉落在雪地上,警惕地抬头,那朵白云正悠悠地漫游四方,看不出任何危险。

再行了三十丈来远,仿佛有空气被划开的声音响起,全身的毛悚然而立,结界再度凝起,方才回身看去,只见三条手臂那般粗的虚箭从斜后方向对准她射来,而那朵白云已经落到半空位置,一动不动。

剑势如力落万均,虽然已快到末处,那股凌厉的压迫力却是丝毫不减,冷真暗叫一声不好,结界看来是挡不住了,掉头不要命地向仙山跑去,她在左右中三个方向之间折冲往返,虚箭在一股无形力量的操纵之下,亦不断变换方位,紧紧追随,“噗”,结界爆破的声音响起,三股寒意逼向后背皮肉,冷真狂嚎一声,身体伏滑一小段距离,又迅疾向左边翻滚几圈。

“椽”,“椽”,“椽”三大虚箭相继钉在雪地上,正是方才她避开的位置,她目欲喷火,抬头看到白云中间浮凸起妙郁仙子不甘的脸,心中将这笔账牢牢一记,再不松懈地向仙山跑去,为了避免再次遭袭,她将仙力用到了奔跑中,身形如鬼魅般迅速移动,眨眼间便蹿进了仙山。

这座仙山有些特别,放眼望去,山上栽种的尽是傲首群篁的青龙竹,竹节与竹节之间对印菱形纹络上下相连,端的便是龙鳞之身,第二、第三枝丫处小弯一折,又似游龙摆尾,风拂之下,仿佛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真龙。

苍苍青竹叶,幽幽世外香。

或许是为了避免单调,竹林间俯生着许多藤蔓,有的匍匐在地上,有的攀援在竹干上,有的则垂吊下竹枝,还稀稀疏疏植了一些低矮玲珑的小树,结着不同的果子,不少熟烂的掉落在坡上,看来,这座仙山的主人不喜欢吃果。

但凡是仙山上的果子,皆是美味的珍馐,冷真在一棵矮树旁停下,将上面的积雪摇落,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而后化为人身,边打量四周边沿着山坡走上去。

“咔嚓咔嚓……”不知何处传来奇怪的响声,冷真先是略略一惊,确定与虚箭无关,静下心来聆听了一会,便轻悄地循着来源处走去。

十来步后,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头顶,她下意识抬头一看,怔住了,一只丰硕的熊猫正坐在青龙竹竹丫上,聚精会神地啃着竹叶,为了避免摔落,一只后腿还紧紧环住竹身,样子憨态可掬,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第二十三章 断袖熊猫仙

熊猫这种动物,不但人间稀少,六海千山也比较难见,冷真有幸在柳焕仙山的紫琛仙子那里见过一只,然而,毛色不如这一只亮泽,体形远远不及这一只庞大,它只稍微一动,整棵青龙竹便剧烈地摇晃起来,幸亏它用后腿环住竹身,牢牢稳住身形,不然怕已经掉下去好几次。

冷真静静地观看,熊猫一声不吭地啃竹叶,那双被灰黑眼圈包围的黑眸澄澈明亮,光芒全部聚焦到了抱在怀间的竹枝上,笨重的脑袋时而歪向左,时而向右,偶尔小心地向前伸去,将一根竹枝上的竹叶啃尽了,又拉扯下另一根。

半个时辰的时间后,阳光从那棵青龙竹半数光秃秃的竹枝缝隙间洒落下来,融化的雪水则顺着枝叶汇聚到竹身上,缓缓流淌,冷真寻思着熊猫吃了那么久,肚子也该饱了,便唤道“咴……咴……”向上轻轻招手,“下来。”

熊猫微垂下脑袋,用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放开怀抱间的竹枝,四肢抱住竹身,缓缓落下。

冷真欢滋滋地看着熊猫落到与她的心口同样的位置,迫不及待地伸手摸向它三层皮肉堆积起来的脖颈,熊猫停下来,一动不动,任她的手在身上各个部位移动。

手在熊猫大大的脑袋上揉了一番,顺着眉心向下移动,感受由平坦到起伏的柔软过渡,触到它冰凉似雪的鼻子,手一下子瑟缩回来,而后心疼地覆在上面给它温暖了一番,又回到它肉最多的脖颈处轻重有度地捏了几分钟。

意犹未尽地移到后背上,来回抚摸了几次,它的毛竖起又伏下,最后将它的毛梳理得服服贴贴,整齐不紊,忽然想要知道这只熊猫的性别,便将手探向它的腹部,熊猫竟然乖巧地倾了倾身子,她的手依着竹身,从前胸摸到小腹,“咦”了一声,“没有哇。”

原来这是一只公熊猫。

忽然,感到她的手覆在了一根柔软的突起物之上,由于太大,现在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将手缩回,虽然面对的是没有修炼过的低等动物,但毕竟是公的,况且还很有灵性,她有些尴尬,声音像是做贼那般低弱,“咳,没有注意到。”

熊猫不理会她,依然牢牢抱住竹身,偏头,伸出糙红的舌头舔舐它的爪子,一下又一下,饱食的腹部被竹身压挤成两堆,冷真又摸了它一会儿,口中不断发出赞叹声,熊猫黑澄的眸中有晶莹的星光泛起,很是受用。

冷真手一顿,才想到熊猫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怪她太过于心急了,她要摸它,完全可以让它下到地面上啊!歉意地拍拍它的大脑袋,“对不起啊,让你受罪了。”

“只要女仙摸得舒服,无论停留多久,我也愿意。”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冷真低呼一声,身体踉跄着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向攀住竹身的大熊猫,却见熊猫向地上跃去,青白光乍然一现,化作一位白衣男子,眉目如画,玉树临风,温岸楚楚,丰神俊逸,与央胤的气质有两分相似。

冷真颤着手指它,语无伦次,“你,你,你……你是仙人?”天啦!她中午时踩在了楚赤暝的下体上,现在又摸遍这只熊猫仙全身,还包括它的……她接受不了,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除了南泽的,谁的她也不愿碰,没想到,却在一天之内碰了两人的私处。

青衣男子含笑点头,“是,我是仙人。”

冷真摇摇头,又后退一步,“那为何你身上没有仙气?”

青衣男子“唰”地一声展开折扇,上面绘了几棵有致的水墨青龙竹,还题了一句半诗半文的诗词,“苍苍青竹叶,幽幽世外香。”仙界对于人世而言便是世外,他在世外也要区别与其他仙人的不同。

但确实明显不同,作为仙人,他身上却没有丝毫仙气。

熊猫仙悠闲地摇着扇子,“因为我是一个谪仙,不过,万年之后,我就会恢复仙身了。”

那个手覆在他下体上的场景在脑海中久久不散,冷真仍惊魂未定,“你把刚才的事忘记好不好,就当没有发生过。”

熊猫仙扇子一顿,作恍然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看到冷真一副后悔的样子,又好心道,“只是记不得你的手抚摸我的腹部那一段。”

冷真咬了咬牙,“那就好。”

熊猫仙手中的折扇向山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冷真寻思着奔波了两天,先找一个落脚处才是最重要的,等休息够了,再上音屏仙山找那妙郁仙子算帐。

沿着竹坡走了一小段,便步入一条山间小径,此刻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融化的雪水顺路流淌,路旁化成的水也纷纷汇聚入小径,仙山之外的平坦地带已化作一片水泽,上面飘着稀薄一层浮雪,整体向辰沐海方向缓流而去。

熊猫仙觉得怠慢了客人,便使法术将附近的雪水都蒸发了,他虽然没有了仙元,但作为一个仙人,这些皮毛还是有的。

两人沿着玉阶而上,冷真注意到玉阶缝隙处长出了杂草,看起来有些萧条,抬头看去,环绕着山腰的仙云雾也是稀稀疏疏,看来,天庭已经很久没有关照这座仙山了,便奇怪地问,“为何没有仙元,每个仙人都有仙元的。”

熊猫仙叹息一声,折扇“嗒”地在掌心一敲,收叠起来,表情有些凝重,“因为爱一个人。”

冷真倒嘘了一下,看来,她触到了对方的痛处,便避开这个话题,问得他的名字叫温良玥,倒是很符合他的体貌特征和举止言谈。

温良玥幽幽道,“一万年来,你是进入青卧仙山的唯一一人,天庭遣走了所有的仙鬟,整座仙山除了一个执意留下的小厮,便只剩我一人。”又向往道,“以前的日子很是悠闲,一早起来,仙鬟便会端上一盆沾了晨露的嫩竹叶,午餐餐餐皆是美味的竹笋,不像现在吃一餐得辛辛苦苦自个儿寻。”

他连说两番话,冷真开始自然免不了同情,而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你每日仅吃竹子,每次用餐都得化作熊猫身?”

温良玥微阖的折扇遮住下半张脸,露出温润明澈的双眸,侧头看她,这蓝衣仙子本就生得极美,一笑就像一朵蓝色紫阳花,灿中天然雅,明媚却不张扬。要不是看她长得好看,他才不给她摸呢!近在五十里外的音屏仙山主人妙郁仙子,有一次路过这里,见它模样乖巧可爱,也想要摸他,他对她的容貌也颇为满意,只是不喜欢那样的气质,便从竹枝上一跃而下,逃也似地奔跑了。

然而,他眼中纯粹是欣赏一样美丽事物的神采,并无任何心动的意味,看够了点点头,“有时也换换口味,吃一些仙果。仙鬟和其他小仙尚在的时候,仙果尽入了他们口中,那一次变故之后,青卧仙山上的仙果几乎无人采摘。”

很快看到了矗立在山腰处的苍影殿,温良玥随手将仙院的雪水化了,一片干燥的空间显露出来,中央生长着一颗羽雪树,与殿檐那般高,羽雪树夏季绿叶遍枝,罩住一方浓郁的阴凉,冬季绿叶相继消隐,枝头开满羽毛状的白花,落到半空便不见了踪影,美丽非凡。

进入殿中,一股竹叶的清新味混杂着尘土味扑鼻而来,温良玥将一张椅子上蒙的灰尘拂了,请她坐下,感叹道,“一万年来,从未有仙人造访过青卧仙山,一些话憋在腹中未免难受,冷真仙子既然来了,便说明你有缘分听我的事。”

冷真一直好奇他为了谁落到这般境地,既然他主动提了,求之不得又故作镇定地等着。

温良玥幽幽道,“一万年以前,王母下贴邀请各地域仙君参加蟠桃盛会,你也知道,仙人都很懒,天庭要提前一天召集几十名仙人讨论准备事项,便抽签决定,六海千山正好抽到了我与他,我便趁机请求王母让我与他在盛会上共同献舞一支,王母发怒之下,命人强取了我的仙元,下令贬我两万年,两万年之后方才归还仙元。”

冷真听得新奇又惆怅,“请的是什么人,竟让王母发这么大脾气,就算你邀她女儿中的其中一位,她也不可能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还会许一门亲事,毕竟我看着你人不错。”

温良玥毫不谦虚地点头,“谢谢。他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仙人,你该可以猜到。”

冷真思忖道,“飞升天界四万多年来,我极少出瑾莱仙山,也懒得参加各种宴饮聚会,其实,与很多仙人都不熟。”却在想,六海千山最美的女仙是谁,她见过一些,并不觉得她们有多好看。

温良玥有些不满地看她一眼,语气却暗含着一丝眷怀,“六海千山的神仙都认得他,深紫色长发,一袭红衣,由赤狐而化,羽溯仙山仙君楚赤暝。”

冷真身体一晃,差点没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第二十四章 草木皆兵

关于断袖之恋抑或断袖之癖,天庭并没有明文禁止,同性还是异性,由得仙人选择,即使明目张胆地依偎着御云漫游四方,随处留足迹,其他仙人碰到了至多是感到有些新奇而已,然而,温良玥确实做得太过分。

他请求王母答应让他与楚赤暝一道在瑶池盛会上献舞,用意显然要众仙承认两人的断袖之情,然而,自古以来,男女相配才是正统,天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最大的容忍,温良玥却要挑战天庭的限度,违背伦常,落到这样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冷真唏嘘道,“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你与他,完全可以私下进行,感情这回事嘛,无论是一男一女,还是两个男人,抑或是两个女人,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他人承认与否,并不重要。”又在心里暗骂了一下南泽,辰沐海龙族与瑾莱仙山是有仇,但关他们两人之间何事?

温良玥折扇缓缓敲击着掌心,怅然道,“王母脾气向来不好,倘若他对我也有意,我自然不会冒这个风险,关键是,他不爱我。”

冷真的全身麻了一下,听他继续道,“所以,如果王母娘娘同意并下旨的话,他就是不愿也得与我共舞,到时就等于向众仙表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无论如何也洗不脱,只能与我在一起。”

冷真点头,又摇头,“这个计谋确实不错,但一开始就夭折了。”

温良玥眸中泛起坚决的光芒,“但我不会放弃,穷尽一生几十万年,也要得到他。”

冷真不禁肃然起敬,对于南泽,她一开始便感到疲倦,五百年中尽量不去想他,即使不小心回忆起他,也在盘算着如何才能忘记,这一次再度相遇,他却又在她心口上捅了一刀。

回道,“感情这回事嘛,本就不该有什么时间限制,兴许你已经快要打动他了。”

“打动他?”温良玥反问,苦笑一下,“我无数次去往玉溯仙山,他要么逃向别处,要么闭门不见,只有一次托仙鬟转交一张纸条,告诉我他喜欢的是女子,永远不可能改变。”

冷真恍然,楚赤暝眉眼若远黛之山衬星辰,侧面似峰峦错落削千仞,紫红相配对于别人而言有些禁忌,但他由赤狐而化,红衣紫发,却是风姿卓然,浑然天成,妖魅逼人,六海千山仅此一枚,甚至比女子还要撩人心魄,然而,他身上全无女子气,选择的,该定是女子了。

对于温良玥,央胤这类温雅的男仙,好男还是好女,却是不一定的,譬如,温良玥迷恋楚赤暝,而央胤父君却喜欢她的母君珞瑶仙子。

如此说来,温良玥希望确是微妙了,她叹息一声,“楚赤暝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仙么?我怎么觉得,南泽似乎比他……”

话还没说完又被瞪了一眼,“南泽只不过脸比他好看一些而已,这又能说明什么,况且龙三太子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我倒是觉得,那些喜欢他的女子都患了妄想症,冰山是捂不热的。”

冷真身体一凉,解释道,“也不能这样说,这个关系到个人爱好,额,比如,你喜欢楚赤暝。”

温良玥也觉得话重了,歉意地笑了笑,“只是他在我心目中是完美无瑕的,没有谁能够及得上,知道么,他这样的男子,其实欲望很强烈,然七万年来,还未碰过什么女子,他能够克制住,我还是有希望的。”

冷真试探着问,“倘若哪一天他喜欢上了某一位女仙呢?”

温良玥冷幽道,“我发过誓,他要是喜欢上其他仙子,我便将那位仙子追到手,让他什么也得不到。”

冷真干巴巴笑了笑,“如此嘛,倒是显得偏激了些,但倘若你真的追到手,或许会切身感到女子的好,从而换了口味也不一定。”她庆幸与楚赤暝之间清汤寡水,不然以温良玥的坚决,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温良玥展开玉骨扇,手指缓缓抚过上面的水墨青竹,“女子是好,我对女子向来没有偏见,值得欣赏的,也会多看几眼,我并非有断袖之癖,只是感情认知无男女之别,爱上便爱上了,管他是男是女,而我碰巧爱上的是男子,你,懂我的意思么?”

冷真想了想,“懂,可你爱上的,却偏偏是有男女认知区别的男子。”

温良玥的手顿了顿,“因此事情就难办了。”

聊了许久,傍晚逐渐来临,冷真寻思着是该回瑾莱仙山,还是先去音屏仙山将大仇报了,温良玥已经没有了仙元,不可能帮得上忙,南泽更是不可能,或许还会引出一大堆冰冷彻骨的话来,楚赤暝身负重伤,现在应该回玉溯仙山养伤去了。

小仙不但指刚刚拥有仙山,法力较为低弱的仙人,每座仙山除了主仙外,亦有一干小仙,专门谓之渺仙,用以壮大仙山的势力,这些渺仙在人世苦苦修炼,却难以凝聚成仙元,不享受封仙、位列仙班的资格,然而,自身已有一定修为,又不甘居于人间,便来为拥有仙山的主仙效命,而这又对仙山的实力有所影响,因此,各座仙山都召了多多少少的渺仙。

温良玥被贬,仙山上没有一个渺仙,冷真不免为他感到可怜,她平时被母君荫蔽惯了,修炼仙法不怎么勤,修炼时也不怎么用心,而花猫仙妙郁仙子的父母在她修仙伊始便已经见了阎王,因此她的独立意识很强,仙身又全是靠自己修来,不像她是因为承了母体的缘故。

即使音屏仙山上没有渺仙,冷真拼死拼活怕也是斗不过妙郁仙子一人,然而,更加不幸的是,音屏仙山上渺仙众多,竟差不多与瑾莱仙山有得一比,幸好她母君珞瑶仙子的仙法居千山第一,才没有让羽溯仙山和音屏仙山排到了前面。

其实,她听过羽溯仙山,也知道其主仙是楚赤暝,只不过距离太远,一直没有碰过面,不想竟然在今天相遇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微微一个哆嗦,又开始考虑回瑾莱仙山的事。

妙郁一看就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不可能在白云上待那么久等她出现,回去搬救兵才是明智之举,她目闪寒光,起身向温良玥告辞。

正滔滔不绝地赞赏楚赤暝的熊猫仙听到她要离开,有些不快地收了折扇,黯然道,“这一万年的时间尽了,青卧仙山独独来了个人,且是个能谈心的,却很快就要离去,第二个人,恐得等到万年以后。”

冷真听出挽留意味,委婉道,“回瑾莱仙山让母君安心后,改日定来拜访,最多,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罢。”她招下一朵微红的白云来,正要踏上去,忽然又停住,手中化出钰歌剑,在温良玥惊讶又疑惑的目光中,向云朵捅了几十个窟窿,不见一丝血流出,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异于常人的癖好,温良玥也不多问,“既然如此,随时恭候冷真仙子。”

冷真乘上白云,默念出“瑾莱仙山”几个字,然而,令她大吃一惊的是,云朵“咻”地一声折了个身,朝相反方向迅疾掠去。

温良玥仰着头,折扇展开到一半刹那停住,目瞪口呆,意识到冷真可能有危险,赶紧招了一片云下来,踏上直追,他没有仙元,虽然会御云,但速度却慢得多,追了半里,那朵白中带绯红的云已经不见了踪影。

意识到很可能又是妙郁仙子捣乱,她毫不犹豫地化出钰歌剑,正要移开身子并向下刺去,脚下一空,再次猝不及防坠落,白云斜腾而起,化作紫发红衣赤狐仙,身形下掠,伸手揽住她的腰,落到另一朵白云上。

“你……”冷真收了剑,愤怒地看着眼前含笑的红衣男子,“谋害我,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楚赤暝摇头,却无责怪的意味,“刺了我几十剑,你居然还对我生气,幸亏我不断缩小身体,不断转移,否则现在都成血筛子了。”

冷真寻思,他定是为了逃避温良玥才这样做的,况且她虽然坠下,但不是妙郁仙子那回事,完全没有性命之忧。

不解地问,“我现在想去的,只有瑾莱仙山,你又是何用意?”

楚赤暝加快御云速度,“不想知道谋害你的是谁?”

“知道。”冷真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他讶然一顿,“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害得我将辰沐海附近十几座仙山都调查了一番,最后才确定是妙郁仙子。”

她同情又感激,“你的伤怎么样了?”

楚赤暝的手抚上胸膛,淡淡道,“好了一些,我不及回去,就厚着脸皮到辰沐海龙宫向南泽讨了一粒丹药。”

冷真想到她与他在海边共同戏弄南泽的事,嘴唇抿了抿,将笑容逼回去,“他给了?胸怀真是宽阔。”

楚赤暝点点头,“是给了,随手扔过来,叫我快些离开,来陪伴你。”

两个时辰前,他拿着借来的一颗避水珠,进入引痕殿,发现南泽背对殿门,面朝太子宝座,垂头看着掌心,不知上面放了什么。

他轻咳一声,南泽手一抬,将掌中之物置入后靠边缘一个延出来的龙嘴中,好奇地侧头,却看不出个究竟。

南泽转过身来,一看是他,不由得怔了怔,声音比脸还要冷峻,“是你?”

他有礼道,“后背受了噬仙兽一爪,幸好有冷真仙子的紫纱带缠着,不然人怕是要裂成两半了,特来向龙三太子讨要一粒丹药,以后定当奉还。”

南泽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他的胸膛,果然有仙带隐隐凸起的迹象,脸色更加阴沉,快步走向书房,出来时将一粒丹药向他掷去,“走,快些去陪你的人。”

第二十五章 上门寻仇

冷真有点愧疚,看来真的是将南泽惹火了,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见着他的好。

“那粒丹药,没问题吧?”

楚赤暝微点头,“南泽虽没有什么情趣,却称得上一个正人君子。”口气却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清淡如水。

在南泽的看法上,他与温良玥分歧天壤之别,看来,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冷真又为温良玥可怜了一把。

“你是与我一道去报仇?”冷真盯着他的脸,却不见倦容,也没有病色,似乎伤势真的好了许多。

“是,我已经没有问题了。”楚赤暝含笑与她对视,黑色的瞳孔隐有些蓝色,仿佛是天将明时的星辰错嵌,蓝穹微露,闪烁着暗影流光,能够轻而易举地让一个人为之沉沦,冷真赶紧垂下眼皮,侧过脸,心也“嗵嗵”地跳得飞快。

倒不是说她动了情,只是楚赤暝的脸和双眸有一种慑人的魔力,就如同面对一个美丽非凡之物,倘若定力不足的话,脚步也注定移不开。

缓缓回过神,“倘若你以后找人报仇,也记得叫上我。”

楚赤暝道,“当然,但我一向不结仇。”神色一动,“对了,貌似这次与南泽闹了不快,他或许将我当作仇人也说不定,要是他寻仇,你站在我这一边就是了。”

冷真脸青了青,“到时得看具体情况。”

很快,音屏仙山遥遥可见,楚赤暝寻思道,“你先定一个限度,不然,我担心下手重了。她将你从拽下,但并未造成伤亡,这……”

冷真黯然地摇摇头,“猫肉不好吃,猫血也不好喝,算是便宜她了,不过……”她眸光一亮,“妙郁仙法很是厉害,我们就夺了她的仙元,一人一半可好。”

楚赤暝眉眼一动,“这主意确实不错,可天庭明令禁止剥夺他人仙元为己所用,不然与噬仙兽的行径无甚区别,不过,散了她的仙元倒是可以。”

冷真也遗憾地道,“那就只能散掉她仙元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过分了?可我恢复雪狼身在雪地上奔跑的时候,她藏于云中放虚箭,也是凌厉得很。”

楚赤暝惊讶地“咦”了一下,扫视她全身,没有发现任何伤处,这才放了心,正色道,“竟如此冥顽不化,那么,将她打败并散掉仙元后,召集六海千山神仙,要她当着你的面道歉如何。”

冷真表示可行,“我正是这样想的。”说话间离音屏仙山近了许多,云朵降到半空,向山腰那座月隽大殿移去。

“哈哈哈……”缥缈阴柔的声音由远及近地荡开,紫衣身影鬼魅般迅疾掠来,妙郁仙子纤臂一抖,紫袖仿若游舌吐信那般逼向冷真,身后一阵喧嚣,十几名渺仙手中纷纷化剑,倏而散向八方,向白云上的两人飞快聚拢。

碧色钰歌剑寒光一闪,幻化出千道虚剑之影,冷真左手斜点向几道主光,两侧主光在操纵之下倾折到中央,于白芒缭绕中绞作一股,在开端处复铮然弹开,似巨口吞向妙郁仙子的紫练。

楚赤暝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绯红色的剑,身形陡然一起,在渺仙中腾移挪转,赤薇剑挑向其肩胛和手腕处,不过是短短瞬间,便有几名渺仙的剑从手中脱出,手无力下垂,踉跄着落到地上。

妙郁仙子眸中寒意深深,带着刻骨的恨意,眉头一皱,紫袖上紫光大盛,圈圈排向钰歌剑,钰歌剑三重相绞主光刚刚触碰到紫袖,冷真正要催动光剑一口咬住,一下子被排山倒海的气势震退几步。

钰歌剑原身在手,上面的青光却已被紫光逼散,眼见紫袖飞快卷向左胸,冷真只有尽力后退,并拼命催动钰歌剑,青白之光从剑上腾起,她一个仰身,朝妙郁仙子下方斜掠而去,钰歌剑刃口上倾,重光霍然增大十倍,呈海浪噬天之势,劈斫向妙郁仙子。

这一招她倾尽全力,成功的话将给妙郁仙子造成重创,由于双手上举,失败的话她手毁剑毁。

楚赤暝看向这边,不由得大吃一惊,论仙力,妙郁仅居于珞瑶,南泽之下,他稍微胜一筹,她这样排不上号的居然敢采用这样的方式。

他格开两名渺仙,迅速招下一片云,垫到冷真身下,赤薇剑罩着扁状绯色光芒,呼啸过去,紫袖与钰歌剑光影相触即爆的瞬间,红光大作,横削到剑影之下,钰歌剑从冷真手中脱飞,楚赤暝手凌空一推,白云载着她飞向东方。

“嘭。”赤薇剑与紫袖撞击到一起,轰然炸开,妙郁仙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眼中盛着满满的怒意,“该死的赤狐。”紫袖翻卷向楚赤暝,楚赤暝冷冷一笑,“花猫,化作原身再斗如何?”赤薇剑毫不留情地迎了过去。

冷真抢身在渺仙之前握住钰歌剑,楚赤暝既然去对付妙郁仙子,她便轻松了许多,虽然音屏仙山五十多名渺仙皆已出动,但缺乏仙元与拥有仙元的力量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冷真对付起来比较淋漓尽致。

夜幕逐渐降临,音屏仙山却一改往日的宁静,剑影阵阵,光圈此起彼伏地蓬开,爆破声惊天动地,漫漫长夜在缠斗中流逝,所有人都感到疲倦之际,天渐渐地明了。

这才发现音屏仙山外的平地上,摆置了一张虚化出来的仙桌,各种奇珍异宝散作两堆,桌旁则围聚着附近赶来凑热闹的一干仙人。

“哎,又一个渺仙落下,妙郁仙子与楚赤暝仙君又打了个平手,拔过来拔过来,总体上还是音屏仙山处于下风。”

刚将左边的宝贝拿过来一些,又被夺回去,“冷真仙子边斗边打呵欠,看来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急什么?”

楚赤暝双眸微赤,丝毫不松懈,偏偏那只花猫狡猾得很,果真如他所言,在赤薇剑准确地避开紫袖,快要挑到她的肩胛时,化回花猫原身利索地蹿溜开,又攻了他个措手不及,好几次险险避过,差点中招。

妙郁仙子面色阴沉无比,看似她与楚赤暝打了个平手,实际她的仙元不如楚赤暝强大,仙法也不如他厉害,几番取巧才维持了大体均势,胸腹被他的气势所震,痛感阵阵传出。

两天内只吃了一顿果子,一夜在雪地中度过,又战了一夜未歇,冷真的精力几乎耗尽,倦意阵阵袭涌,比其他仙人更甚,动作开始仓促紊乱,危险逼来时方才清醒一些。

妙郁仙子忽然向西侧移去,楚赤暝眉头一皱跟了上去,试图将她阻回,却无济于事,她化作花猫穿过光影间,一跳便是很远的距离,他暗想音屏仙山与辰沐海并没有什么交情,顶多是五百年前妙郁厚着脸皮亲自向龙王麟晟提亲,要嫁与龙三太子,却被南泽冰着一张脸拒绝。

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她想在海中打不成,没关系,他与冷真都有避水珠,也就不拦了,随了妙郁的意,然而,仍是警惕四周,避免突发什么意外。

冷真看到两人移向西侧,便跟了上去,一干渺仙跟上,看热闹的仙人们跟上,堆满奇珍异宝的仙桌随之移动。

五十里外便是辰沐海,战场已经转移到了海面上,冷真自小恐水,身体轻轻一颤,随即有些发愣,不知妙郁的用意,一名渺仙瞅准她动作的僵滞,嘴角冷冷一笑,与其中三名相互一会意,身体迅疾掠到上方,橙,黑,白三光扩延而出,三柄剑交叠罩下。

钰歌剑在冷真手中不耐烦地一扫,那三名渺仙连续惨叫三声,相继坠向海中,风声涌动,海水低浪翻卷,冷真皱眉看向四周,只见二十多名渺仙朝她袭来,再不多想,钰歌剑再度绽放繁乱光华。

“哗啦啦……”左边一部分奇珍异宝被右边揽去,“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恐要胜出了。”右边仙人兴高采烈,左边仙人则充满期盼,希望音屏仙山扳回一局。

“椽。”利剑入肉的钝响响起,众人一惊,看到赤薇剑插入了妙郁仙子的左肩,鲜血汩汩流出,很快便湿了手臂处的衣衫。

所有人看得呆住,一时间忘了分宝贝。

妙郁的脸刹那间苍白无比,额头上沁出细汗,手扣住赤薇剑剑刃,咬牙一拔,楚赤暝顺势将剑抽出,眸光一狠,对着妙郁的右肩刺了过去。

妙郁右手执剑,利索灵敏地避开这一击,忍住牵扯全身的剧痛,紫袖疯那般连续卷向楚赤暝,楚赤暝神色镇定,隐隐含着久战之后的疲倦,眸光却明亮逼人,杀气涌现,仿佛皎月在夜空中脉动。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辰沐海海域上作乱。”一个黑影从海中腾然而起,冲击开百丈高浪,水珠纷落,织成的晶帘中,一袭黑袍的玄发龙三太子如履平地般站在海面上,然而,目光触到一个人的身影,不由得一怔。

漫天绯光似片片蔷薇花,编织成一副绚烂的幻世图景,其间紫袖翻卷逶迤,仿若天虹过影,然而,美丽之下,却涌动着无穷的杀气。

楚赤暝目光一冷,赤薇剑穿过其幻化而出的瓣叠层光,剑背在妙郁的手腕上猛地一拍,妙郁惨叫一声,紫袖飞快卷回手臂,楚赤暝双掌开合,引出一条绯光融入剑身,赤薇剑在主人的催引下,直直向妙郁的右肩逼去。

妙郁仙子看了南泽一眼,目露哀怜,向后退去,然而,无济于事,再是一声入肉的钝响,赤薇剑刺入她的右肩,楚赤暝掠身上前,握住剑柄正要抽出,妙郁忽然抬起左手,握住伤口处剑身出露的部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禁锢,楚赤暝抽也抽不出,不解地看着她,“你……”

妙郁仙子嘴角流露出一抹凄厉的冷笑,攥紧刃口,任掌间鲜血淋淋,向南泽所在位置退去。

所有的动作只是两三秒之间的事,南泽迅速掠到时已是这般情形,他紧抿着嘴唇,神色愠怒,一掌将楚赤暝连着赤薇剑逼开,掌风一吸,将妙郁揽入怀中。

第二十六章 反惹伤怀

南泽一脸愠色,看向楚赤暝,“何必赶尽杀绝?你也忒歹毒了一些。”

方才那一掌突如而至,余势过处,翻腾起百丈海浪,层层向远处席卷,楚赤暝稳住身形,淡淡道,“不想龙三太子也会偷袭的杀招。”

南泽“噢”了一声,“难不成,人命关天,还要提醒你一声?”

两肩重伤,妙郁仙子双手缓而艰难地抬起,环住南泽的腰际,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张纸,口中喃喃,“不知妙郁何处得罪了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两人寻上音屏仙山,说要吃了我的猫肉,喝了我的猫血,还合计着一人一半分了我的仙元。又将我逼到辰沐海来,该是要趁我没有携带避水珠,将我打下辰沐海,活活淹死,幸好,幸好龙三太子及时赶到。”

楚赤暝恍然大悟,嘴角流露出一抹恍然而嘲讽的笑,“原来如此。以南泽的操行与秉性,无论你如何浪费心思,也不可能看上你,倘若他看上了你,这样的男子,你得到也无妨。”

南泽皱了皱眉头,似有些不解这番话,正要将妙郁抱到海岸,妙郁手反而搂紧了他,“别,别动……我很疼,龙三太子,劳烦你就在海面上替我疗伤罢。”

南泽一言不发,一手环住她,腾出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肩头上,将仙缓缓渡入,妙郁苍白的脸竟泛起一抹润色,头靠他的手臂,眸光看向冷真所在的方向,又冷又满足。

这一场缠斗在此刻仿佛已成定局,冷真对付那些渺仙定不成问题,辰沐海岸边的仙桌上,奇珍异宝被悉数推向右边,众仙领受了方才的惊心动魄之后,又兴致勃勃地观赏海面上相拥的两人。

妙郁柔弱无力地环住南泽的腰际,半数棕色的长发从后背滑下,散了他的胸膛,南泽微垂着头,仙气从掌中逸出,缭绕在妙郁肩头上方,逐渐进入伤处,黑袍肃穆静扬,紫衣翩跹似蝶,一是六海千山最俊美的男子,一是姿容万里挑一的妙郁仙子,珠连璧合,堪称一对佳配。

“听说妙郁仙子五百年前亲自到辰沐海龙宫提亲,却遭到龙三太子拒绝,现在看来,恐怕三太子是想通了。”

“是啊!明明能够将妙郁仙子带到海边或龙宫疗伤的,三太子却偏偏要在海面上进行,想必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承了这门亲事。”

冷真恐水,虽然五百年无论何时何地都将避水珠揣在怀中,不时拿出来把玩一番,但还是尽量将打斗区域引向岸边,她与一干众渺仙一直在海域与岸边过渡处缠斗不休,离那些凑热闹的仙人很近,听到他们的谈话,疑惑地向楚赤暝方向看去。

她不由得怔住,好一个情意缱绻的场景!未出瑾莱仙山的五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南泽虽然当初回绝了这门亲事,但音屏仙山离辰沐海很近,妙郁又是得不到不罢休的性子,两人之间产生了不少故事兴许也说不定。

意识空白一片,她的动作瞬间凝滞,几乎忘记了周围敌人环伺,只是看着远处海面上相拥的两人,眼神痛苦而震惊,嘴唇轻轻颤抖,什么也说不出来,钰歌剑从手中逐渐消隐,南泽,南泽……

“唰。”衣衫被划破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接着便是利剑入肉的钝响,大股鲜血从后背喷溅出来,浸红了一方海水,被剧痛扯回神思,刚要回头看偷袭她的是谁,随即头晕目眩,身体不由自主朝海面上坠去。

楚赤暝正捂着胸口调息,听到众仙的惊呼声,向岸边一看,面色大变,匆匆掠了过去。

南泽沉静无波的眸中瞬息万变,黑色飞快流窜,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正要朝那边移去,妙郁环在他腰际的手又紧了紧,柔弱地低语,“不要动,我疼……不止肩头,他们还震伤了我的五脏六腑,一动全身就要散了,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情投意合,楚赤暝仙君定会救了她。”

楚赤暝红衣紫发向后猎猎飞舞,仿佛昨日拯救冷真那般情景,他速度快若鬼魅,完全能够在冷真落水之前将她接住,南泽闭上眼睛,继续将仙气渡入妙郁的肩头,阴沉的面色因浮起的苍白变得有些诡异。

那些渺仙看出冷真只是昏厥,一息尚在,无数凌厉的刀光剑影朝她劈脸落下,楚赤暝眉眼一沉,双掌迅速对引开扁平的绯色光界,向越来越近的场景推去,“轰……”几柄刀剑被震飞,几名渺仙相继发出几声惨叫,与冷真一道向下坠落。

楚赤暝终究是晚了一步,搂住冷真时,她已落入海水中,由于速度太快,他一时稳不住身形,连带她一道移动了三丈才停下,海水被冲拨开一条凹槽,两侧被挤压腾起,翻卷而下,重重打在两人的身上。

那是岸边浅海域,只淹到脖颈处,楚赤暝用力甩一下头,水珠从紫发上飞溅入海,随即抱着她冲出海面,落到辰沐海边,也觉得全身没了多少力气,其实,昨日南泽给的那粒丹药,只起到抑制伤势的作用,却无治愈之效。

仙桌旁的仙人因一系列变故都有些发怔,方才见冷真落下,几名凑热闹的仙人飞身营救,却不料被楚赤暝那惊天动地的一掌震落海中,虽然不似渺仙那样抵抗力弱,从而葬身海洋,但湿漉漉地从海域中出来,脸色又尴尬,显得十分狼狈。

一名仙人隐隐记起来的目的,木木地将右边的奇珍异宝拔向左边,却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再关心,所有仙人的视线都在海面上和岸边两处移动,万万不曾想到事情竟到了这般地步。

楚赤暝将冷真面朝下,半环手臂,撑住她的两肩,在后背翻检一番,蓝衫破开处,伤口正在脊背正中,他将她的血止住,犹豫半秒,垂下头,嘴唇贴到那裂开的肌肤上,吸出弥漫在其间的鲜血,将血吐出时,无意中瞥到海面上投来两束隐含着排斥之意的目光,他对着那个方向微微一笑,两指按住冷真裂口边缘,向两轻轻分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伤到肺腑。

然而,她心肺本来就不好,只是勉强维持完整,表下却有些欲分未裂的迹象,因为没有伤到最深处,方才得以续命,然而,方才那一剑,显然再次震伤了她的心肺,恐怕咳嗽起来会疼得更加厉害。

手覆在她的背心上,将所剩不多的仙力渡入,任他仙法再高强,大战噬仙兽受了伤,为冷真散了一些仙元,又经过整夜的缠斗,几乎精疲力竭,不知需要多久才恢复。

感到她的气息终于稳定下来,没有了性命之忧,他站起身,招下一朵云,正要踏上,忽然目光一狠,掌中一团绯光向仙桌逼去,仙桌化作碎片湮灭,奇珍异宝抛向空中,又“哗啦啦”地落到地上。

众仙身体不由得一抖,然而,无理取闹在先,出了那么多人命,他们也深知愧疚,即使此刻能轻而易举地将楚赤暝拿下,也待在原地不动。

楚赤暝踏上白云,御向羽溯仙山,怀中的冷真忽然动了动,闭着眼睛,手下意识地推他的胸膛,“这是去哪里?”

他按住她的手,“冷真仙子,我带你去疗伤,再将你送回瑾莱仙山,可好?”

冷真迷糊中听出是楚赤暝的声音,感到一阵安全,没有直接回应他,想了想又问,“他们……还在抱着吗?”

他回头看向辰沐海,依旧是原来的位置,依旧是鹣蝶相依的情景,如实答道,“是的,不过,南泽只是在替她疗伤而已,就如我现在抱着你,我们也没什么,冷真仙子……”

她的嘴角动了动,“看看,我怀中的避水珠可还在?”

手探进她的衣服,尽量向外,不碰到她羞涩处,指尖触到一颗温热的珠子,“还在。”

冷真神情浮起一丝释然,在他怀间蜷了蜷身体,嘀咕道,“后背,怎么凉飕飕的?”

在海面上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妙郁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十天半个月愈合,南泽移到岸边,将她放下,一言不发地朝北方走去。

众仙一时疑惑,怎么忽然就冷淡起来了?

“龙三太子。”妙郁在后面喊道,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南泽回过头来,口气淡漠,“你跟着我做什么?”

妙郁仙子双眸含泪,他当着众仙的面抱了她那么久,又抛下她,是故意让她难堪吗?

南泽见她不应答,又迈开步子,妙郁在后面戚戚道,“你刚才……”

他这次没有回头,丢下一句话,“换作是男仙我也会这样做,你不要多心。”

妙郁仙子脸上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水泽后的目光忽然一寒,招下一朵云,迅速向音屏仙山离去。

南泽才想到自己竟然忘记了御云这回事,也招下一片云来,踏了上去。

“啧啧。”女仙意味深长地看向身边的男仙,带着一丝羡慕。

一名男仙干咳一声,“其实我更愿意让楚赤暝仙君抱。”

另一名道,“你忘记方才他一掌轰开仙桌的样子了?眼神充满杀气,面色阴沉较南泽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名男仙身上冒起一层寒意。

第二十七章 腹黑太子

一片白云慢悠悠地朝羽溯仙山飘去,由于耗尽了力气,楚赤暝只能略作方位牵引,他侧躺在云上,将蓝衣仙子环在臂弯中,胸膛则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深紫色的长发搭在她的颈上,仿佛与她的缠绕在了一起。

他寻思着先回羽溯,服下几颗有用的仙丹后,带她到丹草仙处,将她后背的伤连同心肺一同治好,倘若顽固无情的丹草仙不救,便将她带到其他医仙处,先治好外伤再说。

他缓缓阖上眼睛小憩,分出一缕心神催引白云不偏离方向,冷真却又有了些醒意,朦胧感到后背一片温热,特别是伤口处滚烫无比,遮蔽了难耐的痛觉。

恍然意识到贴着自己的是楚赤暝,并且隐隐有肌肤相挨的错觉,喉咙不满地呻/吟了一声,拼命动身体想要逃开那个怀抱,全身却只是无力地轻扭了一下,楚赤暝将她抱得更紧,禁锢得她再也动不了分毫,在她耳边道,“冷真仙子,我只是为你取暖而已。”

她不再挣扎,南泽总是让她害怕,楚赤暝却带给她安全感,她享受着那种宛若母君臂弯的温暖,又慢慢睡了过去。

“咻”,条练划破空气的声音凌厉地响起,近在耳旁,楚赤暝霍然睁开双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妙郁仙子那一张挂着残忍笑意的脸,紫衣身影已经掠下到距他与冷真两丈高处,而她的紫袖足足蜒卷出一丈多远,看似美丽轻柔,却携带着万钧之势,向冷真的脑袋索去。

千钧一发,再也没有机会应对,楚赤暝倾身一覆,将冷真压在下面,眉峰动了动,闭上眼睛,等待最后时刻,七万年的光阴中,他过得无忧无虑,没有什么牵挂,活着固然好,但倘若死亡莅临,他也会微笑赴约,然而,不知为什么,眼下正是这个时候,他却希望能保住一命,只是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艰涩之笑。

妙郁仙子冷哼一声,一片紫色光圈乍开,紫袖重重斫下,然而,在碰到那一袭红衣时,并没有她幻想的两人轰然爆炸、形神俱灭的场景,紫袖软软地垂落到赤狐后背上,震惊之下,定睛一看,才发现紫袖断了一截,余下部分飞快向上收缩,退到手肘处方才停住,露出纤白柔嫩的小臂。

她气急败坏地环顾四周,余光瞥见下方凌空伫立着一个黑影,正复杂地看向她,眸中愤意澎湃,“妙郁仙子原来是开杀戒来了,难怪走得那么急。”

妙郁全身一下子没了力气,颤着嘴唇解释,“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之前对我苦苦相逼,我……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是想惩罚一下他们而已,音屏仙山也不是能够随意欺负的。”

南泽黑袖一甩,“即便如此,你趁人重伤偷袭,就是小人所为,我真后悔替你疗伤,请你马上离开。”他升到与白云同样的水平高度上,垂眼注视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人,手指骨节突兀,曲向掌心,攥成拳头。

妙郁双眸含泪,怔怔地看了他两秒,见他不但指责自己,注意力还转移到了别处,抽泣了两声,化出一截虚袖接在断袖上,不甘又悲戚地御云离开。

楚赤暝终于等到他们之间的事了结,缓缓从冷真身上起来,红衣和米黄色里衣被掀开一些,露出厚实白皙的胸膛,上面缠着冷真的紫纱仙锦,白色腰带则松松地束住两衣,仿佛是风流韵事之前,又似乎是之后。

移开后,冷真背上被压制住的伤口处血色泛起,开始浮肿,风过撩起的空隙处,白嫩的肌肤隐约可见,明晃晃地刺着南泽那一派深沉的眸子。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情景,目光定格到楚赤暝淡然而妖冶的脸上,牙缝间吐出两个字,“畜牲。”

手一举,沧问剑剑柄从掌中化出,很快延展出剑身。

楚赤暝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眸含笑意地道,“既然龙三太子说是我的人,那请问我为何碰不得?我与冷真仙子,呵,要做什么,要去何处,只是我们自己的事,龙三太子管得未免多了。”

南泽动作一顿,沧问剑颤抖了一下,缓缓化归无形,静默了几秒,俯身下去,将冷真抱起,楚赤暝也不拦,只是神色变得有些严肃,幽幽道,“她心肺不太好,你不要刺激到她,她自小恐水,待伤好后,劳烦你将她送上岸。”

南泽垂头看了怀中昏睡的女子一眼,又看向他,语气淡然如水,“尽快赶到济霖仙君那里,你还有救。”

楚赤暝重新躺到云朵上,无谓地笑了笑,“按照这御云的速度,我还是先回羽漱仙山好了,起码羽漱仙山的丹药比辰沐海龙宫的好。”

南泽表情僵了僵,没有说话。

混沌中隐隐有一种熟悉感,仿佛自己回到了某个地方,眼皮很重,不知道遮蔽了瞳孔多久,身体宛若置于漫天的棉花之中,十分舒服,睁开双眸环顾了一下,她正躺在那张垫了三层丝质绒毯的宽大紫檀木床上,三色相间的锦被盖在身上,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冷香。

毯尾则点缀了无数颗细小的夜明珠,镶嵌墨碧两色宝石,交辉相应,熠熠生辉,银钩将蓝色帷帐高高挂起,垂下的紫色流苏被海水撩拨来去。

一个黑袍身影坐在床缘,凝视着手中那一支碧玉箫,目光久久不移,修长的手指在箫孔和箫身上轻轻抚游移,眼眸一派幽深,细碎的星光静止不动,凝固成一种永恒。

这是五百年前么?为何所有的场景都一模一样?包括太子抚箫时的动作和表情,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南泽伫立在床边,这次却是坐在床缘,他没有注意到她苏醒,仿佛沉浸在了某种思绪里,这一点,竟也与五百年毫无二致。

冷真静静地看他好一会,寻思着让他察觉到她醒来该采用各种方式,倘若她唤一声“龙三太子”,或许吓到他也不一定,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南泽身体一抖,手一顿,碧玉箫从手中落下,在地上摔成数截,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断箫几秒,终于转头看她,眸中怒意汹涌,却拼命克制住自己,淡淡问道,你醒了。”这样的场景,身体不由得一寒。

便重新闭上眼,清空一切意识,让自己逐渐进入那一片混沌的世界中,然后寻到清醒的感觉,身体轻轻动了一下,并发出一声饱睡之后满意的浅浅呻/吟,意犹未尽地,缓缓地睁开眼睛,正好迎撞到南泽垂视的目光,有些疑惑而惊讶地问,“这里是哪里?”

南泽眉头皱了皱,“你不是早就醒来,又看了那么久么?”将碧玉箫放入帷帐上浮凸起来的绿绒袋中,负手伫立在床边,看着她,目光沉定,仿佛经了几十万年的岁月。

冷真目瞪口呆,缓了缓神,问道,“你不是一直背对我吗?又怎么知道我早就醒来?”

南泽的嘴角隐有一抹似笑的非笑,看起来有些诡异,“你不是一直熟睡么?又怎么知道我始终背对你?”

冷真哑然,坐立起来,才发觉浑身的痛感已经消失,仿佛有一股清风在体内流窜,舒适无比,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到后背,按在那个伤口处,不但愈合了,结的痂只有隐约的触感,看来已经消了许多,不知为什么,她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

南泽缓缓道,“再用两日贝皙液,你的伤疤就会全部消失。”

冷真脑袋一轰,手一下子捂住前胸,失声道,“你,你脱我衣服?”

他眸中闪过一丝讶然,“楚赤暝碰得,我碰不得?”

冷真显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眼睛睁得很大,身体轻轻颤抖,南泽……脱了她的衣服?

见她这副模样,他皱眉道,“在能够通过衣服被剑划开处为你上药的情况下,我为何要多次一举脱你衣服?”

冷真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感到不对,手再次摸向后背,脑袋再次一轰,苦着脸,几乎就要哭出来,“衣服已经被缝好了,你,你骗我。”看来是用云锦线缝的,天衣无缝。

南泽镇定自若,“难道仙鬟不能做这些事么?为何要我亲力为之?”

这次她可没那么好骗,环顾四周,透过寝房门向外望去,只有两个虾兵守在殿门口,愤愤地看着他,“哪有什么仙鬟?”

南泽背过身去,声音却是低了一些,“我什么也没有对你做,你的身体,你该是很清楚。”

她仙身未破,这点自然是明确的,但一想到南泽在她不知情的状况下脱她的衣服,便有一种要抓狂的感觉,然而,并没有愤恨,也没有羞耻,说不出来的意味,仿佛是……

他又道,“我没有脱你的亵衣,等于什么都没看见,你不要耿耿于怀就是。”

她终于释然了一些,然而,他说的这句话却让她有点不自在,觉得还是避开这个话题才好,正在这时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心一紧,“我来了多久了?”

“十天。”

“楚赤暝呢?”

“回羽漱仙山了。”

“他怎么样了?”

“他身负重伤,不过,我将你从他手中带走时,他还活着。”

心里咯噔一下,匆匆下床,穿好鞋,准备向南泽告辞。

第二十八章 雅然狐君

在与噬仙兽缠斗中,楚赤暝后背挨了深深一爪,南泽救她那一道不及楚赤暝严重的伤疤都用了十日,楚赤暝的伤又岂是那么容易好的?再说了,他们在辰沐海边将南泽戏弄了一番,南泽不见得会大气量地给他多好的丹药,而后,未曾休息过的他又与妙郁仙子战了一个晚上,定然损耗了不少仙力。

辞行的话尚未说出口,便听到南泽问,“你要见他?”他深沉的眸子一时很复杂,不知掩藏了多少东西。

冷真暗谢他免了她一番客套,“确定他没有事,我才放心,龙三太子的恩情,冷真一定铭记于心,以后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且是我能帮上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南泽似乎并没有将她这番话放到心里,只是淡淡道,“那你去罢。”

冷真从怀中掏出避水珠,攥得很紧,匆匆向殿外走去,南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忽然忆起楚赤暝说的那句话来,“她自小恐水,待伤好后,劳烦你将她送上岸。”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愿送她。

冷真气喘吁吁地上了岸,念诀招云,然而,由于慌乱失措,意志力不集中,那朵被她看上的云硬是不下来,她又使了一次决,云朵方才慢悠悠地降到她眼前,她化出钰歌剑,习惯性地在上面捅下十几个窟窿,见没有什么异样,方才放心地踏上去。

她内心很不踏实,仿佛有什么问题悬浮在上面,仔细一斟酌,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问题一,十日来她一直躺在南泽的床上,南泽就寝时睡在何处?问题二,为何南泽对那一只碧玉箫那么痴迷,每次她苏醒,都看到他盯着碧玉箫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问题三,南泽的寝房中似乎有第三个人存在,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要说第三个问题太玄乎,或者是她多想的缘故,那么,第一个问题让她又敏感地提了起来,虽然南泽在事实面前以未脱她的亵衣来消罪,但鉴于他连说了几个谎话,信与不信,她倒是拿不定主意了,无论如何,总归是看了她的肩腰背,再加上倘若他每夜都与她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仙身未破,她仍忍不住再打了一个寒战。

至于第二个问题,她有些怅然,南泽的表情尽是追思之意,只抚不吹,分明在祭奠离开抑或逝去,四万五千年来,他可曾爱过什么女子?如今他独自一人,又是什么样的情况?还是说,那箫是其他人留给他的遗物?除了她在他身边醒来的这两次,其他时候,他是否也在抚着箫度过仙界漫漫光阴?

冷真不愿再多纠结,将云御得飞快,两个时辰后,落到羽漱仙山墨穹殿院中,看到眼前的情景,总算是放了心。

楚赤暝正伫立在院旁,垂首注视玉盆中绽开的蓝色紫阳花,朵朵相簇成球形,半嵌在绿叶间,瓣瓣似花形蓝冰,又如蓝火静静吐焰,明媚雅然,遗世独立,在微风下摇曳出满院冷香。

他一手执白壶,一手执黛杯,杯盏中的水澄澈清明,映衬着杯壁,显出两分绿意,鹅黄色的茶尖静静地舒展开来,仿佛是观赏够了那盆紫阳花,他颔首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茶具同时抛掷而出,白壶向西空飞去,黛杯则掠向东穹。

“这是……”冷真疑惑地问,“是不是羽漱仙山有很多茶具,你便不珍惜了?”

见是她,他一时有些惊讶,随即恢复平静淡然,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白壶往星霜山承接晨露,黛杯往君涟山摘取漪针茶嫩尖,明日起来,又是一番绝饮,这七万年来,我每日的乐趣,便是品当日的露茶,等次日壶杯同归,不过……”

他看向盆中的蓝色紫阳花,眸光流转着依依神采,“现在又多了一种乐趣,便是赏花。”

冷真更加明白,楚赤暝被认为是六海千山最为魅力的男仙,眉眼若远黛之山衬星辰,侧面似峰峦错落削千仞,大气精致,隐含高贵王者之风,紫发红衣虽然妖冶,却无一丝女气,除此之外,他雅趣悠然也是一个重要因子。

她固然觉得蓝色紫阳花不错,不过,最喜欢的却是地狱之花曼珠沙华,灼灼开在忘川河畔,指引亡灵来生之路,美丽却弥漫死亡的气息。

迎楚赤暝的意随口夸了一下紫阳花,随即直截了当地问起他的伤势。

楚赤暝自顾自地扫视一下全身,“咦,你看我,像是重伤的样子么?”

冷真盯着他,却见那双眸子黑亮幽深,仿佛什么也没有藏,又仿佛藏了太多的东西,让她寻不到说谎的迹象,“那你说说,是怎么好的?”

楚赤暝挑眉,“只能说羽漱仙山的仙丹比辰沐龙宫的要好得多,再加上休息了十天,后背伤口也愈合了。”

冷真寻思,他后背受了一爪,又在两场缠斗中耗尽了气力,服丹药和休息便能恢复如初,那不妙的预感兴许真的是多虑了吧?

第二十九章 意外变故

楚赤暝手伸进袖中,掏出折叠好的紫纱锦带,轻轻一抖,紫带逶迤展开,垂搭过掌心,在晨光中游移着流萤般的光泽,有礼道,“伤既然已经好了,冷真仙子又有了心上人,这样的贴身之物我留着不妥,还是物归原主罢!”

冷真结接过紫纱锦带,包扎过伤口的位置竟一点淡淡的血迹也寻不到,仙子皆配有这样的仙带,舒缓飘逸,华美高贵,很是符合身份,她刚要用上,却又被楚赤暝拿了过去,温声道,“冷真仙子,我帮你。”

她怔了怔,手臂微微曲抬起,紫纱锦带经过她的后腰,呈弧形拖曳到裙裾上,他绕到她身前,将紫纱锦带的末端挽经她的臂弯,两条长长的锦绦垂落下来,斜倾蜿蜒过蓝衣祙角,逶迤在地,仿佛薄雾中闪耀着点点碎金光。

她旋转两周,身姿如蝶舞般轻柔翩跹,笑道,“可算是完整了,不然总感到缺了些什么。”

楚赤暝点头,眸中星点稀疏,“那幸亏我做出了物归原主的决定。”

冷真心想,既然楚赤暝没事,她便该回去了,南泽的恩情以后再报也不迟,五百年来,她从未出过瑾莱仙山,这次不告而离,几乎半月未归,母君一定很焦急,得先回去让她放心才好。

楚赤暝也不留她,只幽幽说了一句,“冷真仙子,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冷真心术不正地想,他与温良玥还是有相似之处的,都舍不得客人,羽漱仙山上渺仙六十余名,仙鬟四名,他竟也感到孤寂,既然如此,与温良玥在一起的话,或许能消了寂寞。

为了不让笑意太明显,她捂住嘴咳嗽了两声,踏上早就落在院中的白云,归向瑾莱仙山。

似乎有一双眼睛在追随她,冷真下意识地回过身去,只见楚赤暝仍站在那盆蓝色紫阳花的旁边,脸上收敛起一贯的悠然,神色有些凝重,她由衷感慨,不想楚赤暝竟如此好客,客人走了也要肃穆地相送。

躺到白云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那一个玄发黑衣的身影,此刻最关心的问题是,南泽十个晚上究竟睡何处了?

“嘭。”身后响起半尖锐半沉闷的爆破声,时间仿佛凝滞了下来,思绪也在刹那间中止,她迅速起身,只见墨穹殿前,蓝色紫阳花之旁,楚赤暝含笑注视她,血雾从周身散向院中。

冷真大吃一惊,忙御云返归,他的伤根本就没有好,他一直在掩饰,她又气愤又心疼又后悔,原来,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嘭嘭嘭……”静止两秒之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再度响起,虚无之气从楚赤暝胸腹以及四肢冲出,连带一团团浓郁的血雾,很快在空中蓬开,他张开双臂,仿佛一个拥抱的姿势,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赶来的仙鬟吓得一动不动,竟忘记了去扶,居住在山腰之下的渺仙纷纷向墨穹殿赶去,速度却不及冷真快,她的身体斜飞出去,几乎擦着地面而过,一声令人心悸的钝响过后,楚赤暝重重摔到地上,后脑将触地的瞬间,冷真迅速将手掌垫到他头下,及时托住。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冷真松了口气,方才,楚赤暝满头紫发已经先着了地,她的手指穿插进他的发间,险险救了他一名,此刻,她的身体已经完全趴到了地上,与躺着的楚赤暝呈九十度交角。

楚赤暝已经昏厥过去,红衣仿佛在血中浸过,颜色更艳更深,苍白的脸上蒙了一层血雾,仿佛血溅到冰雪上,不沁,亦不融。

“仙君……”,“仙君……”

旁边的一干渺仙焦急地疾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冷真探了探楚赤暝的鼻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艰难地将他抱起,走向墨穹殿,又回头道,“我是楚赤暝仙君的知交,定会保住他性命。”

在疑惑,戒备,讶然,担忧各种目光中,冷真步入墨穹殿,将楚赤暝放到寝房大床上,在床边坐下,从袖中碧罗帕将他脸上的血迹拭了,渡了一些仙气让他的呼吸平稳顺畅起来,而后考虑该将他交与哪一个医仙。

楚赤暝这样的情形,怕是南泽也拯救不了他了,一旦五脏六腑溃朽,心肺彻底衰竭,渡再多的仙气也没有用,须得冠上“无双”,“独步”,“绝顶”等类似用语的专门医仙才能接手,羽漱仙山五百里开外的眉饮仙山,住的济霖仙君顶的便是“聚黛珠”的帽子,是为“聚黛珠仙医”。

聚黛珠仙医可起死回生,只要死亡不超过两个时辰,可生肌延筋,即使全身无一完处,可造血,即使血流尽,可解所有毒,即使深入肺腑,全身腐烂不堪,只要死亡不超过两个小时,仙泽尚在。就连其他仙域的仙人出了意外,也会带上重金到六海千山来寻他,六海千山最富裕的不是势力最强大的瑾莱仙山,而是眉饮仙山。

然而,济霖仙君的为人操行却与医术有着云泥之别,冷真便将所有六海千山的医仙都仔细考虑了一遍,一个个排除,最后才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赤暝,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外面都是血?”一个焦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有些紊乱的脚步由远及近,接着便是候在外面的渺仙拦人的喧嚣。

竟然是……温良玥!冷真吃了一惊,只见楚赤暝紧闭的双眸一下子睁开,拼命地要坐起来,然而,后背只微微一抬,又无力地倒下,急促而虚弱地吐出一句话,“快,快将大门关上……”

第三十章 疯狂与逃避

冷真不料楚赤暝躲避温良玥这般厉害,惊讶之际,又听到他在外面愤愤道,“我对楚赤暝的心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即使整个六海千山的仙人都要害他,我定是救他的唯一一个,让开,让开……”

渺仙们便为他让出了一条路,他们见过温良玥无数次来到羽漱仙山,面对空荡荡的墨穹殿无比颓然的模样,只有其中一位担忧他看到楚赤暝的情况后过于激动,或许生出什么事端来也说不定,同情地相劝,“只不过是他的一位知交在院中出了意外罢了,他正在替那位知交疗伤,万万不可打扰。”

温良玥更是不依,“知交?他独来独往,闲云野鹤,何来知交?又有谁比我更理解他?他是最怕牵挂的仙人。”身影离殿门越来越近。

楚赤暝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张脸更加苍白,口中又喃喃道,“快,快关门,冷真仙子,快……”

冷真听够了外面的好戏,经过楚赤暝这一提点,才知自己差点误了大事,遵他的意匆匆出寝房关了殿门,俯身抱起他,目光投向窗外,看来,只能从这里出去了。

温良玥看到大门紧闭,更是焦虑,折扇一下下敲在门上,“以前我来时,墨穹殿空着,你人不见了踪影,想是为了避我不及关门的缘故,现在满院血雾,你又关了大门,究竟出什么事了?赤暝,你让我看你一眼好吗?”

冷真驻足聆听,不想断袖竟深情如此,一时忘了行动,怀中的楚赤暝动了动,她垂头看到他眉峰微动,嘴唇轻颤,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力气,便伸手去打开窗子,然而,窗户是整块青墨玉镂花嵌于墙中,浑然一体,最大的孔只有手掌那般,可透过镂空观景,却无法直接打开。

她站在窗柩前,环顾四周,只有大门和窗户两处可出到外面,殿门是断断不能经的,温良玥缠起来定会浪费半天时间,而这窗户,恐怕也只能破了,然而,她是客,怎么可以第一次来便毁了人家的房间?

折扇敲得更加快急,仿佛密集的冰雹砸在玻璃上,温良玥的声音也更大了些,“赤暝,你可是连打开门的力气也没有了。”将折扇收入袖中,抓住门环,用力向内推去,门开了一条缝,接着便纹丝不动,才意识到门是反锁了,仍是不断地推,缝开了又合,门缘撞击发出“砰砰”的响声,从浅缝中却只看到挡住寝房的玄色大帘子被风带得微动。

“你定在里面。”温良玥喘着气,手继续推门,“呵,我观察过墨穹殿寝房的窗户无法打开,只有殿门能出来,你又会去哪里?赤暝,求你,我只想看一眼你。”

一干渺仙目瞪口呆,他们只领教过温良玥怅然若失的模样,不想今日竟如此失态,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温良玥做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

冷真仍在踌躇,楚赤暝气息又微弱了下来,她已没有心思听温良玥在外面倾诉断袖之情,明知不可能还是伸手推了一下窗户,果然不全是玉,而是将玉匀镀在最牢固的苍槿木上,难怪这房间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淡香,仔细一看,上面还题了一些诗词,仿佛远山淡水,清渺寥远。

她更加犹豫,窗户竟这般诗情画意,强行破开的话暂且不管楚赤暝介怀与否,她自己都不忍心,而在此刻,外头的温良玥终于精疲力竭,后背靠着殿门缓缓坐下,悲怅地凝视着虚空,再也没有声息。

她松了一口气,渡了一些仙气到楚赤暝体内,将他重新放到床上,走到窗户前,手上萦绕起一团淡蓝色的光芒,纤掌一竖,光芒依指变成刃形状,从窗户边缘向上切去。

窸窣的声音在苍槿木柩缘响起,急急切开,殿外只有渺仙在小声讨论,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冷真回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楚赤暝,他的嘴唇也逐渐苍白了起来,几缕紫发凌乱地搭在脸颊上,心一紧,加快了速度。

殿外忽然响起一声熊猫的怒嚎,接着便是身体疯狂撞击殿门带起的阵阵响动,回荡在整个大殿中,女渺仙失声尖叫,向山下逃去,男渺仙纷纷后退几步,失措地看着着一变故。

熊猫最先是吃肉的,温良玥隐藏的一面终于爆发了出来,身体陡然增大两倍,门牙旁的两颗尖牙瞬间长长,向上凌厉地弯去,尖端细如针芒,闪烁着逼人的寒光,丰硕的身体拼命撞击着殿门,每一次都使到了最大力气,那一双温润汪汪的眸子此刻有些赤红,无数情绪在其间涌动,瞬息万变。

顾不了那么多了,冷真忙收了掌中的光芒,快步走到床边将楚赤暝抱起,身上笼罩着淡蓝色的光芒,撞向窗户,“哗啦啦”无数墨玉碎片和苍槿断木向外飞去,她随之冲出,急急招下一朵云,在上面刺了几个窟窿后踏了上去,匆匆御向西边眉饮仙山。

“嘭。”一声巨响,两扇殿门轰然倒地,熊猫被惯力所带,庞大的身躯滚到地上,光芒一耀,化作白衣俊美男子,狼狈起身,踉跄朝寝房奔去,一干急于得知主仙情况的渺仙也纷纷涌了进来,然而,一撩开玄色帘子,所有人都怔住了。

一个正正方方的窗洞霍然呈现在眼前,墙角散落了一些碎玉和残木,锦被仍叠在床头,只是床单上浸了一滩人形血迹,宛若泡在鲜血中,恐只要轻轻一按,便有鲜血沁涌过指缝。

楚赤暝,究竟流了多少鲜血?

原来他借着撞门的巨大响声作掩饰,等于是悄无声息地溜了,温良玥赤红着眼,意识却也有一丝清晰,猜测这是他的迷惑计策,在衣橱,床下翻找了个遍,不见他的踪影,方才掠出窗户,凌空站定,东张西望,不知朝哪个方向而去。

西向,他知楚赤暝极不待见眉饮仙山济霖仙君,东向,丹草仙山丹草医仙忒不好说话,北向是紫色澳若海,住着一名龟医仙,只是行迹无踪,楚赤暝也不太可能去那里。

寝房内的一干渺仙在焦虑地讨论山主去了何处,温良玥无心听他们的废话,看看东,看看西,又看看北,每个方向的机率都是三分之一,仿佛是听到一句“不知那位女仙将仙君带往何处了,不过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断然不会伤害仙君。”他一个咯噔,差点摔落下去,怎么可能?他会与哪一位女仙在一起?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他再也不犹豫,招下一片云来,随意朝一个方向赶去。

楚赤暝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冷真,眸光涣散而黯淡,“冷真仙子,请不要再为我输送仙气了,五脏六腑正在溃败,没多大用的。”

冷真的手正交叠覆在他的胸膛上,掌上白气氤氲,析出无数缕进入心肺,听到他这样说,眼泪差点落了下来,“你为何要苦苦忍着,本来可以好的。”

“本来……”楚赤暝苦涩一笑,差点说,“本来那一日,南泽可救我。”又觉得不妥,换一句话,“本来就好不了的。”

冷真疑惑地喃喃,“怎么会这样?后背那一爪虽然动了心肺,但尚不致命,要说在战噬仙兽和妙郁中精疲力竭,休息够了也无大碍,怎么会这样?”

楚赤暝的笑反而舒展开来,“冷真仙子,我们可以看到身体表面,又如何得知内里真相?”

冷真仍皱着眉,“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事情她都是亲眼目睹的,而也正好疑惑在此处。

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想要八卦一下,“刚才温良玥可真是疯狂。”

楚赤暝知道在青卧仙山上孤寂了那么久的温良玥定是什么都告诉她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口气清淡中带着感慨,“他这又是何苦?我已告知他我喜欢的是女子。”

冷真好奇问道,“他向王母请求与你一道在瑶池盛会上献舞,你当时……”

楚赤暝轻叹一声,打断她,“我倒是吓了一跳,预感到事情不妙,正要起身为他解说,王母盛怒之下,先一步下令取了他仙元,贬为谪仙两万年,如今才是过了一万年。”

冷真“噢”了一声,“王母之令,从未收过,比玉帝老儿还要执拗。”

话刚说完只听楚赤暝惊呼一声“小心”,他拼命要立起身来,却像在墨穹殿寝房中时那样微微抬起一点,又倒了下去,眼睛直直地盯着上空,焦虑和沉痛交织在一起,胸膛不断起伏。

冷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却见一道闪电当空凌厉劈下,近到头顶,已经躲避不及,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意识一片空白。

“嘭。”脑袋一轰,闪电在她头顶上炸开,长发纷纷扬起,无数青丝末梢被削落,飘向四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痛感,只是晃了晃方才稳住。

楚赤暝松了一口气,“幸亏只是一个训诫,切忌以后不可妄论王母娘娘。”

第三十一章 见色起意

冷真拍了拍胸口,惊魂甫定,怒火从心底冒起,正要骂一句,“气量狭小。”抬头看见头顶上方的云层中有闪电隐隐脉动,便将话咽了进去,以赞赏的口吻道,“王母娘娘母仪三界,赏罚分明,堪称典范。”

云层中的闪电这才没了踪影。

楚赤暝方才受了一吓,牵扯到五脏六腑,阖上眼睛,又逐渐晕厥过去了,弱而缓地问道,“冷真仙子,你这是要将送到何处?”

“眉饮仙山,寻济霖医仙为你治伤。”

楚赤暝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无力说出,头一歪,彻底没了意识。

冷真的心再紧了紧,将云御得飞快,五百里的距离,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了目的地。

为图清净,琨妙殿下方专门建造了供客落脚的宽大仙台,求医的仙人领了序号牌,皆在仙台上等着传唤,无论是什么身份,到这里便只能乖乖地听从安排,不然得罪了济霖仙君,那伤病再无医仙可治。

只见仙台上的场景惊心动魄,有的仙人血全枯了,皮肤宛若一张白纸,有的仙人身体断作无数截,被勉强凑在一起维持人形,有的身重剧毒,全身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各另有一名完好的仙人守着一箱奇珍异宝陪在身边,诸仙并不悲伤,只是面露焦急之色,只要不过两个时辰,就还有救。

冷真却不顾礼节,被鲜血染红了一半的白云在仙台上停下,抱着楚赤暝匆匆向台阶走去,随即被两名渺仙拦住,其中一位将一块标着“九”的白玉牌塞到她的手中,又朝仙台边缘扬了扬下巴,“济霖仙君正在救四名仙人,场地上又另有四名排在你之前,不管你是谁,请耐心等待。”

冷真将玉牌扔到地上,看一眼怀中的楚赤暝,压抑着胸中的怒气,“可他的五脏六腑正在溃败,支撑不了多久。”

那名渺仙似乎觉得好笑,“毕竟还活着,你看看躺在地上那几位。”

冷真环顾一下四周,不由得怔住,有的仙人流尽了血,皮肤宛若一张白纸,有的身体断作无数截,被勉强凑在一起维持人形,有的身重剧毒,全身腐烂,露出森森白骨,虽然她早就听说过济霖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开了眼界,这些仙人,竟真的能治好?

她再次垂首看向楚赤暝,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声轻咳,从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个人,发束青玉冠,身着黑白衣衫,面容倒是挺俊逸,只是多了四五分凡尘味,镇定的神色中也隐隐藏着浮躁,冷真第一眼便不喜欢,但由于对方是济霖仙君,楚赤暝还得靠他来救,便摆出一副有礼的神情。

“将五号六号抬上去。”济霖现在台阶中央,淡淡吩咐道,神色忽然一顿,目光定格在冷真身上,目瞪口呆,怎么,怎么会有如此美貌的女仙?在他见过的女仙中,妙郁仙子姿容是最好的,仙台边缘的那名女仙却还要美上几分。

全身无血的仙人被抬了上去,断作无数截的仙人被一大张锦布裹着,提了上去,济霖竟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仙台,几秒之后才缓过神,对身后等待吩咐的两名小医仙道,“将他们安排到笠回居,我随后便至。”

冷真心里一个咯噔,济霖眼中一开始便泛起某种欲/望,且愈来愈强烈,嘴角扯了扯,却似乎是将口水吞咽入喉咙中,随着济霖步下台阶,向她走近,作为仙子的灵敏让她分外感到一股热浪随之袭来,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济霖微笑走到她跟前,俯身将玉牌捡起,看着她道,“你确实用不到这个了。”

抱着一大个男子,冷真手酸脚麻,一动不动地问,“为什么?”

她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济霖扫了一眼她怀中的楚赤暝,“因为他快死了。”

冷真心一扯,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但她不明白楚赤暝要死了与她用不到玉牌有什么关系。

济霖进一步道,“你不知道么?他的仙元已经散了,我之所以能够在仙人死后两个时辰内将其救活,便是因为体中尚存的完整仙元,需要死后两个时辰才涣散的缘故。”

冷真微微踉跄一步,难怪将楚赤暝抱回墨穹殿寝房中后,她便感受不到他身上任何仙气,竟与温良玥是同样的情形,还以为是伤势过重的缘故,现在才想到伤势重与否与仙元是没有直接联系的,那么楚赤暝的仙缘怎么散了,又是如何散的?

济霖观察着她,脸上浮起满意的神色,继续道,“换句话说,倘若重伤病人体内的仙元散了,则一定要在死亡之前将伤病治好,否则,一旦心脏停跳便再也没有机会。”

冷真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横在楚赤暝人中处探了探,不知何时,他的呼吸又变得微弱不可触,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停止,她又渡了他一股仙气。

济霖摇摇头,“不但四肢瘫痪,他的五脏六腑已经严重破损,并且开始溃朽,你几番渡入仙气,虽然暂时救了他一命,但残废的心脏艰难带动仙气运转周身,眼下正濒临崩溃状态,一旦停止,便会破碎成一堆烂肉。”

冷真下意识地抱紧楚赤暝,“救他,现在就救他。”

济霖绕有深意地看着她,“我是医仙,自然会救,前提是你的条件能不能让我满意。”

第三十二章 无耻之徒

冷真才想到事发仓促,她什么也没有准备,不像其他仙人那样带了一箱奇珍异宝,歉意道,“治好他之后,我会备上十箱厚礼,你也看出,我不是谪仙,不缺那些。”

济霖冷冷一笑,“本有两名仙人排在他之前,他情况特殊,却要先行救治,无论多少箱宝贝也是行不通的。”

冷真的脸沉了下来,这济霖果然没有一点医德,趁着这个时候敲诈,咬着牙,“聚黛珠如何?可以买下百座仙山,一座仙山又值千箱奇珍异宝,我可以滴血为誓。”

济霖微微一怔,眸中迅速燃起渴求的光芒,热浪气息顿时被压下了一半,聚黛珠是六海千山最贵重的宝贝,仙人们皆暗思而不可求,他也不例外,然而,只像敬如来那般在心中供奉着,不曾想过有一天这样的好运会落到自己头上。

思忖了几秒,那股热浪又从他周身扩散了开来,冷真的心不由得一沉,只见济霖嘴角挑起一抹神往的微笑,“再贵重的宝贝也是冰凉的,不如美人温香软玉般的身体,再贵重的宝贝欣赏久了也会索然无味,与美人的一次销魂却是终生难忘,无数个孤寂的日夜倒是可以拿来品尝。”

冷真一僵,怒火从心底窜起,淡蓝色的光芒自体内腾起,在半空凝了一个长椭形的结界,托住楚赤暝的身体,随即,手掌迅速翻转,光圈缭绕不绝,将方才蓄的势头化入五指,曲成爪状,瞬间扣住济霖的脖颈,锁住他的仙元,牙缝间蹦出几个字,“你,救不救?”

济霖不慌不忙,反而笑了,又扫了楚赤暝一眼,“仙子好兴致,在夫君将死之际,却要将救人的人杀死。”

冷真的手紧了又松,“是你逼我的。”

济霖保持微笑,“与仙子交换条件,仙子却不愿意,何来逼之说?这位仙君尚有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倘若仙子现在答应,还来得及。”

冷真的手颓然松开,直直垂下,注视着辰沐海方向,只觉得眼睛疼涩得厉害,忽然想到,南泽,你为何不救他,你是要生生阻断我的希望么?本来她以为,这次他救她,是给了她一丝希望的……

一分钟之后,她重新将楚赤暝抱在怀中,拖着脚步走向台阶,缓缓拾级而上,怀中人的紫发垂搭下手臂,被血浸过的衣衫更红更艳,仿佛蓝冰托火,蓝红两焰交辉相应,虚空处,有紫藤蔓倒垂而生,美丽不可方物。

每踏上一级台阶,她的心便死一片,站在最高处,面对琨妙殿,一种荒凉而凄惶的感觉将她包围,她自然不会傻到去寻死,只是如此之后,某个念头怕是要真的绝了,而那甚至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

济霖跟在她身边,开始不耐烦,“时间可是要来不及了,望仙子以大局为重,将这位仙君抱到笠回居,我在琨妙殿中恭候。”

冷真下意识伸手一探,楚赤暝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胸膛也不见了起伏,她失措地东张西望,最后向琨妙殿右侧飞掠而去,身体轻飘飘的,很快便入了笠回居,将楚赤暝放到最里的那张床铺上。

仿佛正在坠入恶灵遍布的死海,大脑黑沉一片,又被什么疯狂搅动,她正要离开,手腕忽然一紧,楚赤暝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她牢牢攥住,他苍白着脸,双眸依旧紧闭,喑声道,“冷真……仙子,不……要去。”

冷真拍拍他的手,“我去给你拿药呢。等拿到药,你就好了。”

楚赤暝的手颓然而松,重重地砸到床缘上,口中仍断断续续地喃喃,“你……要是……为了我……我好……了以后,也会……自废……仙身。”

冷真将他的手拿起,在手背上揉了揉,放到他的胸膛上,轻声道,“别说胡话,我只是为你去取药。”

楚赤暝眼皮动了动,没了声息,冷真一探,呼吸依旧微弱无比,只是方才或许激动,人中处隐有热气。

她踉跄着向琨妙殿飞去,几番差点摔落到地上。

琨妙殿大门微闭,冷真犹豫两秒,将大门缓缓推开,神情木然,无泪可流,只剩下一个问题在心中回荡,南泽,你为何不愿意救他?

在殿中踱着步,早就候之不及济霖立即迎了上来,一把搂住她,吻粗鲁地落到她的嘴唇上,脚步移挪到门口,腾出手将殿门重重关上。

冷真无措又厌恶地推他的胸膛,全身凝聚起仙法之势,随时准备爆发,然而,一想到楚赤暝的伤势便浑体无力,她闭上眼睛,任济霖的吻像雨点一样落下,耳边的呼吸越来越重,济霖边吻她手边在她身体上不安分地抚摸游移,她僵直又木然,意识一片混沌,现在是在做什么?现在的她是冷真仙子吗?

济霖推搡着她向寝房而去,舌头撬开她的贝齿,卷缠向她的舌头,糯融的液体将她的舌包围住,不断翻转索求,冷真一阵恶心,却无法抗拒,“哗啦啦”,珠帘被她的手胡乱一扯,珠子满地滚落,她的眼角终于滚落一滴泪。

第三十三章 救出虎口

浓重的呼吸愈加地急促,济霖的吻转移到冷真的脖颈上,不断啃咬,身体很快移到床前,猛地一倾,将她压在下面,忽然顿了顿,喘息着,在她耳边意犹未尽地道,“我差点忘了,他就要死了,所以,得快一些,该办最重要的事了。”

手捏住蓝衫领口边缘,用力向外一拔,外衣和里衣皆从肩头剥落,冷真身体一凉,垂下眼皮,看到上身只剩下一件绯红色的亵/衣,大脑仿佛挨了一记重锤,拼命挣扎着要坐起,全身蓄起的势几欲喷然欲出。

双手却被济霖交叠着按在头顶,那张疯狂又狰狞的脸对着她,“安分点,还剩下一刻钟的时间,总归是要破了仙体,还不如干脆一点。”

“唰”轻微的声音划开空气,她的亵/衣转瞬被拔下。

济霖的眼睛一下子瞪到了最大,唇立即印了上去,不断啃咬游移,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满足声,手哆嗦着去解她的腰带,快了,快了……

就这样完了么?冷真大脑一片混沌,拼命克制住排山倒海的怒气,她宁愿此刻就死掉,活了四万五千年,从未这样绝望过,从未这样恨过。

腰带被甩到床头,那只手向下探去,冷真的双眸瞬间盈满了泪泽,正在此时,“嘭”,一声巨响,琨妙殿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大门轰然而开,一阵携带着海洋潮味的风灌入殿中,“呲”,寝房帘子被一道利光划破,玄发黑衣的身影迅速掠入房中,沧问剑一挑,那已经停止动作,正惊疑地侧头看向房门的济霖不及反应,身体被一团白光带起,重重地撞在墙上,向下坠去。

沧问剑幻化出千道凌厉剑光,缭绕交织,从各个部位刺入济霖体内,随着一声声惨叫,鲜血连续不断地飙溅向殿顶,弥漫开漫屋血雾,南泽黑袖一挥,济霖的身体重新腾起,撞开玄铁窗户,接着便是重重摔到地面上的钝响。

寝房内一下子恢复了平静,南泽注视着床上的情景,幽黑的眸中有什么在剧烈涌动,比他看见楚赤暝裸着胸膛拥住她时更加澎湃,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几秒钟才沉声说出一句话,“为了他,你竟做到这一步。”

幸好他来得及时,保住了她最后的底线,不然她恐要完全被那该死的济霖轻薄了,然而,这又哪是及时,只要她被碰了分毫,便等于晚了,她走了很久以后,他也想知道那个楚赤暝死了没有,便结了微观之镜。

只见她抱着楚赤暝,与济霖讨价还价,从十箱奇珍异宝到聚黛珠,然而,济霖的眼中,分明是对美色的渴求,他预感不妙,便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却不料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冷真将衣衫两边拉起,挡住全身,脸上尽是泪水,视线一片朦胧,摇头喃喃,“你为何不救他?你为何不救他?当时你可以救他的……”

毁了,什么都毁了,虽然济霖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慑,并未破她的仙身,但南泽看到了方才那样的情景,他们之间,已不再有任何可能,南泽是个苛求的人,她又怎会不懂?

南泽怔了怔,眼中寥远而复杂,“倘若知道会到今日这一步,我定会救他,只是他太孤傲,由于不待见济霖,即便搭上性命也不愿求医。”

一语惊醒哀中人,冷真泣声一顿,“你将济霖杀了,楚赤暝怎么办,现在……”她晃晃头,算了一下时间,失声道,“只剩下半刻钟了,怎么办?”在纷乱的脑海中搜索附近仙山,却不知都有哪些,又是否居住有医仙?

南泽侧过身去,幽中带愤地道,“济霖由医邈石所化,不会死。”口吻不甘,巴不得济霖会死,语气温软了一些,“将衣服穿上罢。”转身走向门外。

他走得很快。

冷真急急穿衣,只要楚赤暝还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那便还有机会,混乱中,不小心将鞋子穿反了,脱了又重新换上,匆匆跑向笠回居,然而,一踏进门,便怔住了。

南泽伫立在楚赤暝的病床边,一只手端住一个玄色药碗,另一只手不断伸向碗中,将指尖沾的白色流质洒向楚赤暝全身,待将药液洒尽了,两掌对合分开,延引出一个光界面,向下罩去,无数红斑在沾上药液的部位点点耀起,游移全身,人体经络穴道图霍然一闪,与红点一道消隐入体内。

冷真挪到楚赤暝身边,他的面色有了些润色,呼吸也平稳了起来,空白着脑袋木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南泽注视着虚空处,“全身瘫痪,五脏六腑俱损,经络尽断,与他对床的症状一样,剩余了一半,我便拿来用了。”

冷真看向楚赤暝的对床,是个模样乖巧的仙子,已无大碍。她不敢看南泽,犹豫了一下,俯身将楚赤暝抱起,脚步飘飘地朝门外挪去,没事了,所有的都结束了,回瑾莱仙山陪仙妹碧侨去,一直到她长大,看着她嫁一个疼她的夫君。

身体猛地一晃,她连带着怀中人一道倒了下去,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托住楚赤暝的后脑,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是在一朵厚云上,其实是由两朵白云融合而成,南泽担心承载不了三人的重量加了一朵,冷真看向躺在身边的楚赤暝,他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还处于昏迷中,看来得经过一段时间缓缓。

那个负手伫立在云朵边缘的身影,黑衣在风中微微鼓动,孤寂而遥远,仿佛随时会离开,他将云御得很慢,该是考虑到楚赤暝仙元刚散,不宜过于颠簸的缘故。

冷真的思绪依旧混沌,清明起来的部分也只是像无着落的晨风那般,带着黑夜之后的倦意。

不堪入目的一幕幕纷纷涌现,要她如何太相信琨妙殿中发生的事,然而,确实存在。

她面朝那个背影,只是垂着眼皮,憋了好半天才问道,“南泽,你可是嫌弃我。”

那双指骨修长的手微微一颤,南泽也是良久才应道,“冷真仙子,你与我之间,不过几次照面而已,就连知交也算不得,何来嫌弃之说?”

不过几次照面而已,终究只是陌生人,是啊!又何来嫌弃之说?冷真抬手捂了捂心口,咬咬唇,却说,“你果真嫌弃我。”

南泽不再回答,冷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当他是默认了,吐出两个字来,“好,好……”

原来,四万五千年的痴梦,醒来不过是一地浮光碎影,那么,这么多年,她度过的,究竟又是怎样的光阴?

她忽然想要大笑一场,然而,还未笑出来,喉咙已疼得厉害,母君,你真的生出了我了么?还是说,我的一生,在那一场莽寂之地雪狼灭族之灾中,便已开始被淹没?

南泽忽然低低叹息了一声,“冷真仙子,你既然肯为楚赤暝仙君牺牲最宝贵的东西,方才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我倒是觉得,你不是一个模糊的人。”

她听了这番话,却真的模糊了,“我不懂你的话。”

南泽又不吭声了,只是背影看起来比之前又萧瑟了一些。

有什么东西发出“忽呜”的震动声,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尖贝螺,将螺口凑进耳边,里面隐隐传来喧嚣的打斗声,冷真也竖起了耳朵。

“龙三太子,大事不好了,瑾莱仙山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领一干渺仙到辰沐海岸边作乱,要我们交出冷真仙子,可冷真仙子又怎会在辰沐海中……”

冷真的心猛地一沉。

后面说些什么便再也听不清,光影乍开,海浪腾起,仙刃相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很快一片死寂,那个传音的虾兵或蟹将很可能已经成了刀下鬼。

南泽皱了皱眉,将尖贝螺放入袖中,淡淡道,“我先回去,与珞瑶仙子说清你的情况,你将他送到羽漱仙山后,尽快赶到辰沐海。”

冷真看着他的袖子,担忧又疑惑,“你可以通过那个贝螺告诉那边我在这里。”

南泽淡淡道,“传讯螺专由龙宫的人使用,并且声音只能从龙宫单向传到我这里。”

黑衣衣祙从如鬼魅般向东掠起,只留下轻微海洋的潮味,冷真抽了抽鼻子,鼓起勇气看南泽时,他已变成了天边一个黑点,脚下不知何时踏上了一朵淡蓝色的云,只一眼便不见了踪影。

她知道他一直没有回过头,他从来不会回头。

南泽说得对,不过是几次照面而已,一直是她苦苦追求,她虽不再是她,而南泽始终是南泽,他不爱便是不爱,又何来的嫌弃?

这样想着,她便有些释然了,然而,更大的一块石头压在心上,摆也摆不脱,感到后背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楚赤暝已经醒来,正看着她,表情黯然,眼中尽是愤怒与沉痛,仿佛静静燃烧了几万年的火,被什么撩拨了一下,烈烈盛灼了起来,血雾弥漫其中,不蒸不化。

冷真不解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冷真仙子。”楚赤暝的声音有些沙哑,“总归是会寂灭,又何必为了我,作出不必要的牺牲。”他几乎一字一顿,仿佛刻章那般艰涩。

冷真嘴微微一张,他定是以为她给了济霖,方才换回了他的命,他那时迷迷糊糊地说,“你……要是……为了我……我好……了以后,也会……自废……仙身。”忆起这里她不由得一凛,便告知他实情,“南泽及时赶到了。”

楚赤暝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那又何来的嫌弃之语?”

冷真不由得一怔,如何与他解释呢?难道要说,快要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济霖被南泽狠狠惩罚了一番吗?

第三十四章 楚赤暝被扑

倘若那样说的话,楚赤暝怕是会自废了他的半个身体,只好直截了当地反问,“你不相信我?”

她看着他,眸中闪烁着坚决而诚挚的光芒,只是笼罩上了一层混沌的感伤,似乎还未从某桩事中走出,光芒凝滞而缓慢。

楚赤暝注视着她,“冷真仙子,可以把你的手给我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对你都不会有所介怀,只不过想确认一下而已。”

冷真恍然,这是向他证明她清白的方式,便向他伸出手,楚赤暝四指托按在她的腕背上,拇指压在她的脉搏上,沉下眉眼静静感知,果真,她仙体未破,神色舒展开,眸中星芒点点,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忽然目光一冷,“这样便好,不然,我会让那济霖形神惧灭,他恢复一次,我便毁一次。”

冷真松了一口气,将手缩回。

楚赤暝眉头微微一皱,南泽道,“冷真仙子,你既然肯为楚赤暝仙君牺牲最宝贵的东西,方才的问题……我倒是觉得,你不是一个模糊的人。”而冷真之前又问南泽嫌弃她与否。

而冷真仙体却没有被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活了几万年,他第一次遇到这类似是而非的问题,感到有些头疼,冷真定是向他隐瞒了什么,倘若要得知真相,便只有去问济霖了,就算与济霖无关,他既然向冷真提出了那样的条件,也要领受一下他的惩罚。

他仙元已散,需要千年以后才凝聚,甚至不敌眉饮仙山上的任一个渺仙,就让真相在千年之后,等待他好了,苦笑了一下,“冷真仙子可知,为何我的声音不似之前?”

冷真正在疑惑是不是那药有什么副作用,治好了楚赤暝,却毁了他清朗疏致的好嗓子,便安慰道,“或许是药效未退的缘故,暂且不要放在心上,过几次应该会好的。”

楚赤暝顿了顿道,“说了那两句话之后,我再尽力也发不出声音,只在心里不断呼喊,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不想醒来便哑了。”

原来是因为她的缘故,冷真些愧疚,“瑾莱仙山有润鹂魂丸,待我回去后,取来与你,不过,你现在的声音,拥有另一种味道,听来也是受用。”

楚赤暝无谓一笑,“过几个时辰便好了,我的伤已无碍,你快些去给珞瑶仙子一个交代吧,瑾莱仙山与辰沐海之间有过节,可不能让矛盾愈来愈深,那样对你与南泽影响不好。”

冷真心一颤,说道,“我与他,向来便没有什么。你仙元刚散,无法御云,我先送你回去,那边有南泽应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别跟我说云游四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落脚点,好好修养调息,或许,用不了一千年,八百年就可以将仙元凝聚在一起。”

楚赤暝舒眉一笑,却问得有些刺探,“冷真仙子,南泽可是你四万五千年来唯一爱过的男子?”

冷真犹豫了一会,“是的,你也知道,仙人大多看淡了红尘,对情爱一事无所谓,不计较,然而,一旦爱上,便说明动情已深,恐怕十几万年几十万年也忘不了,只此一人。”

楚赤暝轻叹一声,“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没有爱上,几十万年乐得悠闲,爱上了,仿佛是拖着他人的影子度日,整日对空痴念思慕,自己不再是自己,等于白活了一场。”

冷真道,“可是爱上了……”又意识过来,“不过,我与南泽再无干系,不,是从无干系。”

楚赤暝道,“我悠闲惯了,倘若今后白活,就当梦那般,恍惚度过也好。”

冷真惊讶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打算接受温良玥了?真好,他苦苦追求你几万年,为你受两万年的惩罚,终于换得你良心发现,虽然过程实在是艰难,但得到了一个好结果,也算不枉费了。”

其实,虽然温良玥煎熬了几万年,但楚赤暝只是不断逃避,从未冷语伤人,从未生生掐断希望,无意中给了他争取下去的理由,换作她,定也会一直坚持,即使南泽委婉地以纸条告知她他喜欢的是男子。

她竟是一副为温良玥感到欣慰的模样,楚赤暝怔了怔,表情有点难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再多说,手枕到脑后,微抬头看她,玄色护额中央点缀的那颗深蓝宝石迎上阳光,折射出亮灼的光芒,冷真眼睛一闭,侧脸躲了开去,忽然瞥见不远处飞快掠来一个白衣人影,目光焦急,长发凌乱,衣衫不整,胸膛浅露,正朝云上匆匆逼近。

温良玥!他仙元已散,却不知哪来的这般慑人气势和速度,阻止已经来不及,然而,冷真知道他不会伤害楚赤暝,便挪了一步,站在云朵边缘,为他们腾出广阔的空间。

楚赤暝察觉到冷真鬼祟的神态有异,黑瞳竟双双移动到了右边,便顺着她实际上是主光的余光看去,一阵迅猛的风迎面拂来,他猛地瞪大了双眸,正要翻身滚下云朵,那一个白影已经重重地压了他身上。

温良玥珍惜这个万年满难遇的机会,将两条腿也移到了楚赤暝的两腿上,完完全全地盖住,只有些许的红衣衣祙出露在外,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将楚赤暝脸上的一缕紫发撩拔到而后,颤着声音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知道么?我看到你的床单上都是血,一按下去,血竟浸了手背,心几乎就要死了,又不知去哪个方向寻你,先是到了丹草仙山,可你不在,又往眉饮仙山而去,不想,中途看到了你。”

楚赤暝被禁锢得动也动不了,目光经过温良玥的耳畔,无助又乞求地投向冷真,却发现冷真已经略侧了个身回避,实际上是主光的余光正密切关注他们。

温良玥怀着仿佛是久别后重逢那般的欣喜,说罢将头埋在楚赤暝的脖颈间,身体轻轻颤抖,在他耳边低语,“赤暝,我思慕你两万年,为你受罚了一万年,这是第一次碰到你,虽然,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愿意,但我还是很高兴。”

冷真身体一麻,楚赤暝身体一僵,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淡淡道,“你能从我身上起来么?”

“不。”温良玥急急脱口,手穿过楚赤暝的腰畔,环住他的后背,抬起头坚决地注视他,“这或许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说着将楚赤暝的护额拔上一些,一个吻落到他的眉心,唇又意犹未尽地再次印了上去。

冷真惊呆了,虽然见识过温良玥化为熊猫魔撞开墨穹殿大门的疯狂,但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

楚赤暝终于忍无可忍,眼中涌起愠怒之色,两手在温良玥肩窝下一叩,用尽全力推他,然而,才推离一尺,温良玥嘴角流露出一丝捕获猎物的笑意,轻而易举地将他反压下去,这次他放聪明了许多,牢牢锁住楚赤暝的手,唇凑向楚赤暝的唇,楚赤暝目欲喷火,这对他而言简直是一种羞辱,呵斥道,“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冷真仙子也在云朵上么?”

温良玥动作一顿,扭头看向冷真,冷真轻咳一声,侧身变成了背对,趁着他注意力分散,楚赤暝猛地将他一推,匆匆起身来,站到冷真身边,“你……”

冷真回味着方才的场景,同情地看他,“他太疯狂,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说罢才感到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只见温良玥绕到两人的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楚赤暝,眸中飞快泛起愤怒和震惊的神采,“你们……我听说,你被一位女仙带走,不料竟是冷真仙子,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楚赤暝理了理被温良玥蹭开的胸前衣衫,清淡无波地道,“你也看见了,无须我多说。”

温良玥看向冷真,表情是被背叛那般痛楚,“冷真仙子,你回瑾莱仙山时,我看到托住你的白云换了方向,以为你有危险,便匆匆跟了上去,我仙元被夺,御云速度极慢,将你跟丢了,找了几天也找不到,便留作以后再做打算。我来寻楚赤暝,不料看到他出了意外,更不料原来与他在一起的女仙竟是你,我担忧你的安危,你却夺人所爱。”

冷真听得满心愧疚,又些气恼楚赤暝欺骗温良玥,还赔上了她的一段知交情谊,“其实,我与他……”

却被楚赤暝打断,“温良玥,一直以来,是你太执着,不似你,我喜欢的是女子,永远不会改变。”

“哈哈哈……”温良玥忽然大笑起来,风将他的头发拂得更乱,一缕缕打在脸上,他的身体向后踉跄了两步,“楚赤暝,既然你作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由不得我了。”

楚赤暝和冷真不解而疑惑,冷真知道她一旦开口解释,便会被楚赤暝打断,况且温良玥也不会相信,他们两个,一个拒绝得坚决,一个爱得疯狂。

温良玥招下另一朵云,他耗尽了大部分体力,此刻也将云御得飞快,许是被刺激得什么也不顾了,随着他越来越远,空中回荡起痛恨刻骨的声音,“我先调养好了,再实现我的誓言,冷真仙子,你知道我的意思么?哈哈哈哈哈……”

冷真忽然想起温良玥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我发过誓,他要是喜欢上其他仙子,我便将那位仙子追到手,让他什么也得不到。”

完了!她的身体一寒。

第三十五章 万年一跪

见楚赤暝用征询的眼神看着她,冷真不知作何解释,她原来还幻想楚赤暝喜欢上某位女仙,然后温良玥去追那名女仙,定是六海千山最精彩的一出戏,不料竟会降临到她的头上,这就成了灾难。

对楚赤暝说道,“他的誓言么,当然是一定要得到你,额,按照方才那番误会来推的话,便是要将你从我的身边夺去。”

楚赤暝微点头,“这样倒也说得通。”又道,“不知辰沐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可以将云御得块一些,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

南泽离开后,冷真的心一直忐忑,母君对辰沐海龙宫的恨如何刻骨,她最是清楚不过,便真的将云御快了一半。

辰沐海海边,瑾莱仙山四十名渺仙与一干虾兵蟹将缠斗在一起,龙宫龙王,七名龙子公主则与珞瑶,央胤,两人的几名知交战得昏天暗地,海浪被层层掀起,不断抛下一帘帘海雨,仙光笼罩在辰沐海上方,乍合又分,十几人飞快移窜如惊鸿过影,兵刃之声繁乱而喧嚣,地欲裂,天欲掀。

沧问剑格开珞瑶仙子刺向龙王麟晟那一剑,南泽冷峻的脸在重叠闪烁的光影中显现,“珞瑶女仙君,请下令止战。”

珞瑶仙子一怔,看一眼他身边,冷笑一声,“听说冷真就是被你带走的,我到辰沐海要人,反而不见了你的踪影,是何道理?说,冷真去了何处?”白剑忽然偏折,向南泽刺去。

南泽不挡不躲,只是向岸上后退,他的仙法比珞瑶仙子稍高一些,下落稳住身形时,珞瑶仙子的剑才及他右胸的衣服,他的手便迅速抬起,指尖白光缭绕,夹住剑刃,周身仙光蓬起,仍是被珞瑶仙子那携带着万钧之力的气势逼退两步。

南泽看着满脸焦急的女子,她与冷真有几分相似,看起来也一样年轻,“珞瑶仙君,冷真此刻正在救人,你手下的渺仙却在残害生命。”

珞瑶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说谎,况且南泽的为人她信得过,便收了剑,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麟晟也下令止战,辰沐海龙宫与瑾莱仙山在岸边对峙,所有人神色皆戒备而排斥,弥漫着一股窒息的气息。

南泽道,“瑾莱诸仙请安心,冷真仙子三个小时内定会赶到这里。我之所以先一步回来,便是为了与大家说清楚这件事。”

珞瑶仙子神色释然了一些,与央胤对视一眼,进一步问,“救的又是谁?”

南泽一顿,倘若当着众仙的面说冷真护送楚赤暝回羽漱仙山,那……斟酌了一下,“我只负责将冷真仙子安然无恙的消息告与大家,其他的,恕不多言,只是我保证,三个小时内,冷真仙子必然出现。”

珞瑶仙子脸不由得一沉,这南泽,又冷又执拗,虽然四万五千年前,他救了她与冷真一命,但她确实不希望冷真看上他,而事情偏偏如此,以南泽的为人,虽然不会对冷真做什么,冷真也定是情愿随南泽进入辰沐海中,但辰沐海一向戒备瑾莱仙山,其他人便不一定了。

她来不过是确认冷真无事,便将她带走,熟料冷真与南泽竟都不见了,龙宫的人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她如何能不气?救的是谁,她亲自问冷真不就行了么?

珞瑶仙子冷笑一声,“倘若冷真三个小时内不出现的话,那么,我便连四万五千年的仇一道报了。”

麟晟脸微微一变,他还疑惑不过是索要一个人,瑾莱仙山为何带上四十多名渺仙前来,原来珞瑶已经暗暗打定了注意。

刚要开口,南泽回应道,“倘若冷真仙子出现的话,希望珞瑶仙子将仇恨消一消。”

珞瑶冷笑一声,“龙三太子可真会说笑,冷真是在辰沐海龙宫消失的,交出她是龙宫的责任,龙三太子反而以此为条件,这恐怕要加深我的恨意了,或许下手会更狠一些。”

麟晟神色黯然,向前走两步,对珞瑶仙道,“四万五千年前,我因与青拒狼仙君有交情,便承了他的请求,让莽寂之地雪狼一族遭受了灭顶之灾,这几万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愧疚?”珞瑶眉眼一挑,“我可看不出龙王有何愧疚之处啊,倘若龙王知道愧疚,必有良知,既有良知,又怎会放水淹了我雪狼一族?”

麟晟叹息一声,“当年,在青拒狼仙君的追击下,雪狼最后逃到的地域,正是辰沐海龙宫对应的位置,青拒狼仙君眼看着余下三千头雪狼悉数逃入深渊中,或有一线生机,便要我以海水淹了了事,我一念之差,便随了他的意,不想因此愧疚了几万年,这是我做过的唯一一件有违良知的事。”

“唯一一件,呵,麟晟,你明智有为,辰沐海各方水族富裕安乐,你用情专一,夫人在世从不纳小,寂灭后再不另娶,你在六海千山德高望重,仙人皆敬崇,你却独独对莽寂之地的雪狼一族那么残忍。”珞瑶摇头,“你叫我情何以堪,如何能不恨,你是那样的秉性,我却愈加地恨。”

麟晟道,“灭雪狼一族只是我的过错,倘若仙子要报仇的话,完完全全该由我来承受。两万年以后,南泽继位,我便由仙子先抽了龙筋,经受龙族最刻骨的痛楚,再由仙子废了仙身与魂魄,偿还欠下的这笔债。”

龙宫所有成员皆惊惧地面面相觑,龙王竟这般坚决,要说寿命,龙王才是活了十五万年,而龙族最多可活百万年,几名龙族儿女更是面具焦急,纷纷在一旁相劝,南泽脸色肃穆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珞瑶仙子不解地看着他,“一名抵三千多条雪狼的命么?麟晟,你也将自己看得忒重了,在我的眼里,你的命,与灭族灾难中任一条雪狼的命一样,所以,我也要三千多条命来偿还,你看这公平吗?”

麟晟脸更加阴沉,“珞瑶仙子,逝者不可追,事情都过去几万年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珞瑶仙子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南泽,“龙三太子曾救了我与冷真一命,我颠覆了龙宫,自会留他一名,你问问你的好儿子,倘若我灭了龙宫三千多条命,几万年,十几万年之后,他会不会挂怀?”

南泽嘴角微微一扬,却没有笑意,“自然不会。珞瑶仙子,有我在,你的复仇不会得逞。”

“哈。”珞瑶仙子大笑,“龙三太子,我会让你挂怀的。”

一声轻轻的钝响,只见麟晟跪到了地上,神色坚决。

珞瑶仙子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

“龙王……”

“龙王……”

虾兵蟹将和龙族儿女纷纷疾呼,对人一向刚直强硬的龙王,今日不但放下尊严道歉,竟还当着珞瑶仙子的面下跪。

南泽眉头一皱,紧走到龙王的身边,准备将他扶起,“父王,不必这样。”

龙王抬手制止他,“珞瑶仙子,我这一跪,并非跪你,而是为了忏悔当年犯下的错误,瑾莱虽说是千山中势力最大的仙山,但与辰沐海龙宫比起,恐怕要逊色一些,我无须求你高抬贵手,再说,即使辰沐海龙宫实力不济,我情愿率领龙宫的所有成员战死,也不会因此下跪。”

珞瑶仙子有些发怔地盯着眼前的情景,仍然难以置信,一旁的央胤开口道,“珞瑶,你看是不是要放开一些。”珞瑶看向他,眸中有水泽闪动,咬了咬唇,“你没有经历过,不知道那样的绝望,无助,痛楚,一只只同类拼命挣扎,终是没入水中,丧了性命,海水一直汹涌上涨,直到将最后一头雪狼淹死。”

视线回到麟晟的身上,“麟晟,你可记得当时的情景,你面无表情地站在云端上,海水从你的手中大肆倾泻而下,下面是悲怅哀嚎的三千雪狼,你眼睛也不眨,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麟晟眼皮垂了垂,“当时我也心有不忍,只不过受友之托,忠人之事。”顿了顿又道,“我麟晟这一生,只跪这一次,珞瑶仙子,今日我诚心诚意为过去的错误忏悔,倘若你仍是决意要颠覆辰沐海龙宫,我定会领万兵百将血战到底。”

说罢站起身来,整个过程中,即使跪在地上,麟晟的态度一直不亢不卑,他只是在忏悔,无关尊严。

珞瑶仙子眸中的恨意稍减了一些,“麟晟,今日你的下跪,再加上两万年之后的龙筋,仙身与魂魄,勉强可以抵了三千雪狼命,不过,你既然愿意献上寂灭的代价,两万年之后,或许我只需心领了即可。”

麟晟点头,“倘若只是针对我一个,则全由珞瑶仙子决定。”

“呵”,珞瑶仙子轻蔑一笑,“现在我只想尽快看到冷真的人,倘若这三个小时之内她不出现,便另作一桩事来算。”

辰沐海岸边一下子宁静下来,双方又回到了沉默对峙的状态,时间缓缓流逝,南泽偶尔看向羽漱仙山方向,眸子幽深又淡漠。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一个半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两个半小时过去,仍未看到冷真的身影,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刻钟,站得全身麻木的诸仙诸将诸兵开始骚动起来,珞瑶仙子脸色越来越沉,看向南泽的目光逐渐堆积起愤懑。

“龙三太子,现在你还敢保证冷真会在这一刻钟内出现么?”

南泽脸上也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冷真速度快的话,只需要两个时辰便可赶到,速度慢的话,则至多需两个半时辰,他担心她磨蹭,或者在楚赤暝那里停留时间太长,便宽限到了三个小时,况且她是个识大体的人,怎会现在还不来?

只好对珞瑶仙子道,“倘若不出意外的话。”

珞瑶一惊,“意外,什么意外?”

南泽看了一眼羽漱仙山,眸中一丝泛起担忧,“不知,不过,我来之前,她安然无恙。”

第三十六章 棺椁中的女子

见珞瑶目露寒光,又道,“珞瑶仙子,你到辰沐海龙宫来要人,不见人便动了手,我方才急急赶回,与你说清楚,月孤域两个时辰前关了微观瀑镜,如何得知她的情况?”

微观瀑镜独存月孤域,月孤域位于所有仙域上方,由镜倾仙子一人独拥,天庭造设的各个仙域散于八方,之间可以相互来往,然而,月孤域是一个隐藏的空间,那里的白昼由镜光析成,稍微有些黯淡,仿佛月华笼罩,分布着许多静止的淡碧色镜面,浮凸起瀑布般的水花流纹,能够呈现仙界的一切,这便是微观瀑镜。

一旦微观瀑镜打开,法力高深的仙人们便可使微观,渡承月孤域镜中的景象,只需默念某一位仙人的名字,那名仙人的情况便会在镜中呈现。然而,结一次微观很是耗费仙力,就算承了漆黑的景象亦是如此,且镜倾仙子不定时打开,毫无规律,几率很小,又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十分损仙法,因此很少有仙人想到使用。

镜倾仙子生性冷淡,喜静,唯一的乐趣便是流连在不同的镜面之前,观看天庭与各个仙域发生的事情,待看得厌了,便将瀑镜一关,让整片月孤域陷入黑暗之中,一个人独守整片月孤域,短则一两个时辰,多则几年。

珞瑶仙子犹豫一下,双掌引开微观之镜,几分钟后,水银光泽的镜中缓缓呈现一片漆黑之景,那镜倾仙子定又是独坐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段时间她恐怕是没了赏镜的兴致,几乎从未开过瀑镜,偏偏又是多事之秋。

有些嘲讽地看着南泽,“龙三太子,你与你的父亲果然不同,老龙王说放水淹便放水,你亲口承诺冷真会在三个时辰赶来,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呵……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了,或许,冷真早就出事了也不一定。否则,你为何不愿告知她救的是谁,我早该想到,你一开始说的便是谎话。”

她拼命克制住泪泽,手指有些颤抖。

麟晟有些尴尬,南泽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珞瑶仙子稍安勿躁,我现在就去寻她,将她带回。”

珞瑶恨恨道,“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说谎的机会,倘若真的出了事,现在去又怎会来得及,还不如先把这笔账算了,再去寻她。”

央胤仙君在一旁温声道,“要不,由我去寻冷真,你留在这里等着。”

南泽的拳头倏而一攥又松开,呼吸有些沉重,“往西,经过羽漱仙山时问一下,或许会在那里落脚,倘若不在的话,便再往西去。”

央胤掠身而起,踏云向西。

南泽面朝羽漱仙山方向,心绪沉沉浮浮,垂头再次结了微观之镜,仍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难道说,他惩罚了济霖,眉饮仙山上的渺仙跟来了么?他几次差点起身,然而,也知道他一走,瑾莱仙山便会立即动手,海面上已经飘了两百多名小兵和几员大将的尸体,他不想再有伤亡。

然而,剩余的半刻钟仍旧分分流逝了过去。

“龙三太子。”辰沐海岸边爆发出一声厉喝,“时间到了。”

夺目的白光从珞瑶仙子周身腾耀而起,手中早就蓄好势的剑却是刺向麟晟,紧接着,随来的几名知交也向龙族儿女迎去,随着时限流尽,见冷真仙子尚未出现,辰沐海龙宫也提前暗做了戒备,瑾莱仙山甫一动手,他们也迅速反应起来,场面再度陷入混乱之中。

央胤在距离辰沐海两百里处看到了冷真,她正和一名紫衣棕发的女仙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正是妙郁。

央胤咳嗽了一声,两人看到她,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妙郁的神色略显慌乱,冷真则化了钰歌剑,释然地挪到他身旁,唤了一声,“父君。”

央胤奇怪地看着妙郁仙子,“仙子上瑾莱告知冷真被南泽带走,而瑾莱仙山到辰沐海要人时,冷真却被仙子拦截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妙郁支支吾吾,“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真愤怒地看着妙郁,果真是她,冷冷一笑道,“妙郁,光天化日之下,南泽当着众仙,在辰沐海上边拥着你边替你疗伤,而他却偷偷摸摸将我带入引痕殿,如此给足了你面子,你还嫌不够么?竟想杀了我以消心头之恨。”

妙郁不顾央胤在场,咬了咬唇,“我倒是想知道,你留在引痕殿中十日,南泽睡在哪里?”

冷真作了一个讶然的表情,也不顾央胤在场,“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醒来时,正躺在他的床上,而他坐在床边……”她想到琨妙殿中的情景,心猛地一酸。

央胤的脸色越来越尴尬。

妙郁唇颤了颤,“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根本不爱你。”

“呵”,冷真意味深长地微笑,“可他是男人啊。”

央胤的身体一个哆嗦,实在受不了两个女人在他面前争风吃醋,并且对象不是他,他只能干巴巴地站着,插不了话,再次咳嗽了一声,对冷真道,“南泽在你母君面前承诺三个小时内你会赶到辰沐海,现在时限已过,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冷真心一沉,妙郁仙子还是得逞了,六海千山许多仙人都知道辰沐海与瑾莱仙山之间的那一段渊源,妙郁要让矛盾欲演欲烈,扼杀她与南泽之间的一丝一毫机会,轻蔑地道,“恭喜你,不过,以后很多事情是预料不到的。”

央胤神色一顿,恍然,严肃地看着紫衣棕发的仙子,“妙郁仙子,你人也忒阴险了些,不过,倘若等一下我在辰沐海边看到你的话,断断不会像现在这样几句话了事。”

妙郁却死死地盯着冷真,虽然神色黯然,眸中却有幸灾乐祸的神采在闪烁。

央胤和冷真顾全大局地对视一眼,撇下妙郁,向辰沐海急急赶去。

巨浪滔天,剑光破空,缠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然而,却不见了麟晟、南泽与珞瑶仙子的身影,仿佛受到什么牵引,整片海域不断震动,一层层波浪扫荡向岸边,倒卷起几丈高。

央胤一下子便明白了,珞瑶的仙力比南泽要逊色一些,如何能够抵得过两人联手,便急急跃进海中,珞瑶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仇报了的,便轻而易举地制服卯丹君,从他的棋桌下带走了几十颗避水珠,每人发了一颗。

冷真从怀间摸出那一颗避水珠,紧紧地攥着,也跟了去。

深处的海水晃荡得更加厉害,被搅起一股股暗流,汹涌澎湃,相互撞击,推挤来去,剑光穿过海水,甚至闪耀出海面,时而宛若匹练,将海水划成两半,破开的海水如厚卷云般向外翻动,很快又弥合在一起。

麟晟殿在引痕殿以东,相隔半里之远,千道仙光腾然而起,将三个人影密不透风地围住,黑衣,黄袍,白衫鬼魅般移形换影,位置瞬息改变,分不清何处是珞瑶,麟晟,南泽,然而,可看出其间一股力量十分凌厉,而另外两股比较中庸,周身围绕着浑厚的无法攻破的气泽,似乎只是在做防御。

央胤松了一口气,冷真心情复杂,唤了一声,“母君。”

南泽和麟晟见冷真已经赶到,各自向两边闪避,珞瑶正要收手,然而,凌厉的一剑已经落下,正正斫向西侧,“唰”,半沉闷半清晰的声音过后,那一片区域的海水猛地晃荡开来,引痕殿则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南泽竟低呼了一声,眼睛微赤,震惊,担忧,沉痛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匆匆向引痕殿掠去,经过冷真身边却是看也不看,散着一头凌乱的长发,身形微微有些踉跄。

冷真正疑惑,她的母君已将她抱住,张开双手迎上去的央胤却是扑了个空,挂着温润的微笑站到她们身边,珞瑶仙子声音哽咽,“这半个月你跑到哪儿去了?”

冷真实话实说,“受了重伤,走不动了,龙三太子花了十天的时间将我治好的。等出去后,再将其他事情告与母君。”

珞瑶仙子神色有些复杂,麟晟在一旁道,“珞瑶仙子,瑾莱仙山杀了辰沐海近三百条生命,我却早下暗语只作防御,你看这诚意够否?”

珞瑶有些尴尬,硬着口气,“比之深渊中的雪狼一族,终究是少了许多,麟晟,以后该如何便如何,我既已经答应不因报仇一事伤辰沐海龙宫的成员,便一定会做到,你此举是想免了两万年以后的惩罚么?”

麟晟道,“两万年后,自会领罚,我不过是在表达忏悔的诚意而已,希望能够洗了罪孽,干干净净地寂灭,但是,珞瑶仙子,我的每一次争取绝不会重复第二次。”

冷真不太有兴趣听这些,方才南泽的眼神仿佛一个烙印,印在她心底,她迫不及待地绕过母君的身边,攥紧避水珠,很快便踏入了引痕殿殿门。

引痕殿十分寂静,她甚至怀疑南泽是否在里面,想了想,悄无声息地溜进寝房,环顾四周,也不见南泽的影子,她猜测是在书房,正要向外挪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低沉地响起。

“冰漩,你没事就好……知道方才我有多担心么?几万年来,从未如此焦虑过。”

冰漩!冷真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原来,这寝房中还藏着另一个女子,难怪,她总感到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而南泽抚箫时,似乎一直在追忆什么,他持箫床边,目光却仿佛看到了别处。

她身体木木地,循着声音来源处走去,又听到南泽柔声道,“冰漩,我总算守住了对你的承诺。”

承诺,他已有过承诺,南泽这样的人,原来已经爱过。

冷真的心刹那间荒芜。

她绕到床帐后面,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第三十七章 收拾妙郁

蓝色帷帐遮挡处,白玉地面浮凸起一个矮矮的平台,上面摆置着一副紫白两色错嵌交织的琉璃棺椁,流云漓彩,偶尔掠过其他颜色的光芒,美轮美奂,熠熠生辉。

南泽的食指正轻横在棺中女子的唇际上,那女子双眸紧阖,神态安详,着一袭大红衣衫,螓首蛾眉,秀鼻梨颜,露出的脖颈柔美如蝤蛴,生得夭桃秾李,仿佛是出嫁之夜的新娘,抵达了她这一生美丽的巅峰。

方才珞瑶仙子剑光劈落的位置,正是与棺椁相对的那面墙壁,凌厉的剑势在墙壁上破开了一道裂口,余势则在棺椁末端表层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缝隙。

南泽倾俯身体,眼神暖暧深情,玄色长发垂落到红衣女子的肩上,唇上的手指开始移动,指背经过她的下巴绕到侧面上,终于张开手掌,轻轻捧住她的脸,“冰漩,父王说,你的命泽已经转世为凡人,对为仙时的事一概不知,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果真这样么?我多次想要去寻你,又怕是去验证这个事实……”

冷真心肺一扯,抬手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牵引到了大脑神经,一阵头晕目眩,鲜血从艳红的唇间溅出,点点融入海水之中,她的眼前血雾弥漫开来,仿佛置身地狱。

南泽一顿,迅速将棺盖滑移归位,转身见到那样的情景吃了一惊,边快步走来边伸手扶向冷真,冷真咳嗽不绝,声声刺刮耳膜,捂住心口踉跄后退,下巴鲜血缕缕流下,唇瓣仿佛浸在了血中,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冷真仙子。”南泽紧走两步,扶住她的肩膀,习惯性地向她体内渡仙气,冷真将他的手拔下,靠到寝房门边的墙上,“让开,不要再怜悯我,从此以后都不要再怜悯我。”

南泽伫立在原地,深沉的眸子有什么在涌动,“我不是……”

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冷真的心口急剧起伏,看向蓝色帷帐后面,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为何,五百年前不告诉我?”

南泽幽幽道,“我只是以为我们不会见面了。”

“哈哈哈……”冷真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凄厉无比,“南泽,原来你早有心爱的人,她就算离开了,你依然执着相眷,念念不忘。南泽,你心有所属,你嫌弃我,倘若以后我再来见你,那我便斫断双足。”

她向寝房外走去,才发现母君与央胤父君,龙王麟晟正站在寝房门口,母君和央胤正同情而爱怜的看着她,麟晟表情则有些愧疚,四万五千年前,他毁灭了莽寂之地的雪狼一族,如今,南泽又伤害了在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冷真仙子。

珞瑶仙子将女儿扶住,替她拭去唇边的血迹,又不放心地端详着她,冷真挤出一个微笑,“母君,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央胤在身边道,“快些回去罢,碧侨这半月来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声声念着姐姐去了何处,可别让她太等了。”

南泽看着冷真离去的背影,神色沉黯而怅然,待瑾莱仙山那一家子消失在殿中,伫立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走到床前,将那一支碧玉箫从绿绒斜布筒中取出,手指一如既往地在箫声和箫管上轻抚游移,然而,眼神却不似以前那般专注,恍惚中竟有些混乱,他一下子握紧箫管,在床榻边缘颓然坐下。

音屏仙山月隽殿被一个似有若无的结界笼罩住,一道道剑光劈落在结界之上,然而,结界却是牢不可破,岿然不动,界外的一干渺仙急红了眼,皆将仙力发挥到了最大限度,地上已经躺了两个精疲力竭的渺仙。

月隽殿不断震颤,剑光阵阵闪耀出殿外,好几次殿顶甚至被掀起,又齐齐盖到墙上,央胤和冷真站在殿外界内等待结果,偶尔结界被攻开一条将裂未裂的缝隙,央胤抬手凌空一抹,将结界加厚一层。

缠斗了近一个小时,冷真不免担忧,“那么久了,母君真的能将妙郁拿下么?”

央胤淡淡一笑,“每个仙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功法,势气,武息,我对你母君的武息最是清楚不过,一开始,两股不同的武息势均力敌,之后便是你母君的牵引着妙郁的,现在妙郁的武息已经感觉不到,必然已经大为衰弱,正处于你母君的控制下。”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月隽殿两扇琉璃门向外飞去,打在结界上又被弹回,重重摔到地上,化作无数碎片,恍惚间有紫影掠出,再就是一声落地的钝响,定睛一看,妙郁仙子已经躺在结界边缘,全身染了大片血迹,紫袖破成丝丝缕缕,露出纤细柔白的手臂,上身猛地挺起,吐出一口鲜血来,又无力地重新倒下。

珞瑶仙子缓缓走出,镇静的脸色有些苍白,走到妙郁跟前,轻蔑地道,“我还说呢,妙郁你与瑾莱仙山素来无交往,为何会专程赶到那里告知我冷真被南泽带走的事,呵,这还不算,你化身云朵暗害冷真,又当空放虚箭,六海千山,有谁及得上你无耻?”

妙郁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冷真,“今日我受的一切,待仙元重新凝聚以后,定当还上。”

央胤的神色微微一变,冷真也是一惊,“母君?”

珞瑶仙子点头,“对,我散了她的仙元,楚赤暝仙君仙元尽散,一半还是拜她所赐,既然结下了梁子,在楚赤暝仙君仙元重新凝聚之前,断断不能给她趁机报仇的机会。”

说到楚赤暝,冷真有些愧疚,她将他送到羽漱仙山后,离开时发现他还眼巴巴地看着她,想是舍不下她这个知交,然而事情紧急,她便匆匆离开了,看来,回瑾莱仙山后得挑个时间去拜访他。

珞瑶仙子睥眤妙郁,“有我这个当母君的在,你怕是没机会还了。”

冷真悠然道,“你如今这副模样,恐南泽会多看你一眼,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到辰沐海寻他。”南泽怎样也好,从此都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一朵宽厚的云缓缓降落,央胤将结界一撤,在一干渺仙围聚而来的同时,三人快速掠到云上,御向瑾莱仙山。

珞瑶仙子感慨道,“都说楚赤暝仙君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仙,我也在众仙聚会上见过他几次,虽然比央胤略逊色一些,但确十分衬眼,只是与他不熟悉,五百年前的婚宴便没有向他下贴,不想如今他竟与我的女儿有所纠葛。”

冷真看到母君神色有些满意,知道他误会了,便接道,“我与楚赤暝仙君不过是知交而已。”

央胤沉吟道,“那也比与南泽之间的关系要近许多。”

冷真怔了怔,她与南泽,原来远远不如一个萍水相逢的知交,可是,他们之间算是陌生么?说到底,不过是她苦求不得罢了。

央胤见她一副惆怅的模样,负手俯瞰苍苍千山,幽幽道,“我与你的母君之间细水长流,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因此对你的心思不是很了解,可众生皆渺,那一点情怀或许不值一提,这样,会不会舒坦一些?”

冷真看向高空之下,然而,目光只是定格在辰沐海方向,仿佛看到南泽正伫立在床边,垂首注视那一支箫管,手指在箫身上轻抚游移,他以这样的方式,祭奠那个棺椁中的红衣女子。

什么众生皆渺,她那一颗心,因痛楚不断膨胀,扩延到各个角落,无论如何,所看到的不过是疼痛而已。

她笑道,“父君,这个方法确实有用,我好许多了。”双眼却蒙上了一层雾,仿佛穿过深达万尺的辰沐海,看到了引痕殿中独自抚箫的男子。

“哎呀。”珞瑶仙子忽然低呼一声,“虽然妙郁的仙元被我散了,但她手下的那一众渺仙却是个个疯狂得很,倘若寻上羽漱仙山,恐怕楚赤暝仙君会招架不住,不如,不如将他请到瑾莱仙山居住一千年罢,你们看如何?”

冷真一下子睁大眼睛,“这个,羽漱仙山上也有渺仙的,并且数量与音屏山大概差不多。”

央胤又领了珞瑶一个眼神,接道,“话虽这样说,但势均力敌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未免祸及到楚赤暝仙君,相比较起来,瑾莱仙山才是最安全的,况且他是为了你而受的重伤,我们一家子,应该对他负起责任。”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又似乎很有道理,便只好默认了,倒不是她对客冷漠,只是她明白母君的用意,总感到有些别扭。

白云折了个方向,朝羽漱仙山而去。

楚赤暝听珞瑶说明来意,款款道,“央胤仙君与珞瑶仙子肯赏脸前来邀请,我自是却之不恭,不过冷真仙子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舒展,恐还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冷真讪讪笑道,“哪有,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楚赤暝打点交代好一切,踏上云朵,神态悠然楚楚,举止优雅自若,完全不似一个逃避仇家的人该有的模样。

第三十八章 碧侨失踪

珞瑶仙子放肆而有礼地打量着楚赤暝,从上往下,不余一处,楚赤暝面带微笑,不闪不避,珞瑶的目光带着十足的满意从楚赤暝的鞋上收起,道,“倒是怎么看都比龙三太子舒服。”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

央胤干咳一声,“珞瑶,可千万别吓到客人了,你明目张胆的方式不太对。”

楚赤暝大方道,“无碍。”

珞瑶莫测地看了央胤一眼,“客人?楚赤暝仙君须在瑾莱仙山居住一千年,怎么说也算是瑾莱仙山的一份子。”

央胤思忖道,“是否为客,现在还不宜下定论,这就要看冷真的表现了。冷真啊,无论如何,是客毕竟有些生疏,你可不能怠慢楚赤暝仙君。”

冷真心中再是一个咯噔。

珞瑶仙子问道,“楚赤暝仙君是自母体承的仙身,还是由自己修成的?”看向冷真,一副她捡了大便宜的模样。

楚赤暝答道,“父母至死也是狐狸身,我也并非由自己修炼而成,而是因一桩仙缘的缘故。七万年前,我在人世幻孟山中见着一株有些不同的灵草,嗅着竟比所有小动物的血肉要香得多,当时便稀里糊涂吃下去了,不料竟忽然拥有了人的意识,语言,体内也蓄了仙法之力,化作人身,便是这般紫发红衣的模样。后来天庭封仙,我也在受封之列,惭愧,实在是太过幸运。”

央胤赞道,“因缘化仙,是所有修仙者求之不得的机会,迄今为止,六海千山仅有三位仙人。而享此殊荣者,须积十世之德,再从十世之德的生灵中挑选能承仙法体质者,天赐楚赤暝仙君这个机缘,说明仙君沅茝醴兰,蕙心纨质,端的是一位君子,倘若能与楚赤暝仙君成为至交,实在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楚赤暝笑而不语。

珞瑶仙子生平第一次嗔怪地看了夫君一眼,“至交?那与冷真的这层关系,你该如何交代?”

央胤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恍然,“我的意思是说,以后作为父子,可以仍像知交那般随和自然,不必拘泥于长辈和小辈的关系。”

正在为楚赤暝编辫子的冷真全身一麻。

楚赤暝紫发散了满背,若疏落有致,层层推涌的海浪,手抚过处,柔软温润,仿佛被安静的赤焰烘衬而起,冷真均匀地分出三缕,从肩处到发梢,两两相缠,已经编好了两条。

珞瑶仙子推敲道,“我倒是觉得,你的话更明目张胆了一些。”

央胤有些无措地解释,“咳,我的意思是说,是说,既然仙君父母早已归葬凡世,不免令人唏嘘,以后可当我作父君,也可当我作知交,或可当兄长,只是一种情感上的寄托,与关系倒是没有关系。”

珞瑶仙子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又斟酌道,“按照仙界的年龄来说,我只长冷真千岁,算得上是一般大,楚赤暝仙君却是长了我两万五千岁,这……这以后可怎么办哪?”

央胤仙君一拍手背,“楚赤暝仙君七万岁,而我却是六万五千岁,这……”

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一直静听两人别有用心交谈的楚赤暝开口道,“称呼向来依的是关系,而非年龄,现在如何称便如何称,以后倘若改变,也是该如何称便如何称。”

珞瑶和央胤相视点头,楚赤暝话中别有一层深意,看来,他们并不是一厢情愿啊!再看冷真绕有兴致而专注地替楚赤暝编辫子,而楚赤暝一脸幸福微漾,眼中星芒闪烁地享受的图景,或许,称呼在千年之内便可以换的。

傍晚时分,瑾莱仙山终于近在眼前,候在姬翎大殿院中的一个小小绿衣身影,甫一见到云朵便不断向上蹦跳,并朝云上的几人招手,终于,她张开双臂,缓缓飞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由于气息不稳,脚不时蹬两下提力。

碧侨!冷真差点流下泪来,同时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央胤仙君悠然道,“碧侨果真是长进了,半个月前,上升到五丈便掉了下去,眼下却已经升到了八丈处,呶,还在升,还在升……”

大家绕有兴致地观赏着,彩云慢悠悠地向下降落。

珞瑶期待又爱怜地道,“怕是再过百年之后,便能自由自在地飞了。”

碧侨上升到十丈那般高时,身体顿了顿,一如既往地坠落下去,脚向虚空乱踢,手像划浆般上下交替,大概是习惯了,她没有呼喊一声,脸朝着云朵上的几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央胤仙君满足地感慨一声,“每次观看碧侨从高空坠落,都是一种提心紧神的刺激。”

珞瑶点点头,“我倒是觉得,这个高度有些欠缺了,等碧侨能升到十五丈,二十丈,三十丈甚至更高,掉下来恐怕更加惊心动魄。”

冷真从目瞪口呆的楚赤暝身后绕到前面,好奇地道,“不知这次接住碧侨的予芸还是安婕,她们也总是在一旁观赏,待碧侨即将落到地上时才将她接住。”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以前是落到一丈处时被接住,这次落到距地二丈处时,便有一个白衣人影从院旁的刺桐树掠出,稳稳抱住碧侨,又闪回刺桐下。

央胤意犹未尽地道,“这次又是予芸,安婕要懒得多,欣赏够了却不愿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人影从院子东西两侧匆匆跑出,一人白衫,一人黄衫,环顾四周,不断走动,口中呼喊着碧侨的名字。

糟了!云朵上的四人脸色大变,迅疾掠下云朵。

予芸一脸焦急地道,“奇了怪了,方才我们正要过来将碧侨接住,却看到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先一步抱住她,不知去了何处。”

安婕在那个茂密的刺桐树下东张西望,“明明钻进这里的,怎么就不见了?”

央胤神色凝重,“楚赤暝仙君,你是客,又散了仙元,劳烦到瑾莱仙山上方观察来人动向,发现他逃到瑾莱仙山之外便及时告与我们,其他人在仙山各处搜索。”

仿佛赤虹贯起,红衣衣祙瞬息扫过,楚赤暝迅速掠到瑾莱仙山上空,旋转身体,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山麓附近,幸好瑾莱山外是平坦地带,不似其他仙山之间,或隔了万亩仙林,或嵌着错落的悬崖沟壑,或是点缀有环河碧湖,六海千山并不是最美的仙域,但也同样令人流连不已。

仙山外并没有任何影子,那人应该还在仙山中,楚赤暝稍稍放下了心,况且来人速度无论如何快,瑾莱仙山那么大,他也不可能在他们下到院中到他掠到空中这段时间内逃出整个目及的范围内。

珞瑶边祈求镜倾仙子开瀑镜,双掌边引开微观之镜,然而,令她疑惑的是,镜中呈现的,正是姬翎殿院中刺桐树下的景象,那里空无一人,这却又是如何?这仿佛是在告诉她无论如何寻也是一场空,她的心瞬间没了着落。

所有的渺仙和仙鬟都行动了起来,冷真从碧侨的玲珑阁,经过澜雪阁,寻到姬翎大殿,一无所获,又加入地摊式搜寻的行列中,从树枝间到矮灌木,从山洞的入口到尽头,仍没有看到碧侨的踪迹。

天逐渐黑尽了,冷真下意识地抬头,视线穿过树叶缝隙间,见那一袭红衣仍停留在仙山上空,由于她处于山腰,看上去便成了一个模糊的红点,不由得有些愧疚,楚赤暝仙元尽散,却在上面守了那么久。

她忽然一个激灵,楚赤暝既然没有任何举动,便说明没有看到那人出仙山之外,然而,瑾莱仙山七十名渺仙,二十来名仙鬟悉数出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为何还不见那人的身影?

三个时辰过去了,瑾莱仙山被一片朦胧月华笼罩其中,所有仙人都沮丧地回了自己的殿阁,冷真将楚赤暝引向距澜雪阁五丈之远的云佚殿,无精打采地道,“只要碧侨不缠着我,云佚殿还是清净的。”

“噢。”楚赤暝侧脸看她,“那她多久来缠一次呢?”

冷真懒懒地回,“几乎是每日每刻,有时我有些烦她,但现在希望她出现在我的身边。”

楚赤暝叹息一声,“冷真仙子,先回去休息罢,明日起来再寻,也只有这样了。”

冷真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澜雪阁,木木地在床边坐了一阵,才恍然想到,她该好好洗一个澡了。

澜雪阁后院的大门缓缓打开,呈现一潭幽幽碧池来,水面闪耀着细碎的月华,微微涟漪泛起,被轻风推送来去,仙池外围栽种刺桐,凤凰木,紫荆等以遮羞,树干的宽大缝隙间,便植美人蕉以遮挡。

仙界与人世毕竟不同,这些树一年四季皆绿叶满枝,姹紫嫣红的花灼灼灿开,散发出一阵阵清幽的香,花瓣落入池中,便成了洗澡的池料与香薰,且池水夏季清凉,冬季暖如温泉,舒适无比,天庭为众仙造仙山的时候,考虑得很是周到。

正处于冬春交替时节,虽然不比人世酷寒刺骨,但天气仍然清凉沁肤,冷真解了腰带,将胸前衣衫拔开一些,俯下身去,手掌沾了水,在锁骨下方拍了拍,方才脱掉所有衣衫,摊在宽大的美人蕉叶上,她全身不着一物,背对着整潭池水,直直倒了下去。

水花飞溅,织成两片窄雨帘,打在原来的位置上,冷真沉下一段距离又很快浮起,她的嘴角噙起一抹凄茫的笑,不过是短短瞬间,便似乎将她的所有往事一笔带过。

楚赤暝听到澜雪阁后院传来响声,心下一沉,急急向那里赶去。他的视线穿过两棵刺桐枝叶交叠的缝隙投向仙池,身体不由得一下子僵住。

第三十九章 洗澡风波1

花香四溢,树影扶疏,微风轻拂,月光倾洒到仙池之上,一条丰润白皙的手臂稍稍扬起,仿佛丹鹤引颈静静起舞,另一只手则将池水撩泼到臂上,再从纤柔的锁骨缓缓向下搓移,冷真半身出露池面,肩若白玉削成,凝着圆润的水珠,腰似约素,盈盈可握,胸如拥雪成峰,仿若“一双明月贴胸前”,随着她清洗的动作,正轻轻地颤晃着。

楚赤暝怔怔地盯着仙池中的情景,火焰从心底飞快窜起,席卷了全身,毕竟他并没有经过那番戒情戒欲的苦苦修炼,更加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仙人,甚至如温良玥说的那般,七万年的光阴中,虽然没有碰过什么女子,但也幻想了无数次,对象皆是模糊不清的影子,今夜总算是具体清晰了起来。

冷真将全身洗遍了,在池水中一动不动地静默许久,将今天发生的事一壮壮梳理后,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晰了许多,然而,却也将杂糅在一起的痛楚分开,一件件各自条缕地扯着,最后又汇聚成了一股,旋转着绞进她的心脏。

“咳咳……”她捂住胸口,浅浅咳嗽了两声,降唇轻启,无声颤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南泽……”凝视着虚空的眸中,点点波光泛起,不知是泪,还是月华之泽,好半天又道,“你,可是真的嫌弃我?”

棺椁中的红衣女子那么恬静,那么美,眉间隐约氤着淡淡的忧伤,也许,这样的女子,才会打动南泽罢。她在世时,南泽是否宝那般呵护着她,从不忍下冷言伤害?楚赤暝曾道南泽的笑才是六海千山最好看的,说他如今虽严肃冷峻,但曾是一个温润的男子,虽不张扬大方,但楚楚朗朗,眸烁流光,唇角上扬时,仿佛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

那样的情趣,又怎会是如今这般的模样?她看他扬嘴角时,或者是嘲讽,或者是无奈,他面若冰霜,从未给她好脸色看,她还以为这是他长大后的模样,却不想,这是冰漩仙子逝去后他的模样。

况且,他看到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已对她心生嫌弃,倘若说,没有今早的事,她看到躺在棺椁中的冰漩仙子,或许会感动于他的一往情深,从而更加执着,但命运偏偏要安排一条鸿沟,将一切希望阻隔。如今他看冰漩,是否觉得她更美好了?冷真有点自卑。

楚赤暝暗叹了一声,全身的燥热顿时散了一半,他一向随性而为,无关风月,乐得清闲,遇到合适的人,却是晚了四万五千年,这么多年的积淀,恐怕他用尽余生也是徒劳,千山同此月,六海共一天,总是会多了那四万五千年。

今夜看来镜倾仙子兴致不错,微观瀑镜自戌时打开后,便一直没有关闭,南泽从镜中看到冷真站在仙池旁,将衣物件件脱下,摊在美人蕉上,以他肃穆庄严的性格,该立即将微观化了才是,他却只是躺到床上,摆了一个比较舒坦的姿势。

冷真吐出“南泽”两个字时,他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听到的不是楚赤暝的名字,冷真问,“你,可是真的嫌弃我?”时,他顿了顿,手指抚了一下她的脸对应的镜面,沉声道,“我又何时回答过你?”

楚赤暝睁大了眼睛……

南泽也将眼睛睁大了些……

冷真终于从怅茫的状态中醒过神,却不是出池穿衣,手向后拢去,长发散浮之际,整个身体随之仰躺到池面上,各个部位暴露无遗,修长的腿紧挨着,一只脚搭在另一只上,温湿的水汽淡淡地氤氲在身体上方,却遮不住那无暇的莹白和丰润,仿佛一具极美的玉雕。

楚赤暝身体微微一颤,方才熄了一半的大火重新燃起,越来越炽热,缠裹住他,烈烈吐焰,他化作滚滚熔岩,肆意流淌,有一种飞掠到仙池中,将那女子紧紧搂住的冲动,然,若有若无的一缕意识拼命将他阻住,整个人似熔浆中不化的玄铁那般,脑海中幻想起一副风流又疯狂的画面,相互交嵌,不断翻腾,吻如乱雨,喘息连连……

南泽倒是比楚赤暝克制,但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相同的图景呈现在身下这张床上,一段光阴被无限拉长,两具躯体缠绕在一起,向对方索取热量和快意,他的手在她的脊背上轻抚游移,默默告诉她,他并不介怀……

长发似黑莲将冷真的后脑托起,她闭上眼睛好一会又睁开,眸中暖暧流波,终于飞快黯淡了下去,仿佛黑色天穹浓缩其间,再无一丝光亮,楚赤暝身体的温度再次降了下去,且低到了极致,她的执念究竟有多深?

虚无的镜面晃了晃,图景由模糊变成了一片漆黑,南泽愣了愣,不由得有些恼意,正要起身来饮一口茶,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疲倦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他才想到使微观太久,损耗了大量仙力,恐要三五天才得以恢复,幸好镜倾仙子及时关了瀑镜,倘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怕是他明天就要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了。

“苦苦盼了半个月,终于又看到冷真仙子洗澡了,唉,这一千年来,最大的幸福便是观赏冷真仙子洗澡。”一个声音带着满足而感慨的意味漾起,却是轻微得近乎不可闻。

第四十章 洗澡风波2

楚赤暝一惊,竖起了耳朵,环顾四周,却不见什么人影。

“可惜是只能看不能碰的,有心无力欸,一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另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穿到耳中,与第一个一样,可听出是由男子发出的。

“我们是有心无力,前来偷窥的这红衣小子却是有贼心没贼胆,知道么,方才他身上冒起的欲/火都快把我点燃了,害得我担心了半天。”话尽后,便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可是他现在像是掉进了冰窖中,散发的冷气快要把我的叶子冻僵了,唉,明天恐怕要掉落许多。”

楚赤暝恍然大悟,原来是身边这两棵刺桐汲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已经修炼成了精,每夜偷窥冷真洗澡,她却浑然不觉,竟然……竟然看了一千年!目光一狠,掌间凝聚起一团绯红色的光芒,缭绕不绝,越来越盛,虽然散了仙元,但毁掉两棵还不会化作人身的树精,对他而言却是没有问题的。

“嘻嘻,这家伙又热起来了,时冰时热的,真逗趣。”

“杀气,杀气,他要杀了我们。”

“杀气?对,杀气,快逃哇。”

楚赤暝眉头一皱,绯光携带着凌厉的气势向刺桐树根逼去,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两棵刺桐已经齐齐飞出,很快消失在仙山之外,“轰”根部极其附近光芒腾然耀起,断成无数截的美人蕉纷纷落下,楚赤暝站在刺桐之间的空地上,迎上冷真看过来的目光,她脖颈以下的身体已经没入水中,下巴抬起,眼神复杂,表情愠怒。

不能逃,倘若逃的话,只会留给她一个狼狈的背影。

楚赤暝轻咳一声,缓缓踱了两步,“方才那两棵树精偷看你洗澡,我便替你将它们打发走了,冷真仙子,若有不敬之处,还望你体谅。”

冷真咬着牙问,“你如何得知它们是树精的?”

楚赤暝尴尬地一愣,随即垂头作流连状以掩饰,又踱了两步回到原地,“自然是听到它们窃窃私语,感叹冷真仙子的美好,我便懂了。”

冷真的牙齿硌硌响,“你在云佚殿,又是如何听到它们悄语的,我离得这般近也听不见。”

楚赤暝心一抖,仍面不改色地道,“澜雪阁后院传来一声水响,我担心冷真仙子的安全,特来看看。”

冷真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蹦出,“从我开始入池到你发现树精,之间隔了一个时辰,这作何解释?”

楚赤暝定了定神又道,“或许,或许我是为了发现偷窥你洗澡的树精而来的罢,命运便是如此安排的,冷真仙子,咱们还是随遇而安地好,凡事不能太计较。”

话音刚落,只见冷真扬手一拍,几股水柱从池面贯起,在她的催引下,方向一折,呈弧形以他为中心落下,楚赤暝看着她,不闪不避,转瞬间紫发零落,红衣湿透,他的视线一片模糊,抬手抹了一下脸,幽幽道,“冷真仙子,你要怎样罚就怎样罚罢,是我错了,不再解释。”

冷真冷哼一声,总算是承认了,不客气地道,“池外空出好大一片位置,难道是方便你以后光明正大地看不成?”

楚赤暝思忖道,“明天一早我就送上两棵树苗,仙界树长得快,半年便可达二丈高,这半年内仙子不方便的话,可到云佚殿后院洗,我保证决不偷看。”

冷真脸色更沉,手正要再度拍向池水,楚赤暝恍然大悟,“噢,对了,移栽成树也能活下来,我马上去移两棵刺桐来。”

说罢匆匆向云佚殿走去,他以仙气托举起两棵刺桐,回到仙池旁时,冷真已经趁他离开穿好了衣服,将无数截散落的美人蕉拢作一堆,手掌凌空下覆,吐出烈烈赤火,美人蕉很快化作一堆齑粉。

楚赤暝将两棵刺桐栽到洞开的两个坑内,看了一眼那个面对灰烬沉默不语的背影,道,“天庭为仙人造山时,云佚殿考虑得不怎么周全,后院的树大体上倒是疏密有致,可有四棵却是紧挨着的,我腾出了两棵,正好合适。”

冷真不回答,只是盯着灰烬,模样有些发怔,刚开始是完整的,后来成为残枝废叶,最终化作一堆齑粉,告诉她曾经发生的确实存在,但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追寻,一场空梦而已,眼前的,正是梦醒后的痕迹。

楚赤暝又到锦流阁托来十一面屏风,高高低低各有不同,他以屏风挡住两树之间的空隙,摆成起伏错落有致的样子,道,“这些屏风显得单调了,等寻到碧侨之后,我为你添些诗画,再刻些浮雕。”

冷真仿佛没有听见那般,临灰烬而立,仿佛凭吊一个逝去的人,院中弥漫着美人蕉的焦香,与仙池的暖湿之气融合在一起,令人感到头晕目眩。楚赤暝紧走几步过去,红袖一扬,灰烬悉数飞向院外,很快被风吹散带远,他将茫然失措的冷真一下子拥入怀中,在她耳边沉声道,“忘了他……南泽其实人很不好……”

冷真感到他的这个拥抱跟之前有很大不同,拼命推他的胸膛,“我心中根本没有他。”

“那好。”楚赤暝一手紧紧圈住她的腰际,一手叩抬起她的下巴,“证明给我看看。”他垂下头,唇对着那丰润的唇凑了下去。

“你敢!”一声怒斥,楚赤暝的唇及时在她的唇缘处停住,冷真瞪着他,目欲喷火,全身微微颤抖,他的手无力地松开她,接着听见巴掌摔在脸上的清脆的响声,他木木地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阖上眼睛,缓缓吐出几个字,“冷真仙子……”

第四十一章 轻咬耳垂

冷真后退一步,“楚赤暝,你两番轻薄我。”

楚赤暝轻叹一声,“我活了七万年,从未轻薄过任何一名女子。”

冷真莫名地看着他,“我不懂。”

楚赤暝微微一笑,却仿佛像是品下一杯苦酒,“你懂也好,不懂也好,对你都没有影响,对我也没有影响。”顿了顿,“冷真仙子,今夜的事,我很抱歉。”

他穿过几株美人蕉,身躯没入两棵凤凰木之间,冷真只隐约看到月华之下,红紫微光点点,仿若流萤,他孤寂无声,似一曲唇动的哑唱,高雅不惹尘埃,是啊,这样的男子,又怎会去轻薄女子?

片刻之后,池院空空,不复方才的喧嚣。

“嘿嘿。”一个声音得意地响起,“我聪明吧?中途劝得你这个逃生怕死的家伙折回,本打算在云佚殿遥遥观看冷真仙子洗澡的,却不料被移回了原处。”

“嘻嘻,以后又可以每天晚上欣赏冷真仙子洗澡了。”另一个声音接道。

正是方才逃走的两棵刺桐。

冷真饱满一觉苏醒,沙漏已滴至寅时八刻,她恍然想起那一桩极为重要的事来,匆匆着衣穿鞋,捧水在脸上泼了两下,再以手指作梳,在长发上粗略的理了两下,飞到姬翎大殿一看,傻眼了,母君,父君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问门口的仙鬟,说是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楚赤暝仙君在两个小时前已经出发。她还以为他们在等她,一道去寻碧侨呢!他们竟抛下她离开了。

她抽了抽鼻子,一阵怅然若失。

她决定自己去寻,或许碧侨由她寻到也不一定,到时她可要好好炫耀一番,把心理落差弥补回来。

她向山下飞去,才离开几丈远,便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其中一个仙鬟的嘀咕,“又是这个方向,看来碧侨仙子寻到的可能性要降低了。”

冷真一个激灵,绕到姬翎大殿对应的山后,身体没入林中,穿过枝丫间缝隙沿坡下山,她怀着一丝希冀,或许碧侨就在某一棵树下,或者在树杈间,等着仙姐将她寻到。她提气将动作放得很轻,蓝衣衣祙倏而扫过,树叶发出窸窣的响声,很快便到了山麓。

不见碧侨的身影!

冷真并不失望,如果她能在瑾莱上寻到碧侨的话,恐怕是等于低估父君和母君的本事了。最后一棵树很是浓密,穿过的瞬间,她还伸手拔了一下枝条,向平地上落去。

双腿一疼,坚硬的质感顶托住了她的身体,以为是骑到了一截木桩上,心中一个咯噔,完了完了……

她垂头一看,差点魂飞魄散,原来她不偏不倚,正正骑在了一个人的两肩上,尖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了一下那人的后身,随即飞快滑落。

那人一下子按住了她的脚腕,她的身体止住落势,贴着那人的后背,后脑枕在他的两腿间,长发如瀑,悉数倾泻到了草地上,膝盖则搁在他的肩头。

她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海洋味,以为是自己头晕目眩,产生了幻觉。

那人一动不动,将她缓缓往上拖,她艰难地抬起头,手环住他的腰部,感到他全身颤抖了一下,却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以那里为支撑点,随着身体的上扬重重地游移向上,最后在他手臂上一叩,再配合上他抓住时机的猛地一拉,又重新坐回了他的肩头。

她惊魂方定,又讶然地发现了方才慌乱中没有留意的问题,身下人的头发是玄色的,且着一袭黑袍,心中一个激灵,颤着声音,“你,你是……南泽……”

那人犹豫几秒,答道,“不是。”

冷真再次尖叫一声,身体向下坠去,双脚不顾一切地乱蹬,南泽有些慌乱地去握他的脚腕,那双脚却拼命要逃开他的手,眼前几番乱影扑朔之后,只听见“嗵”的一声,传来重重的钝响声。

南泽身体一僵,后面没有任何动静,那一声过后便寂静了下来,只有风刮过树叶的窸窣响,时间也仿佛停滞不动,他眉头凝起,眸中的波光瞬间化作了千年坚冰,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才转过身去,却见冷真两手反撑住身体,怔怔地凝视着他,嘴角还淌着一丝血迹,应该是方才摔下来时震到了心肺,不过幸好没有性命之忧。

他从怀间掏出一张玄色罗帕,缓缓走向她,俯身下去,正要为她擦拭那一缕血迹,她却仿佛醒过来那般,双手支撑着艰难后退,口中喃喃,“我说过,不要怜悯我,不要怜悯我……”

他快步走向她,蹲下身去,按住她的肩头,不顾她的挣扎,罗帕在她嘴角上轻轻拭了一下,边将她扶起,边道,“是我主动找来,你不用斫断双足。”

冷真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声音轻飘飘的,宛若置身梦境,“不是昨天才发生很多事情么?呵,三太子,你还嫌不够?”

南泽看着她,眸中一派幽深,正想说什么又止住,忽然伸手将她的腰际揽住,冷真还未反应过来,南泽垂下头,一阵热气从脖颈扫过后,薄唇含住她的耳垂,糯融的感觉很快自耳尖传遍全身,冷真顿时僵住。

这是怎么回事?南泽着魔了么?身边的南泽,还是南泽本人么?

冷真侧过头要看清他,他的唇随之而动,脸庞紧挨着她的侧脸,步伐稍稍挪移半步,她只瞥见一头玄色长发,风拂过几缕到她的脸上,引起一阵麻痒,气息缭绕着她的整只耳朵,并沿着耳道缓缓进入,她丧失了自己的意识,只剩下满脑的温热,不断膨胀,天昏地暗。

南泽的唇微微动了动,舌尖抵触了一下她的耳垂,冷真再也忍受不住,忘记了所有的伤害,忘记了昨日的屈辱,双手环上他的后背,身体贴他更紧,仿佛五百年前,他将她从无数巨石之间救出,被仅容一人的海峡夹缚住那时。

她的手摸索着向上移动,终于捧住他的脸,微微颤抖了一下,试图扳朝她对面,南泽的唇却加重了力道,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按了下去,沉声道,“冷真仙子,我只是要告诉你关于碧侨的事,你莫开口就是。”

冷真的耳朵被热气笼罩其间,听到碧侨两个字,神志却清醒了大半,听从地点点头,既然南泽都这样委婉地说了,她只得将手松开,然而,他为什么要揽着她?为什么要含她耳垂?要告知什么秘密,倘若不方便的话,可以书信的。

决不能让他白占了便宜,冷真的手又环上了南泽的后背。

南泽的声音似有若无,冷真竖起耳朵,总算听了个大概,“碧侨仙子在隐川仙手中。”

冷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天庭在每座仙山底部都建有地宫,地宫中住着一名隐川仙,负责维护仙山内部安危,除非发现异样需要禀报主仙,隐川仙几乎从不出现,不过冷真对瑾莱仙山的隐川仙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四万五千年前,母君携她入主瑾莱仙山,由天庭即时派下的婵鸿仙子先是拜谒了母君,方才进入了地宫中,她生得玲珑乖巧,像是长大了的观音座前童女。

碧侨落下时,来人将她抱住后,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来人速度无论如何快,瑾莱仙山那么大,也不可能在四人下到院中到楚赤暝掠到空中这段时间内逃出整个目及的范围内,现在看来,只有隐川仙能够做到这一点。

那玲珑乖巧讨人喜的婵鸿仙子,在四万五千年中竟变了秉性,冷真有些唏嘘,她忽然意识到,南泽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又听南泽沉声道,“我猜她是为了那一颗聚黛珠,暂且等两三日之后,瑾莱可以此引她出现。”

冷真点点头,南泽这样做也情有可原,隐川仙可隔远物而视,隔远物而听,说不定现在正在仙山底部盯着他们,南泽以吻耳垂这一暧昧的姿势,既将真相告知了她,又避免了婵鸿仙子怀疑。

然而,她想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倘若使了微观之镜,是否一直看到她洗澡,她内心一寒,他不是嫌弃她肮脏么?看到的话,一定会避之不及地化了微观之镜罢。

南泽继续道,“我使微观之镜赏千山之景时,正好看到了那一幕,由于聚黛珠由辰沐海赠送,毕竟有些干连,今日云游千山便顺便来告知。”

冷真释然地松了一口气,熟料南泽又说了一句,“不要多想,我没有看到你洗澡。”

冷真第三次尖叫,一下子将南泽推开,“你,你……”

南泽嘴角微扬起,呈一个完美的弧度,有些似笑非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意味,无论如何,真的很好看,虽然神色总体依然冷峻,但隐隐有了“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的味道。

然而,在冷真眼中却是嘲讽,昨日的事翻江倒海般涌上心头,她默默地转身,向仙山上走去,也不出言留他,也不再多问,“你,可是嫌弃我?”任他嘲讽罢,既然只是陌生人,看法又有多重要?

“冷真仙子。”那含过她耳垂的唇吐出四个字,然而,却是轻之又轻,生怕打碎什么东西。

冷真没有听见,身影很快没入了仙山,几万年的光阴,在昨夜已被寸寸化为灰烬。

第四十二章 杳无音讯

珞瑶,央胤,楚赤暝回瑾莱仙山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冷真无须从他们一脸失望和沮丧的神色,便知他们又寻了个空,一脸同情地迎了上去。

楚赤暝虽然也有些疲倦,但却仿佛忘记了昨夜偷窥一事,笑吟吟地看着她,如同平常,全无狼狈和别扭之态,如瀑紫发,烈焰红衣,映衬着晚霞流辉,构成一道炫目的风景。

冷真握住珞瑶仙子的手,“母君辛苦了。”又将视线投向央胤,“真儿已经为你们沏好了茶,快进大殿歇息罢。”

珞瑶仙子看看她,又看看楚赤暝,“你们,吵架了?”

冷真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手也缓缓松开。

央胤轻咳一声,“你也忒没有心机了,为父一眼便看了出来。”

珞瑶仙子解围道,“真儿才四万五千岁,年龄尚幼,以后会慢慢成熟的。”说罢想到自己也不过区区四万六千岁,又道,“也不全是这样,大概跟在人世的阅历有关。”

央胤遗憾地摇头,“那恐怕是永远也弥补不回来了。”

楚赤暝毫不介怀地笑笑,“或许方才冷真还未将话讲完,对我另作奖赏也不一定,是么?冷真仙子。”

冷真恍然地“啊”了一声,“楚赤暝仙君么,我倒是准备了一样好东西,等下随我到澜雪阁就是。”

珞瑶仙子满意道,“看看,楚赤暝仙君才来一天,待遇便与我这个做母君的不一样了。”

冷真后脑勺一凉。

四人进了大殿,仙鬟按照冷真的吩咐端上三盏茶,冷真一一递到父君,母君,楚赤暝的手中,又道,“我忽然又想喝了,再上一盏罢。”

央胤喝下一口茶,表情有些怅然,“今日寻了近五十座仙山,可连碧侨的影子也见不到,既然是有人带走了碧侨,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其实是怎样寻也找不到的,但目前只有这一种方法。”

楚赤暝用茶杯浮了浮茶叶,皱眉道,“我总感觉碧侨并未出瑾莱仙山,那么短的时间内,来人除非遁地,否则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在我们视线里。”

冷真的心提了起来,快要接近真相了,但婵鸿仙子能隔物而听,隔物而视,她和南泽在山麓地带做了那样的举动,更要小心翼翼。

珞瑶仙子差点流下泪来,凄声道,“碧侨怎受得了那般窒息,要是还未出露地面便,便不行了,那可怎么办?”

楚赤暝缓缓道,“倒是可以问一下隐川仙婵鸿仙子,或许她看到了也不一定。”

冷真对楚赤暝的怨气总算减轻了些,疑惑道,“瑾莱仙山底部从未出过任何差错,婵鸿仙子怕是早就习惯得不过问世事了,有什么动静也未必能够及时反应过来。”

央胤神色一动,“得问问。”垂下眼皮,“婵鸿仙子倘若听到我们的谈话,劳烦出来一趟罢。”

冷真的一双眸子分外明烁,不过,她也知道婵鸿仙子定然不会亲口承认,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侧过脸去,发现楚赤暝指执杯盖,嘴轻轻吹着热气腾腾的茶水,眼睛却静静地注视着她,隔着一层气雾,他的眸光有些暖暧。

冷真寻思,他在对她察言观色,倘若让他看出什么,或许碧侨就有危险了,便将眸中的神采放黯淡了一些,与父君和母君一道盯着地面。

紫光一闪,一名黄衫女子凌空在大殿中央,她生得玲珑乖巧,眸子似小鹿那般灵秀澄澈,与四万五千年前一个模样,她有些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面前跪下。

“方才的那番话婵鸿无意中也有耳闻,虽然四万五千年来瑾莱仙山内部没有任何隐患,但婵鸿的头脑却一直是清醒着的,昨日碧侨仙子失踪,婵鸿听到仙山上乱成一团,在地宫中寻了几番,但未见到碧侨仙子的身影。”

她表情甚是担忧,声音遗憾而急切,“虽然婵鸿未出过地宫,与碧侨仙子素未谋面,但平时听到她的欢声笑语,猜知她是一个讨人喜的小仙,对她十分喜欢,希望主仙早日寻到她,顺便解了婵鸿的相思之苦。”

冷真仔细盯着她,发现她并没有不对之处,然而,除了她,还有谁有这等能耐?

要说是其他仙山的隐川仙经过瑾莱地宫将碧侨带走,那是不可能的,天庭为了避免隐川仙联合作乱,让隐川仙的隐身仙法只与所守护的仙山联系在一起,倘若到了其他仙山范围之内,便与其他仙人无异,曾有隐川仙打仙山的主意,欲瞒天过海,寻求合作,结果速度太快,卡在其他仙山内,唔,窒息而亡了。

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面色阴沉,珞瑶半天才道,“倒是辛苦你了,你回地宫去罢,有异样的话及时禀报。”

婵鸿仙子巧巧地答了一声“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十三章 千年隐诺

央胤叹道,“不知带走碧侨的人是什么目的,瑾莱仙山什么宝贝没有?即使亲自出面来讨要,我们或许会诚心奉上。”

珞瑶仙子眼中浮现一丝恨意,“除了聚黛珠。”口气忽然软了下来,“不过,聚黛珠与碧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半个月前,真儿失踪,如今碧侨又不见了人影,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楚赤暝将喝剩了一半的茶置于案上,“那就以聚黛珠作引罢,既然珞瑶仙子舍得的话。”

珞瑶眸中冷光闪烁,“明天张贴布告,我倒要看看,带走碧侨的是谁?”

冷真满足又唏嘘,虽然很合她的意,但真真是忒没耐心了,余光瞥见红衣仿佛更浓烈了些,侧头一看,楚赤暝已不知什么时候将椅子移近了她,衣袖与她的蓝袖碰到了一起,隐约感受到他全身一贯的温热气息,她正要移开一些,然而,右边坐的是母君,亦与她的椅子挨到了一起,可谓是进退维谷。

楚赤暝微笑着看她,“冷真仙子有些不舒服?”

冷真站起身,“或许,我先回澜雪阁了。”

楚赤暝也起身,“碧侨这件事暂时有了解决方式,我也该回云佚殿了,正好顺路。”

冷真匆匆走出姬翎大殿,楚赤暝很快便跟了上去,犹豫片刻道,“方才冷真仙子说是为我准备了一样好东西,我便一直等着,由于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在场,冷真仙子可能有些不方便,眼下正是独处的好时候,仙子也不用太矜持。”

冷真忽然记起来了,鼻子哼了一声,这只赤狐,明明知道她只是随口而已,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想到楚赤暝是客,且要在瑾莱仙山长住千年,也不能太冷待了,收住要奔逃的步伐,缓缓说道,“好东西嘛,我思来虑去,还是由你自己挑选好了,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不过,那颗聚黛珠除外。”

楚赤暝随着她的步伐,思忖着问,“仙子可是真心的?”

冷真见他的目光有点逼人,吓到了,缩了缩脑袋,“自然是有诚意的。”

楚赤暝点头,幽幽道,“好,千年以后,我再向你索要,我用千年的时间,让你情愿实现今日的诺言。”

冷真停住脚步,看着他,“楚赤暝,你是什么意思?”面对那双星辰熠熠,衬着微蓝穹色的眸子,她的心不免又忐忑了一下,她还察觉到,同样是一双美到极致的瞳孔,楚赤暝看她时,和看别人有一些不同。

楚赤暝微微一笑,“倘若现在说的话,只怕我以后一千年的光阴都没有意义了。”向前方打了一个手势,“冷真仙子,请罢。”继续道,“仙子不是一个太计较的人,过去的事,就当没有发生好了。”

冷真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哼,将她从头到脚,无一余处仔细看了个遍,眼睛占够了便宜,最后还差点便宜了他的嘴唇,竟要她忘了,这样的疙瘩,换作任何一名女子都是解不开的。

口中说道,“色即是空,楚赤暝仙君,你入眼即当没有入眼,仿佛看到虚无那般,这便够了,至于我嘛,既然没有什么损失,与你计较也太小气了些,我又何必以你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

楚赤暝道,“听仙子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有些不对头,倘若仙子尚觉得亏的话,可在我洗澡时弥补回来,我可以让你进入结界中。”

说罢,期待地看她一眼。

冷真曾听说楚赤暝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子,只要他一洗澡,月孤域的瀑镜便会大开,不但镜倾仙子,六海千山大部分女仙也不顾自身仙法有限,纷纷耗力凝了微观之镜欣赏,但后来不幸被楚赤暝仙君发觉,从此他洗澡的时候,便在仙池罩上一层绯色朦胧的结界,伤透了许多女仙的心,镜倾仙子一怒之下,竟关闭瀑镜一百年。

楚赤暝的话却让她全身一凉,忙委婉拒绝道,“我既然已经不计较了,又怎会想着去贪那一点便宜,罢了罢了。”倘若不是因为早早看上南泽,她恐怕与其他女仙是一样德性罢?

她又酸楚又庆幸。

楚赤暝唏嘘道,“那便有些遗憾了,不过,现在想通了,不代表以后也想通,冷真仙子,你要怎样就怎样罢,额,随机应变。”

冷真的掌间已经凝聚起一团仙气,挤出一个笑来,“我要怎样就怎样?”

楚赤暝扫了一眼她的手,不慌不忙道,“冷真仙子既然不愿看,那便不看,这不是想要怎样就怎样么?”

冷真收了杀气,“如果我一掌轰池里呢?”

楚赤暝神色一动,“有趣,那会跃起一尾光滑白皙的美人鱼,算你钓中了。”

第四十四章 真假碧侨

冷真忍住再度凝仙气于掌的冲动,只是加快了脚步,竟快到身体自动飞起的程度,下意识地侧过身,果然不出她所料,楚赤暝正并排着她飞。

冷真嘴角扯了扯,如魅影般掠向澜雪阁,楚赤暝由于仙元尽散,被远远地抛在后面,很快便不见了踪影,不知为什么,回首看去,她的心有些空茫。

第二日,央胤在瑾莱仙山山麓地带虚凝起一堵光壁,手指凌空游移,仙光缭绕间,逐渐浮凸起一段话,虽然凤翥鸾回,灵动飞扬,但却有些朦胧,再以红墨一泼,字字分明,“碧侨仙子于天史二百零三万三月初一无故失踪,苦寻一日无果,倘若有谁寻到碧侨仙子,瑾莱仙山便以聚黛珠为谢。”

瑾莱仙山的千余只灵鸟各衔起一张布告,飞送六海千山各处,接下来的事便是静等消息,几乎没有仙人能够抵抗得了聚黛珠的诱惑,收到布告后纷纷行动了起来,央胤和珞瑶听报外面一片喧嚣,稍稍安了心,倘若将千山万壑六海搜遍,也见不着碧侨的身影,只能禀报天庭出力了。

龙王麟晟面色凝重地从宝座上走下,“碧侨仙子失踪,人命关天,瑾莱仙山以聚黛珠作交换,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为父确不希望聚黛珠落到别人的手中。”

最左最里的侧座上,端坐一名星眉剑目,薄唇挺鼻的玄发青年男子,一袭黑色龙袍华泽流烁,袖口和衣角镶着金紫线交错的滚边,胸口处的暗黄色龙纹图案比父王的略淡些,空隙处刺星辰略作点缀,高贵肃穆,却又有分缥缈寥远的味道,他淡淡开口道,“这只是一个引,瑾莱仙山定是要借聚黛珠,诱出带走碧侨仙子的人。”

五公主莞千千思忖道,“或许为了聚黛珠,仙人们就算寻到了碧侨仙子,也会经过几番争夺,辗转他手,最后去瑾莱仙山交换的,未必是带走碧侨的人,很可能是仙法厉害的,聚黛珠毕竟曾属于辰沐海,我倒是觉得,辰沐海龙宫该出去寻一下。”

南阶收拢折扇,往掌心一敲,“父王一直为龙宫与瑾莱仙山的关系忧心,倘若由我们寻到碧侨仙子,将人毫发无损地送到,而仍让聚黛珠属于瑾莱仙山,那或许会缓和许多。”

南泽神色微动,然而,除了那一座仙山的隐川仙,没有任何仙人,包括它山的隐川仙能够进入山中,去地宫查看个究竟,况且仙山地宫中的情况,用微观之镜根本看不到,却仍然道,“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入仙山地宫?”

才两万岁的八龙子涟司正处于变声期,哑着音道,“这个嘛,我倒是养了一只穿山甲,它总贪便宜吸我的仙气,快要练成精了,穿山的本领定要比普通的穿山甲厉害得多。”

南泽嘴角扬了扬,“这是个好方法,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它晚上穿山进去看看。”

麟晟倒吁一口气,“你是说,人是婵鸿仙子带走的?”

风流不正经的大龙子甚赞同地点头,“家贼难防。”

傍晚时分,一个小小的绿衣身影拾级而上瑾莱仙山,身边,竟有一名白衣翩翩的公子哥跟随,那男子竟是个凡人,生得眉清目秀,虽然没有一丝仙气,却陪不沾一分俗世尘埃,只是他的脸有些僵。

欣喜之前,一家子先是目瞪口呆,碧侨一双黑澈的眸子看看冷真,又看看珞瑶仙子,最后注视着珞瑶仙子,嗲声唤了一声,“母君。”

珞瑶仙子一下子蹲下身体,将女儿拥入怀中,“碧侨怎么掉下凡世去了,还变了声音,再过几天回来,怕母君也认不出了。”

央胤一手抚在碧侨的花苞头上,一手轻拍珞瑶仙子的肩膀,冷真也释然地走了过去,楚赤暝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拉她的袖子,那蓝袖却从他的指间倏而滑过。

冷真拉起碧侨的小手,“姐姐回来后,总觉得澜雪阁太冷清,眼下算是圆了一桩念想了。”

那名白衣男子面带微笑,看着眼前的情景,发现楚赤暝正注视着他,便客气地对他朝他笑笑,眸中竟然有一丝无关紧要的神采。

楚赤暝暗暗一惊,有何处不对他说不出来,但一定有不对的地方,正要过去将一家子劝开,忽见三人之间一道白光腾起,直贯天穹,他匆匆掠身过去,将冷真搂在怀中,向仙台边缘挪去,冷真则惊恐地攀着她的胸膛,突如其耀的光芒和巨响让她一下子混乱无措。

继而响起一种奇异的声音,仿佛蝴蝶拍翅,回首一看,那小小的绿衣身影已被一个圆形光界罩住,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在结界中腾挪游移,兔起鹘落,却怎么也刺不破结界,然而,她的面色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更加骇人的是,方才那名白衣男子手掌翻飞,仿佛在操纵着什么,他神色平静,并没有因方才那一击失败而颓丧,只是机械地做着控制之举,小女孩则随着他的指引而动作。

珞瑶仙子看着眼前的情景摇摇头,“碧侨是我亲生的,我又怎会不知她的气息,咦,大人偶和小人偶不会就这样在瑾莱仙山演下去罢?”

第四十五章 扑朔戏中戏

央胤缓缓道,“小的是人偶,大的却是活人,应该是人间的傀儡师,只不过被人控制了意识。”

楚赤暝松开冷真,温声道,“已经没事了。”

冷真惊魂甫定,剧烈地喘了两口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顺着楚赤暝目光的牵引看了过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楚赤暝踱到人偶跟前,绕有兴致地观赏一番,“二位打算怎么处理这一对?”

央胤道,“任他们舞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这里是瑾莱仙山的地盘,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又为何要害我们一家子?”

楚赤暝思忖一番,“看来他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劳烦珞瑶仙子将结界破开一些。”

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疑惑地面面相觑,“楚赤暝仙君这是……?”

楚赤暝道,“珞瑶仙子照做便是。”

珞瑶果真将结界破开一条缝,楚赤暝手一扬,掌间化出赤薇剑,手腕过刃。

“不要。”冷真正要过去拦住他,却已经来不及,鲜血喷溅而出,触目惊心,珞瑶仙子将她拉住,声音有些愧疚,“不会有事的。”

楚赤暝眉毛微动,翻转手腕,一手催引腕间血流向,鲜血穿过缝隙,准确无误地洒在匕首上,转眼间,匕首仿佛浸在鲜血中那般,鲜红欲滴,冷真忙到他身边,为他封穴之血,又将紫纱带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腕上。

白衣男子一下子停住动作,双手下垂,表情呆滞,眸光涣散,随即,结界中的小人偶颓然倒地,握住那柄匕首,嘴角竟流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珞瑶仙子脸色一沉,拿过楚赤暝手中的赤薇剑,直削白衣男子的脖颈,正在此时,白衣男子抬起头来看她,神情疑惑又恐惧,向后退却,口中慌乱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无端要杀我?”

赤薇剑在距他脖颈一毫处及时停住,珞瑶仙子眯缝着眼睛,死死盯住他,“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来路?”

白衣男子环顾四周,茫然地摇摇头,“我在台上操纵提线木偶,演的是一出借亲情进行谋杀的戏,不知怎么的就到这里了,你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

他的目光不经意看了一眼地面,后退一步,讶然道,“戏中确实刺杀成功,可是谁换了我的木偶?”

央胤问,“戏中戏外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白衣男子很快平静下来,他虽然年轻,却也看出经多了世事,皱着眉头细想了一番,“这倒是没有,一半是街坊四邻,一半是达官贵人,都是些熟人。”

楚赤暝开口道,“你在演戏中被人使了换景之术却浑然不觉,以为是在演戏中戏,实际在演戏外戏,其实,你早已经不在台上。”

白衣男子怔了怔,“是谁,又为何要这样做?”

楚赤暝道,“只要你有利用价值,这便是原因,该是有人通过微观之镜控制了你。”

白衣男子仿佛不怎么在乎这个问题,神色有些急切,“这里十分陌生,劳烦各位为我指一下路途罢,台下的观众可能等得急了,况且我的木偶道具由祖上传下,了不得,值一百两黄金呢,可不能让人顺手牵羊了。”

冷真眨眨眼睛,有些意外,在六海千山,一百两黄金掉在地上,仙人注定是不会捡的,只生怕硌脚地绕开了。

看了一眼楚赤暝被紫纱带缠住的手,“我替你上药罢。”

楚赤暝顺从地跟在她的身边,将这件事丢与珞瑶和央胤处理,沉吟道,“你的紫纱带又沾上我的血了。”

冷真接,“上次不是洗得一点痕迹也不留吗?”

楚赤暝苦笑一下,“我的仙元散了,化不掉。”

冷真遗憾地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了,不过,脏了就扔了罢,我还有其他的。”

楚赤暝便不再说话了,她将他带到澜雪阁,从寝房中拿出一个小瓶来,将药粉洒在他手腕上的裂口上,边说道,“幸好只割开一小道口子,不然,血怕是止不住了。”

楚赤暝微笑着看她又将紫纱带缠上手腕,“我当然会把握好分寸。”

冷真动作顿了顿,“为何冒着性命之忧割这里?手背,掌心也是可以的。”

楚赤暝道,“因为这里血来得快,很容易解决事情。”

冷真叹息一声,“你的性子,我看不太清。”

楚赤暝道,“相处千年,你会看清的。”

冷真感到手指有些滚烫,下意识地抬眼,只见楚赤暝的目光正落在上面,灼灼暖暧,她的手微微一颤,将紫纱带的剩余部分塞入包扎好的缝隙中。

那紫纱带本就如浅雾般轻薄,缚在手腕上才凸起一点点,楚赤暝另一只覆在上面,轻轻游移,“冷真仙子……”

冷真歪头,等他继续说下去,楚赤暝唤她时,声音像是飘着的,渺渺悠远。

楚赤暝却站起身,“我有些不放心,或许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有了新的发现,再去看看。”

第四十六章 情深何来?

白衣傀儡师并未离开,央胤和珞瑶苦口婆心一番,说是顾忌他的安全,将他请进了姬翎大殿,他颇为礼貌地稍稍打量大殿,在椅子上坐下,赞道,“我去过皇宫为皇上演提线木偶,皇宫竟比这里逊色了许多,真是恍如仙境啊!”

央胤仙君比较低调,也不解释,款款道,“只是黄金白银不如皇宫的多。”

傀儡师肯定地点头,“皇宫的黄金白银堆了十大国库,自然不是轻易能比的,京城司马家富可敌国,皇帝的眼神便不太登对了,三年前,巧立名目索走了一半,一家子的脸色一直很阴沉。”

又遗憾地道,“可惜了,一年前,皇宫混入了一只玉鼠精,皇上竟浑然不觉,百般宠爱,半夜时,那只鼠精便化作原身进入财库,大肆吞噬银票,竟吃了十万张,每张皆值万两白银。皇帝盛怒之下,请法师将她打回原型,弄瞎她的眼睛,再寻来一只公老鼠,将它的腿折断,玉鼠精背着公老鼠,公老鼠用鼠语指路,在皇帝造的一方土石迷宫中团团转,煞是好玩。”

珞瑶仙子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睛,倦倦地接道,“难怪我估算着人间要改朝换代了。”

冷真和楚赤暝双双进入姬翎大殿,看到白衣傀儡师不由得一愣,央胤打了一个呵欠,“或许……”看着白衣傀儡师,“阁下姓甚名谁?”

傀儡师不介意待客不周,微笑答道,“水陌阶。陌生之陌,阶梯之阶。”

央胤继续道,“或许水公子留在瑾莱仙山比较安全一些,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便将他送回去。”

楚赤暝略作思索,“此刻瀑镜已关,对方不可能看到瑾莱的情况,定在等瀑镜打开,再作确定,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央胤点头赞同,“目的达成,对方就会进行下一步举动。”

珞瑶仙子皱了皱眉,“就是不知道瀑镜什么时候打开,我们岂不是要躺仙台很久?”

央胤乐呵呵地笑了,“小珞瑶,谁说我们要亲自去躺的?”

珞瑶仙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无比尴尬,冷真和楚赤暝同时干咳了两声,水陌阶则一脸疑惑,气氛一下子凝滞下来。

央胤意识到又说错了话,歉意向珞瑶倾了倾身体,“以后,我再也不会当着小辈的面透露我们在寝房中秘密了。”

珞瑶咬了咬牙,“写休书的经验,我欠缺了点,这次正好练练手。”

央胤苦着一张脸,向冷真投去求助的目光,“真儿,我虽说是你的继父,可也自认对你如碧侨那般,在这个紧要关头,你怎地悠闲起来了。”

冷真放下那一条紫色的辫子,手从楚赤暝背上移开,正要开口,那水陌阶便惊讶地道,“我还以为这位姑娘是阁下的姐姐,怎么会……?”

一家子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楚赤暝道,“方才说到哪里了?对了,央胤仙君是说,谁说我们要亲自去躺的?”

除了水陌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酉时末刻左右,三太子南泽,八龙子涟司掐好时间抵达瑾莱仙山山麓地带,那一堵虚凝的光壁在黑夜间熠熠生辉,仙光缭绕间,红字凤翥鸾回,灵动飞扬,字字分明,“碧侨仙子于天史二百零三万三月初一无故失踪,苦寻一日无果,倘若有谁寻到碧侨仙子,瑾莱仙山便以聚黛珠为谢。”

涟司俯下身,一言不发地拍拍那个浑身披覆银色鳞片铠甲的家伙,穿山甲用尖长的嘴磳了磳他,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隐约可见泥土蓬松起一堆,其中还夹杂着细若米粒的石砾,穿山甲的身体迅速向深处推进,很快便不见了。

南泽沉默了一会,“上瑾莱仙山歇一下脚。”便沿着玉台缓缓走了上去,涟司跟在后面,哑着音道,“我记得,珞瑶仙子好像还在恨辰沐海龙宫,三哥救过她与冷真仙子的命,她倒是会对你心慈手软,我却多了性命之忧。”

黑夜中看不到南泽的神色,听他幽幽道,“要说我有什么愿望的话,只希望这一桩仇怨化解了,父主的罪,我会替他受过。”

涟司忽然想起了什么,讶然问,“两万年后,倘若珞瑶仙子真的要抽了父王的龙筋,难不成你也要……?”

南泽顿了顿,“冰漩逝世后,我已经没什么牵挂了。”

他的声音缥缈寥远,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

涟司试探着问,“那,那冷真仙子呢?六海千山的仙人都知道,她对你一往情深,我觉得,她姿容甚好,秉性良善,为人也有原则,与你颇为相配。”

“一往情深。”南泽叹息,沉声道,“你不见真相,如何识得一往情深?”

第四十七章 悲痛欲绝

涟司有些遗憾地道,“虽然我未见真相,但也听传言瑾莱仙山邀请楚赤暝仙君入住,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有些择楚赤暝仙君为婿,或许过些年头,便会举行婚礼了罢。”

说罢发现龙三太子的脸比夜还要黑,赶紧道,“这种事情嘛,还得征求冷真仙子的意见,要是她不同意,那楚赤暝哭着求也没法,在他们成亲之前,三哥还是有机会的。”

南泽不搭理他,只是脚步有些沉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忽然顿住,目光直直地盯着仙台中央,身体竟然晃了两晃。

涟司察觉到意外,也顺着南泽的视线看去,登时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四角莲托菱扇灯淡淡地照耀着仙台,仿佛为黑夜披上了一件白色的薄衫,一切景致朦朦胧胧,三具尸体躺在仙台中央,隐约可见心口上染就的鲜血,惨然而冷清,已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南泽踉跄着走了过去,后背上的玄发散到胸前,仿佛一个酒醉的归来者,到了冷真的身边,一动不动,幽黑的双眸似乎凝滞了下来,脸色在夜中惨白得吓人,双腿忽地一软,身体委顿在地,伸手将冷真搂到怀中,垂下头静默良久,才轻轻唤道,“冷真仙子。”

他的声音,似乎苍老了几十万岁,竟与涟司那般沙哑,只不过饱含了沧桑与慨叹。

涟司摸了摸央胤胸前的鲜血,低声道,“正处于半凝固的状态,应该死去不久。”

南泽霍然抬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口吻有些凶,“不要提死,她不会死。”

“好。”涟司忙应道,“不提,不提……”

南泽闭上双眸,“你先去后山侯着,我先陪陪她,等她醒来了,我再去跟你汇合。”

涟司怀疑南泽的神经错乱了,他何曾这个样子过?冰漩仙子与世长辞时,他虽然也痛苦无比,但大脑还很清醒,将事情处理得有条不紊。

涟司不敢多问一声,又想到穿山甲或许已经穿了大半仙山,便听话地向山下赶去。

瑾莱仙山一片沉寂,南泽手指抚过冷真的脸颊,竟有些颤抖,他将她遮了半脸的长发扒开,再次垂下头,唇含住她的耳垂,沙哑的声音有些糯融,“当时你的反应,我知道你喜欢这样,是不是这样,你就会醒来?”

仙台上方,一个与瑾莱仙山一模一样的幻境隐于半空,珞瑶仙子,央胤仙君,水陌阶,冷真皆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的情景,虽然仙台上的不过是人偶,但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珞瑶仙子唏嘘道,“死了三个人,龙三太子却只看到一人,这未免有些淡漠了,完全不似四万五千年前救两人时那般悲悯。”

央胤道,“对头。看到我死了,身边却无人伤怀,总觉得白活了一场。”

冷真神情发怔,一言不发,南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曾经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她死了,他淡淡地看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嘲讽之笑,走开,不回头,只当陌路,却不料他竟激动到这般地步。

楚赤暝是唯一一个不看下方情景的人,在幻境中缓缓踱来踱去,偶尔扫一眼冷真,眸中的某种色彩便加深一层。

水陌阶目瞪口呆,他现在还在寻思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一片幻境之中的,人是真人,周遭的一切却被替换成一种可视不可触的虚无,这与他在台上操纵木偶七分相似,却又有三分不同。

微观之镜终于被引开,一双眸子盯着虚镜,口中默念出一个地名,一片影影憧憧的山林呈现在眼前,受到意识的催引,缓缓向上移去,终于在仙台处停顿下来,上面横躺了三具人体,一名青年男子,怀抱逝去的其中一名女子,正轻含着她的耳垂,看不清他的表情,倘若留心的话,便会看到仙台一角还躺了一具小小的遗体,手中还握着那一柄凝聚了强大仙力的匕首。

“哈哈哈……”一片令人快意而残忍的笑声响起,其中一人咬牙道,“二弟,总算是替你报了仇了。”又仿佛是对其他人道,“我们即刻赶赴瑾莱仙山,将二弟的龙筋取回,让他完完整整地下葬,顺便占了那仙山。”

“是,那个珞瑶仙子,原来抽二弟龙筋的时候,一脸寒意,眼睛不眨一下,二弟在痛不欲生中昏厥,她倒是占了便宜,痛痛快快地上路了。”

“她毁了二弟,我们毁了她一家子也值了,等那个碧侨仙子寻到了,再送她团聚。”

“嘘……小声一点,快走吧。现在已经有人发现了尸体,说不定明天就得大乱。”

“快快快……”

第四十八章 仇家上门

涟司落到瑾莱仙山山麓地带,等待片刻之后,那只浑体散发出淡淡银光的穿山甲正好穿到他眼前,用尖长的嘴在他的腿上磳了磳,涟司蹲下身去,银铠扬起嘴,在他耳边用他才听得懂的穿山甲语言说了些什么。

涟司一惊,哑着音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南泽依旧含着人偶的耳垂,静静地拥她,缄默了一会,又沉糯地道,“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没有说清楚,你这样子的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宁。”

楚赤暝款款道,“我们在用计等待奸人,南泽却偏偏来捣乱,你们待怎样看?是否该将他请下瑾莱?作为辰沐海龙三太子,悲悲戚戚的,也不太像个样子。”

珞瑶仙子却是笑了,“你们有所不知,以南泽的精明,又怎会识不破那是一具以假乱真的人偶,他不过是在诱敌而已,现在瀑镜大开,我也嗅到到不对的味道,相信对方很快便会露面。”

迷惘的冷真恍然大悟,是啊!以南泽的精明,又怎会识不破那是一具以假乱真的人偶,然而,她不曾料到他除了冷情,居然还有演戏的本事,竟也能以假乱真,乱真,果然差点将她骗了。

楚赤暝这才真正将视线投向幻境之外的仙台上,细细瞧着南泽,愈发感到双眸像是进了无数沙子,南泽不再言语,唇松开人偶的耳垂,头垂到她的脖颈上,一动不动,画面静止无声,一头玄色长发被夜染成了彻底的黑色。

央胤忍不住叹,“龙三太子定是在蓄势,待对方来了好杀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黑影落到仙台上,正是八龙子涟司,怀中的穿山甲正将长长的嘴搁在他的脖颈上,眼睛滴溜溜地注视着他,涟司也不顾忌破坏了情境,哑着音道,“三哥,不好了,银铠说是地宫中不见碧侨仙子的踪影,只是发现了另一条穿山甲掘的通道,想必碧侨仙子已经被转移。”

珞瑶仙子身体虚晃了一下,被央胤扶住。

南泽搂紧怀中的人偶冷真,头也不抬,“等葬了冷真,我便去寻她,了了瑾莱仙山的夙愿。”

楚赤暝皱了皱眉头,“被转移了?”

冷真的希望一下子被打碎,心也空空的,半天才吐出两个字,“碧侨……”

幻境中的气氛一时十分凝滞,那凡人男子依旧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疑惑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南泽又道,“你先回去罢,我留在这守她一个晚上。”

银铠伸出长舌,倏而在涟司的脸上舔扫了一下,涟司一巴掌拍过去,“去,满口蚂蚁的味道。”又南泽道,“我也在这里留一宿好了,瑾莱仙山遭到灭门,空床多得是。”

南泽不回答他,抱起冷真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到姬翎大殿前院时,他停住,微微颔首,凝视虚空默默无语,忽然,一声若有似无的呜咽从喉间逸出,仿佛喑哑的,落满尘埃的琴弦被轻轻拔动。

冷真心一触,赶向对应实景的幻境位置,南泽抱着人偶环山走去,她也沿着幻境中的山顶环走,楚赤暝跟上她,将她拉住,“南泽正在演戏诱敌,千万不要扰了他。”

冷真看着他,仿佛询问,仿佛反问,“你听到一声哭泣没有?”

楚赤暝的手颓然松开。

南泽在澜雪阁前停下,一路步伐有些虚浮,身形有些踉跄,沉声喃喃,“你快醒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

手伸向澜雪阁大门。

冷真的心提了起来,她偶尔邋遢,今早起床时,将换下的那件亵衣扔在了床上,倘若南泽进了屋,必定会将人偶放到床上,从而发现她的亵/衣……

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南泽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去,只见半空不知何时浮现一群人的身影,浑体皆罩着不同颜色的光圈,正向仙台上飞去,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水陌阶吓得面如土色,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果然是来了!

“原来是冰焰海龙族做的好事。”珞瑶仙子目光一冷,手中化出白剑,正要破开幻境,央胤将她拦住,“暂且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或许能够探听到什么。”

那一行人落到仙台中,围住两具人偶,纷纷仰首大笑,笑中隐隐夹杂着一丝痛苦,一人道,“二哥三年前死后,我就一直在想象珞瑶躺在地上是个什么样子,哈,竟然是这般狼狈,你们看,一只手指正在挖耳洞,一只手插在头发里,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咦,这是剪尾鱼在表演跳水么?”

珞瑶仙子埋怨地看了央胤一眼,央胤有些尴尬,“这个,是没有摆好的缘故。”

“再看这只入赘瑾莱仙山的白鹤君,我现在怀疑他究竟是怎样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手怎么覆在那个部位上,这要是传遍六海千山,定又是仙界笑史中的一笔,真真是不得好死啊!”

第四十九章 再度僵化

央胤倒吁一口气,“方才南泽抱起冷真的时候,她的脚不小心勾到我的手,就,就正好搭了上去。”

珞瑶眄他一眼,“我知道,你向来不是这样的德性。”

幻境之下,冰焰海龙族儿女认为已经占领了瑾莱仙山,眼下并不着急做其他事,纷纷讨论个不休。

一个声音道,“对了,在微观之镜中,见冷真仙子被一个人抱着,现在不知去了何处?”

另一个声音接,“定然不是辰沐海的龙三太子。听说冷真仙子苦苦追求南泽,却屡遭冷眼,唉,如今就是死了,也不见得他来看一眼,真是可怜啊!”

“只要不是南泽那家伙,我便放心了。”

“愚蠢,辰沐海龙宫与瑾莱仙山那么大一桩仇恨,南泽又怎会到这里来?”

“听说瑾莱仙山有很多宝贝,咱们恐得费些力气搬回冰焰海。”

“唉,此言差矣,好好的为何要搬?这样罢,我们九个兄弟姐妹,每人轮流坐镇仙山十年,如此循环下去,如何?”

一片赞许声响起,冰焰海龙族儿女暂时忘记了儿龙子死去的事,情绪十分高亢,气氛热闹非常。

南泽伫立在姬翎殿大院边缘的护栏旁,怀中抱着那具冷冰冰的人偶,俯视仙台上的一干人,双眸黑沉,散发出冷冷寒光。

涟司脚蹲得麻了,站起身来,银铠竟然沿着他的腿,飞快窜到他的怀间,涟司拍拍它尖尖的头,示意它不要乱动,哑着音轻声问,“三哥,还不动手?”

话刚言毕,忽然被一股气势迫压得后退一步,只见南泽身上的黑袍已经不知不觉地鼓扬而起,体内散发出阵阵凛冽的寒气,混杂着海洋潮味,周围空气瞬间凉到了极点。

“糟了。”

仙台上一个警觉的声音响起,“有同类在附近。”

一干人终于从迷梦中苏醒,纷纷环顾四周,第一束目光投向殿前大院时,南泽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处,光芒腾然耀起,以他为中心,向八方吞吐出百丈开外,外缘形成一个弧形的光圈,飞速旋转,内壁迅疾斜延出无数光条,两两合绞,始端张开,仿佛弯刃阔剪般凌厉地向九人逼去。

乾坤内剪!这是他的绝学之一,几乎使到了一生的巅峰。

“散。”

珞瑶仙子大喝一声,幻境化作点点碎片消隐半空,手中化出白剑,与央胤一道没入阵中,楚赤暝的手扣住水陌阶的肩,稳住他齐齐落到地上,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一袭蓝衣义无反顾地进入阵中,衣袂在淡淡的莲托菱扇灯光笼罩下,颜色更深了些,光芒为女子的脸褪去了一半血色,显得很是苍白。

“哗啦啦。”仙台以外的树木发出窸窣的响动,几十名早就埋伏好的渺仙冲向仙台,喊杀一片,场面大乱,喧嚣不休。

南泽双手圈掌分合,双绞光条在他的催引下连连击向猝不及防的冰焰海九名龙子公主,才是瞬间,三龙子,五公主,九龙子便倒在了地上,在乾坤内剪取向七公主的喉咙时,一袭蓝衫飘落南泽身侧,化出钰歌剑,击向其中一名碧衣女子。

笼罩十丈方圆的白光倏而散去,南泽不可置信地看出忽然而降的女子,开始时是难以抑制的欣喜,接着,双眸剧烈变幻,复杂莫测,原来她没有死?……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大院,由于大院到边缘呈斜坡过渡,视线轻而易举地透过护栏宽大的缝隙,看到了那具被他安摆在边缘正中的女子,涟司还在替他守着,此刻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仙台。

光界一撤,露出几大空挡,冰焰海九人对四人,正要散作两两攻一,那些埋伏在仙林中的渺仙已经冲到仙台,六七人一组,将九人团团牵制住。

南泽与冷真一言不发对视,冷真这回确定他是真的以为她死了,不由得满心愧疚,然而,终究是南泽先开了口,“你……”又看看伫立在另一角的楚赤暝,“你们一道在幻境中,看我的笑话,很好玩是么?”

他一下子便明白了,只恨自己看到她躺在地上时,大脑便一片混乱,竟来不及分辨真伪。

冷真正要解释,又听他道,“如果你们看得开心,足以说明我的戏演得好,辰沐海欠瑾莱仙山的,我替父亲还债,这件事可算一件小功劳?”

冷真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恢复到沉定静波的状态,看不清真假,“那一声哭泣是怎么回事?是你发出的吗?”

南泽微微上扬,那分明是嘲讽和不屑之意,“冷真仙子,难道你没有看见,八弟涟司怀中抱着一只穿山甲么?况且我一生何曾哭泣过?”

冷真怔了怔,“我知道了,穿山甲的叫声原来与男子的呜咽差不多。”

第五十章 太子欲斩赤狐君

剑光似雨花水帘倾洒而下,将一干神仙笼罩其间,渺仙的力量毕竟比真仙弱了许多,好比一个散了仙元的仙人,体内没有内元的支撑,依的只是没有多少力量的架招,只需一名主仙便可以收拾二三十名渺仙。

因此,冰焰海龙族儿女在慌乱之后寻到了门路,分出其中两人,结百丈屏风也似的白练之壁,各围三十名渺仙而攻,余下五人则三人对珞瑶仙子,两人对央胤仙君,才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瑾莱仙山便落了下风。

冷真后悔不该贸然出现扰了南泽,他使出那令天地变色的杀招,本可在防不胜防间让冰焰海龙族儿女连续倒地,含着歉意,看向那冰霜寒冻的侧脸,“瑾莱仙山露出了颓势,我们先赢了再说。”

南泽却扫了一眼正在逗银铠的涟司,隐有归意,果然,口气淡漠地反诘,“我们?与我何干?”

楚赤暝款款走过来,目光略略扫过南泽,对冷真道,“你先上,出了意外我替你当垫背。”

冷真感激地看他一眼,手中化出钰歌剑,缭绕的碧影流光间,两张男子的脸庞依稀可见,一张泽润悠然,一张冷峻彻骨,虽然南泽更加俊美,但楚赤暝带给人的感觉更好一些,她希望南泽也泽润悠然,就是不知道他泽润悠然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再不多想,持剑加入母君的对敌中,三人立即分出一人拖住她,纷乱中又多了一抹腾窜掠移的蓝光。

即使这样,珞瑶对两人,央胤对两人,依旧吃力,毕竟所有的仙人法术都差不多,珞瑶,南泽虽然在千山居于翘楚,但也并未到达一人完胜几名仙人的境界,再说龙族的力量本就比其他族类的仙人要强一些,况且冰焰海这一代龙族血脉最小的已有五万岁,修炼的时间要长许多。

楚赤暝看向人影乱飞,剑光阵阵的缠斗场景,幽幽道,“在这个节骨眼,太子就不必与我争风吃醋了,既然辰沐海欠瑾莱仙山的,就该好好补偿一番,或许两万年后,龙王的龙筋仍会好好地留在身上。”

涟司抱着银铠从护栏上翻落下来,见龙三太子的脸色很是骇人,才不管缘由,哑着音道,“三哥,银铠闹着要回去,我为它造的玄铁鎏金假山,它尚未打通,很是挂念。”

银铠澄澈的眸子晶光闪闪,伸出长长的舌头,飞快在他脸上一扫而过。

南泽手中不知何时凝化出了他的沧问剑,玄色内质光芒在剑身上游移不绝,楚赤暝微微一笑,像是面对可雕的朽木,“这便对了,较之仙山安危存亡,儿女情长,可暂放一旁。”

南泽指骨修长的手指抚过剑身,沉声道,“你先回去罢,我再看看。”

涟司抱着银铠飞过山顶,身影落入黑沉寂静的另一面,转瞬消失不见。

遽然的光影一耀,楚赤暝浑身一凉,那柄沧问剑已经搁在了他的脖颈上,只见南泽眸光混乱而疯狂,仿佛一头准备吃人的猛兽,方才他不过是分神看了一眼冷真的情况,南泽便无声无息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龙三太子,你这是何意?”楚赤暝镇垂视着沧问剑上凛冽的流光,眸无乱波,淡淡问道。

南泽手腕一动,沧问剑剑势下压,楚赤暝手指钳住剑身,后退两步,知南泽动了真格,“你就不怕她看见吗?”

南泽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却夹杂着难言的疼痛,“她现在,无法看到。”

周围一下子寂静无声,暗光渗入淡淡的灯芒中,只见一圈半透黑的光芒将两人笼罩得严严实实,南泽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楚赤暝知可能在劫难逃,仍轻描淡写地道,“南泽,你既然负了她,就不该怪我的争取。”

沧问剑竖拍的利刃忽然一倾,削铁如泥的剑刃恰如其分地抵住那白皙的颈部,只要逼进一厘不到,便会割开一条血痕,南泽憔悴而颓靡,沉斥,“是谁负了谁,是谁负了谁?”

楚赤暝眸中神光一烁,仿佛剑光过影,“劳烦太子将剑移开,凡是以剑指我的,从未落得好下场。”

“我倒是忘了,你仙元尽散,”沧问剑缓缓移开,“我又怎能如此对待一个可怜之人。”

楚赤暝却毫不介意,“龙三太子,那次她从云端坠下,我为她散了一些仙元又如何?你给的丹药无甚效果,我带着重伤之躯,战胜妙郁,为她仙元散尽又如何?只是这些事不好亲口说出,倒是请求你代我转告一声。我从未觉得自己可怜,反而感到荣幸。”

南泽眸中的混乱逐渐散去,只是黑沉中仿佛有什么在压抑下涌动,“我早就知道,以你的性格,又怎愿在他人的庇护下生存,原来,全是为了她。”

楚赤暝看了一眼黑色的光界,“这只是我的事,龙三太子将她拒之千里之外,却又来关心我如何如何,未免也太霸道了。”

南泽眸中恨意汹涌,这是活了六万年的龙三太子第一次露出自己的阴暗面,“我只想知道一个事实,她,对你是什么样的心思?”

第五十一章 界消人失

楚赤暝心一颤,脸上却笑了,“太子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还是我的话?”

南泽死死地盯着他,辨认这句话的真伪,才恍然,狐狸本就是天上人间最狡猾的动物,这只赤狐更是如此,隐藏得实在太深,真真假假,叫人如何也分不清。

楚赤暝又道,“三太子忙着为这些小事烦恼,我却担心冷真仙子的安危,劳烦将这光界化了,倘若她出了意外,我会如约为她垫背。”

南泽目光一寒,却忽然扬起嘴角,“你仙元尽散,我动作比你快。”

大袖一挥,光界破成无数碎片消隐半空。

本以为会忽然响起喧嚣,却是寂静一片,仙台上除了躺着的十几名渺仙外,并无一个站着的人,不知道打斗场景移到了何处,远远看去,瑾莱仙山之外亦是一派深黑无声。

楚赤暝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却见南泽双掌引开一面微观之镜,便凑了过去,南泽冷哼一声,侧过身将微观之镜化了,向南方掠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楚赤暝正要跟上,仙台下方传来拔开乱枝的窸窣声,回身一看,只见那凡人男子爬上仙台,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膛,“好恐惧的场景,军队打仗也没有这么惨烈壮观。”

楚赤暝淡淡地看着他,“或许,该将你送回人间了,专注于提线木偶时,你还算一个倜傥优雅的男子,眼下这般猥琐狼狈的形容,实在是六海千山对不住你。”

水陌阶惊讶地睁大眼睛,“送回人间,这里果真是仙界?难怪,难怪有冷真姑娘这般美貌的女子,能不能让她跟我回去当我的媳妇?”

楚赤暝注视着黑沉的前方,“他们果真是朝南向去了么?”

水陌阶道,“往南向的,只有冷真姑娘与另外一个人而已,其余的人其实都在这里,刚才正打着,对方分出两个人来,意图毁灭仙山上的所有宫殿,并说要去寻什么聚黛珠,只见女主人结了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幻境,把所有人都笼罩住,并托到半空,很快就没了影子。”

楚赤暝略作思索,他仙元尽散,无论如何也帮不上什么忙,唯有去看看冷真的情况,便招下一片云,御向南方,远远抛下一句话,“等事情解决后,再将你送回去,你暂且安之罢。”

冷真与五公主莜也战得正酣,难解难分,十分淋漓尽致,大龙子烛幽忽然脱离与三龙子对珞瑶的共同对阵,与五公主交换了角色,将冷真逼往南方,他仙法,智谋,才貌也是三全,是十位龙之后代的翘楚,正是由龙王钦定的太子,下一任冰焰海龙王皓汐之位继承者,当时冷真被他结成的如瀑光界紧紧遏住,不由自主地后退,终于越来越远。

青光飞快吞没钰歌剑剑柄,冷真的手感受到一阵锥骨的痛意,猛地向内一拔剑,身体落到光界之中,而后无论她如何腾挪蹿移,始终被一团光芒紧紧包围,那烛幽竟然像欣赏一只笼中鼠那般,眸中的神采充满玩味,在她劈斫光缘时,手腕一动,将她抖落到光界下方,手在光界上凌空一拍,光界便飞快旋转起来,她的身体随之不断翻滚,头晕目眩。

“你是什么意思?”冷真在混乱中怒斥。

“呵呵……”烛幽阴桀桀地笑了,“冷真仙子,二弟说,五百年来,他日日在思念你,想着是将你撕碎好呢?还是煮熟好呢?我看是将你活煮了好,端端正正地盛在一个大盘子中,端到二弟的灵前,祭拜个百来年,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愿了。”

“龙筋万年就可以长出,是他急火攻心,温良玥仙元被取走两万年也忍得,他忍不得?”冷真不以为意地反诘,“嗞拉……”一声裂帛响,她手臂上的衣袖竟被凌厉的光劲刮下一条,她紧紧咬住唇,腾到光圈中央,由于惯性所带,一个趔趄,差点又重新掉落下去。

“二弟瘫痪在床上,形同废物,那温良玥至少能够御云游方,还可在雪天将雪化了,岂是一样的待遇?”烛幽更加忿忿不平,“不过,你不但让二弟落到这般下场,还抢走了温良玥最心爱的人,皆是双双对不起两位,冷真仙子不愧是六海千山的祸水”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看来,她与楚赤暝之间的误会,已经传遍了六海千山,又见那幽烛咬牙切齿地道,“南泽不要你,你就去抢知交心爱的人,呵,看来防狼也不如防知交。就让我,冰焰海太子,为六海千山除了你这个祸害,且为二弟报了大仇。”

冷真忍不住喟叹,“当是时,世独千一掌绞碎了我的心肺,母君为我报仇而已,有何不可?”

烛幽厉声道,“当是时,你意图从后背偷袭二弟,二弟不过是反击而已,有何不可?”

第五十二章 差点煮熟

冷真冷哼一声,“当是时,世独千以为我轻薄他,我以实情相告,说是不过要取他肺而已,有何不可?”

烛幽仰首笑起来,“二弟再如何纵欲过度,头脑也未混沌到分不清偷袭跟轻薄的区别,冷真仙子是方才真的转晕了吗?”

他笑容一顿,“速度得快一些,倘若南泽拼着为父偿债的决心,追上来就不好了。”说着竟将速度加快了一倍,像是赶着一个透明的风轮前进。

冰焰海距瑾莱仙山三千里,与瑾莱仙山距辰沐海那般远近,仙法厉害的仙人御云速度飞快,才是一个时辰,便到了冰焰海,烛幽催引着一个光圈进入泓轩殿时,仙鬟皆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随着挤开的海水向两边逃散,冷真早就从怀间掏出那一颗避水珠,紧紧攥着,烛幽凌空点住她的穴道,光罩一撤,她摔落到地上,闷哼一声。

烛幽“哈哈”大笑,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题着“蒸冷殿”的一座侧殿,边道,“这座小殿是特地为冷真仙子建造的,仙子看着还满意罢?”手掌一轰,殿门霍然打开,大殿中央,半丈之高的玄色炉鼎映入眼帘,内燃烧着熊熊烈火,鼎盖被平平削开,上托一口大锅,锅中的水不断翻滚沸腾,热气氤氲缭绕在大锅上方,一个个气泡此起彼伏,竞相乍裂,锅上还罩了一个蒸笼,一共四层。

冷真看着有些眼熟。

烛幽介绍道,“这蒸笼是唐僧四徒西天取经时,狮驼岭狮、象、鹰三魔王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我特地下了狮驼铃为仙子取了来,本想着将仙子扔到烫水中,又担心皮开肉绽,二弟不喜欢,便想到了用蒸这个好法子。”

冷真全身早已僵住,大脑一片轰然,那样的感觉,已经不足以用恐惧来形容,仿佛变成了一具提线木偶,没有任何意识,只能任人摆布。

烛幽眉眼一沉,“我得快一点,要是南泽拼着为父偿债的决心,追到蒸冷殿,恐会坏了我的好事。”又寻思道,“是放到哪一层好呢?唔,第四层太薰了些,第三层罢,又能保证肤色,又能保证速度。”说着掀起最上面两层,将冷真放进第三层中,她个子有些高,烛幽还将她的腿曲了曲,相继盖上一层和二层,退到一旁,静静地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蒸笼内热气弥漫,冷真蒙上一层水珠的同时,又很快沁出了一层细汗,身体的温度急剧升高,仿佛烈火火焰正在飞快逼近,已经舔舐到她的皮肤表层,蒸笼中到处是热雾,呼吸也愈来愈困难,她清楚自己会先因窒息而死去,然后再慢慢地被蒸熟。

“咳,咳,咳……”

有什么重重地挤压着胸腔,她咳嗽出声,断断续续,头脑逐渐发昏,那个成为烙印的影子开始变得模糊,万万不想自己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南泽,南泽,以后漫漫几十万年,你可会念我分毫?

稍稍思虑了一下有什么交代的,语无伦次地道,“倘若,倘若南泽来了,请,请替我问他一声,他究竟是,是为何,为何而来。”

“冷真仙子。”烛幽冷硬的声音带着一丝感叹,“到死你还执迷不悟,六海千山的仙人都知道,龙三太子对你并无一分心意,当初要不是你为了他进入辰沐海,就不会惹怒二弟,也就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

冷真恍然,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因为南泽,换得的,不过是一具病残之躯,而她现在就要带着这具病残之躯死去,忽然忆起羽漱仙山墨穹殿中那一盆蓝色紫阳花,风光明媚,却无比冷清。

身体越来越灼热,仿佛火焰深入了肌肤一层,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郁,冷真半阖着眼睛,仿佛看到点点流萤穿过重重浓雾,独成清晰的景致,在她面前飞舞游移,仿佛五百年前,她被困在仙山下,以为命将久绝时。

烛幽伫立在炉鼎一旁,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只要过了一刻钟,这个害了二弟的仙子便会成为熟肉,五脏六腑也不能幸免。

包裹住身体的气温忽然一降,炉鼎中的大火猛地一晃,归于寂灭,一点流光自殿门外迅疾地没入三层蒸笼,冷真的眼睛霍然睁开,淡蓝色的光芒自周身耀起,倾刻间笼罩了整个蒸冷殿,两层蒸笼被凌厉的光芒绞成碎片,纷纷散落到地上。

她才不管是什么情况,只知她有了逃生的机会,掠身向殿外飞去,眼前玄色倏而扫过,只感到腰际一紧,被一个身影搂入怀中,那股熟悉的温爽的海洋气息沁入鼻尖,意识到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见那双黑沉的眸子正垂视着自己,然而,他的眉头却是微微蹙着的。

第五十三章 欲问未问

那烛幽依旧伫立在炉鼎旁,一动不动,他已经在猝不及防兔兔图中被南泽制住,眼睛充满期待和快意地看着炉鼎,嘴角还残留着一抹阴狠的笑意。

“龙三太子……”冷真倾刻间浑体酥麻,发出轻如梦幻的拉语,仿佛正在云间无力地沉沉浮浮,身心盈满了最幸福的感觉,然而,很快又回过神,暗夜责备自己差点又陷入那样的迷梦中,手握住他的手臂,委婉却坚决,将他轻轻推开,微笑有礼地道,“你可能不好在母君面前开口,就由我替你说罢,冷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会将你以前拯救的事一一带过,母君或许就不会记仇了。”

南泽双眸一黯,“你说什么?”手再度一揽,将她拥入怀中,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垂下头,吻重重印了上去。

冷真睁大双眼,任手直直垂落,神色一时恍惚茫然,南泽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垂眼注视着冷真的鼻尖,仿佛要看到两唇相依,眸中静止的黑色开始缓缓涌动,仿佛是在犹豫,仿佛在思虑着其他什么。

冷真的表情被一种满满的期待所取代,她想要他热烈地吻她,两万岁前,她一直在幻想,无论是真是假,倘若假,她当一场梦,倘若真,也当一场梦。

然而,静默了几秒,南泽终究是松开了她,他已经彻底沉定清明,幽幽道,“你说,我是成人之美,还是当一个作恶者?倘若希望一个人过得好,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遂她的意,无论她在谁的身边,可是……”他看了一眼掌心脉络,“我不甘心,终究是你模棱两可。”

冷真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

“你究竟……”

余下的话“对楚赤暝存的什么心思?”还未说出,一个红衣身影便踏入大殿,捧住冷真的肩膀,语气释然,“你没事就好。”

那双手正要将那副轻柔的身躯往被红衣遮盖的厚实胸膛带,冷真反应迅速,抬手将他的手臂叩住,暗中使力地扳了下去,脸上且是肃然,“得快些回去,不知瑾莱仙山的情况怎么样了,眼下不是庆祝的时候。”

侧身面对殿门之外,等待两人紧紧相拥,或许会吻在一起的南泽却没看到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却听到楚赤暝善解人意地道,“也好,现在有龙三太子在场,也不好太张扬,等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收梢,再去你的后院澡池,在屏风上添些诗画,对了,还要挑个好日子,到时应景而作,定是别有一番趣味。”

南泽的脸一僵,手掌中化出沧问剑的剑柄,又默默地散掉,“先回去罢,趁冰焰海海族大部分入睡,尚未发觉。”

话甫一说完,却发现一干虾兵蟹将正围聚向大殿,持戈握剑,杀气腾腾,一脸怒气,最前方的正是冰焰海龙王汐皓,他步伐踉踉跄跄,震惊,痛恨,悲怅等交织在脸上,双眸赤红,嘴唇颤抖,手指向南泽,又移向冷真,楚赤暝,在三人之间循环往复,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你们……竟然杀害了我八名儿女,不知将尸体弃于何处,难不成……难不成都扔到炉鼎中化掉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就该将太子也扔进去了吧?如此丧尽天良,冰焰海究竟何处得罪了你们?”

南泽寒着脸,目光注视着虚空,一言不发,楚赤暝跨出殿门一步,款款道,“倒是九名冰焰海后代以为谋害央胤仙君,珞瑶仙子,冷真仙子的计谋得逞,纷纷上了瑾莱仙山,说是要一人坐拥仙山十年,太子不辞千里将冷真仙子带到冰焰海……”他初来乍到,不知该怎样说下去。

冷真接道,“要活活蒸熟了我,为那绞碎了我心肺的世独千报仇,可惜,龙三太子替他免了这桩祭祀。”

汐皓释然地松了一口气,情绪和举止一下子恢复了正常,正气凛然地道,“珞瑶抽了独千的龙筋,我虽然口头上说是他该受,但心中一直牢牢记着,不过是在遭到偷袭时还击而已,何错之有?五年前,独千又因此而郁闷至死,我又如何能不恨?”

手凌空一点将烛幽的穴道解开,烛幽一下子掠到龙王身边,只见龙王黑袖一挥,“走,趁着这个时候,将这桩仇报了。”

后方蓝青两光以及绯色淡光同时耀起,交辉相应,织成横扫竖斫的匹练,向那一干义愤填膺的虾兵蟹将逼去。

第五十四章 华焱圈逃难

冷真将楚赤暝推搡向一边,“仙君仙元尽散,在一旁待着好。”

“嗯。”楚赤暝温声应,“倘若你出了意外,我替你垫背。”

南泽脸上的寒意加深了一层,沧问剑穿透青光取向龙王汐皓,然而,所有的光芒剑影甫一接触到最后一排虾兵,整片地面便向下塌陷而去,赤色光芒从巨大的窟窿处腾起,猝不及防间,将三人严严实实罩在其中。

冷真与楚赤暝面面相觑,有些傻眼,她本打算也与南泽与面面相觑,南泽却不看她,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一干冰焰海水族,神色黯然却笃定。

“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片笑声响起,虾兵蟹将纷纷转过身,汐皓和烛幽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汐皓手将光圈一指,“你们,谁也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从珊瑚礁,假山后涌出一干各类海族的大将,围向被困住的三人,虎视眈眈,均是一脸敌意。

楚赤暝的悠然也收敛了起来,“你们这是……”

烛幽看着冷真,眸中恨意翻涌,咬牙切齿,“冷真仙子,既然来了,就安心为二弟作祭礼罢,怎生这么不安分,很快,珞瑶与央胤,还有你的小仙妹碧侨就会来陪你了。”

看向南泽,眸中隐带排斥之意,“龙三太子,瑾莱仙山快要亡了,你为父还债,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既然冷真仙子那么眷恋你,你就留在冰焰海陪她好了,也算偿了这桩情债。”

看向楚赤暝,眸中竟泛起一丝暧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仙人,要不是当上了太子,需要为龙族开枝散叶,恐会亲自上羽漱迎亲,那仙元散尽的温良玥,也说不成什么对手,我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掀翻,嘿嘿……”

楚赤暝看向冷真,含着征求的意味,“你怎么说?”

冷真的手中化出钰歌剑出来,“当然是不行。”

温良玥已经够可怜了,烛幽居然还打算与他抢。

最前方的虾兵皆齐齐后退了一步,打了一个喷嚏。

“大惊小怪的,这华焱圈由地狱赤火与九名龙族儿女所凝聚的仙法所化,等一下催动时,便会向内吐火,将他们三个活活烧死,难道还冷了你们不成?”汐皓恨铁不成钢地怒斥,“在客人面前丢尽了脸,传出去也不怕冰焰海遭人耻笑?”

其中一个虾兵又打了一个喷嚏,苦着脸道,“华焱圈里有寒气外侵。”

烛幽拔开虾兵走近华焱圈,伸手在光缘上探了探,手上立即凝结了一层冰霜,神色不由得大惊,只隐约见源源不断的寒气从南泽周身散发而出,他的脸冷白似冰雪,几乎凝固的眸光中,有什么在暗暗涌动。

冷真抱紧了双臂,看看四周,“不是说这华焱圈会吐火吗?怎么会这样冷。”

楚赤暝脱下红衣,披在她身上,又为她裹紧,歉意地对南泽道,“看起来你更冷,不过我总不能将里衣也脱了,十分对不住。”

冷真一看南泽,惊呼出声,“天,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了。”说着急急要将红衣脱下。

“我不用。”南泽的声音比寒气更冷,沧问剑抵在华焱圈壁缘,“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能出去。”

“起。”烛幽大喝一声,掌间燃起一圈绯色光芒,向华焱圈推去,华焱圈外光华大盛,赤焰烈烈向内吐出,转眼间便成了红光弥漫的地狱。

华焱圈内空间太小,最多可容五人,三人根本难以施展仙法,大火将他们完完全全包围,且外罩一层牢固的光界,根本难以脱身。

冷真浑身一下子灼疼无比,视线中皆是一派血红,再也看不到南泽和楚赤暝,只听到衣服飞快燃起的“嗞呲”声,慌乱恐惧中,她下意识地拉起衣服,裹住自己的一头乌发,忽然被一个人重重抱住,压在身下,那人密不透风地覆住她,不知是南泽,还是楚赤暝。

“龙三太子。”她弱弱地呼唤一声,却听不到任何回应,睁大双眸,试图寻觅到那一个身影,然而,入眼皆是赤红,只是赤红,又问道,“你是不是南泽?是不是?……”

一阵寒气飞快席卷华焱圈,光圈猛地晃悠了一下,大火瞬间熄灭,燃烧的时间,不过匆匆两秒,然而,方才的惊心动魄,却足以让人心悸一生。

冷真惊喜地抬起头,只见圈壁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青白色的寒气在华焱圈内缭绕不绝,华焱圈破了一个洞,南泽不知何时已掠身出去,与冰焰海龙宫缠斗在了一起,沧问剑携带万钧之势,凌厉地挥舞劈刺,眨眼间,便倒了一大片虾兵蟹将。

那么,压在自己身上的……

冷真有些尴尬,反手向上,扣住楚赤暝的肩膀,边推边道,“已经没事了。”

楚赤暝咳嗽一声,这才缓缓起来,冷真一看他,傻眼了,他居然毫发无损,那件斜襟镶印流纹的黄色里衣依旧光泽华熠,紫色长发依然缱绻如瀑,氤氲着淡淡的紫光,神色悠然自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再看她,那一件披覆上去的红衣已经被焚毁成丝丝缕缕,蓝衫也被剥蚀了斑斑点点的窟窿,发间落满了灰烬,隐约闻见头发的烧焦味,抬手一抚,掌心是焦脆的触感,烈火吞噬了表面薄薄一层,最起码也有上千根。

楚赤暝含笑注视她,“不影响的。”垂下头,边向她的头吹气边撩拨她的头发,将灰烬清理得差不多了,又替她拔下一些卷曲焦脆的头发。

“你没有事?”

楚赤暝应道,“我不是一只火狐么?吞了那一株仙草,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也奈何不得我。”

华焱圈之外,那些虾兵蟹将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烛幽,汐皓,以及一干大将将南泽围在中间,无数道剑光错落不绝,此起彼伏地向他挥去,南泽嘴唇紧抿,黑袍间裹携青色之芒,仿佛一阵阵龙卷扫荡向四周,沧问剑脱离手掌,在掌姿的催动下,迅疾而凌厉地横飞斜刺,不知他使了多少仙力,竟暂时与十多个人战成均势。

一人难挡众人之力,冷真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便一掌震碎华焱圈,持钰歌剑冲了进混乱之中,南泽匆匆扫过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采,动作丝毫不落下,却只是转了个身背对她,将烛幽和龙王汐皓逼向另一边。

冷真对付的是龙王座下的十员大将,虽然单打独斗不及她,但十人合力,无论如何也比她强许多,很快她便落了下方,再很快,她的脖颈被一名蛤蟆大将扣住。

“呱呱呱,哇哇哇……才十秒就就被我拿下了,要不是你边打边往龙三太子那边瞟,或许会支撑得了十五秒。”蛤蟆大将笑得头顶上那个肉肉的原身乱颤不止。

然而,只听见一声闷哼,众人侧头一看,只见南泽的沧问剑不知何时延长了一倍,正双双横在汐皓和烛幽喉咙处,剑身竖拍,微微斜起,剑刃抵住肌肤,已经割除浅浅的血痕,只要他们稍有动静,头便会连着脖颈飞出去。

诸将皆大吃一惊,蛤蟆大将忙将冷真松开,“龙三太子,这样可以了吧?”

鳄鱼大将将架在楚赤暝脖子上的剑也移开,颤着声音道,“两人换两人,公平了。”

南泽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得让我们安全离开这里,才是公平。”

楚赤暝道,“我倒是觉得,自封穴道是一个好方法。”

烛幽目欲喷火,怒斥道,“等穴道解开,我们一样会去瑾莱仙山,倘若你现在杀了冰焰海龙王和太子,天庭定然不会饶你。”

南泽淡漠道,“我只关心现在。”

十员大将只好纷纷乖乖听话,南泽也连续点了汐皓和烛幽的穴道,看一眼冷真,“走罢。”

白云御得飞快,不知道瑾莱仙山的境况究竟如何了,那一干渺仙根本不顶事,说到底,母君和父君对付的是六人,很可能凶多吉少,而仙妹又没有寻到,冷真凝视着瑾莱仙山的方向,侧过身,偷偷地撩起袖子拭了眼角的一颗泪滴。

楚赤暝叹息一声,挨近她,“仙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如何预测到那边的生死?

“你们在后,我先行一步。”南泽招下另一片云,踏了上去,夜一片漆黑,相互看不到彼此,很快便没了他的气息。

“我就知道龙三太子会先行。”楚赤暝款款道,意味深长。

冷真一时有些凄然,“我也知道,他不想看到我罢了。”

楚赤暝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然,从前方远处隐约传来奇怪的响声,仿佛是拼命压抑着的痛楚,引得人一阵心堵和难受。

“糟了。”冷真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怎么能够忽略,那般重大的事情?

有些愧疚地对楚赤暝道,“你忍着点。”几乎是以方才南泽的速度,追了上去。

楚赤暝好像在说,“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冰焰海,离南泽不过一刻钟,又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风呼呼从耳边刮过,冷真听得模糊不清,心中又急又痛,只怀着一个信念,用了自己的全部仙法来御云,许多年以后,才细细回忆起那番话,模糊终于变得清晰,然而,在漫漫光阴中,她又错过了多少回?无关弥补,只是一种彻骨的痛楚。

第五十五章 太子赌气

半里之处,便闻见一股氤氲着的血腥味,南泽出事应该在这附近,冷真的心越收越紧,终于在十里开外追上了他,他正伏在白云上,手紧紧捂住嘴,然而,汹涌的鲜血仍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流出,玄发凌乱地披散到胸前,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听见一阵阵压抑的闷哼,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漆黑的夜间。

他以仙法熄灭了华焱圈凝聚九人仙法的地狱赤火,只身与冰焰海龙王,太子,一干大将缠斗,而后又将龙王与太子制住,轻松利落,气势无匹,然而,谁又知道他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

冷真俯身将他抱起,执意将他的手拿开,“强忍下去,只会伤到心肺,成为像我一样的残破之躯,受尽一生折磨,有多少瘀血,你通通给我吐出来。”

“……”南泽身躯猛地一震,一把推开她,匍匐向下,大口鲜血喷溅到空中,一个翻身,颓然地躺在白云上,胸膛迅速而无力起伏,双眸凝视着虚无,一派深远,嘴唇动了动,缓缓阖上眼睛。

冷真撩起袖子,小心地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该忍时则忍,不该忍时就不要忍,心肺四分五裂的痛楚,你或许还不如我能挺。”见南泽不应,又道,“再不济,经过了几桩事,我们也勉强算得上是熟人,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南泽未睁眼,只是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十分好看,然而,冷真透过茫茫黑夜,知道那不过是一种嘲讽的表达而已,手一颤,动作顿了顿,继续为他拭去最后一丝血迹。

“二位看够了?你们不是以看我的好戏为乐么?现在,怕是你们最开心的一次吧?”南泽冷冷开口,“我御云回辰沐海的本事还是有的,不必二位操心。”

楚赤暝站在云朵边缘,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听到南泽出此言,知道是开口的时候了,款款道,“其实么,我也不希望你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只是认为嘴边的血迹两个人一起拭的话不太登对,也很不雅观,倘若你因此误会我,认为我幸灾乐祸,恐怕也太小看我楚赤暝的为人了。”

冷真也安慰道,“确实,你嘴边的血迹,我的袖子就可以清理干净,楚仙君的红衣在华焱圈中被焚毁了,也不好让他再牺牲一件。”

楚赤暝道,“前几天刚出发时带了几件,少了一件也没什么,不过作为瑾莱仙山千年客,待穿着洗着褪色了,你再与我回羽漱仙山,取一两件来。”

冷真没有心思搭理他,犹豫了一下,再次将南泽抱起,龙三太子一下子睁开眼睛,在漆黑如墨的夜中盯着她,雪亮如刀刃,手卡住她的手臂,向上推拒,全身却软软地没有力气。

“你看你。”冷真腾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他的两只手按下去,有些心疼地道,“我知道你嫌弃我,不过,你要怪,就等调息好了再说。”

南泽终于安静,任她将仙气缓缓渡入,眸中阴沉不定,却又流窜着一种拼命克制的暧芒,十秒之后,忽然抬起双手,向上推去,然而,却覆在两团柔软上,抱住他的那副身躯轻轻一颤,他唇一抿,急急将手收回,上身挣扎着要坐起,却又被冷真按住,“嫌脏么?等调息好了再好好洗一番。”

楚赤暝倒吸了一口气,手指倏而握紧,差点冲过去,将南泽一拳勾下白云,“太子由于记仇,固执地不配合,身体是自己的,又何必不当一回事?固然我与仙子的玩笑有些过火了,但也并非是有心戏弄。”

南泽淡漠道,“我回辰沐海,不拖累二位就是。”

冷真道,“也是,你将我从冰焰海蒸笼中救出,再从华焱圈中救出,情况皆是极其紧急和关键,我定然会与母君说,了了那一桩万年恩怨。”

南泽闭上眼睛,“仙子可以放开我了。”

冷真只好将他松开,再将他扶坐起,他身上的衰颓之气逐渐消散,仙阳之气则慢慢旺盛了起来,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只见那脸色冷峻,嘴唇紧抿,眸子凝波,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雕塑。

她站起身,与楚赤暝并肩而立,“一切追溯到最初,都是因我而起,倘若知道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我断断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妄动。”

她对引开微观之镜,呈现的是瑾莱仙山姬翎大殿前院之景,然而,除了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具渺仙的尸体外,空无一人。

她茫然地盯着镜中,方才念的,明明是母君的名字,为何却不见她的踪影?

楚赤暝向微观之镜看了一眼,道,“水陌阶告诉我,珞瑶仙子结了幻境,将一干人全收进了里面,因此微观之镜看不到。”

冷真一惊,结了幻境,出得来还好,倘若结幻境之人不幸死在其中的话,那么,幻境亦会随之而解,里面的人皆无一幸免,形同寂灭,再也寻不到踪迹。

楚赤暝道,“珞瑶仙子真是高明,无论如何,量冰焰海龙族儿女也不会对她下致命狠招,以免连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同时也避免了对方趁机夺走聚黛珠。”

冷真松了一口气,只喃喃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然而,她内心仍笼着一层忧虑,薄雾般飘忽游移,安定不下来,碧侨不知所踪,母君和父君在幻境之中,不知情况究竟如何了。

沉闷许久的南泽淡淡开口,“毕竟不同归,二位先行回去好了。”黑夜中,他的周身缭绕着青白之光,正不断窜移流动,将那张俊美非凡的脸映衬得隐约可见,显得有些苍白。

冷真一直忍着担心,将云御不疾不徐,此刻怒火从心底飞快窜起,狠狠瞪他一眼,差点说,“我真想一脚将你踹下去。”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虽然她伤害不了他,但她不愿在今后的日子中因此愧疚。

南泽抬眼看她,目光与口气一样冷,“那么,你就将我踹下去好了。”

冷真一惊,忽然笑了,有些凄然,“既然你能看出我所思所想,那么我便懂了,看来,前几日,离开辰沐海龙宫时,我的决定是对的。”

南泽垂下眼皮,注视着游离青光,“我只知道,你方才动了怒气,是真想要将我踢下去,我们毕竟是陌生人,倘若你怀敌对之心,我自然会有所警惕,而其他的,无关紧要的,看不清,也无需看清。”

楚赤暝道,“二位见面即吵,向来只求不吐不快,也不分时间和场合。”

冷真郁郁地在白云上坐下,暂且不顾与南泽的口舌之争,为了不让他再次猜到她的心思,只好背对着他闷闷地想,这样晃悠悠下去,恐怕需要两天后才能回到瑾莱,要是冰焰海的龙族逼急了,或许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说不定。

只听楚赤暝惊讶地道,“咦,奇怪,龙三太子不见了。”

冷真一惊,回身一看,南泽所坐的位置空荡荡的,除了她与楚赤暝,再无第三人的气息,“怎么不见的?”

楚赤暝道,“我凝视了一下虚空,心想着这样晃悠悠下去,恐怕需要两天后才能回到瑾莱,要是冰焰海的龙族逼急了,或许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说不定,感到白云轻了许多,才发现南泽不见了。”

冷真的脸色一下子惨然,两人同时这样想,就算隔到十丈之外,怕南泽也能感受到那强烈的担忧,以及对速度的渴求,他定是认为他们巴不得云上没有他,然而,虽然两桩事紧密相关,却又是毫无干系的。

楚赤暝绕着白云边缘走了一圈,向下俯瞰,“无声无息的,一点风也不带,比我仙元不散时要厉害不少。”

冷真一下子将白云御得飞快,楚赤暝身体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云上,只听她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再管他了,他仙力恢复了一些,应该没有大碍。”

楚赤暝爬起来,叹息一声,“龙三太子真是越来越小气了,三百年前,瑾莱仙山群仙宴会上,两名仙人闹了不合,其中一名仙人凌空一巴掌扇了过去,另一名闪身避开,巴掌正正落在了南泽的脸上。”

冷真倒抽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当着众仙的面被扇,都是奇耻大辱,“然后呢?”

楚赤暝道,“那名仙人一看打中的是龙三太子,吓得双腿打斗,南泽只是抬起手,以仙法将脸上五道血痕消掉了,说你真正要打的不是我,打的便不是我。从此南泽便赢得了六海千山最宽容的仙人的称号。”

冷真不由得唏嘘,“可上次我们在辰沐海岸边戏弄他,却是真的要戏弄他。”

白云剧烈地晃荡了一下,二人相互惊疑,仔细观察,确实没有第三个人,仔细感受,确实没有多余的气息,冷真一拍胸口,“这白云是方才南泽乘的……”

楚赤暝接道,“是否认为我们乘了人家的白云,却将人家气走于情不合?”

冷真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手中化出浑体碧色的钰歌剑,“妙郁仙子对南泽有心,说不定她故意化作白云托他,却被我们占领了,再加上以前的仇怨,打算趁机对我们下手。”说着钰歌剑向白云刺了下去,连捅了十几个窟窿,并没有听见呻吟,便放心地收了剑。

只听“呼”的一声风响,由进及远,很快便消失不闻。

楚赤暝脸色微变,“糟了,南泽果真是掉下去了,原来他方才正在白云底下。”

冷真大脑一轰,急急对他道,“你先回瑾莱,我下去看看。”

楚赤暝静静地看着她,“好。”

冷真飞身掠了下去,惯性下落再加上使了仙力,大风在耳边呼呼疾驰而过,然而,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六海千山安静得可怕,希望那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她心安一些,方才那十几剑,剑剑穿云而过,不是他是横贴在云底还是以双手上托借力的姿势,然而,他在她刺后掉了下去,说明他定然受了剑创。

几秒钟后,下方出现一个黑影,正无力地下坠,冷真将他抱住,稳稳地向地面落去,怀中的人身体很是冰凉,她颤着手指,在他人中处一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垂头凑进他,低声唤道,“龙三太子。”

第五十六章 意外再生

然而,南泽闷声不响,她不知究竟刺中了他何处,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在他后背,腰部,胸膛,脖颈,脸各处探移,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向他大腿摸去,两腿也完好无损,心下一惊,能让一个男人瞬间坠下并昏厥不醒的……

她颤抖着手,凌空覆在他的那一处上方,犹豫良久,直到落到地面上,依然没有勇气抚上去,终于,闭上眼睛,将唇一咬,微曲着掌心向下移动,指尖轻触到那里的布片,便再也不敢动,只感到一阵温热传遍全身,虽然五百年前,她曾紧紧贴过那个位置,如今的大脑却是更加混乱无序。

怕什么,不过是查看伤势而已,将心横成一条直线,五个手指正要捏将上去,一个虚弱而淡然的声音响起,“仙子摸遍我的全身,为何独独留下肩处?莫非是为了留一个借口?”

冷真大吃一惊,僵硬的手一软,果真覆上去了,盖住一团柔软而形状分明的东西,她尖叫一声,双臂一松,只听一声闷哼,南泽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忙将他上身抱起,指尖结一个蓝色光圈,照见他的肩头处破了两道刀痕状的口子,而附近的黑锦布仿佛被什么浸了一层,边缘印着淡淡的湿痕。

捏住他肩头的衣领,向外褪去一些,将伤口处的血迹清理干净,按住口子两边,微微分开,果真是见了骨,幸好钰歌剑长度及时,没有将他的骨头刺裂开。

她自然清楚南泽这样做的用意,无非不想拖累了他们而已,将他脸上的几缕乱发捋开,思忖着叹道,“我是将你送回辰沐海呢?还是先回瑾莱仙山。”

南泽半阖着眸子看看她,眸中的神采幽深不清,缓缓开口道,“你再耽搁,只怕连楚赤暝也赶不上了。”

冷真将他的身体抱上去一些,尽量不碰到他的肩膀,对瑾莱仙山的担忧又加深了许多,回应道,“嗯,那先回瑾莱。”

“呵。”南泽轻轻冷笑出声,“我又成你的负担了。”

冷真不免有些生气,“南泽,你被称作六海千山最宽容的仙人,为何这般狭隘?你受了重伤,我救你就是,你却句句不堪,你怀着为父还债的心思,虽是一种冷情的弥补,但毕竟救了我,我又怎会忘恩负义,弃你于不顾?”

南泽凝视着夜空,恍然而感慨,“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救的我,我懂了。”

冷真不想与他争执,两手轻按在他的两肩上,将仙气缓缓渡入,十秒钟后,南泽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十年将她的手拿开,稳稳站起身,岿然似青山,声音恢复了男人的硬气,“皮肉伤而已,你以为我真的动不了了?”

“你……”冷真后退一步,怒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南泽扫了一眼她,“我只不过正好调息而已,也不算是占用你的时间。”说着招下一朵云来,踏了上去,并带了她的手臂一把。

冷真冷哼一声,背对南泽坐在白云边缘,懒懒道,“既然你没事了,将云御快些好了。”

南泽沉默一会,将云的速度加快了一倍,声音在呼呼而过的风中缥缈得几近不可闻,“不用担心,很快便追上楚赤暝了。”

他总是提楚赤暝,冷真心中一个咯噔,不会是……颤着声音问,“你和温良玥一样,看上他了?”

“咳咳咳……”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一阵剧烈的咳嗽响起,冷真忙站起身为他顺胸口,南泽忽然抬手,将她的手轻轻覆住,她的心一漾,下意识地要抽回,然而,他的手温柔而有力道,她的挣扎无济于事,只是焦急地看着那个模糊的轮廓,“你怎么了,我,我说错了吗?”

南泽的咳嗽平息了下来,她手下的胸膛依旧迅速地起伏,一阵阵温热通过掌心传向全身,任白云疾飞,任他的手按在掌背上,她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双眼逐渐泛起层层泪雾,越来越浓,似乎就要凝成泪滴。

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有进一步动作,无论他要什么,她都愿意给,只要他不介怀那天的事情。

南泽默默地与她对视了几秒,终于将手移开,“冷真仙子,失礼了。”他的声音不似道歉,反而隐藏着沉重的感慨,他要的,不过是她明确一点而已,只要知道她真正的心思,他才能确定究竟该如何做。

冷真只好失望地将手从那温厚的胸膛上恋恋不舍地放下,小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楚赤暝了。”

南泽的语气忽然有些阴沉,“如果你不责备的话,我可以毫不犹豫下手杀了他。”

冷真浑身一个哆嗦,她居然忘记了,她与楚赤暝在辰沐海边戏弄南泽的事,听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口气,她知道他记得很是清楚,便道,“我与他一道开的玩笑,如果你还放在心上,我全部承下好了,你要怎样罚就怎样罚罢。”

南泽看着她,一言不发,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她的身上毛毛的。

冷真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呃……”才发出一个音,便看到远处隐约有一朵云在向前移动,上面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御风而立,正是楚赤暝,她嘴角浮起一抹调笑,飞身悄无声息地掠了过去,一掌拍他肩膀上。

楚赤暝却没有如她想象那样吓得魂飞魄散,镇定地转过身,“我就知道是你来了,一闻气息便知道。”

冷真苦着一张脸,“在这里就追到你,是不是说明离瑾莱仙山还很远?”

南泽将脚下那朵白云融入楚赤暝御的那一朵,踏了上去,“很快就到了,楚赤暝仙君或许以为自己仙元未散,使的是原来的速度吧?”

楚赤暝笑了笑,“毕竟是瑾莱仙山千年客,大概也可称得上是一家人,我对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的情况确实十分担忧。”

南泽嘴角抽了抽,蹙眉,双手引开微观瀑镜,只见一片漆黑,镜倾仙子反复无常,孤僻多变,竟到了如此地步。

冷真凑过去看一眼,失望地缩回头,“有时间,倒是想去拜访一下镜倾仙子,将她囚禁了,让微观瀑镜一直打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啊,不,等碧侨找到了,让微观瀑镜一直关着。”她可不想南泽在耗费仙法以微观之镜观赏千山之景时,再次不小心看到她洗澡。

楚赤暝颇为赞同,“一直关了也好,以前我洗澡的时候,为了防止那些女仙偷看,得在浴池外罩上一层结界,现在仙元尽散,没有能力凝结界,洗个澡也是提心吊胆。”

冷真听说,楚赤暝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子,只要他一洗澡,月孤域的瀑镜便会大开,不但镜倾仙子,六海千山大部分女仙也不顾自身仙法有限,纷纷耗力凝了微观之镜欣赏,但后来不幸被仙君发觉,从此他洗澡的时候,便在仙池罩上一层绯色朦胧的结界,伤透了许多女仙的心,镜倾仙子一怒之下,竟关闭瀑镜一百年。

她不由得唏嘘一声,“镜倾仙子和六海千山的女仙,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我又怎能……”顿了顿,“看来只能打破了,不过,偷窥别人洗澡确实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黑夜中,看不清南泽和楚赤暝尴尬无比的神情,两人都同时侧了个半身,凝视着不同方向的虚空,沉默不语,姿态遗世独立,不食烟火,仿佛随时御风而去。

冷真又道,“其实我一直在好奇体质天然避水的龙族是如何洗澡的?”

南泽轻蔑道,“可避水,也可浑身湿透,随心所欲,随需而变罢了。”

冷真恍然,五百年来一直困扰她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心中一片释然,欣欣地放眼望去,瑾莱仙山已经遥遥在望,她留意了一下仙台和姬翎大殿的前院,依然没有竖着的人影,心又提了起来。

才不过是担忧的那两秒,南泽便将云御到了仙台上,带起的大风甚至将云吹散了一半,三人匆匆下云去,不但竖着的人,仙台上躺着的那十几名渺仙也消失无踪,冷真一时怔然懵然。

楚赤暝走到边缘,向下看去,唤一声,“水陌阶”,却不见凡世男子像之前那样狼狈地爬上仙台,再唤一声,仍然听不到回答,他的神色有些受挫,自语道,“咦,线索的来源也不见了。”

冷真的表情更加黯然,“恐怕所有的人都已经去了别处,包括幻境中的。”

南泽在仙台上踱了几步,缓缓道,“幻境中的一切对应实景而设,因此幻境不可能会移动,除非已经被解化开,不然,里面的人肯定还在。”

楚赤暝寻思,“也对,或许渺仙的消失与幻境无关,不过,谁又会对尸体感兴趣?”

“吼。”一声嚎叫,地动山摇,紧接着,相继响起两声音色不同的嚎叫,仙台不断震颤,边缘外的树木朝不同方向倒伏,撞在一起,窸窣作响,就连姬翎大殿也有了些手舞足蹈的形容,冷真手一挥,一团蓝色的光圈罩了上去。

大家心中都明白,是噬仙兽趁乱来了。

第五十七章 恶战噬仙兽

冷真又凝了一圈结界,正要往楚赤暝身上罩去,楚赤暝快速掠到她身边,匆匆避开,又伸手试图将结界点化,然而,由于仙元尽散,结界上就连一条浅浅的裂缝也没有出现,手转而拍拍结界,“不用了,再不济我的力量也跟一个渺仙差不多,两秒还是抵挡得了的。”

冷真扫了一眼地面,“咦,横着的渺仙都到那里去了?”结界无声无息,飞快挪移,终究还是将楚赤暝严严实实地罩住,见他在里面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潭,道,“倒也不是看不起你,只是实在没有这个必要,要是你不甘心,千年以后,你独挑噬仙兽,我在一旁欣赏,如何?”

楚赤暝嘴角挑起一抹微笑,任她将结界向上推去,他还剩多少仙力自己当然清楚,只不过想在危及关头为她挡一下而已,要是她真有不测,他便为她垫背,然而,她的话让他很是受用,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总是抱着不好的怀想,他该相信她,并好好地,让仙元尽快恢复,这样才能保护她,而不是成为她的负担。

仙山继续在摇晃,噬仙兽继续在嚎叫,仙台不断震颤,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从山腰由远及近地传向山顶,南泽扫一眼将楚赤暝托向高空的冷真,目光落到化出的沧问剑上,淡淡的口吻仿佛压抑着什么,“危难关头,二位竟然还有心思卿卿我我?”

冷真发现太子的脸色有些铁青,边化出钰歌剑边道,“楚仙君仙元散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无需介怀,我多出一份力就是。”

“咔嚓嚓……”两棵大树应声而断,一头庞大的噬仙兽挤冲向仙台,南泽的手指轻轻抚过沧问剑剑身,声音忽然有些阴飘,微微摇头,“你可真会关心他啊!”

话音刚落,左右两侧又有两头噬仙兽冲向仙台,南泽神情一肃,向冷真打了一个一横一圈合的手势,冷真了然地点头,身体迅疾向上掠起,复折向仙台之外,钰歌剑剑身流窜着盈盈碧光,道道凌厉,蓄势待发。

南泽离地七尺,到达与噬仙兽头颅同样的水平位置上,黑袍被方才聚蕴的仙气冲击得呼呼鼓动,薄似剑刃完美拼合的光圈从体内散发而出,削向三头噬仙兽的颈部,与此同时,沧问剑凌厉的剑光接踵而至,龙三太子身躯飞快旋转起来,沧问剑斩乱麻般不断劈落,四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

仙台外碧光乍起,钰歌剑自树干空挡间起落而下,扩展而出的虚剑连续不断地劈向仙台上的噬仙兽,与南泽的剑影呈交替轮换之势,一个黑影飞快挪移,遏住噬仙兽可能逃往的去路。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一两秒的时间,噬仙兽再强大也有些猝不及防,内外强大的攻势紧紧夹击,三头噬仙兽颈部被南泽体内焕发的光圈切割得鲜血淋淋,其他部位也在瞬间血迹斑斑,然而,它们身体四周早就罩上了一层淡金光,阻滞住剑的来势,并没有伤到致命要害,很快,庞大的身躯齐齐腾挪而起,避开剑影仙光,又向下俯冲而来。

南泽眉眼一沉,沧问剑脱手,两掌圈合催引,析出三道斜向上的主光,在操纵之下刺向噬仙兽的头颅,冷真从林中掠出,跃到当空,模仿南泽的招式,三道碧光斜向下刺入噬仙兽尾部,将噬仙兽定格在半空,三头噬仙兽终于哀嚎起来,由于动弹不了,只好不断加快内元外散,凝成金光附在身体上,然而,钰歌剑和沧问剑剑光仍然缓而坚决地进了去。

噬仙兽哀嚎,惊天动地,瑾莱仙山整体晃荡得更加厉害,楚赤暝立在淡蓝色光圈中,向下俯瞰而去,不由得泛起几丝惆怅,南泽和冷真竟配合得这般好,本来需要十名仙人对付的三头噬仙兽,两人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控制住,仿佛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冷真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感觉,目光经过噬仙兽的脊背看向南泽,南泽也在注视着她,意味复杂,很快收回视线,手腕一震,大力贯入三大主光,虚剑没入更深,就连冷真也感到排山倒海的气势逼来,为了与他平衡,她亦向钰歌剑灌注了不少仙力。

噬仙兽眸中的神采逐渐涣散了下去,哀嚎声断断续续,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头颅和尾部飚出,冷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闭上眼睛,任鲜血源源不断地溅到自己的脸上,南泽体内扩出一道青光结界,鲜血顺着结界边缘缓缓流下,倒是维持了一副好形象。

“撤。”南泽沉声吐出一个字,冷真求之不得地收剑,边抹脸边向后飞去,沧问剑青光再度一盛,匹练般条条贯入噬仙兽脖颈中,三头噬仙兽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当空坠落,仙台猛地震颤一下,竟被占了一半方圆。

冷真飞到高空,将罩住楚赤暝的结界点散了,楚赤暝边落下边掏出罗帕为她擦拭脸上剩余的血迹,“还想夸你聪明呢,没想到这么笨拙。”

冷真摸了摸秀发,手上沾满粘糊的鲜血,苦着一张脸道,“又被烧,又被血淋,怕是要剃掉好了。”

楚赤暝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烧焦的我不是帮你清理干净了么?血迹洗掉就好了,何必剃了又长那么费事?”

南泽掌心吐烈火,将噬仙兽遗体化了,边道,“仙人死后两个小时仙泽不散,噬仙兽便将渺仙吞了。”

冷真想了想觉得不对,“水陌阶并不是仙人,它们吃他做什么?”

楚赤暝意味深长地解释道,“可能只是因为嗜血的本性。”

冷真不满地回敬他一眼,等着南泽的回答。

南泽将最后一头噬仙兽的后腿化掉,“我说过水陌阶死了么?”

看向仙台边缘,“你可以上来了。”

仙台一角的下面,传来一阵乱枝拔响的声音,一个身影艰难地爬上仙台,塌肩陷背地向三人走来,口中发出“哎哟”的呻/吟。

冷真忙过去将他扶正,一松开手,他的身形又坍塌了下去,痛苦道,“你们也不要怪我形象不够周正,方才噬仙兽冲向仙台的时候,后脚正正踩到了我的后背上,哎哟,心肺差点被踩裂了。”

“幻境中的人,是否从未出来过?”南泽淡淡问,掌间一团仙气排出,缭绕水陌阶身体一圈,水陌阶一下子直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虽然见诸种种,已经确信你们是仙人,但还是觉得十分神奇。”

南泽的目光有些凛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水陌阶恍然想起来了,“他们确实都没有出来过。已经是丑时末刻,天就要亮了,唉,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好歹也收留了我。”

几人才发现夜空已经渗入了朦胧的亮色,带着露珠味的微凉清风开始缓缓拂动,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清晨,而幻境之中的人迟迟未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楚赤暝缓缓道,“原本是考虑到你可能有危险,便将你暂时留在了瑾莱仙山,待将事情解决好之后,该将你送回去了,至于收留嘛,倒也说不上。”

南泽淡淡道,“一个有尊严的人,又怎会生活在他人的屋檐庇护之下。”

楚赤暝笑了笑,“换作客人或许又是另一回事了,龙三太子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免得我对瑾莱总怀着愧疚的心思。”

冷真闻到一阵浓郁的火药味,皱着眉道,“果真是没有办法进入幻境之中?”

这样等下去的话,听两人趁机唇枪舌剑,她可受不了。

南泽颔首看向虚空,虽然幻境对应实景而设,正在上方,但却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那已经是一个隐形的世界,即使从当中穿过,也不会对其造成任何影响。

冷真见他沉默不语,明白了个大概,叹息一声,“那我们就守株待兔好了,等幻境破开,立即困住冰焰海的龙族。”

觉得自己的话有了所指的意味,反而不太好意思,别扭生生地看了一眼南泽。

南泽并无芥蒂,“事情的发展总是与人的愿望相背离,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情况定然是另一种。”

冷真“啊”了一声,随即听见一阵喧嚣,抬头一看,只看到几十号人纷纷从半空落下,还没有回过神来,腰部已被一只手揽住,在坠落的人影中灵敏地转移腾挪,直到最后一个人落到仙台上才将她松开。

以为又是楚赤暝,侧头一看,脸上浮起了羞赧之色,楚赤暝也避让得灵巧,此刻正楚楚站在仙台边缘,白色里衣将他衬出几分华清儒雅,却掩不了那一股妖冶之气,水陌阶连续被几人砸到,已经昏厥在地。

落下的渺仙,大部分横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只有少数十余名身负重伤的在歪歪斜斜地挪动,然而,也有十个人整体上还维持着身形岿然的形态,清淡的灯光照耀在他们身上,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那霍然是力量悬殊的两方,冰焰海龙族立一旁,珞瑶仙子立一旁,六龙子的宝剑正架在央胤的脖颈上,气鼓鼓地看着对面的珞瑶仙子,“死女人,仗着我们不能杀你,想把我们一直困在幻境之中,现在尝到恶果了吧?哈哈哈哈哈……”

第五十八章 波澜迭起

珞瑶仙子脸色惨白,咬了咬牙,“我早猜到,你们不会讲信用。”央胤的一身白衣被划得褴褴褛褛,束起的长发也悉数披散下来,凌乱不堪,目光却很沉定,注视着珞瑶仙子,不发一言。

“呵呵。”五公主舞峦冷笑,“幸好你没有愚蠢到认为化了幻境,我们就会放了这只白鹤。可是,你别无选择。”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你使幻境呢!要不是这样,四哥就不会把我拽上去,我,三哥,九弟就会被噬仙兽吃掉。”

冷真默默地走到她母君的身后,楚赤暝随了她过去,南泽依旧站在仙台中央,看着拔剑弩张的场景,面色肃然,眸子幽深复杂,动也不动。

冷真正严道,“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有必要再来一番较量,虽然这样也是五对九,但至少公平一点。”

“呵呵……”四龙子沙寒指着遍地渺仙尸体,“以多欺少,冷真仙子倒也说得对。”又道,“瑾莱仙山那么多人却吃了败仗,现在不过区区几人,再来一番较量,恐怕……”

九龙子煌郢道,“天就要亮了,一切需在暗夜中解决。”有些畏惧地扫了一眼龙三太子,“这是冰焰海与瑾莱仙山之间的私事,希望他人不要插手。”

南泽淡淡道,“倘若不是冷真仙子当初入了辰沐海,恰逢当时冰焰海又入侵辰沐海,便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我自然要管。”

舞峦道,“辰沐海欠瑾莱仙山的债又是另一桩事,望龙三太子不要为了替父还债而阻碍了别人。”

楚赤暝接道,“倘若你们目的得逞,龙三太子又如何替父还债,所以嘛,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得管。”

冷真的目光沉黯了下去,替父还债,替父还债,在这个事端频繁的晚上,她不知听了多少次,要不是他替父还债,她恐怕早已经被蒸笼蒸熟了,摆在那世独千的灵前,全身不着一物地祭奠。

一直沉默的央胤淡淡悠悠地开口,斟酌道,“眼下这样的局面未免纠结,冰焰海的人想要杀了我们瑾莱仙山一家子,又担心龙三太子为父偿债而插手,还不如重新开始,换另一种好解决的情形如何?”

冷真心又咯噔了一下,见冰焰海八位龙子公主皆陷入了沉思状,趁热打铁地接,“一切需在暗夜中解决,瑾莱仙山毕竟是第一仙山,冰焰海也是六海之一,待天大亮时,六海千山的神仙赶到,那恐怕就难得解决了。”

楚赤暝款款道,“冷真仙子又何必替冰焰海着急,既然是冰焰海龙族闹事在先,一切后果便该由冰焰海来承担,冰焰海主动攻上瑾莱仙山,挟持了央胤仙君,又杀害了五十多名渺仙,事实可是满满地摆着,一点也不会改变。”

沙寒“啧”了一声,“楚赤暝仙君是羽漱仙山的主人,他称得上一个局外人,却一心向着瑾莱仙山,羽漱仙山有与冰焰海作对的嫌隙。”

煌郢“呵呵”一下,“局外人?四哥,他名义上是瑾莱仙山的客人,实际却是珞瑶和央胤招上门的女婿,指不定几年后就会向六海千山下喜帖了。”

四龙子恍然大悟地点头,又摇头,“可惜,瑾莱仙山再也发不了喜帖咯。”

南泽右手一举,化出沧问剑来,注视着青光盈盈的剑身,沉声道,“该如何便如何,楚赤暝仙君也是有些啰嗦了。”

尘歌架在央胤脖子上的剑动了动,将刃口正正对在动脉上,冷笑一声,“该如何便如何?我手头有这只白鹤的命。”

南泽嘴角轻轻一挑,手指抚过剑身,“那么,我手头有你们八个的命,要不是乾坤内剪及时收住,你们该全部躺到地上,喂了噬仙兽了,我既然能使第一次,就会使第二次。

舞峦咬了咬唇,“辰沐海欠瑾莱仙山的,也龙王麟晟自个儿的事,龙三太子,你也管得太多了。”

南泽淡淡道,“父王的事,就是我的事。六海千山仙法前两甲尽在此,倘若我与珞瑶仙子使了全力,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七公主欢忆扯了扯尘歌的衣袖,“要不,按照央胤仙君说的,重新开始,换一种好解决的情形。”

“哈哈……”沙寒仰首大笑,“重新开始?那么,是从瑾莱仙山一家子躺在地上装死开始呢?还是从珞瑶仙子化出幻境,将我们罩入里面开始?”

“从现在开始。”南泽吐出一句话,缥缈而低沉,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只隐约看到一束极细的青白光芒瞬息闪过,丝线般缠卷住六龙子尘歌架在央胤脖颈上的剑,向外猛地收去,尘歌惨叫一声,握住右手虎口后退几步。

沧问剑一动未动,一缕凌厉的青光在剑尖上倏而消隐,南泽缓缓抬起头,嘴角流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意,“这招,意催流剑如何?”

与南泽抬头同时,白光随即央胤周身蓬起,离得近的尘歌,舞峦,六公主帔华被排山倒海的气势震飞上半空,又在飞的过程中调整好状态,变着招式袭向央胤。

南泽话音刚收梢,沧问剑舞化出万千光影,延展出的虚幻之身上,光芒两两相绞成龙形,吞吐迎向逼来的几位龙子公主,珞瑶仙子,冷真也抓住时机掠进冰焰海龙族之间,阵势一时大乱。

对方一共八人,楚赤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辰沐海等于一人对两人,虽然比央胤被剑架在脖子上,形成僵局要好许多,但瑾莱仙山对付起来仍然有些吃力。

冷真正以虚招与舞峦和三龙子左未卿周旋,眼前黑袖一闪,舞峦被南泽揽卷了过去,牢牢截住她的去路,黑袍鼓动飞扬间,三人已被南泽困住不出,只剩下三龙子与她单打独斗。

南泽嘴唇紧抿,目光亮如雪刃,表情坚毅无比,黑袍仿佛阵阵翻卷周旋的飓风,完全将三人缠在其中,不让丝毫余地,冷真不由得暗自感慨,为了替父偿债,他竟做到了这般地步,真是好一个孝子。

然而,之前的那一声啜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南泽为了将戏演得像,竟什么也做得到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是在太让人心悸了。

然而,眼下的情势容不得她多虑,只是一恍神,三龙子左未卿的长矛便挑了过来,正要挥钰歌剑挡开,绯色光芒一闪,长矛已经被一柄通体赤红的剑格住,赤光微盛之际,楚赤暝握紧剑柄,仿佛一片无力的枫叶,向后飘退而去,经过她耳旁时叮嘱道,“千万不要分心。”

“这赤狐,原来已经没有一点力量。”左未卿冷笑一声,长矛只是一滞,便恢复了原来的去势,然而,冷真已赢得了充分的准备时间,挡攻连续几番来合,艰难地落了一个均势。

白昼之芒融入了一半的夜色,仙台上方依旧是一派兵刃交击的喧嚣,仙光乍起,乱影离合,爆破声震耳欲聋,整座仙山不断震颤,每张脸也有些清晰地显了模样,皆是惨白如纸,双眸赤红,有的嘴角还凝着血迹。

瑾莱仙山整体上略占了下风,珞瑶和南泽倒也应付自如,然而,冷真和央胤却显得仓促,央胤仙法闲云野鹤惯了,仙法比冷真好不到哪里去,却要以一挡二,冷真自母体承的仙胎,对于修炼有些松懈,对付起龙族有些吃力。

远远地飘来一朵白云,上面十位鳞铠大将,一黄一白龙袍煞是显眼,皆是一脸凛然和肃穆,看到躺遍仙台的渺仙尸体,以及对冰焰海有利的形势,目光纷纷一亮,珞瑶的视线穿过纷乱中的空隙扫了一眼,不由得暗叫一声“糟糕。”

这一回,怕是拼尽了仙力也打不过了。

转眼间,白云已到瑾莱仙山上方,烛幽手中的剑将冷真一指,“除了活捉你去祭祀,其他人都得死。”

珞瑶仙子冷笑一声,“那么让你们为躺着的渺仙殉葬,如何?”

“只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冰焰海龙王汐皓白袖一挥,引领身后一干大将迎了上去。

无数道凌厉的光芒合围而至,阵势再度受到冲击,几人对付一人,且招招狠辣,皆欲置人于死地,冷真是害死世独千的罪魁祸首,立即将烛幽和四员大将吸引了过来,六人的力量是她的六倍还多,就算散了仙元也不可能斗得过。

完了!

她边避让频繁而凌乱的招式边苦叹,诀别般地看了南泽一眼,他被五人死死缠住,脱不开身,幸好与被同样被围五人的珞瑶仙子一样,竭尽全力交了个平手,然而,央胤父君的情形与她差不多,也是险险被捕的局面。

楚赤暝的脸随之绷紧,眸中光芒一滞,倘若他现在去相助,不但起不了半点作用,反而会让她分神,况且她遭到六人合围,此刻他想当一个垫背的,也没有了施展的余地。

然而,他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向天边看去,目光忽然一亮。

冷真身体一震,六道扇形光芒圈合成一个大圆,将她定格在中央,动弹不得,一阵头晕目眩,心中一凉,低下头去,只见光内缘正夹住她的腰部,不想多种死法没死成,最后居然落得了腰斩的下场。

南泽一扫这边,双眸猛地睁大,光芒全部黯淡了下去,大喝一声,体外青光乍起,向四周横扫而去,汐皓和四名龙族子女被万钧气势迫着后退十几步,然而,见冷真仙子被困,立即知道了缘由,在南泽趁着空隙向那边掠去之际,飞快返回将他重新围住,南泽微赤的眼睛变成一派赤红,从容不紊的玄发凌乱地散于前胸后背,然而,他尽全力突围,对方亦尽全力阻挡,一时半会脱不了身。

幽烛看着被困在中央的猎物,甚满意地道,“本来现在就可以解决了她,但鉴于将她蒸了在灵前祭祀是二弟临死前的夙愿,我们也不好拂了二弟的意,我且先将她带回冰焰海,再寻一个好的蒸笼来将她蒸了,你们解决了瑾莱仙山其余的人,回到冰焰海后,便可看到祭祀的那一幕,心情定然很快意。”

说着出掌将冷真从光圈中吸出,点了她的穴道,揽住她的腰际,又垂眼看了下面,“对了,别落下这只赤狐,走的时候随便给他一掌就可以送他归西。”

楚赤暝看着西向,淡淡道,“我看未必。”

几人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辰沐海龙王以及他的其余子女,一众大将匆匆御云而来,已经进逼到五丈开外。

八龙子涟司仍旧抱着那只穿山甲银铠,将踏的白云一脚踹开,“呔,要不是银铠将鎏金玄铁穿破,我还不曾想到三哥尚在瑾莱仙山。”

辰沐海其他人哪管他废话,早就围了上去,情势再度为之大变,瑾莱仙山的压力减轻了许多,颓势扭转,紧张的气氛疏松了许多,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与之相反的是,冰焰海龙族和大将的心齐齐一提。

第五十九章 仇怨两断1

南泽终于得空,抽身掠飞过来,沧问剑流窜着弧虹青光,凌厉地挑向烛幽的手腕,烛幽一惊,将怀中的冷真抛出,沧问剑却丝毫不停顿,只听一声惨叫,冰焰海太子捂着左手腕跌落下去,血流如注,剑痕自腕背深入一半骨头,疼痛阵阵锥心。

南泽眸中的冷意渐收,伸手去接冷真,眼前紫发一闪,冷真已被楚赤暝拥入怀中,红狐仙君转了个身,背对着龙三太子缓缓落下,垂头轻声道,“无法在这样的关头出手救你,我很愧疚。”

捡回一命,冷真心情释然,朝他一笑,“你散了仙元,又怎么能怪你?”被楚赤暝抱,虽然不止一次,她依然感到尴尬,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却被他搂得更紧,“冷真仙子……”

垂下的沧问剑重新抬起,剑身一折,直直取向楚赤暝的后心,冷意袭来,冷真一惊,头从楚赤暝手臂上抬起,经过他的肩头,只见南泽正持剑从后面偷袭,赤红的眼睛中散发出雪亮的光,原来他,是要趁这个时候杀了他们!

不过是一次戏弄,他又何必如此狭隘?

仿佛什么将她的心一下子掏空,脸色不由得一黯,猛将楚赤暝推开,钰歌剑迎了上去,“乒”,与沧问剑交击在一起,目光死死地盯着南泽,“不想龙三太子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南泽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她,“你说什么?”

冷真冷笑一声,“偷袭?一箭双雕么?杀了我也就罢了,楚赤暝仙君仙元尽散,你竟忍心下得了毒手?”

南泽手颓然一松,沧问剑直直坠下,只是一动不动,任冷真的剑指着他的喉咙,“我何时想过要杀你?”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你替父还债晕了头,以为我们是冰焰海的了?”

南泽沉定地看着她,“我没有看错。”

“那你作何解释?”冷真压抑住不让自己吼起来,他竟然要杀她,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厌恶她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南泽闭上眼,又缓缓睁开,“无需解释。”

楚赤暝将沧问剑接住,递到南泽的手中,毫不介怀地道,“龙三太子秉性并不坏,兴许只是一时迷了心窍罢了。”

冷真叹息一声,看向雾笼黑纱般的天际,目光苍凉而遥远,“罢了,我是真的死了那一份心了,四万五千年,原来不止是一场幻梦,竟还是一个错误。”

南泽眉头蹙到了最深,眸中幽潭激涌,只是一言不发地将沧问剑化了,手有些颤抖,空中乱影纷飞,缠斗进入白热化状态,冷真再没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瞅见两人围攻央胤父君,定是想从母君的软肋下手,便持剑飞了过去。

她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下来,攥住她的那只手冰凉无比,仿佛从海洋中伸出,第一反应是楚赤暝,潜意识中却清楚不是他,她回过头,迎面撞见南泽苍白的脸,他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唤出她的名字,“冷真。”

冷真一怔,凄楚得想笑,曾经,她多希望他唤她一声“冷真”,而不是“冷真仙子”,虽然表达的是一样意思,她听来却是不一样的感受,他现在这样叫她,是在求她,不想让一番心血白费了么?

只是委婉而坚决地拔开他的手,“太子请放心,方才的事,我不会告与母君,相信这一次过后,瑾莱仙山与辰沐海龙宫的仇怨该有了一个了断。我知道,你很不易。”

她不想与他多说,掠到央胤父君的身边,剑光交织闪耀,浮生喧嚣,一切波澜仿佛惊鸿过影,此刻她才进入御敌状态,剑剑凌厉,偏转掠移,毫不留情地直取对方要害。

南泽将目光投向楚赤暝,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沉声道,“其实,你一直是个明白人。”

楚赤暝微微一笑,“我与冷真仙子相识不到一个月,对你们之间的过往纠葛一概不知,又怎会是一个明白人?”

沧问剑自掌中化出,青光荧荧,南泽静静地看看向半空纷乱的场景,在辰沐海的支援下,瑾莱仙山已经占了上风,眼下不过是胜利的过渡时段而已。

“你不怕受到良心的谴责么?”

楚赤暝微微一怔,笑容泛起了冷意,“倘若当初龙三太子宽容一些,赏我一颗好的丹药,或许我也不会落到仙元尽散的下场,太子可否受过良心的谴责?”

又道,“自然,这并不是你必须做的,我没有理由去怪一个连知交也算不得的路人,但是么,仙元尽散,我无法保护她,还是觉得你忒小气。有始必有终,因果循环,也怨不得别人。”

南泽的手猛地收紧,沧问剑上内质银光析出,将他的脸衬得更加苍白,“楚赤暝,既然因果循环,待你尝到恶果的那一天,再想想今日说过的话。”说罢持剑闯入混乱中,黑袍翻飞鼓动间,气流席涌,光影忽暗,仿佛乾坤运转,苍生遇劫。

楚赤暝一时恍然,从南泽误以为冷真遭遇不幸,举止反常后,他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回忆起来,竟不怎么认识自己了,是因为确定了某个事实,从而感到危机逼近了么?

冷真曾经说过,爱上一个人后,自己便不是自己了,原来,果真是这样,果真是这样……他所做的,不过是动情的本能反应而已,那么,在一夜之间及时发现,以后该如何做才好?

冰焰海的颓势愈加地明显,毕竟经过了一夜的鏖战,精力损耗了大半,眼下不过是正处于向失败收尾的过渡时段而已,然而,不想让整夜的心血功亏一篑,冰焰海大将和龙族子女仿佛发疯了那般冲刺,这一场缠斗恐怕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

“呵呵,楚赤暝仙君,其他人都在空中打,我们却在地上看着,这恐怕不太好吧?”

烛幽止住血,割下龙袍摆角将伤口包扎好,绕过渺仙的尸体,向楚赤暝缓缓走来,右手握着长矛腰杆,锋利的矛尖拖在地上,带起“嗞呲”的火花。

楚赤暝款款道,“如何不好了?等着冰焰海惨败收场的感觉,也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烛幽目光一冷,阴桀桀地道,“那么,倘若你落到我的手中,输赢就不一定了。”

楚赤暝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抬起左手,覆上右胸,“现在呢?”

矛上的火花瞬间熄灭,烛幽止住脚步,气愤又震惊地看着他,“你……”

楚赤暝道,“我现在确实没有能力,但是,也绝不会成为负担。”

烛幽看着他,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忽然苦笑,“我的眼光,果然没有错。”扫了一眼半空那个蓝衣身影,“既然如此,我更要她死了。”

楚赤暝后脑勺一凉,烛幽的话他字字明白,因果关系更是清楚,他最恐惧的事无非是两桩,一是女仙偷看他洗澡,一是男仙对他动心,除了温良玥之外,不知还有多少男仙对他存有心思,在宴会上不时挤眉弄眼,他虽然若无其事地淡然饮酒,然而,心中却别扭得不是滋味。

幸好没有人如温良玥那般疯狂,否则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冰焰海太子说出这番话来,并且更要因此夺了冷真的性命,也可称得上疯狂了。

楚赤暝定了定神,“阁下的眼光可能真错了,我楚赤暝喜欢的,向来是女子。”

烛幽脸上涌现几分失望,继而被狠意取而代之,“待我将她除了,再来改变你的取向。”话音未落,便飞身迎了上去。

楚赤暝瞳孔猛地收缩,手中化出赤薇剑,正要刺向那个白衣身影,只听一声惨叫,一个人从半空直直坠下,胸前衣襟被浸得一片血红,口中也源源不绝地向外冒涌着鲜血。

“女儿……”龙王麟晟痛唤一声,急急向仙台中央对应的上方飞来。

“七妹……”南泽沉沉吐出两个字,似一柄钝剑斫过长空,也掠身前往,将七公主抱住,半跪着膝盖重重落地。

辰沐海其余龙族子女和大将见状,悲痛之下,招式更为凌厉,喊声震天,与瑾莱仙山一道将对方逼往冰焰海方向,剑剑无情地劈落,仿佛滔滔怒浪,呈席涌裹携之势,在飞快逃窜的对方肩头后背划下一道道伤口,直逼出瑾莱仙山二里之外。

“停住。”麟晟颔首向东空,广传音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沉痛,“都回来,天庭自会惩戒他们,琉珠快不行了。”

“琉珠。”南泽撩起袖子,替七妹拭去嘴边的血迹,“三哥对不住你,要是想起你还不足三万岁,又怎么会让你上场?”

涟司也是浑身是血,怀中的银铠奄奄一息,似乎伤得比他还严重,他啜泣着,哑着音道,“要不是银铠跳起来替我挡了几剑,我恐怕也……”

楚赤暝翻检了一下银铠,“还有救,是只母穿山甲,待以后化作人形,好生待它便是。”

涟司哭得更加厉害,下意识地抱紧银铠,连连点头。

珞瑶仙子一脸愧疚,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琉珠眸中的光芒逐渐涣散,柔弱地道,“三哥,你那么思念冰漩仙子,我走了以后,倘若她的魂魄尚未转世,我便问问她有什么要对你说的,然后托梦与你。”

南泽垂着头,轻声应,“好,好,就算是她骂我的话,也要告诉我。”

麟晟想到了什么,黯淡的双眸忽然一亮,“济霖仙君,对,死后两个时辰他也能救活,快,快将琉珠抱去那里。”

南阶摇摇头,“七妹散了仙元,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第六十章 仇怨两断2

琉珠被麟晟握住的手猛地一垂,头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声息,辰沐海公主放声大哭,悲戚无比,麟晟身体一歪,被本就不太稳的南阶扶住,风流不正经的大龙子也心疼得捂住心口,眸中一片水泽。

南泽闭上眼睛,一滴泪掉落在琉珠的脸上,又颤着手替她拭去,“七妹,辰沐海龙族同心同血,你不会孤独。”他忽然大吼起来,“够了吗?都够了吗?”

“早就够了。”冷真看向珞瑶仙子,“母君使幻境之后,我被那太子幽烛带到冰焰海,说是要将我蒸熟祭奠世独千,当时我已被放入蒸笼中,炉鼎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在我窒息到近乎没有意识的时候,是龙三太子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珞瑶仙子垂眼注视着琉珠逝去的场景,一言不发,只是眸中对辰沐海一贯的仇恨不知何时已消散无终,又听冷真道,“离开冰焰海时,女儿被华焱圈困住,在华焱圈吐出地狱赤火时,是龙三太子耗费仙法灭了大火,而后又独斗联合起来的冰焰海十员大将,汐皓,烛幽,精疲力尽,身负重伤,在回来的途中呕血,差点出了意外。”

她咬唇,忍住哽咽,“瑾莱仙山被困,辰沐海赶来支援,七公主琉珠为此殒命,她不过活了区区两万多岁。辰沐海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请母君原谅龙王曾经犯下的错误,从此再无纠葛,就当是,就当是放过女儿好了。”

珞瑶仙子叹息一声,“是我太偏执,恩仇分得太清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所有的仇怨,就随它而去好了,但瑾莱仙山,会永远记住辰沐海七公主琉珠仙子。”

麟晟神情沉痛却坚毅,“从今以后,辰沐海不再欠瑾莱仙山一分一毫,也不会再为瑾莱仙山作出半点牺牲。”

冷真一阵头晕,头倚入楚赤暝怀中,道,“辰沐海与瑾莱仙山,从此没有半分瓜葛,龙三太子也不必为了替父还债一次次冒险,终究还是两清了。”

南泽抱着琉珠,缓缓起身,看向冷真,“我说过,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即使当时你与楚赤暝当作笑话来欣赏也好。”

他脚步微微一跄,很快稳住,麟晟连续招下一朵朵白云,叠铺在一起,辰沐海龙族和大将站了上去,云迅速上升,离瑾莱仙山越来越远。

冷真刻意不去看那一朵云,然而,却感到一束目光始终在注视着她,终于忍不住抬头时,白云已经化作天边一个小点,转瞬消失无踪。

惊涛骇浪之后,风平浪静,然而,海边却是一片狼藉,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发怔,珞瑶仙子目光缓缓扫过仙台,叹了一口气,“瑾莱仙山的损失也太大了些,化掉这些尸体起码需要半个时辰。”

大家便默默地化遍地触目惊心的尸体,楚赤暝掌心吐出淡淡的赤火,落到一名渺仙遗体上时,却只是勉勉强强地点燃了衣服,不似冷真,珞瑶,央胤那般,手掌凌空一覆,红光闪过之后,便连骨头带肉地只剩下一堆灰烬,他闻着一阵阵衣服连肌肤的焦味,颇为受挫地叹了口气。

冷真看出他的心思,到他身边轻而易举地将那具正忍受煎熬的遗体化了,说道,“这是瑾莱仙山的家务事,你也无需太操心。”

楚赤暝微皱眉,“到瑾莱不过区区几日而已,但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竟隐约以为来了不止十年,你这一生分的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过是区区几日而已。”

冷真怔了怔,“我知道了,你的心情也很不好。”在这样的情况下,谁的心情又会好?

楚赤暝手一颤,随即转移到另一具遗体上方,吐出的仙赤火倒是比方才的浓烈了一些,只听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水陌阶拍着胸前燃烧的火焰跳起身,然而,他肉身凡胎,又怎灭得了仙火,眼见着火势不断增强,眸中的惊骇很快转为绝望。

冷真蓝袖一挥,将火灭了,水陌阶的胸膛已经赤裸一片,上面沾了许多烟尘,边缘的衣服布料被火侵噬得褴褛不整,他抬手捂住红肿的胸膛,苦着脸道,“以为仙境是享福之地,不料竟有这么多麻烦。”

楚赤暝道,“只要有生灵的地方,就有麻烦,生命的存在,岂是仅仅为了享乐?”

冷真一边听他感叹一边化遗体,接道,“这便要看如何活了,当然,还与运气有关。”不由得替他惋惜,“本来你活着是完完全全的悠闲享乐,遇上我以后便倒霉了,是我对你不住。”

珞瑶仙子虽然神色沉黯,却也有心道,“你确实对不住楚赤暝仙君,不过仙君作客瑾莱仙山一千年,有的是时间补偿,是否亏欠断言为时过早,龙三太子为父偿债采取欺骗情非得已,但毕竟不是真的,你可千万不要上了当。”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母君竟又盘算起她的好主意了,便道,“是要补偿,在仙君恢复仙元的这一段时间里,我定然会好好保护他,直到他仙元凝聚起来的那一天。”再怎么说,楚赤暝仙元尽散,她也占了一部分原因,心中很是愧疚。

楚赤暝垂了垂眼皮,嘴角流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竟落到让自己想要一辈子保护的人反过来保护的地步,他算是什么,一个废物么?他闲云野鹤惯了,自在悠闲,但一身仙法修为,也无几人能敌,信手拈来戏乾坤,几度云涌随风逝。

如今却仙元尽散,对许多危险无可奈何,他看似淡然若素,毕竟还是在意的,只不过潜意识深处一味回避而已,说到底,终究接受不了这般辱没尊严的打击。

然而,以他的性子,即便是再不济,又如何会在他人屋檐下避雨,为的,不过是那一个初衷和信念罢了,否则,他宁可干干脆脆的,寂灭在这六海千山。

冷真见着楚赤暝那垂眉怅然浅笑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怔,华焱圈中,那一袭红衣穿在她的身上,被大火焚毁殆尽,此刻是清晨,他着一件白色里衣,却掩不了眸中灼灼神光和与生俱来的妖冶气质,仿佛一朵开到极致的花,静静摇曳在昧旦时分,吸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光泽,令一切新鲜的景致黯然失色。

她有些局促地将视线转移到一具渺仙遗体上,倾掌缓缓吐火,凌空点点化尽,心跳方才平甫了些,只听他道,“我能做的,便是让仙元尽快恢复,并尽量不成为瑾莱仙山的负担罢了。”

冷真想了想,斟酌着把话说得好听一点,“你是瑾莱仙山的一份子,便与我们一家子同呼吸,同命运,何来负担之说,你说我生分,你的话又何尝不生分?”

央胤黯着一张温俊的脸,也不由得侃道,“无论如何,终究是不生分的,冷真提前意识到更好,万万不可怠慢了楚赤暝仙君。”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迫不及待地将话题引开,“待将渺仙遗体处理之后,便请求天庭降罪冰焰海,接着……”她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变得茫然空落,“碧侨,碧侨还没寻到。”

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对视一眼,神色立刻泛起几分焦虑,整夜混乱,每个人的精力都集中在瑾莱仙山的安危上,竟差点将这一桩关键的事情给忘了。

央胤忽地恍然,“为了确认碧侨生死安危,可使“牵息幻感”之术,将碧侨的生命气泽与我们三个的命泽融合在一起,这样,她一旦发生意外,我们便能够立即知道。”

珞瑶目光一烁,“是了,碧侨出生后,为了探出她承了谁的天秉最多,我们取了她一丁点仙泽,放在小瓶里装着。”

冷着并未留意到两人的话风马牛不相及,气泽与仙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泽”路,凑过去问,“那承谁的最多呢?”

央胤仙君轻叹一声,“竟然谁也不像,但碧侨确实是你母君怀胎十年生下来的,且你母君也只与父君我……咳咳。”

珞瑶仙子有些尴尬地眄了他一眼,“我们又进一步取了她的命泽,幸好她的命泽各承了我与你父君一半,当时倒是看到你父君的表情释然了许多。”

央胤道,“也并非是我不信任你,仙泽不同倒也想得通,毕竟有的孩子仙泽任由自生,但命泽定然完全承由父母,倘若命泽也不一样,那便值得推敲了。”

冷真问,“那我的仙泽,当初母君取出一些没有。”

珞瑶斜了她一眼,“你出生的时候,母君我尚未飞升,仙元散于全身,哪来的仙泽渡你?飞升那一天,母君助你化作人形,顺便渡了一股仙泽与你,免得你带着一股俗世味上六海千山,被众仙女比了下去。”

楚赤暝微微一笑,“熟料竟成了六海千山最貌美的仙子。”

珞瑶叹了一口气,“是当时一个作客的仙人传出去的,六海千山不少仙人皆有耳闻,纷纷上瑾莱要看一个究竟,不巧的是我偏偏在那时将冷真藏了起来。噢,对了,据说那妙郁听到后气躺了一个月,偏偏不敢到瑾莱瞧一下冷真的模样。”

冷真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生怕母君话峰一转,听到一声贬低,转移话题道,“这仙台上的遗体才化了一半,大院中还躺了许多,我倒是觉得,将遗体堆积在一起,只需几分钟便可以化完了。”

第六十一章 牵息幻感

将仙台和大院中的遗体尽数化了,又将零星散落在附近的遗体处理干净,央胤从玲珑小阁中拿来琉璃瓶,走进姬翎大殿,掂了掂轻若无物的瓶子,“碧侨年龄小,正在长身体,将气泽重新放回体内恐会对她产生干扰,我便将琉璃瓶放到她的床榻格子中,与她身上的气泽相互感应,待她长大了放回去要容易些,不想现在派上用场了。”

楚赤暝已披上一袭灼灼似火的红衣,看着冷真道,“取气泽有点疼,我又不能替你受过,你多担待一些。”

冷真本以为取气泽不过是一缕气从眉心毫无知觉地出来的事,听这一好心的提点,眼神充满了埋怨,“你可以不说的。”却听楚赤暝应,“免得突如其来,反应过激,生出不必要的意外,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央胤颔首看向殿顶上一个扇形金罩,“凝泽盏已经做好了,将一家四口的命泽融合在一起,只要一人出了意外,其他人可以通过凝泽盏的预示得知,不过,一缕气泽在凝泽盏中,被其他同血脉气泽缠绕束缚,要真正出意外也很不容易。”

他食指点在眉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引出一缕几近透明的气流,向上迅疾一指,命泽转瞬进入凝泽盏中,舒了一口气,视线投向身边的白衣仙子,“该你了。”

珞瑶将自己的气泽引向凝泽盏中,身子小晃了一下稳住,同情地看向冷真。

冷真后脑勺麻凉一阵,却是一脸坚毅,临危不惧,食指缭绕起一圈仙法之光,点在眉心上,闭上眼睛,向深处索引,命泽弥漫间,四分五裂的心肺齐齐扯动,一阵头晕目眩,她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一个趔趄,肩膀被一双手搂住,温柔却有力。

她心安了许多,聚精会神,细细理出一股纯粹的命泽,忍住撕心扯肺的痛楚,缓缓向外导出,睁开眼睛时,只见指尖飘窜着一缕透明的气流,又瞥到大红色的衣袖垂搭在她的手臂,那双手依旧扶在她的肩膀上,身后的人不发一言,温热的气息引起后颈阵阵酥麻。

冷真怔了怔,方才肃静之中,一切混沌又清明,而那一抹温柔,仿佛千山寂灭,只剩下她一人时,将她托起的温热火焰,那么真实,那么缥缈,那么遥远。

珞瑶仙子叹息一声,不愿破坏了那样的情境,将冷真的一缕命泽从她的指尖上撷起,抛掷入凝泽盏中,又垂头看着掌上的琉璃瓶,神色泛起担忧和痛楚,一时竟犹豫不决。

央胤在一旁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倘若碧侨出了意外的话,她的气泽便融入不了我们三人的气泽中,可是,无论如何也得有个结果,或许她正处于性命攸关的时刻,你快些行动,反而会救了她。”

珞瑶眼中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神光,揭开琉璃瓶盖,将碧侨的那一缕气泽引向凝泽盏中,冷真也抬起头,充满希冀地注视着凝泽盏,楚赤暝在她回神的瞬间,已恰到好处地垂下手,夹杂着责备温声道,“方才我见你拿捏不好分寸,多提取了一半命泽,你心肺不好,怎可如此马虎?”

冷真边盯着碧侨升向凝泽盏的命泽,摇摇头,“取命泽时,心肺实在疼痛得厉害,我只想快点结束,顾不了那么多。”

那样的痛楚,丝毫不逊色于世独千凌空覆手于她的心口上,绞碎她的心肺时,只觉得阵阵牵动着脑部神经。

碧侨的命泽在盏口缭绕不入,上窜下移,竟仿佛在与什么抗争,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珞瑶仙子身体微微一倾,靠到央胤的肩臂上,口中喃喃,“怎么,怎么会这样?”

央胤压抑着愤懑,“幸好及时。”轻轻扶正珞瑶,迅速飞掠到殿顶,掌间吐出一团赤红的气元,将碧侨的命泽包裹住,向凝泽盏中缓缓推进,凝泽盏中白光一盛,碧侨的命泽终于与三人的融合到了一起,凝泽盏震颤了几下,中央一团透明的光芒微微曳漾,外缘凸起弧管状的虚无轮廓,倘若仔细辨别,仍可区分出四缕不同气息的命泽。

一家子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央胤眉间却隐现焦急,“恐有人在打碧侨的主意,方才那股与我相抗的力量并不小,然而,夺的却不是碧侨的命泽,仿佛是想得到她身上某样东西,因而牵引到了命泽,不然,恐怕我一时半会还对付不了。”

珞瑶露出几丝黯然,“这么说,在你上去之前,碧侨全凭了自己的意愿与歹人相抗,又因为她的命泽在我们命泽旁边,受到牵息幻感的影响,才没有让歹人得逞。”忍不住又叹,“可怜的孩子,究竟在何处?又是谁竟会如此歹毒?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央胤双掌引开微观之镜,却只见一片白茫茫,刺激得眼睛微疼,惊诧道,“这分明是有人屏蔽了微观的缘故,昨夜涟司遣穿山甲探地宫,竟发现了另一条穿山甲打通的道,说是碧侨已经被转移。”

冷真迟疑了一下,“之前曾打开过微观之镜,出现的尽是仙台凤凰木下的情景,说明碧侨定在地宫中,眼下看来,仙妹果真是被转移了,就是不知对方使了什么高深的法术,竟将微观也屏蔽了。”

并非她有心将南泽的功劳据为己有,只是实在不愿提及他的名字,教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也不敢相信,思慕了四万多年的男子,竟是一个卑鄙,心胸狭隘的小人……他竟然要杀了她,丝毫不留情面!

是厌恶她?嫌弃她?还是怨恨她?

珞瑶仙子咬了咬牙,“只要碧侨还活着,无论如何也要寻到她,我就不信,她的命泽与我们的缚在一起,那歹人动得了她。”

央胤微蹙着眉头,“但愿还是快些的好,虽然身体内外任何一物皆与命泽紧密相连,但毕竟有区别,牵息幻感之术未必长久保得了碧侨。”

冷真四分五裂的心脏扯着跳,抬手紧紧按住,“就由女儿上天庭请求惩罚冰焰海好了,免得冰焰海做足了准备,无中生有,胡乱捏造,凭添麻烦,待将这桩事解决了以后,寻找碧侨便少了许多顾虑。”

楚赤暝神色一动,“我与你一道,虽然仙元尽散,但口舌上的工夫毕竟还是有的。”

央胤颇为遗憾地道,“倘若不是担心冰焰海再度作乱,一家子全去了也好,显得有气势一些。”

珞瑶注视着凝泽盏,模样有些发怔,“该将凝泽盏放到寝房中去,半夜要是思念碧侨了,便点灯看上一眼。”

央胤从未见妻子这样过,一时心疼无比,“你教冷真不看了么?”

冷真和楚赤暝经过南天门,抵达天宫时,果然,冰焰海龙王汐皓已经躬身站在宫殿中央,正委屈夹杂愤懑地指责,“……是那冷真仙子先要偷袭臣下二儿子,独千才下手伤了她,后来珞瑶与央胤寻上冰焰海,将独千的龙筋抽掉,臣不愿事情闹大,便也忍痛认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儿啊!……几年前,独千终于无法忍受身体瘫痪残缺一事,在郁郁寡欢中死去。”

冷真和楚赤暝知这时也不宜打草惊蛇,便站在汐皓身后,仔细聆听,一句句分辨破绽,见玉帝听得兴致盎然,也不好请安打断他老人家,便暂且沉默。

汐皓继续道,“冰焰海之所以上瑾莱仙山,为的不过是讨一个公道而已,不想瑾莱仙山一家三口装死,打了冰焰海一个措手不及,冰焰海不过是为了保命进行不得已的反击而已,熟料辰沐海龙族也赶来支援瑾莱仙山,八方围攻,死死相逼,冰焰海终于忍无可忍,奋力反抗之下,在杀死了瑾莱仙山几十名渺仙和辰沐海一名公主之后,总算是勉勉强强地冲出了包围,好不容易捡了一命,现在想来,尚且心有余悸。请陛下明察,还冰焰海一个公道。”

玉帝脸色忽然起了几丝异样,语气肃然,“不知冰焰海杀死的,又是哪一位公主?”

汐皓应道,“是七公主琉珠。”

“什么?”随着一声不敢置信的爆喝,一个着紫黑两色衣袍的青年男子从旁侧闪出,伸手揪住汐皓的袍领,“七公主琉珠死了?”

“是。”汐皓小心翼翼地答,一时有些忐忑,不明白玉帝第八子睚眦为何会勃然大怒,只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高高在上的玉帝。

玉帝猛地一拍扶手,“睚眦,稍安勿躁。”死死地盯着汐皓,声色俱厉,“冰焰海竟杀了辰沐海七公主琉珠,半个月前,睚眦才与琉珠订下了亲事?你这又作何交代?”

天宫分列两边的众仙皆震惊地面面相觑,应当是顾及到琉珠年龄还小的缘故,这门亲事玉帝或许考虑瞒个一两万年,顺便也让睚眦和琉珠暗中将感情培养好,不料竟出了这档子事。

王母娘娘神色并没有多愤怒,只是颇为遗憾地感慨,“可惜了,多水灵多可爱的女孩子啊!”

汐皓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颤着声音解释,“当时是夜晚,半空到处是人影,分不清谁是谁,或许是辰沐海误杀己方的人也不一定。”

冷真轻咳一声,提点道,“当时已是昧旦时分,每个人的模样都七分清晰。”

王母端详了一下冷真,眼睛一亮,点头道,“一万多年前,蟠桃盛会的前一天,温良玥特在本宫座前请求与楚赤暝仙君在盛会上共同献舞一支,本宫重罚了温良玥,后来不免有些担忧,倘若此举是棒打鸳鸯,罪过岂不是大了,见到这样的情景便放心了,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才是天宫十八域中一对绝配。”

楚赤暝微微一笑,“多谢王母娘娘抬爱,冷真仙子可称得上绝偶,小仙才疏貌陋,倒是配不上她,不过,既然娘娘这样说了,小仙便更要以行动来弥补缺陷了。”

众仙哗然,难怪属于瑾莱仙山,辰沐海,冰焰海三方的事,冷真仙子却将羽漱仙山的楚赤暝仙君一同带来,原是趁机向天宫十八域证明这一桩情事,顺便领王母娘娘的一句赏赐。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咬着牙轻声道,“可别忘了我们来到天宫的目的。”

楚赤暝倾耳过去,柔声应,“好,好,都听你的。”

众仙竖起了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可放到茶余饭后咀嚼的内容,不由得暗暗感慨,两人真是缱绻情深,俏话无声胜有声,看楚赤暝仙君一副唯诺是从的样子,再联想仙君曾是一个多么悠闲无牵挂的人,又可知他对冷真仙子有多珍惜。

玉帝也失望地坐直身体,打了一个呵欠,饮下一口茶醒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汐皓身上,却见睚眦依旧揪着汐皓的衣领,眸中的火焰烧得愈来愈旺盛,几乎就要喷薄而出,将面前的人紧紧包裹住。

第六十二章 镜倾仙子

玉帝生怕一尘不染的天宫被鲜血染红,肃然道,“睚眦,你虽然模样生得不错,但隐隐透出一种睚眦必报的恶相,出生后你母君便顺面相给你取了睚眦这个名字,本想以恶镇恶,不想反而助恶而生,你看看你成何体统?”

睚眦猛地甩开手,汐皓的衣领处飞出一颗扣子,立即有天兵捡将起,交回他的手中,汐皓追悔莫及地摇了摇头,早知实情,冰焰海是不敢动琉珠仙子一根汗毛的,得罪了玉帝,事情算是真的闹大了。

睚眦痛心疾首地道,“碧琉才三万岁不到,便被残忍杀害,求父君给她一个交代,也给儿子的婚事一个交代吧!”

楚赤暝道,“即便不提这门亲事,就大举进攻瑾莱仙山而言,冰焰海便该受到重罚,五百年前,二龙子世独千绞碎冷真仙子心肺之事,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将他的龙筋抽出,不过是对等而合理的惩戒,这以后瑾莱仙山与冰焰海算是摆平了,如今冰焰海又因世独千咽不下那一口气,郁郁而终,而大举攻上瑾莱仙山,杀害了仙山几十名渺仙,辰沐海只不过是凭着一腔正义赶去支援而已,不料赔上了七公主的性命。”

汐皓愤愤道,“事情起源,不过是因为冷真仙子偷袭臣下二儿子而已,试问还击有何过错?”

冷真回,“这便要扯到更远一桩事了,在此之前,冰焰海催引蓝色海水越过海峡分界线,侵入辰沐海管辖范围,恰逢之前我因意外为……为辰沐海所救,暂时留在了辰沐海,亲眼所见辰沐海为了退敌与冰焰海恶战,冰焰海企图将海域附近一座仙山推到,形成一条天然分界线,占领更多的海域,我自然选择站在正义的一边,便有了后来的事。”

汐皓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水,打结着舌头道,“当时,当时不过是一场误会,误会解除后,臣下的十个子女便回了冰焰海,并没有企图侵占海峡之事一说。”

“噢,是么?”玉帝恐是从龙王有些猥琐的神色上瞧出了端倪,一声令下,“使溯忆镜。”

溯忆镜由辰沐海四龙子所造,南阶是六海千山的神仙中,造仙法器的高手,但凡有神仙上门,提出对法器的外形,功能要求,他通通能够造得出来,不偏差分毫,无一不令人满意。

而溯忆镜的由来又与天庭的慵怠有关,除非威胁到天宫利益,玉帝一向对十八域的矛盾不闻不问,倘若需要由天庭解决,也可报上玉帝,但对于那些分不清孰对孰错的纠纷,天庭就会直接使溯忆镜,将双方记忆显现成动态图像。

仙雾缭绕的天宫中光芒霍然大盛,一袭白衣随着一方明晃晃的镜子轻轻落到大殿右侧空出的位置上,那仙子着一袭烟罗软纱,如瀑黑发挽就高高的美人髻,耳戴一对明月珰,摇曳出青白色的微光,清冷的眸中一丝天然的妩媚隐隐流转,在玉帝面前敛襟施礼,“镜倾见过玉帝,见过王母娘娘。”

镜倾仙子!

冷真心口一跳,忽然忆起那一个传说,镜倾仙子与十八域女仙好打开微观瀑镜偷看楚赤暝洗澡,仙君发觉之后,洗澡时在澡池外罩上一层绯红色的结界,伤透了许多女仙的心,镜倾仙子一怒之下,竟关闭微观瀑镜一百年。

下意识地侧脸看楚赤暝,只见他神色淡然若常,并没有什么异样,盯着他的眼睛,只见他眸光微烁,也如以往,微蓝的瞳孔像是点缀了几多星辰。

冷真向他挪半步,俏声问,“面对一个偷看你洗澡偷看了不知多少年,将你的每一个部位了如指掌,又长得极为美貌的女仙,你这样的反应,有些不太合情理吧?”

楚赤暝挑眉,反问,“那么,你呢?”

冷真后脑勺一凉,眼中流露出两道寒光,咬牙切齿道,“自然是恨不得他快些从天宫上坠落下去。”

玉帝甚为宽慰,不顾王母斜觑,“镜倾可是出落得愈加地可人了,今日六海千山最美貌的仙子,月孤域唯一的葩华都到了天宫,为天宫增添了不少风采啊!哈哈哈……”

镜倾仙子侧过身,纤腕向上一抬,齐人高的忆溯镜离地而起,对着天宫之角斜呈镜面,保证玉帝,王母,以及大殿两侧的众仙皆可看到,仙子嘴角上挑出一抹倾倒苍生的微笑,“不知陛下要仙子获取的,又是谁的记忆?”

冷真应了一声,注视镜倾,期待她的反应,楚赤暝就在她身边,她不由得怀了一丝好奇的揣测。

镜倾仙子看向大殿中央,有礼地点点头,打了一个“请”的手势,然而,目光接触到楚赤暝时,不由得一怔,见他和冷真挨得如此近,衣袖碰到了一起,两腮立刻泛起微红,神色却隐隐不悦,虽然在众仙眼中多了两分冷艳,冷真察言观色,却懂缘故。

她意识到镜倾仙子恐是误会了,领她的意走向溯忆镜,顺便为楚赤暝留出孤身独处的姿态,镜倾仙子虽噙着笑,眼神却比方才清寒,“请仙子在距镜一丈远之处止步,闭上眼睛,只需将那一段往事回忆来着,一切便会显现在溯忆镜中。”

玉帝看了一眼汐皓,肃穆的神色中压抑准备看好戏的兴头,“卿家的手为何颤抖?”

汐皓脸色苍白,事情已到了这等地步,该如何做,无论如何也拿捏不准,嘴唇无声地动了两下,才说出话来,“小仙倒是觉得,将以前两方之事显在镜中,让诸仙来观看,不太……不太礼貌。”

楚赤暝款款道,“虽然瑾莱仙山和冰焰海心照不宣,但旁人却分不太清是非曲直,这也便算了,不过,眼下是在请求陛下作出公正裁决,而龙王又不愿承认,当然得采用直观方便的办法了。”

汐皓的脸扯了扯,目光死死地盯着溯忆镜,那面齐人高的镜子悬在高空,镜缘不着任何修饰之物,若非水墨般的轮廓淡影,或许会让人误以为是仙空的一部分,镜面仿佛凝结起来的白雾,在半空游窜的云气中一动不动,偶有流光滑移而过。

看似能够轻易打碎的镜子,其实是能够让罪恶和不堪鲜血淋淋。

冷真在一丈之远处止住,闭上双眸,合计着为了节省时间,点到为止就好,记忆便直切入一个中断面,镜倾仙子手指凌空点向忆溯镜,一缕白光从镜中央逸出,逶迤进入冷真的额心,暗涌的往事被提引,她的肩头微微瑟缩了一下。

宽达一里的海峡有蓝色之水飞快后退,那是一处远景,海面微微颤动,底下一定有很大的动静,而最为骇人的,是距离海峡边缘不到一里的一座千尺仙山不知何故,正缓缓斜斜地朝海峡倒塌下来,势头万钧不可阻挡。

仙山如雷声那般轰隆隆作响,上面的宫殿倾塌成无数残垣断壁,与巨石一道滚滚而下,后部和左右侧山麓则裂地而起,白玉蒸蒸腾出。

两个身影从海峡中冲出,黑袍玄发的青年男子松开蓝衣女子的手臂,低低吐出两个字,“卑鄙。”迅速掠身入了那座仙山裂开的缝隙中,里面立即响起一片打斗声,刀光剑影阵阵闪耀而出。

冷真后脑勺微微一凉,她居然忘记了一个事实,得避开南泽在场的记忆,方才他握住她的手臂,定然已经显露在那溯忆镜中,不知道天宫上的众仙怎么看。

大殿两侧的众仙不知龙三太子与殿上的冷真仙子竟早早有了些渊源,虽然只是碰手臂那么简单,仍期待地看着忆溯镜,接下来的事,定是冷真仙子大喊一声,然后也跟了上去罢,患难见真情,又是多么感人的桥段。

然而,事实并未如他们所愿,场景很快切换,裂缝中烟雾弥漫,人影纷飞,只见冷真仙子一掌朝世独千打去,手却软软地贴到他的后背上,世独千疑惑转身,表情继而被猥琐取代,“你是何人?你摸我作甚?”

冷真不以为然又失望地道,“谁摸你了?我是想从后背掏你的心脏,只不过手忽然没力气而已。”

世独千目光一狠,飞快击向她胸口,手再凌空一绞,她全身痉挛了一下,直直坠落。

楚赤暝心一疼,走向冷真,见她还闭着眼,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忆到这里就可以了。”

冷真也知回忆到这里已足够,正要睁开双眸,将一切中断,脑海中忽然隐隐浮现南泽拥着她冲出乱石的场景,她正要将其压成一片混沌,意识却已不由自主,镜倾仙子稍加了力,将她欲遮蔽的提引而出,大殿中一片哗然的低呼,只见尽容一人的狭缝中,两人面对面搂着对方,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定格成一种永恒。

冷真急急睁眼,镜中的镜像隐去,半残留之际,听得一声,“龙三太子觐见。”她回身看去,南泽已伫立在天宫门口,微颔首注视着镜中之镜,而身边的楚赤暝则嘴唇微张,忘记了在她踉跄时扶她一下。

玉帝也有些发怔,门卫正要宣第二遍,南泽抬手止住,不疾不徐地踏向宫殿,冷真下意识地向溯忆镜看去,残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视线下移,镜倾仙子正含笑注视着她。

楚赤暝手抚上额头,压了压,温声道,“你看你,总是把握不好分寸,取命泽的时候如此,追溯记忆的时候也是如此,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镜倾仙子脸色一下子苍白,看到那样的一幕,他竟然丝毫不计较,要说是一般的拥抱也就罢了,可冷真与南泽实在挨得太紧,简直有合二为一的嫌疑,他竟如此看得开,还是说,他对冷真的情意实在太深?

第六十三章 玉帝赐婚

冷真与楚赤暝之间如何,她打开微观瀑镜,也多多少少撞见过几次,虽瞧不见有多亲密,但两人总在一起,她亦如鲠在喉那般不痛快,掩嘴轻笑一声,施施然对冷真道,“不想冷真仙子与龙三太子之间,竟有这么一段渊源,正巧三太子也来了,镜倾顺便祝福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声音轻柔,却有一股穿透力,飘在整座凌霄宝殿中,所有的神仙皆拱手奉上“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并蒂花最美”,“共育蟾宫摘桂枝”,“天作之合”,“珠连璧合”等祝福语,大殿一一时喧嚣无比,玉帝也不阻拦,与王母一道笑盈盈地点头,仿佛领受的正是他们。

只有冰焰海龙王汐皓垂着头,神色惶惑,一动不动,不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什么样的惩罚。

冷真听着此起彼伏的祝福,忽感遥远而好笑,将她与南泽联系在一起,又是多么的不现实,她下意识看向楚赤暝,见他俊美的脸铺上了一层黯色,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镜倾仙子,嘴角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镜倾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保持着镇定,却见两分慌乱。

在祝福语中,南泽徐中带疾,走到凌霄宝殿中央,海洋的气息从肃穆中透出来,身挺似山,拱手施礼,“小仙见过陛下,王母娘娘。”

大殿终于寂静了下来,只是众仙看冷真与南泽的目光多了两分异样,看冷真一眼之后,总是要看南泽一眼才觉得圆满,玉帝咳嗽一声,“免礼。”顿了顿,“听说辰沐海助瑾莱仙山攻退冰焰海,不幸失去了七公主。”

南泽沉静地答,“小仙便是为了这桩事特地上的凌霄宝殿,为七妹讨一个说法。”

玉帝这才将目光投向被冷落了许久的冰焰海龙王汐皓身上,“汐皓,孰是孰非,众仙皆看在眼中,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汐皓低声“啊”了一声,不甘地道,“众仙也都看到,是冷真仙子先偷袭小仙的二儿。”

玉帝一拍扶手,“好个狡辩,这样的说法冷真仙子已有解释,难不成,还要再使一次溯忆镜吗?念在卿家失子之痛的份上,朕对冰焰海下达最轻的惩罚,封闭冰焰海十万年,静心悔过,不得造次。”

汐皓松了一口气,睚眦却重重地“哼”了一声,上前一步,“父君,琉珠就这样白白死了吗?这样的惩罚,等于不罚,恐怕冰焰海龙族还暗自庆幸免了瑾莱仙山和辰沐海上门寻仇。”

冷真开口道,“虽然天宫八龙子与辰沐海七公主订有婚约,但尚未过门,也从未公开,冷真倒是觉得,服与不服,应当听听龙三太子的意见。”

玉帝“唔”了一声,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南泽。

南泽眉头微微一皱,欲言又止,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惩罚之外,只需冰焰海龙王与九位龙子公主,以及座下十员大将在两日后的葬礼上,为琉珠送行,此事一笔勾销。”

睚眦大怒,“龙三太子,死的是你的亲妹妹,你竟这样无情无义。”

南泽幽幽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既已付出生命的代价,双方当及时收住,而不是让矛盾越来越深。”

玉帝目光炯然,道,“龙三太子胸襟广阔,又是个明理之人,寡人颇为欣赏,既然与冷真仙子情意缱绻,便由朕暂替一次月老的职,赐下大婚,如何?”

在众仙一片交赞奉和中,冷真目瞪口呆,南泽一下子怔住,楚赤暝一贯的悠然消失不见,仿佛无血的木偶,做不出任何表情。

镜倾仙子莞尔一笑,脸颊两个漩涡盈盈可人,走到冷真和南泽所站位置延出的虚无直线交点上,敛襟屈了屈身,“冷真仙子与龙三太子珠连璧合,正是天作之合,亦是六海千山唯一与彼此相衬的人,镜倾希望二位白头偕老,一生幸福安康。”

楚赤暝嘴唇扯了扯,上面已没有一丝血色,在喧嚣中以极轻极冷的声音对镜倾道,“镜倾仙子在最完美的掩饰之下操纵全局,在下佩服,只是今后,镜中再无楚赤暝。”

镜倾知道他将要做什么,眼中泛起急切和痛苦之色,摇摇头,“不,我看了你七万年,那是孤寂的月孤域中,唯一的希冀和安慰。”

她不顾众仙在场,准备伸出手去触碰仅在群仙宴上见过三次的男子,楚赤暝后退一步,闭上眼睛又睁开,侧了个身,目光落在冷真的脸上,见她还在发怔,“你……?”

冷真忆起今日,天快要白尽时,南泽欲将她置之于死地的场景,他的眼神决绝而狠厉,她从未见他这样过,嫁与他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不料他因厌倦她做到了如此卑鄙的地步,况且他苦苦抱着曾经的执念不肯放手,不是说,彻底放弃了么?为何听到玉帝赐婚的谕旨,心中又翻涌着无尽的温热,然而,终究是一点点冷却了下去。

无论如何,他也是不爱她的,之前的种种纠葛,要么是她不自量力地去寻他,要么是他为父还债所致,从今以后,瑾莱仙山与辰沐海之间算是两清了,她也不会自取其辱地再对他抱有念想,他们之间,又存在过什么呢?不过是她的一场痴梦,错梦罢了。

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察觉到南泽正在看她,她装作不见,只是艰难地朝楚赤暝摇了摇头,他怔了怔,黑黛之眸绽放出原先的微蓝之光,流出星芒点点,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作出明智的选择,人总不能糊涂一辈子。”

镜倾仙子身体稍稍一倾稳住,口中喃喃,“果然,果然是这样……”

与此同时,南泽起了温润之色的脸瞬间僵冻,眼中的希冀随之消失殆尽,拳头猛地攥紧,终于缓缓松开,重重抱拳,“不可!”

凌霄宝殿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仙皆惊讶无比,龙三太子竟亲口拒绝这门亲事,并且不惜与玉帝的谕旨对抗,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呵……”冷真轻而冷地笑出声,方才她本想主动拒绝,却舍不下一丝执念,生怕他大殿上尴尬,却不想,他反过来刺她一剑。

就连诀别的关头,他也忘不了伤她。

玉帝眉头狠狠一皱,多少万年来,别说当面,就连背地里也没有人敢反对他的主张,龙三太子虽说是六海千山最优秀的仙人,然天宫十八域,厉害的不止他一个,他竟敢如此造次,便板着脸问,“龙三太子这是何意,当着众仙让冷真仙子下不了台,恐怕不太合情理吧?”

南泽表情沉黯,声音却朗朗,“玉帝赐婚,小仙当铭记在心,之所以拒绝,却是为了顺冷真仙子的心意,说出她不便说出的苦衷。”

玉帝偏了偏头,见他态度恭谨,神色好了一些,“噢……?”

南泽垂下眼皮,遮住了深处一派暗涌的黑色,“众仙所见的镜中之景,不过是五百年前的一次相救而已,冷真仙子怀正义之心,在辰沐海危难之际出手相助,不幸中了冰焰海二龙子一掌,被困乱石之中,小仙自然要对仙子负起责任,为了报恩将她救出,不巧的是峰壁仅容一人,才闹出了尴尬,引起众仙的误会。”

众仙不由得窃窃私语,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只是溯忆镜中不经过渡,忽然出现了那样的情景,显得突兀又令人震惊,现在想来,龙三太子上殿之后,与冷真仙子之间却是生疏冷清,完全不似恋人,倒是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之间十分值得探讨。

南泽顿了顿又道,“小仙与冷真仙子,即便有过几次相遇,也从未发生男女之间的纠葛,况且冷真仙子已有了心上人,小仙不会强人所难,亦不会夺人所爱,成双方只好,也算积德。”

王母娘娘眄了玉帝一眼,倾了倾身,“糟老头子,也不看清楚一点,究竟冷真仙子与谁才是一对。”

玉帝恍然,只不过龙三太子将错误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为他寻了一个台阶下,保全了面子,如此一来,血气均匀了许多,面色恢复了正常,咳了一声道,“虽说君无戏言,但看到镜中之景,一时兴起也难免,朕随口开一句玩笑助乐,下不为例,此事作罢,咳,此事作罢!”

冷真看着南泽,见他眉头紧锁,宽袍中的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轻声道,“有了心上人?龙三太子不愿娶便也罢了,竟……呵,不怕受到良心的谴责么?”

南泽也低声,只不过变得沉哑,千思万绪压下,说了一句相遇以来,他对她讲的唯一中听的话,“冷真仙子,我希望你幸福。”见她眼含嘲讽,不语,又道,“为了说服玉帝,让你脱身,所以将实情托出,勿怪。”

“实情?”冷真凝视着虚空,终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龙三太子凉薄之外,竟还与他人一般见识。”

楚赤暝在一旁道,“我们该回去了,陛下的脸色有些不耐烦。”

冷真看向玉座,见玉帝眼中有了逐客之意,而大殿两侧一干抱着琵琶,箜篌,琴瑟等乐器的仙子不知僵站了多久,不由得感慨,十八域的仙人果真是比天宫的要低一等,便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楚赤暝的视线淡漠经过镜倾仙子,“既然事情有了一个圆满的解决,小仙与冷真仙子便该回去了,只不过在离开之前,特向玉帝请求一件事。”

他果然……镜倾仙子脸色刹那间苍白无比,心跌至冰谷底部,根根尖利的冰凌坠下,刺入心脏,鲜血淋淋。

那是她七万年来,唯一的慰藉和温暖,他永远不知道,她被囚禁在月孤域的原因,他永远无法体会,她究竟有多苦……

玉帝早就巴不得几人快些离开,为仙姬留出弹奏和歌舞的空间,挤出一副体恤苍生的慈爱笑容,“仙君请说。”

楚赤暝道,“素闻避影丸能够隐去一个仙人踪迹,即便法力再高强的人,微观也寻不到,恳请陛下赐予小仙一颗。”

冷真心情一苦,接道,“也请陛下赐予冷真一颗。”

楚赤暝侧脸看她,微微一笑,眸子漾起暖暧之色。

南泽依旧注视着虚空,表情怔忡,手指曲向掌心,终究是无力地张开,她要的,是一个只属于两人的世界,容不得他人打扰,原来,自始自终,他不过一个外人而已,既然如此,是否就可以说明,他的坚守,他的初衷是完完全全值得的呢?

冰漩,你告诉我,我究竟该如何做,自从遇到她以来,一切清晰无比,却又模糊非常,何处是对,何处是错,何处是真,何处又是假?

镜倾仙子面色凄然,脸颊两个酒窝也似乎盛满了虚无的泪水,当一个人意念执着,她做什么已是多余,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断不会将冷真压抑下去的回忆强行提取,显现在镜中,这样,楚赤暝便不会怨他,她可以抱着一腔幻梦,在孤寂寥落中,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不过是两粒避影丸而已,玉帝毫不吝惜地点头,也不多问缘由,只道,“允了。”

王母娘娘道,“楚赤暝仙君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子,冷真仙子又是最美貌的女仙,想必思慕两位的仙人定然不少,被偷看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造成不便那就不好了。”

说罢走下凤座,从太上老君手中接过避影丸,分别交到楚赤暝和冷真的手中,并将两人空闲的另一只手拉起,按到一块,笑了笑,“本宫的眼神一直没有错,幸亏没有误会冷真仙子与龙三太子是一对,看,多配!”

冷真全身一僵,后脑勺一凉,心中一个咯噔,继而在木然中,感到楚赤暝握紧她的右手,又听他款款回道,“小仙定不会辜负王母娘娘的祝福,好生待冷真仙子。”

左边,南泽的脸沉似巨山崩塌,眼底铺了一层寒冰,仿佛所有暗涌的神色皆已凝冻。

冷真将手从楚赤暝手中抽出时,王母刚刚落座,见玉帝似乎扫了殿旁的仙姬一下,脸色开始蒙霜,便及时告了辞,南天门外,汐皓挺直腰背,冷冷地盯着冷真,“我儿死了是一种解脱,冷真仙子却要一生忍受心肺撕裂的痛楚,在冰焰海封闭十万年中,冰焰海龙族可以此聊以慰藉。”

第六十四章 迷乱之梦1

冷真怒从底升起,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南泽开口,“冰焰海龙王,知道么,我现在最想……”微顿了顿,继而缓沉地吐出两个字,“杀人!”

汐皓领教过南泽的本领,况且冰焰海杀死了辰沐海七公主,有错在先,见他一脸冰霜,甚是寒人,心有余悸地拱手,“两日后的七公主葬礼,冰焰海龙族必会前往为公主送行。”说罢向冰焰海方向御云而去。

俯瞰天宫下的十八域,皆被罩上了浅雾悠云,看不太真切,冷真极力忽略身边伫立着玄发黑袍太子的事实,目光搜寻瑾莱仙山的位置,只想快些离开。

“在那里。”楚赤暝握住她的手指,引向东边,感到她有些挣扎的迹象,又自然而然地松开,“先去寻碧侨,今夜再将澜雪阁仙池外的屏风添上字画。”

冷真应了一声,忍不住侧头去看南泽,那个当着众仙的面,冒着被玉帝降罪的危险,拒绝了亲事的龙三太子,他是不愿娶她的啊!如果他答允,她会抛下那些顾虑,包括他一念之差,举剑刺向她与楚赤暝的错误,包括他对冰漩仙子的执念。

瑾莱仙山与辰沐海之间已经冰释前嫌,他们的事从此只关乎他们之间,只要他答允,说明他至少是在意她的,她会毫无顾虑地跟他走,然而,他干净利落地回绝了。

南泽也看向她,凝冻的目光尚未解封,一张俊美的脸积满风雨欲摧、山峦将摧之势,嘴角挑起一抹嘲讽之意,淡淡开口,“冷真仙子,我真希望从未遇见过你。”

倾刻间,冷真全身冻僵,只木木地回道,“是的,让我在雪狼灭族之灾中死去好了。”那时她还是一只小狼崽,倘若在那时被淹死或被青拒狼杀死,当然谈不上遇见。

楚赤暝叹息一声,“你们这样,即使订了亲事又如何,最多不过一对怨偶。”

感到一束寒冷的目光投向他,其中夹杂着刻骨的恨意,他朝龙三太子笑了笑,“因此,不如各自世界,开花结果。”

一阵阵扯痛席卷全身,冷真抬手捂住心口,紧皱眉头,拼命克制住咳嗽,楚赤暝揽住她的肩头,“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我们快些回去,别再耽搁了。”

冷真点头,抬头看了看仙雾翻腾的天宫上方,忽然脱离那一双温柔的手,纵身跃下,不带一点仙法,任身体直直坠落,带起的风在耳旁呼呼刮过,她听见两声疾呼吐自不同的男子口中,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似乎有两抹身影相继掠下。

一双手将她揽在怀中,她忽然轻笑了起来,肩膀颤动,心肺欲裂又合,抬手拭去嘴角的一缕血痕,听到楚赤暝唤了她一声“冷真”,她道,“赤暝,我不会那么傻,不过是想要发泄一下罢了,你何须这样着急,知道么,我只是觉得……觉得好笑。”

抱住她的那双手颤了颤,她睁开眼睛,睁开的眼睛立刻又睁得更大,方才混沌之中不曾闻到的海洋气息顿时醒鼻起来,靠着的那副胸膛又温暖又清爽。

原来,抱住她的竟是南泽。

而楚赤暝站在一旁,正含笑看着她,三人的脚下,不知何时已垫上一朵白云,赤狐君道,“倘若我仙元未散,抱住你的人,定然是我。”

南泽垂眼注视她,“原来你是在胡闹取乐,是我多此一举了,本不该救你,扫了你的兴。”

冷真不管双眼有多沉重,淡淡一笑,“那便当你以为我真要寻短见,那么,如果你不过是可怜一个生命,请立即将我松开,我说过,不需要你怜悯。”

楚赤暝含着的笑隐入深处,探寻的目光扫过龙三太子,依旧落在冷真的脸上,南泽怔了怔,随即一声冷哼,手果然松开,冷真坠躺到白云上,心仿佛跌到了冰寒谷底,一言不发地将脸侧开,眼角一颗泪水融入白云之中。

楚赤暝大惊之下松了一口气,半蹲着将冷真抱起,一向处变悠然的脸上泛起了愠色,“龙三太子,你好个薄情人。”

南泽面朝辰沐海方向,拂袖甩下一句话,“自然比不得你们缱绻情深。”黑袍惊鸿般掠起,身影越来越小,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是从未有过任何留恋,因此去时干脆决绝。

楚赤暝眉头紧锁,有些担忧地看向冷真,眼前却有蓝衫闪来,身体忽然一僵,逶迤似蛇的手臂已从他的胸膛游移而上,攀上脖颈,牢牢勾锁住,蓝衫仙子将整个身子贴了上去,仰起下巴,双目怔怅木木地看着他,他垂头与她对视,愣了半晌,不敢相信地道,“冷真仙子。”

手缓缓举起,凌空停了一下,终于按到她的后腰上,他喉咙间发出一声轻叹,刹那间,竟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冷真嘴角似笑非笑,唇迎了上去,“那么,我们就缱绻情深。”话音刚落,便含上了那温薄的唇瓣。

楚赤暝嘴微张,眸中星光闪烁,点点柔软无比,冷真的唇犹豫着濡动了一下,他环住她后背的手一紧,上唇已然沉沉落下,辗转反侧几番后,舌尖撬抵开她的玉齿,卷住她的粉舌,小心而坚决地腾挪吮缠,冷真睁大双眸,明明是她主动,却是在被动地回应他,迷糊混沌中,苍生尽成灰烬,浑身如坠云里雾里,原来,她苦苦渴求南泽给她的,楚赤暝竟也能给。

为什么……?她的手无措地从他的脖颈上移下,有些慌乱地要将他推开,他却反而将她楼得更紧,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不断地吻她,仿佛要这样吻下去,永远不停,直到时间的尽头,一吻天荒,一吻天荒,竟是如此。

楚赤暝分寸有礼,她的身体却一点点升温,那些苦,那些痛,那些恨一齐涌上心头,手圈住他的后背,身体猛地一倾,将他压倒在白云上,他的吻依旧缱绻不绝,手摸到她的腰带又自然地移开,她将他胸前衣襟扯开,唇离开他的唇,落到上面,一路向下。

楚赤暝眸光暖暧迷乱,紫色长发垂搭下白云边缘,嘴唇微微张了张,无声吐出一息轻叹,手托住她的两肩,将她缓缓推起,她喘了一下,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不愿么?呵,你的身体,早有反应了,”

楚赤暝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垂下头,脸埋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话语吐出,缭绕在她耳边,“自然是愿,待回到瑾莱仙山,洗去这几日的尘垢,如何?”

冷真嘴角残留着一抹笑意,将他的衣襟拉好,手按在宽阔厚实的胸膛上,他一手按在她的手上,一手环住她的后背,将她缓缓带起,并肩站在云边,沉默良久,眸中的混乱逐渐散尽,恍惚发觉,方才竟仿佛过了十万年。

“冷真仙子。”楚赤暝将她凌乱的头发捋顺,“是我错了,你要如何,我都随你。”

冷真沉静道,“我清楚我在做什么。”脸色却茫然怅远,方才的一幕幕毫无疑问是真的,足足进行了两刻钟,鼻子下意识地用力抽了抽,口中吐出的气息有楚赤暝的味道,淡中一股紫檀香。

楚赤暝神色微动,却将话生生咽了进去,方才她是真心,抑或假意,纯粹是为了发/泄,还是另有其它,他很想问个明白,又隐约有些惶恐,不知她对他是否存有半分心思,然而,从以前他一旦有亲昵举动,她皆是生疏别扭地推拒开,他更愿意为自己留一分猜测的余地。

白云悠悠,不疾不徐,经过两个时辰方才抵达瑾莱仙山,一路上气氛有微妙的异常。

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一边下贴人间,告慰渺仙的家人抑或后人,一边等待天庭对冰焰海的处置,冷真和楚赤暝将惩罚方式带到时,珞瑶既诧异又不满,“辰沐海会接受?再说,这一次纷争中,瑾莱仙山一共死了五十七个渺仙,个个曾是鲜活的生命,为瑾莱鞠躬尽瘁,尽忠尽力,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千斤石头压在心底,冷真深吁了口气,“龙三太子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既已付出生命的代价,双方当及时收住,而不是让矛盾越来越深。”

她一时讶然,南泽的话,她竟记得一字不差,是因为还放不下么?

珞瑶神色顿了顿,“说的是,虽然我还不甘心,但天庭下的命令,谁又能忤逆。”叹息一声,“冷真,你是否怪母君?”

冷真有些心酸,“不怪,是无缘罢了。”

楚赤暝在一旁道,“人间短短几十年的蜉蝣生命,也会有两三段缘分,何况是仙人那么漫长的几十万年?”

央胤咳了一声,“还请楚赤暝仙君多多教化小女,冷真嘛,可能只是陷于执念中无法自拔罢了。”

楚赤暝大概扫了一下冷真,“执念也好,其他也罢,只要捂不热,终究是要凉掉的。”

冷真沉默不语,天庭之上,拒亲的那一幕在脑海涌起,她闭上眼睛,南泽……

珞瑶抬头看向殿顶上的凝泽盏,“眼下已经是黄昏,明天继续寻找碧侨,后天赶赴辰沐海,为七公主琉珠送葬。”

第六十五章 迷乱之梦2

夜幕降临,清凉如水。

澜雪阁仙池四周的灯光已经亮起,衬着当空皓月,漫天星芒,微风吹散一树幽香,稀疏的灿花缓缓落下,点缀在粼粼仙池上,仿佛情人凝望的眼眸。

楚赤暝红袖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持笔在屏风上写画,一副山水初露淡淡轮廓,身边的玉桌上摆置着一方砚台,浓郁的墨香向四周晕开,混合着冷花香,闻起来浑体通怡,冷真边撩起袖子磨砚边道,“虽说白天需去寻碧侨,但也可以抽出时间来画,比如说,可以牺牲掉午休,晚上嘛,主要是灯光不太好。”

楚赤暝笑了摇头,“在有些模糊的光景中,才能描出最好看的画,画画主要靠的是感觉和想象,这光线一黯,空间反而更大了,你担心的问题我懂,但我的手一向准确。”

冷真“唔”了一声,看砚台中的墨汁已经磨匀,便将墨引放下,用手帕揩了手,盯着屏风上的画片刻,由衷赞道,“在人间,你可以当画师。”

楚赤暝侧脸看她一眼,“在人间,恐怕我仍是赤狐原身罢了,记得化作人形一年后,我便飞升了。”

冷真接,“赤狐原身,能活七万年么?”

楚赤暝怔了怔,笔墨却不停,“倒是可转无数人世。”

冷真指了指水榭后方,疑道,“为何上空绘出了一模一样的水榭,像是两幅大小不等的错叠之画。”

楚赤暝蘸了墨汁,饱满的笔尖点描向丛林深处,“你再仔细看看,上方那个水榭与下方的并不平行,而有些呈偏折,外部淡似虚无的是方镜子,将水中之景摄入罢了。”

冷真心一动,只见下方水榭最左边两柱之间,一卷薄帘撩开,被四根纤指轻轻握着,不见人影,而上方水榭由于角度斜嵌,相应的两柱之间,薄帘之后,隐约浮现一名女子,正一手抱琵琶,一手撩帘子,凝眸遥望芙渠纤纤的池潭,仿佛是弹累后的小憩。

而那女子,正是她的模样。

冷真“咦”了一声,“真是妙极了。”脸颊微烫,抬手摸去,思绪一下子有些无措。

楚赤暝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毫笔顿了顿,“你说,将我放在哪一个位置好。”

冷真掩嘴一笑,指了指池中,“这里。”

“噢?”楚赤暝绕有兴致地看她,“这意思是,暗地下手将我处理在池中,又作贼心虚地偷看我还在与否?”

冷真认真地点头,“确是这样。”

楚赤暝将毫笔搁置在架子上,轻叹一声,“终于是好了,每晚画一扇。”伸指点数了一下其他屏风,“还有十一扇。”

冷真皱了皱眉,“好了?不是说还要画你么?”

楚赤暝笑了笑,“我就在画中,不过,想要找出得靠眼力和技巧,以后你再好好地寻罢。”

冷真不信,细细看了一番,果然不见楚赤暝的身影,奇了怪了,“不会是你故弄玄虚,想等我不注意了偷偷添上去吧?”

楚赤暝道,“你看这副画,可减什么,又可增什么?”

冷真后退一步,高大屏风上的那副画,极远极淡,却又不显得稀薄苍白,恰到好处,不容多下一笔,水榭两重,苍林远雾,浅月当空,曦阳初露东边天际,仿佛有一阵清凉扑面而来,正是清晨的景致。

可画中的女子,为何那么早便独自弹琵琶,她盯着那一张神韵十足的水墨脸,竟发现无端氤着一层怅茫,楚赤暝又在何处?画上无论如何也见不着他的踪影,一阵温热靠近,冷真下意识地回身,正好撞到那宽阔厚实的怀中,还未来得及反应,楚赤暝已搂住她的腰际,垂下头,沉声,“今天说好的事,还算不算么?”

冷真几乎忘记了这一茬,经他这一提,惊愣了一下,手按在那双手臂上,下意识地要拔开,楚赤暝稍微一用力,便禁锢得她难以挣脱,紧紧挨着她,手叩托起她的下巴,吻毫不犹豫地落了下去。

环在腰部的手猛地朝澜雪阁后门一扣,两人一下子换了位置,他边吻她边移向半敞的门,冷真双手下垂,不迎合也不反抗,睁大的瞳孔中,倒映入那一双暖暧缱绻的眸子,漫布的碎点星芒化作无数流萤,织成一个美丽得不真实的梦幻。

后门发出一声轻响,待两个相拥的人影没入寝房的黑暗中,又重重地阖上。

唇舌皆被楚赤暝缠住,由不得她做主,冷真仰着头,抬手试图去够床帷子上的灯盏,他将她的手按住,唇贴着她的唇,喘道,“不用了。”随即又探了进去。

在房间辗转几圈,冷真的身体终于被烧烫,手主动拥住他的瞬间,只觉得衣衫一松,缓缓从肩头剥落,他握着她的腰带,快步走向床榻,紧贴着她重重倒下,黑暗中荡开一声闷响。

较之归来时云朵上的克制,他放肆了许多,吻疯狂而迷乱,掌心仿佛燃起炽热的火,在她身上抚摸游移,所经之处,温香软玉,寸寸化水,冷真无力地攀住压着自己的那副身躯,粗浓的呼吸近在耳旁,气息将她拂得头晕目眩。

亵/衣被掀开,她只剩下最后一层防护,口中偶尔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浅吟,混沌中竟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重劫难,脑海中闪过一个玄发黑袍身影,一滴眼泪躺下眼角,任楚赤暝的吻转移到心口上,轻噬重啃,流连不已,她艰难地侧头,两手抬起,圈合引开一面微观之镜。

粼粼水波化开,模糊的景致变得清晰,近在眼前,南泽坐在麟晟大殿左边最里的旁座上,脸色仍旧沉黯阴郁,宝座上的龙王与他是一样的神情,其他座位上的龙子公主也大概如此,一家子皆沉默不语,大殿中气氛沉重肃穆。

冷真正要将微观之镜化开,忽听麟晟开口道,“后日琉珠出殡,将冰漩仙子一道葬了罢。”

“不。”南泽握紧扶手,沉沉吐出一个字,“父王,冰漩的事,只是孩儿个人的事,这世间,除了她,再也没有真正关心孩儿的女子。”

冷真心肺猛地一扯,咳嗽的冲动席涌而上,然而,楚赤暝的吻沉重地印压在上面,不断移动,织成一张糯湿的网,仿佛将四分五裂的残部弥合在了一起。

在麟晟愤怒的叹息声中,她将微观之镜化了,楚赤暝动作顿了顿,唇稍微抬起,“听到了么,他从未将你的挂念放在心上。”

冷真的手穿插进那一头紫发间,轻声道,“继续。”

“冷真,今夜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吻重新回到她的唇上,像是要堵住即将到来的那一声痛呼,手滑过她的小腹,向下移去,粗喘和低吟湮灭在暗夜之中,澜雪阁外月华无声,暗香浮动。

是他的人?是楚赤暝的人么?为何她从未想过的,竟到来得这般快?上面的身躯不知何时已赤条,她摸到他光滑温热的肩臂和脊背,心中慌乱无措,一个念头如同闪电那般劈中了她,她一下子将他推开,跌跌撞撞下床,燃起灯盏,捂住胸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榻上的一切。

衣衫凌乱不堪,充斥着一股淫/靡的气息,除了私/处尚有遮蔽,与她一样,楚赤暝不着一物,他身材十分完美,白皙结实的肌肤上似有光泽游移,脸上的红潮却逐渐褪去,目光的混乱飞快清明,看着她,淡而无奈地一笑,“不愿么?刚才,你又想到了什么?”

是的,从微观之镜中,听到南泽那番对冰漩深情无比、而对她决绝非常的话,她一直犹豫而被动的意志终于崩溃,然而,在他准备进去,完全占据她时,她为何又出尔反尔?

冷真摇摇头,视线模糊不清,只是将心口捂紧,退向帷帐后面,浅绿色光芒一闪,楚赤暝将她的亵/衣抛向她,再是粉色里衣和蓝色外衫,她颤着手接住,匆匆穿好,听到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她顿了顿,方才走到床榻前,楚赤暝正负手背对她,一袭红衣仿佛清冷的火焰,“冷真仙子,我会永远记住,差点得到你的这个夜晚,或许一生仅有这一次殊荣。”

冷真闭上眼睛,不忍回忆方才的场景,感到自己的声音掺杂了几分沧桑沙哑,“对不起,我只会忘掉,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你知道,几万年的执念,岂是那么好消的?”

他对她的心思,她懂,其实一直都懂,他的眼神,他的举止,她又怎会不懂?

楚赤暝心口一疼,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方才,你是想到了什么?”

冷真凄然一笑,“不过是,辰沐海七公主逝世,太子黯然神伤,我却在行床笫之欢,他说冰漩仙子是唯一真正关怀他的女子,我才知道他并非有意误解我,是我一直做不好。”

楚赤暝颔了颔首,眸中星芒尽掩,仿佛两个深沉的黑洞,他不愿她看到他比南泽还要黯然神伤的样子,快步向澜雪阁外走去,身后的声音愈加嘶哑,“对不起,对不起……”却没有上前来挽留。

有何事比一个男人快要得到眷恋女子时,被中途拒绝,况且理由是另一名男子那般的打击要大?他一向闲云野鹤惯了,心中仍感到难言的苦楚,却只是挑起嘴角,自顾自笑了笑,如同品下一口苦凉的茶水。

冷真一下子坐到榻缘,茫然四顾后,木木地盯着虚空,良久,忍住乏力后的困意,再次引开微观之镜,然而,看到镜中景象,她的手不由得颤了颤。

第六十六章 摔碧玉箫

或许是被龙王的话勾起了往事,此刻的龙三太子,正站床榻后的琉璃棺椁旁,垂首注视着已然逝去五千年的红衣女子,修长挺拔的身躯一动不动,良久,才听他沉声道,“冰漩,有什么话,你可交代琉珠,让她带入我的梦中。”叹息一声,“这世间,除了你,再无真正关心我的女子。”

棺椁之盖缓缓归位,南泽走向正殿,落身太子座,手一吸,一壶酒从矮几上跃起,他揭开壶盖,仰头饮下,酒未见入口多少,顺着他的下巴,从脖颈飞快流下,黑袍晕开大片大片的湿痕。

他的眸子黯然而散乱,所有的汹涌暗流不再涌动,凝固之后,被搅成一潭混乱的泥沼,整个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冰漩仙子,他就那么眷恋冰漩仙子么?

他将酒壶重重置于几上,也引开微观之镜,然而,镜中却是一片白茫,与镜倾仙子闭镜后的漆黑不同,这是开镜却见不到的征兆,她自然而然地忆起避影丸已经服下。

然而,她更相信他是在寻碧侨,虽说瑾莱仙山与辰沐海之间已经两清,南泽拳拳正义之心,不达到初衷恐怕不会放弃,镜中场景一晃,南泽抓起酒壶,狠狠地向殿中抛掷而去,“嘭”,酒壶散作无数碎片,声音空旷清脆,壶中已无一滴酒。

太子撑着扶手站起,身躯晃了晃,几欲摔到,玄发甩到胸前,仿佛黑夜中浸入了血色,衬着他苍白的脸,颓然的眸,冷真不由得心疼,大概是微观之镜使得有些久了,大脑开始昏沉,她不得不将其点化,将方才滚落到床上的避水珠捡起,握紧,喝一口冷茶醒了神,匆匆走出房门。

她的脚步在大门处顿住。

月华似一袭水盈盈的薄纱,轻笼澜雪阁大院,光芒冷寂,红衣上仿佛有流火游移,楚赤暝正站在院中,面对山下苍苍仙林,静止不动。

他本是悠然惯了,闲云野鹤,诸事不挂心头,却不料一步迈进红尘,从此万劫不复。

她沉默一会儿,缓步到他身边,“你是在怪我么?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幸好我及时收住,才没有落得双方尴尬的下场,不然,你说,瑾莱仙山相处一千年,我们该将如何面对彼此?”她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楚赤暝动也未动,幽幽问,“你当这件事是一种错误?会尴尬?如果你给了我,我仙元凝聚后,便娶了你,有何不好?”侧脸看她,“究竟要南泽如何伤你,你才肯与我?”

他惨笑一声,忽然将她搂住,呼吸急促,“冷真,我爱你,心无旁鹜地爱你,不伤害,不背叛,一直,永远。”虽将隐藏的话说了出来,他却没有丝毫释然,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相识尚不足一个月,然而,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况且他们已经历太多,时光可以在其中无限拉长,几千年,几万年,十几万年……

冷真感到现在的楚赤暝像是一个委屈而执着的孩子,心中一酸,轻拍着他的脊背,“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得两个人都心甘情愿不是?”

楚赤暝身体微微一僵,头垂到她的肩头上,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原来……果然……”

冷真将他推离,抬头看了看黛黑天穹,“快要到子时了,你快回去睡罢。”

楚赤暝探询般地注视着她,“你,要做什么?”

冷真边打着呵欠边走向阁中,“自然也要睡了。”她将大门掩上,极力回避那一袭越来越宰的红衣,从寝房小门出了去,然而,顿时傻了眼,楚赤暝正站在仙池边,半含笑半蕴愁地道,“你右手中的那个避水珠,我看到了,是去寻南泽么?”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将避水珠举起晃了晃,“我恐水,连这仙池也得提防,在睡觉前,洗一个澡还是必要的。”

楚赤暝疑道,“可是,方才在错误时,我知道你洗澡了,为何却要再洗一次,是因为出汗太多么?”

冷真后脑勺一凉,语气凛然起来,“该说是将错误洗掉,我,我就要解衣了,你快回避。”

楚赤暝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思忖道,“已经看了两次了,为何又要遮遮掩掩?”

话音刚落,一点流光进入胸膛,人已动弹不了,眼中泛起一丝苦笑,“今夜本该是我们两人的,我会让你一生难忘,不想竟这样收场。”

冷真有些发怔地看着他,心里几许异样和无措,她凑近他,在凉薄的唇上落下一吻,“你终究是晚了几万年,知道么,一旦放开执念,我这几万年,可算是白活了,况且,我心底也放不开。”

楚赤暝凝视着她,一言不发,“我不知道,该希望南泽伤害你,还是呵护你?”

冷真局促地侧开脸,“眼下暂时无法使微观,不过,我尽快回瑾莱仙山。”

她有些懊恼,却不知道为何懊恼。

她御白云,沐月华,匆匆赶向辰沐海,或许凝聚尚存的气力,也可结第三次微观,只需掌握好分寸,恰到及时地化了,再好好躺到明天中午即可,然而,她更愿意真正面对他,她认定做了错事,心中满满的尽是愧疚,虽然,他完全不拿她当一回事,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承诺。

夜更加冷寂无声,一个多时辰后,冷真攥紧避水珠,不再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辰沐海,轻而易举地避开值守的水族,身体挨着引痕殿寝房东侧墙壁,用手指将帘子轻轻拔开。

南泽已经宽衣,只着一件薄薄的青衬里,坐在床榻边缘,手中握的,仍是那一支碧玉箫,他垂头注视,一如既往,不知为何,眸中的神色却有一几丝不坚定。

冷真抬手按住心口,与疼痛一道涌起的,还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想也不多想,一掌将窗户轰开,擦着四处飞溅的玉块,掠身入寝房。

南泽掌间飞快凝聚起一团仙光,干脆迅疾地打了出去,视线甫一触到她,吃了一惊,急急将仙光吸回,而后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神色泛起两丝疑惑,双眸却是接纳,第一次,蕴着一丝温润。

冷真到他身前,毫不犹豫地抢过他手中的碧玉箫,狠狠地摔到地上。

一声脆响,碧玉箫断作五截,如同残梦。

所有的柔软瞬间僵凝,南泽后退一步,手指微微颤抖,半晌,目光从断箫转移到她脸上,嘴唇动了动,眼中怒涛汹涌,一巴掌打了过去。

那一巴掌力道实在太大,冷真转了一个完整的圈,踉跄着退到寝房门口,抬手摸了摸嘴角的血痕,身体靠着水晶墙,缓缓滑了下去。

“你……”南泽向她走一步又顿住,声音低沉,连续发问,“你来一趟,就是为了毁掉我的箫管?你为何要这样做?冰漩她,她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冷真将嘴角的鲜血擦拭干净,扶着墙壁站起,眼前一片朦胧,脸颊却是笑意依稀,“我发过誓,倘若再来,便斫断双足,南泽,我愿意斫断双足,却抵不过一支箫管么?”

南泽俯身捡断箫,动作迟缓,边道,“琉珠死了,辰沐海不再欠瑾莱仙山什么,冷真仙子,我不知道你竟是这样过分的人,连我唯一的寄托也要毁掉。”

右手掌一阵阵麻疼,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两截断箫化作齑粉,纷洒而下,“呵……”他惨然一笑,忽然大吼一声,左手腕一震,另外三截断箫也步了后尘。

什么也没有了!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除了一具冷冰冰的遗体,其它的,要么随着香消玉殒的那一日风流云散,要么被毁灭,再也无法弥补,再也无法找回。

冷真一手捂住心口,一只手按住墙壁,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南泽,唇齿间一字一顿,“果然,我的双足,还比不过你手中的一支碧玉箫。”

早知会是这样的情形,也许倒不如,与楚赤暝共渡一个良宵。

南泽摊开双掌,垂头凝视,“仙子与楚赤暝仙君卿卿我我,不知失去的痛楚也就罢了,你违背誓言迢迢赶到辰沐海,就是为了毁掉冰漩留下的唯一旧信物,为何对我这样狠心,你……”他抬头看她,眸中暗流涌动不息,仿佛燃烧的黑色火焰,“为何三番五次折磨我,让我活得不安生?”

冷真怔然,喃喃,“我折磨你?我们之间,究竟谁折磨谁?”她一步步走向南泽,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岿然不动,眼神复杂莫测,表情阴沉,她无趣地绕开他,再走几步,脱了鞋子,在床榻上躺下。

南泽眉头一皱,霍然转过身,“你这是做什么?”

冷真的手在软凉的毯子上轻轻移动,“你将我扇晕了,我没有力气回去,只能睡这里,箫么,我自然会还你。”无意中看到柜台上一面水晶镜子,与她对视的女子熟悉又陌生,眼神迷离而痛苦,苍白的脸竟泛起微红,嘴角尚有一丝血迹,她将血痕拭了,举起指尖一点嫣红,笑时肩头轻轻一颤,“你也照镜子么?不会是冰漩仙子用过的吧?”

南泽定定地看着她,“你疯了。”

“是。”冷真声音飘飘的,“我疯了。”手捏住腰带一端,轻轻一拉,粉虹贯过,条练甩到床尾,蓝衫滑落肩头,露出白皙柔嫩的肌肤,她向他招手,“龙三太子。”

南泽冷哼一声,快步走过去,俯身,将她的衣襟拉拢,“你何曾这样不自重过?”他的手甫一松开,衣襟复又散开来,浅绿色的亵/衣裹住积雪般的丰盈,让他眸子浮起了焦躁,正要将腰带捡起递给她,腰部忽然一紧,他猝不及防地压到了那具温热的身体上。

冷真牢牢抱住南泽的腰,在他耳边道,“你不是很爱冰漩仙子么?我们在她的棺椁旁行乐,如何?这张床,呵,我躺过两次,唔,不,十一次,很舒服,不知,不知我们在上面闹出动静,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帷帐投下一抹不浓不淡的阴影,南泽的表情却沉郁得明显,他呼吸有些粗重,扑到她的脖颈上,“你无需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冰漩已经离开了,我比谁都要清醒。”顿了顿,“你也不必如此羞辱自己。”

“羞辱么?”冷真嘴角浮起无力的笑,腾出一只手,斜插入白衬衣襟,覆在厚实的胸膛上,她的掌心不断升温,手下的肌肤却依然温凉,带着五分海洋质感,不似楚赤暝那般滚烫似火。

第六十七章 惊心动魄

手游移了几番,压在身上的男子却没有丝毫动静,只是眸光一派幽深,仿佛有什么在静静流动,重新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柔软。

冷真微抬起头,将南泽的衣襟再拔开一些,脸贴上他的胸膛,“…嗯…为什么不将我推开?你不是很厌恶我?”白衬干燥清爽,应该是换过了,然而,他的身上仍残留着酒香,模样也有些迷醉。

南泽怔了怔,声音含了一丝愠怒,“谁说的?”身躯完全覆压而下,手抚上那张在今夜变得妩媚飞桃的脸,头低了下去,触到她的唇时整个人轻轻一颤,继而含住,辗转反复,倾刻间,两唇一片濡湿,冷真浑身如遭雷击,僵止了几秒,待反应过来后,眼中泛起亮光点点,不知是泪花还是幸福。

有一种感觉深入到骨髓和血液之中,让她痛苦又知足,只任手攀住他的肩头,紧紧按朝自己,齿关一松被抵开,她主动将他探进的舌头缠裹住,正要回转腾挪,上方的人蓦然一动不动,眼中克制的混乱被难以形容的震惊取代。

手掌之下,南泽被剥落衬里的肩头一片冰凉,他缓缓离开她的唇,神色沉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冷真疑惑地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听他低吼一声,翻身滚落榻下,随之而来的钝响似一柄利剑刺入她的心脏。

她尚不及从床上匆匆而起,白影一晃,南泽已经站在床榻前,颤抖着手,握紧放下了一半的床帷子边缘,用力一扯,蒂结于殿顶的白帷帐仿佛散了形状的梨花,覆堆到她身上,她将挡脸的一部分拔开,委屈莫名地看着他,眼眶一片湿润。

“南泽,你……你这是……”

南泽后退一步,死死盯着她,“你口中,为何会有别的味道?”

他前襟敞开,长发有些凌乱,看似一个落魄的王者。

冷真大脑一轰,才想起楚赤暝吻她,吻了那么久,几乎半个时辰,那时缠绵不绝,只是谁又料得到将来?

她支支吾吾地解释,“大概是这两日太忙,没有漱口的缘故。”并用最无辜的眼神看他。

“够了!”南泽怒斥一声,走上前去,两手抓握住她的肩膀,手指几乎穿透她的肩胛骨,不断摇晃,赤着眸子大吼,“你究竟要如何折磨我?你究竟要如何折磨我?你究竟……”

她眼眶中盈满的水泽在他的摇晃下,化作一颗颗泪珠滚落而下,“你又究竟要如何折磨我,才肯满足?”然而,细若蚊蝇的声音在他连续不断的质问中,几近不可闻,她垂下头,感到全身力气飞快被抽离,一阵眩晕感袭来,身体向后倒去。

恍惚中,那双手颓然一松,却并没有扶住她,她直挺挺地躺在那方床榻上,轻纱帷帐笼着她的脸,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口中喃喃道,“你还不是折磨我……”

他们都不太明白彼此话中的用意,然而,他们确实一直在折磨对方,此刻已是子时四刻,引痕殿中,一人昏厥,一人近乎崩溃。

南泽脸色惨白得厉害,坐在榻缘,手执茶壶,不断朝浅绿色的杯盏中倾倒,蹙眉喝下一杯杯冷茶,活了几万年,从未有任何一个夜晚像今夜这般失态,之前他虽然气她恼她,但一直隐忍不发,然而,仿佛所有的矛盾尽在这一个晚上爆发了。

过往种种,以及七妹身死人殁,凌霄宝殿上拒婚,她毁了冰漩留下的唯一寄托之物,况且此刻亲身告诉他,她已与楚赤暝有过一番缠绵,是为了取笑和捉弄他么?

淡青色的夜明珠点缀在殿顶中央处,因为太过晃眼的缘故,在外面罩上了一圈玄紫色的灯屏,然而,寝房内仍是笼着微紫的明灿之光,平时,在子夜之前,灯屏外由墨幽软玉雕琢而成的八瓣莲花便会合拢,遮蔽住一切光亮,然,今夜龙三太子却迟迟没有催合它的意思。

最后一次,茶壶抖了抖,不出一滴茶水,壶柄上的手一下子握紧,腕部一扬,几乎将茶壶摔到地上,然而,目光瞥到榻上依旧晕睡的人,终于只是克制着起身,将其轻放在案上。

犹豫了一会,拿起她的手,撩起蓝衫衣袖,指头在腕上一搭,眉目有两丝松动,衣袖继续向上褪去,肩臂下,那一抹朱砂也似的丰润红点分外显眼,他神色迷茫而无措,心中仍是发堵,她不知道,即便她与楚赤暝只是唇舌相交,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手轻覆在她的胸口上,四分五裂的心肺因了呼吸在微微扯动,他回忆起五百年前将她救起以来的种种,刹那间恍如隔世,那时她脸上漾着笑容,告诉他,她到海底是为了寻宝,五百年中,他一直在想她要寻的是什么宝,事到如今依旧不知道,他们之间,几乎从未好好说过话。

冷真睁开眼睛时,仍旧是半夜,淡青夜明珠外的墨幽软玉八瓣莲花尚未合拢,垂落的帷帐已经重新挂好,然而,寝房中却不见了南泽的影子,她心一空,惶然四顾,目光蓦的定格在榻里,原来,南泽是躺在了她的身边。

他衣襟已经拉拢,玄发却依然有些凌乱,脸稍微朝向她,眉还皱着,呼吸缓沉,她怔了怔,看了一眼更漏,子时八刻,真正的半夜时分,肩头的疼痛告诉她,之前发生的并不是一场梦。

一个激灵,楚赤暝的穴道还未解开!难不成,要让他在清凉的夜间待一个晚上么,她对他承诺过会尽快赶回去,一阵愧疚,急忙下了床,动作很轻,正要离开,下意识地看向沉睡中的人,心情一时复杂莫名,她俯下身体,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随即身形掠起,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飞了出去,同时两指对着殿顶弹去,八瓣莲花合拢,寝房一片漆黑。

一路清风拂耳,她神志却不怎么清醒,脸上火辣辣地冷,肩胛骨一阵阵剧痛,尽是南泽赐予给她的,然而,仔细一想,确实是她咎由自取,心中不由得暗暗后悔。

一些事情,在当时顺其自然的,正确的,不以为意的,后到的事实却证明是一个错误,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那么,世事若浮云变化多端,人又该如何抉择。

除了仙台和各院中星星点点的微亮,整座瑾莱仙山大憩于月色浸透的黑夜中,冷真直接落到澜雪阁后院,然而,一幕情景让她瞬间变了脸色,在半里之外就凝聚于指尖的解穴真气倏而散尽。

简直可说是惊心动魄!

只见仙池东侧,两棵凤凰木竟通了灵那般,相互绞合在一起,将楚赤暝死死缠在中间,散乱的长发间,隐约可见他惨白如纸的脸,汗珠大颗大颗地滴下,在月光下闪着冷涔无比。

“冷真,你回来了。”垂下的头抬起,艰涩地吐出一句话,楚赤暝嘴角扬起一抹笑,任凤凰木在他身上如巨蟒般移动,将他禁锢得越来越紧,唇上的鲜血与笑容一道绽放,衬着一袭红衣,妖魅无比。

冷真眸中寒光一闪,手腕一扬,掌中已多了钰歌剑,剑影霍然腾起,向八方吞吐出百丈开外,主剑未至,扩延而出的虚剑之身已朝根部削去,凤凰木急急松开缠绕的躯干,拔地而起,然而,冷真的剑速度更甚一筹,齐齐的惨叫之后,两截长须遍布的根部无力地摔落到地上,枝繁叶茂的上部倒向仙池,水花四溅。

冷真及时将楚赤暝抱住,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手上差点冒了一层寒气,“这是怎么一回事?”看向仙池中没有生机的凤凰木断体,“又是两棵树精?”

在她走之后,由于被制住了穴道,楚赤暝动弹不得,然而仙池并不寥落冷清,忽然间他又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声音在议论,肆无忌惮,不怕他听到。

“嘿嘿……”一阵枝叶窸窣响动,左边那棵凤凰木晃了晃,躯干中央赫然显出一张嘴,嘲讽道,“这家伙自以为今晚会得逞,不料事到中途,冷真仙子却赶去投别的男人怀里了。”

右边那棵凤凰木故作一声叹息,“你说他和龙三太子,究竟是谁戴绿帽子呢?”

左边那棵道,“咳咳,方才,方才是龙三太子戴绿帽子,待会是这家伙戴,或许冷真仙子会将没有完成的事完成呢!”

右边那颗道,“这家伙,前几日害得我俩差点没有机会再看冷真仙子洗澡,现在好了,任他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真是赏心悦目呵!”

“……”

“……”

对话无休无止,楚赤暝沉定淡漠地听着,终于,绯光腾然而起,他凝聚所有散于全身的仙法,冲破穴道,迫不及待地去收拾那两棵凤凰木时,才发现精疲力竭之下,已经无力对付,任他一道道微弱的掌光打在粗糙的躯干上,两棵凤凰木摇摆着狂笑,无比亢奋,“挠痒痒吗?用力一点,哈哈哈哈……”

冷真叹息一声,“然后你就被缠住了么?”楚赤暝仙元尽散,竟连两棵树精也对付不了,不免令人唏嘘,原先即便带伤战妙郁仙子,那样的游刃有余,应付自如,足以令众仙失色,苍生黯然,可如今,竟落到这般境地。

楚赤暝躺在她怀中,淡淡道,“我便去寻了一柄锯子,打算从根部将它们锯断,树精意识到危机,便将我缠住了,我拼力相抗,幸好没有被绞碎。”目光移到她脸上,“错了,幸好你及时来到。”

冷真抱着他走向云佚殿,“早知这样,当初我不该让你与我一道对付妙郁。”肩膀顶开殿门,走进寝房,将他放到床上,渡了一股仙气与他,见他眸子逐渐阖上,轻声道,“睡罢,不然到晚上,你哪来的精力绘屏风呢?”

第六十八章 太子欲疯

六海千山的仙人纷纷传言,辰沐海龙三太子有疯掉的迹象,大概是因为七公主逝去的缘故。

说是昨夜,三太子在寝房中大喊大叫,几乎声嘶力竭,起床后,神色焦虑地寻找着什么,几乎搜遍了大半个海域,龙王麟晟忧心忡忡,遣人跟随,将士们看到三太子的手中握着一颗避水珠。

傍晚时,龙三太子忽然当着随将的面,掠出海域,待追出去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又相安无事地回去了,继续料理七公主的后事。

旁观者都不算的人们,仅仅知道这个粗糙的大概,却不知因何而起,如何而终,然而,当局者也是一头雾水,只清楚那些断开的细节。

冷真在澜雪阁寝房的床榻上躺下时,一颗紫色避水珠从袖中滚落出来,她有些惊讶地摸了摸怀间,去辰沐海之前揣进的那颗蓝色避水珠不见了踪影,而奇怪的是,她记不住自己什么时候往袖中放了避水珠。

此番寻碧侨,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往西向去往沙狷域,她与楚赤暝往南向去往莽丘域,路途中问起这件事,楚赤暝道,“是我放进去的。”

见她神色疑惑,解释,“上次入辰沐海,咳,我临时画了一副自己的画像,与卯丹君换了一颗蓝色避水珠,后来用不到了,你又恐水,便在昨夜错误时放入了你的袖中。”

冷真讶然地看他,“你竟然卖相?额,卯丹君的遗憾该弥补了。”

卯丹君喜欢收罗模样好的事物,倘若是仙人的话,则收藏其画像,五百年内,她应邀去拜访过他一次,在众多貌美男仙和女仙的画像中,正中赫然悬着她与南泽的画像,两幅画在窗外微风的吹拂下,重叠又分开,那时是两百年前,南泽带给她的隐痛依旧在不时扯动。

她稍微感伤之际,听卯丹君在一旁道,“你知道吗?楚赤暝是六海千山,甚至是天宫十八域最有魅力的男子,可惜呀,寻了那么多的画师,无一能画出他的神韵来,他的位置便一直空着。”

她大致扫了一眼四周,“噢,他的位置在哪里?”

卯丹君指了指她与南泽旁的一个位置,“三颗最璀璨的星辰放在一起,才会将这间密室照得更亮。”

她又问,“那,妙郁仙子呢?”

卯丹君道,“妙郁姿容也甚好,可惜,在六海千山中不止她一个美人,呶,在那。”

冷真顺着他下巴示意的方向看去,妙郁在距离她半丈远的位置,她还留心到那有意嫁与南泽,与父一道去辰沐海提亲却被拒绝的蛇仙灵澈,正在妙郁之前一点,心莫名地慌了一下。

楚赤暝摇头,“那一次也就将就了,免了回羽漱仙山搬珍宝,不过你猜,那副画怎么样了?”

冷真毫不迟疑地答,“当然是每日供着,在画前流连不止。”

楚赤暝神秘兮兮道,“回羽漱仙山后,我将我的画像连同你的一道盗走了,顺便把南泽的与妙郁的放在了一起。”

见她脸色黯淡下去,他笑了笑,“也许卯丹君觉得他俩不搭,分开了也不一定。”

冷真摸了摸袖中那一颗紫色的避水珠,“看来,另一颗是落在辰沐海了。”

楚赤暝沉默了一会,道,“明日七公主葬礼,你可顺便取回。”

冷真忆起那一巴掌和推拒,叹了叹,“我不去了,倒是打算把双足斫断,只是这样的话,便再也不能寻碧侨。”

楚赤暝脸色有些肃然,“你要是敢这样做,我便把双足斫给你。”

冷真惊讶地看他,却撞到那一双烈火灼灼的眸子,局促地移开视线,不解昨日从凌霄宝殿归向瑾莱仙山的途中,她是如何注视着他的眼睛,并将吻落到那温薄的唇上。

昨日之事,她一桩也不敢回忆,却化作残片纷纷浮现在脑海中,昨夜夜微凉,月华冷清,院中花香四溢,海中明珠寂照,两个男子,她一个也没给成。

莽丘域距离六海千山南部三千里,比六海千山位置稍高一些,取莽丘之意,似乎是大片大片荒草遍地的山峦,然而,谦虚地说,那里的景致却较之六海千山胜了一筹。

彩光缭绕,瑞气千条,湖在轻风吹拂下,涟漪层层推送,纯净清晰非常,仿若镜倾仙子日夜守护的瀑镜,山似万名女子逶迤攒连的黛眉,下拥苍苍各式果木,品种竟比六海千山多了许多。

楚赤暝撩起一捧水,撒下时竟化作无数明珠融入湖域,颗颗饱满圆润,半赞叹半遗憾地道,“倘若六海千山的一些仙人检点一些的话,湖水定与莽丘域差不多一样纯粹。”

冷真也颇为惋惜地回,“唔,我倒是见过一位云游仙人将香蕉皮扔到湖里,砸出一条肚皮翻白的死鱼。”

楚赤暝道,“确实可怜,好钓鱼的仙人钓到以后又将鱼放入湖中,反复循环,导致鱼嘴溃烂,羞愧而死。对了,我们需要下湖底寻碧侨么?”

冷真瞪他一眼,“你是说,碧侨可能被人仍到湖里湖里了?”纵身一跃,下到湖底十丈深处,发现身旁少了什么,才想起楚赤暝没了避水珠,浮出湖面,果然,楚赤暝正干巴巴地站在湖边。

他含笑道,“你已经不恐水了。”

冷真一时有些恍然,她总算是从那一段阴影中走了出来,漫漫四万五千年,她一直反复地做着那个群狼被水淹的噩梦,醒后想着要是摆脱了该有多好,然而,将仇怨两清,当不再畏惧,她却无法真正快乐。

将楚赤暝拽下水,“记住,不要出我周边一丈以外。”

楚赤暝“咦”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出过你周边一丈以外?”

仿佛置身于流动的空气中,湖泊深处竟也明似镜面,蓝穹与在湖外看时那般澄澈如洗,水草招摇,色彩斑斓的鱼类在身旁游来游去,五百年前,也是在水中,她被灰鳗电倒,南泽将她放入贝壳中,那一幕很是温馨。

冷真嘴角无意泛起的笑敛成苦楚,“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样根本无法寻到碧侨。”

楚赤暝拔起几根长长的水草,编织成精巧的草环,戴到她头上,水草细密轻软的触须扫着她的额头,衬着那一双皓月般的眸子,挠得他的心有些酥痒,“顺便游山玩水,不好么?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这样也不错。”

一般而言,游山玩水,一男一女的话,须得有那一层深入的关系,在应景的地方做该做的事,例如执手相凝望,例如相拥与接吻,等等,然而,她与楚赤暝却只是知交,显得不太合适。

冷真“唔”了一声,“要是换作以往,定然有镜倾仙子在月孤域眼巴巴地望着,看到我们俩人在一起,恐怕伤心到无法自拔的境界,如今你服下了避影丸,她只能对着一片雪雾苦求不得了。”

昨日镜倾仙子看赤狐仙君的眼神,似是沉淀了几万年的眷恋,他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楚赤暝眉头微皱,忽然握住她的手,注视她的眸子,眼里泛起一丝愤意,“我们本该在一起。”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拥她入怀。

他的唇甫一点上,冷真触电般地将他推开,心下无措,“你,你这是玩水么?”

楚赤暝却不介意,嘴角噙起一抹笑,“我们已经有过了,你还怕?”

鉴于昨天那么出格,方才实在太不值一提,冷真并未起一丝气愤的情绪,只想着这样实在不妥当,以后要防着他点才好,免得再让他占了便宜。

湖底澄澈无比,若非有山峰的阻碍,可以清晰地看到几里开外的情况,约莫着寻了百里方圆,冷真一声重重的呵欠后,与楚赤暝出了湖域。

“白白浪费了时间。”她道。

楚赤暝颇为满足地道,“我倒是觉得值得。”

冷真后脑勺凉了一凉,对他而言当然值得,那张俊脸依旧楚楚悠然,让人瞧不出狡黠的破绽,她不由得恍然,楚赤暝原来有这样的一面,可为什么她到现在才留意到呢?

两人凌空停在仙湖上方,南北西向是一望无垠的湖域,东向三里是渺渺千山,脚下的位置,已是湖泊的尽头。

冷真双掌引开微观瀑镜,念一声碧侨的名字,镜中却是一片漆黑,再念一声,她将虚镜化了,脸上不再是碧侨刚失踪时的担忧,泛起一种遥远的怅茫,天宫十八域,可真正有仙妹的身影?

脸上微微一点温热,倾刻间蔓延全身,她有些生气地侧脸,楚赤暝的唇及时移开,眸子脉脉地垂视她,一派深沉,星芒点点。

她有些羞辱地扬起手,手却在半空微微颤抖,不似他偷窥她洗澡的夜晚,那样干脆利落地落下,楚赤暝目光黯了黯,将她的手腕坚决地握住,声音低沉,带着质询的意味,“你能够给我的,只是拒绝,只是惩罚么?”

冷真愣了愣,楚赤暝这样的男子,无牵挂时,不风流胡为,情动时,执着得令人心慌,叹息一声,将他的手拔开,看向不远处的苍古仙境,“或许碧侨就在那里也不一定。”

楚赤暝闭上眼睛半晌,睁开时,已恢复一派楚楚悠然,含笑道,“但愿了。”

冷真却分明留意到,他隐藏在深处的无限感伤。

第六十九章 寻途乐趣

与六海千山独山而居不同,莽丘域则是山峦相连,宫殿皆造得晶莹剔透,吐纳析折千缕祥瑞仙光,在缭绕的雾气中恍如梦境,两人落到中央一座仙山脚下时,听得一派锣鼓喧天,奏的正是仙界喜乐。

冷真略作思忖,“我们没有喜帖,去的话是否太唐突了?说是……说是喜事非请勿到,丧事不请自到来着。”

楚赤暝踏上玉阶小径,循循善诱道,“这样的情况下,人最多,方便打听碧侨的情况,等于把大部分地方汇聚在了一起,免了再寻的麻烦,为了碧侨,稍微丢一下脸面有何不可?”

冷真后脑勺边冒冷汗边跟了上去,“要是新娘看上你,弃夫要跟了你,又怎么办?”

楚赤暝含笑看她,“这是你担忧的主要问题么?”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解释道,“我只不过嫌麻烦而已,毕竟寻碧侨不能为无聊的事浪费一点时间。”

楚赤暝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幽幽道,“倘若是龙三太子,你的心肺恐怕又要疼了,我么,倒是无足轻重。”

话罢,颔首看去,山腰正中那座冰雕般的大殿已经在望,众仙的喧嚣也越来越大声。

冷真才想起,昨夜回到瑾莱,楚赤暝并未问她任何情况,然而,无论如何,陪护在她身边的,却一直是他,南泽总是拒绝她,出口伤她,她一次次试图接近他,反而离他越来越远。

龙三太子,对于她而言,昨夜之后,终于真正渺远疏离,她也疲倦至极。

她什么也不曾得到,他不过是她四万五千年来苦苦坚守的一个幻梦罢了。

凌霄宝殿当庭拒婚,用尽全力的那一巴掌,让她尊严丧尽,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将自己贬低如尘埃?

既然他说是折磨,她也认为是折磨,既然如此,放过对方罢!

任曾经一次次扯动心肺的伤害,她弱不经风的动摇从未算数过,而今以后,是真正要放弃了,她想,该决绝时当决绝,才是女子。

她叹息一声,“如果你与了其他女仙,我会不好受。”刻意回避楚赤暝投过来的灼热眸光,顿了顿,舒缓一下心情,又道,“我冷真,从今日开始,重新为人,再不与过去相干。”

腰部一紧,被一双手揽住,她嗔目而视,“你怎么也不分场合?”

楚赤暝的手指抚掠过她的下巴,垂头看她,“那么,昨日在云上,你不是更过分么?你差点将我……”

冷真只得自认倒霉,谁叫她那时太冲动了呢?呃,楚赤暝,原来是个逮住别人错误不放,随时准备拿出来威胁的赖皮……

楚赤暝头俯得更低,在她耳边道,“我有一个好方法。”

冷真讶然地发现,右手指套上了苍龙竹做成的快板子,光滑圆润,手一动,便清脆地“铿锵”作响,而左手中则多了一把折扇,“呼啦”一声展开,上面是一片旖旎河山。

而她身上的蓝色常服,变成了一袭灰色长衫,头上则多了一顶黑色的帽子,长发悉数散落下来,那样的感觉,显得怪异无比。

她当然知道是楚赤暝使的小把戏,也佩服他速度之快,满存疑惑之际,楚赤暝再对她一番耳语,不由得恍然大悟,然细想之下,仍有些不明白,“果真是杂绪话谭么,看这装束与道具,确实不太似快板,也不属于说书,咦,为何要我散着长发?”

楚赤暝松开她,继续向上走去,“能简单表达即可,不用区分形式,再则,披散长发,不是更显主人公寻仙妹的凄苦落魄么?更容易煽动情绪,唤起人的良知,以及关于正义的拳拳之心。”

冷真权衡了一下,实在不想丢这个脸,斟酌道,“能不能将我的容易了?”

楚赤暝变出一面镜子,“看看,你还是你吗?”

镜中的冷真,换了一张清秀的脸,不复原先的绝色倾城,她抬摸了摸,一时有些发怔,“可不要变成真的啊!”

“弄假成真的话,那我岂不是更惨?”

冷真深感不妙地看向楚赤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个美髯飘动的白衣中年男仙,略显沧桑的脸上,有着洞察世事的了然。

他捋须笑道,“好女儿,快叫父君。”

冷真定下心神,敛襟施了一礼,“父君,我们快些上去罢。”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真是乖巧。”

冷真咳了一声,“女儿已长大,父君摸错地方了。”

他又摸摸她的头,“真是聪明。”

山径的尽头通向大院,脚步在最后一阶上甫一踏定,站在圆台上的两名仙童伸手一拦,“二位仙者,请出示请柬。”

楚赤暝大略扫了一眼大院,长长桌案分摆两边,几十名仙人频频举杯相敬,而主座上坐的则是一名有些年老的男仙,约莫三十万岁的光景,摆满奇果珍馐的案上,一盘三个蟠桃十分显眼。

他从袖间摸出一张红色请柬,打开,奇道,“咦,被拦了,大仙请小可在大寿时领学艺的小女前来助兴,难不成不是这里?”

两仙童打量了一下冷真,手势变成内请。

冷真一脸凛然,压低的声音有些得意阴森,“看你如何对正座上的那位。”

楚赤暝附耳道,“好女儿,你还信不过父君?”

两人甫一步入院中,无论是上方的谈笑风生,还是下方仙台上的舞蹈奏乐,一下子停了下来,随即响起细碎的议论。

正座上的仙人将蟠桃盘拔离自己近一些,和气融融的脸色变得肃然,刚要开口,座旁的侍仙道,“池墨仙君与二位不熟,也没下帖邀请二位,二位来错地方了吧?”

楚赤暝拱手道,“小可与学艺的女儿云游四方,正巧经过这里,见池墨仙君办寿,便有心来助兴一番,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好。”池墨拊掌大笑,众仙也附和着笑了起来,动作僵得甚诡异的仙子继续舞蹈,仙器接着奏乐。

冷真绕步到院中,朝正座、旁座各鞠了一礼,手腕一动,缠在手指上的苍龙竹快板清脆地响了一声,左手折扇呼啦一声展开,“话说,六海千山域,瑾莱二公主,生的是玲珑又小巧,活泼又天真。”

颇为夸赞和向往。

座上仙人齐齐“唔”了一声,下面定有不寻常的故事。

折扇缓缓扇动,扇缘次次触心口,“才五百岁光景,提亲的男仙便踏破了门槛。”快板清脆地响了一声。

仙人们眸烁灼灼神采,在心中揣测碧侨仙子究竟是如何的美貌。

折扇猛地一收,快板急促地拍打,连续不断,冷真的声音带了几分凄切,“可惜那好人儿,人命由天不由她,无端被掳掠,至今无所踪,无所踪。”

仙人们一片哗然,其中一位愤而拍桌起,“莫不成,对方心有不轨,看上了碧侨仙子的美貌,想要早早将她据为己有?”

楚赤暝耐心地劝,“请大仙稍安勿躁。”

冷真阖上双眸,仿佛在追思一段苦痛的回忆,快板逐渐缓慢,最后一声几近不可闻的“啪”过后,睁眼的瞬间,折扇指向西部,“那碧侨仙子的父母君苦觅不得,竟许诺,若有谁,寻到碧侨仙子,必以聚黛珠为报,必以报。”

快板不疾不徐地拍了几下,随着话末收住,在一片惊诧声中,冷真再鞠三向礼,向楚赤暝走去,清脆脆地唤了一声,“父君。”

楚赤暝含笑摸摸她的头,“不错。”环顾旁座和正座,道,“在下与瑾莱仙山央胤仙君与珞瑶仙子颇有些交情,云游四方,顺便替他们传播这一消息,倘若有谁得知碧侨仙子的下落,瑾莱仙山定会遵守承诺,将聚黛珠奉上。”

池墨沉吟片刻,抬手垂袖,“可有谁知道碧侨仙子的下落?”

所有仙人都遗憾地摇头,其中一位道,“我们也是听着新鲜得很哪!”

冷真和楚赤暝察言观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便匆匆告辞,离开时,手中多了池墨仙君赏赐的两块翡翠,雕琢成凤凰的形状,做工颇为精细美观。

化作原来的样子,陡觉一下子进化了百倍,冷真颇为不舍地照了一会镜子,将其中一块翡翠递到楚赤暝手中,“呶,父君大人,凰给你,凤由我留着。”

楚赤暝含笑接过,放入袖中,再过一个时辰,便要进入傍晚了,他眯眼看向天际,“回去吧!今天,我们等于寻了八十多座仙山。”

冷真寻思道,“那以后我岂不是一出来就要卖艺了?”

楚赤暝赞道,“也好,今天你的表现忒不错,只可惜,难得寻到一次仙人齐聚的场景。”

黄昏时,两人方才在姬翎大殿前落下,到沙狷域寻碧侨的央胤和珞瑶也恰好归来,经了一路风霜,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颓然。

很明显,他们也没有探到碧侨的下落,四人心照不宣地进了大殿,气氛一时寂静无比,仙鬟端上茶水,冷真自顾自地饮了几口,发现珞瑶仙子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她将茶杯置于案上,“母君这是……?”

珞瑶仙子叹息一声,“我们去沙狷域的途中,无意中得知一个消息,说是灵澈打算趁着妙郁仙元散尽,而你又被南泽在凌霄宝殿上拒婚之际,再次向龙三太子提亲,你看……?”

冷真重新端起茶杯,手有些颤抖,垂头喝下一口,歉意道,“龙三太子当着众仙拒婚,女儿本不想说出,让母君与父君难堪,不料还是传了出去,实在对不起瑾莱仙山。”

央胤微皱眉,“你这是哪里话,最心疼你的,莫过于我与你母君,又怎会计较那不值一提的面子。”

珞瑶仙子缓缓道,“你与龙三太子之前的纠葛,本属于你们之间的事,母君不该多管,可还是认为你不值,但毕竟过去了,错付的,完全可以用今后来弥补。”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楚赤暝,“真儿,你可知母君的意思?”

楚赤暝淡淡道,“冷真与女仙君一样,也是个明理人,只可惜,情爱这一关,明理不大起作用了。”

冷真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茶杯举向他,“谁说不起作用。”

珞瑶和央胤诧异又惊喜,将楚赤暝请到瑾莱仙山果真没有错,看来,事情已经开始朝他们所希冀的方向发展了。

第七十章 林中伏杀

夜来凉风习,池院屏风沁墨香。

楚赤暝绘的是书生桥上赶考图,他的娘子一身灰素麻衣,却遮掩不了花容月貌,窈窕身段的光辉,正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透过缝隙目送他,必是别后不愿别,一路跟到了这里。

冷真边磨砚边道,“你画的,总是偷窥之景,难不成与秉性有关么?”

楚赤暝含笑看她一眼,“即便是窥,冷真仙子不觉得,窥得很有意境吗?特别是在这池院之中,有必要时,也该窥一窥的。”

冷真后脑勺凉飕飕的,“这个嘛,得分具体情况,窥其他还好,窥洗澡换衣什么的便猥琐了,特别是还要强作一番说理的,那副模样,可真是尴尬又有趣呵。”

“……”

楚赤暝摇头,眼皮稍抬,无意扫过两棵凤凰木曾经所在的位置,“唔,云佚殿后院的树疏密得当,破坏了极不美观,等这副屏风绘好了,我去山腰给你弄两棵刺桐来。”

一阵清爽似海洋的气息氤侵入芬香中,冷真一个激灵,将墨引放下,掠起身形,出到池院之外,她仿佛听到衣祙擦过空气的窸窣声,却不知是否是自己的,站在林外护阆台上,凭栏环顾四周,果真不见那一个影子。

冷真怅然若失,却只是笑了笑,回到屏风旁,楚赤暝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专心作画,那姿态,会凝又悠然,与屏风构成了一道卓绝的风景。

冷真忽然意识到,倘若首先遇到的是楚赤暝,她定然对他执迷不悟,一往情深。

仙灯清暧的光线下,楚赤暝以极细腻的毫笔尖,辐以彩笔,将桥下河畔的一片三色堇绘得明艳夭灼,书生与妻子离别时,三色堇开得正好,而花语,便是在寂寥中思念的意思。

最后一朵花瓣弧完美衔接,楚赤暝将笔搁在架子上,向后退一步,顺便揽住她的腰,冷真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也就自然而然地随他了,“你的手,就没一天闲着么?”

楚赤暝注视着第二重屏风上的书生赶考图,半晌才道,“你可留意到,除了三色堇,还有些什么花?”

冷真仔细寻了一番,终于数不清的三色堇中发现一株蓝色紫阳花,为河畔缀上了别样的色彩,她却皱了皱眉头,“蓝色紫阳花的花语,不正是背叛么?”

“噢?”楚赤暝倾下身,手指点在紫阳花花心,“它自开它的,明媚冷清,为一绝景,人却要将意愿强加到它身上,难不成,它就是为背叛而生么?倘若真要说花语,我倒是觉得,蓝色紫阳花该是被守护的那一层含义。”

又道,“如果背叛真的是它的本质,当真正执着一地,被那么多思念围聚着,它还会背叛么?”他自顾自笑了笑,“其实,我说的什么,自己也不大清楚。”

冷真心弦响动,撩拨出叮呤清音,他的手还在她腰际上,她抬手握住,一时有些恍然,仿佛那一场梦醒,坠入了此梦。

她受伤太多,不想回去了。

她受眷也太多,开始希冀从此以后,便是永远。

楚赤暝垂下头,气息扑在她的耳朵上,手紧了紧,“冷真,我要吻你了。”

冷真脸泛起桃红,“呃,为什么要说出来?也太没……没情/趣了一点。”

楚赤暝含住她的唇瓣,声音糯融,“情/趣么?我每晚一次屏风绘,换一次吻,算不算情/趣?”

原来是一个阴谋!

她还未来得及发作,那温薄的唇开始辗转,她仓促的舌一下子被他缠裹住,笨拙的回应在炽热的攻势下开始变得灵敏,头脑中恍惚闪过一幕幕场景:凌霄宝殿拒婚,白云上,被那一个怀抱弃下,狠命的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疼,花香中,她似乎又闻到了那一股海洋气息,却隐隐感到有些害怕,任凭楚赤暝的身体紧紧挨着他,边吻边在池边挪动,场景不断在身边移换,却又很快回到原点。

如同四万五千年的坚守,经了那么漫长的时光,仍是起初的一无所有。

冷真呼吸渐粗,手在混乱中摸到楚赤暝的腰带,他按住她的手,掌心滚烫,唇离开她,眸子迷醉,“倘若你不愿,我岂不是又得中途穿上这一袭红衣?”

冷真的手从腰带结处移向他的后背,向后猛地一倾,半空,嘴角挑起一抹笑,“不就是水么?怕它作甚?”

水花溅起,两人一道坠入仙池,楚赤暝闭上眼睛,吻却变得分外小心,舌头轻轻搅动,不让水进入她的口腔分毫,在水中翻转几番,两人胸口一滞,双双冒出水面。

楚赤暝动作不停,将她推向池壁,身体紧紧压住她,红衣滑下肩头,露出白皙结实的肌肤,湿漉漉的紫发搭在她的手臂上,眸子灼灼炽热,声音低沉,却仿佛是在命令,“冷真,给我!……”

他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冷真有些心惊,那双眼似乎要将她席卷了进去,好在她尚存两分清醒,稳了一下神,“你说帮我移两棵刺桐的。”

楚赤暝皱皱眉头,身体将她压得更紧,不屈不挠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绝。

冷真又歉意道,“我很可能会中途不愿,你得重新穿上这一袭红衣,是不是太麻烦了。”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眼中乱离的神采逐渐散去,“倘若是南泽,你会不会早就……”

冷真却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拥着他飞出仙池,将他肩头的衣服拉上,“我处理坑,你负责移刺桐,嗯,要与这池院中的树一般高矮胖瘦,不然会有参差不齐之感。”

楚赤暝神情有些沉黯,幽幽道,“你将我当小孩了?”水滴从红衣上淌下,他的脚边一片湿痕。

冷真当然知道这是男子得不到满足的表症,楚赤暝体内尚燃烧着不灭的火焰,随时可能成席卷之势,得赶紧将他支开,“或者紫荆木,或者刺桐,或者凤凰木,都可以。”

他叹息一声,嘴角却浮起一丝笑,衬着落落寡和的眸子,好看极了,冷真正看得发怔,红衣掠起,抖落无数滴水珠到她脸上,将脸抹干净一看,楚赤暝已经不见了踪影。

圆月未满,月华透过枝叶缝隙漫山洒落,楚赤暝施仙法将红衣上的水痕蒸了,寻到一棵颇为满意的紫荆树前,掌间凝聚起一团淡赤色的光华,向下一覆,笼罩在紫荆根部,身体掠起,手猛地一收,随着一阵拱土的声音响起,紫荆木轻微摇晃了一下,根部脱地而出。

“冷真,这一株,你定满意罢。”

他凌掌举起紫荆木,足尖点在仙林树梢上,又寻到了另一株合适的刺桐,正要向山顶赶去,一阵冷风横扫而过,凌厉的杀气逼近后背。

楚赤暝眉头一蹙,他仙元尽散,竟连藏匿的危险也感知不到了么?将掌上两棵树木高高抛起,手中飞快化出赤薇剑,回身挡去。

剑影闪耀,大片仙林被照亮,对方的脸俊美,冷毅,苍白得吓人,将那一柄宝剑重锋凌厉地斩落,赤薇也是六海千山最好的剑之一,然而,微不足道的仙法贯入其中,却如蚍蜉撼树,几乎不起作用。

两剑交辉,气势排山倒海地压下,楚赤暝紧攥的手终是承不住力,赤薇毫无悬念地飞出,一阵剧痛自肩头传遍全身,鲜血汩汩流出,他齿关一咬,吐出六个字,“果真是你,龙三。”

“我恨你。”龙三太子的语气寒到了极点,沧问剑继续刺向他身体各处,瞬间完成了几十个动作,清冷的月华之下,大蓬鲜血洒出,楚赤暝直直坠落下去,然而,却不发出一声呻/吟,染血的薄唇艰难地动了动,“卑鄙!”

沧问剑指向他脖颈,“是谁卑鄙了?”

鲜血染了一地,血腥味在仙林间肆意弥漫,楚赤暝闭上眼睛,“我爱她,她也作出了明智的选择,有何不可?你带给她的,只有无休无止的伤害,你让她心肺一次次碎裂,我只会让它完整起来。”

脖子一凉,那柄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颈上,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他却只是笑了笑,“看得出,今日去寻碧侨,冷真开始接受我了。”

南泽的手轻轻一颤,沉声问,“什么?什么开始接受?”

楚赤暝叹了一口气,“知道么?她一直想要与你在一起,而你一次次拒绝,你不知道,她为你流了多少泪水,扯痛了多少次心肺,她之前,从未对我动过心。”

沧问剑铮然落地,南泽后退两步,定定地看着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红衣男子,“你说的,可是真的?怎么可能,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

楚赤暝唇边似笑非笑,“龙三太子,你输了,输在了我的手里,输在你看她,用的是眼,而非心,就算你将我杀了,我也心满意足地离开。”

胸口猛的一疼,南泽抬手捂住,眼中凌厉的光芒冷烁闪动,沧问剑再度指向赤狐君,忽然,仙林上空气涌动,带起枝叶窸窣,伴随着一声厉喝,“什么人?”三个人影落入林间。

第七十一章 心如死灰

三人看到那样的情景,一下子愣住。

幽静的月光下,楚赤暝浑身是血,瘫在树根旁,而南泽的沧问剑正保持着刺向他左胸的姿势,恰好停在红衣处。

瞬间,冷真从头顶凉到脚尖,俯身将楚赤暝抱到怀中,手紊乱无序地在他胸膛,肩臂,后背各处抚摸,满手尽是粘糊糊的血,混沌中,听得母君压抑着怒意的问话,“龙三太子专门到瑾莱仙山杀人,且杀的是冷真未来的夫婿,难道,是不将瑾莱放在眼里吗?”

南泽注视着眼前的情景,脸苍白如月,淡淡道,“这是我与楚赤暝之间的恩怨,是恩怨,就得作一个了断。”

央胤仙君不悦地道,“楚赤暝仙君情趣高雅,独处悠然,一人也自得其乐,从不惹事生非,琉珠为救瑾莱仙山而亡,我们也愧疚惋惜,只是希望三太子不要因此错乱了神经。”

楚赤暝虚弱地咳了两声,目光有些涣散慵怠,手抚上冷真的脸,“如果真会在今夜死去,这一生,我也满足了,以前的岁月可以全部遗弃,唯独与你相遇的一段光阴,要带走。”

冷真的手覆在他左胸上,头垂到他颈间,“它不正跳得好好的么?至少比我腔内四分五裂的好,最多瘫痪一阵子,唔,我会陪护着你,直到你重新站起来。”

月华清晰又模糊,南泽身形微微一晃,背抵靠着身后一棵大树,看似理所应当,然而,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反方向的大转变,仿佛一柄匕首,忽地刺入他的心脏。

珞瑶手一扬,白剑自掌心延出,“瑾莱仙山与辰沐海已经仇怨两断,三太子将楚赤暝仙君刺成重伤,就要作另一桩事来算。”

“母君。”冷真抬起头,目光从龙三太子身上淡淡扫过,“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女儿错了四万五千年,也没计较个什么,只当是错付罢了。”顿了顿,将心酸吞咽,继续道,“母君就念在琉珠早早逝去的份上,放过三太子罢,至于楚赤暝仙君,瑾莱仙山有的是将他治愈的丹药。”

“错付?”南泽语气极其低沉,仿佛在克制着什么,沧问剑上的青光明暗不定,“你真当是错付了?”

冷真艰涩道,“龙三太子,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别将我仅剩的幸福也毁了,你也知道,仙人动第二次情极不容易,我和楚赤暝仙君的不是,你多包容一点。”

南泽的将刺桐靠得更紧,仿佛全身仅凭树来支撑,头仰在树干上,凝视着星点遍布的苍穹,眸中亮泽似霜,又寒又疼,这便是惩罚吗?

是谁错了?究竟是谁错了?

冷真垂头看一眼楚赤暝,他的头歪在她的臂弯中,已痛晕了过去,她抱着他缓缓站起,掠出仙林,向山顶飞去,又回头道,“劳烦父君将那两棵拔出的刺桐和紫荆木移到女儿的院中罢。”

珞瑶仙子余怒未消,却只化作一声叹息,“龙三太子,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一大俗,不想落到了你的头上。”

央胤在半空一掌托起一棵树,招呼道,“珞瑶,快来帮我,一人一棵才公平,咳,毕竟冷真是我们共同的女儿。”

二人很快远去,山腰凉风飒飒,隐约可听到较粗的呼吸紊乱地夹杂其中,龙三太子保持着仰首的姿势,胸膛不断起伏,仿佛无泪的啜泣,沧问剑再次颓然而落,他才恍然惊醒,俯身拾剑,向山下踉跄着奔去。

那几员将龙三太子跟丢的大将在辰沐海边等候了两个时辰,终于见得太子归来,然而,却是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从云端落下后,身形竟有些不稳。

琉珠明天出殡,灵堂从昨早开始,已设了两日,南泽在寝房中临窗伫立了许久,方才换上一身素缟白衣,向麟晟大殿走去,琉珠已经被敛入臧青色的琉璃棺椁中,着着她生前最喜的一套紫色常服,仿佛一只破茧时刚好夭折的蝴蝶。

棺椁旁,她的父王和兄姐把酒无言对饮,麟晟龙王也落了旁座,左边第二个位置还空着,南泽临棺而立,手抚着椁首,垂头注视早早离去的八公主,琉珠睡得很安详,他却越看越难受,半天才道,“八妹,有冰漩陪着你,你该不会寂寞。”

麟晟沉黯着一张脸,“还是将冰漩一并葬了罢,将她与琉珠葬在一处,互相做伴,她们便不会寂寞了。”

南泽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个字,“不。”

麟晟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也该立太子妃了,留着冰漩的遗体只会徒留牵挂,伤神多忧,影响大事。”

“儿子会将大事处理好,个人私事,希望父王不要干涉。”

麟晟狠狠拂袖,“在这方面,你执拗得就像没有长大。”

南泽眉梢动了动,沉默不语。

八荒塚位于六海千山最西部,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簇簇青松古柏围塚台三面而生,专门用以埋葬离世的仙人,由于仙人寿命太长,偌大的八荒塚,只有零星百座坟墓。

阳光寂寂洒落,天气仍有些清凉,一路经幡飘扬,纸钱漫天,风吹得送葬的辰沐海龙族脸上生疼,南泽一身白衣,护柩而行,目光怅然而久远,在五百号远亲近戚的家族中显得寥落冷清。

那一场四万五千年的仇怨,以八公主琉珠的逝去而告终,然而,仇怨中苦苦挣扎的两人,在结束后面临的却是真正的分道扬镳,他们不曾对彼此说明过,但最希冀的,却是仇怨不复存在。

如今是不存在了,他们之间也就没了纠葛的维系么?

沿途不断有各处仙人加入送葬的队伍,冷真负责照料几乎瘫痪的楚赤暝,瑾莱仙山来的便是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珞瑶撒着钱纸,压低语气道,“龙三太子恐怕要垮了。”

央胤叹息一声,“我也看出来了,倘若我是他,或许也会垮的。”

风声萧瑟,将两人的话遮掩得无痕无迹,南泽却不似要垮的样子,身形卓然稳健,手掌反向上,凌托住琉璃棺椁的右角,脸色肃穆,虽苍白似纸,却没有丝毫的衰颓征兆。

抵达八荒塚时已是黄昏,冰焰海的龙王汐皓早已率九名龙子儿女恭候在琉珠的坟址旁,队伍甫一露面,便齐齐下跪,以额抵地表达忏悔,南泽扫了一眼,冷冷道,“冰焰海倒是将封锁前的最后一天用得恰如到好处。”

汐皓低着声音应,“万年之后重见天日,也终归是没有什么损失。”

麟晟目光睥眤,口吻生硬,“赶紧将琉珠葬了罢,免得冰焰海龙族跪不住了。”

楚赤暝伤得实在太严重。

全身经脉尽数被挑断,敷上灵续膏,须得躺一个月才会痊愈。

为他敷药时,虽然面对的是一副伤痕累累的躯体,应当满满地怀一颗仁者医德心,不掺杂一丝杂念,然而,由于他浑身不着一物,尽管冷真极力回避某一个部位,脸上仍窘迫得泛起了桃花红。

“你愈回避,说明你愈在意。”他靠在高枕上,含笑注视她,“从未见过你这么猥琐的模样,不过,很是好看。”

冷真将盛药的碗一下子放到床上,“不敷了,看你怎么好起来。”眼皮一垂,目光正好落在某个部位上,烫伤般移开,心狂跳不止。

楚赤暝“咦”了一声,“其实,你可以用布遮住。”

冷真仓促地寻了一块布,将眼睛蒙上,摸黑捧起药碗,手指挖药膏,涂抹在他全身各处,她似乎感到他在笑,也只能忍住怒气,装作耐心细致。

为了避免抚到他那里,敷药时她的手掌心贴着他的肌肤,确定大概轮廓和位置,温热的触感传遍她全身,一颗心愈发柔软和疼痛,这便是战妙郁仙子时,操纵局势,仙武凌妙的楚赤暝么?

他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样的地步?

涂抹尽时,她伸手挖药,恍惚中感到手的位置高了些,但并没有怎么在意,掌心覆盖了下去,她全身猛地一僵,接着似乎听到楚赤暝发出了一声低浅的呻/吟。

她惨叫一声,一下子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你,你挪了位置。”

楚赤暝悠然道,“疼得厉害,稍微移动了一下,你下手太快,也就来不及提醒。”

冷真一下子撤掉眼睛上的蓝绢布,侧开脸,咬牙切齿道,“我果真不理你了。”

楚赤暝笑了笑,“你之前蒙眼太快,我也来不及提醒你,其实,可以将我这里遮住的,不对,最开始的时候,你为何要将我扒个精光了呢?”

冷真后脑勺凉飕飕的,她将他抱到云佚殿时,只顾脱下他的红衣,检查他的伤势,又匆匆取来灵续膏为他敷体,其他的没怎么想,不料被他抓住了话柄。

她向绢布灌注一股仙力,反手抛掷而去,正好覆他的在私处上,才放心地转回身,坐到床边为他敷药,脸上的红潮还未退去,混合着嗔怨,他的目光有些痴迷。

“冷真,你终归是属于我的。”

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这一场纠葛恐怕才是真正开始,只是毫无根据,让他莫名有些心慌,仙人一定情便是一生,因此真正得到,又有多么不容易。

配了几次药,换了几次碗,忙到子时八刻,终于将楚赤暝全身敷完,冷真为他缠裹上绷带,指背抚过他的脸,“唔,幸好它没有毁,不然,你就当不成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子了。”

楚赤暝幽幽道,“我是个废人。”

冷真从来没有听他如此颓然地说话,一时怔了怔,“只是暂时失去你所拥有的东西而已,一个月后,经脉便接全了,一千年后,仙元便凝聚了。”

楚赤暝微微一笑,泯尽苦楚,“等好了以后,再为你绘屏风,还有十一扇,正好趁着养伤构思一下。”

琉珠出殡之日,冷真对着辰沐海方向默默地站了半晌,转身进云佚殿为楚赤暝料理一切琐事,这样的生活细碎而温馨,她空白失落的心一点点得到填补。

不料,第三日,便传来南泽病倒的消息。

第七十二章 误解落渊

其实也不算病倒,据说丹草仙医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病症可寻,然而,南泽确实躺到了床榻上,模样恹恹,一夜之间虚弱了不少。

冷真有些不可思议,轻而易举地将楚赤暝全身经脉挑断的龙三太子,竟无缘无故地落了这样的下场。

初闻消息时,她心底一阵渺然的痛,却仿佛隔着什么,愈加地遥远了。

想来,离拒婚,离那一巴掌,不过是隔了整整两日而已。

“龙三太子。”

她不由得怔忡,五百年前,他将她从海水中救出,她不顾腹中飞快涌出的水,一遍遍呼唤着他的称讳,带着满满的希冀和热切,而今吐出这四个字,就只有透心凉和空落。

她仍是担忧他的,只不过再也不会去争取罢了。

兴许他最不希望的,莫过于她出现在他眼前,前日她傻傻地又去验证了一次,带着耻辱和痛苦回来。

她觉得,是琉珠的死对他打击太大的缘故,才使他倒下,然而,他明明是七名龙族儿女中最坚强的,为何只有他倒了?

寝房帘被撩开,冷真心事重重地走了进去,楚赤暝正靠着垫高的枕,稍微侧过脸,依然含笑看她,“我记得今早好像听到你向珞瑶女仙君打听仙元迅速凝聚的方法,不用了。”

冷真坐到榻边,端起那一碗温了的银耳莲子羹,“你是担心仙元凝聚了,我赶你走么?”舀起一勺来喂他,“或者你在这里长住,或者我跟你走,羽漱仙山也不错。”

楚赤暝喉咙动了动,一动不动地注视她,眸中星芒烁烁,“你这样说,我很高兴,唔,问到什么没有?”

冷真用罗帕将他嘴角的汤痕拭了,“没有,大概只能等到千年以后了。”

“那也好。”楚赤暝反而有些释然,“如果有的话,我真担心是冒险之事,连累了你,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安心。”

冷真抚了抚他的胸口,“少说些话,羹凉了,可就没味道了。”

她一勺勺喂他,一次次耐心地为他试嘴边,他那样暖暧深沉的目光,几乎将她吸了进去,最后一勺喂完,羹已是微凉,冷真起身,将碗置于靠墙的案上,又回到榻边,拿下垫着的其中一个枕头,“目前除了吃喝,你的事只剩下睡觉,等经脉接好了,可以跟我一道寻碧侨,可为我绘屏风。”

楚赤暝思忖一番,“我还能做一件事,全身上下不能动,不过,嘴能动。”

冷真斜觑他一眼,楚楚有礼的楚赤暝,近来是越来越不安分了啊!尽管如此,她还是俯下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本想蜻蜓点水,尽快去办正事,唇却被他含住,濡动辗转,柔中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坚决。

冷真只好依他。

为了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她手肘撑在榻上,唯独唇脸与他相触,楚赤暝艰难地抬起手,攀住她的肩头,呼吸渐浓,然而,他无法动弹,所有的渴望都集中在了嘴上。

“哎呀!”冷真痛呼,一下子起身,皱着眉头,手伸到唇上,拭下一抹嫣红的血迹,怨怒地注视他,“你……”

楚赤暝眼中的炽热飞快褪去,身体拼命向上抬起,然而,只是离榻一点,又重重地倒了下去,他愧疚地道,“对不起。”

冷真叹了一口气,楚赤暝也太不节制,她以后定然是承受不了了,善解人意地道,“咳,你忍受了七万年,我明白那滋味不好受,不过,现在嘛,得先将伤养好。”

楚赤暝一挑眉,“那意思是……”

冷真赶紧将被子拉盖到他身上,“我困了,回澜雪阁睡个午觉先。”

楚赤暝无奈地笑了笑,“好。”

冷真没有回澜雪阁,出云佚殿大门后,直直去了辰沐海。

清晨,她按时为楚赤暝洗脸梳头,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过来探望他,一同出门到院中,她将揣着的一桩心事提出来。

母君和父君对视一眼,珞瑶仙子示意女儿随她到姬翎大殿,品了一口茶道,“有是有,不过,就算合我们三人之力,也不可能做到,虽然希望楚赤暝仙君尽快凝聚起仙元,我与你父君,也从未提起。”

冷真的心头蒙上一层阴云。

央胤仙君问,“你可知,西部有一座望君山?”

冷真想了想,“据说是一座隐形山,虽说看不到,但大凡经过那里的仙人,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卷入,从此消失。”

珞瑶仙子神色凝重,“是被吃掉了,望君山是噬仙兽力量之源,噬仙兽正是由那里孕出的,山上还有什么可怖的凶禽异兽存在不得而知,但独独噬仙兽就足够令仙人胆战心惊。”

央胤道,“二十万年前,望君山珏磬仙君仙化,仙元凝化作攒元珠,望君山顶延出一个龙口,衔的正是这颗珠子,倘若服下的话,仙元尽散的仙人便会凝聚起仙元,不但如此,仙力还会增强许多。”

“其实,不少仙人葬身望君山,并非意外,正是冲着攒元珠去的缘故,不然,明明知道望君山的位置,为何偏偏从那里经过?”

冷真的眉头凝成了麻花,“那要如何才看见望君山,入得望君山?”

珞瑶仙子疑惑地道,“我和你父君与你讲这些,正是告诉你别无它法,只能等待千年之后,望君山就是能看到,也入不了,除非葬身其中。”

冷真乖巧一笑,“女儿当然不会白白去送死,只是想补一下六海千山地理学识,说说也无妨。”

央胤玩味地扫她一眼,“用显隐镜便可以看到,这样的法宝嘛,造仙法器高手,辰沐海四龙子倒是有,不过,借来也没甚用处,望君山是一个专门吞噬仙人的魔窟,万万不可去。”

珞瑶半开玩笑半担忧地提醒,“要是你犯傻的话,为了救你,我与你父君得义无反顾地赶去,碧侨就无人可寻了。”

冷真又是发誓又是承诺,并说后悔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让她补了地理常识,但也害得她又是起誓又是承诺,实在是得不偿失。

然而,珞瑶与央胤并不知道,自打她听说有方法时,便已经决计要去救,不管有多么凶险,不管是不是一靠近就被吞噬得血骨无存。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爱上,便会奋不顾身,一旦放弃,便再也不会回头。楚赤暝沮丧地对她说他是废物,原来他也有计较的一面,他要的尊严,她可以给。

除了龙三太子的寝宫在东侧,其他龙子公主的寝宫都建在西侧,冷真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他的视线,倒不是说她有多决绝,毕竟他是因琉珠和冰漩仙子倒下的,与她这个外人并没有多大干系,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病,静心休养十天半个月,气色该会好起来了。

她十分愧疚,不该一时冲动,摔了他的碧玉箫。

为了不让人发觉,她无声无息地放倒守护各个关口的虾兵蟹将,顺利摸到四龙子的寝宫外,正要进去,忽然听到两个人在谈话,内容似乎与南泽有关,她心稍微一提,停下脚步,将隔墙耳贴到了墙上。

“三哥这样确实不是个办法,身体只会一天垮似一天。”四龙子叹息一声,“冰漩逝去,他本来心病就深,琉珠也不在了,这……”

“我有一个好法子。”是七龙子涟司的声音,“四哥你不是什么都会造吗?造一个冰漩的话,想必也能够以假乱真,三哥的病大概就会好转了。”

“咦。”南阶奇怪地道,“为何不是造琉珠?”

涟司声音低了下去,“八妹才刚刚离去,不现实,况且,叫我们与其他兄姐看了,也会伤心不是?”

“也是,也是。”南阶唏嘘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造一个冷真仙子或许情况会好一点。”

冷真心一惊,手按上心口,然而,却并没有太多期待。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已经消磨了她曾经满满的期待。

“那可不行。”涟司惊诧地道,“恐怕三哥的病会更重了,与三哥上瑾莱仙山的时候,我有意提到楚赤暝仙君试探,被他瞪了几眼,以为他是对冷真仙子有心思,他看到假的冷真仙子遗体时,一脸悲伤,额,几乎要落下泪水,结果却是在演戏,引冰焰海前来,好替咱老父偿还了那笔债,你想啊!凭三哥的聪慧,如何会识不破一具假的遗体。”

又赞叹道,“不过,三哥也真是厉害,从一开始,设计得天衣无缝,冰焰海愣是没有瞧出破绽来,特别是抱着假遗体黯然神伤的那个场景,不知情的人,会感叹三哥对来冷真仙子用情多深啊!其实……”

南阶道,“这世间的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楚,我听守卫说,三哥昨夜呼唤冷真仙子的名字来着?”

冷真心没有再提,只是茫然,还有几丝恐惧,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听到的真相定然不好。

果然,涟司颇为遗憾地道,“我也听说了,三哥呼唤冷真仙子时,声音十分急促迫切,这种情况要么是爱得太深,要么是恨得太深,据说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曾在辰沐海边戏弄过三哥,自然是痛恨之切了。”

南阶同情道,“既然如此,三哥也真是可怜,明明痛恨冷真仙子,为了还父王欠下的债,却还要一次次接近她,想必也是一种折磨,病倒跟这也有一定的关系罢。”

冷真顿生一种立即离开辰沐海的冲动,然而,想到全身经脉尽毁的楚赤暝,终究是忍住了,闪身到殿门外,轻咳一声,在目瞪口呆的两人注视下,面带微笑,毫不介怀地走了进去。

南阶和涟司的神色由惊讶转为尴尬,南阶忙向旁座打一个“请”的手势,“冷真仙子登门造访,寒舍蓬荜生辉,请座,请座。”

涟司放下怀中的银铠,手忙脚乱地去倒茶水,奉上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一下。

冷真绕有兴致地看他一眼,大方地道了谢,接过茶盏,漫不经心地品下一口,置于案上,“仓促来访,还望见谅,冷真是想向四龙子借一样东西。”

南阶已经镇定了下来,在她身旁坐下,“噢?”

冷真答,“显隐镜,可否?”

南阶迟疑了一下,“借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仅有的一面显隐镜昨日被三哥要走了,冷真仙子要么等我重新打磨好一面,几日后来取,要么向三哥借一下,如何?”

冷真怔住了,终究还是逃不过要面对他啊!

第七十三章 相见恍阂

思忖两秒,在南阶和涟司密切关注的眼神中,她皱眉道,“事情有些紧急,那就去向龙三太子借吧!”她端起茶,淡然自若地饮了一口。

南阶和涟司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冷真仙子也真是执着坚定,受到再多伤害也不退却,定然是想趁机会去看望三哥,然而,三哥前几日才漠然拒婚,相见定然不快,他们不由得对她产生了几分同情。

冷真无意中扫了一眼银铠,灵机一动,开口道,“唔,其实我还想借它。”

涟司怔住了,银铠也从地上的一个窟窿中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水溜溜的眸子充满疑惑。

冷真解释道,“无非是开一条山路什么的,银铠会安然无恙地回辰沐海。”

发觉银铠小腹饱胀,她略一惊,讶然地看向涟司,“哎呀,它怀孕了?”

涟司的神色又窘迫又难看,“是吃多了白蚁罢了,咳,在银铠化作人形之前,我是不会碰它的。”

银铠眸烁亮光,飞窜到涟司的怀中,伸出舌头在他脸上飞扫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蚂蚁味弥漫开去。

南阶一折扇拍在涟司的头上,肃穆地训道,“你也才处于变声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说什么胡话?”

涟司哑着音反驳,“将一万年后的话提前说罢了。”他抚着怀中的银铠,“冷真仙子既然有要紧事,你就跟她走一趟罢。”

银铠听话地跳下他的怀抱,落到冷真的脚边。

既然要去寻南泽,她也就不用遮遮掩掩,领着银铠畅通无阻地到了引痕殿,殿门大开着,正堂中空无一人,显得冷冷清清,寝房华帘被海水缓缓撩动,冷真一时恍然。

她向银铠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步走向寝房,“咳咳咳……”一阵咳嗽响起,她脚步顿了顿,不由得心酸,虽然他病倒跟讨厌她有些关系,虽然他挑断楚赤暝全身经络,实在太过残忍狠辣,她却恨他不起来,她还是不够决绝。

她恨自己!

将帘子挑开,眼前的一幕使她怔住。

南泽一身浅色里衣,靠躺在高枕上,玄发有些凌乱,脸苍白似纸,呈现一种虚弱的病态,目光恹恹的,注视着帷帐顶部,怅然而遥远,仿佛她伫立在云佚殿院中,看向辰沐海的神情。

而榻边,正坐着一位容貌甚好的碧衣仙子,眉心一颗红色美人痣分外显眼,她调着瓷碗中的药汤,那一双盈盈桃花眼充满焦虑和担忧,温声规劝,“龙三太子,你,你好歹喝一口罢,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南泽淡淡道,“我从未希望好过,你回去吧!”

碧衣仙子坚决道,“不,我要照顾你,别说现在不回去,就是晚上也要留在这里。”

南泽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碧衣仙子有些局促地解释道,“你太不关心自己,我怕你出了意外,得时时刻刻看着你,才放心。”

冷真认得,她正是蛇仙灵澈仙子,曾听说灵澈活泼性子任性,看来是收敛成熟了许多,她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南泽手轻轻一颤,缓缓侧过脸,甫一接触到魂牵梦绕的那人,黯然的眸子迅速泛起星芒,不可置信地吐出四个字,“冷真仙子。”

她终究还是来看他了,他以为他伤她太深,她如今又跟了楚赤暝,定然不会来的。

灵澈仙子不由得愣了愣,冷真苦苦追求南泽的事早已传遍六海千山,她又怎会不知?神色很快转为一种排斥,“冷真仙子在凌霄宝殿上被拒绝了一次,怎地又来了?”

“住口。”南泽低斥,“出去。”

冷真毫不介怀地笑了笑,“灵澈仙子性子是越来越接近妙郁了,可见妙郁是什么下场,仙子或许也是什么下场。”

灵澈一脸委屈,恨恨瞪她一眼,疾步走了出去,经过她身边时,凛冽的杀气毫不遮掩地透出,冷真神色淡然,只是看着匆匆下榻的男子,心情复杂。

南泽拖着病体走到她跟前,扶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冷真仙子,你可是来寻宝的?”

是的,事到如今,他总算是知道,她曾经口中的寻宝究竟是什么意思?

冷真嘴角流露出几丝苦涩,将他的手拔下,“不是了,再也不是了。”

那双眸子的亮光迅速消散,身体微微一倾又稳住,闭上眼睛,“那……”

冷真不明白他为何是这样的表现,辰沐海与瑾莱仙山已经两清,她想说,“不要再演戏了。”终于还是忍了下去,只道实情,“四龙子说显隐镜在你手中,我向你借去用用,可否?”

南泽怔了怔,走向榻边,从榻上拿起一方甚精美的镜子,镜面似荡着一潭黛湖,他交到她手上,失望地道,“你服下避影丸,我无法看到你,便向四弟索要显影镜,不想,还是看不到你。”

冷真忽然感到悲哀,本该想到,他既已经对楚赤暝下手,又怎么会独独放过她,他是要她不好过,甚至是取了她的性命才甘心。

她含着嘲讽道,“龙三太子有心了,眼下有要紧的事等着办,待我办成,太子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她知道,她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他的,他真要取了她的命,简直可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南泽神色一动,又立刻凝眉,“什么事,危险么?”

冷真翻了翻手中的显隐镜,垂头浅笑,“若是危险,就不劳太子亲自动手了,只是,要办的事不费吹灰之力,恐怕要让太子失望了。”

前后话一衔接,南泽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定定地看着他,眉头紧蹙,“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无缘无故,我为何要伤害你?知道么,我巴不得让你成为天宫十八域最幸福的女子。”

冷真睫毛轻轻一颤,水泽抖落在脸颊上,“怎么,怎么可能呢?幸福?三太子,我为你流了那么多泪,如今想来也是枉费,我本不想见到你,奈何显隐镜就在你手中。”

见他脸色十分惨淡,又道,“倒也不是说你心胸狭隘,只是,爱一个人没有理由,恨一个人也没有理由,虽然有些事我确实错了,但你的最恨,落到我的身上,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她再也不愿多说,握着显影镜走出寝房,身后传来他声嘶力竭的质问,“是谁说我恨你,是谁说我恨你?……难不成,你来一趟就是为了伤害我吗?究竟是谁狠心?”

一声巨响,仿佛是衣柜倒地的声音,冷真在殿门口蓦然停住脚步,正要回去扶他,候在外面的灵澈仙子已经匆匆奔了进去,甚至来不及给她一个恶意的眼神。

冷真想,他的事,再也跟她无关了。

避水珠再不似以前那样救命草般握在手中,揣在怀间也觉得踏实,冷真飞向海面,银铠紧紧跟着她,忽然咬了咬她的裙裾。

她下意识地转身,只见南泽倚着殿门,眼中涌动着不熄的黑火,牢牢地盯着她,灵澈仙子在一旁作出扶的姿势,却不敢真的去扶,想必方才挨了一顿训。

冷真叹息一声,他的一举一动,她认为看得真切,清楚意图,却又迷惑不已,总感到恨一个人不该是这个样子。

然而,无论如何,她肯定他是不爱她的。

她忽然意识到,在楚赤暝身边的感受,之前是轻松,是融洽,是有趣,如今满满的是温馨,而南泽,除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什么也不曾带与她。

她已经作出了选择,再也不会回头。

倘若蓝色紫阳花的花语真是背叛的话,她也没有背叛过任何人,她爱得那么深沉,他恨得那么切骨,她在疲倦之下抽身而去,算是一种明智罢了。

冷真虽是这样想着,仍感到心间空缺了一块,那里有怨,有委屈,有曾经的希冀,有炽热,如今逐渐冷却下去了,慢慢淡薄,灰飞烟灭。

她试图去拥抱一块寒石,用了多少年的时间也无法将它捂热,倒是惹了一身伤寒,有人用恰到好处的温度来安慰她,她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苦海呢?

出辰沐海,御云向西,银铠蜷缩着身子,睡在她脚边,冷真思考了一阵又一阵,没有多少精力顾它,只是将云御得飞快,从瑾莱仙山到辰沐海,已经耗了她两个时辰,倘若在天黑之前赶不到望君山,对付噬仙兽恐怕要困难得多。

关于危险,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楚赤暝因仙元散尽而失落,她便想要给他尊严。

他颠倒众生的姿态,成为她心中跳跃的一抹火焰,无论舞剑还是瘫痪。

她不在乎他以各种方式存在,然而,他需要,他在意,她便为他争取。

她是这样的性格,一旦爱上,即使赴汤蹈火,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她不知道,此番一去,又是几多坎坷,随之而来的,是比现在还要折磨的心路波折。

在日斜最西的向晚古域时,已是黄昏,冷真一路风尘,显隐镜没有丝毫提示,她干脆拿来当梳妆镜,独自欣赏了许久,眼角的余光瞥见银铠正仰首,眼巴巴地盯着她手中的镜子。

冷真恍然大悟,竟忘记了银铠是母的,也有爱美之心,便将显隐镜放到它面前,银铠举起前爪,在脸上抚来抚去,十分怡然自得,忽然,尖叫一声,向后转了几个圈,抱紧身体,瑟瑟发抖。

第七十四章 闯望君山

冷真疑惑地看向镜中,不由得吃了一惊,一座苍山古林映入眼帘,凶兽高昂头颅,吼叫着,霸气凛然地走动,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飞禽穿梭林间,一圈淡金色的光芒笼罩住整座仙山,隐约有符文浮凸流窜,这便是封印了。

而斜前方不远处,一座一模一样的仙山正逐渐显出,越来越清晰。

山顶上,果真延出一个金灿灿的龙头,口中衔的那颗白润珠子,缭绕着璀璨的华泽。

这便是能够拯救楚赤暝的攒元珠,冷真的心跳加快了许多,然而,也知想要拿到手谈何容易?

一般而言,若非力量过于强大,凶禽猛兽难以突破封印,距山十丈外是安全界线,一旦僭越就会有危险,冷真在十丈界线外停住,又向后退了一些,抱起银铠,降落到地上。

她将它放下,摸摸它坚硬又光滑的铠甲,“妹妹知道该怎么做吧?唔,穿到龙口中,将那颗珠子拿走即可。对了,洞打宽敞一点,出了意外,方便我及时去救你。”

尚且不会说话的银铠开始专心致志地打洞,洞外蓬起一堆土壤时,不见了它的踪影,冷真抬起头,注视着望君山顶上的那颗珠子,原来取攒元珠,不过是一件取巧的事罢了,只是其他仙人采用了飞蛾扑火的法子而已。

她忍不住唏嘘!

然而,等了许久,却不见银铠在龙嘴中出现,冷真一颗心开始忐忑,正要钻进洞中看一个究竟,银铠从窟窿口冒出头,眼露焦急,两爪不断比划,冷真恍然,龙颈处有封印。

她看了一眼龙嘴,缓缓道,“这下该我动手了。”进了洞中,又将口子填上,“免得其他仙人路过,要来与我抢夺。”

龙颈中央果然有一层厚厚的金色封印,繁复的符文时隐时现,明明灭灭,银铠伸长嘴顶了顶,金光微微一烁,将它震飞了下去,冷真迅速拎住它的尾巴,将它安顿在龙颈一个凹陷的位置。

她手中化出钰歌剑,圈掌分合,催引仙剑直逼而上,碧光乍泄,金光大盛,两辉交映,排山倒海的气势迎头逼下,甫一开始,她便已稳不住,身体缓缓下落,钰歌剑剑尖也随之下移。

大概估计了一下,这封印的力量与南泽那般大,将封印破出,便等于将南泽打倒。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斗志,钰歌剑再度进击,刺向封印中央,“铮”一声巨响,山顶摇晃了一下,继而传来凶兽的怒吼声以及向上奔来带起的震颤晃动。

封印却是连一条细缝也没有出现,钰歌剑飞快坠下,冷真握住剑柄,注视着完好无损的封印,眉头紧锁,苦苦思索了半分钟对策,钰歌剑一折,削向龙颈之壁。

碧光呈流虹划过,一道缝隙出现在龙颈上,银铠眼中泛起了喜色,从凹陷位置蹿到缝隙处,四个利爪紧紧嵌进鎏金玄铁中,将嘴伸到罅口中,拼命向上撬。

冷真叹了一口气,银铠也太不安分,真不知道涟司素来是如何教管它的,费了很大的力将它拔出,扔到原来的位置上,温声训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龙颈,我将你借走,可是要对龙七子负责的,倘若我出了意外,你就自行回去吧!”

涟司凝视着她,一声不吭,它也吭不了声。

钰歌剑碧光倾泻出缝隙之外,“铮铮……”连续不断的破碎声响起,片片玄铁飞散而出,冷真冲出龙颈之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早就候着的无数凶禽猛兽,在渐临的夜色中,黑压压一片,眸子阴寒残戾,死死盯着她,闪烁着嗜血的渴求。

南泽第五次请灵澈仙子离开时,灵澈依旧执着,温柔中隐含着委屈,“其他龙子公主都是看一眼便走,三太子带病在身,得需要人长期服侍才是,灵澈不会贪恋留在太子身边,待太子病好了,灵澈便回向夜仙山。”

此刻场景是在正殿中,龙三太子手肘支在太子椅扶手上,掌心撑住侧脸,蹙着眉,他的本意是躺在床上,将一切暂且扔下,放任自己沉沦下去,不料灵澈仙子的专程到来,生生破坏了这样的情境,又恰好被冷真撞见,无论如何,心中必对他更加隔阂。

他已经烦不胜烦,只希望灵澈快些离开。

懒得听她说什么,正要端起案几上二姐专门为他沏好的热茶,灵澈已经绕到他对面,双手捧起呈给他,眼中满满的是热切和希冀。

那一幕情景浮上脑海,五百年前,他将几乎窒息而死的冷真救出辰沐海,为她排水时,她不顾受呛,呼唤他的名讳,眸中正是这样的神色。

他从不曾忘记,他的隐约动心,他的有意无意怀想,正是始于那一刻。

世事沧桑,时过境迁,物非人非,那颗虽然破碎不堪,却执着为他跳动的心,再也不会等待。

然而,他十分清楚,眼前的人,并不是冷真仙子,冷真是个有尊严的人,他叫她离开,她定然早就离开了,不会死死缠着不放。

他接过茶盏,却只是放回案几上,“你不走,我走。”

说罢,起身匆匆走向门外,灵澈急忙跟了上去,太子黑袖一挥,仿佛狂风扫过,她的身体飘向海域外,眼眶不由得湿润,咬紧了唇,然而,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回去定会让他更加厌烦,她只有再寻时机。

南泽去的是南阶的寝殿,龙四子折扇一抖展开,笑盈盈地迎上来,“将灵澈那丫头打发走了?”

南泽在旁座上坐下,“有什么办法可以看到冷真么?”

南阶神色露出讶然,“三哥竟有兴趣知道她的去处?”

南泽怅然道,“她借走显隐镜,又带走银铠,我猜不透她的心思。”

南阶思忖着分析,“显隐镜可以显现隐藏着的东西,银铠的最大功能便是打洞,唔,冷真仙子要干什么,我确实也解释不了,目前也没什么方法,不过么,倘若三哥手头有冷真仙子的旧物,我倒是可以用十天的时间来打磨出一面依物追索镜。”

南泽沉默不语,四龙子忽而想到,按照三哥与冷真仙子之间的种种,他又怎会有她的旧物呢?就算冷真仙子有心送,他也会扔掉罢!

座上打瞌睡的涟司迷迷糊糊地回应,“它最大的功能是吸我的仙气。”咂了一下嘴,又很快睡过去了。

南泽眉头一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手猛地握紧扶手,起身飞快奔出大殿,南阶惊讶地看到扶手断裂,砸出一串水泡,再抬头,已经不见了龙三太子的踪影。

龙三太子的心,在意识到真相的刹那碎成了一地玻璃。

他从未这样伤过,包括凌霄宝殿上拒婚,包括她对他误解重重,甚至包括楚赤暝告诉他,她爱的原本是他,却改变了心意。

因为,她愿意为那人豁出性命,才不过短短两日,她竟然执迷那人到这样的地步,他尚且抱着的一丝希望,终于彻彻底底地破灭。

望君山,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也十分清楚,他经过时,同样要绕开那个危险地带,而她,竟然义无反顾地去了。

心中满满的尽是痛,尽是恨,尽是担忧。

御云速度与她被济霖仙医凌辱时一般快,那一次他及时,保她仙身未破,这一次不知是否可保住她一命,为什么,为什么她两次都是为了楚赤暝?

浅墨夜色弥漫开来,他站在云朵最边缘,尽最大所能,将速度提到了极限,他本是拖病之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胸口一阵扯痛。

终于可以想象,她四分五裂的心肺,因他而咳嗽时,究竟有多么疼。

被那么多凶禽猛兽盯着,冷真浑身太不自在,本打算先退进龙颈中再说,一只披覆青针的异鸟察觉到她的意图,翅翼一挥,将出口挡住,另一只翅膀则围向她。

此起彼伏的反对在此刻响起,不同的禽兽眼中燃起仇恨的烈火,汇聚在青针鸟身上,青针鸟剧烈一颤,将意图独占冷真的右翼移开。冷真恍然大悟,在场的禽兽是想分一杯羹,便指着对面那头壮硕的噬仙兽道,“额,我更愿意给它吃,你们都没有口福。”

各禽兽盛怒之下,纷纷向眼烁亮光的噬仙兽扑去,狂吼震天,妖邪精气不断蓬起光华,地动山摇,触目惊心,然而,噬仙兽又岂是好对付的,它不断冲窜腾挪,避过的同时给予其他禽兽重击。

冷真迅速掠到龙嘴上方,掌间缭绕起一团仙元,向攒元珠撷去,珠子白光大盛,气势排山倒海压向,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后退,脊背泛起一阵凉飕飕的冷意,她下意识地回身一看,几头禽兽正张牙舞爪朝她袭来,已经近到半丈之外。

冷真心一沉,手腕翻转,钰歌剑扩引出几柄虚影,分别刺向各个禽兽,或尖锐或粗哑的狂啸声中,口中吐的烈火,翅翼扇就的狂风,邪煞之气凝成的杀招,折断虚剑,速度不减地围向她。

她隐隐明白,终究是逃不过。

夜色再深一层,凭着攒玉珠散发的光亮,冷真也将凶险看得个大概,这些凶禽猛兽,是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啃她的骨,吸她的仙气。

头顶上飞禽俯冲,四面禽兽逼近,脚下凶兽腾起,冷真体外迅速结起一圈结界,身体飞快旋转,钰歌剑散发出道道凌厉的光芒,散向四面八方,然而,在禽兽的攻势下不堪一击,纷纷消隐在漫天煞气邪风中。

禽兽喷出的腥臭气息愈加浓郁,不过是两秒,禽兽已经将她紧紧困住,肩头一疼,一阵剧痛传遍全身,冷真的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细汗,脸色瞬间苍白。

第四十五章 葬身魔窟-离殇

从中午到天黑,不见冷真的身影。

楚赤暝饿着肚子,心中的不安愈发的强烈,清晨,她向珞瑶女仙君询问迅速凝聚仙元的方法,很快就没了话声,像是进行一番哑语,他看不见,听不到。

中午,她端一碗银耳莲子羹来喂他,遗憾地告sù

他只能等待千年以后,然后就没了踪影。

他怎么不知方法是有的,望君山那个吞噬仙人的无形魔窟便是,虽然不敢确定,然而,她那么久不入云佚殿中,叫他如何不怀疑。

冷真,你真的为了我,入了那恐怖的地方么?

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让她去冒险,况且去望君山不是冒险,而是送死,难以回头的送死。

楚赤暝手扣紧床椽,身体拼命向上抬起,然而,只离床一点,又重重地躺了下去,再尝试几次,依然以失败告终,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眉蹙到了最深,脸因剧痛苍白无比。

他痛恨自己,痛恨龙三太子,火愈烧愈旺,眸子泛起了赤红,心中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惶恐,休息几分钟,凝起剩下的余力,手猛地一压,身体终于离床而起,却是重重地滚落到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他看着殿顶,久久不发一言,终于苦涩一笑,“冷真,倘若你回不来,我也随你去了。”

一阵脚步声在院中响起,由远及近,楚赤暝心一提,侧头看向寝房门口,是她回来了么?

薏米桃花羹的苦香味弥漫到屋中,华帘被一柄折扇挑起,视线甫一接触白色衣角,楚赤暝闭上眼睛,“你来做什么?”

换作以往,他会不顾一切地躲开,眼下却连逃避也是不能了。

羹汤置于案上,温良玥叹息一声,俯身将地上狼狈不堪的人抱起,放到床榻上,“青卧山消息太闭塞,你被挑断经络的事,我刚刚才知dào

。”语气狠了狠,“龙三太子,原来竟是一个小人。”

楚赤暝依旧阖着双眸,不发一言。

温良玥端起羹汤,勺子拨了拨,舀起一勺,“饿坏了么?”

“劳烦叫珞瑶女仙君与央胤仙君过来一趟。”楚赤暝淡淡开口。

温良玥动作顿了顿,“我上瑾莱仙山时,正好见着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离开,说是去寻冷真仙子,叫我好生照顾你。”

楚赤暝心稍安了一些,一阵挑人味觉的微微苦香凑近鼻尖,他紧闭嘴,脸侧向榻里。

温良玥温润的脸上蕴着不屈不挠,将他的脸板正,一只手叩托起他的下巴,两指一按,楚赤暝的嘴不可避免地张开,再一用力,紧咬住的齿关随之开启,那一勺桃花薏米羹便顺利地送了进去。

他皱眉不展,任羹含在口中,睁开眼时,一派赤红分外可怖,温良玥微微吃了一惊,将碗放到案上,有些幽怨地道,“你们之间的事……冷真仙子是我的知交,我也不好对她做什么,但你总不能不留一丝余地。”

等了许久,不见他将羹咽下,又道,“本打算勤练仙法将冷真仙子打败来着,可惜仙元尽散,有心无力,只能低调一些,顺便也想通了,争取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伸手在他喉咙上一叩,那口羹终于滑入胃中。

楚赤暝叹了一口气,“从始至终,一向是你咎由自取,放过我罢,也放过你自己。”

天黑了一半,寝房中模糊不清,温良玥扫一眼灯盏,却没有点上的意思,向榻里挪动了一下,“你曾经悠然楚楚,无牵无挂,那样的风采,可谓颠倒众生,遇到冷真仙子之后,不但仙元尽散,还弄得一身残废,你可有真zhèng

想过?”

“我比谁都清楚。”楚赤暝幽幽道,“我怎么会不清楚。”

“那好。”温良玥有些激动,“我算了一下她的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是背叛之意,你以为,你能与她长久在一起么?”

“呵。”楚赤暝笑了笑,“我只信人为,不信天定,况且,冷真已经作出了选择。”

温良玥摇摇头,“世事难料,就算她本心不悔,外在的影响任是谁也无法左右。”

“我现在只想知dào

她怎么样了。”榻上瘫痪的仙君突如其来地大吼,胸膛急促起伏,神色痛苦不堪,拼命挣扎着,身躯动了动,却没有抬起一分一毫。

“我真是废物。”额头上青筋暴露,他攥紧双拳,无力地砸到榻上,瞬间,有一种将自己捏碎的冲动。

温良玥倾身将他的肩膀按住,“她很危险么?无论如何,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楚赤暝怅凝着黑夜,“如果她出了意wài

,我无法解决自己,你就帮我这个忙罢。”

温良玥的手轻轻一颤。

肩上的剧痛传遍全身,手腕颓然一松,钰歌剑差点坠下,冷真急忙握紧,凶兽牙齿深入她的骨头,鲜血很快湿了蓝衣,前方两头凶兽张嘴咬来,一只巨鸟赶跑了脚下的凶兽,尖锐的长嘴钳向她双足。

一瞬间,恐惧和绝望掳掠了她,有两个身影在脑海中交替闪过,红衣黑袍,如红火黑火,一是温暖灼人,一是炼狱火城。

攒元珠的光芒寂静照耀着血腥又惊险的场,她拼着最后的力qì

,迅速将钰歌剑及时横到两头凶兽的口中,指尖缭绕起一团仙光,凌厉一划,在催引下延伸宽展开的钰歌剑中央出现一道口子。

在两头凶兽喷出的鲜血中,冷真压缩身形,从缝隙中掠飞了出去,她忽然感到自己变得很轻,十分轻,有一种不断上升的渴望,缥缈的感伤笼罩了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十几头凶禽猛兽正在疯狂地抢食一具遗体,遗体已经血肉模糊,残缺不全。

那正是她,她的肉身。

终究是逃不过!那么多头法力高强的禽兽拖咬住她,她的伎俩毫无悬念地崩溃。

望君山这样的噬仙魔窟,从未有仙人能够绝处逢生。

倾刻间,她泪流满面,眼睁睁地看着身体被残食殆尽,就连染了鲜血的蓝衫也被一头凶兽一口吞下,她无力地怔然了许久,抬首看向攒玉珠,庆幸魂魄在最后关头完整地分离了出来,那么,她仙力尚在,仍然可以夺拯救楚赤暝的珠子。

她将落到巨石上的钰歌剑吸回手中,试探着接近攒玉珠,意wài

的是,本以为难以获取的珠子,被她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手中,原来,攒元珠由仙元凝聚而成,须得以最纯粹的形式才得以接近。

冷真想,这大概是必须作出的牺牲,也就没有多大遗憾了。

一般而言,仙人死去时,皆是灵魂与肉身一同消散殆尽,仙泽和命泽则可以转世,如此,她可以转世为三个分身,鉴于灵魂尚在,恐得去阴界走一趟。

她看了一眼悠闲地飞来走去的禽兽,知dào

得尽快将珠子送回瑾莱仙山,免得阴界召唤时来不及。

银铠攀在颈壁上,小心地探出头,正泪水涟涟地看着她,正要进入龙颈中,轰然一声巨响,万钧气势迎面逼来,将她轻而易举地震飞。

没有了肉身,也就没有味觉,她闻不到那一阵海洋味。

大风贯起,林木一片倒伏,黑袍身影迅速掠出龙颈,沧问剑流转出万千光影,整座仙山倾刻间被照亮,大蓬鲜血飚溅达百丈高空,附近的凶禽猛兽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去见了阎王,两个白衣身影相继冲出,仙剑交叉劈下,将逼近的禽兽逼退十丈开外。

然而,三人一看到冷真,不由得怔住。

南泽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不远处的蓝衫女子,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眼中烁起惊喜的星芒,她还在,是的,还在!

“天!”珞瑶仙子惊呼一声,“冷真。”

央胤仙君则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冷真飞到他们身边,扬起攒元珠,笑,“不是没事么?”

怒吼声连续不断地响起,望君山剧烈震颤,黑袖一挥,前方迅速凝起一道青白色的结界,南泽沉声道,“快出去。”

大群凶禽猛兽围聚到结界外,不断冲撞,光缘很快出现了裂缝,四人相继进入龙颈,南泽翻掌向上,合央胤与珞瑶之力,将封印缓缓吸向下方,才是三秒钟的时间,结界已被突破,禽兽赤红着嗜血的眸子,咆哮着奔向窟窿。

三人之力在此刻达到了最大的契合,封印金光大盛,迅速落到裂口下方,完完全全地挡住了出路,凶禽猛兽不甘地在外面狂啸,以翅扇风,以足踱地,央胤欣赏了一阵,甚满yì

地点头,“果然不负我们穷尽了所有仙力。”

冷真处于最下方,银铠看她的眼睛依然盈满泪水,冥灵之手在它的铠甲上抚过,以极低极轻的声音道,“与龙三太子回去罢,忘记看到的一切,还有,不要过度吸七龙子的仙气,不然,他以后怎么好保护你呢?”

她举起那一颗攒元珠照明引路,南泽看那一颗珠子,感到分外刺眼,涌起一种将它捏碎的冲动,而看冷真,发觉她的身形较之以前缥缈轻盈,明明应该为她安然无恙高兴才是,他的心却没来由地隐隐疼痛,自然是与攒元珠相干,然而,也不全相干。

出洞口的瞬间,冷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中却没有新鲜的感觉,心不由得一阵苍凉,她凝视着茫茫黑夜,“母君,父君,我们尽快回去吧!”

她看向龙三太子,她爱了四万五千年的男子,不曾给过她一分爱的男子,他正看着她,眸中暗流涌动,“就那么等不及,将攒元珠带给楚赤暝么?”

她苦涩一笑,声音有些淡漠,“你是,来救我的?倘若不是,我好好地活着,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南泽幽幽道,“我会冒着生命危险,来看你是否意wài

了么?”

珞瑶仙子招下两片云,沉吟着对央胤道,“我们是不是得先走一步?”

央胤笑盈盈地踏了上去,“冷真的事总是解决得不尽如人意,导致后患无穷啊!”

冷真却先一步到了白云上,夜色中,攒元珠光芒笼罩下,她的身形缥缈轻忽得不真实,脸上的泪也晶莹剔透得不真实,她将云御向东方,身体一倾,单膝跪下,抬头向他哭喊,“南泽,你有没有爱过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珞瑶和央胤因这个意wài

的举动变得无措,相互对视之后,心照不宣地随了女儿,夜色中,南泽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冷风吹过,他咳嗽了几声,修长的身影分外萧瑟。

此后一别,便是永远,在最后关头,他竟连最后一眼也不愿看她,既然知dào

会是如此冷清的分别,她为何还守着深处的执念不放?她为什么又冒着受辱的后果,奢求他的一丝情意?

四万五千年的爱恋,在这一刻,真zhèng

心灰意冷。

她怔然了几秒,忽然向那个身影淡漠一笑,加快御云速度,折向离瑾莱仙山最近的路径,她想,从此是茫茫不相见了,陌路也好。

第七十六章 你一定要等我!

有什么在扯动衣角,南泽垂下头,见银铠的眸子闪烁着水泽亮光,“你是为她不值么?可是,她这样,叫我如何回应她?”

为了楚赤暝,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闯望君山,仙元凝聚明明不急在一时,她却不愿为他多停留,倘若说,曾经他认为她模棱两可是误会,那么,如今她跟了楚赤暝,他所看到的,还会有假么?

银铠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摇摇头,跳上珞瑶仙子招下的另一朵白云,前爪举起,朝瑾莱仙山方向指了指。

南泽踏上白云,却将云御往辰沐海,“你要我去追她,看她与楚赤暝卿卿我我么?你毕竟还小,许多事情不明白,爱情,尊严,选择,争取,处处是矛盾。”

银铠急了,爪子抬起,不断比划,南泽掌间凝聚起一团光华来照明,却半天辩不清它的用意,单两爪分开的姿势,它就重复了很多遍,他皱了皱眉,“唔,分开,分离么?……”

银铠重重地点头,又跑到云朵边缘,指了指地面。

南泽道,“你是说,不愿跟我一路,情愿下去走么?”

他实在想不通,一只年龄尚小,又没有化作人形的穿山甲害羞什么?

银铠摇摇头,又指了指地面。

阴界的意思,堂堂龙三太子怎么会不懂,银铠几乎要崩溃了,干脆指了指辰沐海方向。

南泽恍然道,“尽快去辰沐海么?噢,我知道了,你是嫌我御云速度太慢,我快些就是,不然,恐怕你要跳下去独自走了。”

银铠蜷缩着身体,黑夜中发出似有似无的呜咽,像是最终离别的安魂曲,南泽想起那个缥缈美丽的身影,心扯起一阵甚一阵的痛楚。

冷真,你带着因我破碎的心肺跟了楚赤暝,会真的幸福吗?

路途因速度迅疾而变得非常短,冷真却说了许多’话。

比如,“你们定要寻到碧侨,告诉她,是姐姐不好,一直以来,没有太用心照顾过她。”

比如,“楚赤暝仙君服下攒元珠后,不但仙元凝聚,经络也会提前接起,待他绘完澜雪阁后院第十三扇屏风后,吩咐他一把火烧了罢。”

比如,“倘若龙三太子再到瑾莱仙山,你们便对他说,他的救命之恩,我以四分五裂的心肺,以长久折磨的代价,算是偿还了,永不相欠。”

比如,“你们要好好的,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本是她自己能办到的,或者是不需要说明的事,却一一作了交代,她浅笑着,声音很轻,含着遥远疏途的意味,仿佛一只随时展翅而飞的蓝蝶,隐藏的月华从云翳后面滑移而出,一片清辉洒下,天宫与十八域之间陡然一亮。

冷真顿了顿,又道,“母君,飞,对于仙人来说,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飞着飞着也就习惯了,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可真正的飞,却是一种十分令人愉悦的事。”

央胤在沉默,珞瑶终于忍不住,上前两步,扶住女儿的肩,“冷真你在……”

她蓦然僵住,手,毫无阻碍地从冷真的肩穿过,经过手臂,掌心颤抖着,覆在一派虚空的月华之上。

央胤一声惊呼,睁大了眼睛,他隐隐预料到的,竟是事实。

珞瑶仙子按住额头,身体一倾,委顿着倒下,央胤及时扶住,低声唤道,“珞瑶。”

月华映照珞瑶苍白的脸,她缓缓睁开眸子,“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冷真没有触感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母君给了冷真四万五千年的生命,够了,已经够了。”

珞瑶头歪到央胤怀中,喃喃道,“我先睡一觉,醒来看看真儿还在不在。”

她昏厥过去了。

央胤看向冷真,眼中尽是遗憾哀怜,“投胎若能选择,再到你母君的腹中,父君分一半的血肉给你。”

“父君是命运对冷真的恩赐。”冷真浅笑道,尽量不再流一滴泪,她想,四万五千年,她都在忐忑的眷恋和伤怀中度过,这五百年,又在悲凉中度过,死的时候也惨烈得不忍睹,这一番诀别,该美丽一些,释然一些。

银铠一路呜咽,南泽听得倦烦,却又碍着它化作人形后便是自己的弟妹,便强忍着不发,脑海中尽是她的身影,离开时,她缥缈得十分美丽,让他的心没来由地揪疼。

终于抵达辰沐海,他如释重负地将银铠送到七龙子的寝殿,银铠却依然扯着他的衣角不放,涟司脸色一沉,“好哇,才分别一个多时辰,便移情别恋了。”

南泽道,“它似乎要表达些什么,我猜不透,你听得懂它的语言,向我传达一下罢。”

银铠窜到涟司的怀中,嘴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阵,涟司一下子将银铠举到眼前,震惊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银铠点点头,泪水又落了下来。

涟司脸上浮起几丝悲戚,看着龙三太子,“三哥,冷真仙子她……”

不详的预感愈加的强烈,南泽迫不及待的问,“她什么,她怎么了?”

他不明白,明明她好好地归向瑾莱仙山,为何他还要这般问。

涟司犹豫两秒,在三太子逼人的目光中,叹息一声,“在望君山,冷真仙子便已经死了,肉身被禽兽残食干净,出来的,不过是她的魂魄而已。”

天昏地暗,千径人踪,万灵尽灭!

南泽像是挨了一记千钧铁棍,怔然不动,意识一片混乱混沌,胸中一阵刺痛,他尚未来得及抬手捂住,胸膛一震,大口鲜血喷出,身体靠着柱子缓缓滑下,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银铠又对着涟司耳语了一阵。

涟司颇为惋惜地道,“她该是要去投胎转世了,分别时问你爱不爱她,你却没有回应,三哥,倘若你没有那么讨厌她,尽快去瑾莱仙山撒一个谎言也好,可千万不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南泽手指嵌入柱中,鲜血从缝隙中汩汩流出,费了很大劲才站起,踉跄着奔出殿外。

冷真,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们之间,有许多事情没有说清楚。

冷真进入云佚殿中时,寝房中黑糊糊一片,她点了灯盏,惊了一跳,见榻边坐了一个人,正不屈不挠地盯着榻的角落,一只通体赤红的狐狸趴在那里,眸子半阖着,透出与毛色一样赤红的光芒。

看到她,狐狸的眼睛陡然一亮,一下子窜起,到中途却无力地落到榻上,温良玥回头看她,也是一喜,“冷真仙子,你没事就好。”他一把将狐狸抱在怀中,抚着它的脊背,任狐狸在怀中剧烈挣扎,道,“他总是不安分,怕我碰他,变回了原身。”

冷真怔了怔,许久才回过神,尽量客气地对他道,“劳烦温良玥仙君先出去一下。”

温良玥甚有礼地回,“这是冷真仙子的寝房,我当然要出去的。”便抱着狐狸走向华帘。

冷真手一吸,狐狸不可避免地离开怀抱,稳而轻地落到榻上。

温良玥眉头一皱,“冷真仙子,你……”

冷真在榻缘坐下,背对他,淡淡道,“望温良玥仙君看在一场交情的份上,回避一下。”

温良玥神色有些尴尬,有些愠怒,僵站几秒,终于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榻上的狐狸化回了人形,楚赤暝的神色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不敢置信地道,“真是奇迹,我以为你回不来了。”他将她打量一番,“你比原来美了,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冷真从袖中掏出一颗圆润的珠子,盈盈笑道,“看,我给你取来了,张嘴。”

楚赤暝看一眼珠子,唇角笑意更浓,“既然如此,我便有资格向瑾莱仙山提亲了。”

冷真点头,“成亲了,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她将攒元珠喂到他的口中,静静地等了一会,散于全身各处的仙元开始流动,带起绯光在体外窜移,向丹田处聚涌而去,所经之处,断开的经络重新连接到一起,最终交汇的那一刻,仿佛受到一股力量催引,楚赤暝挺身坐起,浑体上下,已然恢复如常。

他指尖凝聚一点流光,直直向窗外击去,白光一耀,远处别院正中的假山轰然炸开,残砾飚溅达百丈高空,或是穿树而过,棵棵呈摧枯拉朽般之势倒下。

“回来了。”他注视着手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回来了。”

冷真欣慰一笑,“那就好,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楚赤暝眉毛挑了挑,“担心我?该是换作我保护你了,唔,冷真,来……”

他伸手抱向她,她却一下子站起躲开,“我累了,该回去好好睡一觉才是。”

楚赤暝下了床榻,疑惑道,“冷真,你这是怎么了?”

冷真压抑住上涌的泪水,“不要忘记我,几十万年也不要,好吗?”

楚赤暝盯着她的眼睛,走近一步,“真儿,你究竟怎么了?”

冷真后退一步,道,“屏风还有十一扇空白着,你记得都绘上,剩下的事,母君会交代与你。”

楚赤暝眉头狠狠一蹙,一言不发,抢身上前,然而,将她拥入怀的瞬间,他的心层层瓦解崩溃,人几乎晕厥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原本该想到,即便是南泽只身闯入望君山,也难得活命,何况是她?

第七十七章 约定下世

他垂头注视着被胸膛和手臂嵌入的身体,没有一丝质感,有形却缥缈,久久无语,大脑一片空白,剩余的微弱意识拼命控制住不让自己倒下去,不然,恐怕再也没有拥抱她的机会。

冷真一阵心酸,凑进他的耳边,“赤暝,是的,我已经死了,这一世,唯一幸福的事,是与你相爱,虽然不过短短几日,遗憾的是,无法与你长久厮守。”

楚赤暝重新依着她的形体轮廓将她完整地拥着,沉声道,“倘若真的是死了,我希望你的身体和灵魂一道消失在望君山,这样,我好随你而去,可你回来了,我只能怀着痛苦活着,冷真,你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泪水穿透她的肩臂,滴落在地上,她此刻那么轻,原本承了四万五千多年的痛楚,依然能够若无事般微笑,眼下却连一滴泪也承受不住。

冷真浅浅一笑,“这样也好,我不用带着四分五裂的心肺活着了,仙人的意志力比凡人强,喝下孟婆汤也忘不了,待我来世,用一颗完整的心来爱你。”

她抬首与他对视,那双眸子的沉痛,仿佛所有星点隐入夜空,让天地间一切生灵为之悲恸,她含住他的唇瓣,倾注仙力,让唇充满带感,辗转反侧,天荒地老,他却一动不动,就那样凝视着她,仿佛一不留神,她便会消失。

最后一程,是如约去姬翎大殿与父君和母君告别,温良玥一道跟了去,他的神色很是黯然,叹了叹,“冷真仙子,我们依旧是知交。”

冷真扫了一眼身边的赤狐仙君,“下一世,你是不是也要与我抢这只狐狸?”

温良玥自嘲地笑了笑,“我算是懂了,强求不来,况且隔了一条鸿沟,因此,再不会苦苦执着。”

冷真甚满意地道,“那我便走得放心了。”脑海中,玄发黑袍的身影一闪即逝,她嘴角的笑意微微苦楚。

楚赤暝注视着前方,“冷真,你归来时,倘若我不在,你先在屏风上留一笔,如何?”

央胤与珞瑶早已站在院外等候,珞瑶看似不再悲伤,神色大气而怡然,央胤则笑得温良楚楚,冷真咳了一声,“虽说不必悲戚地告别,但父君与母君这样的表情,却叫女儿看得一个心凉透。”

珞瑶上下打量女儿一番,“进殿再说。”

南泽赶到瑾莱仙山,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从云巅上坠落无数次,或是头晕目眩,转错了方向,浪费了不少时间。

澜雪阁殿门紧闭,后院,月华之下,一袭红衣被晕染成暗红色,微风吹拂,依稀有花朵落下,被涟漪推送来去,墨香弥漫进芬芳间,仿佛尚未消散的往事,令人着迷又怅然。

第三扇屏风开始着墨,紫发倾泻如一副浮凸而起的画,红衣男子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冷真,待你归来,紫荆花当是开了许多季度了。

寒气渗透入一派暖凉的氛围中,一切出乎意料中,楚赤暝将毫笔搁在笔架上,侧脸看向扶着一棵刺桐,几乎站不住的青年男子,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玄发凌乱,衣襟被大风扯开,模样十分狼狈落魄。

“龙三太子,有何贵干?”

南泽手一扬,青光闪耀而起,沧问剑指向红衣男子,“她在哪里?”

楚赤暝执起墨引,在砚台中轻轻研磨,“冷真交代过珞瑶女仙君,你的救命之恩,她已以一颗破碎之心的折磨来偿还,况且瑾莱仙山与辰沐海之间,仇怨两清,你们之间,互不相欠。”

南泽手一颤,沧问剑铮然落地,“走了?走了……”

冷真,我伤害了你,你便一点余地也不留给我么?

楚赤暝笑了笑,“可惜了,无人为我磨砚。”

南泽死死盯着他,他那么悠然随性,让他猜测冷真的魂魄尚在瑾莱仙山,他要将最重要的一句话带给她,一直以来,她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因种种原因,他尚未来得及说出的那句话。

咬着牙问,“是她还没有离开?还是,你根本不爱她?”

“噢?”楚赤暝淡淡扫他一眼,“她不再是原来的她,或者说,她会有一个好的开始,龙三太子,请罢!趁你还有力气回去。”

胸口再是一震,南泽抬手拭去嘴角的血痕,鲜血却在倾刻间湿了手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匆匆掠出院子,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楚赤暝当然猜得到他会去何处,神色一时有些凄迷,“冷真,倘若你知道他一直很爱你,甚至比我还要爱你,你会怎么想,又会如何选择?我是不是做错了?”

此番,南泽去往阴司地府,一无所获。

本来查一个魂魄的踪迹并不难,然而,崔判官却不愿透露半分,称这是对死者最大的敬重,南泽抢过生死簿,上面果真有冷真的名字,?一个鲜红的才刚打上的勾分外显眼,她的去向却是一片空白。

崔判官终于松口道,“冷真仙子已渡过忘川河,登上望乡台,观了三生石,喝了孟婆汤,踏上通向轮回的奈何桥,由于这一世有善无恶,来世依然为仙,龙三太子是否能寻到,便要看你们的缘分了,小仙不便多说。”

南泽望着忘川河方向,神色黯然消沉。

崔判官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三生石,映照的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冷真仙子看了,倒是没说什么,只刻下了一句话,若是对的人,在三生石上滴一滴血,便可以看到。”

忘川河畔,遍地灼灼曼珠沙华分外惹眼,株株有花无叶,仿佛鲜血浇灌而成,映着那双赤红的眸子,昏暗之间,似一派清冷燃烧的地狱之火。

三生石上刻满了许多隽语,无数魂灵在身边走过,不远处便是端着遗忘汤的孟婆,平静地看了龙三太子一眼,不发一言地继续履行职责。

南泽抚着三生石碑,“敢问孟婆,冷真仙子是否也喝了汤?”

苍苍孟婆将手中的汤递到一位魂灵手中,答道,“一般而言,仙人由于仙法修为高,即便是喝了遗忘汤依然能记着前世的事,至多是忘了一半,冷真仙子却执意喝了下去。”

倘若真是忘一半,是忘了属于他的记忆,而只记得楚赤暝么?

奈何桥的尽头便是来世,冷真,转世那一刻,你是否还记得我?

一滴血从指尖飞溅入三生石中,等了一会,却不见她留下的那句话显现,他恍然想起,他不是对的人,对与否,她无法左右,该是完全由命运安排,他若是对的人,又怎么会一次次错过?

他怅然了许久,正要离开,身侧有绯光析出,一行字逐渐浮凸而起,他的身体僵了僵,视线缓缓投到三生石上,倾刻间,双眸疼痛到无以复加。

“合楚赤暝仙君之血,缘定下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离开之前,与楚赤暝定下了来生之缘,却喝下遗忘汤,将他遗忘,他那么深地伤害了她,她也终于彻底放弃,做得干脆而决绝。

可是,他为什么又能看到这一句话,难道说,他才是对的人,她却要亲手改缘分么?若是这样,冷真,你更加伤我!

若相惜,若相惜,又怎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绯色光由楚赤暝融入字迹中的血析出,他那一滴血,稀释成一缕淡红,沿着字形蜿蜒,也融入其中,沧问剑青光微微一耀,鲜血从腕部汩汩流出,在他的催引下进入字中,将那一行字染成一派触目惊心的艳红。

冷真,你的下世,也注定是摆脱不了我了,况且,我才是对的人,不是么?

冷真仙子逝去后,珞瑶仙子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央胤仙君在独撑门面,再加上与冰焰海一战中死了五十多名渺仙,昔日繁盛的景象不复存在,最先消失的碧侨仙子仍没有半分着落,六海千山纷纷传言,瑾莱仙山怕是已经垮了。

只是央胤仙君仙法着实厉害,况且那留在瑾莱不归的楚赤暝仙君仙元凝聚之后,仙法竟拔到与龙三太子同样的高度,因此,虽然怀揣着叵测的心思,谁也不敢以实际行动染指第一仙山。

据说楚赤暝仙君经常出现在澜雪阁后院,曾经一夜一副屏风绘,冷真仙子逝后,便是一年一副,每夜不过寥寥几笔,不愿多添,余后便在紫荆木下饮酒伴花香,过得悠然自得,仿佛冷真仙子从未离开过。

倒是辰沐海龙三太子过得极为不好,身体日渐消瘦,有时甚至咳出鲜血,龙王麟晟担忧不已,仙医纷纷上门,诊后皆说是心病,无药可救,除此之外,三太子脾气愈加的暴烈,将再度上门提亲的灵澈与妙郁喝走,并告诫谁再行提亲一事,别怪他的沧问剑不留情。

半夜三更,守卫不时听到歇斯底里的大喊,传自引痕殿,“我爱你,我比谁都要爱你。”

“冷真,不要走,不要走……”

六海千山传言,冷真仙子逝后,龙三太子可算是爱上了她,可惜,早已物是人非,她再也听不到了。

十年,匆匆而逝。

一袭大气华贵的白衣曳阶而上,央胤仙君含笑着迎上去,将来人拥入怀中,“怎么,提前了?”

珞瑶仙子摸了摸大肚子,“闹个不休,况且我的身子也快吃不消了,唔,出来的话,怕也是五百年那般大,再过二十年,才会恢复原来的模样。”

话音刚落,肚子猛地动了一下,珞瑶捂住肚子,痛得冷汗直冒,语气却尽量放得温柔,“看来,是等不及见楚赤暝仙君了,好,好,母君成全你。”

第七十八章 重生

十年前,别时的姬翎殿中一叙,央胤道,“我特地看了冷真的命寿,在修达上仙之前,长达五十万年,因此,此番意外,不是消亡,而是一个大劫。”

冷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不解地道,“不对啊!我只剩下魂灵了。”

楚赤暝沉黯的脸色一悦,“可有什么办法?”

央胤看了一眼珞瑶,“可重回母胎,重新凝聚成实形,三十年的时间,便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冷真抬手抚了抚心口,“这么说来,心肺会完整吗?”

珞瑶叹息了一声,“一切不变。”

冷真沉默良久,道,“我想赌一把,虽说是大劫,但毕竟身体是真的死了,就当这一世尽了罢,把该忘的忘掉,余下的命数便是下一世,我倒要看看,这残缺的心肺,能不能痊愈,况且,女儿愿承央胤父君的一半精血。”

那采取的是一种试图欺骗命运的方式。

先是让崔判官勾了魂,再与众多魂灵一道,渡过忘川河,登上望乡台,观三生石,喝孟婆汤,踏上通向轮回的奈何桥,由于她不属于转世魂灵,凡事由得她主张和选择,灵魂投入的,仍是珞瑶女仙君的腹中。

还有一个原因,她要让龙三太子相信,她是真的离开了。

她不想与他再起纠葛。

在母体中,血肉逐渐长成,填充着虚体,除了空间拥挤,有些窒息外,她倒是过得舒服安然,十年凝聚成型,二十年长大,本来三十年后最是时机,到时自然而然地分离,恢复原来的样子,她却要早早出来,凭自己长大。

灵肉脱体,蓝影一闪,冷真踉跄一步,被她的父君扶稳,她抬眼看他,陡觉熟悉亲切了许多,仿佛有什么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她知道,那是承了父君一半精血的缘故。

她扑进他的怀中,唤了一声,“父君。”

央胤微微哆嗦了一下,道,“这一声父君较之以往的疏离,让人承受不起呵!”

冷真愣了愣,她的声音清脆脆,嫩生生的,像个孩子,她低下头,发现身子也是矮矮小小的,蓝衫也合体地缩短收紧了许多,要不是央胤父君躬下背来拥抱她,她才及他胸膛处,恍然想起,原是自己出来太早的缘故。

珞瑶甚同情地道,“我就说嘛,二十年后才是时候,你却不甘不愿地踢我,现在受到打击了吧?可惜,回不去了。”

冷真苦着脸道,“但愿碧侨在二十年后才寻到,不然,不知道她会乐成什么样子。”她一阵恍惚,下意识地抬脸问,“十年了,碧侨还没有寻到么?”

央胤叹息一声,摇摇头,“天宫十八域,已经寻遍,不见她的踪影。”

冷真看向凝泽盏,属于碧侨的一缕命泽仍在,稍微放下了心,她的命泽也仍与家人的缠绕在一起,看来,果真只是一场大劫,只是许多事,仿若前世,稀疏而恍惚。

十年前,她端起遗忘汤,问,“这汤,是不是伤得愈深,便遗忘得愈彻底。”

那白发苍苍的孟婆蔼声道,“一切不过是缘来缘去罢了,可惜,冷真仙子并不是真的转世,今日的一切,由得自己选择,也由不得自己选择。不过,这汤喝下后,一些事情怕是模糊了,只要冷真仙子不刻意想起,或许便会风流云散。”

无论如何,初衷得以保存,那一抹红色依旧在鲜活地跳跃,她在娘胎中的十年,想起时,便觉被一团火焰包围,温馨又幸福,仿佛沉浮云间。

环顾了一下四周,心中有些空,问,“楚赤暝仙君呢?”

央胤一拍脑袋,“他回羽溯仙山处理一些事情,去得有些久了,至多半个时辰便回来了罢,唔,小冷真要不要先藏着,到时等于送他一份惊喜。”

冷真垂头注视自己的身体,矮矮的,小小的,胸脯有些许的贲起,才刚开始发育,心中有些气馁,他看到了,会不会嫌弃她?

澜雪阁寝房中,原本是方方正正叠好的锦被,平平地铺展在榻上,她不由得想到,自离开后,他是否一直宿在她的房中,以这样的方式纪念她?

后院重门吱呀一声响,冷真的脚步顿了顿,有些怔仲地看向院中景。

余下的十一扇屏风,绘完了三扇,另一扇完成了一半,那一张置于屏风旁的桌案仍在,陈列着笔墨砚,以及一些彩绘笔,而东院角的紫荆树下,置了另一张桌案,简单的一壶两杯,一桌两藤椅,仿佛在无声对饮,紫红色的花瓣稀疏落了几朵在案上,上头开得正好。

此时正值冬春轮换之际。

砚台中磨好的墨汁有些僵了,她执起墨引,重新研磨了一番,想起他临别时的那句话,“冷真,你归来时,倘若我不在,你先在屏风上留一笔,如何?”

她提起毫笔,蘸了墨,最先的两幅屏风,墨迹已经开始淡去,另外四扇,绘得比以往精密得多,却不影响场景的开阔,冷真思忖了一番,在未完成的那扇上描了一横。

由于她身子矮小,拼命掂着脚才够到那一处空白,手有些颤抖,添的那一笔完全不成样子,大大折损了整体美感。

冷真有些懊恼,本以为再见时是诗意般的美好,不料,被她一笔毁掉了。

寝房中响起一阵脚步声,悠然轻缓,目光瞥见大红衣角扫向门槛,她心一慌,匆匆搁下毫笔,向美人蕉林中跑去。

一声疑喝,“谁?”脚步变得匆匆,楚赤暝扫了一眼未完成的那副屏风,眉头一皱,“何家的无知小孩,毁了我的好画?”

伸掌一吸,冷真快要没入的身子,不可避免地退到他眼前,她背对着他,不太敢回头。

楚赤暝俯瞰着一袭短窄的蓝衫,一时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吓到了她,声音柔和了一些,“你是谁,怎么到叔叔的后院中来呢?”

冷真终于忍受不住,一跺脚,转过身去,气鼓鼓地道,“好,叔叔,不嫁你了。”

“冷真!是你!”平静的星芒绽放出盛大的光华,赤狐仙君倾下身,一把将小小的身子揽进怀中,“我早该想到是你的,是不是等不及见我了,才……”

冷真被他箍得近乎窒息,她的小手却不足以环抱他的腰,心中有些受挫,“叔叔,我不在时,你便偷懒,屏风绘了十年,才完成三幅。”

楚赤暝将她搂高一些,凝视着那双黑亮澄澈的眸子,嘴角挑起一抹笑,“不然,一下子绘完了,我该如何打发那么多无聊的漫漫长夜?”

他凑进她的唇,开始吻她,来势比以前要凶猛得多,冷真小手攀住他的脖颈,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唇太稚嫩,太鲜红,太柔软,容易牵引又容易伤害,他小心而热烈,缠裹住她的粉舌,缱绻腾转,抵死相触,一片温热糯融。

冷真闭上眼睛,完了完了,她还这么小,楚赤暝仍是不放过,他如此不节制,等下会发生什么,她不太敢想象,要知道,倘若在人间的话,她只算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女孩啊!

果真,波涛汹涌,将她打翻在榻。

楚赤暝却只是吻,没有更深的举动,唇在她的脸部和脖颈之间流连,她的衣服纹丝不动,尚在恢复成长的部位没有受到一点侵犯,他匍匐在那副小小的身体上,完完全全地将她包围,温热似火,吻到疲倦处,他呼吸较粗,在她耳边沉声道,“冷真,尽管知道你十分希冀,可我怎么忍心伤害你呢?”

冷真后脑勺一凉,却也释然地松了一口气,“那我的期待也只能留到二十年后了。”

“不。”楚赤暝注视着她,“不会那么久,方才我推算了一下,再是十年后,你就能大致恢复到原先的模样了,剩余十年,不过是完善而已,唔,就像一颗成熟的果子,再熟一点,吃来味道并无太大的不同。”

冷真口瞪目呆地看着他,后脑勺的冷汗终于凝聚成一大滴,缓缓流下,全身一个激灵。

六海千山传言,珞瑶仙子消失那十年,原来是怀胎安养去了,不过竟生出一个五百岁的孩子,着实蹊跷得令人匪夷所思,最信服的解答是,在生碧侨仙子之前,冷真之下,珞瑶已经生了一个,只不过因故藏匿到了旁人不知的地方。

这缘由嘛,大概是说央胤对孩子的血缘产生了怀疑,一鉴便是几百年。

因此,关于珞瑶与何人有染的猜测风靡了整片六海千山。

传言肆虐时,正值龙王麟晟彻底失望,要废除南泽的太子位,立南阶为龙太子之际。

冰漩仙子逝后,三太子虽由原来的“笑若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变成一脸冰霜,然而,大事仍然处理得井井有条,麟晟虽对儿子低落的情绪感到忧心,但仍颇为满意他的办事效率和能力,甚至认为多了几分威仪也未尝不好。

然而,瑾莱仙山那场变故后,呈上引痕殿的文书堆了一叠又一叠,积了灰尘,无人处理,辰沐海的整体实力直线下滑,龙三太子抱病十年,形容憔悴清瘦,半夜噩梦连连,疯言胡语,不时咳出鲜血,多日医治无果,恐怕时不久已。

麟晟失望又忧心,为了全局考虑,只得废除南泽太子位,另立南阶为太子。

决定一出,辰沐海龙族和其他海族沉默着领了,龙三太子的状况,所有族类有目共睹,辰沐海式微,所有族类腹中已是不满,然而,龙三太子变成如今的颓废模样,与他曾经扭转乾坤的气势相比,各族类亦十分惋惜。

究竟要多么深的心结,才能使一个人彻底改变?

他容不下心爱的人离开和背叛,可是,他遇上的女子,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背叛的命定,情转几劫才成终局?

对于太子之位的变更,南泽反应很是漠然,只听说了那桩事后,精神气一提,整装赶赴瑾莱仙山。

“咦…”珞瑶仙子指骨敲着案台,疑惑道,“与他人有染?作为当事者,我竟不知是谁,他人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央胤接过仙鬟呈上的茶盏,浮了浮茶叶,“倒是说说,在我的留萏仙山是否招面首了?”

冷着脆生生道,“母君倒是看着一个渺仙生得极好,十分满意。”

央胤手顿了顿,含笑看向珞瑶,冷真不由得一颤,那笑中分明藏着一柄匕首。

珞瑶淡然道,“确有这回事,我当时道,若不是冷真有了楚赤暝仙君,恐怕要将那渺仙收作入赘女婿。”

楚赤暝摇头,“有趣,这番对话。”

正在这时,一个仙鬟匆匆来报,说是辰沐海龙三太子求见。

第七十九章 前世殇

龙三太子!冷真微微吃了一惊,仿佛是极其久远的一个称呼,她抬手捂住心口,又下意识地放下,思绪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黑雾,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在母体中的十年,她从来不刻意去回忆一桩桩伤心事,然而,不经意间从脑海中划过的淡影,她知道,是龙三太子,那个不留余地地伤她的人,她也知道,万万不可去深想,她喝了孟婆汤,又待不堪的过往若流散风云,自感稀疏了,陌生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她已得到,又有什么好缺憾的?

龙三太子登门造访,殿中四人都有些意外,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对于冷真而言,除了为父偿债之外,南泽的无端出现,也似乎总是为着好好伤害她一番,虽然往事渐缈,她仍不由得暗暗提防。

楚赤暝淡然地饮了一口茶,道,“这么快?”

珞瑶仙子玩味的神色有些不悦,“龙三太子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呵,准见了,冷真,快过来。”

仙鬟匆匆出去了,冷真跑几步她母君面前,珞瑶仙子手抚过她的脸,又在她身上凌空一挥,蓝衫瞬间变成了碧衣,正是碧侨最喜欢的那一件。

珞瑶的眼眶泛起了雾水,盯着她,喃喃道,“这样一修正,简直跟碧侨是一个模子映出的。”

央胤看了一眼门外,不冷不热地吩咐道,“备茶。”

一阵稍微急促的脚步踏入大殿,甫一看到龙三太子,大家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闻三太子这十年来过得很是萧条,不料竟憔悴成这副模样,面庞苍白而清瘦,黑袍裹住削瘦的身体,显得无比单薄空荡,这分明是抱病多日的病容。

央胤起身,向冷真方才的位置打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知龙三太子有何贵干,是否是专程赶来庆祝瑾莱寻到碧侨的?”

南泽一怔,视线投到冷真身上时,蓦然僵住。

碧侨,怎么会是碧侨?

他满怀希望而来,竟是一场空。

冷真心一疼,淡若水墨画的过往被什么晕染得渐深,只一眼,便将头埋入母君的怀中,催生生道,“这位叔叔好像生病了。”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然而,她不能多想,特别是从母体中灵肉分离而出后,发现心肺依旧四分五裂,她便知道,那一场试图欺骗命运的游戏,终归是失败了。

但,她不愿回到曾经那样的心境,她要控制住自己。

珞瑶拍拍女儿的后背,“碧侨莫怕,这位叔叔病好时,怎么也算得六海千山第一美男子。”

南泽在座位上坐下,接过仙鬟呈上的热茶,咳嗽一声,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淡淡道,“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央胤寻思,那一桩传闻看来是真的,龙王麟晟废除了南泽的太子之位,改立南阶为太子,南泽这副形容,麟晟撑到现在才废立,可见对他有多希冀,又有多失望了。

楚赤暝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是也好,不是也好,想必三龙子并不怎么介怀,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殿中气氛冷冷清清,南泽曾挑断瑾莱仙山女婿的全身经脉,诸人自然不待见他,但碍于琉珠为了瑾莱离开了世间,或许是他颓废的原因之一,大家也就勉强将就了这位客人。

南泽悠悠地喝下一口茶,“之所以造访,是因为我以为冷真回来了,我跟她之间,许多事情没有说清楚。”

楚赤暝摇头,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冷真好像记得,他以为她死去时,抱住她,也是满面悲怅地这样说,结果不过是演戏,回忆不太清晰,不知哪里是前,哪里是后,只是蜻蜓点水,展翅高飞,倏而离往去远。

她坐在在她母君的膝盖上,歪着脑袋道,“叔叔,昨夜姐姐托梦与我,知道她说什么吗?”

南泽抬眼看她,“噢?”

冷真低下头,抚玩着胸前的头发,嘟囔道,“她说,在三生石上,她看到了她的前世,四万五千多年前,她不过是开在引痕殿院中的一株蓝色紫阳花而已,微不足道,却从开花的那一刻爱上你。”

南泽沉默不语,神色很是怅然。

冷真继续道,“花开一季,绚烂一季,三龙子,你没有正眼看过她也就罢了,却葬送了她的性命。”

似乎记起了什么,南泽沉声道,“怎么会?”那极其淡远缥缈的往事,竟然与她有关系!

冷真心肺微微一扯,尽量将自己当作局外人,“一日游园赏花,你为冰漩编织草环,她看着仅有的那株紫阳花觉得喜欢,你便将花朵全摘了下来,缀入草环中,为她戴上,那时你一袭白衣,笑时,果真如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满满的都是幸福。”

“姐姐枝叶尽枯,三日后死去,你吩咐门卫将她拔掉,一般而言,仙界花草,一旦落足生长便是永世,极少有中途夭折的情形,门卫嫌她损了院子的美观,将她弃于岸上,她的一缕精魂飘到人世,入了雪狼之胎,成为雪狼一族。”

楚赤暝唏嘘道,“那时我与涟司一般大,好到海底游玩寻宝,袖中遗落了紫阳花种子,原来是长到了引痕殿院中。”

她的前世纠葛,这一世依然无休无止么?

南泽匆匆将茶盏置于案上,随即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庞泛起润色,这是病情过于严重的征兆。

冷真又道,“三生石旁,她知道你与冰漩仙子在少年时便相爱,她在瑾莱怀着眷恋度过的几万年,你在辰沐海与冰漩卿卿我我,即便在四万五千年前,雪狼灭族灾难中,你救过她一名,心中也未曾念过她一分一毫。”

将这一番过往说罢,她恍然想到自己的语气过于老成沧桑,扭动着小小的身体,捶打着母君的肩膀,“姐姐好可怜……”又愤懑地看了南泽一眼,“她的两世都栽在你手中了,倘若真有第三世,叔叔就放过她吧!让她好好地活一次。”

南泽平静道,“我不会放过她,我会弥补她两世的伤害,带给她第三世的幸福,比冰漩多十倍,百倍,竭尽所能,穷尽一生,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似是蔓延天地之间的沐风暖阳,兜住所有的阴霾,抛向无底深渊,冷真身子一颤,埋首进她母君的怀中,“叔叔这样,碧侨感到害怕。”

不敢置信,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一番话,是对她讲的吗?太过突兀,让她有些头晕目眩,有一种尽快睡去的渴望,她的母君拍打着她的后背,“碧侨莫怕,三龙子再也伤害不了姐姐了,因为姐姐转世后,便再也寻不到了。”

楚赤暝眉毛挑了挑,手指一动,杯盖轻而稳地落到杯盏上,“寻不到么?”

黑影一闪,三龙子挺身而起,却又颓然坐下,死死盯着珞瑶的眼睛,“你说什么?”

央胤叹息一声,“冷真不想与前世再有纠葛,转世时散了魂魄,分投到不同的人家,可以说,再也没有冷真这个人了。”

“是吗?”南泽皱眉,“既然与别人在三生石上相约来世,为何又会散了魂魄?”

楚赤暝愣了愣,不安的预感笼上心头,南泽既然能看到冷真在三生石上刻下的那句话,或许这一场纠葛将无穷无尽。

冷真,你终究是逃不过么?

珞瑶淡然一笑,“你也知道,投胎转世由不得选择,出生,族类,性情,模样,又是另一番不同,就如冷真前世为蓝色紫阳花,二世为雪狼族,谁又说得定?她之所以散开魂魄,不过是为了增加转为雪狼族的几率,呵,这样,更可能下世与楚赤暝仙君相认。”

冷真不由得佩服父君和母君的杜撰能力,况且他们一唱一搭,心有灵犀,应付自如,几乎可以去写书了。

她磳出小脸看向神色惨然的三龙子,道,“叔叔,姐姐还说了,希望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南泽闭上眼睛,“原来的样子,原来我是什么样子?”

冷真又道,“至少,至少振作吧!”

南泽凝视着虚空,半晌才接,“好,她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即使在梦境中说的话,倘若你再梦见她,替我转告她,从前她所看到的,表象即事实,无须深究。”

他夜夜梦见她,皆是在一片荒芜的草地中,她依旧是一袭蓝衫,身姿分外缥缈,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或幽怨或淡漠地看他一眼,转身消隐在迷雾中,无论他怎样追也追不上。

冷真,你是真的对我死心,不爱我了么?

一家子连骗带蒙,终于隐瞒了这一桩真相。

央胤道,“三龙子出去时,步伐稳健了一些,看来,碧侨小仙的梦起作用了。”

珞瑶怅然道,“这样隐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况且总不能让冷真扮成碧侨的样子过活,做母君的看得也心酸。”

“表象即事实,无需深究。”

冷真低低念了一句,下意识地看向门外,早已不见南泽的踪影。

楚赤暝含笑注视她,那笑中有一股她难以抗拒的魔力,她走到他跟前,任他揽过她的肩,将她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你说,三龙子会不会这么容易骗过去?”

冷真低下小脸,眩晕感愈加的强烈,然而,她不愿多想,只是大脑混沌不堪,那般负重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抬手扶了扶额头,“你先告诉我,方才看到的,听到的,可是真的?”

第八十一章 太子位归

这一场大劫,一些事改变了,一些事却一如既往,比如,寻碧侨。

十年中,天宫十八域已经寻遍,只剩下两个地方,一是人间,一是阴世。

珞瑶忍不住叹息,“碧侨的气命泽在凝泽盏中好好的,却要去阴世寻她,荒谬啊荒谬!”

央胤道,“阴世那一趟,便由冷真与楚赤暝仙君走好了,不然遇到三龙子,恐又是一番颇为脑筋的解释。”

南泽被褫夺了头衔,冷真一颗狼心有些酸涩,立即打住思绪,拒绝深究,向上一跳,搂住楚赤暝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走咯!”

冥界阴森,昏暗,潮闷,死气沉沉,黄泉路上尽亡魂,两股生人气息侵入,大家都直愣愣地转身,冷真和楚赤暝一眼扫了全部,倒也十分省事,直接去了下一处。

冷真伸了个懒腰,“你说,明明知道不可能寻到,我们仍要寻,是不是很傻?”

楚赤暝道,“把微弱的希望彻底击碎,才能心无旁鹜地使其他计策,估摸着两个时辰不到,我们便将冥界逛遍了,唔,就当作一次独特的游玩罢。”

“自欺欺人。”冷真嘟囔一声,心一痛,碧侨,你究竟在何处?

偶尔可以见着从天宫十八域下来游玩的仙人,由于地位皆比冥界各官高几等,一路有敬无拦,认得两人一是瑾莱仙山的冷真仙子,一是羽溯仙山的楚赤暝仙君,鬼差更是毕恭毕敬,甚至以为有所教导,有的甚至呈上纸和笔。

冷真有礼地将纸笔推开,扫了一眼血雾弥漫的前方,道,“不过是见冥界风景甚好,前来游玩罢了。”

鬼差欢喜地在纸上记下这句话时,她的后脑勺涔涔滴下一颗冷汗。

远处,一派灼灼肆虐的红,沿着河畔无限延伸,似乎糜尽了这荒凉的冥界,河中不时跃起虫蛇和未投胎的恶灵,发出尖锐刺耳的“桀桀”声,腥风拂向八方,浅雾倏而散聚。

孟婆颤巍巍地端起一碗又一碗汤,递向转世亡灵手中,偶有恶灵驻足三生石旁观三生,刻下的字逐渐消隐,然而,对的人却能够看到,这便足够了。

冷真也曾观过,也曾镌刻过,此刻看着桥头那一幕,那些稀薄了的记忆纷纷浮起,向脑海深处嵌入,她迅速按住额头,转身扑入楚赤暝的怀中,他抚着她的背,轻声道,“碧侨定不在那里,我们就不过去了。”

温馨而可靠,这才是她最需要的怀抱,鼻尖磳了磳他的心口,“赤暝,为什么我第一个遇到的,不是你呢?”

楚赤暝沉默了一会,道,“但也不算晚。”

冷真攀住他脖子,跳起亲了一口,他无奈而宠溺地笑苏,忽然,笑容凝在了唇角。

紫光一闪而过,一个窈窕的身影落在忘川河畔。

“咦。”他皱了皱眉头,“妙郁仙子。”

冷真一个激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那妙郁正站在曼珠沙华中,注视着万灵挣扎的忘川河,手中提着的一个黑瓶,隐约可见繁复的鎏金花纹和咒语。

楚赤暝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一棵旁逸斜出的怪树后,“先看看再说。”

冥界仿佛明暗过渡的黄昏末世景,妙郁一袭紫衣也染上了沉黯之色,她怔然了许久,莫测一笑,揭开瓶盖,俯下身去。

孟婆向河畔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继续为魂灵端上遗忘汤。

瓶颈浸入河中,一圈圈涟漪以瓶口为中心,围聚而去,接着,瓶身不安地震颤起来,妙郁皱了皱眉头,握瓶的手凝起紫色的光华,牢牢稳住。

冷真看得出神,赞道,“妙郁的口味是愈加地独特了,有用毒蛇泡酒,蝎子泡酒的,唔,用恶灵还真是头一回见。”

楚赤暝居高临下地敲一下她的头,“像是酒瓶么?要不,给你尝一口看看?”

冷真腹中一阵翻江倒海,“那么好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独自享用呢?还是全部给你好了。”

河畔,妙郁迅速塞上瓶盖,掂了掂,身形一掠,似一条紫虹贯过河面,落到两人西侧的黄泉路,凌空踏过一众死魂灵的头顶,翩跹然逆向而行,必是往返六海千山了。

楚赤暝思忖道,“装了一瓶的恶灵,定然不会有好事。”

话音刚落,便不见了妙郁的身影。

冷真有些讶然,“我记得妙郁的仙元被母君打散了,速度怎么会这样快?”

楚赤暝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正暗中发生着,正如,额,正如昨夜你躺在我身上睡觉,又有谁知道呢?”

冷真脸一烫,见一旁路过的两名鬼差竖起了耳朵,并放慢了脚步,恼道,“不准说。”一跳挂在他的脖子上,指了指东边,“往那儿去。”

音屏仙山今日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

先是一向敞开的端卿大殿殿门紧闭,再是隐约有莫名的邪气在仙山各处缭绕游窜,一些渺仙匆匆赶到大殿外求见,却被门卫挡住,称妙郁仙子有令,不接见任何人。

红光充斥了整座大殿,一颗珠子在掌心的催引下绕殿而飞,旋成一层层衔接的光圈,诡异的黑瓶从手中抛出,无数黑点涌出瓶口,发出“桀桀”的尖锐声,依着圈层移向中心,纷纷进入赤红的圆珠中。

棕发狂舞,紫袖鼓动,蛇练般吞吐无常,妙郁一双桃花眼被映照得有些赤红,一声凌厉的低喝,“收!”随着最后几个黑点没入赤珠中,赤珠直直飞来,进入张开的檀唇中。

涌动的空气一下子静止,红光悉数收去,端卿大殿恢复一派清明,纤柔的手指轻轻一动,紧闭的殿门霍然大开,紫衣衣角曳拖过门槛,妙郁颔首看向远处渺渺仙山,视线中,千景万象皆蒙上了微红色。

殿外等候的十几名渺仙欣喜之余,正要禀报,看到主仙眼睛的变化,纷纷大吃一惊,又分明感到大殿正是邪气的源处,一时心怀惴惴,不敢吐出一个字。

“怕我了?”妙郁俯下身,手托起一名女渺仙的下巴,盯着那双恐惧不安的眸子,轻蔑道,“你们猜得不错,可我被珞瑶那死女人散去了仙元,不这样做,千年之内,音屏仙山就只有挨受欺负的份,实力才是根本,管它什么仙法邪术。”

“是。”众渺仙抖着音答。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飘荡在音屏仙山上方,南泽,南泽,如今恐怕你都不是我的对手了吧!

由龙王专门遣去,表面负责守卫,实则监督的门卫惊讶地发现,十年以来,三龙子第一次步入书房,拂去桌案上的灰尘,从堆积成三座小山的公文中抽出最厚的那一本,聚精会神地批阅。

一袭月牙白衣身影端坐案前,偶尔发出一两声低浅的咳嗽,然而,不过一日之间,扭转乾坤的卓然风姿,便已恢复了个大概。

一举一动掀江山,只言片语覆天下。

依然是一副病容,只是一直拒绝服药的三龙子终于亲自揭开药瓶,郑重其事地吃了下去。

“这一招果然有用。”麟晟捋须点头,“废立的屈辱,总算是将他拯救回来了。”

南阶拱手道,“幸好父王在宣布时留了一手,说是半月之后,倘若情形依然,便废黜一蹶不振的三哥,如今三哥精神起来了,三龙子也着实让人叫着别扭,请父王收回成命罢!”

麟晟叹息一声,“南阶啊!你是否怪父王?”

在座的五位龙子公主视线纷纷集中在南阶身上,南阶毫不介怀地道,“男儿志高,龙王之位一坐便是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统领万灵海族,操纵潮汐起落,确实是一个大诱惑,初闻父王将太子之位让我时,我确实高兴,也为三哥感到惋惜。”

“无论是才识,仙法,谋略,眼光,三哥都胜我一筹,十年不济,说明不了什么,如今三哥开始振作,太子之位自然由他担待,我心服口服,并无其他想法。”

“无论谁当太子,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辰沐海的繁盛,而不是自身的野心,三哥当太子,当未来的龙王,辰沐海的福祉才会更大,后代子孙才会享受到更多的惠泽。”

南阶感到,此番话说完,四周气氛肃然起敬,他全身的汗毛立了起来。

“好!”龙王发生赞道,“不愧是我儿,大气,收放自如,唉,要是泽儿在男女之事上,也如此看得开就好了。”

涟司抚着怀中的银铠,哑着音道,“换作是四哥,也可能在儿女私情上斤斤计较。”

南阶脸一拉,看向银铠,冷着音道,“据说,穿山甲的肉很好吃。”

涟司抖了一下,银铠也抖了一下,并向他的胳肢窝缩了缩。

南泽太子位回归的消息,一阵风似的扫遍了六海千山,说是龙三太子苦苦执著十年,疯狂十年,终于接受冷真仙子逝去的事实,开始恢复原先的面貌。

南泽反应很平静,也没有推拒,只淡淡道,“对不起四弟了。”仿佛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又回到自己身上,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属从们纷纷议论,龙三太子才是野心最大的啊!

天气有些凉,海水也受了感染,南泽服了药,披上黑色龙袍,到院中仔细检查了一番,终于在院角发现了那个废弃多年的花盆,它夹在两个种植长青树的大盆之间,坍塌得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也是裂痕斑驳,泥土大部分散出,片草不生。

几万年前,第二次游园盛会是五年之后,冰漩仙子依偎着他,逛来逛去,回到了引痕殿前,她惊讶地看向院角,“呀,多美的紫阳花啊!”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头上戴着的,他刚刚为她编织的草环。

第八十二章 真相揭穿

一个不起眼的小盆立在院角,不知何时长出一株紫阳花,从主躯上抽出十来根枝条,葱绿的叶子擎起一簇簇绚丽的蓝色花瓣,仿佛通了灵性,摇曳出万千清辉,相比之下,院中其它花树黯然失色。

他拥着冰漩走到东院角,俯身轻抚其中一簇,唇角漾起一抹笑,“很喜欢么?”

“嗯,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花,你说,要是开遍六海千山,该有多美丽!”

他看她一眼,爱意无限,“开在我心爱女子的头上,更是美丽。”手移向花托,自然而然地将花朵折下,插入草环中,又折下第二朵,第三朵……

那时他们两万多岁,才是半大,冰漩的笑容仿佛雪在阳光下化开的漩涡,梨花纷落而下,色彩无言,浮华渡尽,最后一朵紫阳花恰好填满了草环,他第一次吻了她,没有留意到一花不剩的紫阳花植株在轻轻战栗着。

花开一季,本就短命,紫阳花开,不过半季,三日后,院中紫阳花枝叶尽枯,伏盆而死,他有些惋惜,本打算次年花开时,再邀冰漩与他一道观赏的,无奈紫阳花果真不适合在海中生存,便命园丁将它处理掉。

几万年光阴,匆匆而逝,物非人非,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废盆。

冷真,当初的你,究竟有多疼?

他对冰漩最美好的记忆,因了她,成为不堪回首的痛楚。

倾身捧起废盆,一声裂响,剩余的一半坍塌成碎片,“冷真。”他有些急切地低唤,才想起她早已不在。

园丁闻声匆匆步入院中,见三太子注视着碎片,不好主动收拾,垂手立在一侧等候吩咐。

“处理了罢。”叹息一声,南泽走进殿中。

冷真,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此番寻找,仍然徒劳无功,冷真跟在楚赤暝身边,一路打着呵欠回去。

“在想什么?”见他不怎么主动挑逗她,她无趣又无聊。

楚赤暝含笑看她,“妙郁仙子。”

“好哇!”冷真气鼓鼓地一跺脚,“是不是看上她了?”

他揉揉她的头,“瞎说什么,她带走一瓶恶灵,我关心的是这个。”

冷真仍不放过他,“你看上黑瓶中的恶灵了,里面有许多是女魂灵化成的。”

楚赤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咳,女人就是喜欢无理取闹。”

冷真也咳了一声,“男人就会说女人无理取闹。”

楚赤暝扫了一眼她小小的身体,“你现在是女人么?十二岁的孩子。”

冷真,“哼,走着瞧,等长成女人了,不让你碰。”

楚赤暝大吃一惊,一把将她抱起,忙不迭地道歉,见她终于笑起来,望了望天,“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们从午时出发,回来仍是午时,要不,去音屏仙山探探情况?”

冷真神色一动,“对了,碧侨的行踪,你们入音屏山搜过么?”

楚赤暝道,“对于音屏仙山,确实该用搜这个字眼,你父君率十几名渺仙直上音屏仙山,将妙郁仙子的穴道点了,又凝了一个结界,罩住几十名渺仙,畅通无阻地搜了个遍。”

冷真赞道,“不想父君也有凌厉的一面。”

云朵经过瑾莱仙山上方,向音屏山悠悠飘去,楚赤暝安逸地躺下,“是男人都有凌厉的一面,嗯,小冷真,到我身上。”

冷真果真躺到他身上,后背贴着他厚实的胸膛,舒适而温暖,他两手交叠,覆在她的小腹上,分移向腰间,反复扣绕,她小小的身体被他翻来翻去,他的模样出现又消失,她的笑声飘荡在半空,手指从他的脸上一次次扫过。

直到她头昏脑胀,口歪眼斜,他才放过她,为她清醒了一下神志,并将容貌板正,“看看,真是经不起折磨。”

飘悠悠过来一朵云,两名仙人有说有笑地交谈,楚赤暝手在冷真全身上下一抹,她又变成了碧侨的样子,他将她护在怀间,侧身背对离得越来越近的仙人。

淡紫色的云与他们脚下的蓝云擦边而过,其中一名仙人道,“说的也是,冷真仙子离世十年,龙三太子再执迷也该放开了,无论怎样,太子位失而复得,终归是一件好事,六海千山的仙人,对他的评价和希冀要比四龙子高了不少。”

另一名颇为惋惜地叹了叹,“据夜仙子说,冷真仙子身葬望君山,魂魄转世之前,曾问龙三太子是否爱过她,三太子只是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冷真仙子便带着遗憾离去了,倘若她知道三太子原本是爱她的,那该有多好,可惜世事无常,总是伤情。”

之前说话的那位道,“三太子也是有些咎由自取,他为冷真颓废十年,重病缠身,还不如当初好好珍惜……”

声音逐渐远去,冷真抱紧楚赤暝,身体有些颤抖,“他们在说什么?”

胸膛一片湿痕,楚赤暝抚着她的背,沉默许久才道,“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会离开我吗?如果你苦苦执着的,实际上已经得到,你会离开我吗?”

仿佛一支蘸满墨的毫笔,在淡薄的水印上依着痕迹渗透,有什么在飞快肆虐复苏,大脑昏痛,不堪负重,冷真一下子坐立起身,双手按住头的两边,“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又在说什么?赤暝,快,快让我睡过去,我害怕……”

楚赤暝的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沉痛,手覆到她的后脑上,她歪歪斜斜地倒在他的怀中,眉头还蹙着,额头上都是汗,他撩起袖子为她擦汗,“你若不能真正忘了他,克制不去想,拼命压抑,只会伤害了自己,真儿,我该如何拯救你?”

他凝视着那张俏生生的小脸,目光第一次茫然无措。

殿外窃窃私语一阵,其中一名守卫匆匆步入大殿,在书房外拱手道,“禀三太子,音屏仙山渺仙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唔。”南泽视线不离公文,眉头却皱了皱,“让他进来。”

一名削瘦的灰衣渺仙在书房外跪下,惨着音道,“求龙三太子,救救音屏仙山。”

“噢?说。”南泽扫一眼案旁的渺仙,将折子合上。

渺仙道,“瑾莱仙山楚赤暝仙君……”

“是羽漱仙山。”南泽冷冷道。

渺仙忙更正,“羽漱仙山楚赤暝仙君和瑾莱仙山碧侨小仙正向音屏山赶去,杀气腾腾,面目凶恶,不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上次央胤仙君率人前去音屏山,将音屏山所有人制住,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这,这分明是不将音屏山放在眼中,可妙郁主仙仙元尽散,根本抵抗不了。现下瑾莱又来犯,求龙三太子救救音屏山。”

南泽皱眉道,“楚赤暝和碧侨?”双掌引开微观之镜,默念“碧侨”,他一下子僵住,镜中一片漆黑,不见碧侨的影子,而他在瑾莱仙山,是确实见过碧侨的。

他一下子便明白了,冷真,冷真,你为何要欺骗我?你是真的,不愿爱我了吗?

渺仙惊讶地看着龙三太子飞快掠出殿门,也匆匆跟了出去,心中暗暗有些高兴,看来,三太子还是在乎妙郁仙子的。

“小冷真,醒醒。”

楚赤暝摇了摇怀中人,音屏山已经在望,她仍在沉睡,要是被妙郁一袖扫到,小命恐怕是保不住了。

冷真悠悠转转地苏醒,抬眼看到音屏山,一下子精神起来,环顾四周,“妙郁呢?”

楚赤暝起身,顺带将她扶起,“或许在偷偷观察我们也说不定。”

冷真道,“这确实是妙郁的风格。”

前方紫光一闪,紫袖长缭,牵动凌厉的气势迎面逼向,花猫仙的身影愈来愈近,斜下方的一朵青云蓬然乍开,妙郁在五丈开外站住,桃花眼烁出绯色流光,看着一高一矮的玉璧佳侣,“呵,楚赤暝仙君失去了冷真仙子,便与她的妹妹私通,聊以自/慰么?”

楚赤暝笑了笑,垂头抚着冷真的小脸,“也总比妙郁仙子得不到龙三太子,从而躲在音屏山孤独寂寥的好。”眉头却皱了皱,妙郁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煞气,定然是堕入了魔道,成了半仙半魔之人。

冷真抬起头,明亮的眸子扑闪扑闪,“叔叔,妙郁仙子成魔了。”

妙郁紫袖狠狠一拂,厉声喝道,“楚赤暝,我本与你无怨无仇,以前你为了冷真那贱人,处处与我为难,如今又主动来犯,究竟要怎样?”

“主动来犯?”楚赤暝疑惑地道,“我与碧侨不过是随处游玩转悠而已,恰恰经过音屏山,怎么会是出动来犯呢?”

音屏山与辰沐海不过隔了几十里,从中空看去,尽头便是浩渺的辰沐海,一个黑影在海天交界处浮现,匆匆掠来,妙郁余光瞥了一下,神色泛起莫测的欣喜,指尖一点流光,弹向楚赤暝。

楚赤暝神色一动,搂住冷真的腰,侧身闪开,赤薇剑从手中化出,绯光大盛,那一缕冷光击破空气,又被格挡回去,一声惨叫,妙郁捂住心口,直直坠下。

“呀!”身边女童惊呼一声,拍手道,“掉下去了,会不会死呢?”

楚赤暝轻轻一笑,“十年前的旧事又要重演了,可惜,早就物是人非。”

喊杀震天,一群渺仙持剑冲来,赤薇剑流转出光影万千,虚剑各个击向,百丈光华笼罩当空,惊艳绝伦的红衣倏而展现,渺仙的惨叫声连续不断地响起,冷真反手撑云,依着他的位置催引云朵转向,欣赏他卓然之姿,凌驾浮生之态。

一声娇喘响起,她奇怪地向下方看去,只见南泽不知何时已来到,正带着妙郁的手臂向上升起,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潮汐起伏,湍流席涌。

第八十三章 不留余地

场景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详细,冷真怔了怔,移开视线,寻觅楚赤暝的身影,几名渺仙持剑朝她袭来,她还未作出反应,红衣衣角在眼前一扫而过,楚赤暝覆掌一扭,云朵飞快旋转起来,荡出凌厉的光层,向八方削去,伴随着惨叫声,几个身影无力地坠下。

“叔叔。”冷真仰首,伸手要抱,楚赤暝微微一笑,冲进包围而上的几十名渺仙中,双掌扩延开一道光界,将她阻却到战斗之外。

“冷真。”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南泽已为妙郁止住血,将她放在一朵云上,此刻注视着她,目光沉痛,“你果真是那么恨我么?归来后,也不愿以真面目示我。”

“什么?”躺在云上的妙郁捂住右胸,一下子立起身,又惊慌又不可置信,“她明明是碧侨,怎么会……”

冷真心一悸,他终究还是发现了,低头一笑,掌间凝起一层蓝光,在全身上下一抹,看向南泽,轻渺地问,“是这样么?龙三太子。”

她才是与碧侨那般大,瘦瘦弱弱的,让他心疼无比,向前两步,张开手臂,“冷真,果真是你,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几十名渺仙已被悉数打落在地,楚赤暝安然无恙地回到云上,将后退的冷真揽入怀中,低声道,“没事吧?”

他抬头,“她喝了孟婆汤,记不大清楚你了。”

南泽的手猛地一颤,“不可能,不可能,不……”

冷真,误会时,我是绝情,不料,你更是绝情,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忘了我么?

冷真平静地道,“我倒是记得你总是伤害我,具体却不太清晰,你从来没有让我快乐过,是吗?”

南泽唇动了动,脸上尽是悔恨,“对不起,不过,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冷真,我需要一次机会。”

“三太子。”冷真叹息一声,“你次次那般绝情,如今又来接近我,我实在猜不透,你非要不断折磨我,才肯罢休么?”

南泽幽幽道,“一切不过是误会罢了,你既然能够回来,便说明命运给了我们解释清楚的机会,倘若你执意回绝,才是折磨我,我会为你再颓废上万年,甚至几十万年。”

眼前的人逐渐模糊,冷真睫毛轻颤,几滴细珠溅到脸上,她咬了咬唇,“三太子,我在三生石上,与楚赤暝仙君约定了这一世,待我长大后,便与他完婚。”

南泽身形一踉,险险稳住,“你,你说什么?”

冷真抬手按住心肺,“那一次,我魂灵离别之际,曾问你对我可有一分一毫的情意,你闭眼否定,那时我便决定,与你再无一丝瓜葛,我第一世,第二世,尽毁在了你的手中,这一世,你放过我罢,就当从未相识。”

她握住楚赤暝的手指,“既然已经确定妙郁变成了什么样,我们该回去了,倘若她有什么大动静,再来对付。”

楚赤暝怜爱地摸她的头,“好,可别气坏身体了。”

他朗声一笑,坐下,将她拦腰横到腿上,“看着我,你就高兴了。”

白云飘悠悠地朝瑾莱仙山飘去,张鼓的一袭红衣遮蔽了怀间人,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仿佛从未回来。

蓄势已久的凉气后袭而至,伴随着深恶痛绝的斥责,“楚赤暝,倘若不是你三番两次故作挑拨,我与她怎么会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楚赤暝眉头一蹙,赤薇剑掌中跃起,将击到头顶的沧问剑光挡开,随即飞身旋起,两剑交辉,吞吐万丈光芒,当空为之一颤,黑袍红衣,乱象呈诡,倏而辗转几十丈。

冷真怔怔看着令人目不暇接的场景,大脑一时有些混乱,南泽双目赤红,?招招狠辣凌厉,楚赤暝凭着攒元珠和原本的修为才没有吃亏,这样缠斗下去,不知该如何收场。

妙郁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眸中绯光一闪,手覆在右胸上,伤口自动愈合,紫袖虹练般甩出,斫向白云上小小的身体。

楚赤暝大喊一声,“小心”,身形下移,顾不上南泽毫不留情的杀招,赤薇剑凌空一击,虚剑倾斜而出,连穿紫袖五丈突脊,妙郁快速出掌,将腕部的袖子劈断,向后退去。

高手对决,胜负取决一念之差。

沧问剑在空挡间刺向赤狐仙君的左心口,楚赤暝回神,下意识地抬剑格挡,然而,又怎么比得过南泽携带的万钧之势,手腕一松,赤薇剑脱飞而出,沧问剑不可避免地没入红袍,那双赤红的眼眸也越来越近,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楚赤暝只能后退,然而,速度不及南泽一半。

肩头一疼,像是被什么撞开,他侧脸看去,瞳孔一下子睁到了最大,沧问剑以难收之势,直直刺入一个小小的身体,她太瘦弱了,沧问剑轻而易举地穿到她的后背,将她挑着,晃了一晃。

南泽大惊之下,化开沧问剑,将她拥入怀中的瞬间,手臂一空,楚赤暝抢抱过她,轻稳地落到云上。

大股鲜血从冷真的右胸涌出,蓝衫浸湿一片,楚赤暝封住她的伤口,撕下一缕红衣,裹住她的胸脯,她虚弱地将他的手臂拨开一些,看着龙三太子,“你说你再也不伤害我了,刚才是在做什么?你……放过我吧!”

南泽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方才握剑的右手,视线移向她,嘴唇颤抖两下才道,“我要杀的明明是他,你是在故意折磨我了么?”

她的小脸那么苍白,目光迷离涣散,让他的心一阵阵揪疼,同时也好恨,恨她,恨自己,恨她不留余地,恨他再次伤害了她。

冷真嘴角噙起一抹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爱他,愿意为他去死,如何?”

楚赤暝为她拂去唇边的血迹,“不说了,闭上眼睛先睡一觉,回到瑾莱,你的伤就好了。”

“不。”南泽紧攥拳头,骨节突兀地响,几乎要滴下血,“冷真,一切不过是误会,你的决定太早了,我不甘心。”青光一闪,沧问剑从手中化出,指向赤狐仙君,“楚赤暝,一切正因你的卑鄙造成,也需你的鲜血来偿还。”

楚赤暝强压着怒气,“她的心肺更加残缺了,南泽,你又用什么来偿还?”

冷真冷冷一笑,“你再刺来,我依然会为他挡,让剑穿过心脏也好,终归是残缺不整的,龙三太子,我与你,这一世,无关,彻底无关。”

云朵被楚赤暝御向瑾莱仙山,南泽紧跟着,眼中燃烧着不息的黑火,却不敢太接近她,手腕拼命克制着,不让沧问剑刺向红袍男子的胸膛。

“你转世了,怎么会残缺不全?”

才问出这句话,她头一歪,昏睡过去,再不多言,赤狐仙君眼中尽是疼惜,表情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倾掌一覆,绯光大耀,云朵飞快奔移向瑾莱。

南泽停住,任黑袍扯动,凌乱的玄发萧瑟地飞扬,目光久远而悲怅,忽然一阵大笑,“别得意太早,你心中最清楚不过,她终归是我的……”

云朵越来越远,声音荡向四方,末处气势猛地减弱,他捂住心口,倾身吐出一口血,一双纤柔的手扶住他,仙气自肩头输入体内,妙郁眸子含泪,“三太子,你这样,我看着……”

一声闷哼,黑袖挥向身侧,紫衣身影猝不及防地被震飞,妙郁落到一朵碧云上,泪水滑落脸颊,起身戚戚道,“三太子,为何要如此待我?”

南泽皱眉看她,口气厌恶,“倘若不是你作乱,我又怎会伤了冷真,妙郁,你为了一己之私,竟歹毒到这样的地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惦记着冷真的伤势,他御云向瑾莱仙山,身后传来妙郁冷冷的话,“呵,一己之私,你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要杀了楚赤暝,他与冷真相爱,又干你什么事?南泽,得不到你的心,我便要得到你的人,让你一生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南泽注视着前方,神色不起一点波澜,只是御云速度快了许多,那一剑本该是给楚赤暝的,他将大半仙力凝注其中,覆水难收,直直贯穿后背,可以想象她有多痛,他要挽救,她却让他万劫不复,还有什么比这更伤的?

黑色的浓雾迅速弥漫到前方,携着浓郁的煞气和戾气,青光一闪,沧问剑从肩上擦过,刺向后方,南泽回身,双掌圈合催引,剑身朝着黑雾中若隐若现的紫色淡影逼去。

“我猜得不错,你果真是成魔了。”

黑袖挥起大风,一半黑雾被拂开,露出妙郁半张痛愤的脸,眸子闪烁着绯色冷光,嘴唇有些紫黑,“今夜,我要你成为我榻上客。”

被逼散的黑雾重新围聚向龙三太子,紫袖逶迤展出,缠住沧问剑,气势排山倒海压来,南泽眉头狠狠一蹙,妙郁成魔,恐怕难得对付。

沧问剑霍然扩大十倍,青光忽盛,裂帛声响,紫袖断作无数截,然而,纤腕一带,仿佛巨浪卷裹,南泽肩部震出百丈青光阻挡,身体仍被吸向前方。

“三太子,妙郁可是长进了?”

妙郁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黑雾弥漫,遮盖了一方天穹,一切看不真切,南泽竭力稳住身形,循着活人气息,沧问剑再度催逼向左方,忽然,大脑一昏,身体无力地跪到云上,沧问剑势散坠落。

第八十四章 薄情发

原来,黑雾有毒!

然而,再是无色无味的毒他也能辨出,怎么可能……

紫袖漫天舞动,似苍穹虹落,黑雾飞快散去,空中一派倾明,妙郁怀抱着沧问剑,脸上泪水涟涟,看着瘫倒云上,无法动弹的黑袍青年,“龙三太子,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爱你,敬你,本不该如此待你,可你实在是太冷情了。”

南泽闭上眼,将仙气冲向各道玄关,经络血液皆自由无畅,肌肤却被浸入了什么,全身酥麻,难以动弹。

妙郁手覆在他的胸膛上,轻柔地游移,低笑着,泪水滴入黑袍,“这是我第一次碰你,真好,噢,对了,知道你为什么会中毒么?因为你对我无情无义啊!哈哈哈哈哈……”

南泽吐出几个字,“什么意思?”

妙郁的笑微微一喘,止住,“唔,这种毒药,称作薄情发,倘若我爱的人对我有情意,吸入便没有任何反应,倘若对我没有半点心思,吸入就会浑身无力,任我摆布。”

声音忽地一狠,“南泽,你薄情寡义,自找的。”

南泽淡冷道,“妙郁,你会为你今日所做的,付出代价。”

“哦,是么?”手指横过薄凉的唇际,桃花眼中的绯光熠熠灼人,“既然要付出代价,我就好好地享用一番,待那一天到来,下场再如何不堪也无悔了。”

“通通给我回去。”一声令下,妙郁抱起龙三太子,穿过一众惊讶又恐惧的渺仙,飞向不远处的音屏山。

沧问剑穿过右胸,本该是要刺向楚赤暝偏左心脏正中的一剑,因她个头矮,将肺部上缘切落,五百年前,世独千的凌绞之掌,正正落到心口中央,稍微完整的便是边缘部分,如今,心肺算是真的残缺了。

冷真看着斜缠过前胸后背的纱带,久久不语,抬头对上楚赤暝隐忧的目光,小手摸向他的脸,“毕竟是仙人之躯,死不了的。”

“别乱动。”他轻声制止,拿开她的手,将她从怀中放到榻上,“灵丹妙药虽好,恐怕也要躺上几个月。”

冷真不悦地嘟囔,“还要寻碧侨呢!”

楚赤暝挑了挑眉,将她的衣襟拉拢,“忘记了?冥界和人间已经找遍,不过倒是可以心无旁鹜地思索其他对策了。”

冷真看了一眼华帘,疑惑道,“父君与母君说是要为我端来薏米桃花羹,为何一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

楚赤暝眉头一皱,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去看看。”

起身时,华帘被挑开,一个仙鬟端着羹汤款款步入寝房,楚赤暝顺带接过,问,“央胤仙君和珞瑶仙子在么?”

仙鬟如实答,“两位主仙下山去了,大概又是寻碧侨小仙了吧!”

楚赤暝执腕的手紧了紧,“知道了,你下去罢。”

榻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他匆忙将羹汤置于案上,冷真已经起身,正费力地弯腰拿绣鞋,他揽住她的肩,轻柔地将她按躺到榻上,“真儿,冷静点。”

冷真不断挣扎,“父君和母君亲口答应我,不去找南泽报仇的。”衣襟滑开,洁白的纱带沁出一片血红,楚赤暝迅速制住她的穴道,有些愠怒地低喝,“别动。”

她睁大眼睛,泪泽闪动,“我只愿从此安宁,受伤一事,就算了罢。”

楚赤暝叹了叹,手从她的额头抹下,她的眼睛不可避免地闭上,睁开时,见他注视着掌心的水泽,轻声道,“这一道剑伤,终归会好的。”

他从帷帐上取下罗帕,小心翼翼地为她逝去湿痕,语气淡中带狠,“我恨南泽,希望他死,他死了,就可以彻底清净了,我们相约的这一世,他偏偏要干扰,害你为我挡剑,受了这么重的伤,他难道不该死吗?”

冷真吃惊道,“你在说什么?”在她眼中,楚赤暝虽然关怀她的伤势,但他是那样看开一切的悠然男子,不会将自己陷入纷争的漩涡,他是……变了吗?

楚赤暝声音骤然一冷,“你受伤时,若不是急着送你回瑾莱治伤,我定要取了他性命。”他看着她,神色稍微柔和,“冷真,你可能以为我变了,实际上,我依然是我,是你一向不太了解我。”

冰凉的小手握住他的手腕,“赤暝,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楚赤暝艰涩道,“你终究还是爱他的,我懂。不过,即便当他是陌生人,刺你一剑,也是要还的。”

冷真摇头,眼中充满急切,“可他不是陌生人,他是辰沐海龙三太子,瑾莱与辰沐海好不容易仇怨两清,不要再起任何矛盾了。”

他沉默很久,在她目光的催促中,终于道,“好。”

毕竟是明理之人,追本溯源,鉴于起因是妙郁偷袭冷真,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在辰沐海边一谋合,折向音屏山。

此时已是黄昏,妙郁填饱了肚子,脸上漾着春意绰约的期待,将龙三太子放在端卿大殿后院的软垫玉椅上,面向仙池,摆得端端正正。

她施施然点足踏向仙池,注视着他,眼波流转,柔媚斜飞,唇角含笑,手一扬拿下钗,挽起的那部分棕发散落下来,映衬着西下夕阳,碎金窜移,风情朦胧撩人。

她的手移向腰带,浅声道,“三太子,我美么?”

南泽却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眉峰微蹙,冲了无数次穴道经络,仍然无法动弹,他不怎么要紧,重要的是冷真究竟如何了?

冷真,你果真是不爱我了吗?是不是曾经越执着,放弃时越决绝?

妙郁吃吃一笑,“别奢望了,冷真那贱人不会来救你的,她与楚赤暝卿卿我我,哪顾得上你啊!看,对你从一而终的,只有我一个。”

一拉,粉色腰带携着淡淡体香,抛落池中,妙郁款款踏向座前,紫衣从肩头滑下,白嫩的酮体闪着柔和的光泽,逐渐显露,倾身附向龙三太子,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在他身上轻轻扭动,手臂缠过他的脖颈,唇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三太子,我们一夜沉欢,直到天明,如何?”

紫衣落到椅前,除了私处遮着块布,妙郁全身一览无遗,修长的玉腿穿过座椅空隙,骑到南泽的膝上,手掀开黑袍衣襟,经过厚实的胸膛,一路向下,摸到他的腰带。

南泽依旧闭着眼睛,只是眉头蹙得更深,身体凉薄似水,没有丝毫反应。

手一颤,微观之镜化作碎影,不堪入目的情景消失无踪,冷真再也没有勇气再度引开微观,她本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但由于父君与母君联手起来,他恐怕不是对手,便开了微观,不想他竟到了音屏山,与妙郁行柳下惠之事。

急促的咳嗽声突如其来,冷真捂住伤口,头探出床榻边缘,吐出一口鲜血,伺候她的仙鬟惊呼出声,跑出去拿药,冷真拉住她,断断续续地道,“不……不用……了。”

仙鬟手足无措地立在床边,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眼睛直直地凝视着虚空,心荒凉如死,南泽,我可算是真正对你意冷了,这一世,果真,与你无关。

妙郁边解腰带边凑进南泽的唇,正要落下一吻,终于听到久久沉默的太子开口,冷冷道,“你再不停,我便咬舌自尽。”

妙郁一怔,忽然轻笑出声,“龙三太子竟然为这等事自杀,可真是守身如玉啊!”迅速出手,封了他的哑穴。

院外的树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晃,透过枝叶,看到院中情景,两个悄然而至的人睁大眼睛,央胤别开尴尬的脸,压低声音道,“咳,我们来得真不及时。”

珞瑶有些惋惜地叹道,“原来……幸亏冷真没看见。”

吻终究是落下,腰带也被轻而易举地解开,妙郁的唇边漾起一抹得意的笑,舌头却怎么也抵不开南泽紧咬的齿关,神色一恼,游在腰部的手迅速下移。

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神光乍现,妙郁一惊,动作顿了顿,只听一声怒斥“妖孽”,袍影贯体而出,落到仙池之上,沧问剑迅速化出,向依旧搂着座上躯体的赤身仙子刺去。

“动手。”

央胤和珞瑶对视一眼,掠向院中,双剑交叉劈下,妙郁眼中绯光一烁,黑雾从周身蓬开,遮蔽了后院一切景致,“咚”,一声水响,水珠溅起数丈高,三剑在座上躯体胸膛处相击,扑了个空。

“哈哈哈哈……”仙池一颤,妙郁冲出水面,紫衣已穿回身上,长袖穿透黑雾,卷向南泽,“魂魄离体,你聪明……”

南泽双掌圈合,引开一个青光漩涡,大风席卷,黑雾散向八方,沧问剑扩延开去,恰恰被紫袖缠住,妙郁得意一笑,“哈,三太子,自动送上门了。”旋身而起,力量不断注入袖中,牵引向后。

南泽手指分点剑身,两道虚剑随之而至,妙郁大吃一惊,正要脱身而出,沧问剑翻腾几转,搅成几大死结,她迅疾从手腕处劈断衣袖,侧身险险避开,脖颈忽然一凉,两柄白剑交叉架在她脖颈上,将她压到仙池边缘。

“妙郁仙子,你总是不安分啊!”珞瑶冷笑,“不过,这次又落到我手中了。”

“龙三太子。”妙郁注视着凌空踏在仙池上的黑袍魂灵,他透明了许多,看她的眼神却恨得那么浓郁,让她的心更加绝望疼痛,“若非对你有情,我又何必这般作贱自己?若非你无义,我又怎会做出这等羞辱之事?”

南泽神色冷峻,没有任何波澜,张掌一吸,妙郁仰首发出凄厉的惨叫,口张开,一颗黑色的珠子从中跃出,落到他掌心,倾掌一覆,炽烈之焰向下燃起,伴随着恶灵尖锐的叫声,珠子在下落中化作齑粉。

妙郁怔怔地看着,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我又成废物了,不,不……”最后一个“不”字音陡然一提,她猛地将脖上的两剑推开,不顾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淋,向珞瑶扑去,“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为何这样狠毒?”

珞瑶沉静地退后一步,指尖点向,妙郁的身体僵在原地,眼中尽是恨,“珞瑶,你的女儿心肺残缺不全,你也要废掉别人吗?哈哈哈哈……”

珞瑶似嘲非嘲地看着她,“冷真好歹神志清醒,你却疯了,冷真好歹放开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而你却万劫不复。”

南泽杀气腾腾的脸在眼前闪现,沧问剑从妙郁的眉心移到胸口,“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

妙郁眼中铮然滴落一颗泪,“你将我杀死好了,那么多年的光阴,我苦苦恋着你,而你却是个冷血无情的烂人,根本不值得,你不是说要让我付出代价吗?让我看看,惨重的后果是什么。”

南泽注视着虚空,沉默良久,终是忍住一口气,愤愤丢下一句话,“确实不值,不过,一切是你自找的。”

沧问剑化开,他走向座椅。

第八十五章 它日孤去魂

座上的身躯厚实的胸膛裸露着,在渐临的黑夜中微烁着月牙般的光泽,南泽张掌一吸,仙池中腾起一股水流,从头顶洒下,再以仙气将湿痕蒸干,拉好衣襟,系上腰带,双掌托起肉身,朝正东方向御云飞去。

央胤疑道,“三太子不会是去瑾莱吧?”

珞瑶思忖道,“看不出他中的是什么毒,恐怕瑾莱也没有解毒的灵丹妙药。”

“哈哈哈哈……”被止住穴道的妙郁一阵大笑,脸上尚挂着未干的泪痕,“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解毒,南泽,你无情无义,活该……”

央胤淡淡扫了一眼妙郁,“呃,依我们与龙三太子这层淡薄,甚至略带仇恨的关系,有必要威逼她交出解药吗?”

珞瑶想了想道,“确实没必要,可真儿右胸上受的那剑,究竟该算在谁的身上?”

央胤款款道,“先理理,起初,倒是龙三太子先偷袭楚赤暝仙君,妙郁仙子趁真儿看得着迷,又偷袭了真儿,唔,楚赤暝抽身救了她,三太子把握住机会,刺向楚赤暝,真儿替他挡了一剑。”

珞瑶摆手道,“绕来绕去,我头晕了,只知道罪责该归于妙郁和三太子。”

妙郁一声冷哼,“有什么恶毒的手段尽管使出。”

枝叶窸窸窣窣地响起,杀气在空气中涌动,十几名埋伏已久的渺仙袭向院中,仙光大耀,灰影遮天,央胤剑眉一沉,身体旋起,掌心迅速凝起一团光圈,散作无双柄细小的光剑打出,连续不断的惨叫响起,渺仙纷纷坠下,央胤拍拍手,稳稳落到珞瑶身旁。

从袭击到结束,不过是两秒钟的事。

妙郁嘴唇颤了颤,虽然魔源之珠被南泽毁掉,眼中仍泛起了赤红色,痛恨,不甘,屈辱交织在一起。

“啧。”珞瑶摇头,“妙郁,你对龙三太子,可真是执著啊!可惜,他对你……”手腕一动,白剑扬起,刺向妙郁的右胸。

妙郁扬起一抹冷笑,闭上眼睛。

白剑在刺入一厘时止住去势,两只手指有力地钳住了剑身,鲜血从剑尖缓缓淌出,珞瑶讶然不解地看向她的夫君,“为什么?因为她,真儿的心肺,再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呵呵……”妙郁轻蔑道,“继续刺啊!再怎么样,也没有冷真那贱人悲惨。”

珞瑶目光一冷,手腕加大力道,钳住剑身的手指一叩,剑身反而从妙郁体内震出。

“你……”珞瑶终于愠怒,“难不成,你看上这只花猫了?”

央胤一怔,忍不住咳了两声,“还她一剑又如何?”他看着妙郁,“真儿与楚赤暝仙君在三生石上相约了这一世,数年后结为伉俪,她与南泽再无任何瓜葛。妙郁仙子,你既然对龙三太子情深意重,便尽心尽力去争取,去感动,而不是在背后阴他人,否则,即便是真儿不在了,也是没有用的。”

珞瑶脸上余怒渐消,将白剑化了,道,“妙郁,听好了,真儿离世之前,已与南泽撇清,你与南泽的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看你再次成为废人,甚为可怜,这一次姑且放过你,下不为例。”

妙郁咬着唇,一言不发,直到两个身影御云消失在天际,恨恨道,“冷真不死,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楚赤暝在辰沐海底寻了一番,不见央胤和珞瑶的身影,引痕殿空空荡荡,只有两名门卫把守在殿外,隐约可闻见一股淡淡的药香。

他心下揣测,应该是央胤夫妇与三太子边斗边转移,到了其他地方,然而,大概观了一下,并没有缠斗过的迹象。

只能询问。

门卫见是与三太子争冷真仙子,对三太子病情的恶化起到一定促使作用的楚赤暝仙君,不由得怀疑他的动机,其中一名咳道,“龙三太子去望君山了,说是冷真仙子葬身在那里,要收了满山的凶禽猛兽为她报仇来着。”

楚赤暝“咦”了一声,“这倒是可信,只不过你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我自然不会去了。”神色稍微严肃了一些,语气带了两分威胁,“说罢,龙三太子去哪里了?”

另一名低着声音道,“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侵犯音屏山,三太子赶去救急了。”

楚赤暝思忖着点头,“唔,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行至中途时,云翳从天际四方涌聚向中央,黑压压一片,就连脚下踏的白云也被染成了墨色,天黑了一半,却又不似要下雨的征兆。

楚赤暝抬头看了看天,一个地域轮廓若隐若现,无数面瀑布般僵凝的镜子纷呈而逝,明晃晃的光亮窜移闪耀,仿佛有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藏在暗夜中,向下俯视着他。

镜倾仙子!

楚赤暝微微一怔,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泛起,即便是在凌霄宝殿上她操纵全局,暗暗谋了他与冷真,当时着实气愤,如今而言,不过是风淡云轻的过往罢了。

月孤域本是一个隐藏的地域,倘若要显现于其它十七域上方,或者征得天庭的许可,或者借助阴翳天,避开天庭的视线,镜倾定然是擅自酝酿了坏天气,企图瞒天过海。

楚赤暝神色平淡如水,继续赶向瑾莱仙山,云翳之下,浓雾逐渐弥漫了八方,一个声音在头顶上轻而哀地吟唱,“万年苍渺月,离离域中花,思不得,枉将一腔心事托君怀,今朝绰约影,它日孤去魂……”

一滴冰凉的水滴从高空坠下,楚赤暝手轻轻一颤,掌中圆润清冷的泪珠在雾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他叹息一声,“镜倾,对不起。”

仙界大多数人看透了生死,爱恨情仇,一般不易动心,即便是有不少女仙中意他,看上的,不过是他的皮肉外相罢了,肯为他流泪的,又有几人?

镜倾停住歌声,皎月般的容颜隐隐约约,眼神怨怼痴迷,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楚赤暝,我恋你在冷真仙子之前,为何,为何你爱上了她的却依然对我视而不见?”

楚赤暝幽幽道,“知道么,有些刻骨铭心的经历,注定将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紧紧拴在一起,一起度过风花雪月,坎坷磨难,不离不弃,永世不忘。”

顿了顿,又道,“我与你无缘罢了,缘生缘灭,皆由天定,我们即便是仙人,但谁也做不了主,你常年生活在月孤域,等于斩断了情缘,又怨得了谁?”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镜倾仙子脸上滑落,哽声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独守月孤域的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楚赤暝淡淡道,“不过是你一个人的事罢了,况且,我也没有闲心听你倾诉。仙子请罢,惊动了天庭,恐怕免不了你一番惩罚。”

镜倾怔怔地凝视他,仿佛千言万语欲诉而不得,朦胧的身影逐渐隐入云翳中,白色衣祙拖曳过瀑镜边缘,没入一片明晃的光华,浓雾飞快散去,黑云飘向四方,星芒月光投射下来,隐约响起方才的歌吹。

“万年苍渺月,离离域中花,思不得,枉将一腔心事托君怀,今朝绰约影,它日孤去魂……”

泪痕在掌心未干,楚赤暝催起一层微热的火焰,蒸得无影无踪。

辰沐海离音屏山不过区区几十里,这一番对话之后,他恰好到了音屏山,意外的是,妙郁的仙山一派死气沉沉,不见央胤,珞瑶以及南泽的踪影,妙郁倦倦地靠在殿上的软榻上,两名仙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侯着。

“楚赤暝仙君,莫非是来取我命的?”妙郁未看殿外,便知来人,眸子依旧注视着殿顶,声音轻蔑缥缈。

楚赤暝笑了笑,“是关怀仙子来了,看看央胤仙君与珞瑶仙子取了仙子的命没有,既然命在,我也便放心地回去了。”

他已经确定央胤夫妇不在音屏山,不过……似乎有些不对劲,仔细地扫了妙郁全身,甚满意地道,“命是没取,魔源珠倒是废了,唔,央胤仙君与珞瑶仙子没有白来一趟。”

“你……”妙郁气结,再不顾养伤,从榻上掠出,然而,殿外已经不见楚赤暝的身影。

南泽托起躯体步入澜雪阁寝房时,两名仙鬟吓得连连后退,冷真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一只手按在伤口位置,脸色苍白似纸,目光空洞,冷冷道,“你来做什么?这是我与赤暝行床笫之欢的地方,不欢迎外人。”

南泽一惊,“你说什么?”匆匆将身体放到榻里,不由分说地挽起她的袖子,那一颗守宫砂鲜红欲滴,盈盈如泣,又诊了她的脉,脉象是处子般的跳脱灵动,他暗暗舒了一口气,眉头随即一皱,“为什么要骗我?”

“骗?”冷真嘲讽道,“我每夜与他缱绻亲吻,裸身相拥而眠,至于你认为的完全结合,待我长大了,自然会这样做。”

南泽一下子攥紧她的手,目欲喷火,“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你即使不想看到我,也不该与我说这些。”

冷真恨恨地盯着他,“南泽,我说过,这一世与你再无瓜葛,请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们都已作出了选择,你为什么还要来缠着我?”

南泽不敢相信地注视着她,怎么会,她对他,竟恨到了这样的地步,眼中满满的尽是恨,没有一丝曾经的怨怼,爱恋,哀怜,他有些害怕地起身,后退一步,四万五千年的光阴倏而流逝,原来,早已物是人非。

冷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闭上眼,“龙三太子,我要养伤了,请将你的躯体一道带出去,这是我的夫君,楚赤暝该躺的位置。”

第八十六章 情依在,人非往

南泽无言地看着她,沉默良久,道,“尽管如此,我还是赌一赌。”

冷真懒得搭理他,他与妙郁发生那样的事,又来她身边演戏,他一直在装模作样,他不累,她已经厌倦了,只盼着楚赤暝快些回来,逗她乐,他才能带给他真正的快乐。

南泽缓缓躺入自己的躯体中,目光却一刻也不离开身侧的女子,她闭着眼,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他分明感受到她散发的寒气,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寒,才会那么强烈,仿佛在一朝一夕间,所有的情意被封入冰窖。

他苦涩地想,这一躺之后,他或许会永远起不来,一生只能以灵魂的方式出现。

灵魂与肉身完全相融时,仿佛一股阳下春风吹化寒冰,手指一动,他轻而易举地坐立起来,嘴角扬起一抹释然,倾身一覆,避开她的伤口,将她压在下面。

冷真伸手拼命推他,他却岿然不动,将她小小的身体严严实实地罩住,在她耳边沉声道,“知道么,我中的毒叫做薄情发,对他人无情方中,心上人对我有情则解,这说明了什么,你终究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冷真停止挣扎,静默半晌,忽然睁开眸子,含着满眼的泪泽,抬手朝他的脸扇去,南泽眉头一皱,将她的手握住,为她拭去泪,“爱之深,恨之切,你想刻意忘记我,甚至试图恨我,可又有什么用,到底是爱我的。”

冷真咬牙切齿地道,“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南泽看着她的眼睛,“你是在恨许多事情解释不清么?我惦记着你的伤势,正要来看你,却中了妙郁的薄情发,若不是我竭尽所能将灵魂分离出去,恐怕真着了她的道了,如果你看到了,会不会又是一番误会?冷真,我不敢想象,那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误会,或许,或许我们之间真的不会再有机会。”

她怔了怔,一时千头万绪,右胸处一热,南泽的唇隔着纱布,亲在了伤口位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以前,你与楚赤暝总是让我难过,让我气愤,我依然盼着你跟我在一起。”

冷真混乱的大脑略作思索了一番,如今已没了演戏的必要,南泽或许是真的对她有那份心思,可是,为什么要是这个时候?曾经她祈求的刻骨铭心,寸寸毁在了他手中,曾经她满怀热忱,在他的打击下心灰意冷,他如今又向她索求往昔的余热,可能吗?

南泽手抚着她的脸,轻缓地移动,“让我想想,我们之前有什么误会,对了,在辰沐海边,你从高空坠下时,我抢先一步救你,只是纯粹担忧你的安危,无关道义和怜悯。你假死那一次,我混乱得难辨真假,心一片空白,几乎也死了。”

“所有人,包括你认为我做的一切是为父偿债,可我最清楚,我是为了你。凌霄宝殿上,玉帝为我们赐婚,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只是看到你向楚赤暝摇头,我便知道,你根本不情愿。”

他叹息一声,“我真愚蠢啊!倘若时光倒流,就算你拒绝,我也会借用天威,强行要了你。冷真,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唔,还有,我几次要杀楚赤暝,因为他总是不顾廉耻地阻挠我们,你骂我卑鄙也好,为了你,我甘愿成为卑鄙的小人。”

他抬首,眼中星泽点点,不再看她,“我再想想,还有什么误会呢?”忽然埋脸于她的颈间,喃喃道,“你摔了碧玉箫,为这事我打了你,想来一直愧疚,当时我说了气话,其实,我是怪你不但不爱我,还故意摔坏冰漩的遗物来气我。”

冷真怔怔地盯着那张因她而枯瘦的脸,棱角更加分明了,面颊有些凹陷,他的玄发披散下来,丝丝缕缕的光线穿过发丝,投射到她脸上,海洋气息淡淡地氲在寝房中,她恍惚第三次到了引痕殿。

南泽艰涩道,“你喝了孟婆汤,许多事情记不得了,唯独剩下对我的恨,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个清楚。”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还有两桩事,你曾遭到济霖的侮辱,曾问我是否嫌弃你,那时我没有回答,你为了楚赤暝甘愿受辱,我又如何回答你,我根本不在乎?”

他苦笑,摇头,“你灵魂转世之前,曾问我对你可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当时我以为,你是要快些回去与楚赤暝相聚,也不愿在我身边多留一刻,我又如何告知你,对你满满的情意?”

万般情绪,化作惊涛骇浪,席卷全身,冷真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南泽刺入的那一道新伤,她疼得几乎要昏厥了过去。

南泽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顺她的心口,边输入仙气,“不说了,也说完了,冷真,你看,我们本是相爱的,情路多舛,不过是一番考验,倘若你执意离开我,那么我们便败了。”

多少往事在脑海中翻腾,淡薄稀疏的往事终被墨迹晕染得清晰可辩,她几乎承载不了那样的沉重。

许多事情的真相揭开,不过是说明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原本是爱她的。

她一直苦苦乞求他爱她,为他的淡漠流了无数次的泪,待她心灰意冷,终于放弃,他却澄清所有的不是,告诉她,他是爱他的。

世间万般,最令人唏嘘惋惜的,莫过于错过。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良久无言,面对那期待和热切的目光,她嘴唇颤了颤,“我多么希望,你早些说这一番话,可是晚了,你走吧!”

“不。”他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她的肩胛骨,死死地盯着她,“冷真,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需要一次机会。”

冷真忍住泪,“我跟他在三生石上相约这一世时,与你的缘分便尽了。”

鲜血将裹伤的纱布渗得更艳,南泽的眼眸有些赤红,手覆在她的右心口上,将涌出的血轻柔地逼退,声音却坚决沉硬,“我们之间是不会尽的,不管哪一世,只要我还记得你,是注定要你了。”

他一直压在身上,丝毫没有起的征兆,冷真意识到,要是楚赤暝看到了,定会陷入难堪的境地,心中攒聚起一股火,怒斥一声,“龙三太子,请你回去。”

南泽微微一怔,苦涩一笑,“所有的事情都已明了,你还是要赶我走。”手将她垂下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你的伤是我刺的,该由我负责,我带你回辰沐海养伤,可好?”

虽是征询的语气,冷真却没有拒绝的余地,话才是刚说完,他迅速出手封住她的穴道,指尖一点流光将窗户冲开,抱着她掠出窗外。

半分钟后,央胤夫妇踏入澜雪阁,珞瑶仙子道,“隐约有一股微凉的海洋气息,龙三太子想必就在房中。”

央胤推敲道,“倒也未必,或许打着打着已经转移了无数地方了。”

挑开华帘,两人傻了眼。

按理说,南泽与楚赤暝缠斗离开后,冷真该好好躺在床上才对,难道是南泽抢走冷真,被楚赤暝一路追杀,或是,楚赤暝连应敌也要带着冷真?

一位仙鬟战战兢兢地道,“楚赤暝仙君离开瑾莱山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龙三太子确实来过,说冷真仙子的伤是他造成的,应该由他负责,便将她带走了。”

珞瑶气愤地一拂袖,“这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南泽老大不小,也忒不像话了。”

央胤道,“冷真落到南泽的手中,定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唔,天已经黑尽了,咱们要不洗洗睡吧?”

立即领了妻子的一个瞪,“你就不顾女婿的感受了??”

央胤道,“虽然我更中意楚赤暝仙君成为瑾莱仙山的女婿,但细细掐算了一下,真儿的命素不太稳定,最终是谁娶了她也说不清,缘起缘灭又是未知的定数,由他们去罢,只要真儿没有危险,我们大可不必操心。”

月华倾洒阁院,冷香幽幽,微风将仙林扯出窸窣的响动,岁月轮回,多少劫,多少情,仿佛漫天星斗,循着一定的秩序规律移转,无论是如何刻骨铭心,坎坷起落,终究是隐藏在长久无言的寂静中了。

珞瑶一时有些怅茫,“冷真的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最清楚不过,这一次大劫妄图以转世换得新的命素,不想……我早就猜到,这一次“重生”,她仍旧会与南泽扯上干系,三生石上滴血相约,娘胎重怀,仍然摆不脱这个劫数。”

央胤抬首看了一眼月轮,“我们虽身为父母,不过是局外人罢了,由冷真去吧!不干涉,不强加,不阻挠,或许才是为她好。”

经过扑空的一场小曲折,楚赤暝回到瑾莱仙山,看到空空的床榻,差点拎起仙鬟询问,可怜的丫头方才已经受了一吓,此刻几乎心胆惧裂,抖着声诉明了实情,仙君的眼睛在夜间闪着寒光,幽幽问,“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是否追去了?”

他听到回答,算是明白了什么。

第八十七章 虚实置换术

仙鬟本以为仙君会不顾一切地奔向瑾莱仙山,却只见仙君在月下凉庭中踱步,隐约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他当然知道两位主仙的用意,那种不详的预感愈加地强烈,倘若说,他最终真的会失去她,恐再也回不去曾经闲云野鹤,无牵无挂的状态,他无法怀拥一人安乐,会如同南泽十年那般重病缠身么?

引痕殿的门卫惊讶地看到龙三太子抱着缩小的冷真仙子踏入大殿,想到冷真仙子已经逝去,以为活见了鬼,但六海千山毕竟是仙境而非人间,魂灵之事虽非司空见惯却也见怪不怪,关注的其实是冷真仙子为何复活并变成了孩子。

“你们以后不用守卫了,公文之事,我定会处理好。”修长挺拔的身影在殿中停住,背对着门外淡淡吩咐,听得异口同声又小心翼翼的“是”,南泽挑开门帘,闪身入了寝房,将怀中人放到床榻上,解开她的哑穴。

“南泽,你枉为君子。”这是冷真终于能够开口时说的第一句话,她瞪着他,“夺人之妻,这算什么理?”

南泽垂头注视着她一会,在榻边坐下,手肆无忌惮地抚向她的脸,“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夺人之妻?你才是一个小女孩,便嫁人了?”

冷真“哼”了一声,“天庭规定在这个年龄不能嫁人么?”

南泽凑近她,在她唇上深印一吻,“天庭规定,不能吻有夫之妇吗?”

冷真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放我回去。”

南泽皱了皱眉,“噢?是放你回去,与他缱绻亲吻,裸身相拥而眠吗?”

他凝视虚空,“我一直怀着那样的心愿,若你能够再回来,我定要好好待你,把你想要得到的给你,把最好的幸福给你,把对冰漩还要刻骨铭心的爱给你,十年颓废如一梦,你可算是回来了,可,你是真的跟了楚赤暝,一点余地也不留给我。”

冷真的气消了不少,静静地看着他,“我既然已经选择跟他在一起,就不会背叛,况且,我对他是有感情的,龙三太子,你想让我成为言而不信,薄情寡义的人吗?”

南泽心一痛,“是,我就是希望你对他言而不信,薄情寡义。”

冷真咬了咬唇,“将我穴道解开,让我扇你一巴掌。”

南泽将她的后背托起,拉开她的衣襟,将染血的纱布层层掀开,“倒不是怕你扇我,只是解开后你会闹出大动静,让伤势更加恶化。”

最后一层纱布解开,他看着伤口上混着血的药膏,说了一句,“楚赤暝给你上的药,不如我给你上的好得快。”便起身走了出去。

冷真贲起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莹白积起两堆小雪峰,春风过拂般撩人心神,那一道伤口便横亘在右胸上边际处,分外显眼,她又羞又愤,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龙南泽,他竟是一副淡然若素的模样,让她不由得猜测他其实包藏了祸心。

正兀自忐忑着,淡青色的华帘被撩开,南泽端着一个银盘走进寝房,盘中摆着一条洁白的纱布,三个不同形状颜色的小瓶,处理伤口的其他什物,他将她移进去里侧一些,在榻边放下银盘,看她一眼,淡淡道,“瞧你那眼神,怕我吃了你不成?”

冷真一声冷哼,“光天化日之下,你强行脱了我衣服,快替我穿上。”

南泽拿起叠在盘中的一块消毒洁布,轻柔地点在伤口上,寸寸移动,“已经是晚上了,以后的夜晚,你只能睡在我身边。”他将她翻了了身,继续清理后背的伤口。

冷真眼眶有些湿,“求你,让我回去。”

楚赤暝不见她,定然十分焦虑,他是从未伤害过她的人,一直带给她温馨的人,让她拥有安全感的人,她十年之后的夫君。

悠楚的男仙虽是很多,他那样的,却是难觅。

她不会背叛他,绝对不会。

南泽动作顿了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幽幽道,“不可能。”他将不同的药膏混合,敷到伤口上,“我们彼此相爱,你又何必刻意为难自己?”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冷真沉默了一会,道,“榻旁屏风后的里间,还留着冰漩仙子的遗体吧?你看,她是你的旧梦,你是我的残梦,我们在一起是不完整的。第一世,我是蓝色紫阳花,开在引痕殿前院,朝朝暮暮,见你们那般相爱,甚至立下了天荒地老的誓言,而今,你依然对她念念不忘,你爱了她几万年,恐怕此生都不会释怀。”

纱布经她后背的伤口,穿过胳肢窝,停住,南泽苍白的脸上沁着细汗,然而,却不是劳累的征兆,仿佛凝出的寒冰晶,他嘴角泛起一丝艰涩的苦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何必……”

“我不是计较这个。”冷真打断他,“即便我因此伤情,也当然知道绝非是错,过去岁月过去事罢了,况且,你们心无旁鹜地相恋,专注于彼此,着实令人羡慕钦佩,而几万年的光阴,我在瑾莱相守,你知与不知,知后爱与不爱,都不是错呵!只是冰漩成了你心中的一块疤,一刻伤痕累累的心,又如何来好好爱我?”

最后一点药膏敷尽,南泽沉默着,纱带经过她的胸脯,缠裹了三周,将多出的部分塞到肩窝下,摩捻平整,沉声道,“那你就是我的药,最好的药。”

冷真平静道,“看吧!你是因为对冰漩太痛苦,才要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都说想要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爱上另一个人,你一直在苛求自己,实际上爱的只是冰漩而已。”

南泽目光更加沉黯,手猛地攥住毯子,“我对你完全由心而发,十年颓废,还证明不了什么吗?倘若说转移心思,完全可以选择别人,我为何独独对你执著,即便你跟了别人,也要不顾一切地夺回,冷真,你说出这样的话,是在不屑我的一片真心吗?”

冷真道,“说是你笑时若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还是一株紫阳花时,我倒是经常见着你对冰漩微笑,唔,果真是那样,你总是对我苦着脸,你说你爱我,你就笑给我看看。”

南泽看着她,没有一丝笑容,眼中满满的都是伤。

“呵呵……”冷真轻笑起来,“让我回去,你让我回去,只有他才会让我幸福,只有在他身边,我才知道什么是快乐。”

南泽目光一寒,垂下头,唇重重地落到她唇上,她睁大眼睛,紧紧咬住齿关,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抵开,温热携着微苦的凉意缠裹住舌头,辗转不停,他的玄发散落到她洁白的胸脯上,随着动作引起阵阵酥麻的感觉。

冷真要张口痛斥,要用舌头抵走他,反而刺激了他,舌头几乎抵达了她的舌根,整个包围了她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吻得更加缠绵疯狂,他一手微托她右边身体,让她受伤的部位不受到一点伤害,一手捧住她的小脸,她欲动而不得,眼中都是焦虑,愤怒,绝望,心中的情绪却完全不由她,竟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或者是,她拼命抑制住变化,却终于敌不过潜意识深处的永眷。

时间,仿佛一万年那般漫长,混沌中却又十分短暂。

冷汗滴到她的脸上,冰凉刺骨,她竟轻轻呻/吟了一声,这提醒了陷入痴迷状态的三太子,?他终于停下来,胸膛贴着她的左心口,凝视着她,呼吸有些粗浓,“冷真,我们重新开始,可好?要是你再出口伤我,我就再堵上你的唇。”

冷真一言不发,目光涣茫。

许久,南泽眼中的希冀一点点冷却了下去,“我知道你为难,可你说,如何才能重新开始呢?让他在你的生命中,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让你对我,一恋一生,不分半点与他。”

冷真想,再也来不及了,她不会回头,不背叛,楚赤暝说她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是背叛之意,那么,她在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后,这一生便要跟定了他。

她看着他,“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南泽怔住,眸中黑流缓移,仿佛静静燃烧的地狱之火,终于,他垂下头,枕到她左心口上,“那么,倘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做?”

绯光一耀,引痕殿的大门轰然打开,红袍身影匆匆进入殿中,然而,寻遍了寝房,书房,不见两人的踪影,引开微观之镜,却可以看到他深恶痛绝的那个人正覆压在冷真身上,头附到她耳边,悄声低语,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场景却可以确定在引痕殿的榻上。

赤薇剑窜移着万点流荧,幻化千条光影,指向空荡荡的大榻,赤狐仙君冷声道,“南泽,你可考虑过,为了躲避我,耗尽一半仙力虚实置换空间,待实境出,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什么?”冷真不可思议地惊呼,“你竟……”

随即才反应到是楚赤暝来了,她还盼着他将她带回去,不想南泽已经提前布下了防御。

南泽手指横在她的唇上,“为了你,即便是散了全身仙力又如何,我只想在幻境维持的半个月内,让你回心转意。”

半个月!

冷真睁大双眸,有些恍惚地觉得南泽成了一个强占他人妻的流氓,可是,她原本不是一直想跟他在一起吗?事过境迁,重新抉择,竟是这样的不堪!

在她看来,南泽已经成了一个不可挽回的过去,即便她对他旧情未灭,也会随着时光逐渐稀薄,直到无迹可寻,她与楚赤暝定了来生之约,她要当的是他的妻子,一直走下去,不离不弃,不背叛。

“咔嗒”一声裂响,床榻在绯光中迅速分成两半,抛到殿顶,又坠落在地,尽管知道是以实物形式呈现的虚景,他终是忍不住下了重手。

然而,虚实置换空间之术不但凝了令人捉摸不到,无处下手的仙力,还与施法者的意志紧紧联系在一起,在虚境中根本影响不了实境中人的意志,也就是说,除了施法者可破此术,其他人,即便是仙法再高,也只能束手无策。

楚赤暝攥紧赤薇剑,指间几乎要滴下鲜血。

“真儿,我一定会来救你,顺便将畜牲解决了。”

第八十八章 蟠桃盛会

三月三,王母诞辰,按例要召开一年一度的蟠桃盛会,请柬下达十八域以及人间一些得道真人,楚赤暝,南泽,珞瑶,麟晟等仙法高深的六海千山仙人在邀请之列。

冷真仙力平常,平时又极懒散,貌美不成为邀请的缘由,她一如既往地落选了。

使者捧着请柬踏入引痕殿,左右寻不到龙三太子的身影,只好先去麟晟殿,将麟晟的那一份呈上,并顺带打听龙三太子的下落。

麟晟看一眼使者手中的另一份请柬,颇为惋惜地道,“三太子不幸生了重病,为了避免人叨扰,专门结了一个幻境养病,进不得,打不破,恐要半个月才见着他。”

王母娘娘遗憾道,“每次蟠桃盛会,龙三太子南泽可算是六海千山的代表,不料今年却病了,熟透了的紫纹细核,六海千山有五个名额,他的恐要留给其他仙人了。”

紫纹细核是蟠桃中最珍贵的品种,九千年成熟一次,能够吃上一颗,是所有仙人最大的期许和荣幸,因吃了能够永世不灭,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请柬书到时,正是南泽掳走冷真仙子的第三天,那道直直贯穿后背的伤,在灵药的作用下开始痊愈,南泽解开她穴道,却封住她一身仙法,将她扶下床,说是去观景游玩。

“我不去。”冷真三日不见柔情半分,冷冷道,“我只想回瑾莱。”

南泽揽住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好,那我就带你会回瑾莱。”

一路的景致有虚有实,辰沐海清凉依旧,然而,冷真见着那样的景致,却吃了一惊,只见海上盛开着无数紫阳花,波浪形叠纵,蔓延向遥远的边际,细碎的蓝色花瓣簇拥成一支支绣球状的花朵,仿佛为美而聚在一起的蝴蝶,蓝光析出,笼罩偌大的空间,似在梦幻中。

南泽眼中泛起些许星芒,“你前世今生源于辰沐海,五万年前,我折损了你,如今,可算是让你重新回来了,你看,尽是你,只有你。”

再也不会折下你,点缀爱人的草环。

因为,你就是我的爱人。

冷真的眸子有些疼,移开视线,“我不喜欢蓝色紫阳花,前世,你折损得好,最好是将我的一缕精魂也散掉好了,免了今生无休无止的纠葛。”

南泽似乎习惯了她三日的漠然,沉默了一下,道,“那我今生就没有妻子了,况且这不是纠葛,只是我们之间最终在一起所要经历的坎坷而已。”

黑袖一挥,海上紫阳花层层消散,化作无数流荧湮灭在半空,蓝光逐渐淡去,海天之间,终于恢复一派清明。

冷真又看到,辰沐海丘陵起伏的岸边,不知何时成了灵峰拔节的万丈深渊,仙光交辉相映,清雾缭绕,古树参差,百花齐放,底下似有一潭望不到边际的幽湖,碧芒析折,渗入纷呈的迷象之中,仿佛幻境落九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薄凉的海洋气息。

那一瞬间,有什么直撞心房,她几乎要流下泪来。

怔了一会,有些茫然道,“这是去哪里?我要回瑾莱。”

南泽揽过她的腰际,轻而易举地带起,飞入幻景之中,在耳边道,“凝入一半仙力,场景可以随着我的意念改变,这正是回瑾莱的方向,只是六海千山的景致忒一般,我便改了改,唔,喜欢么?”

他的速度不疾不徐,雾气和光芒纷纷后退,一处时空一处景,奇妙绝伦,美不胜收,气氛薄凉舒适,唯一的温度便是他贴着她后背的胸膛,他呼到她发间的热气,她心口猛地一痛。

南泽,你可知道,无论你如何做,也是没有用的。

他不过是过去的一个残梦罢了,她想,终归会了无痕迹的。

“风景很好。”她淡淡应了一句,却几乎没有赏景的兴致。

“那就好,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我随时为你换景。”南泽侧脸注视她,眸中浮起一丝告慰。

那只揽住她腰际的手,温柔却有着十足的力道,她无法挣脱,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

蟠桃盛会,天宫十八域,各路被邀请的神仙纷纷落座,月孤域的镜倾仙子虽没接到请柬,然而,她原本是生于瑶池钟乳石下一方水域的荷仙,舞姿堪称一绝,受命领舞献众仙。

瑶池外便是无边的桃林,夭夭花瓣,灼灼其华,仿佛燃烧在雾气中的火焰,到处是桃花醉人的芬芳,到处是诱人的鲜桃香,不时见枝条上飘扬着一缕丝绦,唔,那是某些仙人对心上人欲露未显的表白,据说是将诗句写于彩绦上,若是所恋的人碰巧看到了,便是缘分。

楚赤暝坐于东侧,神色很是郁闷黯然。

不仅仅是冷真被南泽掳走的缘故,方才他游逛桃林,本来对彩绦没有一丝兴趣,因他仅相信与冷真的缘分,熟料一阵微风掀起一株桃树上垂挂的彩绦,上面题的一首诗跃入他的眼帘。

“楚喻曼珠华,赤焰比桃花,只作今世瞑,下生别相眷。”

落款是镜倾。

别,是以另一种方式的含义。

楚赤暝怔了一会,仿佛桃林中闪过镜倾清雅端庄的容颜,他微微皱了眉,向前方看去,不见镜倾的踪影,盛会在即,锦铃催促游玩的仙人尽快落座,他只得带着疑问离开。

而后,便是神色更加不好的形容。

水滴清音,仙乐鸣奏,瑶池仙子踏莲而舞,长袖灵动飞扬,流雪回风,时而足尖撩水,挑溅百丈细碎波光,半空朦胧复清明,仿佛薄幕飞快拉开,露出三月一绝景,善睐的眼魅色斜飞,只一望,足以使人心智错乱。

那领舞的仙子更是倾倒众生,身子纤弱得浑不受力,点于初露的荷尖尖,竟在瞬间舞出万般风情,然而,她的眸光不似其他仙子那样随处飘转,始终注视着东座,嘴角浅笑,眼波盈盈,似乎要凝出一滴泪来。

楚赤暝垂头酌酒,又仰首饮下,虽是瑶池佳酿,却喝不出半分味道,引开微观之镜,南泽正搂着冷真飞过一个织的幻境,虽然看着刺眼,倒也不如他三夜脱尽她的衣物,再赤身拥着她睡那般令他愤恨,怒气上涌,执杯的手猛一用力,一声轻响,杯柄落到玉桌上,他急忙托住杯底,才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

镜倾眸子黯了黯,舞步翩跹,如白蝶展翅,向他款款移近。

王母颇为感慨,“龙三太子今年因病缺席,真是可惜,属于他的紫纹细核桃恐怕要另赐他人了,唔,赏给谁呢?”

六海千山被邀请的仙人共二十名,紫纹细核桃其中一颗赐了珞瑶仙子,楚赤暝因曾散了仙元,又怠于打理羽漱仙山事务,故没有落到他的头上,此刻,没有获紫纹细核桃的仙人眼中燃起强烈的希冀,楚赤暝又酌下一杯酒,皱着眉饮下。

王母的目光逐一扫过各位仙人,最后落到楚赤暝身上,叹了一声,“楚赤暝仙君虽然近些年有些怠慢,但比下足足有余,便赏于楚仙君罢,希望仙君今后多关照一下自己的地盘,可千万不能迷失了。”

楚赤暝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转瞬即逝,拱手道,“多谢王母恩赐,王母教训得是。”

是的,他该回羽漱了,那才是他的家,他一手壮大的势力所在,他是个男人,散去的仙元也凝聚了,不能这样寄人篱下。

但,他要带走冷真,她是他的人,他十年后的妻子。

王母垂袖示意,一个仙鬟端着一颗紫纹细核桃到他座前,献上,又施施然离开,一阵淡淡的馨香随之而至,略一抬眼,镜倾已经到了距他半丈远的位置,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倾,一声轻讶,弱弱地倒向他。

在座的仙人大吃一惊,纷纷起身,然而,必然已经来不及,珞瑶仙子的座位正在楚赤暝右边,她靠在座椅上,悠闲地摇着扇子,另一只手把玩着紫纹细核桃,已经咬了一口。

楚赤暝知道,珞瑶定不会去扶镜倾,若他无动于衷,仙界不知道会如何讨论他,他心中不喜镜倾,然而,扶不扶,却是一个道义问题,无论她是故意还是其它。

镜倾就要摔到在地,离座的仙人动作再快,却都隔了一定的距离,红衣掠出,楚赤暝俯下身,镜倾仙子的腰正正担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将她扶起,她雪白的光足一滑,整个身子跌入他怀中,浅吟一声,“仙君”,纤指覆到他胸膛上。

楚赤暝迅速抬手,肩带人坚决地推开,压低声音道,“镜倾仙子,请你自重。”

镜倾眼波盈盈,似乎盛了两汪泪水,借助他的力向后踏舞离去,发怔的其他舞仙终于回过神,伴随翩翩起舞,缥缈婉转的歌声似有若无地荡起,“楚喻曼珠华,赤焰比桃花,只作今世瞑,下生别相眷……”

不断重复,不断循环,一些仙人解其意,别有深意地将目光投向楚赤暝,不懂的,也听的如痴如醉,摇头眯目,仿佛入了一场红尘痴梦。

第八十九章 真正的缘

冷真一步步拾级而上,环顾一花一木,没有一丝变化,手依旧被南泽握住,柔,却挣不脱,她惯性地不再作努力,只问,“这是真的瑾莱?”

黑袍衣角曳过阶梯,带起“窸窣”的轻微响动,南泽垂眼看她,“是真的,不过,你看不到家人,因为我为他们置换了一个虚景,就像在引痕殿房中一样。”

冷真想起,三日前,楚赤暝急切地在虚境中唤他,愤怒而无奈,再是十二日之后,南泽出境,后果不知会有多不堪,她一时茫然,心中隐隐担忧。

澜雪阁后院,第五扇屏风已经绘好,细腻的画风中透出一股大气,微风阵阵,墨香沁鼻,她不由得猜测楚赤暝是否就坐在紫荆木下的桌旁,把盏观赏,念着她。

南泽幽幽道,“今日蟠桃盛会,他不在的。”

冷真犹豫了一下,道,“你已经打不过他了,趁他不在,额,没有守株待兔,让我留在瑾莱吧!你先避避,等仙力恢复了再出现。”

南泽凝眉看她,“你当我是懦夫?”顿了顿又道,“我就知道,回到瑾莱,你定然不愿走了。”

冷真揣测,南泽这般强硬,定然吃软的,她咽下一口口水,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仰首,水汪澄澈的眸子注视他,以糯到足以使人化作一堆泥的童音道,“叔叔,让我留在家吧!这里才是冷真应该待的地方呢!”

南泽怔了怔,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已将她抱起,在她耳边沉声道,“叔叔要你。”

蟠桃盛会进行了两个多时辰,已经意尽阑珊。

“啪嗒。”一声轻响,余光似乎扫到一点嫣红的颜色,楚赤暝唇边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摇摇头,将举起的瑶酿一口饮下,放下杯盏,道,“龙王大仙毕竟是有妻室的人,怎会被色迷了心窍?”

左边正是澳若海龙王任衿,一听此言,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匆匆撩起袖子擦掉案上的鼻血,又拭了拭鼻下,低声道,“是那镜倾仙子实在太美了,咳咳,我只是一时走了神,可千万不要告诉内人啊!不然玉玺又要被她拿去摔了。”

楚赤暝抬眼看向瑶池,只一瞬间,镜倾仙子微颦展笑颜,仿佛春风吹散涟漪,浅雪初化,虽盛会已经到了尾声,舞仙皆有些倦怠,她却舞若开始时,长袖纤蛇缠柳般逶迤飞扬,空气被撩动若隐雪回风,灵动清新,众生皆寂,裸足一一点过荷尖,眉间的朱砂嫣红似血,与波光盈盈的眼眸一道凝视他。

他皱眉倒下一杯酒,饮下,苦味在口中漾开,若非镜倾一直幽闭在月孤域,早些对他如此,她或许会成为他的怀中人,只是,他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便是永远,山无棱,至死不渝。

此生有冷真,夫复何求?

王母悠悠赞道,“今年的蟠桃盛会虽少了龙三太子,但镜倾仙子倾倒众生的舞姿,弥补了这一个缺憾,众仙赏得是怡心悦目啊!说罢,镜倾,你想要个什么赏赐?”

镜倾立于荷尖,敛襟施了一个礼,似乎犹豫了一下,道,“镜倾想,想要离开月孤域。”一双明镜般的眸子仔细辨着王母的神色。

珞瑶手中的紫纹细核桃已经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核,表情漠然,眼中却有些莫测。

冷真的这一场纠葛,不知镜倾牵扯进来又是什么样的局面,楚赤暝对冷真执著专一,正因为如此,事情才会更加复杂。

不过,镜倾仙子很聪明,她没有直接请求王母赐婚,令楚赤暝厌恶,利于今后有机会步步深入,比妙郁要高明许多。

楚赤暝眉头狠狠一蹙,他知道女人一旦纠缠,定然十分麻烦,难不成,走了温良玥,来了镜倾么?

王母点头道,“月孤域冷清空寂,你一留就是几万年,无依无靠,心事无所诉,可真是为难了,既然不惯,便回到西宫别院吧!”

镜倾眸光漾烁,扫过楚赤暝平静的脸庞,情不自禁地跪下,施了一个重礼,“谢王母娘娘,镜倾来生结草衔环,必当厚报。”

座上的仙人们都不由得怔了怔。

王母娘娘叹息一声,“要是知道你如此渴望出月孤域,本宫定会早早了了你这一桩心愿,众仙还以为你是真的将月孤域当作栖身之所呢!”

镜倾歉声道,“是镜倾耐不住冷清,也盼着时常与诸仙击箸谈笑,合乐而歌,过悠然的日子。”

却不料,此一出,才是劫难的真正开始,从未有一天日子是悠然。

可算是挨到蟠桃盛会结束,楚赤暝与珞瑶一道下六海千山去,镜倾并没有跟随,而是去了西宫别院打点,末了时,王母蔼声问在座的仙人可有对月孤域感兴趣的,大家都低了头,作一番倒酒欲饮的模样,王母只好命镜倾仍管辖月孤域,只不过许她任意出入的自由。

楚喻曼珠华,赤焰比桃花,只作今世暝,下生别相眷。

脑海中不断跳出桃林中撞到的那一首诗,楚赤暝神色很是黯然,并非说他对镜倾动了心,只是天定的缘分在蟠桃园中从未出过差错,恰恰遇到命中的那人表了意,一向是双双修成仙侣,鹣蝶情深,悠然快活,羡煞旁人。

冷真才是他的缘,他为何却又看到镜倾赠的情诗?

难不成,上天为他安排了两段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镜倾那一份,他不要,他会竭尽所能,毁掉,不留余地。

一种猜测在心中一闪而过,他不由得一惊,不,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冷真还在辰沐海,被南泽强占着,楚赤暝闭上眼睛,拳头猛地一攥,微微颤抖。

恨,恨欲狂,却又不得不让自己保持理智。

乱,特别乱,他分明预感到,天宫月老是在与他作对。

白云不疾不徐地飘向六海千山,珞瑶道,“再是十二天,冷真便能出虚实幻境,她不过是人间十三岁的模样,龙三太子也算有德之人,断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楚仙君不必太过忧心,至于镜倾,躲着些便是了。”

楚赤暝苦涩一笑,“珞瑶仙子先行一步罢,我去办些事。”

红衣翩然一展,惊鸿般掠起,人已抵了天缘,仿佛一点朱砂,镶嵌在朗朗苍穹,转瞬消隐,无影无踪。

由楚赤暝御的云在半空停住,珞瑶微皱眉头思忖,轻轻一叹,含着无限惋惜的意味。

绝非只因冷真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她有一种预感,楚赤暝怕是做不得瑾莱仙山女婿的。

仿佛有更深的缘由在操纵着一切。

月老正绕有兴致地透过堪界镜观天下天宫十八域以及尘世男女,案上置一本婚姻簿,一玉篓子的赤绳,有的已经相互缠结在一起。

宽敞的殿门霍然映入一派火红的颜色,月老迅速将堪界镜关掉,匆匆起身,那人移形换影般,很快便到了眼前。

“楚,楚赤暝仙君……?”

月老疑惑又惊讶,不知来人何意,再看楚赤暝的脸色,心中更加不安。

楚赤暝的目光落在厚厚的簿上,淡淡道,“无非是想看看,我的那一段姻缘。”

月老情绪稍微平甫,抱拳郑重道,“无论是仙界,抑或人间,姻缘皆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不过,见着楚仙君如此急切,老身倒是可以透出半分。”

楚赤暝抬眼看他,“噢?”

月老打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引向大殿旁侧落座,又命仙鬟呈上茶水,有些欣慰地道,“此处虽不宜打扰,但楚仙君也来得正是时候,仙君的那一段姻缘,已经开始有预兆了。”

开始有预兆,什么叫做开始有预兆?……

楚赤暝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盏外。

月老暗自高兴,阴霾一扫而光,楚仙君这是激动不能自己了呵!

却听得克制低沉的问话,“所谓的开始,是不是始于十年前,仙人一生长达几十万年,即便是已经进行了百年,千年,也可说是刚开始的。”

月老不解,“楚仙君恐是误会了,仙君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几日应该可以判断得了,况且预示的那一段缘分已经很明显。”

“嘭。”

杯盏重重地落到案上,杯壁倏而延伸开无数裂缝,涓细的茶水渗出杯外。

侍茶的仙鬟低呼一声,后退一步。

月老落下的心再度提起,上下忐忑,“不知老身的话,是否得罪了楚仙君?”

身躯霍然挺立,红衣忽地张鼓而起,邪魅的风姿卓然绝世,只是杀死浓烈,仙雾源源不断地涌向前方,赤狐仙君死死盯着童颜鹤发的老者,一字一顿,“是你,安排的这一场姻缘?”

月老浑身轻轻一抖,在灼灼逼人的目光中难以逃遁,小心翼翼地回,“大千世界,不少姻缘确实由老身牵线,但也有一部分冥冥之中已形成定数,老身只负责记载在姻缘簿中,楚仙君的情形,正是后一种。”

楚赤暝心口一疼,手向月老伸出,“姻缘簿。”

月老又惶恐又为难地道,“楚仙君可是不满意这一桩姻缘?但既已命定,便只有接受,逆命而行,恐会伤人伤己啊!”

楚赤暝踉跄一步,另一只手按住胸膛,嘴角沁出一丝鲜血,仿佛是已强忍许久,忽然折向,扣住月老的脖颈,“将你方才化掉的姻缘簿给我看看。”

仙鬟尖叫一声,匆匆跑向殿外,楚赤暝指尖一点流光掠出,纤细袅娜的身躯登时倒了下去。

威胁上仙,触犯天条,该承受什么惩罚,他心中最清楚不过,然而,他什么也不管了,冷真是他的,只有冷真是他的,虽未过门,已是伉俪情深,凭什么要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跟他扯在一起?

月老瑟瑟发抖,“天机不可泄露,望楚仙君多多体谅,好生珍重这一段命定的缘分,一般而言,命定的缘要比由老身牵线的要合适许多,两人也最为般配,只要楚仙君了结心中纠葛,便会拥有一段羡煞苍生的姻缘。”

楚赤暝心在滴血,手一紧,“姻缘簿。”

月老双腿几乎站立不住,苍白着脸,“那……那好,不过仙君看了,须得服下限遗丸,忘了入眼的内容。”

楚赤暝双目有些赤红,嘴角流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好。”

第九十章 篡改姻缘簿

南泽终归是没有遂冷真的愿,将她留在瑾莱,在随心而造的幻境中不知游到了何处。

奇象万千,蓝空垂满晶莹的冰凌,瀑布倾天而泻,窸窣的水帘中清音叮呤,仿佛细小的铃铛在相互碰撞,勾起人无限伤怀的往事,又唤起对未来的憧憬,冷真伸手去接,水滴在掌心消隐无踪,不沾半分湿痕。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南泽手自然下垂,恰恰落在她的腰处,叹息一声,“可算是见着你对一处景致感兴趣了。”

足下是万丈落渊,烟锁雾浓,秀峦拔节,藤蔓凌空相缠,碎花点缀,巧叶玲珑,远处存在达百万年之久的原始苍林若隐若现,一派沧桑的绿炽,仿佛从来都在新鲜地扯疼的伤。

二重天,过界处正是两人身处的位置,冷真的视野清明又朦胧。

她淡淡道,“十二日后可以解脱,才是我最感兴趣的事。”

南泽,我不想爱你了,真的。

为什么,要到失去后才争取,失去的已属于别人,再努力也等于强取豪夺,曾经可以理所应当地揽之入怀,为何却又不愿。

南泽的手一颤,冷哼一声,俯身将她抱起,凝视那双澄澈蒙伤的眸子,她也看他,却又似不在看他。

定又是在念楚赤暝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数时间,就连敷衍他也不愿,他又怎会不知。

怒从心底腾然升起,南泽的手蓦然按紧她的后背,含住她稚嫩的唇瓣,轻轻吮吸,仿佛入口即化的香花,甫一尝到便难以自拔,他迫不及待地撬开齿贝,向深处侵入,缠向最鲜嫩欲滴的舌蕾。

冷真睁大眼,只见那双眸子闭阖着,眉峰微颤,舌头被他温热的舌完完全全裹住,辗转不停,抽不出,逃不掉,仿佛要一起奔赴死亡和永生,她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反抗,却无法唤得他半分清醒。

为什么不是以前,为什么不是以前?

大颗大颗的泪滴从眼角滑落,打湿他垂散到她脸庞上的玄发,狭小的,糯濡的空间被他填满,彻底占据,不留余地,拼命开拓更深处的温度,她感到一阵阵难受和窒息,有苦难言,说不出,无法说出。

“让我死了吧!”

她心中默念,抑制着不让自己的身体升温,南泽的衣襟被摩/擦敞开,胸膛滚烫地贴着她,唇则片刻也不息,她的手不断推他的腰畔,他却如磐石般,要重重地覆压她的一生。

他要一生,占据她的心,她的身体。

她绝望又愧疚,被巨大的悲凉笼罩住。

瀑布垂天,水帘倾泻而下,落入万丈深渊,将两人的身影遮掩其中,一是炙热似火,焦灼挽留,一是冰凉似雪,决意在他人怀中融化。

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呵!

耳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冷真更加慌乱无措,却只能发出含糊的抵触声,她的仙力被南泽封住,与一个平凡的人间十三岁小女孩没有两样,需要呵护和关怀,他却肆意地入侵她,掠夺她。

南泽倾身一覆,拥着她凌空旋转起来,所经之处,幻景纷纷湮灭,在身畔化作无数流萤碎片,又在身后重新凝聚成行,南泽不知疲倦地吻,含着深切的渴望,最真的爱意,希冀她有一点反应,然而,她只是推拒,只有推拒。

倘若是当初,她定然主动褪去这一身蓝衣,将一切毫无保留地给他,可是,人生仅有一个当初,当初只是过去的一个经历罢了,终将随风而逝,包括那时的人,那时的记忆。

残梦几何,纠葛几何,心许几何……

楚赤暝,楚赤暝……

南泽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痛楚,即使她心中有他,却不愿再爱他了,她不但自欺欺人,宁可伤了他,也要给楚赤暝一个成全。

搂住她掠过万古苍林,经过琼珑繁花,他身形一滞,翻滚着向深渊落下,冷雾化作清风,嗖嗖而逝,一滴更冰凉的触感打在鼻尖上,南泽眸中的湿气终于凝成水泽,他注视着她,不依不饶。

冷真,爱我。

冷真,爱我!一定要爱我!

冷真一惊,以为他是要自杀,然而一想在幻境中根本无法完成这一奢侈的举动,便稍稍放了心,小小的她被他禁锢在怀中,从一开始所做的挣扎无异于轻羽撼铁,他的身体烫得像是燃起黑色大火,要彻底吞噬了她,将她扯入无边无际的爱狱。

泪是冰的,体是热的。

冷真舌唇被他搅得麻软无比,心一阵苍凉一阵久远,脑海中牢牢锁住那一袭红袍的影子,按捺住半分动摇的意念,她已经决计跟了楚赤暝,不会改变,不可能改变,什么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就是背叛,她不信。

她闭上眸子,避免看到他的伤,他的恳求,他的绝望。

她愈是这样,南泽愈是愤怒,手一拉,细柔的薄丝带从腰际抽出,冷真身体一凉,恰恰见着蓝衫从肩头剥落,胸前一片白花花的嫩肉显露无遗。

南泽的目光垂落在那两堆贲起的小小雪峰上,尽管每夜,他都要将她脱光,拥着她的胴体入眠,此刻见着,记起她才是一个小女孩,心不由得一阵怜痛,眉头一皱,吻从她唇上移开,将她的衣襟拉好。

冷真终于得空,不加多虑,狠狠一巴掌向清瘦的俊脸扇去。

南泽迅速握住她的手,注视着那双又冷又恨的眼睛,心一阵冰凉,“冷真,我吻你那么久,你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曾经想要得到他半分温度的女子,如今在他炽热的包裹中,反而成为一座冰雕,来不及了么。

没有仙法维持,两人急剧下落,他似浑然不觉,拥着她,等待回答。

冷真侧开脸,“龙三太子,无论有多少误解,但我们终归缘尽,这一世,再纠缠也是徒劳,还不如早些放下。”

又道,“也或许,之所以产生那么多误解,是我们无缘所致,因此命运会千百般阻碍。如今我身边已经有了合适的人,你的姻缘,再等等,应该快来了。”

末了,宽慰他,“莫须急。”

有什么东西急剧上涌,喉咙一涩,她抬手按住心口,阵阵咳嗽在空旷的深渊中响起,南泽目光一紧,疏导仙气入她的体内,四分五裂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

他的长发悉数散落,遮盖了大半张脸,眸子复杂莫测地盯着她,痛,恨,悔,以及莫名的快意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由得有些害怕。

“哈哈哈……”他忽然仰首大笑,凄厉如斯,坚决似痛饮下一杯毒酒,嘴凑到她耳边,“知道么?你与楚赤暝在三生石上留下的那番话我早已看到,并将鲜血融入了字迹中,冷真,你这一世也注定摆不脱我了。”

他竟可看到,并且以血祭了这段情。

不啻于平地惊雷,冷真身体一软,却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粗急的呼吸扑在耳畔,薄凉的唇在脖颈各处游移,带起一片糯濡的湿痕,黑袍鼓动,长发猎猎而舞,南泽以一种濒临发疯的状态,施法直掠上空。

不断地吻,倾尽苍生,颓靡世间繁华,除了那一颗炽热痛楚的心,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就算死,也不会放开她了。

月老念诀凝出姻缘簿,哆嗦着手呈上,楚赤暝双掌合十,托起本簿,颔首注视殿外,仿佛在无声祈求着什么。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求”,他闲云野鹤惯了,对许多事不计较,但求,却是心底隐隐排斥的,宁愿豁出性命也不会降下半分姿态,此刻,他在求那冥冥之中的联系,命运可以扭转,藏得极深,又玄乎缥缈的东西却难以忤逆。

无法违背,一旦违背,惩罚随之而至,可他已经错了,不怕错得更深,他只想在错之前,求一份微弱的心安,做一次无济于事的努力。

这里本就是天,然而,他求的不是天,他从来不求天。

月老战战兢兢地在一旁站着,有些恍神,赤狐仙君一袭曳地的大红衣袍,微卷的长发仿佛爬在火焰之上的藤蔓,美得令人不太敢直视,那蓝穹落映的眸子却是寡合又哀伤,希冀又无助,杂糅成一种最容易使人沦陷的妖冶之愁。

既然知道了结果,为何却又要去求证?

简单而庄重的仪式完毕,楚赤暝轻而易举地找到冷真那一页,两个并排的名字映入眼帘,手一颤,姻缘簿落到地上。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怔怔地站着,脸庞苍白,意识被掏成一片空白。

那么,他算什么,他在她生命中,算什么?

滔天怒气,万般情绪,化作一声撕裂耳膜的怒吼,月老只来得及捂住耳朵,身体便已向外飞去,月姻殿震颤不止,无数细碎的冰晶自缝隙边缘溅出,庭院中树叶落尽,花草皆枯,一派凌乱荒凉。

楚赤暝晃着身躯,踉跄几步,张掌一吸,姻缘簿从跃到手中,右手化出一杆毫笔,仰首大笑,“命定么,冥冥联系么,由我来定,且看如何。”

月老匆匆从殿门奔进来,疾呼,“楚仙君万万不可,擅自改姻缘簿,必将遭到世上最痛苦的情罚。”

一道绯光毫不留情地打出,月老一声惨叫,转瞬不见了踪影,毫笔在“辰沐海龙三太子南泽”九字中部一划而过,九字随之而逝,相同位置添上“羽溯仙山楚赤暝仙君”,又翻到他的那一页,笔不由得顿了顿。

称谓一旁,果然是她,那白衣似月华,美若哀怨之雪的镜倾仙子。

这便是冥冥之中注定给他的缘分么?

冥冥之缘,本该爱得刻骨铭心,可是,他不爱,他无法爱。

这一划,将会毁掉一名女子的幸福,可是如若不化,同样会伤害了她,倒不如当这所谓的缘不存在,不相干,不牵连。

楚赤暝眉头微微一皱,将“月孤域芙渠仙子镜倾”一旁的名字划掉,待最后一横消失后,他阖上姻缘簿,注视着虚空,目光急剧变幻。

有用么,这样做,连他自己都欺骗不了。

他又做了什么,他何曾这般发疯过!

第九十一章 骗劫对弈

红袍如火影,流化作一虚渺的长舌,舔舐出月姻大殿,将瑟瑟发抖的月老卷回,与此同时,盈满清风的绯光笼罩了庭院,繁花飞快吐苞,绽出千态百姿,树木重新催出枝丫,嫩叶水墨般被染浸成一派深熟。

红袖再一挥,光丝环绕,大殿水晶墙的裂缝弥合得了无痕迹。

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姻缘簿递到眼前,仿佛托起最坚决的意愿,月老颤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道,“这一桩事,老身断断不会主动呈上,只是天宫迟早会有发现的一天……”

楚赤暝垂视月老,淡淡道,“只要你不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全由我来承担。”

殿外一片喧嚣,天将领一干天兵匆匆赶到,见庭院毫无凌乱的痕迹,诸仙不由得有些诧异,入了殿中,见楚赤暝仙君正与月老把盏对饮,谈笑风生,更是惊讶万分。

方才那惊天响声又是怎么回事?但确实是从月姻殿方位传出的,绝不会错。

楚赤暝斜眺领头的大将一眼,饮下盏中酒,款款道,“这一次的潮汐也忒厉害了些,人间的海水不知涨了多少。”

月老撩起袖子拭了一下额头,“月姻殿毕竟是天宫域距月球最近的宫殿,每次潮汐都会引起不小的动静,独独这次闹腾得最厉害,幸好有楚赤暝仙君在,否则月姻殿怕是保不住了。”

大将恍然大悟,恭敬抱拳,为打搅的行为道歉,一干人悻悻退了下去。

楚赤暝目光黯了黯。

“最痛苦的情罚,是什么?”

月老怔了一下,摇头,“时候未到,一切尽是未知数,正如老身不知楚仙君犯下的,是否真的瞒得住。”

楚赤暝叹息道,“就算是瞒得住,冥冥之中的定数却改变不了,又有什么用?”

他与镜倾的缘并非人为设下,月老不过负责记载而已,然而,既是早就定好,又岂是一页纸张拴得住的?

但,他要赌,只有赌,才有赢的可能。

“月老可在?”

清冽孤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接着便是长裙曳地而来的细碎窸窣,楚赤暝要避开已经来不及,镜倾仙子施施然步入大殿,见着他也是一怔,脸颊飞上两抹桃红。

月老上前去迎接,楚赤暝皱了皱眉,举杯才发现杯已见底,他置杯案上,沉默不语。

镜倾在他身旁落座,似笑非笑地斜觑了他一眼,“楚仙君竟也在,可真是缘分呵!”

她语带双关,然而,对于楚赤暝而言,如今是最忌讳的两个字,莫过于“缘分”。

指骨一下下敲击玉案,响声空洞又冰凉,仿佛雪珠落盘,他的心阵阵冷痛。

正要起身告辞,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镜倾到月姻宫的目的……

终是低头一笑,“仙子想必是遇着舍跋大将了,是否亦可说是缘分?”

“你……”镜倾神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气氛有些凝重。

月老解围道,“镜倾仙子登门月姻殿,不知有何贵干?”

镜倾迟疑了一下,道,“只是想看看,姻缘簿上属于我的那一段缘。”

月老感慨道,“不时有仙人到月姻殿提这样的请求,可天机不可泄露,镜倾仙子恐怕要失望了。”

楚赤暝自顾斟上一杯酒,缓缓道,“那便给仙子看罢,了了一桩心愿也好。”

镜倾看向他,目光嗔痴又有些疑惑。

她万万没有料到,属于她的那份缘,已经被命运安排与她的男子毁掉,一点余地也不留。

“这……”月老为难地沉吟,深知楚赤暝虽然一贯悠然的模样,但发起狂来,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楚赤暝淡淡道,“相信镜倾仙子看了,也不会说出去的。”

镜倾心中不安,却也当是在赞她守信,桃眼飞媚,然而,那张脸不冰,却没有温度。

他只是他,与她无关。

月老凝化出姻缘簿,呈到镜倾手中,镜倾有些迫不及待地翻到她那一页,脸色瞬间惨白,又迅速翻到另一页,身体一晃,扶住额头,几乎晕厥过去。

“啪。”姻缘簿从她手中滑落。

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姻缘,一片空白,而他与冷真却是一对鹣蝶。

他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这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她想不通,也不甘心。

楚赤暝知道镜倾看了之后情绪定会受到影响,不料她反映竟这般大,俯身将姻缘簿拾起,递到月老手中,“镜倾仙子可是对姻缘不满意,不过,不管是月老安排,还是冥冥注定,缘一成,便是永生,即便暂时不适应,以后也会爱上的。”

他微微一惊,话尽才知不妥。

镜倾双眸哀怜,盈盈欲泣。

尽管如此,?她依然矜持有礼,“楚赤暝仙君,你说,命定的就不能改变么?”

楚赤暝应,“未必。”

镜倾忽然笑了笑,仿佛雪涡漩开,“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手指一下子扣紧案缘,楚赤暝清楚,一种情势对弈已经形成。

他起身告辞,却被镜倾叫住,弱弱道,“方才受了些刺激,又不好独自留在月姻宫中,仙君可否行一个方便?”

月老干咳了两声,虽说他经常牵红线,记载姻缘,然而,怨偶在月姻殿表演纠葛戏,他还是头一回碰到,有些适应不了,十足叶公好龙的意味。

话说到这份上,楚赤暝即便不愿,但道义所存,总不能背负一个弃弱质女流不顾的恶名,镜倾这般认为,殊不知……

“仙子需要帮助,我当然万死不辞。”

楚赤暝掌心萦绕起一道绯光,催引流入镜倾的胸口,“何况只是输入仙气这样的小事,仙子感觉可是好许多了?”

镜倾蹙眉不语,苦不堪言说,愁无法诉出,忽然,心口处似有海浪澎湃,不断撞击,让她几乎稳不住身形,以为是情意勃发的缘由,却见楚赤暝也出现了异样。

怎么会……?为什么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仿佛心脉相连,命络相通,仿佛从来浑然一体,分开已久,一触便是疼痛。

楚赤暝急急收掌,按住起伏的胸膛,不敢相信地看着镜倾,镜倾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身子竟虚弱到不能自持,一倾,委顿了下去。

楚赤暝及时将她扶住,知道此刻输入多少真气给她也无济于事,他心中又盘踞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便抱着她匆匆出了月姻殿。

月老被这突然而至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不由得唏嘘,即便是改了姻缘簿又如何,冥冥之中定下的两人终究是纠葛到一起了。

楚赤暝去的不是西宫别院,而是月孤域。

暗影流光,凛冽寒风,无数瀑镜相继消逝在视线中,终于寻到月孤域中偏西部的一座宫邸,它与羽漱仙山遥遥相对,墙壁,瓦椽,甚至是床榻,所有的一切皆以镜面,镜砖,镜柱等筑成,楚赤暝踏入殿中,只见着到处影影憧憧,重叠渐远,让人没来由地惆怅起来。

一个人,那么多影,尽是自己的影,能不孤独么?即便是他曾经毫无牵挂的时候,入了这样的殿中,也会倍感冷清,镜倾又是如何渡过漫漫七万年的?

怀中人未醒,大概是待在月孤域中太久了,她的身体一直有些凉,仿佛凝了万年,不易融化的雪冰花,楚赤暝犹豫了一下,将她放到镜床上。

除了冷真,他从未抱过其他女子,不知为什么,镜倾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根植于心肺最深处,与他的人生无比密切,摆不脱,一离便不完整。

这便是冥冥之中的联系么?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感觉存在于他与镜倾之间,而不是与冷真之间,他爱的,明明是冷真呵!倘若他与冷真也有这样浑然一体的熟悉感,再加上他们之间的绵绵情意,不知会是多么的刻骨铭心,怕是万世也忘不了,万难也阻不了。

“楚赤暝仙君。”

镜榻上的女子檀唇轻启,吐出一句呓语,声音柔婉,缥缈轻忽,仿佛镜中的事物,一闪即逝,不可捉摸。

楚赤暝神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他在等她醒来,那一件事,必需问个清楚。

榻上女子,一袭薄纱白衣,眉似弯钩,微微蹙着,极易让人联想起雪与月,皆是清冷之物,只适合存在于孤僻之所,幽静而冷清,隔了一切凡事。

只因看他洗澡,镜倾便堕入万丈红尘么?不,定然有更深的缘由,不然,熟悉感从何而来,冥冥联系因何而起?

仿佛是在害怕什么,抑或是受了寒,镜倾浑身轻轻哆嗦了一下,楚赤暝起身来,打算为她煨一杯热酒,大殿空空,他才想到镜倾作为地位不低的芙渠仙子,竟没有一名仙鬟服侍,而向来幽闭月孤域,有召才出,分明是……

分明是受罚的征象。

他因缘飞升六海千山时,便已听闻月孤域镜倾仙子之名,然而,由于平素没有什么交情,对她可说是一无所知。

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偌大的卿寒殿,只找着半瓶瑶醉仙,该酒以瑶池水合桃花酿,再混迷岁丹而成,品一口,至少会睡达半年之久,入梦后,梦中一切随心所欲,出现自己要看的人,要经的事,是失意仙人最好的佳酿。

难怪,有时瀑镜会关很久,惹十七域一些仙人怨气纷纷。然而,他们又何曾想过,开关瀑镜虽由镜倾负责,却与他们毫无干系,不过是占不到便宜罢了。

一心盼着镜倾尽快苏醒,他是断断不能给她饮瑶醉仙的,便将酒放回梳妆台前,犹豫了一下,解下红袍,披覆在她身上。

似有无数曼珠沙华倾落而下,积满流月莹雪般的纤柔身段,衬着倾世绝伦的容颜,仿佛烈火托起皓月,美得不可方物。

镜倾,其实比冷真要美一分。

手猛地一顿,又是那样的熟悉感!

第九十二章 你的死期,到了!

在清冷的月孤域,他只着一件薄里衣,体温居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熟悉感反而氲到五脏六腑,肌肤骨血,让他如沐春风,隐隐闻见一股清幽的香味,仿佛榻上女子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便是什么样的感觉。

楚赤暝匆匆起身,后退一步,不,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待在这个地方,原以为,镜倾获准出月孤域,他不加理会便是,现下看来,却是一刻也不能再遇到她,仿佛冥冥之中的某道门已被推开,只有远离,不断远离才是上上策。

他的动静有些大,镜倾一声嘤吟,悠悠转转地醒了过来,一派火红映入眼帘,见那袭魂牵梦绕的红袍正盖在身上,双眸绽放出欣喜柔和的光芒,边伸手轻轻抚移,边看向榻边人,“楚赤暝仙君,我可是昏迷许久了?”又见他神色沉黯,似有辞别之意,急切道,“你再留一会,陪我说些话。”

窗柩内,青丝串碎镜而成的珠帘相互碰撞,叮嘤有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掉,寝房愈发地空旷寂寥。

楚赤暝注视着窗外,“那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之间有那样的感应?

镜倾一怔,看来,他正是为这个原因才留下的,她赧然一笑,“或许,或许是你也爱上我的原因罢。”

楚赤暝有些好笑,“我十分清楚,我爱的是冷真。”不管镜倾一派惨惶的脸,幽幽道,“只是,我对你偶尔会产生一种熟悉感,像是从心肺深处涌起,我以为是前世纠葛,经一番推算,却是没有干系。”

他是在陈述客观事实,镜倾听在耳中却似绵绵情话,莞尔道,“继续,你还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楚赤暝想起方才说了些什么,后脑勺涔涔滴落一颗冷汗,语调随之而降,“既然仙子不愿说,我便告辞了。”

手一吸,红袍从她身上飞起,他足尖一点,展臂旋身,穿衣落地,衣祙张扬而舞,仿佛红莲盛极,吐纳妖娆之态,八方之镜,尽是绝世卓然的风采。

镜倾不由得看痴了。

这便是她最想得到的男子,也只能是她的。

她制止他,“你真的想要知道么?你知道了,又会怎么做。”

楚赤暝淡淡看向她,等她进一步交代。

然而,焦虑一直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又是夜晚将至,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又要将冷真衣物脱尽,拥她入眠,偶尔发出满足的吻噬呻吟。

那样的恨和无可奈何,足可使一人发疯,然而,他也知一旦克制不住理智,自己很可能会输个体无完肤,今日蟠桃园之事,姻缘簿上的记载,果真让他淋漓尽致地疯了一次。

是的,他要知道他与镜倾之间的渊源,然后……毁掉,不计一切代价地毁掉。

镜倾轻笑出声,下了床,手捏住胸口衣襟,缓缓揭开,款步走向他,“仙君看好了,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一线嫩白的肌肤暴露出来,随着纤手的牵引,雪积般的乳峰在沟部突起渐显,明晃刺眼,镜倾脸颊飞起一抹桃红,唇角噙笑,眸烁流光,长睫投下一重影,仿佛枝叶扶疏,蘸水羞而不起,明月铛摇曳出萦流清辉,扫过极美的容貌,模样妩媚到了极致。

楚赤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怔,再是一声冷哼,一言不发,拂袖出门。

镜倾匆匆追了出去,月孤域冷风窸窣,拂过无数瀑镜,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心,一阵荒芜,她根本不是某种意思啊!

她只想让他看看,他们之间的那一份缘,可是,是缘么?姻缘簿上,她的名字旁一片空白,他与冷真却是并列在一起的,为何,明明最合适的缘,却不是缘,不是说,冥冥之中斩不断的联系,是最好的缘么?

仿佛最重要的东西从体内抽离而出,她倚着镜门,身子缓缓委顿了下去。

最恐怖的事随她获准出月孤域而至,既然他能够产生与她浑然相融的熟悉感,说明一直幽关的隐蔽之门已经敞开,他爱她当然最好不过,但如若不爱,她将痛不欲生。

一袭红袍出现在辰沐海引痕虚殿中,一边守实境中的人,一边寻求破解之术,他无法像她离去十年间那样,在澜雪阁后院悠然饮酒等待,即便是忍受她被南泽如何如何,他也要不离不弃。

“冷真,今日我造的景,满意么?”

温柔低沉的话语在另一个空间响起,正正对应床榻所在的位置。

没有任何回应。

楚赤暝坐在正殿左侧,倒下一杯酒,自顾自饮下,那是他专程从羽漱仙山带来的佳酿,倘若换作前三夜,冷真如此冷淡的态度,他倒会感到些许欣慰,然而,姻缘簿上那一双名字却使他深觉不安,一颗心高高悬起,忐忑无终。

辰沐海上佳的药膏果然名不虚传,贯穿后背的伤飞快愈合,再加之她是仙人之躯,恐怕再过三四日就会恢复如初,心肺的扯痛却愈发地明显,冷真轻轻咳嗽几声,扭过头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南泽竟将脉血融入她与楚赤暝相约的誓言中,从未时到夜幕降临,人一直没有回过神,怔然得像是失去了记忆,三太子趁机占够了便宜,只顾疯狂吻她,直到疲倦至极,压在她身上沉沉睡去,天黑了才回到引痕殿。

见她不予理会,南泽倒像是习惯了似的,斟酌了一下又道,“对了,将你带到辰沐海已经三日了,该好好地为你洗一个澡才是。”

手,一下子攥紧杯盏,纵横蜿蜒的裂缝在杯壁上飞快延展,杯形勉强维持,和着稀释掉的鲜血,酒水从指间汩汩渗出。

只是瞬间,脑海中闪过千百种龙三太子惨死的方式,恨不得立即付诸实践,要不是虚实置换术实在难以捉摸,破解无方,仅剩下半数仙力的南泽恐怕是要变成一堆肉酱了罢。

冷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全身衣物很快被南泽褪了个精光。

黑袖一挥,一个浑体莹白的玉浴缸呈现在寝房正中,一潭澡水碧绿通透,紫荆,木槿,鸢尾,三色堇,紫罗兰,薰衣草轻轻飘漾,被涟漪推送来去,混合起一种奇特又令人迷醉的香味,紫阳花仿佛零星蓝焰,从缸中静静燃起,略作点缀。

南泽在冷真伤口处设封结界护体,然后将她整个人放了进去。

浑身被一阵凉爽舒适感包围,冷真清醒了大半,抬首看向正宽衣解带的南泽,几乎是一字一顿,“你,在我与我夫君的誓约上,滴了血?”

夫君!?……并且,她的声音那么冷,似乎他与她毫无干系。

南泽顿了顿,手一抖,掠过空气的轻忽响动过后,衣物尽数散落在榻上,他低头,揭下最后一块遮挡物,冷真只见着他神色阴沉,不知眸中又是什么样的表情,思绪一恍,他已一丝不挂,玄发散落在洁白厚实的胸膛上,有什么跳跃而出,将她的神经挑得仓促失措。

冷真只好再次别过脸去,尽管他这几夜都是赤身,又搂拥着她入眠,她即便回避,然误打误撞地扫过,碰过,对他任何一个部位了如指掌,但多看一眼便是亵渎,是对她与楚赤暝之间的亵渎。

南泽双手撑住缸口,俯身注视她,“怕?排斥?抑或是……”

冷真缩到缸角,头没进澡水中,缸中风平浪静,只有花瓣飘荡,芬芳四溢。

南泽邪冷一笑,将她一把捉起,不顾她“唔呜”的抗议,展开她紧握的拳头,将她的手掌按到自己的胸膛上,大手则覆在她的手背上,控制向下。

冷真知道他的目的,拼命要抽回手,“别这样,你别这样……”然而,无异于蚍蜉撼树。

恳求,丝毫动摇不了他,手经过腹部,会阴,正正覆到那一簇男人的繁茂之地上,冷真身体一僵,手在他的操纵下,肆意搓揉起来,坚硬的质地抵触着掌部,一种奇异的感觉席卷全身,原始的渴望在心底飞快燃起,她的脸被烧得滚烫。

南泽密切观察着她的反应,平静的语气中压抑着一丝急促,“以后每日相对,早些适应才好。”

虽然冷真是受迫而为,但所爱之人的手在助自己释放,南泽的眸子染上了几分迷醉,幽惑诱人,再加上她不顾一切的反抗加大了摩/擦,大火烧得更加旺盛,手一拢,她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握住那一炽热,上下抚弄。

冷真拼命克制住心中的渴望,用过往的伤痛,用楚赤暝的好,不断浇灭,任三太子喉间偶尔发出低沉的浅吟,她颔首看他,目光哀怅空洞,“不要再伤害我,不要让我更加恨你,甚至,鄙视你。”

南泽动作一顿,手颓然松开,眼中的迷雾飞快散去,沉默半晌,指头抚过她的小脸,“冷真,我为你洗澡罢。”

黑影流过,一声清咚水响,南泽半身没入缸池,轻轻拥过她,抽下玉钗,将她的头发悉数挽起,罗帕在她肩头缓缓拭过,尘封的往事仿佛一条易酣易醒的长蛇,在脑中逶迤而过,开始翻腾不休,动静越来越大,冷真手按住太阳穴,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

那样的痛,那样的不可挽救,只有朝前走,继续走,可是,为何残梦要缠她,让她不得安生?尽管他以温柔的缱绻弥补曾经的残酷,可,今已非昔,他怎么还不懂?

倘若一切真的可以重来,是不是当下就可以为所欲为地伤害?

然而,终究是岁月蹉跎,即便人依然是当初的人,世事却无常,人也就不得已地随之改变了。

引痕殿猛地震颤了一下,澡缸中的水一晃,泼出不少,一个声音冷到了极致,“龙三,你的死期,到了!”

第九十三章 破空咒誓

“赤暝,赤暝……”冷真环顾四周,急切地呼唤,他是寻到了破解之术吗?她不愿再待在这置换过来的实境中,她要与她的夫君在一起,与从未伤害过她的男子在一起。

南泽也停了下来,眉眼间泛起一丝疑惑,吐出两个字,“奇怪。”

是的,虚实之境即便是太上老君,托塔天王等天宫重将也无法破解,楚赤暝居然能引起如斯动荡,不知用了什么隐秘方法,令他痛心的是,冷真居然盼着快些出去与他相聚。

她还爱他,这给了他不灭的希望,可以不惜一切去争取,然而,她的一举一动,却伤透了他的心。

是的,她还爱他,依然可以为了他去死,可是,她却是不愿再爱他了!

南泽仅是怔了一下,罔顾冷真的呼喊,止住她的穴道,继续为她擦洗背部,淡淡道,“楚赤暝,你曾经三番五次挑拨,蓄意制造误会,可算是得到了冷真,可这一段巧夺的缘分,根本不可能长久……”

“住口。”冷真忍不住怒斥,“龙三太子,是你将我掳走,让我与赤暝不得见,却又反口诬陷,什么不能长久,呵,我偏要长久给你看。”

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逝去的过往,今朝,多少是非,孰是孰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与此同时,引痕殿再次震荡了一下,甚至比方才剧烈了一些,南泽扳过她的身体,平静地注视她,眸中仿佛燃烧着不熄的地狱黑火,“噢?是我强拆鸳鸯,阻碍你们?不过,那只赤狐恐怕要令你失望了,知道么,他会付出什么代价?”

冷真心中愈加不安,为何楚赤暝说了那一句话后,便再无声息,然而,她穴道和仙法都被封住,只能凄惶无助地问,“赤暝,你,你怎么了?赤暝……”

南泽一言不发,修长薄凉的手指,轻柔地搓洗着一处贲起的胸脯。

然而,他的眸子却飞快泛起赤色,仿佛那一重虚无的,一派血红的空间。

遍地是血,半空也弥漫着腥鲜的血雾。

禁忌之术“破空咒誓”在六海千山消湮了无数个轮回之后,终于重现天日。

天宫十八域有三大禁术,修罗屠禁,斩灭天禁,破空咒誓,可毁灭仙,天,叠空三素子,五十万年前,仙界爆发鸿蒙清开后最大一场动乱,西天诸佛合天宫重将,以及十八域仙法高手,将施动修罗屠与斩灭天的仙魔困于桑云域南端凌噬冢,与仙魔灵犀相通的口诀亦被列为禁术,封入十八层地狱之中,每日黑火灼烧不止。

如此一来,虽无法直接除掉仙魔,但也保了仙界的长久安宁。

然而,破空咒誓与其余两禁却有不同。

修屠,灭天本是同源双绞而生的的宗煌蛇,联合时仿若一体,力量可发挥到最大境界,在缠乱之中,为了分化两仙魔,各路仙家施展虚实置换之术,将修屠困于实景,灭天阻于虚镜,又在虚实两境中再行内部置换,环环相叠,最终囚了两大仙魔,令其称霸仙界的野心亏于一篑。

当时,强敌环伺,对付逐渐不力,为了突破虚实置换之术,修屠,灭天孤注一掷,同时默念咒语,以剑刺向心口,凝聚了余下魔力的精血穿透无数仙人的身躯,击开无数幻象,冲撞虚实之境的边缘,造成两境崩溃,然,在坍塌之际,终被诸仙囚住。

破空咒誓原是两禁术的产物,亦可独立而用,虽将其列为三禁之一未免牵强,须得在虚实置换之镜,且分隔的人心灵相通的情况下才能够使用,但五十万年前,毕竟造成了无破解之术的虚实两境坍塌,又极为血腥,故被列为三禁之一。

血,混合着仙法,从胸口源源不断地流出,弥漫在虚幻之境中,唇被浸染得鲜红无比,反复吐出相似的咒语,虽与冷真相知相爱,但由于是单方所施,她即便有感应,但成功破空的可能性实在小之又小。

血雾窜动冲突,仿佛修罗地狱,魂灵哑嘶,虚空震颤了两次过后,楚赤暝再也无力催动,血液流失了大半,身体晃了几晃,猛地一倾,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恍惚的意识中,听见冷真仍在呼喊着他的名字,真傻,他的嘴角噙起一抹虚弱的笑,倘若她将精力放在与他心灵汇通之上,怕是虚实之镜已经突破了,只是,他如何忍心告知她,他施展禁术之事,让她更加焦虑?

预感愈加地不安,冷真嗓子干涩,那边却听不到任何回答,没有意识到南泽的手已清洗到她的下身,她只顾茫然地环顾四周,急切地询问,呼唤……最后,她瞪住了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玄发有一半浸在澡缸中,手耐心细致地在小腿上移动,任谩骂不绝于耳,他沉默许久,待将她浑身洗遍了,化掉澡缸,把她放到榻上。

他注视着她,“楚赤暝不过是你我之间,一个孽障罢了,你现在为它所困,待渡过了这个劫之后,一切便好了。”

孽障,他说楚赤暝是孽障,怎么会,他是她的夫君,她要嫁与他,作他的妻子,与他一道变老,羽化。她怒斥,“你才是孽障,我才是渡过了你这个劫,你却偏偏要来干扰,颠倒是非,究竟是谁错了。”

南泽拉过薄毯盖住那副小小的身体,淡淡道,“很好,那便让时间来验证罢,楚赤暝强夺缘分,可不是他的,终归不属于他。”

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你一直很苦,这一孽,这一劫,我为你渡好了。”

他的眸子依旧赤红,神色却平静,有什么被压抑在深处,隐忍不发。

“他,他怎么样了?”

罔顾他在说什么,冷真挣扎着要坐立起来,然而,穴道悉数被止住,一切努力无济于事,虚境中的人,只有施展虚实置换之术的人才能看到,她怀疑楚赤暝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南泽斜眺了寝房正中一眼,淡淡道,“没死,不过,他闹出的动静不小。”

破空咒誓的威力何其可怖,楚赤暝倒下后,事情并没有结束。

处于操纵之下的血雾仿佛脱缰的野马,向八方飞窜,穿透虚境中的引痕殿墙壁,逼向实存的无数海底宫殿,一时间,海域震荡不休,一处处贝阙珠宫,水晶殿銮散作漫海残砾飚溅开去。

六海千山,十八域皆产生强弱不同的震感,就连天宫也微微颤动了一下,星穹在不经意间黯了黯,偌大的虚空仿佛罩上了一层地狱般的暗红色。

珞瑶“咦”了一声,与央胤对视一眼,两人匆匆步入殿外。

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树叶窸窣一阵,仙山抖动一阵,一切恢复了平静,珞瑶接住姬翎大殿檐角上掉下的一粒水晶,琢磨道,“难不成,某个遥远的地方,有异兽怒嚎?”

央胤道,“除非是五十万年前,修屠和灭天两蛇,任何异兽凶兽都不足为惧。”

两人揣测半天,话题几转。

珞瑶道,“自从冷真被龙三太子掳走之后,楚赤暝仙君不怎么回瑾莱,今儿个本与我一道回来的,却有事返回天宫了。”

央胤微微摇头,“据说是大部分时间在引痕殿守着,辰沐海各龙子公主拿他没奈何,只好任由他。”

夜幕中,珞瑶神色泛起一丝怅然,“待冷真从实境中出来,事情或许会有一个了断。我倒更希望,瑾莱仙山的女婿会是楚赤暝仙君。”

辰沐海龙王,六位龙子公主,以及一干虾兵蟹将好不容易在晃荡的海水中稳住身形,匆匆涌入引痕殿中,只见着倒在血泊中的楚赤暝仙君,稀释了的血雾,众海族一时不由得傻住。

仔细一看,红袍处处湿痕,仿佛加深了一重颜色,令人触目惊心,南阶走上前去,俯身,折扇将楚赤暝胸口的衣襟挑开,心脏部位霍然是一个半拳大小的口子,细股鲜血正缓缓流出,体内鲜血已丧失了大半,但尚未切断心脉,兴许还有得救。

“……”

麟晟一张脸黯然又尴尬,整个辰沐海的族类都知道,太子将冷真仙子掳了来,又施了虚实境置换之术,破解无方,尽管楚赤暝频繁守在这一处,由于无甚影响,南泽又犯错在先,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竟闹出了这番大动静。

南阶叹息一声,“先将仙君治好再说罢,待伤好了,恐怕三哥的置换术也撑不住了,到时会干脆爽快一些,这样耗着毕竟不是办法。”

涟司抚着怀中粼光闪闪的银铠,哑音道,“三哥也忒不厚道,冷真仙子是回来了,可毕竟选择跟了楚仙君,他怎么……”他噤了声,毕竟是自己一向敬重的三哥,也就不好继续指责下去。

麟晟颔首凝视着虚空,肃然道,“泽儿,你与冷真仙子毕竟错过了,抢夺别人的毕竟不是君子所为,快些醒悟罢,万万不可酿成大错。”

床帷低垂,衣衫零落,帐内一派凝重的旖旎春光,玄发与柔软的乌发纠缠在一起,如同昨日的夜晚,南泽拥着冷真,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颈上,流连着缓缓下移,对另一重空间的一切置若罔闻,不顾身下泪眼朦胧的人儿,他吻得分外小心,细致,不放过一寸肌肤,偶尔轻轻唤她的名字,“冷真……”

冷真,无论你现在有多恨我,你终究是要爱我的。

大龙子伸了一个懒腰,“这下好了,所有宫殿尽毁,建筑至少需要半年,晚上只能躺海底了,唔,醒来不知飘荡到了什么位置。”

南阶将楚赤暝放到榻上,端详一番,寻思道,“莫非,楚仙君施了禁忌之术破空咒誓?”

第九十四章 两宗罪

闻听此言,寝房中的海族皆吃了一惊,难怪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威力,为了一个重生归来的女子,楚赤暝竟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不惜触犯天规,免不得令人喟叹唏嘘。

麟晟语气更加凛然,“泽儿,切莫再错下去了,虽说是楚赤暝仙君施禁术毁了辰沐海宫殿,但却是因你而起,你快些破界,将冷真仙子交予楚赤暝仙君罢。”

玄发在平坦雪白的腹部缱绻扫摩,唇挨着肚皮,寸寸亲吻,手掌包裹她稚嫩柔软的肩头,上方的身体偶尔借力微微梭移一下,荡起一阵诱惑到极致的酥麻。

然而,阳春交融不念,温存交合亦不思,他要的,只是尽可能地留住她,让她的心全部回到他身上,动作十分轻柔,在榻上软褥垫衬中,仿佛浮云起沉展舒,倘若是以往,她定然沉迷入这般上升到死亡极致的幸福中。

可,曾经又是怎样的不堪?

她转世时也未听到那句苦苦索求的话,待归来,一切早已不似以往。

“南泽。”

她生硬地喊出他的名字,与唤楚赤暝时的焦虑全然不同。

“倘若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么,我也随他去了。”

得一心,已无所求。

语调缓慢,却坚决,斩钉截铁。

南泽胸口狠狠一揪,脊背拱起,手撑在枕上,下体抵着她最柔软的部位,将声音压到了最低,“你不要怪我。”

麟晟在虚设的引痕殿中肃然了近半个时辰,口舌相劝,遵遵教导,却不闻三太子作答,气愤之下,悻悻离去,留下南阶照顾楚赤暝。

辰沐海绝大多数宫殿荡然无存,诸族对楚赤暝免不了抱怨,麟晟之所以不记前嫌医治他,不过是为了从羽漱仙山讨要一笔赔偿,作宫殿建筑和修葺之用。

半夜,南阶熬不住困枕着榻边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天已是大亮,不见了楚赤暝的影子。

长空低黯,仙鸟绕径而飞,淡淡的黑气笼罩了桑云域南端,遍地坟冢森然而立,乱草苍离,由于下层天然铺着一方曜黑石,其本身热源最为毒辣,又能最大限度地吸收阳光,阳性最烈,成为天宫十八域专用以镇压邪魔歪道的地方。

一些魔化的神仙,或者天宫十八域某些仙气不纯之地衍化的妖魔,收服后难以炼化的或者尚有悔改机会的,便将它们囚禁在一个个坟冢中,以繁复咒语死死封住,阴阳之气牵制,当中最高大阴森的两座坟塚,便是修屠和灭天的葬身之所。

禁锢修屠与灭天的不仅是上界仙术,就连阴司地狱力量亦派上了用场,又通过嵌于塚壁的离血陛怀玉相阻隔,魔物心意甚难通连,倒让仙界大体渡过了五十万年的安宁日子。

众仙终日云游饮乐,悠哉悠哉,只有在魔物诞生,而望君山也无法奈其何的情况下,才会记起这一片阴森可怖的煞地。

时间太久,囚于此的两大魔物也免不了被各路仙家遗忘的命,只有天宫太白,太上老君仍在断断续续地研究将其炼化于无形的计策,然而,并未取得多大的进展。

漆黑的夜中,微乎其微的音息从极远之地扫过坟塚,修屠与灭天墓不经意间齐齐颤动了一下,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夜风扯着嗓子呼呼刮过,千塚,依旧在岁月的流逝中被无情地荒弃和压制。

那一场震荡波及天宫十八域,大部分仙家只作平常,但也有少些心思缜密的感到了异样,早朝伊始,玉帝方才落座,太白第一个上前承禀,“昨夜一股心灵相通的仙息传遍各地,臣揣测是有人施了禁忌之术破空咒誓,意图唤醒囚禁在桑云域南端的修屠和灭天两个魔物,造成仙界大乱,望玉帝明察。”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两条巨蟒名字,诸仙皆有些吃惊,第一个念头便是某位仙家活得不耐烦,又极为厌世,想拉了所有仙人一道陪葬,然而,仙界毕竟尽是智慧头脑,主见性格,略一细想,各种不同的声音便出来了。

太上老君道,“昨夜臣在月桂下赏景,碰巧见着几颗流星滑坠,或许是星陨天地的缘故。”

托塔天王掂了掂掌中的塔,“须知那两魔物已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凭着仙界和阴司的联合之力才将其禁锢住,倘若一股灵犀仙息就足够唤醒它们,那岂不是讽刺了整个仙界和地狱城?相比老君那不着边际的说辞,太白倒是令人信服得多,只是征兆实在不足为惧。”

“哈哈哈哈……”武曲星君一阵大笑,“不足惧?天王可曾记得,当初镇压两魔时,用的本是你的塔宝,可那两条蛇却在塔壁上成功打了一个洞,逃了出去,颇费了二界不少力气,眼下还是小心为妙,当务之急,当是在凌噬塚加固防御。”

托塔天王被捅到痛处,手微微颤抖一下,脸涨得通红,支吾道,“修好了,早修好了,就算囚不了两条,囚一条也是绰绰有余的。”

玉帝思忖半晌,肃然道,“太白金星与老君负责去寻那不想活了的仙家,带上大殿,朕要好生询问,托塔天王,四大天王,哪吒,武曲星君,二十八宿,三十六将赶赴桑云域,再拓上一层符文咒语,并将一切防御的法子都用上。”

五十万年前的那场浩劫,天宫十八域半数以上宫殿尽毁,十名洪荒存下的古神在对付中耗尽心力,元神与仙体皆灰飞烟灭,最上方的穹庐呈现一片地狱般的黑,仙气尽散,雨雪不落,几乎抵达了魔化的境地。

从那一场天乱中侥幸活下来的神仙,提起往事,无不心惊胆战,昨夜虽仅是一股意通之气,但诸多困难阻碍,往往能够被灵犀轻而易举地点化,且破空咒誓在当时造成了虚实两境的崩溃,为另外两禁所生,又是两禁之引,一旦魔物突破离血陛怀玉拓嵌的封印,修罗屠禁,斩灭天禁便会随即从元神中破出,后果不堪设想。

太白与老君将夕州域逛了一半,两人的衣衫皆成了褴褛,松松地勉强挂着,身体上也添了不少伤痕,太白神色黯然道,“这样寻下去终归不是个办法,强撕了四十位仙家胸口处的衣襟,惹上无数打骂,女仙家也只能任由着,断断不敢下手,倘若施破空咒誓的正是女仙家,岂不是白白寻了。”

“咔哒”一声响,老君将肘折的左手接好,苦着脸,“各仙家也忒不识趣,解释了一番,却认定咱家是为了占便宜,死活不依,才闹到这般地步。”

“有了!”太白一击掌心。

背部冰凉感愈加强烈,恍惚中,仿佛被无数面镜子围着,镜中是一模一样的女子,姿容不太真切,却不是他熟悉的冷真,意识挣扎了几番,眼皮费力一睁,可算是苏醒了过来,果然,镜榻边坐着一身白衣的镜倾,眸子有些红,正把他望着。

他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沉睡中被压抑的焦虑一下子喷涌而出,拼命要坐起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皱着眉问,“什么时候了?”

月孤域到处是瀑镜,向来不分白昼与黑夜,明黯各占多少,对应每个区域的瀑镜开与否,全由镜倾决定。

鉴于镜倾深眷楚赤暝,六海千山上方瀑镜开的次数最多,其他同域仙人倒是白白捞了大便宜。

镜倾纤柔的手避开伤口,将赤狐君的胸膛轻轻按住,清冽温婉地道,“半夜将你从辰沐海带走,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莫要着急,也不要动气,在这里养个十天半个月,伤便无甚大碍了。”

三个时辰!楚赤暝当头一轰,他施展破空咒誓之际,南泽正在为冷真洗澡,昨夜,他敏锐地感到情形有些不同以往,南泽或许会对冷真动真格,一时罔顾了苍生正义,以及即将付出的惨痛代价,不但没有将冷真解救出来,还酿下了大错,禁术一旦施展,倘若被天宫察觉到,便只有死路一条。

才是一天之内,他便已背负了两宗重罪。

然而,他并不关心这些,只想知道,她究竟如何了,龙三有没有对她……

可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获知她的消息?她与他,都是吃了避影丸的。

胸膛的口子不深,他以剑气恰到好处地切开心脏表层,再将全身鲜血加速催向心脏部位,源源不断地鲜血导出,那样的痛苦,就连五十万年前的魔物也惨叫了三声,他却咬着牙关,不料到头来,同样是失败的下场。

他担心的是,他还未下得床,便有一纸罪书降下,到死也不知道,冷真究竟如何了。

镜倾不知他转念如闪电,见他不再挣扎,神色有了些许安慰,道,“你曾服下避影丸,我寻了很久,才在辰沐海见着你,也不知你为何受了伤,就慌张地将你带到月孤域了,你,你不要怪我唐突。”

她垂了垂眼睑,睫毛投下扶疏柳影,那双清明高寡的眸子,自十年前凌霄宝殿一别后,便蒙上了层似有若无的哀愁。

楚赤暝目光迷离地注视着虚空,淡淡道,“劳烦镜倾仙子开微观之镜,看看龙三在做些什么。”

昨夜,矛盾一触即发,冷真表情恍惚又呆滞,南泽深皱眉头,犹豫了好一阵子,终究没有入了进去,天亮彻后,为她换了药,继续带着她逛虚设的景致。

他不会忘记,她空洞如寂灭的眼神,仿佛蒙上死灰的脸。

女童虽才将将发育,然而容颜娇美似初开的蓓蕾,笼缀晶莹而迷离的晨露,清雅又妩媚,诱惑到了极致,幼体若阳春之下的积雪,似融非霁,绕指处处柔,他几夜赤体拥她入眠,且要辗转亲吻几番,某桩事自然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遍,可她还那么小,他终究是守住了最后一道底线,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搂举起她,平视她的眸子,“或许在那里,你会暂时忘了那人。”

第九十五章 忘忧曲-情乱

时刻是白昼,微观之镜中却是夜间的景致。

月笼清凉夜,花枝扶疏,湖镜涟漪送,暗香浮动,一处影憧,一处雾朦,似乎辰沐海海水变得极轻,织成薄衫,披过夜的每一寸肌肤。

那样的寂静,竟仿佛瑶池之中,万朵芙渠齐齐绽放,倒垂的钟乳石尖,偶尔滴下一声水露叮咚,足以引起心尖的震颤。

广漫星点密布苍穹,熠熠交辉,构成一张华美恢宏的光网,地上的景致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然而,最繁多的一处星光投射下,无数紫阳花簇拥在一起,托起一个小小的身体,月华流荧,柔软的蓝衣融入花叶中,竟似一体花叶,开出一张俏生生的脸庞。

流星从天际纷纷落下,虚无无实,嵌落入花间,发间,额心,万籁俱寂,仿佛一场下不尽的光雪,黑袖一挥,一地的晶碎无限铺展开去,凝出的白玉笛缓缓抬起,横触薄唇。

“冷真,你可曾听过忘忧曲?”

冷真半阖着眼,大脑十分清醒,身体却如秋冬之际的蛇,软绵绵,似睡非睡,所有的忧虑,焦急,爱恨情仇,通通沉淀了下来,她一改之前的恶语相向,只喃喃地轻吐出三个字,“忘忧曲?”

话音刚落,笛声便响了起来,空灵舒缓,仿佛静欢之水,蒸作清雾,缭绕入怀,不着一丝情感,却处处蕴含思念与眷恋,淡淡的海洋气息氤氲在四周,一阵耳萦轻风的柔爽,一阵心入羽云的微澜沉浮。

说不出的释然和哀愁,纠结在一起,死与生,在此刻竟达到最为极致的平等,生也乐意,死也乐意,人不过是一种能够感知外物的存zài

罢了,一旦摒弃触觉,忘怀所有,便任由生灭了么?

伫立在距花丛丈远的地方,南泽侧身对她,黑袍轻鼓,玄发遮了大半张脸,手指在孔间熟练地起落游移,看不太清楚表情,发丝间的眸子烁出朗星流光,似是穹落万丈红尘,所有的爱怨停止在此刻。

唇角,漾着一抹堪破的笑意,衬着漫天落下的光雨,美得不可方物。

这便是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的笑么?

冷真看得痴了一阵,听得恍惚了一阵,感到身体正在一点点被融化,散作无数星点,消佚在一片虚空中,不知不觉,掩在花丛中的手缓缓抬起,伸向他。

仿佛不愿忘记过去的残梦,仿佛多日的苦求,在此刻终于实现,南泽,四万五千年中,她在心底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五百年中,她终日流着泪,颤着唇念出的名字。

南泽走过去,在簇拥的紫阳花旁,单膝跪下,握住纤嫩的小手,随着最后一个音调落下,白玉笛拖着袅袅余音消散,他垂下头,薄凉的唇吻住她的手背,低喃道,“冷真,我爱你,很爱,可以为你去死。”

楚赤暝稍稍放下了心,镜中的一瞬场景,南泽领冷真行走在一片下着流星雨的虚空中,冷真的目中只有冷淡,而不是死灰般的阴霾,便叫镜倾将微观之镜化了,后来的事他大概可以推算到,南泽即将徒劳地无功而返,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

镜倾亲自做了银耳莲子羹,盛在镜碗中,衬得愈发晶莹可口,舀起一勺,道,“如果你能够动弹,我即便有心,也做不得这般不讨喜的事,现下并没有趁人之危的半分心思,倒是有些怕,你会不会突然一下子坐立起来,将羹打翻。”

楚赤暝微微一怔,她的性子,其实有些似冷真,似苦苦执着于南泽时的冷真,苦涩笑了笑,“劳烦镜倾仙子了。”

不知为什么,她坐到他身边,他心口的痛便会减大半,一离开,疼痛便会加剧,那个疑问在脑海中萦绕不去,然而,倘若他问了,她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将衣服脱了,而他手无缚鸡之力……

楚赤暝后脑勺一凉,将要出口的话连同粥一道咽了下去。

镜倾看他的眼,盈着满满的爱意,他避也避不开,躲也躲不了,且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又是安顿他的主人,也有些做不来将脸扭开的生冷,且别开脸,便无法好好地喝粥,他虽然并不是很饿,但镜倾有话在先……

着实纠结得过分。

一青一白两道光芒落在卿寒殿外。

镜倾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将寝房帘子放下。

“二位上仙,怎是如此形容?”

将太白与老君一扫,她讶然无比,若非惊天动地的浩劫,天宫上仙断断不会落到这般尴尬的境地。

边揣测着两位是否难逃到了这里,边敬上茶水。

老君喝下一口茶,赞了一声“好”,道,“昨天夜晚,有仙施展破空咒誓,天宫十八域皆有所感应,仙子处于隐域,自然有所不知。”

镜倾心一提,难道……

不,她不敢相信。

太白金星道,“破空咒誓恐有唤醒修屠与灭天两大魔物的危险,玉帝要我与老君一道,查那胆大妄为的仙家,押回去治罪。”

镜倾手一颤,压抑着嗓子道,“据说施展禁术,须得以死罪论处。”

“正是。”老君点头,“毁掉元神,打散魂魄,永世不得堕入轮回。”

太白叹息道,“为了寻找胸口有受伤痕迹的仙人,我们逛了大半个夕州域,不料世风日下,诸仙家思想也忒不纯净,生怕被占了便宜,死活不依,我与老君又不得不遵从命令,便弄成了这副模样……”

镜倾一张脸乍青乍白,略微回神,才知dào

太白动了一阵子的嘴皮,又听老君道,“仙子既有溯忆镜,正好可以通过它看看昨夜是谁施了禁术,这样可省不少功夫,以便天宫及早将那不知好歹的仙家,抑或是妖魔除掉。”

镜倾矮身在椅子上坐下,低着眸,弱着音道,“出了这等大事,镜倾也深感不安,祈盼着不要酿成大祸才好,只是,十年前使了一次溯忆镜,回来时却不小心碎掉了,不想在这时派上了用场,镜倾也愧疚不已。”

“碎了?”

太白与老君一脸震惊,粗略算了一下,大概要二十天才能将天宫十八域所有仙人清查干净,心中皆是一个咯噔。

镜倾戚声道,“是镜倾保管不周,误了天宫大事,倘若玉帝怪罪下来,镜倾愿意领罚。”

太白一挥衣袖,“罢了,溯忆镜属于仙子所拥之物,天宫又怎会怪罪,这次我与老君图便宜来借,借不到只怪时候不济,仙子请勿往心上去。”

说罢与老君黯着脸告辞,镜倾则是惨着容,挑开帘子,有些踉跄地步入寝房。

楚赤暝平静地看她一眼,娓娓道,“冷真被龙三掳走,龙三施虚实置换之术,我不得已使破空咒誓,打算将她救出,最终还是失败了。”

字字是痛,原来,他是为了冷真,然而,对他即将遭到的惩罚的担忧远胜于此,榻上的男子开始变得朦胧,她下意识地抬手,只摸到一片湿痕。

“你……”她几乎说不成话,一时拿不了主意,“该怎么办?”

楚赤暝望着虚空,“倒是有一个愿望,在受罚之前,能够及时将冷真娶了。”

那样的罪过,再也无法挽回,倘若他是以前闲云野鹤,无牵无挂的他,自然会准bèi

随时离开,但如今却有不同,时间变得格外重yào



心一阵荒凉,冷真,约定的这一世,是无法长久了么?

镜倾撩起袖子拭泪,端起银耳莲子羹,“我会尽快将你治好,并去辰沐海劝龙三太子放了冷真。”

苍渺太虚,漫天流星雨,隐约可见地上散着零落的衣衫,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人喘息不绝,手和唇在彼此身上游走,不断滚移,冷真双目痴迷,动作概不由己。

她张开腿,手将他的腰背下按,要索求更多极致忘忧的享shòu

,他却是小心地抵着那个部位,恰到好处地不入半寸,一直未达到最高潮的境界,放肆又谨慎,欲求而不能,恣意汪洋的念想,云端起落的幻梦,在脑海中不断翻腾,伴着急促的呼吸,构成一种断裂又紧密的奇特感受。

月华在赤裸的身体上流走,仿若无形光练,将两人捆缚在一起,经过无数花影树憧,景致无声开路,不知过了多久,疲倦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沉沉睡去。

再是入了一场混沌的梦,继xù

醒时的未完事,浪潮迭起,一阵猛似一阵,场景极度迷乱又令人陶醉,仿佛万朵繁花吐焰,开到荼靡。

冷真睁眼时,发xiàn

她正压在南泽身上,双手还搂着他的脖颈,两人皆是不着一物。

大脑如同挨了一记闷棍,入心魔时的记忆飞快复苏,虽然她知dào

仙身未破,却也惊得立即从他身上起来,摇着头,不断后退。

是她主动的,不……

南泽不知何时苏醒,手反撑在地,静静地看她,月华星点在象牙般白皙结实的身躯上流走,构成一副待她退到三丈远之外,张掌一吸,她趔趄着跌入怀中。

“要不要,再听一次忘忧曲?”不顾她的挣扎,手轻抚着她的脊背,“你方才的举动,着实很忘忧,我们可这样长久一些,即便再耗上我另一半的修为。”

冷真捶打着他的胸膛,一拳比一拳重,“无耻,你无耻。”

他将她带到这样的地方,又抚笛让她陷入万物空怀的心境,原来,一切是一个阴谋。

第九十六章 逃避-失踪

南泽只手握住两拳,另一手按紧她的腰肢,低眉注视她,“才那么小,就如此热情奔放,等长大了,我怕是吃不消。”

冷真凄惶地摇头,艰难地抽出手,覆上脑勺,他却一下子含住手指,唇边些许仙气缭绕,“打算封了这一段记忆么,可是,我要你永远记得。”

一股气流涌入她的脑中,似乎在不断翻腾的画面外罩上了一层结界,她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一团白光忽地大耀,猝不及防的动作,晃得南泽向后仰了仰,疏忽的瞬间,一头体态修长柔美的雪狼飞快钻进了远处的花树之影中。

“冷真。”

南泽轻斥出声,掩不住焦虑,“别胡闹。”

黑袖挥动,由远及近,花树,深渊,湖泊飞快消隐,仿佛朦胧衣衫逐层褪尽,流星直坠大地,一地白璨璨的晶莹,将任何隐匿的事物暴露无遗,南泽循着一丝微弱的呼吸飞快追去,将耳朵放得分外敏锐,然而,直到可感的气息中断,仍不见冷真的身影。

除了置换过来的引痕殿,一切都是虚设的景致,无边无际,比天宫下的十七域总界地要宽广许多,习惯性地引开微观之镜,只见一片白茫茫,刺得眼睛生疼,他才忆起她十年前已服下避影丸。

冷真竖着耳朵,全身白毛悚立,不顾一切地奔逃,胸口隐隐扯痛,开始愈合的伤疤仿佛裂了开来,然而,她管不得那么多,她要离开这个幻境,去看看楚赤暝究竟如何了。

昨夜问了几遍他的情形,得来的却是一句,“他,没死。”

然后所有未出的话和挣扎被吻缠住。

倘若他还好好的,当时一定会出言安慰她,她怀疑他是受了重创,昏迷过去了。

实镜震颤了两次之后,似有许多人进入引痕殿,南泽手一挥,结了一个隔音界,她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流光纷落而下,跑,不顾一切地跑,然而,幻境广袤无垠,她以为的边界,近了却延伸出更广阔的空间,精疲力竭,却不敢歇息,她清楚南泽一定在不断找她。

前方一片绿幽幽的景致,平滑如镜,待她反应过来是湖泊时,“嗵”的一声,掉进去了。

不断下沉,对水的恐惧本能地涌上心头,仙法被封住,就连隔水结界也无法凝设,她呛了几大口水,四爪胡乱扑腾,胸口灼烧般压抑,阵阵裂痛,难受到了极点。

什么也来不及去想,只知dào

自己要死了,而这一次,定然不是劫难。

意识濒临崩溃之际,仿佛有什么东西托住了她,并渡了一缕仙气与她,飞快冒出湖面。

三日过去,玉帝与老君仍未寻到施破空咒誓的罪魁祸首,而遣去桑云域的一干重将在修屠与灭天两大坟墓上加强了一重防御,不过三个时辰,便回了天庭,继xù

悠哉悠哉的日子,甚是快活。

玉帝等得不耐烦,肃然下令,一定要及早寻到那不知死活的家伙,当众绳之以法,又将其余仙将也遣去寻人,十八域一时人心惶惶,胸口有陈年伤疤的,不得不想方设法消除,以免背了黑锅。

楚赤暝披着一袭红袍,倚在端卿殿门旁,神色淡淡的,有些怅然。

虽服下的都是上好的丹药,却也只能勉强地下床来,且被重创的心脉牢牢牵制住,仙法暂且还使不了,镜倾引出的微观之镜中,不知何时不见了冷真的踪影,只有疯狂奔走的南泽,让他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反倒有些希望她在南泽身边。

幻境虽然虚幻,但人一入其中,死了也是真死了,消失了寻不到也是真的消失了,虽然距虚实镜崩溃还有十日,但任何人也无法使微观之镜寻她,后果便凭添了一种不堪设想的可能。

光滑的镜面上,白纱裙裾无声曳过,倒映出一个绰约窈窕的身影,一张罗帕从袖间抽出,向沁出细汗的额头举了上去。

楚赤暝微侧过脸,拿过罗帕,“不碍事,我自己来。”

镜倾淡淡笑了笑,一个梨涡漩开,“伤得好好养着,快些进房中去罢,我给你做银耳红枣羹。”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待龙三太子寻到冷真仙子了,我便到辰沐海,劝他放人。”

随着她走远,心口的痛逐渐加剧了起来,楚赤暝低头看了罗帕一会,眉头微皱。

他铸下大错,又毁了与镜倾之间一段姻缘,生生感到自己成了罪大恶极之人,细细想来,都是为了冷真,也就无怨无悔了。

一次次刻骨铭心的经lì

,一次次心灵悸动,又岂是一纸姻缘能比的?

与镜倾之间的关系,这个疑问他没有再次提出,镜倾也领了前次的教xùn

,绝口不提,一连三日,他得她悉心照顾,夜间,她躺的却是书房,不轻薄半分,清晨洗漱也伺候得充分。

第一日早晨,镜倾用半湿的毛巾为他揩脸,他不适应地道,“羽漱仙山倒是有一两个仙仆,整日过得比天宫上仙悠闲,劳烦仙子将我送回那里,让他们尽一些职也好。”

镜倾嫣然一笑,“天庭正在查施破空咒誓的仙家,你回去等于自投罗网,倘若说抱病在床,极易引起人怀疑,怕是不能及时与冷真仙子共结连理了。”

语气温暖又哀凄。

楚赤暝靠着榻,陷入了沉默。

确实,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月孤域安全了,就在镜倾打算下辰沐海的当儿,冷真却失去了踪影,境外人根本帮不上忙,一颗心像放在油锅里炸那般焦虑难受。

火在炉下静静地煨着,甜香源源不断地溢出来,镜倾腾出些许时间,从厨房走出,见红衣身影仍落落地杵着,担心道,“哎呀,你,你怎还靠着门,快些进寝房里去罢。”她伸出手,作势要扶他。

楚赤暝淡淡一笑,扬手止住她,艰难举步,慢慢挪了进去。

镜倾怔在原地,下意识地抬手抚向左心口,隔着薄衫,隐约可感到那盘根错节的陈年旧伤疤硌手的粗糙,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远,难道,果真是没有缘分么?可是,为什么……

她经常自欺欺人,或许是月老弄错了,毕竟铁证在心口,然而,恐怕他与冷真之间的卿卿我我,才是最重yào

的证据,她,一个局外人罢了。

她坐在榻边,低着头吹手中捧着的那碗银耳红枣羹,一遍又一遍,用勺子挑了表层温良的部分,递到他嘴边,看出他有抬手接过的趋势,而她又誊不出手来按下,有些焦虑地制止,“你就当一个陌生的好心人来照顾你算了,不要想着我对你……”

又轻声道,“你犯下重罪,恐怕过些时日,便难得相见了。”

她一双明澈眸子中的哀伤更浓,虽然有时笑着,却仿佛要盈盈泣泪。

楚赤暝轻叹一声,好端端一个清高雅致的女子,却因他变成了这般可怜模样,口一张,将已经凉了的羹含到口中。

镜倾嘴角漾起笑,看着他咽下,又刮起一勺……

那双救命的手,缥缈却有力,来不及细看,身体陡然一轻,冷真被托出湖泊,瞬间,突然而至的释fàng

让她化归了人形,却是滑溜溜的赤体,白花花,明晃晃,自己看着都觉得刺眼,她恍然忆起从南泽怀中逃跑时,身上正是不着一物的。

她要尖叫,可是来不及尖叫。

背下那双手微微一颤,接着是风呼呼刮过的声音,将她稳稳带落在湖边,她的心紧张得嗵嗵直跳,也不管救自己的人是谁,急急退到一株影影憧憧的树下,蹲下身,捂着胸口,缓缓抬起头来。

她愣住了。

漫天流星纷纷落下,一个着宝蓝衣袍的男子正站在两丈之外,半透明的身量颀长挺拔,赤着白皙的足,长及脚踝的银发似水银泻地,堪堪是诱人的雅致妖娆,与楚赤暝的热烈炫目别有不同。

此时,他微皱着眉,嘴角似笑非笑,“才那么一点,有什么好遮挡的,过个几百年再躲吧!小孩子。”

冷真的拳头猛地一攥,她是在恢复,而不是在发育,再过十年就没问题了,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竟然藐视她。

被救起的感激荡然无存。

她“哼”了一声,“你又有多大?”南泽和楚赤暝的她都见识过,每一次甚是心惊胆战,要是来真的,恐怕她会疼得死去活来。

那男子手一挥,一袭浅绿衣衫穿到她身上,尺寸正合适。

他向她走去,疑道,“你想看?”

冷真撒腿就跑,男子张掌一吸,她飞快退到他身边,愤nù

地仰首看他,“你……”又立即捂住眼睛,生怕他真将衣带解了。

男子轻笑出声来,虚渺似鬼魅,“闷了五十万年,第一次遇着这般好玩的事。”

冷真一下子移开手,“什么,这个虚实境不是才结了三天么,你怎的闷了五十万年,又是怎么进来的?”

南泽不可能会出纰漏,将无关紧要的人囊入虚实境中,她暗暗多备了份心。

一番交流之后,她明白了个大概。

五十万年前,诸仙分作两班,将修屠与灭天两条蛇分别禁锢在虚实两境,修屠与灭天为了联合对敌,竟以心头血施展破空咒誓,造成虚实境崩溃,虽然在众仙的联合夹击之下归于失败,但两股意念强dà

的心头血交汇,竟生成了一只虚无的蛇影魅,一旦有人施破空咒誓,蛇影魅便会在虚镜中出现,游离无踪。

这只蛇影魅,给自己取了一个颇为好听的名字,疏华。

冷真唏嘘又同情,“你也真是可怜,不但存zài

于虚境中,还需yào

人引出,倘若不是龙三太子施了破空咒誓,恐怕你……”她顿住,“那你又在什么地方?”

疏华笑了笑,“怎么说呢!存zài

于一种连空无也没有的虚幻中,一般处于沉睡状态,设下虚实之境,我就会苏醒,进入虚境中。”

“连空无也没有的虚幻……”冷真念着这一句话,乍听深奥,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忽然,一个念头雷霆般砸中了她,人几乎跳了起来,“修屠与灭天意念的衍化,你……”

她才知dào

自己有多危险。

第九十七章 蛇影魅

据仙界史书记载,在五十万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中,修屠与灭天几乎毁灭了整个天宫十八域,差点波及东端东华清君,南端南极仙翁,北端北冥灵真,就连西天如来等诸佛也赶来助阵,缠斗了十年光阴,终于在两蛇施破空咒誓,造成两境崩溃之际,将其缚住,缩其身形,放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不分昼夜地灼烧。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开炉一看,两蛇合绞在一起,毫发无损,眼冒精光,口吐红信,差点将老君卷了个正着。

第二个方法是将两蛇扔进忍灭轮回道,凡是犯了重罪,但有些斟酌情形的仙灵,可判死可不判的,便由忍灭轮回道来决定,在道中灰飞烟灭的,算是惩戒,依旧存活的,算是命运给了一次机会,但不得再入仙界。

而对于修屠与灭天,却是要大大损耗其魔力,方便对付,当然,在忍灭轮回道中魂飞魄散,一点鳞片也不存固然最好。

众仙守在轮回道口,严阵以待。

才是半个时辰,合绞在一起的双蛇探头探脑地从道口爬出,除了被道中凌绞噬光和灵切幻影割掉些许鳞片外,再无任何损失。

佛光大盛,如来口中念诀,覆掌而下,一座金光熠熠,符文流窜的五指山压在双蛇身上,不一会,一声爆破响,双蛇腾出,张口咬向如来的肉疙瘩,被咒语和结界挡住。

玉帝出了个好法子,将双蛇砍成无数截,分别镇在不同位置,且相互之间施禁忌之法,然而,任是仙剑重宝麒麟玄也只是在蛇身上斫下一条浅痕。

贯穿双蛇的拴天链反而被吞入腹中。

托塔天王的塔壁被打穿了一个洞。

望君山的凶禽猛兽被吃了大半。

……

只能将修屠与灭天囚禁于桑云域,来日方长,再设法消灭。

而那只由双蛇意念所化的蛇影魅就在身边,冷真想镇定也是不能了。

趁着疏华微愣的当儿,她瞅准一处树影较暗的地方,朝那里逃去。

白光一耀,她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疏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怕我?”

冷真浑身一颤,极力稳住心神,“倒……倒也不怕,我是想解……解手。”

天!众仙也对付不了的恶魔,此时正在跟她说话。

疏华挑眉,“那么急,怎地现在又不急了?”

冷真摸摸小腹,“这肚子就是反复无常,或许待会急了也不一定。”

疏华笑了笑,“或许我用相同的法子,也就不急了。”

冷真的后脑勺涔涔流下一颗冷汗,斟酌道,“在幻境中萍水相逢也是一种缘,但毕竟有些陌生,走在一起未免生分不自然,我看……就此别过罢。”

疏华手中凝化出一面玉骨扇,悠然地扇了起来,嘴角邪魅一笑,“你走不了。”

冷真又气又怕,“凭什么,为什么,要不是龙三太子施虚实境置换术,你仍存在虚无的希冀念想中。”又低低嘟囔一句,“得逞什么。”

她以为蛇影魅会发怒,却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有些不解地抬头。

疏华止住步子,幽幽道,“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忙。”

冷真惊讶了,“什么……”

疏华道,“将我带出幻境,投胎转世,拥有生灵血肉,眼下我只不过是魔血意念的衍化物罢了,可以说十分残缺。”

冷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果真是没有呼吸的,“你没有心?”

“我仿造人类形态化出,心自然是有的,不跳罢了。”疏华抬眼看向流星雨纷落的上空,合上折扇,“所以,请你务必帮忙。”

既然他有求于人,那么她暂时没有危险,冷真情绪平静了不少,腾出心思仔细考量,修屠与灭天两个魔物被困在桑云域凌噬塚,倘若将疏华放出去,恐会引起魔物的感应,从而将其唤醒。

她罪大恶极不算,造成生灵涂炭的话那就于心有愧了。

扇子悠悠摇,疏华淡笑道,“意念本质不过是缥缈空幻之物,不受虚实的束缚,宗煌蛇被禁锢在云桑域,无时无刻不与我产生感应,但一直未发生什么大事,出去也是一样。”

冷真目光落在自己的赤足上,沉默不语。

此刻,呼唤从远处传来,夜域之缘处,大片大片的花树被黑袖挥开,隐约可见一个疾飞的身影,冷真心一抽,“只要你将我完完全全藏起来,我倒是可以考虑。”

疏华抬眼看向天际,神色紧了紧,随手将一个淡蓝色的光圈罩在冷真身上,“他看不到了。”

果真,南泽寻到她身边时,旁若无人地奔向下一处,看到他玄发散乱的狼狈模样,她感到有些心酸。

直到他消失在这一方区域,疏华开口道,“你们之间,也忒复杂了。”

冷真睁大双眸,“你知道。”

疏华点头,“我是意念的结合体,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一个人大脑中的过往。”顿了顿,“恕我直言,你与他在一起,才是应该。”

冷真怒从心起,终究是忍住了,“你只是看到,但不懂。”

疏华斜了她一眼,“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况且,正因为我无情无欲,才看得更通透。”

冷真不想与他继续探讨这方面的问题,他一举一动之间,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本领,这才是她最担忧的,“你说的那个事,呃,其实,你可以去找方才那位,他更能够帮你。”

南泽的眼光,智慧自然是比她高的,她希望由他来抉择,自己好有一个底。

疏华道,“龙三太子不将我灭在幻境中已经算是恩赐了,只有你能帮我。”

走到这片区域的边缘,冷真仍未答应,蛇影魅缓缓亮出了底牌。

“知道昨夜楚赤暝仙君为何没了声息么?”

冷真停住步子,抓住他衣袖,“告诉我。”

疏华淡淡道,“他想将你救出去,施禁术破空咒誓,触犯天条,唯有死罪。”

冷真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脸苍白似纸,大脑一片空茫,半天才道,“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疏华将她扶起,“被镜倾仙子带走了,暂且相安无事,天宫正遣人追查,恐怕藏不了多久。”

所有的景致已朦胧,在泪雾中时近时远,她嘴唇颤抖,“救他……救他……”

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疏华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你答应我,我才能救他。”又道,“龙三太子造设的虚实境,有虚有实,他将真的引痕殿置换入幻境中,而殿外的景致尽是虚幻,我即便入了引痕殿也是徒劳,必需等到虚实境崩溃才可出去。”

冷真心一紧,“还有十二天,这怎么……”

疏华道,“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冷真昏厥了过去,一睡三天。

梦中,楚赤暝被铁链锁骨,被天雷阵阵劈打,被利剑刺穿胸膛,浑身是血,一双眼执着地望着她,她不断哭喊,要去救他,却被禁锢在原地,看着他受罚。

那样的感受,真是心如刀绞。

苏醒时,首先想到的,是去引痕殿,无论如何也要让南泽将虚实境化了。

她躺在一个淡蓝色的结界内,而这个结界恰恰设在一个洁白的大贝壳中,疏华负手在海底走来走去,眉头微微皱着,看不出悲喜。

她伸手要点破结界,却被一股劲道弹开,疏华看过来,淡淡一笑,“醒了。”

冷真仙力被南泽封住,无法御着结界出湖,弱不可闻地道,“让我出去。”

疏华指尖凝起一点流光,对着结界一弹,贝壳开阖,结界向湖面飘去,他随在一旁,银发悠扬舞动,“这三天,龙三太子到处寻你,光你躺的那个位置,他就来过五次,可真是不依不饶,无休无止。”

一股恨意之火在心底窜起,冷真紧紧咬了一下唇,“正好,我也要去见他。”

结界在湖面破开,冷真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虚境充盈着白昼之光,却不着一棵花树,所有的景致已被南泽扫荡干净。

地很平,一望无际,为了方便寻找,南泽作了最简单的创设,反而让她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疏华道,“龙三太子将半数仙力凝聚在幻境中,可以随心所欲变出不同的虚景,可是散于幻境中的仙力不可重回体内,只能等仙力式微,虚实境崩溃,才出得去。”

冷真身形一踉,被他及时扶住,“只要楚赤暝仙君藏好了,九日之内,出得去的话,我可保他相安无事,你既然不愿见到龙三太子,我们避着他便是。”

冷真喃喃,“我为什么不愿见他,我想杀了他。”

疏华微摇头,一双甚勾人的丹凤眼依旧清水无波,“真是孽缘。”

如果是,“重生”之后的情劫,那么,渡化的是谁?渡掉的是谁?参渡的又是谁?

在南泽的记忆中,这是冷真第二次失踪。

第一次,凌霄宝殿拒婚那日的夜晚,她去辰沐海寻他,因情生嫉,摔坏冰漩遗留的信物,生生受了他一巴掌。

那一夜,她本要给了他,他却只顾摇着她,一次次质问,“你为何要这般折磨我……”

殊不知,他才是真正地折磨着她。

她本是睡在他身边的,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颗遗落的避水珠,而她,最怕的便是水。

那次寻她,他几乎发了疯,这一次,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虚境是他造的,他却寻不到其中的人。

第九十八章 玲珑心,戚戚死

“阶儿,有楚赤暝仙君的消息否?”

筑工似万众蚂蚁齐心协力,才不过是六天的时间,麟晟以及六名龙子公主的宫殿便已建好,而要恢复到原来的庞大规模,恐怕还得费些时日。

南阶缓缓摇着扇子,神色凝重,“暗寻了不少地方,没有。天宫应该快查到辰沐海来了,要看出引痕殿是虚殿并不难,那时恐会按图索骥,引出真相。”

麟晟覆在扶手上的掌紧了紧,“难不成要辰沐海担了这个大罪?”

南阶皱了皱眉,“楚仙君下不了床,当是被人劫走了,并非他的本意,辰沐海也绝不会做出葬人性命的事,设法隐瞒好了。”

大龙子咬咬牙,“归根结底,错的根源在于三弟,父王,待幻境崩溃,您且如何惩罚他?”

麟晟沉沉地叹一口气,“泽儿施展破空咒誓,掳掠人妻,才造成了如今的情形,一旦天宫查清楚,泽儿虽不至于死罪,但也重罚难逃。”

大殿中,六名龙子公主皆沉默不语。

南阶长眉一动,忽然起身,“倒是有一个法子。”

引痕虚殿看似与实殿几乎没有任何出入,但天宫上仙焉有堪不破这一处幻象之理,光芒缭绕,海水微颤,十几个身影上下翻飞,里外穿梭,珊瑚,珍珠,贝壳,海螺,夜明珠源源不断地从海域各处涌来,依着虚殿之壁筑起。

一个时辰后,另一座崭新的宫殿完美无缺地嵌入虚殿中,除了更多晶莹流光外,与原先的并无二致。

南阶讶然地张口,“怪我们好逸恶劳久了,不然,用不了多少时日,所有毁损的宫殿都会重新矗立在原处。”

再是一个时辰,麟晟将托塔天王迎向麟晟大殿。

天将候在殿外,气氛一片肃杀,托塔对辰沐海龙宫为何消失一大片很是感兴趣,一路问了进来。

麟晟免不了一番唉声叹气,“这一批龙宫存了五十万个年,陈旧也就罢了,且磨损,缺角,脱料,既不雅,又大煞辰沐海威风,便全部拆掉重建。”

托塔天王“唔”了一声,客套道,“如此甚好,只可惜有些伤财。”说着目光向殿中央看去。

六位龙子公主,辰沐海重将纷纷进入大殿,每个人都微皱着眉,神色有些别扭,毕竟露出遮挡部位,让他人检查多少不太自在。

一声齐齐的轻“唰”声,除了三位公主及一些女将外,其余的人坚毅而无畏地撕开胸前衣襟,托塔天王一一扫过,面无表情地点头,“都拉上罢。”而后将掌中的塔揭开,几缕清风如烟似雾流出,逶迤着窜入剩余几位的华裳内,游逛一周,掠回塔中。

托塔天王抱拳,向龙王告辞。

尽管如此,所有人的心仍是提着。

龙王的笑拿捏到分寸,“恕不远送,李天王必是急着赶赴下一处,为避免耽搁,小仙也就不便挽留,欢迎下次登门造访,小仙必设宴大迎。”

这番话说罢,托塔天王已走到殿口,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凝眉,“敢问龙王,龙三太子怎生不在?”

难题终于还是来了,倘若不问,当是天宫遗漏检查,怪不得辰沐海,倘若问了,只得撒谎,一旦水落石出,恐会祸及整个辰沐海。

龙王微怔了一下,但毕竟经了十几万年的风雨,神色没有一丝慌乱,恍然记起似的,惊后黯然一叹,“泽儿,楚仙君,冷真的纠葛几乎传遍了天宫十八域,眼下不知缠到何处了,一时也找不着,还请上仙体谅,待泽儿回来了,小仙定叮嘱他到上仙处将衣襟拉开,证明清白。”

姑且不论实力如何,十八域专用以安置修行或者因缘成仙的仙人,地位自然比不上天宫极其域极的上古神仙或封神重将尊贵,倘若要成为最上仙,便是再修,便是历练,历劫,然而,天宫仙班所剩位置无几,竞争惨度激烈,且经卷晦涩难懂,练劫又极难渡过,大部分仙人选择安分享受十八域的日子,毕竟仙域美渺,快活悠哉,山珍海味食不尽,也不必天宫差,而那些苦苦执着的,又被一道道天雷或考卷上不及格的分数或历劫失败所阻,偶有一两个修成上仙,与上一次之间的距离,往往已是过了十几万年。

神仙么,大概都是风淡云清的心态,头衔只是身在物,彼此之间相互客气敬重,虽然十八域的仙人自称小仙,然而,仙法较天宫重将厉害的,富可敌天宫的也有不少,倒也不存在实质意义上的上下仙之分,礼节罢了,就六海千山而言,龙三太子,楚赤暝仙君,珞瑶仙子,的地位更被人看作是与天宫重将比肩,一旦有重要事项,必请三人。

这一日,曾在宴会上把酒言欢,谈笑风生的半个知交施礼竟比以往敬重了不少,托塔天王倒有些意外,又听说龙三太子不在辰沐海,神色浮起一丝疑惑。

麟晟心一沉,引开微观之镜,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一个玄发凌乱,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正奔在一处光秃秃的景致中,天空湛蓝,不见日头,不见一丝云彩,空旷又诡异。

将微观之镜拉进,独独呈现一人,大惊,“泽儿,泽儿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莫不是被楚仙君欺负了。”

托塔天王重重一声“唔?”大踏几步,凑近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

这是一向礼仪规矩,雍容清贵的龙三太子吗?

李天王稳住情绪,目光定格在衣襟被风扯开的部位,那里宽阔厚实,雪白如玉,没有一丝损害美感的痕迹,浑体一热,赶紧移开视线,捂住嘴,顺便用食指堵住鼻孔,咳嗽几声,“如此,便说明三太子与破空咒誓的事无关,眼下这般形容,该是被楚仙君对付的了,正处于逃亡状态,龙王遣人相助便是。”

托塔天王将将离开,龙族儿女便纷纷引开微观之镜,一个个脸色十分凝重。

那夜将一切催灭之后,虚境中一直是平天方地的样子,天濯濯如洗,一片澄碧,仿佛无限铺开的海,地上晶莹点点,泛着些微金光,似凝固了的雪,一直未曾消去。

本是随手一挥,就可以任意改变,他却保留着,生怕造另一番景后,便真的寻不到她了。

此刻,疲倦至极的龙三太子身形缓缓委顿下去,半跪在地,神色空茫而怅然,嘴唇苍白无血色,时而微微颤抖,要表达什么却无从说起,又似无人听说。

六天了,她已经消失六天了。

从未这般绝望过,比她逝去那日更加痛,她果真是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他的,他本是欲望冷清的人,寡言沉默的人,却作了无数次温柔缱绻的轻抚亲吻,说了一番番浓情蜜意的话语,她不曾有丝毫感动,没有一点转意的心思,并将那夜的表露和沉迷当作耻辱。

一声嘶哑的爆喝,拳头重重砸下,光圈向四周凌厉漾开,空气颤抖,四野为之一震,天穹亦呈现黯色,离离乱草以他为中心,拱土而出,飞快蔓延,转瞬便到了天际之缘,放眼望去,一片荒凉,一片死寂,似是一个死去的人在默默饮泣。

草及腰部,败容垂立,从根到叶,尽是枯黄之色,仿佛已然逝去的在嘲讽他,无论如何,也浇不出一片葱绿盎然。

良久,南泽摇晃着站起来,眸中似有恼意,黑袖挥舞,身躯旋转,一阵阵旋风向四周肆虐,乱草纷纷拔地而起,在半空消隐无踪,很快,地上恢复了一片晶莹。

愿挽剔透玲珑心,不可戚戚芳草死。

疏华造了一座隐形宫殿,和冷真住进去,数着日子等幻境崩溃。

开始时,冷真看着湖边无端矗立而起的大殿,心中习惯性地燃起敬畏之情,且感到无端端的熟悉,再一看,原来,原来是凌霄宝殿。

“……”她无语地看向一旁的蓝衣邪魅,虽然幻境中无甚大碍,仍是提醒他,“条律命令禁止,任何仙人不得造与凌霄宝殿相同或类似的宫殿,否则,将会被扔进忍灭轮回道或者承受雷劈之刑。”

疏华挑眉,唇边的笑薄凉清淡,“要不我造一个一模一样,神韵,性格丝毫不差的玉帝,让你无聊时玩玩。”

冷真心头一凛,肃然道,“玉帝毕竟一百多万岁了,我断断是提不起兴趣的。”

疏华“噢?”了一声,“你既然那么讨厌龙三太子,要不造一个他,任由你处理。”

冷真一怔,口气忽而转冷,“我不想看见他。”

疏华笑了笑,没有多言。

三天,匆匆而逝。

饿了,疏华变一顿饕餮大餐给她,倦了,便躺到最珍贵的帔云锦,白凤羽,蔻墨钻,天香萤铺就和点缀的大床上,渴了,疏华递给她一杯琼浆玉液。

即便如此,日子仍是漫长。

倒是疏华比较闲情逸致。

他变出一折扇子,在空白之上着下烟黛丹青,竟留得满殿清冷墨香。

他掌心一掬流光,落到湖中,一群群五彩斑斓的鱼悠悠游开,然后斜躺在帝王榻上,半阖着微碧的眸子垂钓。

他执华镜,梳一头银发,梳子没入颈上发,无须经手,直落到裸露的脚踝,消湮无影,手中无端又多一把。

…………

举手投足,尽是妙景,可惜冷真心情烦闷,只知道他做些什么,却没有细细观赏。

“九天过去了,还有六天。”

将醒之际,她喃喃说出一句话,做过什么梦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是一团乱,一团糟,怅坐了半晌,唯一的安慰,就是疏华未告诉她楚赤暝犯下的事为天庭所发觉,然而,心却一直被需要承担的后果揪着,一想,便喘不过起来。

赤暝,赤暝,你为何那般傻?须知一糊涂,甚至便是永别。

一阵窸窣碎响,珠帘被折扇挑开,疏华唇角含笑走进来,右掌上托着一个浅碧碗,“你尽管醒了,神志仍然模糊,给你提提神。”

第九十九章 不愈之殇

一汪浅碧琼浆,漾出圈圈涟漪,清香似雨后的苇叶,微微漾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桃花味,冷真才是闻见,大脑便清醒了些,从疏华手中接过碗,全喝了下去。

瞬间,似有溪流在全身各处流动,冲走了一切混沌,杂质,阴霾,闯出一条通透清明的道,肌肤忽然一轻,骨头猛地一空,全被爽凉舒适感充盈,她成了水的载体,随心所欲地流淌,忘记了所有,包括自己。

“哎呀,竟有这等奇效。”她难得有些喜悦,尽管知道他不过是为了交易,仍是道了一声谢。

疏华笑而不答,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极致的快乐只是一瞬间,冷真眸中的亮光很快黯淡了下去。

凌乱的脉络悉数被理清,过往,她喝下孟婆汤而稀释模糊的过往,一桩桩化作凌厉的丝线,穿过她的大脑,破碎的心肺,不断搅动,并向深处勒去,她捂住心口,在榻上不断翻滚,死死咬住嘴唇,却仍忍不住呻吟出来。

疏华静静地看着她,这便是有血有肉的人么?那么苦,那么痛,却是真实地存在着,生命似一片充斥着爱恨情仇的苦海,无边无际,令人沦陷,着迷,不顾一切地跳入。

只有那样,才会感受到心灵的战栗,意识疯狂般的执着,甚至在危险来临时,血液交融,不离不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而一只仅由意识衍化出的蛇影魅,空幽幽地存在着,无任何事物真实可感,冷看别人的悲欢聚散,不过是同喝下一杯淡水,即便知道一定痛,自己,却无法相应和。

一时间,他在真实的目的与谎言之间产生了选择的犹疑。

直到榻上女子挣扎着投过来怨毒的一束目光,他才回过神,只手覆在沁满汗珠的额头上,冷真一下子瘫软下来,呼吸急促,胸脯不断起伏,愤愤地看着蓝袍银发的魔魅,“你,不愿出去了。”

疏华淡淡一笑,倾下身,将黏在她脸颊两边的头发撩开,又从袖中抽出一块白帕,试她额上的汗珠,“不是说我要投胎转世么,方才是想看看真正的生命体,将痛苦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冷真轻哼一声,好一个蛇影魅,果然是无情之物,真真是笑看他人生死痛苦啊!方才她翻来覆去,痛不欲生,他神色毫无波澜泛起,平静得浑然天成,仿佛本该如此。

稍微消了气,又不由得同情起他来,化作人的形体,拥有生灵意识,却是不知生命何滋味,就那么没有起伏地存在着,好似澄澈平静的湖泊,清风不拂,涟漪不起,毫无牵挂,却又清寡无聊到极致。

虽一袭衣袍深蓝如清穹,却掩不住半透明的形体,那双丹凤眸中浅碧清幽,仿佛水彩画极轻极美的一抹,五官之清俊,可说不输南泽,却似被明空薄雾侵入一半,秀峦苍渺,近在咫尺,无法触摸。

见她眼中的一丝怜意,疏华指尖掠移过她长而柔软的睫毛,“这便是同情了。”

只是客观陈述而已,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希冀,意念却微微浮动了一下。

冷真心中一叹,下床,正要穿鞋,疏华的手指操纵木偶般作出牵引之势,鞋便套到了脚上,看着她矮矮的身子,道,“我可以让你恢复原先的模样,你可愿?”

冷真听了精神一振,她夜夜盼着长大,无奈得数着日子等待,细微的变化却感受不到,那叫一个抓心挠肝的。

然而,兴致又忽地一降,虽说这只蛇影魅是个无情无欲的意念衍化物,但毕竟也是个人形男子的存在,陌生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有些不恰当,她还是保持女童的样子好。

抬起纷娇娇的脸蛋,眸子汪汪澈,脆生生道,“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不过,希望在幻境崩溃后再恢复,那时便有劳你了。”

疏华眯了眯眼,“你怕我占你便宜。”

冷真肃然道,“你无血无肉,又怎会生出那般龌龊猥琐的念头,我是觉得……唔……是……”

疏华扬手止住她,目光垂向她胸脯,冷真一个激灵,忙抬手捂住,怀疑方才她的推断错了。

疏华嘴角扬起更深的笑意,“你以为我对你有企图?”

冷真语气有些不确定,“你……断断是不会生出那般龌龊猥琐的念头的。”

疏华嘴角浮起一丝玩味,又随即消失,风淡云清地问,“你的心肺四分五裂,又中了蟹精剧毒,不疼么?”

冷真声音低了些,幽了些,“疼着倒是习惯了,若不疼了,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幸好是仙躯,才得以残喘续命。”

疏华轻叹,微微倾身,玉骨扇缭绕着一团仙气,从冷真的锁骨一路移下。

仿佛清风萦怀,在五脏六腑间流窜不休,碎裂的部分彼此聚拢,缝隙处血肉纵生,很快,脏,肺恢复了五百年前的完整。

青黑色的雾气在扇面氤氲不离,不过是眨眼间,折扇已被侵蚀得尽剩下玉骨,毒气组合成一团,在空荡荡的殿中飘荡。

冷真简直不敢相信。

痛了五百多年,连“重生”也无法愈合的伤,竟这般奇迹地好了?

一瞬间,她惊喜,不知所措,夹杂着几丝酸楚和恨。

无论多少年的光阴,终究是伤了无痕。

曾经因疼痛扯起不断念及那人,今后或许只会随时间的流逝逐渐淡了。

南泽,南泽,我要将你抹得不留丝毫痕迹。

疏华竟有些讶然,“咦,我还以为无法治愈了。”

冷真尚处在五味杂陈的中,未来得及细嚼这句话,心口忽然重重一扯,接着便是撕裂般的痛楚传来,方才愈合的部位飞快裂开,有什么迅速沿着喉咙涌上来,腥味弥漫,鲜血从唇边源源不断地流下,痉挛的手捂住胸口,身体委顿在地,不断颤抖,脸苍白如纸。

“果然如此。”疏华皱了皱眉,瞥见青黑色的毒气朝这边掠来,双掌催引开一道蓝光,手腕一动,蓝圈将毒气罩住,毒气冲撞窜移,光壁却没有丝毫影响,疏华指尖萦绕起一点红光,正要击进圈中,将毒物焚烧殆尽,下意识地扫一眼冷真,她已处于濒死状态,额上青筋暴露,眼睛大睁,光芒飞快涣散,口中不断溢血,浸湿了上身大半衣布,有什么一下又一下地冲撞着胸脯,似在召唤离体之物。

漫天星点迷离朦幻,光雨缥缈苍古,时光一下子倒退到四万五千年前,一只手将她折下,朵朵缀在一个雅致的草环上……

原来,将死之时,依旧对最刻骨的伤念念不忘。

刻不容缓,灼热的红光向蓝圈击去,一声乍响,光圈破裂,毒物化作一股黑练,迅疾进入冷真心口,胸脯终于平息下来,而她则慢慢阖上双眸,昏厥了过去。

“命中之劫,任是多大的本领也无法改变,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切还得静候时机,自然而然。”

一双手抱起她,走向床榻,残存的一丝意识中,仿佛听到疏华在耳边如是念,心肺恢复了之前平静的隐痛,她清楚自己死不了,也绝对不可以死,在楚赤暝得到拯救之前。

六天后,距离幻境崩溃还有三个时辰。

疏华将那座住了九天的类似凌霄宝殿的宫殿湮化了,领冷真朝一个方向飞。

“必需在虚实真正交叠的空间才能出去,不然,会与幻境一道消失。”

这句话着实让冷真吃惊不小,“那岂不是要见龙三太子。”

胸中一时恨意翻腾。

疏华引开一面微观之镜,看一眼,而后化开,“我倒是有一个将他杀了的好法子,替你报仇,让你更加愿意助我。”

冷真心一紧,“你说。”

疏华道,“引痕殿的位置在正中偏南,此刻,龙三太子正衣衫不整,形容枯槁地在西边寻你,看样子,倘若不将你找到,他断断不会回引痕殿,而我们就去引痕殿等候幻境崩溃,出去的瞬间,正是他与幻境一道湮灭之时。”

冷真一脸煞白,折身朝西部飞去,忽然想到什么,立即转过头,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快将我身上的隐障化了。”

才发现疏华正跟在身边,他莫测一笑,“早化了,借你身体一用。”

蓝光一闪,不见了疏华,全身各处仿佛充盈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气体,清爽,飘忽,渗透到每一寸肌肤和血液中,舒适无比,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轻朗温润,“千万不要透露半分关于我的事。”

剑光闪耀,凌乱交错,不断劈向虚空,织成一张繁复的大网,笼罩住一方天地,当中的男子衣衫褴褛,玄发散乱,一张俊美的脸苍白清瘦,双目失神,十年颓废,幻境中的煎熬,他已不复原先的风神俊逸。

“冷真,冷真……”一声声地唤,焦虑,愤怒,懊恼,担心她再也出不去了,恨幻境吞噬了她,悔他酿成大错,虚境中他寻了无数次,清楚再找也是徒劳,却仍不放弃,不能放弃,移形换影,转瞬别处,沧问斫空,心裂成万年斑驳的古墙。

天际,一个身影正奔赴而来,蓝衣翩跹,黑发缭舞,活生生一个精致无暇的人偶娃娃。

此刻,所有强撑的力气悉数被抽离,身体与沧问剑一道坠落,手却坚决地张开,等待终于归来的人投入怀抱。

近了,近了,是她,真的是她……

可是,为何她眼中尽是恨意,她还无法释怀那一夜的沉迷么?

心,猛地一痛,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温暖,柔和到了极致,眸子敛聚清明的神光,映照最深的眷恋,嘴唇动了动,艰涩嘶哑地说出一句话,“冷真,我们一起出幻境。”

“啪”,干净利落的一巴掌,准确狠厉的一巴掌。

南泽的笑容瞬间凝住,后退一步,不敢相信地凝视着她,是询问,又似生怕她一下子不见了。

十一天的苦苦寻觅,竟换得这般后果么?

冷真冷笑,语气冰到了极点,“南泽,倘若不是你施虚实置换术将我困住,我的夫君就不会落到这般地步,倘若他有三长两短,我要么随他去,要么与你一世为敌。”

第一百章 一错到底

夫君,口口声声夫君,一次比一次刺耳,他施虚实境置换术有什么,即便,他将那赤狐宰了又有什么?

归来后,她一直冷言相待,此刻说的话却最伤,此刻的举动,让他几乎心灰如死。

希冀,一腔柔情,深眷……被她毫不留情地击碎,她拿他当什么,究竟拿他当什么?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腾窜而起的怒火,粗鲁地将她抱起,手紧紧禁锢住小小的身体,勒出宽而深的红印,然而,任是她碎了也不顾,只匆匆向引痕殿赶去,红着眼,似一头发怒的黑豹。

冷真被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张开嘴,对着他的肩头狠狠咬去,血液缓缓涌出,齿间弥漫浓郁的腥味,黑衣被染浸成一片深沉的玄色。

南泽眉头微微一蹙,却闷声不吭,御在一团缥缈的气体上,速度快得令冷真几乎睁不开眼,想到他一贯的作为,她死死咬住,牙齿越没越深,忽然被什么一阻,方知是碰到了骨头,心恍惚一疼,不由得松开。

南泽黯淡的眸中闪过一丝轻忽如雾的亮光,很快湮灭无踪,冷真心中燃着不灭的烈火,将神志灼成了一片灰烬,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再咬,然而,齿贝擦过衣祙,竟生生顿住,视线停留在可以拧出一汪血水的肩袍上,一动不动。

仿佛是一种本能,她终究不忍心他受到伤害,不愿他疼痛,她幻想了无数遍将剑刺入他胸膛的情景,在方才他等待着她投入怀中时,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她却只给了他一巴掌,直到现在,手心还火辣辣地疼。

“怎么不咬了?”

南泽沉声问,几近悄语,“或者捅我一刀,你心中不正是这般想的么?”

冷真眸中冷波涌动,移开嘴,重重咬在他的手臂上,血流如注,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海洋味,一种遥远的诱惑直飘向心灵深处,挑拨她的味蕾,嘴唇一动,竟啜下一小口血。

她愣住了!南泽的速度也滞了滞,低头看她,“继续,流多了浪费。”

记忆不断后退,大水倾泻而下,在千丈深渊中越涨越高,凄厉的哀嚎不绝于耳,浮尸无数,珞瑶仙子怀抱一只浑身雪白的狼崽,艰难地向上逃生,那只狼崽下颌枕在母亲的肩上,仰着头,一双眸子黑亮如映照明空的墨,盈满晶莹的水泽,固执而哀怜地凝视着他,它的毛发被水浸湿,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甚是萧瑟。

那时,冰漩亲手做了贡梨雪寿糕,等他品尝,回去时尚冒着热气,味道也滑凉香润,独独心情有些黯然,岁月无痕,以后逐渐淡忘了雪狼灭族之灾,唯独那一双眸子,烙在了心底。

冷真继续咬向手臂另一处,涌出的鲜血仿佛她愤恨的火焰,燃烧不止,南泽一声不吭,速度快到了极致,虚无的空气化作“呼呼”逝去的风,扯得两人衣祙猎猎舞动,隐约听到他在问,“我该如何才你回心转意?该如何……”

到引痕殿时,南泽的右手臂齿印遍布,鲜血淋淋,仿佛一掀便是皮肉离尽,森森白骨,他将她放在榻上,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俯下身,手撑在枕边,低视着她,“离幻境崩溃还有两刻钟,你说,我要怎样才得到你呢?”

是的,她的恨,她的冷,她的无动于衷,她的引以为耻,让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更令他痛心的,竭尽所能,耗一半仙力,没有挽回她一丝情意,反而让她完完全全地痛恨他。

还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冷真一惊,手下意识地抓紧衣襟,“你要干什么?”

玄发遮了南泽大半张脸,扫在她颈间,黑色衣袍松落落地垂下,轻暖地覆了她全身,发丝间,蹙眉下,一双眸子充斥着狂热,愤怒,不甘,懊恼……唇角扬起,挑出邪魅到极致的一笑,“你说,我要干什么?”

倘若说楚赤暝的妖冶是热烈的焰色,疏华的是淡雅薄凉的浅蓝色,他此刻便是地狱般的黑色。

原本愈加正义的,走向反面往往最极端,最可怖。

冷真缩了缩身子,一个侧身,要往空隙外逃去。

南泽眼疾手快,将她的肩头按住,身体霸道地压了上去,她动弹不了半分,正要开口痛斥,嘴已被堵住,南泽重重吸吮,辗转不休,她双目怒瞪,死死咬住牙关,让他如何撬也撬不开,南泽眸中的怒涛越发汹涌,牙齿忽地一嵌,终于如愿以偿地缠裹住粉嫩的小舌,翻腾似风卷霞,海蚌吐纳润珠。

心中不绝的咒骂,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苍白无力,他听不到,他入了魔。

压在身上的躯体温度越升越高,冷真眼中的恐惧随之加深,南泽的手自上而下一抹,她身体没来由地一阵凉,肌肤相挨的炽热席卷了全身,坚硬的质感抵触着下面,有什么贲张欲发,她艰难地抬起头,只见两人全身已一丝不挂。

“呜呜”,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反抗,她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两手被他禁锢住,就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脑海中红袍鼓张,乾坤尽揽,那妖冶的男子邪魅而温柔地笑,她忽然想到了死。

南泽闷哼一声,唇转移到颈上,一路向下,在雪积般的小峰上流连不止,泪,从眼角颗颗滑落,冷真咬牙切齿,“你敢,你敢我就死给你看,下一世还要跟他。”

南泽动作一滞,抬起头看她,呼吸有些急促,“那么,我跟你一起死。”

是的,无论她说什么,他也不会放过她了。

他凑近她的耳畔,轻轻唤她,柔和到几乎颓靡,“冷真,冷真……?”

脊背猛地拱起,一挺进了去。

仿佛闪电夹杂着雷霆万钧直直劈在娇嫩的花苞上,贯穿芽尖,花瓣被动绽开,撕裂感锥心裂肺,冷真脸色苍白,檀唇微张,冷汗涔涔,却说不出一句话,那一瞬间,残留的意识以为自己正在奔赴死亡。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那一双赤红的眸中夹杂着满足和痛意,“很疼么,但,这是我得到你的唯一方式。”

冷真嘴唇颤抖,多少恨,澎湃如浪,侵占全身每一寸肌肤,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只能生生承受蹂躏侮辱,怒火将她的眸子烧成赤色,似乎要燃出眼眶外,忽然间阴影袭来,一片温热,南泽的唇落在她晶莹的睫毛上,小心地吮去泪滴。

很快,身上那副躯体动了起来,似有峰刀利刃,阵阵侵略,肌肤被削成了无数碎片,骨头也被碾成了灰烬,南泽抑制不住地闷喘,气息如热浪,阵阵扑在她的脸上,颈间,她终于能够出声,句句质问,嘶哑凄厉,“南泽,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

楚赤暝不会这样对待她的,他爱惜她都来不及,他却在糟蹋她,毁灭她,倘若当初,倘若当初,她情愿在大水中被淹死,让那一腔眷恋连萌发的机会也没有。

缥缈的窸窣声响起,传自最遥远的天际,幻境正由远及近地湮灭,速度风卷残云,瞬间崩溃一域。

身躯不断起伏进退,罔顾她的叱骂,南泽每一次都使到了最大的力气,混沌无比的眸中没有一丝光明,迷乱与阴暗交织在一起,她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南泽。

无数次声嘶力竭的斥责之后,便只剩下苍白无力的承受,任身体因他的折腾带起不小的颤动,冷真目光空洞而呆滞,心念似浇上一盆冰水的死灰,恐怕再也不会燃起。

南泽,南泽,你果真如此心狠。

下身和小腹阵阵剧痛,满眼尽是血,流不尽的血,向四周蔓延席涌,仿佛弥漫血雾的黑色地狱。

忽然,一点微弱的亮光闪过她的大脑,像抓住一颗救命草,“疏华……疏华救我,疏华出来救我,快救我……”

身上的人浑体一僵,凌厉的目光警惕地环屋扫过,确定没有其他人存在,死死地盯着她,“疏华是谁,莫不是你又喜欢上了他人?”

“哈哈哈……”冷真一阵大笑,声音虚弱,却充满嘲讽,极尽刻薄,“是啊!我喜欢上他了,我三心二意,水性杨花,不配得到爱情,所以你放过我好了。”

“你……”南泽齿间狠狠吐出一个字,眸中泛起一丝浓郁的嫉恨,猛地加快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加用力,每一次冲击都痛得她死去活来,哭喊声凄惨而绝望,才是孩子般大的身体,要多稚嫩就有多疼痛,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那副有力的躯体起了一些变化,迅疾若风,又似浮云漾空,带着暴雨降临的气势,却又轻忽无比,几秒之后,难以抗拒的热流一下子盈满她的下体,南泽瘫软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手却依然紧紧禁锢着她,胸膛有些局促地起伏,头枕在她颈间,沉声道,“恨我也好,你这一生,是抹不掉我带给你的痕迹了。”

是的,他让她初尝人事,夺走她的第一次,无论如何,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等了半天,幻境的崩溃之声近在耳旁,却听不到回答,他微微抬起身,扳过她的脸,却只见满眼的空洞,死寂的空洞,没有一丝色彩和波澜,半干的泪痕尚挂在眼角,心不由得一惊,他要她痛,要她恨,却不料生生扼杀了她。

第一百零一章 生死何干?

错,需要多少对来补偿?

倘若适得其反,便是一错再错,再也无法挽回了。

软毯上一处红触目惊心,修长的手指比圈一划,染血的那一片布脱离整体,跃到掌心,被收入袖中。

齐齐一声“窣”响,大殿周边的幻境一道垮散,崩溃,南泽拿起蓝衣,飞快将一动不动的人儿裹好,随即,华帘尽断,珠子散落一地,人影闪入,红光一晃,凌厉的气浪随之逼来。

“赤暝。”冷真艰涩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楚赤暝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黑袍太子,嘴唇紧抿成一条线,面色沉黯到了极点,招招狠厉,变幻莫测。

在镜倾仙子的照料下,他已经没了大碍,她稍微安下心来,然而,一想到那般不堪的代价,莫大的凄惶感笼罩了她。

此刻,他虽在身边,但天宫迟早会查明真相,如何逃过这一劫?倘若以后茫茫不得见,她如何渡过这伤痕累累的一生。

随他去了罢,随他去了罢!既然只有恨,既然绝望到了无牵挂。

心情反而有些释然了,她要与他共赴一个两人世界,再没有他人打扰,心无旁鹜地相爱,多好!

南泽掠身而起,沧问剑耀着青光,向上迎挡,两剑交击之际,引痕殿猛地震颤了一下,海水向四周激荡而去,继而剑影纷乱,应接不暇,只隐约看到两个不断移换的身形。

南泽仙力损耗了一半,楚赤暝胸口有未完全痊愈的伤,一动就是一扯,一时势均力敌,分不出上下。

大脑昏沉,冷真头一歪正要睡过去,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走向她,不闻轻踏无息的脚步,只见一袭似玉蝶静跹的白衣,拂过纷乱的场景,盈盈飘来,一双翦水眸子清冽高寡,带着一丝狐媚之气,却笼着一层哀伤,似要盈盈泣下一颗泪来。

冷真立起身,静静地看她,忍不住暗叹,真是少有的可人儿呵!亦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可惜……与她一样,不过是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镜倾在榻缘坐下,略略扫一眼一脸惨白的女孩,淡淡一笑,“事情到了这份上,冷真仙子定然是巴不得三太子快些死了,我自是希望楚赤暝赢,你看……”见她目光呆滞,继续道,“楚赤暝仙君虽负伤在身,但毕竟拥有完整的上乘仙法,三太子不但缺了一半,况且方才损耗过度,情势是愈发对他不利了。”

一阵困顿袭来,冷真缓缓阖上双眸。

凌厉的剑势呈羽扇状展开,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两个身影乍合又分,犹如狂风卷云,云裹乱流,然而,倘若留心地观察,便会发觉一袭黑袍正落入颓势。

一开始,他便在竭尽全力地硬撑。

南阶与涟司匆匆步入大殿,愣住了。

最后一道剑光霸道无匹地横扫过去,寝房与大殿之间的墙壁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倒塌,珠贝纷纷散落在地,缠斗中的两个身影窜入正殿。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黑袍身影似乎微微踉了一下,随即被肆虐的赤色烈焰裹住,剑势如漩湍,八方尽是陷阱,束手就擒将会即刻毙命,反抗亦落得遍体伤痕。

“唰……”衣袍撕裂,利刃破肉,半空腥味更浓,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缓悠响起,“龙三,我说过,会取了你这畜牲的命。”

流窜飞移的光华边缘,散乱的玄发被气劲扯出,猎猎舞动,方才旋身格挡却动作不及,那一剑正中后腰,紧接着四面杀机涌向,南泽重重咳嗽出声,顾不得汩汩流出的鲜血和牵扯全身的剧痛,沧问剑幻化出万千光影,凝灌入无数道真气,催引各个方向防御,勉强遏制住楚赤暝恨意汹涌的攻势。

然而,在澎湃的压力下,施展的空间越缩越小,漩涡旋转的速度却愈加地快,裹携着无数尖锐锋利的光剑逼向他身体各个部位,再垂死挣扎几秒,怕就会被绞得血肉横飞。

混乱的光影中,隐约瞥见一双野兽般赤红的眸子,他清楚地知道,楚赤暝确是没有打算让他活,终归是逃不过这一劫,竭尽全力地抵抗,只是因为自己从未当过懦夫。

为何胸中尽是荒凉,仿佛无边无际的沙漠?!

镜倾神色缓缓收紧,快了……她是恨的,若非南泽施虚实境置换术,楚赤暝就不会面临那般残忍的惩罚,然而,看一眼榻上入睡的女孩,不由得一阵凄惶。

局外人么?局外人呵!

忽然间心微微一颤,冷真虽依旧阖着双眸,并未去阻止惨绝人寰的一幕,眼角却铮然滑落一颗清泪来。

无论多么的怨恨,终究是舍不得么?

“三哥。”

齐齐一声惊呼,两个人影飞快闪入大殿,来不及多虑,凝剑迎上,转瞬之间,楚赤暝局势转下,镜倾目光冷了冷,一把碧玉镜琵琶在怀中化出,手指轻轻撩拨,发出凛冽清音,慑人心骨却又弥漫杀气,迅疾飞身掠了过去。

尽管辰沐海将龙三太子施虚实境置换术的风声封得很紧,然而,无论是瑾莱仙山珞瑶与央胤,还是音屏山妙郁仙子,抑或是蛇仙灵澈,该晓的皆晓得十分通透,算准这个时候幻境崩溃,纷纷赶赴辰沐海。

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见女儿很是惨颓,当下心知不妙,捋起袖子看了,那颗守宫砂消失得无影无踪,异口同声兼咬牙切齿两个字,“畜牲”,持剑入缠斗中。

是的,他们还以为,南泽既对冷真用情颇深,也想方设法挽救,自然会十分疼惜她,不料……不料竟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作父母的,即便再由着命数来,也断断容忍不下。

战场不断转移,辰沐海宫址所在的海域,向外推及五百方圆的海水皆震荡不休,海浪呈噬天之势,狂啸着腾跃千丈之高,席涌推挤,层层迭撞,汹涛拍岸,震耳欲聋,云游路过的仙人,附近居住的神仙,纷纷飘在半空观战,颇为赏心悦目。

龙三太子身负重伤,被涟司护在隐痕侧殿疗伤,楚赤暝亦被死死缠住,近不得南泽身旁,辰沐海一边是五位龙之后代,以及法术平庸的灵澈,仙力被废的妙郁,相助楚赤暝的则是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镜倾仙子,精之于多,堪勘打了一个平手。

“呵……”飘忽薄凉的叹息在脑海中一漾,一缕清明畅通无阻地穿过混沌,那一桩滔天大罪……不堪的惩罚……冷真霍然睁开双眸,“疏华,你说过要救我的夫君,快……”

有些语无伦次,楚赤暝还在,她却被担忧压得喘不过气,是的,只要有一丝机会,她会不惜一切为他争取。

多少矛盾,在此刻被一一击碎,她要救他,让他活下去。

疏华沉默半晌,轻轻一笑,“方才,你说你……”终究是没有问下去,那不过是一个恶毒刻意的玩笑罢了,他本是无情无欲之物,又何必去求证呢?

遂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冷真竖起了耳朵。

疏华缓缓道,“倘若由我为楚赤暝洗罪,那么,五十万年前的劫难恐会重演,到头来,包括天宫十八域,东南西北四境神仙,怕是要尽数灰飞烟灭。”

冷真听得胆战心惊,“那另一个选择……?”

蛇影魅继续云淡风轻地道,“即楚赤暝死,我可以考虑毁掉宗煌蛇原身,然后去投胎转世,如此,就保了万众仙灵的性命,也就是说,这仙界仍是诸位神仙的。”

顿了顿,“也许仙子心怀大义,认为为仙灵牺牲才是首重,愿意与所谓的夫君一道赴死殉情,但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与楚赤暝不加干涉,这场劫难就不会波及到你们身上,就算是是仙魔改易换代,也会留与两位一席之地。”

冷真拳头攥紧,掌心沁出细汗,咬唇道,“原来是我将无耻之徒放出来了,真是于心有愧。”

虽是两个选择,但这只蛇影魅用的都是不确定的说辞,听得出来,他的主要目的是引起仙界劫变。

身子忽地不受控制地一颤,似有什么从血肉之中脱出,闪现的蓝光飞快消散,一个修长的人影立于榻旁,仍旧是宝蓝色一袭衣衫,笼着半透明的形体,白皙的赤足在淡青色的海水中美若瑰玉,长及脚踝的银发微微缭动,雅致又妖娆,唇角挑着一抹极轻的笑意,一双丹凤眼古水无波地俯视她,“并非我背信弃义,我答应你救楚赤暝,但并没有说救他就无须他人付出代价。”

冷真又悔又恨,“说什么转世投胎,你的真正目的,根本就是称霸三界,果真是无情无义之物,视万灵之命为尘土。”

疏华不置可否,摊开手掌,斜伸到冷真眼前,“你看,我的掌心是没有脉络的,而命理尽存掌络之中,五十万年前,我由宗煌蛇的意念所化时便缺失脉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在无法推测的情况下,一切皆有可能。”

他叹了叹,“冷真仙子,我只需一眼,就能清楚地看到他人的过去与未来,但之于自己,却是一团迷雾,所以……”他收回手,“我有必要尝试一下,终归,我也不知有血有肉有情是个什么滋味,便当不存在好了。”

冷真闭上双眸,尽量理出一番挽救苍生的大道理来,“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斗争工具除了无限膨胀的满足欲外,什么也得不到,而你无情无欲,恐怕就连满足的滋味也不识,既然如此,倒不如投胎转世,做一个血肉生灵,弥补缺憾……”

一声轻笑打断她,“既然这么说,你是打算放弃楚赤暝了,与他同去了?”

冷真不语,睫毛轻轻颤抖。

疏华倾身,半透明的手抚过她的眼皮,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一百零二章 与魔同往

手凌空在她身上一路抹下,所经之处,女孩稚嫩的五官棱角变得分明撩俏,短小的身段变得窈窕有致,疏华微微侧首,含笑道,“你原本是个尤物。”随即凝化出一面玲珑剔透的水晶纹镜递到她手中。

冷真懒懒地举起,镜中颜似皎月,完美无瑕,正是她十年前的样子,然而,却是惨淡黯然的形容,“转世”之时无力跪下向他哭喊的一幕在脑海中浮现,手一颤,镜子消失无踪。

“南泽,你有没有爱过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时过境迁,爱又如何,终究她心中尽是怨恨了。

疏华平静地道,“如今你是刻意忘记也不能了,你曾喝下孟婆汤,一些事情变得稀疏模糊,即便记得也断断续续,在幻境中,我已为你理顺过往的一切,尽管知道你的未来,我还是希望你在清醒之下走完这一劫。”

什么知道她的未来?想到他在幻境之中说的某一句话,心头一寒,不,她不要那样,她不可能心甘情愿,又怎会走到那一步,倘若真的如此,那么,楚赤暝呢?他又是什么样的境地?

思绪乱如麻,她镇了镇,起身来,款款半步,立在疏华跟前,娉婷袅娜。

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这只蛇影魅。

疏华上下打量她一眼,有些玩味地问,“你是想勾引我?”

冷真干咳一声,本就黯淡的脸色,此刻更是面临大义的肃然凝重,“其实,桑云域那两条宗煌蛇原身已经在五万年前被毁,禁锢在云桑域凌噬塚的,不过是残缺不全的蛇灵而已,而天宫在坟墓中设了祛除符咒,再稍微过些年岁,便是一丝魂魄也荡然无存了。”

疏华疑道,“既是如此,天宫又何须因有人施破空咒誓而惊慌失措呢?”

冷真答,“自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怎么说也得防着,我的夫君犯下错该受罚是一回事,你能否达到目的则是另一回事,所以……”

“所以我去投胎才是最佳选择。”疏华淡淡一笑,斜觑殿外,“看龙三太子这副模样,是恨不得立即将我手刃了?”

冷真一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南泽玄发散乱,黑袍褴褛,眸中恨意汹涌,被鲜血染红的左手紧紧捂住腹部,右手则拖着沧问剑,正一步步艰难地朝寝室挪来,齿间吐出两个字,“魔物。”

涟司抱着银铠,跟在一旁急得不得了,“三哥,暂且不管他是什么,先服药疗伤才是当务之急啊!”

某个部位的疼痛仍在继续,冷真冷笑,“你还没死么?”

南泽动作一滞,手捂紧腹部,更多的鲜血从指间流出,目光幽深莫测,缓缓道,“我要娶你。”

多久了,多久没见她成人模样了,那么美,却那么伤。

“我要娶你。”而不是,“我会娶你。”前者是忠贞不渝的爱,后者仅是责任。

冷真嘴角扯了扯,却无法再祭出一个僵硬的笑,只冷冷道,“既然死不了,三太子还是好生养伤罢,免得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胡话出来。”

疏华淡淡一笑,“冷真仙子,你且先顾你的恩怨情仇,我就不奉陪了,谢谢你将我从幻境中带出来,楚赤暝么,我会救的。”

冷真心思一转,挽住他的手臂,“到别处说话。”

决不能让这个魔物跑了,否则后患无穷。

疏华垂首看她手,“舍不下我?”

冷真低眉含笑,翦水秋波,温婉流转,“自然是。”

手腕颓然一松,沧问剑几乎落到地上,尽管知道她并非真心,然而,入眼是她与他人卿卿我我的情景,教他如何咽得下这一口气。

“冷真。”沉声唤出,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对上她那一双充满嘲讽的眸子,心头像是挨了一刀,忍着痛制止,“不要去,蛇影魅很危险。”

冷真“噢”了一声,反诘,“即便他将我杀了,也不会对我不敬,三太子,你以为,强占了我的身体,就算是得到我了么?呵,错了。”看向疏华,“我们走。”

南泽强撑着紧走几步,踏入寝室,如此同时,蓝光一闪即逝,疏华与冷真一道消失无踪。

南泽身体一踉,委顿在地,涟司急忙将他扶到榻上,“三哥,冷真仙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一旦宗煌蛇被唤醒,将会造成三界大劫,你就不要太放心上。”

南泽闭上眼,“她是为了楚赤暝才将蛇影魅带出来的,终究……”

涛声阵阵,沧浪倒卷,天穹微颤,酣战不休,一缕缕,一丝丝不绝的琵琶声从阵中传出,镜质部位不断翻转,耀出明晃晃的光芒,冰冷而凌厉的杀气呈涟漪状漾开,当中却牢牢锁围住一个紫发红衣仙君。

胸口撕裂的疼痛在镜倾的护趸下逐渐平甫,一腔仇恨却依旧汹涌澎湃,楚赤暝终是忍无可忍,转换赤薇剑的指向,“镜倾,你再不让,可别怪我用狠了。”

这一桩缠斗说到底是瑾莱,镜倾,楚仙君要杀龙三太子,辰沐海一方阻拦其目的达成奋起反抗,而镜倾死死困住楚赤暝,虽是主要担心他伤势发作,但也间接助了辰沐海,珞瑶与央胤逐渐应付不力,但楚赤暝重伤在身,也不好对镜倾下手,龙族儿女只阻不伤,时间无限延长,局势越来越纠结。

纤细清冷的手指继续在琵琶弦上轻弹,镜倾有些嗔怨地看向身畔的仙君,“你出了我这一关,也未必挡得住这两位龙子,三位公主的拦截,既然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不愿撤手,我只能带着你先走一步了,报仇之事么,万年也不晚。”

纤指加快拨弦,琵琶声绕耳不绝,之前仅是杀招,此刻却流出扰人心智,乱人心智的迷糜之音,定力不太好的,身形不由得有些踉跄,楚赤暝长身凌空,岿然不动,目光一冷,赤薇剑毫不留情地向镜倾怀中的镜琵琶斩去。

动作忽然一滞,一个人影出现在半空,竟是……曾经的眉眼和身姿,她,转瞬之间,长这么大了?!

似是一朵蓝色紫阳花,静中天然雅,明媚却冷清。

琵琶音戛然而止,刀光剑影不再耀起,余势带起的波涛也仿佛平静了下去。

是她么,是梦么。

她淡淡地笑着,“赤暝,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不知她说出此话的缘由,只感到温馨又哀凉,忽然,胸中漾漫的幸福被一阵刺痛击穿,她的身侧,不知何时逐渐隐现出一个半透明的仙君,银发蓝衫,唇角含笑,雅致妖娆,与她宛若一对眷侣。

“冷真。”

惊掠而起,伸手去拉她,还未触到一角衣祙,她却转瞬消隐,那陌生仙君也不见了踪影。

心口一震,停在她原先所在的位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去了何处,为何会多了一个人相伴,难不成,那便是她在幻境中被玷污时呼唤的“疏华”么?

不,不敢相信,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那一丝刺痛飞快蔓延全身,让他几乎站不住。

难道是,好不容易得到,却已开始面目全非。

那一句阳春话语浮在急湍暗流上,一时间,心情复杂得无法比拟……等她……她很快就回来,又是什么用意?

“楚仙君。”央胤叹息一声,神色异常沉重,“冷真将蛇影魅从幻境中带出来,仙界恐会发生大劫,既是如此,她该承担起应负的责任,由她去罢!”

“这……”所有的情绪被莫大的震惊取代,“她原来是……”

辰沐海以保守冷真仙子带出蛇影魅的秘密为条件,换得了这一场战斗的平息。

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楚赤暝为了商讨对策,也暂时放下了龙三太子的命不取。

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得知一个天大的秘密,日子惴惴不安了起来。

“这是……要去哪里?”

跟在可毁天灭地的魔物身边,冷真心中满满是是肩负苍生重任的使命感,只是疏华的去处飘忽无踪,让她觉得意义一下子轻微了许多。

瑞气千条,百彩流光缓缓穿游,身下是苍渺太虚,万古沧流,仿佛不老的天穹也贪恋绵绵眷情,沉氲到仙河上方,萦绕不去。

疏华闻言,玩味一笑,“游山玩水罢了,乐得有美人相伴,倒也不虚此行。”

冷真斟酌道,“仙界的景致大抵如此,不如去冥界走一趟,体验一下不同。”

疏华侧首看她,挑眉道,“好。”

经鬼门关,过黄泉路,忘川河中浮满残尸,虫蛇遍布,怨灵嘶叫,腥风扑面,河畔则是夭夭灼灼的曼珠沙华,吐出烈烈噬空火焰,在灰暗的主色调中犹为炫目,恍惚间,冷真竟感到有些熟悉。

蓝袖一挥,一方河域中恶灵散去,一派清明,疏华俯身摘下一朵曼珠沙华,手指捻弄几圈,“知道么,七万年前,这里有一株曼珠沙华成精,本是要投胎为人,不料误落狐胎,成了一只狐狸。”

冷真微微一惊,复杂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你是说……”

疏华将曼珠沙华掷入河中,笑了笑,“不错,正是你的夫君,不似其它曼珠沙华百岁一枯容,他存活了百万年,亦吸了百万年的妖魅之气,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并非仅仅由于我能够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冷真一言不发,等他说下去,却产生一种宿命难逆的预感,为什么……

疏华看向河面,继续道,“宗煌蛇本是忘川河中的一对双绞恶蛇,与其他虫蛇一样,它不甘一直待在这腥臭的死水中,却不似它们整日鬼哭狼嚎,徒劳挣扎,只是不断地汲取恶煞之气,终于,五十万年前冲开鬼门关,造成仙界十年大乱。”

顿了顿,又道,“所以,作为近邻,我对楚赤暝的心思了解得比较透彻,这人一向不认命,殊不知,命却由不得他。”

冷真听出一丝暗讽,心下不满,“他一向顺其自然,自然而然,从未越轨,何来的不认命,唔,你是说他由植物辛苦化为动物这一桩经历么?只要对现状不满而又不是废物者,总是会想方设法改变的,这并无关乎命运。”

疏华轻笑,缓缓道,“他已经不认命了,你见到的,尚未见到的,都是如此,并且,他会为之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第一百零三章 送魔入世

原来是……冷真恍然,喃喃低语,“破空咒誓……赤暝……"

赤暝,并非我是大慈大善的圣母,只是我不能那么自私,大劫一旦降临,仙灵涂炭,甚至父君与母君也难逃厄运,但,我会随你而去,无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疏华淡笑,“他受的惩罚,将比死还要痛苦许多。况且我说过,不会让你死,自然会保住他的命。”

冷真心一抽,咬咬唇,“什么惩罚?”

疏华轻叹一声,却无波澜,“说些影响心情的做什么,咱们继续赏景罢!”抬手指向河面,“你猜,天宫十八域以及冥界的所有神仙在忘川河中呼号,会是多么惨烈又壮观的情景呵?”

冷真怔惘地看着他,“什么惩罚?”

疏华默了一默,“曼珠沙华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不同枝,一向是爱情残缺的隐喻,楚赤暝今虽是仙君,然而本质命素却正对曼珠沙华,注定予然一生,他一向楚楚悠然,凡事不上心,不料遇着你,有了牵挂,从此便是劫数的开始,逃不掉,不愿逃。”

冷真扯住他的衣袖,所有的曼珠沙华模糊成一片迷雾弥漫的火焰,嘴唇颤了颤,“什么惩罚?”

疏华轻轻拿开她的手,“冷真仙子,随缘罢,该来的来时,你的反应已是自然,因此不知最好。”

撩起袖子轻轻拭去她睫毛上的水泽,举目开遍河畔的曼珠沙华,“我们下一程要去哪里?冥府么,阎王似乎有些怕我。”

“你随我来,我将你送到最好的地方。”

冷真掠飞过忘川河,停在奈何桥头,等着他。

疏华笑了笑,转瞬便到了她身边。

冷真从孟婆手中接过汤,递向他手中,以最诚挚的语气道,“忘记你是只蛇影魅,血,肉,骨才是你的目的。”

疏华接过孟婆汤,低眉一笑,扬手将汤缓缓泼入忘川河,“仙子忘了?在幻境中,我亲眼见着你痛不欲生的样子,倒不怎么羡慕所谓的生命之态了。”

冷真叹了叹,掩不住的凄然,“也不是每个人都似我这般,你只不过碰巧遇上了比较不幸的我而已,你看我的父君与母君,鹣蝶情深,平和安乐,所以……”她正伸手去接孟婆汤,却见孟婆已委顿在桥头,瑟瑟发抖,渡过忘川河的一干死魂灵也倒成一片,眼神惊恐,浑身轻颤,便亲自舀起一碗,再次递向他,“这是你的初衷,初衷才是最重要的选择。”

疏华没有接过,脸上一贯的轻松收敛了一些,道,“其实你最清楚我的初衷是什么,只不过你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罢了。”修长的手指在三生石上游移,“不然,你断断是不会跟在我身边的。”

蓝袖掩手,冷真掌心凝聚的仙气越来越浑厚,身体恢复的同时,南泽给她设下的禁锢亦被冲破,但这只蛇影魅究竟有多强却难以故计,压抑住一丝忐忑,继续晓之以大义,“你的眼睛能看到美的事物,鼻子却无法嗅到芬香,这世间万物相互联系,相互证明,你却不能感知到一切存在,唔,也就是说,你作为绝对独立的个体,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想要存在,须得血肉过体一遭。”

说罢才发现疏华并没有在听,反而绕有兴致地观看魂灵在三生石上留下的字句,手一滑,便浮出一段刻骨的箴言,忽然间,眉眼微动,沉声念出其中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与楚赤暝仙君相约下世。”侧首看她,“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么?”

冷真心神一漾,三生石上,那染了龙三太子鲜血的誓言正逐渐消隐,是注定要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了么?被凌辱的恨,相逢又别的痛一齐涌上来,然而两人都不在身边,无从发泄,终究是狠狠压抑了下去——况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回神,迅疾一个展步,掌中炙热似火的仙力毫不犹豫地朝那银发披覆的头颅打去,虽她仙法并不出众,然那汇聚了她所有的修为的力量也非同一般,一瞬间,仙光将所有阴暗的色彩逼出冥界线以外,几十里忘川河水激荡而起,虫蛇残肢飞飚入彼岸花丛中,获释般拼命爬行,奈何桥大震欲摧,凌厉之光穿过脖颈的瞬间,蛇影魅转过身,一动不动,含笑看着她。

冷真移身后退,钰歌剑凝成形,双手圈合催引,剑身闪耀着碧光,直直逼向疏华眉心,蛇影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剑完全穿过头颅,飞钉在三生石上,才淡淡道,“仙子是在做什么?”

没有一丝责备,没有一丝嘲讽,没有一丝愠怒,冷真的心却泛起一层寒意。

倘若仙法上乘的南泽或者母君在不加抵抗的情况下受这一掌一刺,怕是有九条命也活不了,这只蛇影魅却完好无损,难怪五十万年前的那场劫难中,西天诸佛出动也降伏不了那一对宗煌蛇。

遂收回剑,巧笑道,“只是想试试你有多厉害罢了。”

疏华依旧含笑,“现在知道了?”

一阵喧嚣响起,忘川东侧,河水让道,彼岸花伏枝,阎王正领着一干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赶来,怒发冲冠,杀气腾腾,却似乎余力不足,手抖着指向奈何桥,“蛇影魅……受……受死……”

一时间,红光黑影,浓雾晦煞之气,涌聚成一股滔天恶风,无数骇人的嘴此起彼伏,嘶叫狂吼,朝桥头席涌而去。

仿佛万钧之力轻化为羽,蓝袖只随意一挥,所有逼仄的杀招转瞬尽散,余势波及之处,鬼怪惨呼消隐,魂飞魄散,阎王则摔出百丈远,挣扎着爬也爬不起来。

见疏华没有丝毫收敛之意,冷真忙上前制止,“不要杀他……”

然而,已经晚了,疏华的手只做了一个反扭的姿势,阎王的脖颈“咔哒”一声折断,黑血飚溅,头颅滚落,不过是眨眼间,阴司之王竟轻而易举地葬于蛇影魅之手。

眸中蓝赤交融的光一闪即逝,疏华低首看向掌心,语气缥缈轻忽,“即便是西天如来,也熬不过一个时辰。”

冷真一惊,他唇角的一丝笑已无法用冷来形容,那是淡漠到极致的,与任何事物无关,却又足以威慑一切,扼杀一切的笑容,仿佛堪破丛林法则至上的王者。

喊杀声充斥了幽暗的冥界空间,腥水中的怨灵更加浮躁,争先恐后向忘川河畔爬去,数不清的鬼兵,阎王麾下将宛若嗜血的黑蝙蝠,织成漫天密不透风的罗网,不同形状,不同用途的神兵幻化出万千煞影,裹携凛冷杀气,袭向奈何桥头,阴风呼啸,恶息扑面。

冷真寻思着自己即使不被杀死也要被臭死,拉起疏华的手,“跟我来。”朝奈何桥延伸的方向掠去,那是唯一一处没有阻截的地方。

好似听到他风淡云清地说了一句,“终归也不过瘾。”便到了桥的尽头,转世处,光圈缠绕着云烟一道旋转,巨大的吸力在漩涡中心收缩又扩张,仿佛一张贪婪翕动的嘴,手迅速在疏华后背一推,三界最可怖的魔物猝不及防地进入转世通道中,转瞬被吞没得无影无踪,隐约有几缕银白色的长发猎猎舞出,扫过她的脸,一拂即逝。

冷真一时竟有些发怔,那似乎无所不能的魔物竟然就这么简单地送走了?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但疏华确是真的不在了。

失神的当儿,光明圈飞快缩小,忽然间一黯,所有的杀招已降至眼前,当她是蛇影魅的同伙,这些鬼将定然不会放过她,冷真唯有本能地凝一个结界,再化出钰歌剑朝任一方向格挡,然而,这对于阴界强大的阵群攻势而言,简直可说不堪一击。

恶臭的气息直窜鼻腔,乱剑快刀轻而易举地劈开结界,钰歌剑也被其中几员大将合力撂下,蓝衫撕裂,长发削飞,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眼,冷真被疾风卷得不断旋转,不断凝出结界又立即被攻破,不到一分钟便耗尽了剩下的仙力。

重锤砸下,头脑昏沉。

利刃劈斫,皮开肉绽。

她踉跄着,缓缓倒了下去,红衣衣祙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别了,赤暝,但愿此难之后,会换得真正的转世,实现——三生石上的誓言。

耳畔一空,喧嚣一下子沉寂了下去,一道轻忽的光在眼皮上游移而过,似有一条手臂环圈过她的腰身,腾掠而起,以为是疏华又回来了,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只有自己在上升,脚下远远的是恢复幽暗的冥空,一大片正在迅速灰飞烟灭的鬼兵将。

是谁,是谁救了她?

在某种无形之力的催引之下,她被托风送羽般带出幽冥府,暂时逃离生天,环顾四周,确定疏华并不在,便招下一朵云,向仙域御去。

首先想到的,是完成最重要的那一桩事。

不在乎属于多久,只要拥有,便是永生永世。

尘埃落定在暴风骤雨的前夕,是否真的是尘埃落定?

两段情,三世劫,只要还爱着,就不会疲倦。

从辰沐海那一场缠斗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尽管对于魔物的去处仍然忐忑,冷真却有些庆幸,毕竟为她腾出了空隙,去了结不达则憾的大事。

途中,听到两位仙君在讨论,说是天宫大费周折地遣出一干重将去检查胸膛上有伤的仙人,半个月来徒劳无功,今日才想到应当使溯忆镜,而镜倾仙子的溯忆镜恰恰早就坏了,便命造仙法器的高手辰沐海龙四子再打磨一面,而决定作出时,又正好查到玉溯仙山,楚赤暝暂时逃过一劫。

冷真先去了辰沐海。

第一百零四章 绝情绝义

还未开口,龙四子已猜到她的来意,请她落座,亲自呈上茶来,神色凝重地道,“天宫降旨,要求三日内将溯忆镜打造出来,我已送信到楚赤暝仙君手中,让他将要事办了,以免留下什么遗憾。”

喉间的茶分外苦涩,冷真将茶盏轻放到案上,“我倒是有一个徇私的法子,不过生死关头,冒犯也由不得了。可否……可否在造溯忆镜时做些手脚,让溯忆镜照出的仙人模糊不清,或在天宫十八域根本不错在,如此,天庭追查得倦怠了,也就不了而终。”

她要他活,她想他活。

南阶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叹,“冷真仙子,天宫岂会是好欺骗的。”

冷真大脑有些发懵地答,“自然是,自然是……”

匆匆起身,辞别,南阶紧走几步追上,欲言又止,冷真耐着性子等他,终于听他道,“三哥卧榻,这几日来金丹妙药,雪莲灵芝服用了不少,伤情反而愈来愈严重,人已经不成了样子,日夜念着仙子的名字,仙子要不要……”

一声淡漠的轻笑打断他,他惊讶地看着曾经苦苦乞盼三哥爱她一分的女子,只见她干脆利落一拂袖,转过身去,“终归是死不了的,龙三太子可以活个几十万年,修成上神还可长生不灭,不似我的夫君,仅仅剩下三日的时间,要说可怜,有谁比他可怜,想想他受到伤害,哪一次不是三太子有错在先,可最后承担的,又是谁,又是谁……?”

最后重复的那三个字语调提高了不少,仿佛质问,仿佛痛斥。

往事如浓墨,化不开。然而,他以为她只是在跟他胡闹么,他以为她终究会回到他身边么,不是,不会,惨不忍睹的残梦,要它作何?

南阶口微微张了张,没有再说什么。

素来冷清的引痕殿有些喧嚣,然而,却是一种戚戚的“冷闹”。

南泽穿戴齐整,玄发一丝不乱,只是脸苍白得有些发青,身靠雕文浮凸的大碧柱,目光落在殿外的结界上,颓废,荒凉,幽远,对一切动静没有任何反应。

几乎是一个将亡之人的模样。

而身边一人站着,一人跪着,与其说是劝诫,还不如是乞求,皎好的面容上水泽未干,又添新痕,大概也都认为三太子活不长久了。

倾跪的那位一袭紫衣,身子纤细如一尾美人鱼,棕黄色的卷发披覆了满背,头上薄如蝉翼的镂金凤冠正轻轻颤抖,手捧着一碗参汤,声音又软又悲,“要说真心,怎会有贵贱之分,三太子虽然不重视奴,但奴的关切却比珠玉要宝贵许多,太子就承情喝了罢,也叫奴放心一些,心安一些。”

站着的那位眉心一颗红痣,一双桃花眼生得极美,本是盈盈流转的一双美眸,流泪时仿佛水波生纹,不断推涌溢出,凄迷到了极致,此刻也楚楚涟涟地道,“十年前,太子因为七妹琉珠逝去,也曾不食不语,可这次却真的似死了心,叫人看着好生心疼。”撩起袖子拭泪,“三太子,冷真仙子不过是一个不爱你的陌生人罢了,又怎及得上你的父王,六位兄弟姐妹。”

南泽闭上双眼,是啊!血浓于水,是及不上,可他爱上了,就沦陷进去了,再也无法顾及周全。

开始时,凡事都有些软弱,有所忌讳,只相信眼睛看到的,而不愿亲自去求证,他甚至后悔——在那一次凌霄宝殿上,为何没有干脆利落地,不加思索地遵从玉帝的旨意,即使她先摇的头,但那时她是爱他的,不,是愿意爱他的,她会答应他,一定会。

终究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况且他强要了她,她一定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吧?

而今,她又在何处,与那个叫疏华的蛇影魅,到了什么地方?

今日晴初好,和煦,微风,空中漾着淡淡的芬芳。

习惯性地推开澜雪阁后门,以为他紫荆树下饮酒,或是细致而耐心地屏风绘,然而,没有熟悉的墨香,桌上也无剩酒玉杯,只铺着几枚残叶,几朵枯花,她忽然感到一阵凉寂,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空落落的,正要去云佚殿寻他,回身却不巧正撞入一个怀抱中,隐约闻见一股淡淡的檀香,抬首的同时,手毫不犹豫地环向那温热的后腰,视线刚触及到那张妖魅的脸,一阵桃香沁入鼻中,一个掌大的桃子抵着她的唇际,他微笑,低头看她,“回了羽漱仙山一趟,桃子熟了,摘了最好的一个给你。”

冷真接过桃子,掂量翻转,细细打量来,“羽漱仙山什么时候获准栽种紫纹细核桃了,单靠卖这吃了长生不灭的桃子,羽漱山很快便会成为最富裕的仙山,你说是么?”

楚赤暝挑起她的一缕黑发,“财富如草芥,你若长生,便是我最大的财富。”

冷真心尖颤了颤,“若你不长久,我多留又有什么意义?”

楚赤暝轻叹一声,“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在劫难之前,真正拥有你,即便短暂如蜉蝣之生,那无论如何也没有遗憾了,可是……”手指穿插入她的发间,一字一顿,“我不能那么自私。”

冷真下意识地搂紧他,“你我心愿,何来的自私,况且,你不会孤独,我随你而去便是。”

楚赤暝眉头一蹙,手将她推开一些,“真儿,不要说胡话,我铸下大错,该由我来承担,你何苦连累了自己。”

微风拂过仙池,花瓣飘落,碎叶窸窣,芬香阵阵,冷真视线一片模糊,看一切都觉得沉重了起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难不成,你要背弃三生石上的誓言?”

楚赤暝抬首看了看天,撩起袖子为她拭泪,“对不起,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好好陪着我便是,我不在的日子,羽漱仙山就交由你了。”

冷真一下子扑进他怀中,全身忍不住颤抖,“不,我要随你而去,即使你不……你不娶我。”

娶她么?他何尝不是天天在想,只是……

冰凉的手指在她的脸上缓缓移动,“魂飞魄散,从此不复存在,你要随我去何处呢?真儿……”

冷真什么也不顾,沙哑着嗓子,“我随你而去,随你而去,赤暝,你不要扔下我,不要拒绝我,我怕。”

楚赤暝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是真的,无缘么?

风势不知何时加大,天穹晴转阴,雷鸣电闪过后,“哗啦啦……”大雨倾落,芭蕉叶被砸得条条缕缕,紫荆花,凤凰花,刺桐花落了满地满池,两人一动不动,紧紧相拥,这是他们相遇相知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拥抱,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就会永远失去。

傍晚,大洗去一身尘垢,冷真出池穿衣,寻思着楚赤暝散步该回来了,却左看右看不见他藏匿的身影。

若是发现他躲在某棵树的枝丫间,或者忽然冒出来,她定会对他侃笑,“你又偷看了。”

然后就……然后就任他胡来,他要如何便如何。

不知怎么的,隐隐感到一阵不安,她在腰带上松松打了一个流花结,有些焦急地奔出澜雪阁,将瑾莱仙山幽静的小道览了一遭,接着是云佚殿,姬翎大殿,心中一阵甚一阵空落。

是回羽漱仙山了罢,正要御云而去,央胤仙君从殿中跟出来,将她及时拦住,神色有些复杂,“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顿了顿,”楚赤暝要我转告你,他去镜倾仙子那里,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叫你好自为之。”

冷真不由得怔住,她忘了,竟然忘了,施展破空咒誓之后,楚赤暝一直由镜倾照料,镜倾的心思她怎会不懂,定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频频传情,即便是再坚决,再冷漠的男子,也难保不动心。

再也不回来了,是要将一生最后的几日,留给镜倾么?

好自为之,是再也不管不顾她了么?

她放下蛇影魅不追究,是要回来嫁与他,结果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全身像被掏空似的,飘晃着回了澜雪阁,呆呆地坐了许久,才想到什么似的,御云向月孤域而去。

原以为,能够让她心肺完整起来的那人,却狠狠给了她一刀。

月孤域清冷得像是入了冬,冷真打了几个喷嚏,?在大片大片影影憧憧的景致中摸索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座孤零零的大殿,方位正对羽漱仙山。

一颗淡蓝夜明珠镶在殿顶,照亮周边十丈以内的事物,向下析出的几缕光线经错落的镜管进入殿中,再由八方之镜折射,倾寒殿一派通透大亮。

正殿之中,两个人影无比清晰,一个修长挺拔,一个纤柔若柳,挨得似乎有些近了,看起来像重叠了大部分。

冷真寒着一颗心,也不顾打草惊蛇,撞撞跌跌地冲了进去。

高的身影似朝门外看了一眼,忽然抬起手来,抚着眼前人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情景无比留恋,另一只手则环向纤柔身影的腰畔。

冷真一掌轰开镜门,大殿猛地震颤了一下,碎砾飞溅,“乒乒乓乓……”掉落了一地,喧嚣之后复归宁静,那对身影分外显眼。

第一百零五章 最有缘,却无缘

楚赤暝一手揽镜倾的腰,一手捋她的发丝,目光平静,神色清淡,镜倾脸颊飞桃,眸光依依,低眉不语,时而睫毛轻抬,飞出一抹羞波。

一阵牵扯,四分五裂的心肺似要真的散了开去,冷真以为自己会声泪俱下地质问,却只是愣愣地凝视他,念出两人共同镌刻在三生石上的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楚赤暝移开虚揽的手,含笑道,“是了,如今我才明白究竟想要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只可惜无法白首不分离了。”

“呵……”冷真忽然轻笑出声,似乎洞悉了一切,“你看你,第一次欺骗我,戏却演得不好,倘若你真爱她,为何双眸淡情,不起波澜。”

镜倾脸色刹那苍白无比,是的,虽然他没有真正贴近她,她却分明感到他浑体的清凉,那微蓝的眼睛虽然看着她,摄入的却不是她的影子,即便潜意识深处洞悉一切,方才,她的羞,她的撩怀,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楚赤暝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幽幽道,“有一种情,叫深藏于心,不动声色,而真正演戏,却要有模有样,冷真仙子,之前不过与你玩乐罢了,当不得真。”

虽然知道他是在嘴硬,胸口仍是一疼,连续咳嗽了几声,抹去嘴角一丝鲜血,“你作假,却是要拥有我的身与心,你作真,却是只撩她的发,触她的衣,这又是什么道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无论平静安宁还是大劫大难,我与你同渡,你却先违背我们的誓言,为了独留我一人,不惜背叛本心,欺骗我,连累无辜的人。”

镜倾清冽一笑,脸却似被冻伤,“多谢冷真仙子体谅了。”

一扫女子的嫉恨,不似十年前凌霄宝殿上咄咄逼人,方才她向他保证,要当一个好女子。

她孤高,冷清,不屑于俗,倘若不是为情,又怎会有曾经的举动?

抬眼看他,“我不怪你,方才你问我,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可以去找月老,顺便替我问问,为何我们之间最有缘,却无缘。”

楚赤暝微蹙着眉,目光有些复杂,“好。”

镜倾敛襟,施一个浅礼,“不打扰二位了。”款款移步向书房,似乎所有事情,再与她无关。

她的背影,纤柔,缥缈,一袭白衣,不似红尘中人,然而,对面镜墙中,却映照她充盈泪水的双眸,睫毛轻轻地颤动,嘴唇紧抿,藏了千万般委屈,无处可说,无人可诉。

楚赤暝也看到了,默默地叹了叹,镜倾,若你知道了内情,又会怎样?

她离得远了,可拯救一切痛楚的熟悉感消失,尚未完全痊愈的心口隐隐作痛,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为何“最有缘,却无缘”?

冷真征询的目光探了过去。

楚赤暝揽过她,飞身掠向殿外,“也许,活短些,长些,并无什么不同,留你在回忆中渡过漫漫余生是我不对,我走时也于心不安,既然如此,容我自私一点,将你带走。”

冷真依旧征询地盯着他的侧脸,不依不饶。

楚赤暝笑了笑,“这也是我的一个疑问,去问个清楚便是。”

冷真道,“你一向自然,戏却演得不好。”

楚赤暝敛住笑,“倘若我演得好,恐怕你要不吃不喝数日了。”

冷真反问,“然后当一个饿死鬼?”

楚赤暝摇头,有些苦涩,“真儿,我们连鬼也做不成了。”

身侧的女子,花容月貌,年华正妙,却要坚决地随他而去,终究是不忍心呵!真正爱一个人,究竟要怎样做?

夜幕降临,月老仍在一堆牵扯不清的红线中理个不停,见进殿的两人,不由得愣了愣,很快转为一叹,“二位请座。”

楚赤暝缓缓举杯,饮下一口清茶,讲明来意。

月老看了他一会,才道,“仙君确是过分了,镜倾仙子既然不愿亲口说那一桩久远的往事,兴许是怕触往景,生悲情,不太好面对仙君。”

楚赤暝“哦?”了一声,等待下文。

月老问道,“仙君可曾记得,因何成仙?”

冷真心一提,楚赤暝也锁住了眉头,疑道,“难不成,我吃下的那一株仙草,有更深的渊源?”

月老点头,“正是,一段渊源,本该诞出一段情缘,仙君不要罢了。”

楚赤暝因仙缘得到的那一株仙草,正是由镜倾仙子植于心中长成,汇聚了她一半灵气,仙气,精气。

七万年前,十八域之一夕州域最东端的冥魔窟开始蠢蠢欲动,被强行收集压制其间的所有妖气,戾气,瘴气彼此相融,形成一种新的变种,谓之“染魅”,其所经之处,所有的一切生灵便会妖魔化。

夕州域的仙人悉数出动,然而,所能做的,只有在冥魔窟外层层加固结界,消极而被动地防御,倘若进入窟中,不但对付不了染魅,反而会化身妖魔,被吸入染魅,与其成为一个整体。

染魅终归是越来越强大,看似坚不可摧的结界上出现了丝丝裂缝,冥魔窟不断颤动,依靠凝注了大量仙力的结界已不可行,而天宫抱着“倘若不威胁到天庭利益,则听之任之。”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态越来越严重。

夕州域十名重仙上天庭请求支援,天庭为表体恤和重视,遣了二十名地位和仙法一般的仙人随到夕州域,天宫仙人水火风雷电五法交替使用,却动摇不了染魅破窟而出的决心,冥魔窟依旧危机重重,封印不断解开,结界相继破裂消隐。

终于,冥魔窟发出最令众仙担忧的一声爆裂响,染魅化作无数灰黑色的游丝,散逸向夕州域各处,速度迅疾,气势凌厉,仿佛重均之力聚于一线,不过是两个时辰,夕州域仙人尽成魔。

天庭这才警觉,发动十七域仙人入夕州域剿魔,托塔天王,四大天王,太白金星,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武曲星君,二十八宿,三十六将等凌霄宝殿大仙纷纷凌驾夕州域上空,就连玉帝也御驾亲征,天兵仿佛厚重的帷幕,将整片夕州域遮蔽得严严实实,不让染魅之气逸出分毫。

用了整整十天的时间,夕州域的染魅和妖化的仙人终于肃清,不巧的是,玉帝的手臂被染魅咬了一口,幸好当时太白金星眼疾手快,及时凝罩上一层紫光界,天界的头子才没有变成妖魔,收兵回天宫,最关键的事是治好玉帝的手臂,待染魅侵入骨肉之中,便会轻而易举地避开紫光界,扩散全身。

太上老君道,“太白的紫光界确实了得,不但封外,也起到一定压制缓抑作用,染魅恐要两年才能侵入陛下皮肤内里。”

玉帝大惊失色,“意思是说,再过两年,朕便会成为天宫十八域讨伐的妖魔?”

“不不不。”太上老君摇头,“仙草乌苓参最具净化污秽之气的效用,可惜眼下还仅是一粒种子,须得经过养护长大后,以其芯柱将染魅吸入并予以净化,在这两年的时间内,由镜倾仙子培育乌苓参长大,完全来得及。”

再说说镜倾仙子的来处。

瑶池上空,异彩纷呈的凌云钟乳尖垂矗立,倒映入平静如镜的池水中,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日月之光,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经过滤之后滴入瑶池之中,起到净化瑶池的功效。

八万年前,一株芙渠恰恰开在钟乳下方,盛开不败,每隔百年,有圣水滴落,正正进入花心,起初并没有谁在意,以为这一株芙渠不过是圣水的过渡物而已,且亭亭玉立的芙渠与钟乳相映成趣,美轮美奂,成为瑶池中独特一景。

谁也不曾料到,这株芙渠早已成精,经过了千年之时,吸入十滴圣水之后,终于化作娉婷美貌的仙子,惊艳了整座天宫。

王母娘娘并未动怒,看着那副模样也是欢喜,怜她无着无依,便在西宫为她安排了一座仙邸。

因为镜倾曾吸入十滴圣水,培育乌苓参这至纯之物的任务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她头上,须得在心肺表层生根发芽,上部则生在一个虚界之中,开始时自然疼痛难忍,种子突破心肺的瞬间,几乎让人晕厥过去。

幸好乌苓参需的只是一个生长的附着点,不会向下扎深,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逐渐愈合,将乌苓参根部紧紧裹住,痛意逐渐消失,直到什么感觉也没有,然而,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将乌苓参取出的那一天又是何等的痛楚!

玉帝向镜倾郑重承诺,待乌苓参成的那一日,赐她十座仙邸,王母向她保证,西宫后院那一潭可与瑶池媲美的黛紫湖由她独拥,她觉得很值,不过是心肺疼一下的事罢了,便换得那么多荣耀,却不想,在乌苓参终成时,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

那日她忍着剧痛,颤抖着手,将乌苓参缓缓从肺中引出后,人立即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心一下子被抽空,身边的乌苓参竟不见了!第一反应是到处寻找,却连着几日无果而终,她惶惑不已,关心的已不是那十座仙邸和黛紫湖,乌苓参失踪,玉帝右臂无治,不知会有什么后果降临在她头上。

寻借口敷衍搪塞了几日之后,玉帝与太上老君察觉不对劲,立即有人将她押到了凌霄宝殿上,她万念俱灰,抱着必死的念头,将实情和盘托出。

玉帝暴跳如雷,威仪尽失,边在大殿上踱步边怒吼道,“朕就要成魔了,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看着不时有一个天兵或仙女被玉帝举起扔下人间,殿上众仙人心惶惶。

半个时辰后,待玉帝消停了一些,太白金星才出列小心翼翼地提点,“陛下不必慌张,老道在陛下手臂上重新凝罩一层紫光界即可,只不过需要再等两年,待新乌苓参长大罢了。”

玉帝大舒一口气,这才将注意到跪在地上的镜倾仙子,双目燃起熊熊怒火,正是这个不成器的仙子,让他出丑,让他的手臂还要忍受两年的煎熬,正要将她也扔下人间,忽然打消了念头,道,“下一粒乌苓参仍由你的心肺培育罢,但是,这仅能够免你一死,除此之外,罚你在月孤域中度过,除非天庭有召,否则不得出域。”

乌苓参毕竟由镜倾的心肺培育而出,且吸了她不少仙气和精元,与她之间气息相通,在月孤域中,她一边培育另一株新的乌苓参,一边寻之前的那一株,很快,她便在微观瀑镜中,捕捉到一只红狐将乌苓参连根带叶吃下的场景。

第一百零六章 练魂香

镜倾恍然,仙缘是积德之果,成仙之因,可遇而不可求,毫无规律可寻,即便是凌霄宝殿上的重仙,也无法预料到那些积德的生灵得到的缘以何种方式体现,乌苓参在她身边好好的,却落到了红狐的口中,并不是它占了便宜,这是它冥冥之中的缘。

这便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她从此开始留意起那只火狐,一直到它化身为红衣紫发的男子,飞升六海千山,微观瀑镜之外的眼眸,一望便是七万年,然而,她被囚禁在月孤域中,除非聚会有召,一直不得出域,直到在蟠桃盛会上征得王母的应允,才恢复了自由之身。

七万多年的囚禁,不知丧失了多少次表达的机会,而当她终于能够说出时,他已与另一个女子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冷真抬眼望着殿顶,久久不移,最令人羡慕的,莫过于那种最深远的,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联系,然而,一旦其中一人疏途不愿归,却往往成致命伤,她是否成了横亘在镜倾与楚赤暝之间的罪人?

然而,她也十分清楚,走到如今,她是不会作出丝毫让步的。

楚赤暝把着手中的茶盏,神色很是怅然。

难怪,镜倾离他近时,熟悉感一阵紧似一阵,就像两人本是一体,他欠她,永远也亏欠她,能还的,他早已给不了。

月老一声喟叹,“冷真仙子心肺分裂,但终究不如镜倾仙子可怜……”

毕竟是负责姻缘的仙官,唏嘘了半个时辰,冷真打一个呵欠,见楚赤暝似乎也心不在焉,只是那张妖冶逼人的脸依然沉黯,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一个激灵,完了完了,楚赤暝不会因此怀有愧疚,要以情报恩吧?外加上月老在一旁煽风点火……

忙辞别月姻殿,将他拦腰扛起,飞了出去。

月老的嘴张成了O型。

出了天宫,招来一朵云,将他平放了上去,楚赤暝看着她,眼角有些笑意,“冷真仙子今夜好粗鲁。”

冷真也躺下,一个翻身压了上去,在他耳畔低语,“还想再粗鲁一些么?”

楚赤暝微抬起头,含住她的唇瓣,模糊地吐出一个字,“想。”

冷真将他推开一些,“欠镜倾的债,你如何还?”

是啊!连她一个局外人,也认为是一笔天大的债,他作为承恩者,又如何做到心安受来?

楚赤暝起身玉立,凝视着黑夜,“受罚之前,将仙元给她就是,算是替她养着,倘若她仍被囚禁,我会想方设法救她出来,可她已经自由了不是么?”

冷真心一疼,“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楚赤暝幽幽道,“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冷真当他要带她去游玩,简单地“嗯”了一下,忽然想起一桩事来,“镜倾说是,要你问月老为何最有缘,却无缘,你怎的食言了?”

楚赤暝一顿,“你觉得,这样的话该由我问出吗?”

冷真脑海中冒出一个场景:赤狐君满面悲怅,凄声质问,“为何,为何我与镜倾之间,最有缘,却无缘?你倒是给我说个清楚,免得我荡平了这月姻殿。”心中一个哆嗦,“是不应该,不应该。”

见他不语,踌躇了一会,将心中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抛了出来,“你真的,不要娶我?”

楚赤暝沉默良久,才答,“你与我同去,就是嫁我,我带你同去,就是娶你。”

冷真,对不起,我不会让你成为寡妇。

他的解释甚完美凄情,冷真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凉凉道,“你拒绝了我两次,或许就再也没有娶我的机会了。”

楚赤暝一声长叹,将她拥入怀中,“其实你已经嫁给我了,又何必在乎形式呢?”

冷真头埋进他的胸膛,心中一遍遍地重复,“不,我在乎,就是在乎……”

第二日,楚赤暝带她去的地方,是极北之处雾城域,果然地如其名,整片仙域笼着一层浅雾,一挥袖,便有一大片清晰的景致呈现出来。

一路蓝袖翩飞,冷真逐渐倦怠了,见楚赤暝笑吟吟地看她,袖子一收,有了恼意,“放着成亲的大把时间不用,你带我来看这些?”

楚赤暝抬眼看向前方,“莫闹,就要到了。”

雾城域是十八域中最冷的区域,往北去气温越来越低,就像入了冬,他脱下红衣给她披上,又将她拥在怀中,轻声道,“我会留下来的。”

上空雾气逐渐散去,一片淡蓝色的海洋出现,瑞气氤氲,浮冰万古不动,海洋中央是浮凸而起的淡紫冰台,一棵矮树扎根深海,从冰台穿过,旁逸斜出,片片树叶呈心形,红似烈焰,叶间缀以似羽雪树的白花,无端长出,纷落而下,才在半空就已消隐无踪,衬着清冷卓绝的冰海,让人看一眼,就要堕入红尘迷梦中,冷真一个冷哆嗦回过神来,“这棵树……好特别!”

楚赤暝携她飞到冰台上,伸手接过几朵碎花,任它们在掌中逐渐淡化,“这是雾城极北炼魂香,倘若将一缕魂魄融入树中让它炼化,经过万年的光阴,就可以凝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冷真一声惊叹,不可置信地打量炼魂香,忽然闭上双眼,“那将我的一丝魂魄与你的缠绕在一起,万年之后,我们相拥着从树中出来。”

楚赤暝含笑不语,那么,万年后有两个你,我选择谁呢?

将她的脸压埋进胸膛中,手横覆到她的眉心又离开,在自己的额上掬出一缕魂来,似是将血肉生生地抽离身体,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差点稳不住身形,却执着地抱紧她,同时将指尖纯白色魂灵弹入练魂香,轻声道,“好了。”

“好了?”冷真显得不可思议,“为何一点感觉也没有?”

十年前,为了获知碧侨是否尚在,她的一丝生命气泽被取出,几乎疼得昏厥了过去。

而今,凝泽盏里的四缕生命气泽仍然鲜活地缠绕在一起,只是碧侨还未寻到,她却要离开了楚赤暝挑眉,“我跟你一样,不过,你看……”

练魂香剔透的青色树干中,似有一丝魂魄在萦袅窜移,美妙极了,她却皱起了眉头,“为什么只有一缕,你没取我的?”

心酸,难受,他要背弃誓言,留下她一个人走……

楚赤暝笑着摇头,“你不是说,要相拥着出来么?”手指一点流光掠出,将练魂香中的魂魄一分为二,“这下你信了罢?

冷真看着那双微蓝的眸子,清澈又幽深,天宫十八域,再也寻不到这般诚挚而眷恋的眼睛了。

南泽的爱,已成为她避之不及的黑色,却只是对她有错,楚赤暝一时冲动,负了整个苍生,注定以命相偿。

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下,谁又能保持镇定?

一时百感交集,化作滔天巨浪,淹得意识一片混沌,脚微微一踮,手臂圈住他的脖颈,唇凑了上去。

随即传来温热的回应,迷糊中听到他闷闷道,“今早差点起不了床,还要么?”

她忽然有些生气,掐了他一下,“多想什么。”

他轻哼一声,舌头探进,缠裹住她的舌,辗转不绝。

蓝海紫台,红叶白花,第一次,在如此美丽的地方拥吻。

她想,再也不让他受伤了,再过两日,他们也再不会受伤了。

引痕殿恢复了一贯的空荡冷清,只是不时响起虚弱的咳嗽,妙郁与灵澈哭啼了几日,被龙王麟晟以“二位仙子虽有心关怀,然这般干扰,泽儿怕是真的难得痊愈了。”劝说了回去。

南泽拖着伤体,缓缓走进院中,将一个白瓷花盆摆在院子西南角,刚埋下的种子,很快就会生根发芽,抽枝长叶,直到一簇簇紫阳花开出来。

伸手,覆在一层似有若无的光缘上,以曾经的仙法,破掉这方合父王和十名重将之力的结界应该没有问题,然而,他伤势尚未痊愈,恢复更是遥遥无期。

上方正中处,凝成一柄锁的形状,须得布置结界的人才能够打开,然而,为了防止楚赤暝上门寻仇,或是龙三太子不顾安危去寻冷真仙子,不能确保万无一失,麟晟是打算永远将太子囚禁在引痕殿中了。

界外守卫的一名虾兵凑过来,恭敬道,“太子若是要出去,小的也没有办法,倘若有其他吩咐,小的尽力去办就是。”

南泽淡淡道,“去,将四龙子请来。”

一刻钟后,一个紫袍金边龙纹的青年男子来到引痕殿,环顾一周,目光最终落在兄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唏嘘的慨叹,“三哥的伤不见一分好。”

南泽神色平静,“冷真仙子回瑾莱仙山了吗?”

南阶如实答,“回了,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南泽看向海域远处,“溯忆镜快要打磨好了罢?”

“已经完成了一半,后日清晨便可上交凌霄宝殿。”

说完,见三太子良久不言,南阶斟酌了一下,低声道,“三哥不是想得到冷真仙子吗?后日即是楚赤暝仙君的大限……”

“四弟!”有些恼怒地打断,南泽顿了顿,“我在她心中,已经很卑鄙了。”

南阶一怔,“四弟认为,感情里一向没有对错的。”

南泽沉叹,“可我确是错了。”

第一百零七章 奉上仙元

“冷真仙子,不好了。”

一个仙鬟神色紧张地跑进澜雪阁,“青卧仙山温良玥仙君来了。”

冷真心中一个咯噔,却镇定地训道,“温良玥仙君是我的知交,他既拜访瑾莱仙山,大家该好生招待才是,惊慌失措似见鬼似的,成什么样子?”

仙鬟不解又惭愧地垂下了头。

冷真暗暗咬牙,好个大熊猫,又是跟我抢人来了。

她撩起窗帘,温良玥已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十年不见,他依旧是老样子,一袭白衣,温俊,儒雅,发束青冠,眉目间流动着柔和的神采,眸中似有清风抚过,忧郁淡淡。

许是念及了曾经的知交,他停在澜雪阁前,默了几秒,终究没有走进去,而是一个折身,往云佚殿去了。

仙鬟斜觑了主人几眼,终于忍不住,道,“仙子……”

冷真将窗户开大,飞身掠了出去。

方才,在后院补那些扇空白的屏风,几滴彩料飞溅到红衣上,楚赤暝只得搁下画笔,回去换衣,倘若温良玥幸运的话,还会撞到那让人流鼻血的一幕。

从澜雪阁到云佚殿不过区区十步,她落在殿前时,温良玥已经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举止无声无息,任是楚赤暝这般仙法高手,恐怕也难得辨认出来。

冷真也匆匆进门,温良玥已挑开寝房华帘。

他蓦然呆住了,冷真看着他僵住的身影,后脑勺一凉。

楚赤暝才将将换上了里裤,那紧致的后臀,轮廓凸现的前部,修长如玉的双腿,英气的腹部,厚实宽阔的胸膛……一身象牙白,宛若月华在精美的雕塑上流走,微卷的紫发悉数散在后背,白紫相衬,更是妖冶慑人。

任是冷真这般见过几次的,一旦他红衣剥落,里衣褪尽,她仍是有些难以把持,何况温良玥是第一次享此眼福。

怔怔地杵在帘外,心神荡漾,两行鼻血流了下来。

他为之被摘除两万年仙元的男子,躯体竟是这般模样。

窗帘被撩带起轻微响动,楚赤暝嘴角勾起一抹笑,边拿起床上的锦裤边道,“就知道你会来偷看,为了方便,又不使你尴尬,门虚掩了。”说罢向帘处看去。

手中的锦裤颓然落地,眼睛一下子睁到了最大,那双目发痴,鼻流热血的,不正是,不正是……

瞬间的惊惧交加转为恼怒,指尖两点流光迅疾弹向,击中额头的同时,华帘重新垂下,温良玥猝不及防地向后飞去,重重摔到大门槛上,胸膛一震,呕出一口鲜血来。

冷真一声“哎呀”,俯身去扶他,“仙君看也看够了,这个罚算是罚得其所罢。”

温良玥脸有些红,耳有些赤,接过她手中的罗帕,拭去嘴角的血迹,讪讪道,“也不是看,不过是登门拜访,碰巧撞见而已。”

冷真提醒道,“这撞见的时间也未必太长了。”心中略气,好个大熊猫,将她的夫君全看光了,要不是看在昔日情分上,她定要让他吐更多的血。

温良玥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嘀咕道,“不会又逃了吧?”

冷真宽慰地松了一口气,她出言周旋,楚赤暝应该有足够时间离开,见温良玥不安分地走向寝房,有心等着他扑一个空。

然而,华帘一挑,楚赤暝换了一身新衣,从房中走出来。

冷真心跳慢了半拍,不解地望着他。

温良玥却差点落泪,似一个委屈的孩子终于得到母亲的拥抱,“这一次我寻你,你却没有逃,是不是,是不是不那么讨厌我了,或者更深一步说……”

他失望地停住,嘴依旧微张着,楚赤暝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冷真跟前,语气颇有些责备,“为何不拦住,是不是当好戏看了?”

冷真觉得冤枉,“我赶到时,你已经不巧被看了,身体这个东西,但凡被看了,无论多长时间也是一样的。”

楚赤暝挑眉,“得好好惩罚你才是,唔,先去将屏风绘了。”

“赤暝。”

走出两步,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无限感伤。

楚赤暝敛起笑容,转过身去,“你好自为之。”

什么叫好自为之,他一贯的作风并非如此,难道说果真如他揣测的那样?

温良玥追了上去,“最近我总在做一个梦,天宫寻的施展破空咒誓的人,正是你,我眼睁睁看着雷公电母将你劈得魂飞魄散,却又无能为力,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冷真的手一颤,都是因为她……

然而,他不会孤独。

楚赤暝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冷真回头道,“仙君吵嚷得也忒大声了,被天宫听到……”她下意识地住了口,楚赤暝也侧头看她,神色有些古怪复杂,含着两分戏谑。

温良玥身体晃了一晃,几乎昏厥过去,喃喃道,“原来是真的……”瞪着一双逐渐赤红的眸子,不敢相信地瞪着他,连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紧走几步,在澜雪阁门口拦住两人,“告诉我,我该如何救你?”

楚赤暝微怔,温良玥虽是一个温良儒雅的男子,在他面前却每每是疯狂的举动,他倒是习惯了,只是这次他的执着更甚以往,竟是一种死亡般的决绝。

难道说,他为了他,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么?楚赤暝呵楚赤暝,你背负了多少情债?!

终究只是淡淡道,“冷真是担心你那样,让天宫冤枉了我。”

最后的日子,他要与冷真平静温馨地度过,多了一个人在身边嚷个不休,怕是无法安度“晚年”了。

瞬移,闪身入内,抬手凝罩了一个结界,将温良玥挡了出去。

冷真颇为同情地道,“劳烦仙君登姬翎大殿饮茶,我的父君与母君会好生招待。”

温良玥神色释然了一些,然而,略略一想又觉得不对,正要进一步问清楚,一阵仙风扑面,殿门倏而阖上,遮住了二人的小世界。

温良玥扶住门,神色很是空落,心中隐隐作疼,但愿,但愿不会是真的。

“剩下五扇屏风。”楚赤暝目光在空白的屏风上一一扫过,“唔,有生之年,来不及完成了。”

冷真建议,“把五扇偷偷搬回原来的地方,当作从来只有六扇好了。”

楚赤暝噙笑看她,“自欺欺人么,六扇不够挡的。”

冷真不屑,“人都不在了,挡什么。”

楚赤暝眸子黯了黯,“真儿……”似叹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为了他,她就那么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么?

姬翎大殿中,金光辉盛,符文流走,一个奇特而繁复的阵罩在地上,格子细密,每个格间嵌入一个由气泽相近的地名组成的新名称,大千世界,万亿生灵,尽在阵中。

一缕纤细的白光从凝泽盏中流出,末梢在阵中每个格间一一飘忽点过,反复循环了三次,却无法融入任一格间。

太上老君一甩拂尘,摇头,“看来是真的寻不到了。”

珞瑶怔怔忡忡地盯着太虚阵,身子一晃,被央胤扶住。

央胤沉黯着脸,“可碧侨的气泽尚在,这又说明了什么?”

老君道,“这个问题老道已经想过了,碧侨小仙该是落到了高人手中,被封去了所有气息,因此无法探知。”

珞瑶紧紧抓住夫君的手,艰难地提一口气,磨着牙,“要让我知道了是谁,定然将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决绝的神色,刻毒的语气,让老君一凛又一凛,暗暗抖了几下,匆匆撤了阵,辞了。

央胤看着怀中的妻子,碧侨消失十年来,珞瑶状态再好,也是隐约瞧得出一丝疲倦,此刻更是双目无神,虚弱得紧。

幸好还有冷真,她才没有彻底倒下,可是,为何他心中一阵阵不安,至于楚赤暝,他与珞瑶是救不了了,希望冷真不要想不开才好。

从体内逼出仙元,楚赤暝脸白得似一张纸,额头蒙上一层冷汗,微颤着手,将仙元放到冷真掌中,“你知道该怎么做。”

冷真怔了几秒,忽然紧紧地抱住他,用力过度,他一个后倾,连带她一道倒在榻上,冷真压在他上面,硌到一个逐渐硬起来的东西,不由得轻笑出声。

楚赤暝温柔地笑,手抚向她的唇角,“这一晚,得好好休养,就不能满足你了。”

冷真轻骂一声,“流氓”,起身来,将他整个人放平到床上,又拿一个枕头塞到他头下,“再贫嘴,回来好好折腾你。”

出门时,见温良玥还在院中转悠,她干咳道,“仙君未去姬翎大殿喝茶?是瑾莱待客不周了。”

温良玥带着一丝乞求看她,“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无论是不是真的,我只想陪陪他。”

联想到他对楚赤暝的疯狂,又因他曾经是她的知交,冷真犹豫地望了望天。

温良玥诚挚道,“我不会对他做什么。”说着一抹桃红爬上脸颊。

冷真嫌弃地扫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招云离开,算是默许了。

月孤域冷清凄寒,没有一丝风,花树之影一动不动,却凭添了几分萧瑟,这段时间以来,瀑镜悉数关闭,天宫十七域的仙人叫苦不迭。

冷真摸着黑,在端卿大殿前落下。

“呲呲……”书房内传来磨东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空寂的夜中分外惹耳,可怖又尖锐,冷真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一百零八章 一笔勾销

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门口时,声音戛然而止。

然而,看到房中的景象,冷真暗暗舒了一口气。

镜倾哀愁的双眸含着几丝希冀,纤柔的手臂浅浅护着一扇齐人高的镜子,另一只手则在镜上游走,所经之处,略微的起伏变得平滑如湖,一缕仙气源源不绝地从她的指尖流出,注入镜中,案上则放置着乾坤模棱扇,灵气外引针,太极虚化图,苍伪劫生阵,这几样曾经玄气充溢的宝物,如今只有些许精气残留在表面。

冷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前日,她拜访过辰沐海龙四子,问他能否将溯忆镜打磨得只显出一个人模糊的面貌,龙四子拒绝了她,不料,镜倾也怀着这样的想法,并且毫不犹豫地付诸行动了。

倘若被天宫察觉,那承担的罪责,定不会比楚赤暝小罢!

楚赤暝呵楚赤暝,你不是背负了多少,而是背负了多深的情债。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仙元,从体内取出来有些久了,温度依然滚热,供得她一只手臂暖轰轰的,无比舒服。

倘若镜倾是十年前凌霄宝殿上暗中咄咄逼人的形容,她定会毫不客气地将仙元扔给她,终归楚赤暝是无法逃过这一劫,仙元存在与否已经不重要,然而,镜倾这副楚楚而高冽又无争的模样,触动了她心中某根弦,只因为,向楚赤暝保证过,要当一个好女子么?

要是她知道楚赤暝欲通过这样的方式彻底斩断与她之间的联系,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怕是会被摧垮吧?

镜倾下意识地看一眼门外,不由得怔了怔,嘴角挑起一抹淡然的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冷真仙子是来……”眸子深处却涌着某种黑色的暗流。

无法不恨,无法不嫉。

冷真长睫垂扫又起,“他让我来探望你,说是以后没机会了。”

镜倾眼中绽出些许神光,很快又黯淡下去,盯着她,“你骗我。”

声音虽轻,却是从牙缝间蹦出来的,火药味,醋味弥漫开去,冷真一个哆嗦,对于情感而言,镜倾虽然不如妙郁无耻,但终归不是善类,况且压抑得久了,不知会扯出什么夭蛾子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掠身而起,向殿外飞去,“总之我来了,信不信嘛,与我无关。”

深处的暗流终于像是压抑不住的心魔,沸腾翻涌,此起彼伏,镜倾冷笑一声,怀间凝化出镜琵琶,追了上去,纤细的手指在弦上反复撩动,一阵乱人心智的惑音源源不绝地传出来。

风声响动,冷真深知不妙,加快速度,然而,那琵琶音直直钻入她耳朵,搅得她大脑一片混沌,行动不由自己,身子一软,坠落了下去,一个圆润金黄的珠子从袖中滚落下去。

任她重重地摔到地上,将平铺的一块镜子砸得粉碎,镜倾伸掌一吸,将虚气凝成的珠子收到掌心。

黑夜中,镜倾一动不动,低头注视着仙元,瀑镜反射的光线打在她身上,窜移过她的脸,映照出一双赤红的眸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在猜测,倘若他知道了真相,是否会对她好一些,不料,他如此无情,如此决绝,楚赤暝,你忘恩负义,你究竟有没有心?

全身骨头几乎散了架,几片碎镜插入后背,鲜血汩汩直冒,冷真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镜倾的反应,脸一歪,心满意足地昏厥了过去。

“哈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在月孤域荡起,夹杂着最深的痛和最刻毒的恨,久久不息,楚赤暝,你不要怪我!

熊猫仙甫一撩开帘子,楚赤暝的脸立即蒙上了一层酱紫色,十分难看,强忍着起身来,负手踱向后院。

温良玥讪讪地跟上去,“怎生这般虚弱了,方才还好好的。”

楚赤暝不搭理他,不过,要是他仙元尚在的话,定一掌将他轰了出去。

温良玥继续跟,却被随手关闭的大门阻在了寝房中。

又逃!他胸中一愤,从大院越过殿顶落到后院,然而,却不见了楚赤暝的身影,只见六扇绘得大气而细致的屏风,一个摆着一副围棋的红桌,一个酒壶,两个杯盏,日晖在仙池中闪动,波光粼粼,涟漪泛起,花香四溢,他们,过得竟是这般幸福。

他怔怔地杵在仙池中,感到心一阵伤一阵空。

“所以……”楚赤暝苦涩一笑,指骨敲一下扶手,“你们一定要拦住她,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必要时,让她忘了我罢。”

没有人知道这个决定有多艰难,那双微蓝的眸子一派黑沉,泛着晶莹的光点,有什么在剜着心口,一下又一下,他的脸苍白如死。

姬翎大殿陷入了沉默,气氛十分凝重。

珞瑶凝眸望着虚空,“碧侨已经不知下落,我只有冷真了,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她的。”

央胤沉吟,“明日,楚仙君娶了冷真罢。”

楚赤暝手一颤,闭上眼,“我不想她成为寡妇。”顿了顿,“但在我的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劳烦二位为她寻一个归宿。”后面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间蹦出来的,“南泽除外。”

倘若不是这几日要好好陪冷真,辰沐海又设了重防,他无论如何也要取了那人的命。

姻缘簿上的配对,犹记得清清楚楚,恐怕命不由他而由天,不甘,实在不甘!

珞瑶目光一冷,“龙三太子与冷真已经走到头了。”

楚赤暝心口愈加地堵,他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结束。

一只遥信鸢飞入姬翎殿,晃着彩羽落到他的肩头。

楚赤暝将它衔着的信取下来,匆匆扫过,眉头一蹙,眸中的沉黯化作澎湃浪涛,不断翻腾,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冷真去送仙元,一言不发地起身,冲出殿外。

珞瑶和央胤对视一眼,心知不妙,跟了上去,云起时见信,脸皆气得有些发青。

好个镜倾,前几日才与瑾莱联手对付辰沐海,这下却又劫持他们的女儿了。

一个时辰,抵达月孤域端卿殿。

镜倾迎了上来,直直盯着楚赤暝,无比痴迷和绝望,“我托付你的事,为何最有缘,却无缘,你问了没有?”

白剑从珞瑶和央胤手中凝出,闪着凌厉的锋芒,一剑指脖颈,一剑指胸口,“真儿在哪?”

楚赤暝僵着脸,快步走向寝室,然而,如他所料,几个隔间都不见冷真的影子,蹙眉看她,目光冷到了极点,仿佛从未认识过,“你何必那么执著,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

方才连连逼问不到答案,珞瑶手中的剑已经没入那纤细的玉颈,细缕的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流下,有些触目惊心,镜倾面容苍白却无惧,忽然低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颗金光流溢的珠子,向上举起,手止不住地颤抖,“太无情了,太过分了,楚赤暝,我答应你做一个好女子,可你竟是这样待我,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气?”

楚赤暝眸子阴沉难定,只道,“真儿身在何处?你又想做什么?”

镜倾轻摇头,不管颈上的鲜血流得更加肆意,声音依旧清冽婉转,“你以为我会向你提什么条件,后日天宫要在凌霄宝殿上使溯忆镜,届时会邀请各类仙家来,你很恐怕难逃此劫,我只要你在最后的时间好好陪我罢了。”

珞瑶不无蔑视地冷嗤,“原以为镜倾仙子怎么也有些高雅出尘,不想竟与妙郁一个档次。”

央胤有礼却带刺,“楚仙君与真儿虽未成亲,但已经是六海千山公认的伴侣,瑾莱也认他为女婿,你的要求虽无害,却于理不合。”

镜倾眸中闪过一抹浓郁的沉黯和嫉恨,“那我更要把他留下了,没有我,就没有他,不止是仙元这么简单。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一路走得平和稳当,自然不知得不到的痛苦,在这样的情况下,女人是不管什么档次的。”

楚赤暝沉默已久,五指缓缓收紧,漠然吐出一个字,“好。”

珞瑶和央胤犹豫地撤剑,与保住冷真相比,楚赤暝留在月孤域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况且,他已经点头,他们也不好再坚持。

血染红了心口处的白衣,镜倾的眸子却泛起潋滟柔光,俯身在一块方镜上敲了敲,镶在其四周的镜砖无声无息地移开去,那一身蓝衣的女子正躺在地下的小隔间中,双目紧闭,乌发凌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楚赤暝凝冻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柔软,充满担忧地将她抱出来,见她后背一大片血迹,眉一沉,怒气在眼中翻腾起来,充满质询地看向镜倾,“这是怎么回事?”

剑再次从珞瑶仙子和央胤仙君手中化出,眼前白光耀过,脖子一凉,两人说些什么她听不清楚,只对着他,神色颇为无辜,“她自己摔下去的,你莫要怪我,她仙法不差,我要制住她并不容易,若是那样,我身上有伤,你能感应到的。”

楚赤暝探了探冷真的脉搏,内息平稳,并无大碍,真正放下了心,冷哼,“你有扰人神志的镜琵琶……镜倾仙子,我还你仙元,至于尚不够补偿的,你伤害真儿,我既往不咎,从此一笔勾销。”

说完抱着冷真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镜倾身体一倾,捂着胸口,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滑下脸颊,推开架在脖子上的两柄剑,不顾手被割得鲜血淋淋,匆匆跟了出去,怔怔地凝视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楚赤暝,你忘恩负义,你不讲信用,你还有没有良心?”

央胤叹息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珞瑶眉目有一丝松动,“终归是楚赤暝仙君负了她,既然她没有太过分,下不为例。”

为冷真上好药,楚赤暝坐在榻缘,神色复杂莫测,眸子阴沉难定。

冷真久久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是想到了死亡吗?是对镜倾有愧吗?

天已经黑了,明天快要到来,后天也就不远了,死,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隐约有一个玄发黑袍的身影,站在青白色的海水上方,含笑注视她,俯瞰苍生的王者气概与楚楚气质交融在一起,让人移不开视线。

仿若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

晃了晃头,不可以想他,他侮辱了她,她恨他,坚决恨他。

那样残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还停在身上,他怎么忍心!口口声声说爱她,为何又要摧残她?

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红衣身上,她微微起身,手环过他的腰际,“赤暝……”含着一丝心酸,一丝怨恨,一丝控诉,其余的,是对他给予的所有温馨的眷恋。

楚赤暝按住她的手,却不转过来,声音有些沙哑,“真儿,明日,我得去一趟辰沐海。”

第一百零九章 真相将揭

天光拂晓,青白色的辰沐海一片通透。

察觉到院中无端多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南泽心一紧,拖着病体走出大殿,视线甫一接触到那个人,眸中顿时翻涌起黑色的巨浪,声音冷到了极点,“你来做什么?”

楚赤暝倚在结界边缘,唇角含笑,手指对着光界弹了弹,“临别,来看看老朋友,想本君与龙三太子携手共同对付噬仙兽的那几日,可谓同心协力,再进一步还可以成为知交,不料世事无常呵……”

气血上涌,南泽浅咳一声,拼命压抑了下去,神色淡漠,“将死之人,你该妥善处理后事才是。”

极浓的恨和狠厉从在眼底泛起,楚赤暝敛起笑,只掌重重地覆击在结界上,“龙三,你侮辱我的妻子,若非这结界拦着,我定将你碎尸万段,以消心头之恨。”

结界在不经意间微颤了一下,却岿然不倒。

“三哥……”

“楚赤暝,你又要做什么?”

海水一阵涌动,南阶和涟司,二公主从西侧匆匆赶来,一脸警惕,见结界和龙三太子安然无恙,才稍稍放下了心。

“你,的,妻,子?”南泽从牙缝间蹦出四个字,“孽障,我好歹习过命理推演术,怎么算冷真也是我的人,如何成了你的妻子?”

是命么?真的是命么?楚赤暝双眸一黯,忽而低笑了,“倘若我说,她决意要随我同去呢?她第一次是被你强占了,但回去后,夜夜与我春宵快活,你说,她是谁的人?”

“你……”南泽终于克制不住,倾身呕出一大口鲜血来,扶住结界边缘,缓缓抬首,眸子赤红,死死地盯着赤狐仙君,“孽障!”

“楚赤暝仙君……”南阶实在看不下去,他无法下手杀三哥,就要想方设法将他气死么?

“三哥身体不好,需要休养,仙君莫要再刺激,还是请回吧!”

“楚赤暝,你莫要得寸进尺。”一道青光耀过,海水温度骤降,二公主的剑毫不留情地指向楚赤暝心口,“三弟落到如今的地步,尽是拜你与冷真仙子所赐,你还有脸来?”

银铠跳出涟司的怀中,对着楚赤暝龇牙咧齿。

“你敢带走她,我定铲平了羽漱山,大开杀戒。”仇恨的火焰烈烈喷出,心却一阵慌乱凄惶,如果她走了,他就算涂炭苍生也无法拯救那份痛楚。

不,冷真,不要走,不要走……

我再也不扰你就是,只要你不走。

不解释,让他狠狠地,剜心般地痛苦一阵子!神色闪过一丝快意,楚赤暝淡淡道,“打扰辰沐海清净了,楚某这就告辞。”

喑哑低沉的话语从身后传来,带着死灰般的惨淡,“你若真爱她,就不要带她走。”

阳光正好,暖融和煦,院子边缘的凤华树下置一张淡香美人椅,冷真懒洋洋地躺着,眯眼等待良人归来,心情有些担忧。

昨夜,楚赤暝还加了一句,与南泽无关,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诚然是不信的,却也没有深问,南泽被结界罩住,任何人也索不走他的命,只是,辰沐海海族会不会对他不利?

忽然,整个人微微一僵。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指尖缓缓地描过她的眉,冰凉,细致,轻柔,引起一阵异样的酥麻。

不,这不是楚赤暝的手。

余光小心翼翼地向上扫去,只隐约瞥见半透明的手指,心却惊了一大跳,“疏华”,迅速转过头去。

什么也没有!

那只手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她连袖角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看清,然而,十分肯定,是蛇影魅无疑,他并没有去投胎转世,以他的本事,岂会那么容易被她送走?

”疏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尽量平和温柔,“是你吗?你在哪里?”

等了许久,没有一丝动静,他竟跟她捉起迷藏来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几日前,他的话隐约在脑海中响起。

那么,就意味着其他人会死。

冷真心底起了一层寒意。

向山下延伸的玉阶,瑞气缭绕处,妖冶的红衣笼着淡雾,缓缓拾级而上,紫发静静撩动,几丝拂过那张楚楚俊美的脸,他含着淡淡的笑,一点也不似将死之人。

冷真换了个好的姿势,将方才的事暂时抛诸脑后,欣赏他的风姿仪容,楚赤暝抬首,对上她的目光,烁烁流光的眸子流转出无限柔情,将她整个人融进了其中。

不行不行,受不了了,冷真虚虚地将眼睛闭上,装作入睡,还发出轻轻的鼾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也不断加速,奇怪,跟了楚赤暝已十多年了,怎么还有初爱时的感觉呢?

树影之外,更深的阴影笼罩住她,熟悉的气息袭来,温热覆到了她的唇上。

“唔……”冷真一声轻嘤,手攀上他的胸膛,楚赤暝却没有进一步表示,稍微用力含一下她的唇瓣,离开,从袖中摸出一串璀璨夹杂墨绿的深海玉闰链,笑盈盈地戴到她的颈上,上下打量,“不错,我就瞅着这一串最适合你。”

冷真一把抓住他的手,目光警惕,“不是要一起走吗?为什么要送礼物?”

楚赤暝挑眉,轻拍她的手背,“你看你,越来越多疑了,有必要的联系么?”

确实没联系,可是,为什么她隐隐感到不安?

头倚向他的胸膛,“不要离开我,我只爱你一个了。”

即使不断有残梦侵袭,她依然会坚持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楚赤暝浑身轻轻一颤,在她耳边道,“好。”

第二日,到处晴芳好,到处春风拂,人间野鸭渡,天上仙人乐。

天宫十八域的仙人,手头没有大事的,纷纷赶到凌霄宝殿看热闹,从大殿斜向上延伸出一层层环形阶梯,密不透风地站满了衣祙翩翩的仙人。

瑾莱仙山一家子抢到第一排的位置,两位山主却不似其他仙人那般其乐融融,神色颇为凝重,况且女儿一副决意赴死,不顾二老的模样,让二位心酸不已。

唉,白养,白养了啊!

楚赤暝倒是平静,看冷真时,眸中一派万亿年不变的深情和眷恋。

冷真则紧紧挽住他的手臂,对上他那样的目光,愈加地不安,那眼神,竟含着诀别的意味,不,他答应她,一起走的。

视线越过大殿,恰恰正对辰沐海一家子,南泽依旧是一袭黑袍,却衬得他清瘦了许多,早已不及十年前的风神俊逸,那时他虽淡漠冷峻,脸和眼却是有神采的,身躯却是丰盈结实的,如今面色惨白,颊骨突兀,双目黯然,身体枯瘦,一头暗藏冷灼之芒的玄发也褪去了些许色彩,叫人如何看了也不忍心。

这还是六海千山第一美男子龙三太子么?

此刻,无论周围有多么喧嚣,他只定定地凝视一个人,黑流暗涌,带着最深的痛和最刻骨的挽留,然,那曾经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他的女人的仙子,正求之不得地要跟别人一道魂飞魄散,不再留恋仙界红尘。

她未看他一眼,只关心身边人。

胸口猛地一疼,喉咙间腥味弥漫,冷真,是我曾经无情,还是你如今无情?

余光似乎不经意间瞥见那个身影,心微微一颤,终究没有正眼去求证个清楚,否则,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那般下流的行径,仍然足以让她再补给他一刀。

他差点毁了她的爱情,不但如此,还在她身上留下终生污点,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幸好啊!一切都要在今日结束了,谁说又不是一种解脱呢?让那个从未消失的残梦不再出现,当那次令她恐惧,令她憎恨的侮辱从未存在,从此,她真正地,彻底地,成为楚赤暝的女人。

玉帝干咳一声,又甚威仪地扫了一下八方,所有的喧嚣一下子平息了下来,“二十日之前,有仙人胆大妄为,施展破空咒誓,影响波及天宫十八域,害得人心惶惶,且险些引起夕州域凌噬塚宗煌蛇感应,幸好天宫英明决策,命辰沐海龙四子打磨溯忆镜,以便查找真凶,即使将之绳之以法,以示惩戒!”双掌拍合,“请辰沐海四龙子呈溯忆镜,月孤域镜倾仙子使溯忆镜!”

南阶从东一排走出,一袭紫袍华丽雍容,似有流光静移,泼墨长发悉数散于后背,整个人显出一种俊逸而高贵的美,眉眼疏朗,蕴含乾坤浩气,大度却不张扬。唔,是了,六海千山美男子排名,南阶居于第五位,也颇得诸多女仙的心仪。

镜倾仙子施施然从侧西走出来,一袭素白烟罗软纱高雅出尘,耳着星缀明月铛,乌发尽挽,垂以黛泽珠的玉闰簪摇曳出碧湖般的清辉,在方砖上投下微微跳跃的淡影。

她唇角含笑,却目藏嗔怨,神色也笼着一层哀伤,接过镜来,敛襟莞尔,“有劳龙四子了。”

南阶对上她低垂复抬的眼皮,那长而弯的睫毛若柳条轻扫过翦水湖,心仿佛被什么不经意间撩动了一下,他微微一怔,继而回过神来,从袖中摸出一方小镜,默念咒语,小镜飞快变大,在齐人肩高时停住长势。

“仙子懂追溯生灵记忆之术,请罢!”

第一百一十章 意外变故

追溯生灵记忆之术,即便是一草一木,只要能捕捉到其存在的气泽,就能看到存于其意识深处的记忆,这世间,万灵皆能通达,施展破空咒誓之处,必有灵物能够感知发生的一切。

镜倾接过溯忆镜,手微颤了一下。

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她有必要冒上性命危险么?

可是,终究还是爱呵!一旦还爱着,其他的便也不管不顾了。

白影翩飞起来,指尖凝一道流光,迅速点划,大殿中央,显出一个虚无的淡金色圆盘,类似老君寻觅碧侨小仙时结的道泽阵,无数个大小相同的细密格子浮凸而起,圆盘一层层拓出,直叠九层之高,大千世界,万亿生灵,尽数隐藏于阵中。

镜倾飞身掠起,只手将溯忆镜抛出,金光倏而大盛,在这令人目眩神晕的一瞬间,没有人察觉到白袖中有什么一闪,接着,一个迅速变大的镜面物覆在了溯忆镜上,融为一体,光芒散开,只剩下溯忆镜在虚阵上方旋转。

幸好!她心底替自己拿了一把汗,目光无意间扫了一下西侧一排,胸口狠狠一疼。

楚赤暝正拥着冷真,一只手轻轻地抚她的脸,满眼留恋,所有的爱意尽集中在眸中,在大难来临的一刻,全部倾注到她身上。以他的性格,倘若不是有牵挂,他定然早就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承认了吧?之所以“苟延残喘”,只不过为了多陪伴她一分,甚至一秒。

“破空咒誓!”

愤恨的声音穿透全场,凌厉无比,带着斥责和质询的意味,所有仙人为之一惊,不明白为何清冷出尘的镜倾仙子会如此失态,再看她,双目泛红,面色苍白,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仙人们议论纷纷,疑惑又担忧,难不成,是不详终究来临了?为何看不出半分端倪,还是说,镜倾仙子施展术法过度,引起了身体和情绪的反应?

冷真将楚赤暝搂得更紧了些,头埋进他的胸膛,然而,她没有留意到,珞瑶母君与央胤父君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一旦真相大白,便以最敏捷的仙法,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分开,将她制住。

楚赤暝似没有听见一切喧闹,头也未抬,只是静静地,温馨地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镜倾强忍住一口心头血,眉头狠狠一蹙,圈掌分合,催引四个大字拓入溯忆镜中,溯忆镜飞快旋转,在每个代表生灵一众的隔间一一辗转而过,她飞身倾落,仿佛一只纯白无暇的蝴蝶,随时有折翼的危险。

她点踏到玉阶上,视线穿过缭绕的金色光芒,怔忡看那个红衣妖魅的男子,胸中万般情绪翻涌,楚赤暝,谁有你,最是无情?谁有你,最是伤人?

他以为,他将仙元给她,就不欠她了吗?他以为,他果真是要离开了吗?可惜呵,她偏要冒着身家性命留下他,再想方设法得到他。

那样的背影纤细雅柔,仿佛一缕清风盈在白衣中,随时会倒下,南阶竟有一种上前去扶的冲动,然而,终究是克制住了。

“三哥,你去哪?”看到龙三太子迈开步伐,南阶转移视线,将他拦住,之前有结界保护,楚赤暝奈何不了他,而现在却又是另一番情形,最大的可能,是临走之前将他杀了报仇泄恨,既然如此,他伤病在身,还飞蛾扑火么?

溯忆镜在最上面两层辗转了个遍,依然明澈通透,没有任何景象显现,很快移到了第三层,南泽抬首看了一眼,拔开四龙子的手,毅然向那个一袭蓝衫的身影走去。

冷真,不要走!等我!

“三哥……”

“二弟……”

“泽儿……”

一声声急切的叫唤,辰沐海龙族一家子将龙三太子密不透风地围住,个个表情坚决,愤怒,夹杂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三哥,你的心中只有冷真仙子了吗?”涟司哑着音,一脸委屈,“为了到她身边去,连自己的死活也不管了,不顾全家人都会因你痛苦。”

南泽脸色黯然到了极点,却艰涩地扯了扯嘴角,要他如何跟他们解释,他是担忧冷真随楚赤暝而去,才去阻止她,况且,一个个以为他要死了似的,呵,死的,是那夺人所爱的楚赤暝好么?

南阶仿佛记起了些什么,道,“三哥莫担心,珞瑶仙子与央胤仙君已经做好了准备,倘若三哥还不放心,四弟就过去守着,一定把冷真仙子给保下来。”

南泽向左殿一侧看去,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快要出来了!”

仙人中爆发出一声惊呼,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更加警惕地看着溯忆镜。

虽然镜中空空如也,仅有“破空咒誓”四个金色大字,然而,溯忆镜却在某一个隔间对应的上方停了下来,兀自旋转,发出“铮铮”之音,似乎在辨别着什么,等待提取出相应的记忆。

糟了!

镜倾心一紧,脸色苍白如死,她打磨模棱劫生镜时,竟忘了克制溯忆镜先寻气泽地再择物的特性,就算出现的是一个难以分辨的模糊轮廓,道行高深的仙家也可能根据所指的地域按图索骥,寻到施展破空咒誓之人。

没有丝毫迟疑,聚全身所有仙法,双掌凝一团金光,引开,拓向虚阵,瞬间,光芒大耀,呈羽状,扇状向外覆排翻腾而去,织成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大网。

巨大的力量袭向,所有的仙人猝不及防地向后仰了一下,再看向虚阵,金光炙盛,几乎吞没了整个溯忆镜,而那方隔间对应的地域还未探究出来,便已经看不清楚。

镜倾身子晃了两晃,踉跄着向西侧走了一步,那里有一抹红影,那么安静,那么淡漠,她此生一直追逐的,唯一能够温暖她的火焰,却不曾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温度,忽然心口一震,一股鲜血冲开紧咬的牙关,倾刻间,白衣尽染,一方大殿血迹斑斑,眸中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玉帝匆匆起身,连声质问,一脸怒色和担忧。

喧哗声顿起,在场的仙人们纷纷议论起来,为何施展破空咒誓的罪魁祸首没有显现,镜倾仙子反而受了重伤,难道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她只感到周围寂静得可怕,意识一片空白,嘴角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倾倒了下去。

胸口没来由地一疼,又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楚赤暝从冷真的颈间抬起头来,看到那一幕不由得一怔。

镜倾一头挽起的乌发散了下来,在金光中凌乱舞动,脸苍白如死,白衣上是大片大片的血痕,一双涣散的眼却执着地凝视他,仿佛亘古不变的眷恋,她就这样看着他,任身体重重地摔到玉砖上。

再看一眼虚阵,他明白了什么,这个女子,以生命拼死挽救他呵!

因了乌苓参的那重渊源,他胸口一阵阵扯痛,神色却怅然叹息,镜倾,你这是何必?你是故意要让我愧疚么?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时运错过,能给的,早已给不了。

是啊!他一旦爱上,就是一生,不但不会移情别恋,就连一丝一毫也是分不出来的。

“去扶她起来吧!”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怀中的女子包容解意,将他推离怀抱,“去扶她。”

“好!”楚赤暝沉声道,正要过去,却发现镜倾已被人抱起,不由得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

仅存的一丝意识中,一双温柔有力的手将她轻轻抱起,那人的胸膛温热厚实,她只瞥见蓝如天穹的衣祙,隐约听到一句,“镜倾仙子,很快就没事了。”

清朗,关切,压低时有一种迷人的磁性,这个声音完全陌生,或者她曾经听过,却从未放在心上过,是谁?

“陛下,该是镜倾仙子察觉到不详,故消耗一身仙力进行阻止。”托塔拱手,“可是,施破空咒誓的罪人还未有个交代,臣斗胆,倘若危险存在于阵中,不如将其释放出来,众仙在场,可合力进行围剿,顺便纠出施破空咒誓的人,严厉惩戒。”

听这一席话,人心都有些惶惶,倘若出来的是本领可撼天覆地,可唤醒夕州域宗煌蛇的蛇影魅,那即便是西天如来驾到,恐怕也难以控制,然而,仙人们又一个激灵,倘若是蛇影魅,那又何须“放出来”?

玉帝忧虑两秒,与仙人们同时一个激灵,“好,孤倒要见识一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妖物。”

以虚阵为中心,金光缭绕不绝,没有人看到:最为炽盛浓烈的位置,溯忆镜投下的光点正落入一个格间,旋转几乎停滞了下来,而镜中“破空咒誓”这四个大字不知何时已消失无终,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身躯轮廓。

塔向虚阵掷去,所经之处,金光散开,退出一片清明,光明向溯忆镜飞快逼近,一个真相快要浮出水面……

三丈,二丈……在溯忆镜对应的格间快要显出,轮廓蒙上的一层金光淡开之际,“嘭……”一声巨响,无数镜片凌厉地向八方飚去,无数仙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镜片便已没入了大脑,胸膛,喉咙,鲜血四溅,惨叫凄厉,倾刻间,便有几十名仙人倒下。

金光消失,血光泛起,瑞气向四周飞快退去,似乎预示着某种不详,虚阵已被不动声色地撤掉,只剩下稀疏的溯忆镜碎片,大殿恢复一派明亮,却处处充斥着无比危险的气息。

一片惶惑,一片抽气,接着,衣祙翩然,人影窜移,仙人们纷纷飞起,手中凝出各自的宝贝,神色紧张地寻觅那个不详的存在。

“唉呀,我的塔,我的塔呢?”

托塔天王摊开双手,旋转身体,焦急地不知向何人询问,然而,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塔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无踪。

“你的塔,在我这里。”

一个清冷缥缈的男子声音空寂寂地响起,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和辨识度,让所有的仙人心底没来由地一寒,全身如过冰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囚禁诸仙

大殿中央,一个修长的人影挺拔玉立,浑体吐纳冷冬清风,蓝衣似濯洗过的晴空,泻下冰焰般的精华,衬得半透明的身躯更加虚无高远,一头齐踝银发仿若下倾的九天银河,星点静烁,雪白如玉的赤足被似有若无地掩在氤氲的雾气中,五官是天宫十八域从未有过的精致完美,眸烁神光,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整个人呈现一种雅致的妖娆。

右手随意地托着一尊宝塔,眸光清澈,隐含嘲讽,看不出丝毫戾气,煞气,可是,任谁扫他一眼,浑身都不由得抖一下。

“啊!蛇影魅……”

“蛇影魅出来了,浩劫就要开始了……”

一张张惨白的脸相顾惊疑,无法形容那样的恐惧,甚至想起五十万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一些底气不足的神仙已露出了绝望之色,玉帝和王母不知何时已离开宝座,站到众仙的护趸之中,虽然每个仙人都有一样他人不敢小觑的法宝,但在蛇影魅面前,不过是随时可能灰飞烟灭的低劣武器而已。

一阵慌乱的喧嚣之后,气氛分外凝重,警惕,肃然,随时准备干戈四起,无数法宝仙光烁烁,玄气缭绕。

冷真还没有回过神来,仿佛置身一场梦。

方才,快要真相大白之际,有什么飞快抽离出去,让她的身体忽然轻轻一颤,余光似乎瞥见一抹蓝光掠过,接着,便想起诸仙不绝于耳的惊呼,而大殿中央,站了那位雅致妖娆的男子。

疏华,一直藏在她体内?

他说过不会让楚赤暝死,但要以生灵涂炭为代价,他方才所做的,是为了完成他与她之间的交易么?

操纵三界的野心,惨绝人寰的手段,她以手扶额,一阵头晕目眩。

一切,追本溯源,不怪南泽,因她而起。

“不过是定数而已。”没有一丝保住性命的喜悦,楚赤暝轻声安慰着身边人,脸色凝重,“况且是我一手犯下,真儿,我们一起应对,共同进退。”

冷真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看着他,“好!”

玄发黑袍的龙三太子因蛇影魅出现而略微诧异了一下,不似其他仙人那般失措,只是默默向左殿旁看了过去,黯淡无光的眸子闪过一丝亮色。

很好,她留下来了,管它什么苍生大劫,管它什么正义,他曾经在意的通通不再重要,只要他在,只要能够看到她,就好。

在场每个人的心思一一阅过,疏华淡淡一笑,右手忽然收了收,“咔撘”,牢不可破的塔轻而易举地坍塌成碎片。

所有的仙人都怔住了!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一声响如重雷劈在托塔天王心头上,身体一踉,痛苦至极地颤呼,“我的塔,我的塔啊!……”

天宫的仙人没了法宝,便不剩下多少本领。

“苦苦寻觅施破空咒誓的罪人,甚至动用了溯忆镜,蠢呵,本尊不过让六海千山晃了一下,就连累你们团团转,欣赏够了好戏,该出来真的玩玩了,天宫十八域许久没有起过动静,诸位的手脚恐怕没有那么麻利了吧?锻炼一下也是好的。”

蛇影魅风淡云清地道来,像是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如此,不过是暗示仙家生命卑微如草芥,不值一提。

空气冷凝到了极点,浑厚的仙气相互融通,环向形成一体,而大殿上空,一个巨大的金色迦印在不知不觉中已形成,繁复的符文流窜不止,向下越压越近。

这是仙家对难降的魔物常用的联阵,属于十大联阵之一,虽然最为平凡,但倘若齐心协力,则能汇聚到最大的力量。

“破!”太上老君一声清喝,拂尘一挥,瞬间,迦拓凡阵金光大盛,下袭气势排山倒海,磅砣慑人,与此同时,八方延伸出无数道凌厉的金色条练,以蛇影魅为中心,蟒蛇般交织缠绕成络,粗硕的每条又含了细密的无数条,向外猎猎舞动,复交嵌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任一仙家抛入其中,都可以被搅得魂飞魄散。

然而,任真元穿过半虚无的身躯,蛇影魅岿然似一片轻忽却玉立的蓝羽,依旧含着清凉的笑意,睫毛低垂,掌心平摊,注视一片无纹络的空白,炽盛的金光衬得他俊美无双的脸更加缥缈虚淡。

“一群废物,不如恭从于能者,如何?”

缓缓吐出声,仿佛至高无上的王者倨傲地下着裁判,不顾诸仙家浑身凛寒,看向一袭蓝衣的绝色仙子,此刻她衣祙翻飞,手执钰歌剑,碧光穿过一片繁复的金色,不断横扫纵劈过他的身体,她表情疏离,眉头深锁,与旁的仙家同仇敌忾,散发出一股苍生浩然的正气。

她这样……他的笑多了一丝戏谑,淡漠的眸子泛起一丝微妙的异样,“到时,你就当我的夫人,你说过,你喜欢我,辰沐海龙三太子为证。”

这只蛇影魅竟将她那日对南泽说的气话抖出来,冷真心一紧,后脑勺一阵寒凉,不少质询,疑惑,愤怒,好奇交织而成的复杂目光投向她所在的那一方区域,冷真抛出一脸漠然来,动作丝毫不停,钰歌剑较之前更加凌厉迅疾。

她不承认,她不露出破绽,除了知道的少许人,谁又确定是她?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身边,唔,不错,有许多翩飞的彩衣丝带,连累不少仙子也遭疑了。

南泽表情则是吃了死苍蝇般的难受,该死,那日的话他当作没听到也就罢了,现在竟当着几千名仙人提,嘴唇抿成一条线,眸光狠绝阴郁,沧问剑幻化成千万柄,散于八方,向蛇影魅直直逼去,却在一抹淡笑中归于无攻。

诸仙家的凌厉劲道中,含了他生平最高绝学乾坤内剪,苍摩天绝,索劫驭魔,伪法蕴真,然而,与其他仙家一样,仙法元徒劳穿过蛇影魅的身躯,尽是一腔心血东逝水。

楚赤暝失了仙元支撑,空有一招一式,不蕴任何力道,然而,无论是什么情形,对于蛇影魅而言,并无区别。

“接着!”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下意识地向左看去,一颗浑黄流金的珠子从南阶手中抛过来,“她让我给你。”

楚赤暝抄手接过,一沉眉,终究没有犹豫,吞了下去。

南阶凝重的神色舒展了些,“好,她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愧疚泛起,楚赤暝却无暇搭话,心底叹了一息。

见冷真没有作答,疏华自顾自笑了笑,将指尖挑弄的银发松开,目光高冷地扫向八方,“诸位玩够了没,这下该我了。”

所有的仙人心猛地一紧。

蛇影魅旋身而起,银发舞入一片璨璨的金光中,蓝袍张成覆殿之态,衣祙向各方圈揽,金光纷纷被囊括入袍间,而那早已穿过身躯拓到玉砖上的迦印被只手上引抬起,不断旋转,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生灵的漩涡。

疏华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眸子却更加冰冷淡漠,将更加肆意澎湃的仙法收为己用,周身仙气汹涌,一声轻笑,所有的力量聚集扭合成无数噬凹之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周边逼去。

纷乱平息,喧嚣重新恢复了宁静。

所有仙人的保持着施展仙法的姿势,被囚禁于一个圆形的金口之中,而无数细密的金口相互衔接在一起,仿佛一个硕大起伏不定的蜂窝。

试图运功脱困,但根本无法与固若金汤的制肘相抗。

“大胆妖孽,竟敢以下犯上,还不快解开封锁,朕留你一个全尸。”

虽然身为玉帝,但蛇影魅给予他的待遇与其他仙人并无二致,还似乎有意改变了他的位置,将他困在最右下角处,左尊右卑,是可忍孰不可忍。

疏华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向来以实力分高下,玉帝老儿,你养尊处优惯了,仙法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需要人保护,一旦屏障撤去,便是死得最快的那位,将你排在最末实至名归。”

玉帝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一个魔物困住,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不少仙人已经不耐,谩骂出口。

“魔物就是魔物,邪门歪道,一辈子也入不了正流。”

“你只是暂时得逞,终究还是会被仙界消灭。”

“魔物不会成为王者,只会是人人讨伐的对象。”

“……”

冷真意外地察觉,她幸运地成了例外。

在诸仙被困住的瞬间,她被一股力量扯出范围之外,没有多虑,小心绕过无数错落相连的金凌魔窟,寻到楚赤暝的身边。

他被束缚在一个向前凸出的窟口中,一袭红袍掩入璨盛的金光,只显出一张俊美妖冶的脸,苦恼无奈地皱着眉。

冷真忽然很想笑,“你这副模样……”

楚赤暝慵懒地扫了一周围,“须在同样的情境下进行比较,唔,你说说,被困的人中,谁最帅?”

脸色忽然凝了凝——蛇影魅,独独放过了冷真?他以为她被囚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但没有一位仙家丧命,也就没有那么担心,不料……

难道说,这只由宗煌蛇意念化成的蛇影魅果真爱上了她么?它方才的那席话,要她当他的夫人,也是真心实意的?

又多一个!南泽已经让他够呛了,一时间,心里堵得十分厉害。

冷真没有留意到他的不快,只顾嘲笑他的贫嘴,“被困得严严实实还关心仪容,要不要我找一面镜子给你?”

楚赤暝紧蹙眉头看她,眸中一派黑沉,“你靠近一些,耳朵来。”

冷真将耳朵贴近他唇边,听他俏声说了一串,有些讶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方法……

不过,是真的好,几乎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噙笑听完一句句谩骂,疏华脸上的玩味逐渐索然,向这边看来,眸光静漾,蓝袖一延一卷,将那正与赤狐仙君缱绻相偎的蓝衣仙子收入怀中,低头注视她,“仙子随我,意下如何?”

“你……”冷真下意识地推拒,忽而便不挣扎了,踯躅着吐出一个字,“好。”

一时间,仙声哗然,饱含着惊讶,不解,怀疑……不由纷纷推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真的不简单。

“休得对她无礼!”

一个声音仿佛是怒到了极点,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送达耳畔。

冷真循声望去,视线正对上一双黑流汹涌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蛇影魅,似乎恨不得拔其皮,斫其肉,剉其骨,扬其灰。

心不受控制地一疼,却莞尔一笑,“我自愿的,三太子,请自重。”

楚赤暝唇角也挑起一抹笑来,有些玩味,有些快意,眸子眷恋恒深。

有什么在啃噬心肺,南泽唇线紧抿,他一向精明,不是没有看出楚赤暝随她去的用意,虽然不知她会使什么法子,但看到别人碰她,仍然深恶痛绝,况且,在这样的关头,她仍不失时机地伤他,讽刺他,她就那么恨他么?

可是,冷真,你终究是我的人呵!

蓝光一耀,蛇影魅拥着冷真仙子不见了身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宗煌蛇出世

“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想好了,是跪在我的脚底下还是魂飞魄散,万年修行化为灰灭?”

仿佛蓄久了势,天宫十八域忽然颤抖了起来,尤以夕州域最甚,整片地域不断鼓动,像压了滚烫欲喷的火山岩浆,暗波以某个位置为中心,向外层层扩散开去。

“嗞呲……”信子吐出的声息空灵而惊悚,让处于惴惴揣疑之中的仙人更加惶惑,那些被困在天宫的仙人已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暂时幸运的仙人推测到某个真相,皆不由得大惊失色,纷纷朝夕州域赶去。

阳光毒辣,高大森严的两座凌噬塚比肩而立,下铺的黑曜石承吸了烈烈阳光,再也承受不住几十万年蓄积的高温,地面相应出现了无数条由浅到深的纵横裂缝。

此刻,凌噬塚震颤不已,轰隆作响,封条渐松,不断有金色符文飞出,预示着一场劫变的来临。

一道人影落在两座坟墓中间,银发在炎日下闪耀着粼粼流光,半透明的身躯愈加地虚无,修长的手指抚着不安静的墓碑,目光一时亲近又久远,“那些个所谓的神仙,可真是害怕得紧呵,将我的真身囚禁于厮,可惜……微不足道……”

“呲呲……”的吐信声更大,凌噬塚的玄碑赫然出现几条交错的裂缝,蛇影魅并不急着将宗煌蛇释放出来,反而更为欣赏感应之下的突破力,高大的凌噬塚遥遥欲倾,瑞气和金色繁复的符咒几尽退去,被一层青黑色取代,并向八方飞快蔓延。

“放我出来。”一个声音在不知何处响起,仿佛传自虚空,“疏华,放我出来。”

蛇影魅展颜一笑,遂了被封入归仙墟的仙子的愿,坟地不断抖动,冷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脚下仿佛生了火,烫得异常厉害,一低头发现绣鞋冒了烟,惊呼着跳起来,疏华手一揽,将她拥入怀中,玉般的赤足随即离了地。

“怎么,尝到滋味了吧?”罔顾快要裂开的坟墓,他低头看她,满眼淡然的笑意。

冷真一脸窘态,将他推开,“你,以后都不要这样。”

“噢?”疏华轻轻挑一下眉梢,“因为你已经有两个了?我不介意当第四的。”

她瞪他一眼,“你……胡说!”那张脸雅致妖娆却又暗藏无赖,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对他不起情愫,但也讨厌不起来。

愈来愈不可理喻,这只蛇影魅将诸仙困在凌霄宝殿,还一脸轻松地谈笑,仿佛万众生灵只是他取乐的调味剂,难怪不知悲苦为何物,行事无情淡漠。

不过,幸好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伤亡!

疏华凑近她一些,“其他人我不好说,但尊驾,龙三太子,楚赤暝,定然到最后也不会妥协,既是这样,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冷真一下子警觉起来,“交易?”

“嗞呲”的声音分外刺耳,“咔嚓”一声,两条深缝双双贯纵凌噬塚中部,墓碑霍然倒塌,鳞片灿光穿透最后一层金色封印的遮蔽,耀达九重天际,巨身缓缓梭移,猩红的信子偶尔舔舐过底缘,阴恻恻的眸子让冷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蛇影魅是宗煌蛇的实力精髓所在,然而,就连真身也可在召应之下冲破百名重仙设下的禁锢,不知蛇影魅究竟强大到何等地步!

“快阻止它们。”不等他回答,她看着骇人的景象,惊呼道,心一阵紧似一阵。

仿佛极为欣赏她失措的模样,疏华挑起一缕黑发,细细玩抚,“给我四个晚上的春宵,我放了四人,如何?”

冷真怔住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提出这般无耻的条件,猜测他在开玩笑,仍是万般复杂的情绪,低头冷笑,“一起死,父君,母君,我的夫君,以及……龙三太子,断断是不愿我不洁的。”

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复而舒展开来,疏华看向凌噬塚中的金粼灿灿,“倒是想试试我的原身,法力有多厉害?”

蓝袖一挥,最后一层禁锢向上脱飞而起,更加剧烈的震颤连带空气也激荡起来,冷真惊恐地睁大眼睛,几乎要飞蛾扑火般去阻止,然而,疏华虽并未碰她,却将她束缚在周身半丈之内,无论如何挣扎也徒劳。

“轰隆!”巨响波及整个夕州域,冷真抬手捂住快要撕裂的耳朵,高大的凌噬塚解体成无数碎片,山石崩裂,树木拦腰截断,空气被搅扭成虚无的可怖样貌,一阵腥味扑面而来,两条粗硕的身躯迅速席地掠起,直达百丈之高,一声长啸,绞合在一起,龙卷风漩在周身,空气纷纷向内涌去,日晖无光,天穹乌云密布,像一张沉黯的脸。

在惨淡的灰白中,隐约可见金色鳞片散发的光芒透出来,将夕州域染成一片难绘的朦胧之态,宽而扁的头垂下,猩红的信子游动收吐,一双眼睛阴郁而霸气,此刻正牢牢注视着意识的衍生物,充满召唤归体的期许。

“啊!”冷真惊呼,来不及了,宗煌蛇已经冲破了禁锢,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来,愤怒地看向一脸淡然的蛇影魅,“威力很大,我见识过了,该将它们重新关上了吧?”

“关上么……”疏华似笑非笑,“你考虑好没有?”

“你……”又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引着她上升,若无物般穿过凌厉如刀片卷袭的戾风,任信子不时扫过平摊的掌部,一手抚着巨大的蛇头,“去罢,将被囚禁了五十万年的怨气释放出来,不过,从此以后,我只是我,可以同阵,再不入体。”

“看,果真是宗煌蛇出来了。”

“快拦住它,免得危害苍生。”

举目望去,几十名各域仙人持各自法宝向这一处赶来,惊惧之后恢复镇定和斩杀的决意,周身仙气涨到了最盛,然而,动用二界力量才将之囚禁的宗煌蛇,又岂是那么好容易拿下的?

“不要过来!”冷真急忙制止,然而,已经来不及,暴风乱离,长影横卷,不过是瞬间,绞合的身躯已然缠裹住那些个仙人,忽地一搅,只剩下无数灵魂碎片从鳞片中飘出来,任是连惨叫也未闻一声。

开始了么?意识一片空白,冷真险些稳不住身形,劫难,终究还是到来了。

双蛇头一齐仰起,发出龙吟般的长啸,口,鳞片缝隙源源不断地涌出暗绿色的气雾,被一阵阵烈风带向远方,所经之处,百花枯败,树叶零落,万物焦黑一片,相继赶来的仙人甫一接触到毒气,才是一两秒便毒发身亡,浑体发黑,脸上呈现近乎扭曲的痛苦。

即便屏住呼吸,毒气也会从肌毛孔中深入。太恐怖了!

“停下,快叫它们停下。”悲痛和愤怒越来越甚,冷真不愿再看别处的惨状,死死盯着蛇影魅,“疏华,你究竟有没有人性?行径,简直与畜牲无异。”

疏华唇角扬起,含笑看她,“人性?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畜牲。”声音忽柔,“当我的夫人,我让你每日欣赏这般常人做不来的乐趣。”

恨,恨不得将这意念的衍生物打散,然而,一旦她有“非分”之举,他会立即并且轻而易举地化无,不知他在她身上施了什么法,浓郁的蛇毒弥漫在她四周,她却不闻其臭,也不受丝毫影响。

宗煌蛇兀自在附近流连不休,上下翻腾,随着庞大身躯的移动,光线随之反复隐现,仿佛昭示着末世的降临。

忽然想起一桩事来,浑身一个激灵。

是的,唯一的方法。

将所有的愤怒死死压在心底,试图道,“这般无情淡漠,看来是寂寞了,既是如此,我陪你,一直到化解心结为止。”

疏华挑眉,神色没有太大的波动,“好。”看向等他改变心愿的宗煌蛇,“去罢,凭你们就能平了半个二界,另一半么,交给我,不从者,主动攻击者,杀无赦!”

蛇身终于逶迤而去,眼前逐渐风淡云清。

南阶有些焦虑。

由于他一直护着镜倾,蛇影魅布禁时,顺水推舟地将他们囚在了同一个窟窿中。

由于耗力过度,几个时辰过去,镜倾仍未苏醒过来,头枕着他的肩头,气息微弱,偶有断续,倘若不输一些真气,恐怕熬不过两日,可是,这魔窟还被下了禁法玄,任是仙法再高,也无法施展。

那温香软玉贴着身体,那倾城之颜微磨着项部,任是在心如冰山的男子也会被偎融化,不胜柔弱的样子,更激起了心底的怜惜。

他低头看她,第一次,心弦被撩动。

这般好的女子,为何以前从未留意到呢?

“四弟,劝你不要动镜倾仙子的心思,她毕竟是属于楚赤暝仙君的人。”

一个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感慨的意味。

似乎是用了传音入密,遥遥对面,那一脸平静地注视着虚空的红衣妖魅男子也看了过来。

属于楚赤暝仙君的人?

南阶心一颤,侧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三哥,“此话怎讲,难不成他们……”

不会的,虽然镜倾苦苦执着于楚赤暝,但楚赤暝一直唯冷真不要,对于镜倾而言不过是空幻的镜花水月,他们之间,能用“属于”两个字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来救险

南泽面无表情,“按照我推演的命素,楚仙君的有缘人是镜倾仙子,可是不知珍惜,一心想着抢夺别人的人,最终只会落到缘与无缘尽不得的悲惨下场。”

仍然使用传音入密。

有什么在剜着心脏,一下又一下,迟钝又尖锐,鲜血淋淋,忐忑和惶恐顺着凌乱蔓延了全身。

忍住一腔疼,含笑道,“看来三太子将自己当成月老了,是否有缘,早在姻缘簿上写着,三太子又何必执着?倘若这次能够存活下来,或许该去月姻宫翻一下姻缘簿。”

南泽冷冷道,“命素不可改,姻缘簿却可以改,月老也未必能够无误地依命定写下姻缘。”

楚赤暝逐渐敛起笑来,“冷真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能忍受她跟我有过夜夜春宵?”

掩在金光中的手猛地一抖,南泽死死盯着对方,“我,不,介,意。”顿了顿,“况且,你不过是她所遇的一个魔障罢了,渡过即好。”

“三哥。”南阶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劝道,“既是如此,终归是你的,不要计较才好。”

南泽闭上双眼,话中含了一丝关怀,一丝忧虑,“你若不听我的,注定又是一场伤情。”

南阶垂头看着闭目静睡的仙子,心思几转。

魔障么?不过是一个魔障?难道他所做的,最后不过是一场空?

痛,阵阵席涌而起,楚赤暝险些站立不稳。

凌霄宝殿上方,金碧辉煌,窟窿遍布,此起彼伏,呈现一种怪异恐怖的扭曲排列,将三千名仙家死死束住。

不少人悔青了肠子,为何要来看热闹呢?

“为何这么久了还未冲破禁锢,一群废物。”

玉帝愤极的声音在右下方响起,曾经倚重的那些大仙古神让他失望至极。

“禀玉帝。”太白在一旁轻声提醒,“诸位仙家一直在尽力,只不过……蛇影魅布下的阵实在是难以……”

“借口!限你们在三个时辰以内破阵,否则,就休怪朕不手软了。”

大家觉得好笑,所有在场的仙人,包括南天门的守将尽被囚在阵中,玉帝的命令又有谁去执行?况且这一向坐享其成,高枕无忧的老头更是手无缚鸡之力,打心底又有谁怕他?

尽管如此,仍是齐齐应了一声,一些聪明的仙家甚至弄出袅娜仙气,璀璨元光,证明比之前加了不少力。

一个时辰前,夕州域的动静让凌霄宝殿晃了几悠,人心更是惶惶,约莫十分钟后,剧烈的摇震变成了空气激荡引起的微颤,一直到现在也未有改变。

毫无疑问的是,宗煌蛇再度出世了。

被束缚着,无反抗之力,待恶魔到来了恐怕也只能任它宰割,诸仙几乎竭尽了仙法,仍然无济于事。

焦虑和愤恨的气氛弥漫在薄殿上方,一些意志力薄弱的仙人甚至已神识崩溃。

远远的,似有无形气浪层层袭来,形成一股凌乱的湍流,搅得半空更加晃颤不休,仿佛什么在随之逼近。

不详的预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快看,那是什么?”一名女仙尖叫出声,眼睛睁到了最大,盯着西侧。

不用她惊呼大家也都看到了!两条……不,一条双绞形成的巨蛇翻腾着庞大的身躯,凌空而来,高达百丈,身粗三人合抱之围,漫天云雾如浪潮推涌,纵横肆虐,随之而至的,竟是弥漫着的青黑色气体,所经之处,瑞气褪逝,建筑灰黑一片。

宗煌蛇来了!曾经在五十万年前引起二界大劫的巨蟒,将再一次危害二界么?

玉帝面如土色,“救驾,救驾……”

大家再一次有一种无力的想笑感。

惨叫连续响起,毒气侵入锁仙阵外缘,那些仙人死状甚为恐怖,口吐黑沫,全身溃烂,七窍流血。

“冷真……”南泽凝视着包围而来的毒气,眸中并无丝毫恐惧,只是深沉不见底,缓缓吐出这个他为之疯狂,为之颓废的名字。

倘若今后再也不得见,只希望你记住我,即便是,恨。

忽然有些庆幸,他夺走了她的第一次,虽是错了,却也让她将他烙在了骨头里。

楚赤暝苦涩一笑,终究还是逃不过呵!看来,施展破空咒誓的惩罚,早已被安排到这场劫难中了。

只是,他实在放不下她,但,有龙三太子一同殉葬,倒也稍补遗憾了,他的人,又怎能让别人得到?

“如来佛祖!”一个女仙似抓到一个救命稻草般激动,众人齐齐望去,只见西边一轮金光巍巍而来,将青黑色的毒气驱散开去,所经之处,瑞气千条,伸延入灰暗的内部,一一清涤,金莲座上,端坐的法度广通之佛威仪高华,头顶佛光轮,目含精光,正慈悲又愤怒地看着翻腾不止的宗煌蛇。

“孽障,休得放肆,还不赶快伏法。”

诸仙倒吸了一口凉气,人命关天,直接出手就是,何必打那官腔?

果真,这句话说完,三名仙人惨呼着垂下了头。

看到强大的对手到来,宗煌蛇反而闹腾得更欢,浑身鳞片一张,大片大片的毒气弥漫出来,将瑞气逼退了一部分,细目幽光炯炯,信子不时扫过半空,激起人一身冷汗。

如来眼中的慈悲飞快散去,声音似洪钟,肃穆悠长,“孽障,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本座替天行道。”

再有五名仙人丧了性命。

诸仙这下连死的心都有了,楚赤暝也不由得苦笑。

金座飞快升起,腾到宗煌蛇上方,如来念念有词,只掌覆下,倾刻间掌影扩大万倍,迅速拓向凌霄宝殿,仿佛携了化解之药,毒气纷纷湮灭,宗煌蛇一声长啸,靠身逼近,仰首向金座上的肉疙瘩咬去。

“着!”一声轻斥,符光大耀,梵文纷纷落入窟窿间,而神掌不知在何时已呈拱形,罩在起伏不平的束仙阵上。

符文解咒,诸仙得以自由,被神掌护着,一面得以观战,一面保了安全。

如来双手结金迦,指尖流梵决,双绞蛇扭动着粗硕的身躯,猩红的信子仿佛尖锐的虹练,反复腾挪回击,双舌合成剪状,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钳住各个梵字,凌搅得粉碎。

空气猛如虚海湍流,澎湃似浪涛,即便是隔了一层掌护,诸仙家都能感应到迅猛得无法形容的气势,心中暗暗惊叹,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如来那满口佛经大义,油脑肥肠的家伙亲自出手的妖魔,且战了近一百个会合,仍然不分胜负,可见宗煌蛇的本领也几乎可用“无边”来形容了。

“破!”蓄势已久的金迦向外拓去,幻化成项圈形状,灵巧地与双蛇头闪避周旋,再以梵符一一击向,趁着空隙,项迦如游龙走笔,起伏顺逶,套入宗煌蛇脖颈,一路滑到七寸处,双双扣紧,向内嵌入。

中了!众仙释然又兴奋地松了一口气。

宗煌蛇失去了交战的势头,身躯倏而瘫软下来,在半空艰难地翻转着,尾部僵硬地蜷缩到心脏处,企图拔下索命的项迦。

然而,终归是强弩之末,在念诀的催动下,项迦迅疾而无声勒穿心脏,鲜血飚溅,双绞蛇断成四截,毫无生机地向下坠落而去。

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大多数仙人尚未回过神来。

然而,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蛇头在快要落到掌界上的瞬间,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放射出幽幽冷光,张口向金莲座咬去,动作迅疾如风,瑞气纷纷被划开,如此同时,下部身躯竟像活过来那般,在残留意识的催引下,向断截处接去。

佛袖一抖,一个圆钵飞快摊到掌心,向下罩去,金束辉煌,“收”,双蛇头剧烈地挣扎几下,在快要恢复完整的刹那,精疲力竭,直被吸入钵内。

摇晃两下,钵中“嗞呲”的叫声终于消失殆尽,庞大的残部再无复生希望地坠落。

一股赤焰当空舔下,将其卷裹住,冲起漫天烈火,很快化为灰烬。

大家终于放下心来,一时间唏嘘不已,再也没有什么比死到临头却逃过一劫更惊险,更刺激,更令人激动和让人回味的了。

“善哉善哉!”如来却是悠长地叹息一声,眉目间有些忧虑,“宗煌蛇的实力精髓在于蛇影魅,单是对付肉身,便已耗费本座不少力气,那意识的衍生物更难得毁灭,须知蛇影魅由虚幻组成,形同空气,任何力量,也只是不损其发地穿过其体,善哉!”

喜悦顿时被冲走了一半,所有人惶然相顾,更要命的,尚未真正使出颜色。

身边的人似乎轻颤了一下,停在半空。

“怎么?”冷真侧脸看去,有些疑惑他不同寻常的举动。

疏华碧色的眸子泛起奇异的微妙,神色依旧淡然,只抬首望了望天,“我的真身被毁了。”

真身被毁!说明除掉了一大祸害。

冷真心中偷偷地乐,却一脸凝重,“啊!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大这么厉害的蛇,不知多少年才出一对,不过,夫妻同归,对它们而言,也是一个甜蜜的结局。”

夫妻同归……?夫……妻……

疏华嘴角抽了抽,“宗煌蛇,都是公的。”

冷真微微一怔,“公的?那为什么要绞在一起?”

疏华噙起一抹玩味的笑,“公的,就不能绞在一起么?再说你想到哪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肉之躯1

冷真脸有些红,“咳,就是有些奇怪,有些奇怪。”

“漠上域,诞骨芝,冷仙子,作相陪。”轻轻吟出三字短句,蛇影魅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期许,“骨,肉,血三生,我便是一个真zhèng

的人了,无须经了转世那一关。”

冷真沉吟道,“诞骨芝附于漠上域,延肌雪落于夙丘域,不过,倒是不知有什么可以生血。”

疏华道,“对于东西,我一向是一件件拿到,其他的么,以后再说。”

沿途不时看到被毒毙的仙家,青黑色的毒气尚游移在各处,氤出一片恐怖的气氛,冷真总担心自己也变成七窍流血,全身溃烂的形象,一路过得一凛一凛。

虽然宗煌蛇被灭,但不知在此之前有没有经过凌霄宝殿,父君,母君,赤暝,以及……他怎么样了?她忽然停住,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啪!”声音干脆响亮,她闭上双眸,微微颤抖,一腔的痛楚无法言说。

为什么到如今还放不下心底的执念?为什么刻意不去关怀某人,却依然自然而然地想到他的安危?

“冷真仙子。”腕部被一只虚凉的手握住,疏华沉声,“你……你是心疼我暂时得不到血液之源么?”

冷真不点头也不摇头,唯独感到一颗心疲倦不已。

半透明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眉,微凉却细致,“不该反应这么大的,我猜你不是为了我。”

虽然到处莽苍,飞瀑,瑞气千条,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萧瑟,宛若她渡也渡不过情劫的心。冷真扶了扶额头,“什么都不要问了,走罢。”

漠上域在十八域东部,与南端夕州域想去甚远,疏华却将白云御得不快不慢,冷真催了几次,他只是淡笑,最后干脆躺下来,悠悠地注视着晴空,“也是我的真身死得快,否则,连天穹的颜色也要变一变。”

再一次,冷真暗暗将云催快,一股力量传来,与她的力道相抗衡,白云快了一瞬,却又立即慢下来了。

“你……”她怒目而视,“化尽毒气不愿,加快速度不愿,你究竟……”

疏华支起上身,侧脸看她,闲情逸致不得了,“化毒么,也好,免得再闻到腐臭的气味。”

指尖萦绕起一抹流光,一点嫣红逐渐自居中形成,化作一颗圆润通透的珠子,将虚无的外壳轻轻弹破,赤珠随即向天际掠去,消失不见。

然而,仿佛有什么照下来,天域之间氤上了一层清淡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绯光,那些青黑色的毒气似融入了化净的水中,很快无影无踪。

“真神奇!”冷真忍不住惊叹,“你究竟有多大的力量,疏华?”

“可以拥有你,同样,也可以保证你不因此罹难和受到诋毁。”

他风淡云清地说着,不经意般扫过那倾城之颜,恍惚了一下。

冷真心微微一震,这只蛇影魅似是一向不怎么正经,可他的话,为何听来那般真切?

她沉默了下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忽然有箫声响起,低沉悠远,萧瑟怅楚,仿佛风过竹林,掠出伤兽的脊背,冷真回过头去,见疏华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支紫白玉箫,抵住薄唇,手指有节奏地起伏,不知名的曲子缓缓流溢了出来。

他一头及踝的银发散于肩背上,末梢似瀑落幽潭,积雪般堆积在白云之上,几乎融为一体,雪白的足被遮了大半,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

那么精美的五官,如此雅致妖娆的气质,不知会俘获多少女仙的心,然而,他是一只人人得而诛之的蛇影魅。

箫声,要传达什么呢?这类无情无欲的男子,也有悲伤?

冷真在他身边坐下,细细聆听来,忽然想起那一次,幻境之中,《忘忧曲》,抵死缠绵,她要给他,他却怕伤害到她小小的身子,终究克制着没有入了去,但是后来,后来……她恨他!

箫声不知何时停止,一只手握住了她紧攥的拳头,薄凉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惊醒,看到他微微倾身的姿势,忙将他的手拿开,闪了闪,“曲子不错。”

“噢?”疏华笑问,“你的脸色极差,方才我险些担心你将我吃掉。”

“唔,任谁听了悲曲表情也不会轻松。”她不自在地敷衍,举目看向前方,“这样下去,起码要天黑才抵达漠上域,未免太拖延了。”

疏华反而捧出两个理由,“其一,宗煌蛇已经被灭掉,其二,毒气也清理干净,除非主动来招惹我,眼下暂时无人有危险,因此,我们一路赏山玩水地去,何乐而不为?”

他一脸无害地看着她,眸子澄碧,淡光雅然,唇角依旧是一抹笑意。

冷真微皱眉,“看样子,你不该有野心的,可是,为什么……?”她从未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过丝毫杀气,他似乎对地位并无兴趣,为何又要当仙鬼二界之王?

疏华默了一默,“因为我是蛇影魅,我不灭人,自有人灭我,你也看到了,单一个破空咒誓便闹得人心惶惶,但凡知dào

我存zài

的,都怕我,恨我,巴不得我灰飞烟灭。”语气透着缥缈得不可触摸的寂寥。

冷真垂眉,“我不是……”顿住,不由得有些心虚,她,真的不是吗?她虽不怕,不恨,另一个想法,却也同他人一样的。

“天不容我,我为何敬天!”

那个声音幽幽道,眸中闪过一抹凌厉的狠光,很快恢复淡然,“不过,我会留你,以及你想留的人。”

冷真道,“你可以去转世的,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好法子?”蛇影魅反问一句,看着她笑了,“转世,会遗忘的,可我不愿遗忘……”顿了顿,“我不愿遗忘我原是一只蛇影魅。”

诞骨芝生长于漠上域南端魇枭渊,浑身玉白,茎部仿佛一根人骨,顶托起环状棱纹的菌盖,千年只得一朵。

然而,魇枭渊却不是人去的地方,即便是仙法高深的神仙,也是不到迫不得已不入渊。

那里枭怪横行,阴戾狠毒,霸道跋扈,秉性执着如“死士”,一旦有人侵入,或者是将人杀死,或者是被人杀死,否则纠缠到底,决不罢休。

冷真以为,到了漠上域,有了疏华,拿到诞骨芝一定如探囊取物,然而,疏华仍只是闲适地躺在云上,慵懒地看着魇枭渊,“唔,要让我生骨长肌的是仙子,既然如此,仙子去取好了,这些个怪物么,仙子身子纤巧,应该没有大问题。”

十丈开外,十座尖崖直削入远古丛林,崖壁附生藤蔓和矮树,以及许多灵草贵菇,针尖般的顶部没入云霄,那些灰黑色的枭怪盘绕在周边,颈部以上已经化成人头状,五官也似人类,飞得极其安静,然而,偶尔的一声鸣叫却是凄厉无比,充斥不详和死亡的气氛,见有生客停在不远处,阴恻恻的眸光不时扫过来,含着警戒的意味。

天宫之所以留这些枭怪,是要留待其全部化作人形时,遣到仙林或重宝之地镇守,这些枭怪无须经过修liàn

那一关,自认血统高贵,仗着天庭重视,更是嚣张无比,不将一般仙人放在眼中,就算是法力高深的,只要图谋不轨,仍大开杀戮。

魇枭渊是天宫规定的,用以豢养枭怪的禁地,如有仙人不顾天规硬闯进来捞灵草,天庭则听之任之枭怪残食,不留一分情面。

冷真顿时全身窜冷,咬牙道,“但终归是用在疏华仙君身上,还请仙君奉上一份力,以免心生愧疚,郁郁不已。”

疏华淡淡地笑了,眉梢一挑,“倘若仙子发生了不幸,我少不得上一柱香,寄托一下哀思。”

冷真上前去,俯身,揪住他的胸前蓝襟,“你去不去?”

疏华抬手,掌心包住她的手背,含笑盈盈,“仙子这便显得诚意不够了。”

又被他占了便宜!

将那半透明的玉手拍开,不忘记在上面留几个指甲印,然而,那凹陷下去的痕迹很快恢复原状,白璧无瑕。

唔,无血无肉,其实也有好处。

冷真再不耽搁,凝化出钰歌剑,咬了咬唇,向魇枭渊掠去。

闪耀的碧光引起了更多枭怪的注意,纷纷朝一抹蓝色聚拢而来,尖喙反复开阖,发出阴森凄厉的鸣叫,宽大的翅翼不断扇动,带起一卷卷黑风,空气激荡不休,八方相扰,冷真的剑尚未削下一片羽毛,便被裹入漩涡之中,乱流汹涌撕扯下,每一片骨头都要散开来。

不会是……又要死了吧?既惶恐又焦急,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视线,透过缝隙,却怎么也看不到云上的蓝衣魅影,只见漫天的黑色羽毛,耳边尽是耸人听闻的枭叫,阴毒腐朽的气息越来越近……

忽然,周围空气猛地一漾,枭怪惨叫着,呈辐散状飞快远离,羽毛片片脱落,凌乱飞舞,阴测测的人类眸子则不依不饶地盯着她,冷真趁着空隙,飞掠向一株悬在崖壁上的诞骨芝,然而,那股牵制的力量一下子消失,枭怪立即以最快的速度逼近。

一大群黑压压的翅翼铺天盖地,气氛诡异而窒息,充满嗜血的疯狂之欲,她几乎将仙法发挥到了一生最厉害的境界,才勉强争取一两秒的时间,险险避开,终于,诞骨芝近在眼前,手迅速握住茎部,正要拔出,忽然,掌心一空,诞骨芝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下意识地向西边看去,那只蛇影魅仍然慵懒闲适地躺着,只是修长的手指玩转着一株诞骨芝,目光带笑地看了过来。

像被一盆冷水浇下,冷真浑身一个激灵,他既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还让她冒着性命来取?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然而,枭怪再度包围了上来,她暗骂了一声,闭上眼,钰歌剑携着一腔愤nù

向最近的那只枭怪劈斫了下去,孤注一掷,死一只垫背也好。

身形似乎瞬移了一下,剑也仿佛被什么所阻,止住了落势,枭怪的叫声忽然变得遥不可及,冷真讶疑地睁开双眸,正好撞到那张雅致妖娆的脸,碧眼流转出淡淡的波澜,唇角一贯扬起,另一只手举过头顶,轻却有力地夹住了剑刃。

而那些枭怪停在魇枭渊界线之内,跃跃欲追,然而,阴桀桀的隼中却流露出最极端的恐惧,翅膀紧紧收拢,全身绷得僵直,疏华懒懒抬眼,随意挥了挥手,仿佛得到了赦令,大群大群的枭怪向崖渊间返飞回去。

冷真没好气地将剑化了,脸涨得桃红,“好哇,这下你心安理得了。”

疏华淡笑道,“仙子没有事,我才是心安理得。”

“冷真。”一声低唤突如其来,深沉似哑弦振声,似含了复杂得难以诉说的情绪。

循声望去,云端之后,三丈开外,一袭黑袍映入眼帘。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肉之躯2

冷真一下子被抽走了一半的气,南泽定然是来破坏好事的,然而,他那么清瞿,那么削瘦,深黑的眸中尽是含着痛楚的关切,她发xiàn

,刻骨铭心的恨意忽然提不起来了,有的只是远离,只是淡漠。

疏华含笑不语,兀自玩转着那株诞骨芝,她冷冷道,“太子这是来做什么?”忽然意识到,既然南泽安然无恙,宗煌蛇又被灭,说明父君母君与赤暝也无甚大问题了,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南泽罔顾她的冷漠,掠到她脚下的云朵上,“我来陪你。”

疏华缓缓道,“龙三太子也忑不知趣,之前打扰仙子与楚赤暝仙君的二人世界,如今又来打扰本尊与仙子的二人世界。”

冷真脑勺顿时冷汗涔涔,“三太子请回罢,免得我的夫君也找上来,生出多余的想法。”

对“夫君”两个字已稍稍有了免疫力,南泽道,“不过是暂时的。”他的眸中有一种沉郁的自信,让她惊心又不安。

蛇影魅轻笑出声来,“既然龙三太子如此坚持,那不如打一个赌,倘若冷真最后跟了你怎样,跟了楚仙君又怎样。”

南泽看向她,目光晶点闪烁,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出现神采,“那么,我会好好惩罚她,将她的亏欠通通索要回来,然后好生待她,永生永世。”

压抑的气愤不受控zhì

地席涌上来,冷真咬牙道,“三太子想清楚了,如今我与谁在一起,又是谁的人。”

南泽默默地注视着天域相接处,一言不发,脸上是逆来顺受的平静。

他在等,等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她始终不愿相信,固执地以为楚赤暝便是一生的良人,然而,他清楚并非如此。这样的事,是非得需yào

证明的吧?就让时间来告sù

他罢!

疏华挑眉,接道,“与我在一起,是我的人。”

冷真心中叹了叹,她正在实施一项大计划,南泽偏偏来搅和,疏华也不怎么正经,实在是烦闷得很,忽然怀念起与楚赤暝一起时,那些无忧无虑,温馨知足的日子来了。

“接下来,是去夙丘域寻生肌雪。”她转移话题,目光却黯淡了一下,这只风华绝代的蛇影魅根本不知,她正一步步将他推入死亡的深渊,反而对她怀有感激也不一定……

至于龙三太子……罢罢,他既这样固执,撵是撵不走的,疏华也没有让他立kè

消失的意思,便勉强随他好了,只要不坏大事就行。

疏华将云朵慢悠悠地御向夙丘域,然而,云上的情景却有些怪异!

蓝衣蛇影魅悠闲自在地枕在凸起的云枕上,手执一面玉骨折扇缓缓摇动,碧眸微漾,却是清淡寡浅的冷光,掩住了幽潭半复杂的深处,偶尔扫过僵持的两人,笑意多了两分玩味。

南泽负手立在云缘,一言不发,风猎猎扯动宽大的衣袍,显出他清瘦的身形轮廓来,凹陷下去的侧颜在凌乱舞动的玄发中时而隐现,仿佛被雕刻过度的塑像,入手定是一种刻骨的美,让人凉透得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风神俊逸,卓华无双,曾经的六海千山第一美男子,与眼下的形象相去甚远,仿佛再也不复返,然而,他不在乎,他从来不关心这些。

多了一个人,谈话似乎不能无拘无束了,冷真夹在两人中间,无聊又郁闷,然而,却不太看那一个背影,许多沉重压在心底,只一眼,便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为她颓废十年,他一直执着不放,她曾经的苦恋,在“重生”归来之后如愿以偿,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南泽,你太晚,太晚了啊!

有什么飞快肆虐上心头,冲击四分五裂的心肺,胸口几乎快要撕扯开来,她习惯性地抬手捂住,浅咳出声,点点血斑喷到一袭黑袍上,消隐不见,痛苦却清晰无比。

一齐泛起的,是无穷无尽的懊恼,为什么到如今了,她还会因他不得安宁?

南泽身体微微一颤,转过身来,将那柔弱的肩头扶住,仙气亦是习惯性地输入她体内,他垂头看她,眸光亘古而久远,仿佛从未失去过,即便,她如今是楚赤暝的人,又如何?

蛇影魅拢上折扇,笑容不知何时敛住,摊开手,掌心仍旧没有任何纹络,但,倘若以莫测的改变既定的,又有几成把握……

带有海洋气息的怀抱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温暖,将她笼罩,熟悉又遥远,刹那间的失神,竟然想要挨近那具身体,索求更多的热源,然而,那一袭红衣如惊鸿在脑海中掠过,仿佛一盆冷水将她浇醒,眉头一皱,迅速将肩上的手拔下,背过身去,冷冷道,“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正好心肺的伤情稳住,没有什么大碍,南泽也不多说,依旧负手立在云端,看上去萧瑟又冷清。

疏华“嗒”地一声打开折扇,浅笑道,“看来,三太子的抗打击能力已经修liàn

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

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南泽嘴唇抽了抽,目光一时雪亮得吓人,要不是见识过蛇影魅的本事,清楚自己在他面前微不足道,他早就动手除去这个苍生祸害了。克制住,淡淡道,“冷真心肺不好,你既然无所不能,为何不给她医治?”

蛇影魅的笑容僵了一下,“若非是劫数,她如今已经好了,在幻境中,我已经失败了一次。”

“劫数?”南泽沉吟,所有所思,“如何渡?”

疏华意味深长地道,“仙子的心肺因太子而伤,自然由太子来渡,其他人……即便是楚赤暝仙君,也无能为力,待时机到来,一切自会化解。”

冷真隐隐察觉到这番话不太对劲,又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仔细一思,是了,解意是她与南泽以后仍有剪不断的纠葛,大脑一时又晕然起来,不知是被怒气填充还是别的什么,口中硬生生蹦出一句话,“我与龙三太子无份无缘,一切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有一天心肺幸运好了,也是我赎够了罪的缘故。”

南泽不搭理她,眸中深处却涌动着必得的信心,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却期盼的笑意。那么,还有多远……?

冷真越看越生气,一下子坐到疏华身边,“我要将云御快一些,你不要阻拦,哼,心情不好总得发泄一下。”

疏华似乎向某个地方看了一眼,淡淡道,“也好,眼下我也不太想动手。”

冷真吃了一惊,南泽也转过身来,西侧,淡薄的金光透入虚空,飞快推移而来,将白昼的颜色晕染得愈加璨黄,举目望去,一轮佛光熠熠夺目,衬着金莲座上的一堆宝相庄严的肉疙瘩,更是令人心生敬仰,不可逼视。

两边并列的,是玉帝,南极仙翁,东华清君,靠后,依次站着四尊者,十大弟子,十八罗汉,与凌霄宝殿各大重神平列,最后是赶来助阵的天宫十八域的神仙。

几乎可以说,仙界所有的力量都出动了。

冷真和南泽微微躬身,双手虔诚合十。

蛇影魅依旧斜躺在云枕上,从容不迫地扇着玉骨扇,抬眉扫一眼,笑意冰凉,“本尊承诺过给凌霄宝殿的诸位仙家三天时间考lǜ

,怎么,才是过了半天就等不及了,还说服了佛祖以及尊者罗汉们来归降?即使真心投诚,为何各位杀气腾腾,脸色如此难看?”

南泽皱起了眉头,冷真全身冷汗哗哗直下,这就是艺高人胆大吗?

隐约感到一束目光盯着她,迅速抬起头扫一眼,又立即收回视线,老实地保持虔诚的模样,那一大片载仙的云上,最边缘的一抹红衣映入眼帘,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仿佛他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样子。

是南泽死皮赖脸缠着她的,也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赤暝,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

南泽似乎察觉到她心中的芥蒂,嘴角抽了抽,却最终选择忍气吞声。

“大胆蛇影魅,口出妄言,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其中一名夕州域的仙家忍不住怒斥,既然蛇影魅连佛祖都不放在眼中,他更是连尘埃也不如了,飞升修liàn

历劫时那么辛苦,好不容易成为一名仙家,竟受如此轻视,一不小心便犯了嗔戒。

疏华低笑起来,轻蔑又缥缈,“本尊的真身不是已经死在佛祖的手下了吗?也好,今天就顺便将仇报了,佛祖你看如何?”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来打着佛家语,听来却丝毫不慈悲,含了一股疾恶如仇的决绝意味,“妖孽,若你洗心革面,认罪伏法,本座会网开一面将你封印,留全你的意识,待净化出一颗纯善真美的心,便放你重新为人。”

冷真不由得鄙视如来的为人,分明是请君入瓮,却说得大善大义,但她不也正是如此么?忽然有了些感慨。

疏华微微一皱眉,将折扇咔嗒一收,随意向外抛去,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云上的大半神仙忙乱纷纷,祭出各式各样的法器,正要施法催动,折扇在半空消失无踪。

众仙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唔,不就是抛个扇子吗?至于反应这么大?疏华无语,手向某处一吸,随即将一个黑影抛向人群,冷真“呀”了一声,神仙们倒看准了被扔来的人正是龙三太子,虽然没有再次慌乱,却也让出了大片空云。

看似吹灰之力,却蕴了无穷劲道,南泽几乎凝了所有的仙力提气,才在落下的一瞬稳住身形,避免了狼狈不堪的一幕出现。

当空拂扫的凌乱玄发遮掩下,眸光雪亮似刀刃,屈辱而狠厉,若蛇影魅能够被毁灭,最后一刀,定然由他补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万仙溃退

冷真放了心,撇了撇嘴,真是死要面子!

“龙三太子这个人质嘛,提不起本尊的胃口,冷真仙子看着倒还合心意。”疏华起身来,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各路仙家和兵将,笑意疏离淡漠,无关风月和地位,不经意间将南泽再损了一回。

冷真听出,他是在保护她,不想连累了她,脸上便凝出遭到胁迫的沉重来,双眸涌上了戚戚非愿的意味,任是气氛如何紧张,楚赤暝也不由得泛起了微笑,妖冶而和煦,仿佛春风过嫣花,一阵温馨一阵慑人,冷真看得痴了。

“至于佛祖的提议……”就在如来威目含斥,正要发作时,疏华似终于想了起来,“倒是不错,只是本尊在被封印时,无缘无故地消失了怎么办?”

“孽障!”这两个字悠长如钟鸣,鼓动着每个人的耳朵,所有人齐齐一振,握紧了手中的宝器。

直到余音荡尽,如来才缓缓接道,“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座不留情。”

疏华眯了眯眼,“看来,我得使出一些真本事了,冷真仙子,你且在仙墟里待着。”伸手揽过身畔的女子,垂头看着她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缕白烟,被吸进某一处虚空中。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似乎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事物,然而,墟外的喧嚣却清晰可闻,仙气澎湃,法器交击轰鸣,喊杀震天,大力不断压来,又被弹琴般轻而易举地撩荡回去,疏华携着她一道起落掠避,漫天杂乱的声音,唯独不闻他的一丝一缕,只感到他异常灵巧,异常飘忽,不可触摸,游行无踪。

日落西斜,过了一个多时辰,大战仍酣,不同的惨叫从未停息过,皆以如缕似烟的远渺结束,似乎预示着一个仙人遭受极端的痛楚直到魂飞魄散的过程。

排山倒海的迦印袭来,仙墟不断震颤,外缘处金光闪耀,却近不得分毫,然而,能够入得了隐于意识深处的仙墟,如来果然不负神通广大的赞誉。

但,无论是如何惊天地的力量,尽被蛇影魅或化归于无形,或借力打力,仙波震去,一片惨嚎,万千银发织覆下一圈月华光辉,随着灵巧的身形优雅地舞动,不沾一片衣祙,不染一丝血污,蛇影魅眸子清淡沉定,却不时漾出一抹狠厉的绝杀之芒。

冷真仔细辩听,其他人的性命她已无暇多顾,暗暗祈求最为担忧的那几缕声音不要响起,随着时间拖得越来越长,心越发赌得慌,忍不住道,“疏华,不要伤了我的父君母君,赤暝和……龙三太子。”

“只怕再如来再不撤,仙界就只剩下六人了。”

蛇影魅微笑着,对佛下金光中拼杀最为狠辣的一袭红袍和一抹黑影无可奈何,两人的力量可成为一域强者,可在他面前却是微不足道,毁灭他们,不过是像吹走一粒微尘那么容易。

之所以留两人的命,不过是不想她伤心而已。他读取过她的记忆,也见识过她如何痛得死去活来,那破碎难愈的心肺,还能够承受多少苦难?

如来的一双慈悲狭目已经泛起了血丝,渐临的夜幕笼罩中,无数仙人的遗体惨不忍睹,虚空血雾弥漫,处处是修罗地狱,倘若停战,将仙元尚在的死仙送往六海千山济霖仙君处,救回来一些并不在话下,然而,又能挽回几个?但这样无穷无尽地耗下去更不是个办法,只怕到头来,整个仙界剩不到一半的神仙了。

蛇影魅竟强大到这样的地步!即便合仙界之力也无法占得其丝毫便宜,让这妖孽横行仙道,天理何存,佛法何不存?

一向心境平和淡然的如来胸中翻涌着难抑的怒气,凝聚全身所有法力,结出一个“佛”字迦印,“着”,一声长斥,朝那一抹在各式宝器散发的凌厉光辉空隙间掠移腾挪的蓝衣身影拓去,力量之重,不啻于盘古开天辟地。

座下四尊者,十八罗汉,十大弟子也奉上了全力,倾刻间,天地晃颤之剧烈更甚以往,就连苍穹中的蓝光也被吸入阵中,夜色被挤压开去,目及之处仙光通透,却无一不是杀招。

疏华眉毛一沉,目光冰冷得吓人,结一堵衔天壤地的光墙,双掌催引翻转,挡住各方来袭,身形则被难以遏制的劲道逼得缓缓后退,冷真在仙墟中亦感到他落了颓势,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这便是孤注一掷么?可惜,用完了就没了,而我,仍然可以继续杀。”

他冷冷地嘲讽,声音空灵缥缈,极有穿透力地送达尚在抵抗的仙人耳中,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有耐心地耗着肆意压来的力道,将其逐渐化归于无,果然,在魔光腾然冲天的瞬间,一条巨大的虚蛇穿过光墙,又从蛇身散分出无数条金黄小蛇,张开遍布利牙的口咬去的同时,亦源源不绝地吐出曾弥漫了大半个仙域的青黑色毒雾,虽然夜幕降临,却在金光中分外显眼。

如来的脸忽然变了,“诸位仙家撤退,去往西天地界,勿白白葬送了性命。”

佛袖挥拂,毒气涌向人迹稀疏的方向,又在奔腾中纷纷消隐,各路仙家乘云向西天而去,个个长发散乱,衣祙褴褛,血迹斑斑,模样狼狈,精神气却依旧不惧不乱,目光坚定,同仇敌忾,嫉恶如仇,似是迟早会让蛇影魅魂飞魄散。

如来率座下弟子以防御为辐,撤退为主,也逐渐淡出了这方恐惧的区域,然而,空气中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却不减分毫。

“我佛慈悲,渡苍生灵善,孽障,邪不压正,莫要得意,总有一日,你会为屠戮仙灵之罪付出代价。”

随着金轮佛光消失在西天天际,夜幕,彻底掩盖了一切,只剩下佛语悠远,余音不绝,越来越细微,半空中两个此起彼伏的心跳便明显了起来。

“二位还不走么?只要本尊动动手指……”蛇影魅化作人形,浮在虚空之中,笑得意味不明。

不用想冷真也知道那两位是谁,正要开口,外面有一个清朗悠楚的声音道,“我可以走,但是,龙三太子必须在我之前走,不然,我走得不放心,毕竟觊觎人妻的事,三太子一向最拿手。”

南泽一言不发,只牢牢注视着某一处虚空,身旁的气氛分外凝重。

疏华缓笑道,“那还不简单,本尊在龙三太子之前走就是,我们还得寻地方过夜呢!”

楚赤暝脸色一僵,嘴唇紧抿,红袍被仙气冲得鼓涨开来,赤薇剑耀着绯光从手中凝出,向不远处刺去。

快,准,狠,绝,然而,蛇影魅只是淡淡地看他,在绯色杀气划到衣祙的瞬间,懒懒一笑,化作蓝光惊起,宛长虹贯空,很快消失无踪。

“赤暝。”冷真低呼,心中忐忑,疏华解开仙墟咒,放她出来,看她在云上打转,寻找着某个身影,奇道,“按理说你该更关心龙三太子才对,虽然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是略略伤了他心口一下,但也毕竟比楚赤暝严重了不止十倍。”

“什么?……你……”冷真又惊又气,南泽腹部的伤定然没有痊愈,胸膛又被蛇影魅所伤,以他那颓废十年又散了一半仙元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这些磨难?

不用说疏华已经带她离开了那一片修罗地狱,让两个相互敌对的人在一处,又会有什么危险?心一阵紧似一阵,她茫然四顾,双目痴怔,“这里是哪里?我得回去看看,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白天明明万里无云,夜间却没有一点星芒月光,焕发的淡淡蓝荧让那个雅致妖娆的半透明男子朦胧无比,却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来,他看着她,眸中泛起一丝悲哀,她的泪不知在何时流下,意识到时,已是满脸水痕,一抹湿了手掌。

“冷真仙子。”他将她揽入怀中,俯首在她耳边,“对于你的东西,我一向有分寸,放心好了,那点伤不会致死。”

他不过是意识的衍生物,不存丝毫气息,胸膛平静无澜,仿佛一块厚实的万年石雕,身体也凉薄无比,冷真只感到被一个不容反抗的物体禁锢着,并没有被其他男子强行拥抱而产生的窘迫和羞耻,喃喃道,“可是,赤暝不会放过他……”

“这我倒是忘了。”疏华叹了叹,“不过,这很简单。”

光华一耀,一张咒语繁复金色符纸显现出来,修长的手指迅速地在上面写着什么,曲指一弹,符纸向来世的方向飞去。

“这是……”

“不用问是什么,它能拯救你的龙三太子便是。”指尖缓缓抚过她的眉,“知道么,我最喜欢这里。”

似乎没有听到后一句,冷真一把推开他,从未有过这般刻薄尖利,“什么我的龙三太子,口口声声我的龙三太子,他不是我的,他是妙郁的,赤暝才是我的夫君,我们快要成亲了,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我们的事你根本不懂。”

疏华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悯人的色彩,低声道,“到头来,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他第一次以如此沉黯的语调说话,仿佛不容质疑,真实得令人窒息。

“哈,什么命定,什么劫难,都是假的,假的……”她仰首凄厉地大笑,斥责,胸脯急剧起伏,身形有些踉跄,似是一个疯子,说不明白为何如此失态,如此狼狈,如此计较!

心境之复杂,如同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所有的事物都掺杂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灵肉分离

一股新鲜的血腥弥漫开来,南泽眉头一蹙,捂住胸口,血液从指缝间源源不绝地涌出,身躯倾了倾,差点从虚空栽了下去。

“三太子腹伤未好,又添新伤,不如让我为你来了结痛苦,如何?”

楚赤暝语调低而沉,眸光在黑夜中冷冷闪烁,赤薇剑从手中凝出,绯光照亮一片黑夜,那张憔悴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却没有丝毫惧色,“不劳楚仙君,这些为冷真受的伤,我更愿意在痛苦中慢慢痊愈。”

“可惜,你没有治疗的机会了。”

半空涌动着危险的气浪,赤薇剑挽出无数剑花,最先的一抹凌厉光芒削下一缕玄发,其余的杀气相继袭来,南泽紧抿着唇,踉跄着后退数步,却已经是尽了他最快的速度,沧问剑勉强格挡住一些杀光,起掠腾移间,衣祙已被划开几道口子。

撕裂般的疼痛让伤势雪上加霜,然而,楚赤暝招式狠辣不让,犹如他瑾莱仙山上的那一场刺杀。

是报复还是情杀?抑或二者兼之?

沉黯的眸子燃起赤色之焰,他即便是死,也要得到那个女人!

手握紧沧问剑,利用海洋环境养成的感物习惯和龙族天生善于掩气屏息的秉性,忽狠忽隐,时而从绯光边缘无声杀至,时而无踪而失,施虚实置换术之后,他的仙法只剩下一半,又拖着一个病体,能做到控制有度已经不易。

楚赤暝唇角的笑意更冷,“三太子,捉迷藏也不一定有用的。”赤薇剑毫不留情地旋挥一周,在那一袭黑影退到绯光边缘时设下半里结界,寒光映照着那张惨无血色的脸,越来越近,削瘦颀长的身躯抵着结壁,冷眼颔首,胸膛一震,一直紧抿的嘴呕出大口鲜血。

然而,那柄利剑就那样凌厉地袭来,凌乱舞动的无数缕紫发中,他甚至看到妖魅仙君的笑含了一抹痛快,衬着寒意涌动的微蓝眸子,美到了极致,残忍到了极致。

“窣窣”,仿佛被什么击中,结界霍然崩溃,楚赤暝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坚定如一地朝猎物逼去,将至之际,赤薇剑扩延出十倍虚身,正好抵住南泽左心口,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然而,他忽然怔住了——尽管使了不小气力,能在十八域排上名的神兵竟然入不了血肉之躯分毫,不敢相信地看着形容枯槁的龙三太子,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让他即使得到冷真仍隐隐感到不安的仇人,他正无畏地迎着他的目光,虚弱而缓缓地开口,“其实,你一直怕我。”

楚赤暝眉头深蹙,然而,剑刃被压出一个不小的弧度,仍然无济于事,眼神微动,剑尖挑开衣襟,一道金色符咒飞扑而出,登时光芒大耀,气劲百足,将红袍身躯震飞了开去。

“该死!”楚赤暝痛斥出声,无尽的懊恼涌上心头,借助一颗邻近的树梢点足再起,拂开一片金光,奄奄一息的龙三太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意,天意么?

赤狐仙君仰首,凝视一片虚空,胸中恨意澎湃,眼睛酸涩无比,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自从陷入这一场情劫中,他,已经不再是原来楚楚悠然的仙君了。

直到收到护踪符咒传来的报安,冷真纷乱的思绪才平甫了下来,回忆起失常的一幕幕,一时怔忡。

微风携着潮气拂过,耳边隐约响起海水在岸上反复退涨的声音,久远又恒古,永不知倦,眷恋依依,她才恍然,疏华已经御了不知多少里的云,这里又是何处?

仿佛是懂她的疑惑,蛇影魅将当空出现的几个字化了,淡淡一笑,“以为是辰沐海么?”

“嗯?……”

“五十万年前的那一场劫难中,绯界域仙主在抵抗宗煌蛇时身殁,葬身煜月海,他的妻子紫瑾仙子无数次下到海中,却寻觅不到他的踪影,大概是已经被鱼虾残食殆尽了,可紫瑾仙子仍日夜守候在这里。”

“有一日,她竟然看见夫君的魂影出现在海域上方,微笑着注视她,越退越远,是为真正的诀别,紫瑾仙子不顾一切地追随而去,可是如何及得上魂灵的速度,眼看着夫君就要永远消失,她的灵魂竟从肉身中脱逸出来,与夫君一道消失在海天交界处,从此煜月海被人称作思影海。”

蛇影魅娓娓道来,语调平静无波,气氛却有些压抑,身边的人在沉默,良久才道,“肉身同葬,魂灵同归,也是一种幸福。”

蓝袖一挥,一座水晶宫殿出现在附近,透出的光亮将前方不远处的淡紫色海洋照得一片通透,细卷波浪缓缓向岸边涌来,又缱绻向后退去,反复如一,时间已经流逝了五十万年。

揽过她纤柔的肩头,走向大殿,“你也累了,明天还得去寻生肌雪,浴缸,床榻,梳妆台,干净的亵/衣纨裤都备好了。”

冷真浑身抖了抖,顿时睡意全无,他自然而然地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反而让她更加别扭,抬头正巧巧撞到那意味深长的笑意,疏华低头看她,碧色的眸子微澜迷离,“有什么缺的,随时招呼一声就是。”

停下步子,手指郑重其地点在他的胸膛上,“你,听好了,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你体验到生灵的爱与痛,绝无其他想法,所以,你还是保持知交的尊重才是,就如这般,揽住我肩头的事,就未免有些过了。”

“哈哈……”疏华朗声大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身体紧紧地贴着她,俯首在她耳边轻问,“那这样如何?”

那怀抱虽厚实,温度却是凉薄,不及多想因他是意念衍生物的缘故,只更加认为他是在戏弄她,然而,挣扎反而让自己不断摩/擦到他的身体,尴尬非常地停下来,一脸涨红,“无耻之徒,放开我,你还要不要脸?”

半空一阵收缩,气氛陡然紧张凝重起来,疏华笑意一敛,抱着她斜飞出去。

然而,情况似乎有些来不及。

虚空上方,游移着十几个人影,隐约见衣袍翻飞,一样比黑夜更黑的巨大物体携着霸道无匹的凌厉气势飞快压下,以两人为中心,自八方悄无声息地收拢,而源头被来人控制在手中,有序不紊地操纵着,黑色符文源源不断透过缝隙击到地上,树裂石崩,爆炸声震耳欲聋。

锁魂络阵!

这一场极度小心,从百里开外之地开始布置的阵结,终于在开始时成功地避开蛇影魅的注意力。

冷真被他裹在臂弯间,凛冽寒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她的身影逐渐变得缥缈,正要被收入仙墟的瞬间,头顶上金光大耀,身体一阵剧烈疼痛,接着变得轻渺了起来。

她睁大眼睛,凄凉感从心底飞快蔓延,人非但没有进入仙墟,反而穿过障碍物,升向阵外,这一个场景似曾相似,下意识地往回看去,那与她毫无二致的模样正直直坠落。

与此同时,疏华也感到了异样,压抑着,低呼出声,“怎么……”掌风追去,正要将她的肉身吸回来,两人已经出到阵外,一声沉重的钝响,身体不可挽回地摔到地上。

余劲将蓝衣身影带向百丈高空,疏华深蹙着眉,以最快的速度向下掠回,低头看去,怀间的女子目光空洞怔然,有些微的颤抖,凄惶而无助,一颗虚无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是以为,自己又要离去了么?

碧色的眸中,交织着怜惜和狠厉,“冷真,你不会有事的。”

蓝光将整片天地照亮,那飞快向中心收缩的锁魂络阵却已经形成宫殿般大小的封闭空间,十八个半赤身的佛衣罗汉各自牵引一个枢纽结,面容威仪地催拢,蛇影魅尽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却在碰到阵缘之际扑了一个空。

抬眼望去,那具肉身已被禁锢于金络绞缠的大钵中,举钵罗汉托于手掌,其余的罗汉相继交叠成纵横起伏之列,蓄势待发。

似乎已经猜到对方的用意,蛇影魅的目光冷到了极致,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挤出,“如来座前,十八罗汉,也会使这般卑鄙的损招,真是枉为出家人。”

不待回答,手指抚过怀中魂灵的娥眉,“冷真,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冷真仍停留在思绪飘飘无依着的状态,却清楚地知道在发生着什么,但是,倘若以她为诱,收服蛇影魅,将其归化于无形,或许比来日合仙界之力围剿要容易得多,只是……蛇影魅愿意为她牺牲么?

他对她一向是玩世不恭的戏弄,一个意念的衍生物,除去为了存在而做的本能抵抗和掩饰在风淡云清之下的地位追求,还剩下什么?

“孽障,比起你大肆屠戮仙人,这又算得了什么?”举钵罗汉怒斥,浑身散发阵阵金光,不断向外扩烁,“倘若你乖乖进入布袋罗汉的乾坤宝袋中,本尊便让冷真仙子魂灵与肉体归一,不然,她的性命就会终结在此日,即使她在阴曹地府的阳寿未尽,但天庭有规,由尊者决定的阳寿,地府不得干涉,你可要,想好了!”

冷真一阵心凉,仿佛魂灵被浇了一盆冰水,寒了个彻头彻尾,难不成,这次真的是要诀别了么?她虽活得伤情,却有许多眷恋难舍的事物和人,如此这般离去,何其不甘,何其不甘!

可是,疏华,虽然他无情无欲,但相遇一直到如今,她对他已不仅仅是之于恶魔身份产生的疏离警惕,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并非友情,也非爱情,但终归不是厌恶,不是陌路,也有些不希望他消失。

她闭上双眸,若说为了苍生大义送他入死路是迫不得已,那么,她不会因自己想要活命,而向他提有悖良心的要求,该如何决定,由他来罢,她落到这样的境地,怨不得谁。

乾坤宝袋是囚蛇至宝,蛇类一旦被收入其中,无论法力多么高深,仍会被化得无影无踪,连一缕气息也不曾留下。

布袋罗汉踏前一步,将挎在肩头上的乾坤袋取下,张口对准蛇影魅,“蛇影魅,你本是意念的衍生物,无血无肉,所见所经的,不过是一场虚幻之梦,勿贪恋成痴,否则会比今日的下场更凄惨。”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交合-提亲

碧色眸中寒意涌动,冷真竟从半透明的薄凉之躯上感受到丝丝渗出的冷气,疏华依着魂灵的轮廓,小心翼翼地拥着她,目光却与十八罗汉对峙,一时复杂莫测,而对方亦威冷地注视着他,不惧不畏,佛陀的眼中,竟静烁着自信的锋芒,似窥探到了某个秘密。

老奸巨滑呵!

终究是叹息一声,“冷真……”

“嗯。”冷真低应,不知dào

他在想什么,垂睫道,“疏华,你走罢,不用管我了,待你有了人的情感,你就会知dào

,有些事是确实不该做的。”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便被修长的手指托起,一个吻温柔地印了上来,魂灵战栗了一下,东西南北摸不着边,虽然他一向不太正经,这一亲昵的举动却让她不敢相信,睁大双眸,怔怔地看他,“唔……”

蛇影魅的唇离开她,目光是少有的眷恋依依,“你保重。”

蓝衣张袂,蛇影魅头也不回地掠向张开的乾坤袋,袋口飞快系上,布袋罗汉领着抖了抖,单手作揖,“恐怕这妖孽即使在乾坤袋中也难以被归化,待回到西天,请佛祖再行施法。”

冷真僵在原地,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一种悲哀,一种凄凉,疏华,最开始你就不该出来,你面临的是什么?你又做了什么?然而,这不堪的后果,却是为了她,为了她啊!

“我佛慈悲!”举钵罗汉感慨道,“本尊利用蛇影魅对冷真仙子的情义,实在是罪过,罪过,为着苍生大义,希望仙子勿怪。”金钵倾斜,她的肉身被金光托住,飞了出来,眼前一晃,一时间沉重无比,再看身体已恢复了血肉之躯的质感,吻合得丝毫不差。

她双手木木地合十,施了一礼,却是一言不发,要她如何说得出恭维的话来。

十八罗汉归向西天,她的视线定格在布袋罗汉手中的乾坤袋上,久久不移,那只风华绝代,雅致妖娆的蛇影魅,真的要灰飞烟灭了么?

“疏华,对不起。”万般复杂的情绪,却只凝成这一句话。

疏华被带走,或者已经在乾坤袋中终结一段传说,她茫然地环顾,一时间心竟有些空落,捏决招下一朵云来,乘向瑾莱,蛇影魅独揽了破空咒誓的罪责,她可与赤暝其乐融融地度过一生,这样想着,心情反而释然了许多。

这几日也太无常,任白天晴空万里,夜间却不见星辰和月华,明明已是晚春,晚上却凉得厉害,冷风拂面,她疲倦又清醒,无端想起许多过往来,遥远又似近在眼前,疼痛和期许交织在一起,以后都不会有磨难了,是么,赤暝……

被南泽掳走那段时间,他不时回羽漱山,打理荒废的一切,尽起山主的责任,仙元恢复,已不需yào

寄人篱下,瑾莱不过是客居,路过羽漱山时,她特地下去看了看,果然,寝殿灯火通透,大门微掩,从缝隙间可窥到书房一角,隔得虽远,她的呼吸也不由得敛了敛,生怕惊扰了那人。

不过是一个侧面的剪影,却美得令人窒息,夜明珠为红袍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仿若月华流烁,点尘不惊,一头紫发缱绻着披落肩下,遮了俊美的脸庞,长睫低垂,挺直的鼻峰衬得眸子依依,厚薄相宜的唇微抿着,似克制着无尽心事。

他正专心致志地批一本折子,英眉细皱,静时,似思索的玉雕,动时,行云流水,优雅至极,冷真观赏了许久,叹为观止,满心温馨和知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没有一丝响动。

楚赤暝手中的毫笔稍稍一顿,搁置在笔架上,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张怀将她拥入怀中,手抚着她的发,轻叹一声,含着无限宠溺,“真儿。”

冷真仰脸看他,“蛇影魅被罗汉收走了。”

“这么简单?不是如来率仙界也无法将他拿下么?”楚赤暝疑道。

冷真只得将方才的事讲述了一遍,楚赤暝神色不经意间黯了黯,搂紧她,“这么说来,我该好好惩罚你了。”

冷真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他突然的动静,连带低伏在他身上的她也被动地站起来,却依旧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俯首,托起下巴,吻毫不留情地落下,霸道,强悍,热烈地辗转。

虽然他较之以前粗鲁了许多,她仍自然地回应,他的节奏太快,不多时身体已被点燃,大手抚过之处更是炽热无比,她喘息着,身子逐渐瘫软下去,这里是暖融融的水,那里是烈焰焰的火,让她不断轻颤,压抑不住的shenyin叮嘤细碎,等他的吻落到她脖颈上,终于得喘一口气,温热的唇几乎含住他的耳垂,“快……”

迷醉和期待倒映入混沌的眸中,楚赤暝更加情不自禁,一手按紧她覆在他下身上的手,一手解下她的腰带,拉开蓝衣衣襟,吻如暴风骤雨,大江澎湃,她再也无法克制,拼命仰着头,喘吟回荡在寝殿中,含着无穷无尽的索求。

脚步转挪,旋转如交合之蝶,不知不觉已到寝房榻边,楚赤暝紧贴着温香软玉般的身体,倾压了下去,帷帐垂落,银钩轻晃,软被半遮,红袍和蓝衣滑落床侧,紫发与黑发纠缠在一起,仿若结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花径的空虚逐渐被jianying填充,挑起最深处的快意,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地撞击,波浪荡起,层层推涌,仿佛舔舐到了天际,吻则流连在全身各处,留下一路蜿蜒的濡湿。

冷真无力地攀着那光滑结实的后背,双腿抬起,缠搭在他的后膝上,脸颊桃红,shenyin连连,楚赤暝微阖双目,额头上沁出晶莹的细汗,偶尔闷喘一声,神志几欲崩溃,却愿这般沉沦下去,昼夜不休。

半个时辰之后,熔浆从火山内部喷薄而出,最快的冲击将两人送上了云端,肆意沉浮几番后,坠入海洋,疲倦地,留恋地沉了下去。

楚赤暝埋首在纤白的颈间,胸膛不断起伏,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下来,良久才抬起头,手怜惜地抚过皓月般的容颜,双眸逐渐清明,“知dào

么,你跟蛇影魅在一起,我一直很担忧,生怕那魔物将你……将你毁了。”

“这不是好好的么?”冷真虚弱地挤出一个笑容,手不安分地撩拨着那个部位,“以后可以每夜承/欢于你。”

“快别。”楚赤暝轻声制止,将她的手拿开,含着戏谑的笑,“可不能太过度了。”

她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他,他心底柔得快要化出水来,“真儿,明日我就上瑾莱提亲。”

提亲?!乍闻这两个字,幸福与疼痛一下子混杂在一起,可是,既然感到幸福,为何还会痛?

她搂住他的脖颈,退去的潮红又逼上脸颊,先前,他要携她一同归去,认为成亲是多此一举,如今不再有什么顾忌,而他们又给予了彼此身与心,自然是要结为伉俪,共度一生的。

嫁与楚赤暝,是她修得几世的福分?这是一个毫无瑕疵的男子,从未伤过她分毫,从未有旧梦纠缠,她是他的初恋,也是他最深的执念,他彻头彻尾的唯一,嫁给他,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好?

“好,我们一起去。”

她轻声应道,心中盈满温馨,眼皮复抬又垂,尽是小女儿的羞涩之态,长长的睫毛不断在他的侧脸上扫移,楚赤暝满足地叹了叹,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后背,“此生得你,我夫复何求?”

待迎娶她上羽漱,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忧应该可以平甫了吧!关于姻缘簿,关于南泽的笃定,关于镜倾,关于命定,真儿,不会有什么将我们分开的,况且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了,倘若真的有变数,那变数又有何意义?

镜倾一觉醒来,大吃一惊。

半夜三更,万籁俱寂,迟宸殿灯光朦胧,调得极暗,气氛有些暧昧。

龙四子合衣有礼,微侧躺在床上,发丝丝毫不乱,怀间却枕了一副纤柔的身子,此刻闭目正酣,不知dào

怀中人已然苏醒。

镜倾又羞又恼,将他推开,吞了辰沐海几颗补体养气的灵丹妙药,她已恢复得差不多,这一推,南阶猝不及防一个翻转,顺着余势滚了三周。

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睁开双眼,看到立在榻边,气急败坏的女子,无辜地挑眉一笑,“仙子这是怪我了?我本是坐在床边守仙子的,殊不知仙子意识混沌之下,不断喊着楚仙君的名字,并抱着我死活不放,我只好采取委婉的安抚,免得仙子动作过激,影响了休养。”

镜倾的脸烫得更加厉害,然而,知是自己失礼,只得咬咬唇,敛襟施了一礼,轻声致歉,“是镜倾莽撞了,多谢仙君搭救之恩。”

南阶神色一动,唔,不错,是一个明理的女子。要是换作其他,定然闹个无休无止,或将他痛扁一顿后愤然离去吧!

那娥眉忽地紧紧一蹙,镜倾的身子轻晃一下,“赤暝他怎么了,还……还在吗?”手颤抖着,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犹记得她拼尽全力阻止真相被揭露之后,便晕厥了过去,之后的事便不得而知了。

南阶微怔了一下,上前扶住她,劝慰道,“几乎就在那时,蛇影魅现身,大概是为了冷真仙子,独揽了一切,仙界对蛇影魅进行了两次围剿,不过都以失败告终。”

“既是如此,赤暝该没事了。”镜倾舒一口气,脸上所有的复杂逐渐淡去,恢复一片清月般的恬静雅然,眸子却洋溢着激动的星辰点光,蓝衣男子正低首注视她,眉眼蕴含了乾坤朗然,大度持礼,她顾着欣喜,他顾着看她,手还扶在她的肩头上,一时双双无言,气氛却不尴尬。

倘若得她,即便她心中念他人,那又如何?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镜倾心微微一提,退了一步,离开温热关怀的手,迎头却撞到那双含了眷情的眸子,尽量克制着,莞尔一笑,“奴家的身体已经痊愈,就不叨扰龙四子了,待时机到了,镜倾定会回报龙四子的恩情。”

南阶见她委婉却坚定,况且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让人传了开去,对她的名声着实不好,淡笑道,“无须回报,只要仙子容我今后去月孤域拜访就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庭质疑

第二日,羽漱山楚赤暝仙君上瑾莱提亲的事传遍了六海千山,而蛇影魅被西天十八罗汉收入乾坤袋更是大快了天宫十八域,虽仅是提亲,不少异域仙人仍乘兴赶到瑾莱祝贺,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珞瑶与央胤忙得不可开交。

送来的聘礼,据说掏空了羽漱半数财产,百朵瑞腾祥云托载着千个纹饰不一的箱子,万只彩鸟镶在云缘,浩浩荡荡而来,一程琴瑟和鸣,清音袅袅,热闹却不显喧嚣,最先的一朵白云上,红袍紫发的仙君拥着蓝衣仙子,衣祙翩跹,情意缱绻,好一道惹眼的风景。

仙鬟被阵势惊得一动不动,待回过神,慌里慌张跑进姬翎大殿禀报,珞瑶与央胤已料到了些什么,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匆匆走出大殿,只见百只彩鸟为一队,分作百队,各托起一个箱子,呈梯形缓缓落下,依次堆列,花园中逐渐堆起一座封闭的宝山。

天穹缭绕瑞气千条,彩虹游移,各路仙家乘云而来,皆是一脸喜庆,仿佛蛇影魅屠戮仙界三分之一以上仙人已是遥不可及的过往,珞瑶竟偷偷撩起袖子拭泪,浅浅一笑,“算着他们难得在一起,不料,楚赤暝仙君都上瑾莱提亲了。”

央胤看着一切也甚欣慰,眉头却皱了皱,“良辰吉日在一年之后,这一年之内都是些净出事的坏日子,能熬过这一年,才该……”

“孩儿拜见岳父岳母大人!”

低语至此,楚赤暝已携手冷真下殿前,拱手躬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然和庄重。

“好,好!”央胤含笑连道了两个“好”,双手虚扶起准女婿,“楚仙君太客气了,进殿说话。”

珞瑶命人将聘礼安置好,又将来庆贺的仙家迎入大殿,脸上虽挂着微笑,心却有些忐忑,算来算去,冷真的命缘中人都不是楚赤暝,这一年又是多事之秋,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来,倘若命定真的没有回旋余地,即便悖命成了亲,恐怕也会飞来劫变……

她不敢再想下去,胸口堵得厉害,然而,瑾莱的下人对楚赤暝欢迎之至,南泽犯下那样卑鄙可耻的错误,她与央胤更是中意他,看冷真的样子,恐也是非他不嫁了。

看似一场最般配,非联不可的姻缘,为何让人安不下心来?

涟司跟在南阶身后,龙四子大步流星,连带他也小跑起来。

“四哥,走慢些,我快跟不上了。”涟司抚着怀中银光粼粼的穿山甲,“再说银铠也不怎么喜欢颠簸。”

银铠黑豆般的眸子亮光闪闪,伸出长舌飞快舔了他的脖子一下。

南阶脸色凝重,“没听说楚赤暝仙君上瑾莱提亲了么,三哥重伤未愈,怕是受不了这个刺激。”

“提亲?”涟司心一紧,每天除了与四哥腻在一起,他剩余的时间便是在殿中与银铠逗乐,往往沉迷其中,即使有风声传进来也听不到,沉默了一下,支吾道,“可是,我总觉得,冷真仙子与三哥有太多的心结,解开了,在一起比谁都配。”

南阶叹了叹,“三哥犯下那样的错,即便他们有缘,在一起恐怕也是勉强了。”

才是行到引痕殿院外,便见一名差奴匆匆跑出来,惊慌失措地跪下,“禀四龙子,七龙子,三太子抚着冰漩仙子的灵柩,从后院往,往北部去了。”

“什么?”两人齐齐惊呼,三哥这是想不开么?连忙追了上去。

黑袍不时扫过紫白玉琉璃棺,棺椁中的女子一袭出嫁的红衣,娇颜更甚梨花,静恬冷艳,美到了一生的极致,却是在离去时。一万年前,她的痨病已至破溃之期,大口大口地呕血,身子虚弱至极,却紧紧握住他的手,叮嘱他不要耽于过去。

然而,他爱上,却是完全的身不由己,情不自禁,若非如此,他会选择永远作陪灵柩,管它什么太子妃,管它什么子嗣后代。

也许,上天给了他这一段情,已是对他最大的恩泽了罢,他却苛责另一段,是不是太贪心了?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呵!垂首看着棺椁中的女子,神色并无多大的波澜,疼痛已经沉到最深处,往事如云烟尽散,氤成遥远的温馨,回首时只是怅茫。

另一个人影却狠狠烙在心上,让他求生不得,辗转反侧,痛,恨,苦,累,甚至会让他发疯,冷真,我一定要求证个清楚,若你真的与我无缘,我便真正离开你,永不相扰。

倘若纠缠毫无意义,死死不松手只会害了双方,他愿意为她考虑,即便苦了自己。

极北之地雾城域景致虽好,却是冷清无比,对身后的呼唤声充耳不闻,黑袍身影隐入一处浓雾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三哥。”涟司疾呼一声,与南阶冲进雾中,左右环顾,气急败坏地埋怨,“喊得我嗓子都哑了,三哥就是不回头,哼哼……”

南阶干咳道,“你的嗓子本来就是哑的,变声期还有五百年呢!只是……”挑他一眼,“这下更哑了。”

涟司嘶声大叫,“好哇四哥,三哥生死未卜,你倒是闲心开起玩笑来了。”

南阶引他往雾浓的地方追去,疑道,“三哥的仙法只剩下一半,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道理的。”放眼望去,清明一些的空间不见人影,只有在雾浓的地方寻觅,一刻钟以后,两人急得焦头烂额,隔着一层朦胧的雾,隐约可见下方是一片淡蓝色的冰海,更加深了隐忧。

离开迷雾区域,虚空一派明澈,涟司眼睛一亮,指着下方道,“四哥,快看!”

瑞气氤氲,浮冰万古不动,海洋中央是浮凸而起的淡紫冰台,一棵矮树扎根深海,从冰台穿过,旁逸斜出,片片树叶呈心形,红似烈焰,叶间缀以似羽雪树的白花,无端长出,纷落而下,才在半空就已消隐无踪,衬着清冷卓绝的冰海,让人看一眼,就要堕入红尘迷梦中。

而练魂香下,平放一樽紫白琉璃棺椁,棺中的女子一袭红衣,妖冶却恬静,因了含有冰魄的缘故,白皙胜雪的脸上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清光,更加衬得冷艳绝尘。

然而,棺旁却不见了龙三太子的身影。

涟司眼泪掉了下来,“三哥莫不是真的想不开,跳了这冰海吧?”

银铠“呜呜”地叫着,东张西望,却也无法为主人分忧,只能伸长舌头去舔舐他的泪水。

南阶深蹙着眉头,忽然神色一动,“三哥不会丢下冰漩仙子不管的,更不会干投海这样的傻事,我们就在这等。”

令南泽有些诧异的是,镜倾仙子也在凌霄宝殿上,正含戚带怨地倾诉。

“……楚赤暝因缘成仙,食的正是奴家以心肺血肉培育的乌苓参,要说缘起,三界有哪一桩比这刻骨铭心?奴家因乌苓参丢失,被囚禁在月孤域七万年,日日孤苦冷清,唯一的希冀是待出去后,向仙君表明心际,不料被冷真仙子抢了先,他们不过是雪地里一次偶遇,又算得了什么?”

“奴家本不愿以个人私情来叨扰陛下,但今日羽漱仙山上瑾莱提亲,粉碎了奴家所有的希望,奴家不甘心,即便一死也要冒大不韪,问一个明白……”

话至此,不由得湿了眼眶,撩起薄袖拭去。

“姻缘自有定数。”玉帝并没有责备之意,只是语气有些不耐,“是否是命定之人,只需向月老借来姻缘簿一看即可,凌霄宝殿向来不管刑司封罚之外的琐事,仙子在殿上悲悲戚戚着实不该。”

镜倾眸中却尽是委屈,曲膝跪了下去,“奴家已经看过姻缘簿,冷真仙子的名字旁边,写得确实是楚赤暝仙君的名字。”

南泽手猛地一颤,一张脸苍白无比。

“只是奴家实在想不通,本该是奴家的缘分,如何落到了冷真仙子的头上。”镜倾以手掩面,身子轻轻颤抖,再也说不下去。

曾经清冷高雅的白衣仙子,竟落到这般狼狈的地步,殿上的仙家不由得讶然相觑,纷纷摇头叹息,玉帝也只当她是强求,心底窝火,却又生了怜惜,不好发作,倒是王母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扶起镜倾,温声道,“仙子为阻止蛇影魅出世耗尽了仙力,不要太委屈自己,姻缘究竟如何,天宫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玉帝看向进来后便不发一言的黑袍太子,“龙三太子上凌霄宝殿又为何事?”

有什么在凌绞着心脏,阵阵剧痛,南泽眉头紧蹙,“冷真仙子前世曾是小仙院中的一株紫阳花,因小仙误折殒命,二世为雪狼族,在雪狼灭族之灾时为小仙所救,从此一番纠缠,小仙自问与冷真仙子之间的缘分要比仙子与楚赤暝之间深许多,况且小仙习过命缘推算,次次算得命定人是冷真仙子,为何迟迟无法结成连理,她反而成了楚赤暝的人?”

玉帝长吁一口气,“罢了,二位是为了同一桩事而来,姻缘定数,寡人也说不清楚,既然如此,请月老上殿。”

第一百二十章 真相大白

月老听到渺音铃的传唤,惨着一张脸赶赴凌霄宝殿,强作镇定下,是难以掩饰的慌乱。

楚赤暝仙君,你在哪里啊?这下麻烦大了。

恭敬地行了礼,心中忐忑无比,只感到镜倾仙子投到身上的目光分外埋怨,而龙三太子的则分外凌厉,似乎含了千万支毒箭。

玉帝缓缓道,“月老,镜倾仙子与龙三太子不满意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之间的姻缘,你来条分缕析,解释个明白,让二位好死了这份心,以对得起其他姻缘中人。”

月老不由得怔住,冷真与楚赤暝缘起不过是一场有些秀逗的寻常邂逅,比起与各自缘定中人的纠葛,简直是浅之又浅,说服力明显不足,该如何解释才好?

况且,一旦解释,就是进一步的欺骗,但真相一旦揭露,他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

南泽冷哼道,“月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不会是心中有鬼吧?”

才发现几十双眼睛正奇怪地注视着自己,月老浑身一抖,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膝盖发软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求陛下责罚。”

“噢?”玉帝眉头一皱,心下生疑,“给寡人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月老一抹额上的汗,“半个月前,楚赤暝仙君上月姻殿,要求查看姻缘簿,臣下便给了,谁知楚仙君看了之后,竟陷入癫狂状态,执意将姻缘给改了。”

“什么?!”大殿上一片哗然和惊呼,改,改姻缘簿?这等与改生死簿一般忤逆的事,竟有人敢为之,况且还是那样楚楚悠然的仙君?不敢想象,不敢置信!

月老继续颤着音道,“其实,冷真仙子与龙三太子是一对,镜倾仙子与楚赤暝仙君是一对。”

南泽的拳头猛地攥紧,胸中恨意澎湃,肆意汹涌,好个楚赤暝,明知冷真不是自己的,竟背地里做了手脚,自欺欺人地抢夺他的人,霸占他的人,幻境崩溃之际,他强要冷真确实错了,可是,她本来就属于他,而楚赤暝才是错得天理不容,人道不倡。

镜倾身子倾了倾,扶住额头,几欲昏厥。

好狠的心,好薄凉的情,在知道她本该成为他的人之后,竟毫不留情地下手将她从他的生命中剔除,他当她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弃物么?可是,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啊!命缘里与她相伴一生的人,他怎么忍心,如何忍心?!

“大胆!”玉帝震怒,长身立起,“姻缘簿由你掌管,既然楚赤暝有错在先,你为何不改过来?”

“臣下仙力极低,又惧怕楚仙君发怒,实……实在是不敢,这半个月来,臣下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却又不知怎么办才好,终究是臣下逃生怕死,负不起大责任,求陛下责罚,以求心安。”

当是下定了决心领罚,月老的语气平静了许多,却是无比低沉。

玉帝重哼一声,“将姻缘簿改回原样,顺便去领四十责杖。”

月老一脸喜色地谢过,退下。

“陛下。”老君从一旁出列,道,“天庭有规定,擅自修改姻缘簿者,将予以最痛苦的情罚,但念在楚赤暝仙君尚未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求陛下网开一面。”

玉帝冷着脸道,“一修改即大错,老君向来体恤仙家,还是不要有失偏颇才好。”

镜倾跪拜在地,“归根结底是奴家没有寻机会向赤暝说明,赤暝才有了过失之举,求陛下将赤暝该受的惩罚,算到奴家的头上,奴家绝无怨言。”

玉帝威声道,“每个人的情罚独一无二,他人,无法替代,来人,传六海千山羽漱山主楚赤暝上凌霄宝殿。”

话音刚落,一只闪着佛光的信鸢无声无息地飞入大殿,落在宝座扶手上,玉帝取下信来匆匆扫过,脸色忽然大变,“慢着,此事搁置后论。”接着,从牙缝间狠狠挤出三个字,“蛇,影,魅。”

声音压得极低,但凌霄宝殿上的仙家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就连脸色阴沉到极点的龙三太子,也抬眼看向宝座。

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才知道太过忘形,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昨夜,蛇影魅被布袋罗汉收入乾坤袋中,带往西天,夜精灵将这一消息传遍天宫十八域,而乾坤袋可化所有的妖魔于无形,对于蛇类而言更是克星,诸仙家因此认为,蛇影魅定然魂飞魄散,连一缕气息也不曾留下,然而,蛇影魅本领与如来不分伯仲,乾坤袋对他一定有用么?

那佛信鸢是西天的专门信使,倘若蛇影魅灰飞烟灭了,玉帝又怎会露出夹杂着震惊,恐惧,愤怒的神色,并狠狠吐出那令人忌讳又不得不面对的三个字?

西天又出什么事了么,仙界已经折损了无数仙人,蛇影魅不费吹灰之力便屠戮了三分之一,倘若那妖魔尚未消失,再随意动一下手指,是不是剩下的也都无法幸免了?

在这样的大事跟前,修改姻缘簿算什么,情罚算什么,个人丝怨又算什么?

乾坤袋可说是三界最舒服的睡榻,他五十万年的漫漫存在中,第一次睡得这般满意。

特别是那蚀魔之光源源不断地从壁缘上涌出,进入他半透明的体内,在虚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企图找到可以毁灭,可以湮化的东西时,仿佛春风拂过活人骨那般舒畅自然,享受无比,而蚀魔之光一次次徒劳武功,更为他的愉快锦上添花。

他是意念的衍生物,试问这世间,只要足够坚定,又有什么可以摧垮意念?

身躯倚壁斜躺,翦水凤目半眯,眉梢微挑,修指耐心地把玩那一株通体雪白的诞骨芝,说不出的慵懒闲适,脑海中,一个纤美的身影盈盈而来,她浅笑着,仿佛一朵蓝色紫阳花,静中天然雅,明媚却冷清,眉间氲着淡淡的哀伤。

羽漱山向瑾莱仙山提亲,一切正按照命定来预演,然而,正沉浸于幸福中的两人却不知,他们正在滑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千算万算,却无法得知他与她之间会如何,只有一个答案是确定的,那就是她最终会跟了命缘之人。

诞骨芝停留在指间,一动不动,长眉稍敛,唇线轻抿,神色有些怅然。

蚀魔之光霍然一盛,刺激得他立即眯上了双眸,却在瞬间强留一丝神志来适应,避免完全闭上,随着大股凌厉气息的输入,乾坤袋开始剧烈地震颤,由金紫玄三道光芒汇聚而成的无数缕杀气以分崩离析之势穿过他的身体,以心脏为中心,向各个部位撕扯开去,浑厚强劲,源源不绝,指尖一颤,半透明的身躯出现了一些细小的裂痕。

“哈哈哈……佛祖又忍不住动手了么?”蛇影魅朗声大笑起来,宽阔厚实的胸膛不断起伏,将诞骨芝衔在唇间,双手圈掌分合,淡蓝色的光芒在身上游移一周,裂缝在佛刹芒的攻势之下,竟轻而易举地愈合,毫无痕迹可寻。

“啊,蛇影魅,他还没有消失。”袋外响起一个罗汉压抑的惊呼,似乎不相信被囚于乾坤袋中,又被如来以佛家瓮中绝杀佛刹芒摧之的蛇影魅,底气竟还那么充足。

“宗煌蛇汇聚忘川河中所有的戾气和魔力,自然不容小觑,若将其除掉,三界可永世安宁,自古邪不胜正,蛇影魅不过是一个考验,只要诸仙家同心协力,将其毁灭指日可待。”

佛陀的回应自信威严,眉头却是从未有过的深敛,双掌好不松懈地排出一轮轮佛光,那置于殿中央的乾坤袋此起彼伏,却一直不曾出现因障碍物灰飞烟灭而瘪下去的迹象,那意念的衍生物竟然难以对付到这种地步!

即使清楚求援并无多大作用,仍命座下将佛信鸢发了出去,佛陀一向坦荡无惧的心,第一次出现了隐约的焦虑——蛇影魅被收入乾坤袋中,这是毁灭它的最佳时机,然而,乾坤袋本来的蚀魔之力再加上他一身本领,仍拿它毫无办法,那些微不足道的仙力又起什么作用?

涟司等得疲倦,竟倚着练魂香睡着了,涟司将长长的嘴伸进他的肩窝下,也睡得正酣。

南阶在浮台上缓缓踱步,偶尔看向棺椁中的女子,竟联想到另一个身影,一样的清冷出尘,一样的风华绝代,那冷真仙子虽不是个恶人,性子却有些复杂难辨,何处及得上这般的简一卓然?为何三哥和楚赤暝仙君都为她沦陷?

也许,吸引人的不是她的秉性,而是命运为她作的独特安排罢!也许,兼有之?

垂首沉吟间,余光瞥见东部天际有人影乘云而来,抬眼一喜,“三哥。”然而,淡蓝云端上的人神色沉黯到了极点,让他顿生不好的预感,三哥眸中恨意汹涌,却是坚决无比,仿佛要毁掉什么,也仿佛要得到什么。

涟司听到话声,悠悠转转地苏醒过来,视线甫一接触到来人,人立即一跳而起,睡意全无,“哎呀,三哥,你终于出现了,再晚一些,这练魂香中的一缕魂魄就要化成楚赤暝出来了。”

待看清龙三太子的表情,立即肃然地住了口,瞠目结舌,这是怎,怎么了?三哥怎么是一副杀人不可的形容?怕怕……

南泽的唇抿得更紧,目光死死地盯着练魂香树,那该杀千刀的楚赤暝定然是以为逃不过施展破空咒誓的惩罚,从而忍剧痛掬出一缕魂魄,以求万年后化人,从而与冷真在一起吧?

可惜,可悲,可笑,他逃过一劫,另有苦海一劫,不过是区区的订亲么,冷真是他的,就不可能会嫁给别人,楚赤暝呵,你暂且得逞好了,痛,恼,恨,悔,却又不断漾起一阵阵快意,让一颗心反复膨缩。

天庭追查施禁术的人时,他之所以不将深恶痛绝的赤狐君抖出来,只不过是不愿再让冷真看轻自己而已,幸好,楚赤暝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南阶和涟司看着三哥脸上若有若无的冷笑,眼中幽幽的厉光,心中不断发毛,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忒,忒恐怖了,三哥就像一个随时准备吃人的恶魔。

第一百二十一章 美梦击碎

银铠不知何时苏醒,一看到从云端上下来的人,目露惊恐,“呜呜”地叫着,拼命往肩窝下钻,涟司轻轻抚着它背上银光粼粼的铠甲,“你的肉虽然好吃,不过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银铠抖得更加厉害,却不忘用尖锐的爪子狠狠地抓了一下他的胸膛,那可是能穿玄铁的利器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疼得涟司龇牙咧齿,哀嚎不已,银铠得意地哼了两声,抽出尖巧的嘴来,边替他舔舐边用怨毒的眼神报复他,哼,没想过吃我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向棺椁中的女子,那双阴鸷的眸子泛起一抹温柔,手抚着棺盖,良久不言,多少心绪,多少往事,那么温馨地,活泼地涌起,她心境无忧,善解人意,带给他的尽是快乐,即便大限来临,依然是笑着的,只为了不愿让他难过。

一时间,竟忘记了所有的仇恨和悲伤,唇角漾起一抹浅笑,眸光静烁,神色向往而怅然,南阶不由得怔了怔,涟司倒吸一口气,胸膛的疼痛一下子浑然不觉,惊道,“三哥消失了一万年的笑又回来了,仍然是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哇!”又遗憾地道,“可惜三哥从未对冷真仙子这样笑过,不然,她也不会被楚赤暝抢走了。”

灼人的地狱黑火熊熊燃起,焚掉了美好得无法比拟的图景,那两个名字将他的思绪生生地拉扯了回来,胸口一阵闷痛,目光忽而变得坚决慑人,俯下身去,缓缓抱起棺椁,走到浮台边缘,静默了半晌,将棺椁小心地放入海中,任它一点点沉下去,凝视着那张冷艳无双的脸,一万年的心结逐渐释然。

别了,冰漩,今后,你的位置仍在,只是藏得极深极深,就如风拂过这片冰海,不起丝毫涟漪,但它内蕴的浩瀚,却无任何事物可比拟,属于我们之间的过往,将会完好地保存着,丝毫无损。

淡蓝色的海水淹没了棺椁,为红衣女子罩上了一层朦胧绰约的美,越来越模糊,直到沉到五十米处,才完全看不清,尽管决意放下,那一瞬间,心仍是猛地一疼,然而,他没有下去将棺椁托起,只是闭上双眼,睫毛轻颤,知道她在不断下沉,往这片冰海的最深处沉去,带着他遥远的追怀,从此无人打扰,真正为安。

冷真,我愿为你,为短暂的相遇,放下万年的执念,放开五万年的爱,你还有什么理由背叛我?

南阶忍不住道,“三哥重伤未愈,雾城域苦寒冷清,冷气入侵,不利于养伤,快些回去才好。”

南泽深蹙眉头,霍然转身,掌间萦一圈白光,向练魂香吸去,缓落的细碎白花被改变了方向,纷纷朝黑袍青年男子飘来,绕着颀长瘦削的身躯旋转,在舞动的玄发间穿梭不息,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幻。

然而,龙三太子的神色却是阴戾的,黯淡的,一大片银色树皮被掌风吸得虚浮起来,却“藕断丝连”,迟迟不离,一缕云烟也似的气息在其遮掩下幽幽晃漾,将那双星辰眸子刺激得一片赤红。

“三哥。”涟司目瞪口呆一阵,回神劝道,“练魂香是仙界孕育出的第一株情树,只要植入其中的魂魄意志坚定,是无论如何也毁不掉的。”

南泽手颤抖着,懊恼地收了掌,牙缝间挤出三个字,“楚,赤,暝。”

南阶不由得摇头,三哥怕是已经堕入心魔了,现今回忆起来,那个雅贵明朗,一笑一倾城的男子,遥远得那般不真实,他的愁最初因冰漩而起,冷真仙子无异于雪上加霜,现今他既然选择放下,彻底执著于一人,怕是稍微不甚,真的会痴迷成狂,在苦海里越陷越深。

而从私心而言,他是希望三哥与冷真仙子在一起的,只是……不知为何,胸中一片怅茫。

由于仙僚去得太多,为表珍重,瑾莱只得办置订亲的酒席,傍晚时分,饭桌摆满了姬翎大殿的院子和下方广场,半空飘浮朵朵彩云,一朵一桌,众仙饮乐,觥筹交错,仙音袅袅,气氛融融畅快。

“可惜了。”央胤颇为遗憾,“要不是今日的期过于一般,说是为冷真办成亲礼也不为过。”

珞瑶叹了叹,“怕是成亲礼,一年后也是无法办的。”

这般热闹的日子,却少见两位当事者的身影。

日落西斜,余晖洒入澜雪阁后院,为刺桐,紫荆,凤凰木,美人蕉,仙池笼上了一层淡金,就连几副画作也朦胧梦幻起来。

毫笔轻巧一勾,戏水鸳鸯最后一片尾羽活灵活现地跃然纸上,“成了。”楚赤暝放下红袖,将毫笔搁置在笔架上,“虾比鸳鸯难画一些。”

淡雾衬得一方不大的荷池广渺悠古,几朵芙渠缥廖玉立,本来离主景较近,看着却极远,两只鸳鸯缱绻交颈,依依对视,眸若点漆,星辰纳情,惊妙的是,彼此的眼中竟摄入对方缩小的形象,仿佛落入了心底深处,而追逐鸳鸯的画角一群虾浓淡墨相生,任意挥写间,超脱活泼,形神兼备,臻于妙境。

冷真看得痴一阵怔一阵,如此精妙高雅的男子,无论是将她带入画境,还是与她共渡现实,都是极好的,时时充满意境与情趣,却又仿若天然,令人心旷神怡,陶醉其中。

她要嫁给他,无论如何也要嫁给他。

“我冷真一生唯一的遗憾,是遇到的第一个男子不是你,爱上的第一个男子也不是你,以致让我带着破损的心肺爱你,带着不堪的过去爱你,即便我完全释怀,即便我不再在乎那一段记忆,然而,我终究是一个拥有过去的人,是一个曾爱过别人的人,若让我选择,我愿意从一而终,心无旁鹜地爱你。”

那一瞬间的触动,让她忽然拥住他,动情地说出这一番话来,末了脸一红,窘迫地埋在他的怀间。

赤暝,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也许是她的举动太过突然,也许是她的态度太过激烈,楚赤暝任由她拥着,一动不动,嘴角却噙起一抹浓浓的笑意,眸烁流光,胸膛越发地温暖,沉默半晌,垂首到她颈间,“不就是一副画么,让你激动成这样。”

真是不解风情,冷真手悄无声息地下移,拧了那里一下。

楚赤暝一声惨呼,却将她拥得更紧,手指几乎叩入她纤弱的后背,喘气,咬牙,“可真坏,就算给我一刀,也万万不可伤害它。”

冷真阴恻恻地笑了,“不就是轻轻抚摸一下么?”

楚赤暝张口咬住她柔颈,“要是轻的话,你已经在床榻上了。”

忽然,一阵箫声在别处响起,低徊寥落,沉郁苍凉,仿佛阴霾之下,冻僵的水缓缓流淌,不融不化。

“咦,是谁在这喜庆的日子吹丧箫?”

“那不是青卧仙山的温良玥么?他莫不是为楚仙君娶冷真仙子伤感吧?”

“如此温良恭俭的男子,可惜了,是个断袖,且是个得不到的断袖……”

酒席的谈笑风生中夹杂了一半的叹息,遗憾,鄙薄,冷真牙齿抖了抖,她早该想到,那只熊猫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在今日来捣乱,也未免太有些过分了。

楚赤暝神色凝重,眉头微皱,“出去看看。”

一朵云极轻极淡,离半空铺满饭桌的云朵十丈之远,月华白衣的仙君盘膝坐在中央,手执一只白箫,低头垂睫,萧索凄清的曲子从唇下缓缓淌出,安静,忧戚,扣人心弦,衣祙几乎与云融在了一起,仿佛一座柔和的雪雕,一不留神就会融化消湮。

他的举动,使大半仙僚扫兴不已,一些沉浸在箫声中的,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是来参加定亲之礼。

珞瑶和央胤对他不驱不赶,只命小童奉上酒菜,仿若无事地继续照顾其他仙家。

然而,酒菜不动一分,只有箫声不绝,奏不完的心事曲,倾不尽的万年情。

见楚仙君和冷真仙子双双出现,一位意图讨好的瑾莱散仙上前来道,“仙君与仙子放心,小仙去将那阴魂不散的温良玥撵走,免得扰了二位的兴致。”

几乎所有的仙僚都将视线投到两人身上,做足了看好戏的准备。

冷真看向云端上风华绝代的温良男子,就如一个旷古的乐师,让她颇为责备的心柔了柔,终究一言不发,拿不太定主意。

楚赤暝淡淡道,“没有恶意,随他好了。”

“那么,也随我么?”

天际响起一个缥缈戏谑的话声,不但耳熟,还轻易地激起人心底的恐惧,是谁?……

一个蓝影从西天掠来,银发舞动,衣祙翩跹,转瞬便落到殿前,搂住准新娘的纤腰,一跃而起,眨眼千丈,缩小成一点蓝光。

“啊!”诸仙家齐齐惊呼,“蛇影魅。”

“他还活着,又要大肆屠戮。”

“夜仙子不是说西天已经将他收走了吗?”

“只是收走,不一定能够歼灭的,蛇影魅那么厉害。”

“是啊!是啊!仙界又要大乱了,怎么办……”

“啪嗒……”一声脆响,锦盒从缓缓拾级而上的黑袍男子手中掉下,一颗绝无仅有的万世避水珠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赐予血肉

与其他人的惶惶不可终日不同,瞬间的惊讶之后,楚赤暝恢复了平静,很好,他早就预料到蛇影魅不会那么轻易地被解决,看来,三界能对付他的东西,唯有他真正在乎的一样。

“呵呵……”那一抹蓝光消失不见,然而,有声音自上而下传来,“诸仙家切莫慌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本尊将在座的记了个清清楚楚,看在冷真仙子的份上,可以考虑放过你们,但倘若你们一根筋地要本尊消失,本尊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所有仙家怔在当场,忐忑不已,山珍海味也没了欲望。

辰沐海龙三太子一言不发地俯下身,捡起万世避水珠,庄重地放回锦盒,颔首看向空无一物的高空,紧抿嘴唇,喉咙动了动,一脸平静地走下台阶。

是的,他相信蛇影魅不会伤害她。

“哎呀,你……”冷真的斥责忽然止住,才发现置身于一方白茫茫的地域,朵朵玉莲罩在上空,花瓣内卷,各自合包住一颗赤红的血珠,然而,纷纷降落而下的,却是晶莹的雪花,仿若凝脂,落到身上,竟无声无息地融入,浑然一体,肌肤更加纤柔滑嫩,缀到乌发上,发丝更甚漆墨,一动,便在在颈上轻扫游移,舒适无比,一阵阵清香萦在淡雾中,一吸,似有轻微的流云过体,说不出的惬意。

“这便是你要带我来的夙丘域,景致还不错。”

身畔的男子淡淡道,却含着戏谑的意味,本来一开始就可以瞬移获诞骨芝,沐生肌雪,他却故作大费周折,为的,不过是与她多待,冷真循声侧望,瞳孔一下子睁大,天,天,太美了!

虚空中,莲瓣不知何故,竟聚拢到蛇影魅上方,赤红的润珠发出清淡的绯光,析折萦绕,交辉相应,为银色发丝染上了异样的色彩,蓝衣静跹,承接缓落而下的雪花,半透明的身躯一点点地被充实,逐渐有了人类的质感,蛇妖浅笑着,毫无欲念和戾气,微微颔首,翦水凤眸半眯,眉梢似蕴了似有若无的风情。

那一瞬间的触动,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留住这样的画面,珍藏在记忆中。

疏华,倘若你不是三界共诛,万人围剿的蛇影魅,该有多好,这仙界定有无数女子为你倾心,定有一个完美无瑕的仙子,伴你度过一生,平和,温馨,悠然,无忧。

然而,他还有一生么?以他的聪明,为何偏偏猜不到她真正的用意?况且仙界唯有她与蛇影魅有交情,可是为什么,“罪魁祸首”要由她当?

蛇影魅笑得更玩味了,“仙子有心事?是怪我将你从定亲礼上掳走,还是担心龙三太子的伤势?”

冷真拉起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部稍稍移动,触感冰凉,却是真正肌肤的质地,“有感觉么?”她轻声问,眉头微蹙。

疏华一怔,眸中的神采聚成暗波涌动的凝重,这是相遇以来,她对他唯一一次亲昵的举动,生肌雪进入虚无的胸膛,虽然那个部位依旧没有博动的起伏,却是人类肉体的存在,看着她,心脏越发地沉,仿佛有什么被紧紧地压抑着,欲喷发却宥于限制无法做到。

“冷真。”他低唤一声,无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有些急切地道,“这里,为何不会跳动?”

冷真一时有些心酸,没有挣开他,安慰道,“你先把诞骨芝服下,血液的事,另想办法。”

雪落无尽,他有些虚幻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宛若玉雕,隐约泛着柔和的光泽,眸中波光更加明澈,闪烁流动,仿佛两颗灿星,唔,这双碧色的眸子,与楚赤暝的微蓝之瞳不相上下。

小心地从他的掌下抽出手,看着他从袖中透出诞骨芝,一口口咬下,竟感到这一幕有些温馨,就差最后的血液了,而血液是生命之源,否则他只是一个死活人,没有命泽的躯体即便伤痕累累,也等同于无形之身……

她一个激灵,止住想法,自己何时变得这般邪恶无情?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知交啊!可是,这样一个弹指间让仙灵灰飞烟灭的魔物,一个已造下严重杀戮的蛇妖,真真是留不得的。

手腕一紧回过神来,握住她的手有了指骨的坚实感,疏华稍微加力,朗然地轻笑出声,“从此以后,我不用再使法术维护形体了,可以集中全力对付如来那疙瘩胖子,到时……”

话声在这里顿住,手猛地松开,冷真惊讶地看到,蓝衣身影委顿了下去,疏华的笑僵硬在脸上,眉峰轻颤,嘴唇紧抿,眸中竟涌动着难抑的痛苦,很快便倒到了雪地上,身躯顿时被掩了一半,修长的手僵硬扭曲,不断抓起雪花又撒开,然而,他死死咬住牙关,仿佛一出致命的哑剧。

是了!肌肤和骨头生成,由于没有血液贯通导引,无法达到融洽一统的有机体,从而产生了排异反应,肌肤,骨头,意念有分崩离析的趋势,却由于一旦生肌和诞骨,意念之魄便深入每一寸肌肤,造成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一旦使强力打散,整个身躯会随之灰飞烟灭。

然而,尽管分裂的剧痛阵阵袭来,蛇影魅的神志却十分清晰,与解脱相反的是,他艰难地盘膝坐起,施法术强行压住三者的波动,薄唇已被咬出了惨白的痕迹,一头凌乱的银发积满雪花,由内向外,不断融入发丝,似有月华在流动游移,清美高华。

冷真紧走两步,俯身下去扶他,却被他反袖一挥,震开几丈远。

“不,要,过,来。”他挤出四个字,“免得我喝光你的血。”说到“血”字,那双碧色的眸子绽放出贪婪和渴求的光芒,他闭上眼,背对她,身躯不断颤抖,“你快些离开,记住,你的命缘人是龙三太子。”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说这些话,他疲倦地舒了一口气,?双手萦绕的蓝光却更甚,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将涌动的各支力量压制按捺住,却由于反噬的强大,相互对抗,此衰彼盛,难以稳定。

冷真被摔了一身雪花,看着那个痛苦得无法言说,近乎癫狂的身影,一时转念如闪电,眉头一蹙,钰歌剑凝化?在掌中,一挥一落间,左手腕被切开一条血痕,鲜血汩汩流出,她飞掠过去,跪在他身畔,抬手凑到他唇边,“喝吧!喝了,我带你去嗅兰草的香味。”

口子割得有些大了,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生肌雪染上了点点梅红,为了不让血液白白流失,她在手腕上罩上一层淡淡的结界,很快积了一汪耀眼的红,晃荡不休,心情也越来越沉甸甸。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该趁他最薄弱之际,挥剑推波助澜,将他的意志连同骨与肉一道劈散么?

蛇影魅眉梢剧烈颤抖,霍然睁开眸子,她吓得一动不动,那双眼中尽是一片赤红,仿佛燃烧着灼人火焰,咄咄逼人,看向她的手腕,他薄唇扯了扯,喉结滑动一下,倾身,手扶住她的腰肢,一口咬住伤痕刺目的手腕。

银发悉数垂落,滑过她搂起的手臂,微不足道的结界发出一声轻响,破裂,大兜鲜血流入口中,唇贴肌肤,齿陷腠理,将继续涌出的血液不余一滴地吮了去。

好疼,冷真紧咬牙关,体内的血不断地朝他涌去,她的神色愈加的苍白,蛇影魅再次闭上眼,却是一脸的迷醉和享受,覆在她腰上的手愈加地炽热,雅致妖娆的容颜逐渐泛起了生命的润色。

三分钟后,她的神志开始混沌,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修长苍白的手一紧,牢牢锁住,“疏华……”她无力地挣扎,声音细若蚊蝇,然而,他仿佛永远饮不够,轻而易举地抵住她的反抗,唇被染成惹眼的嫣红,在她睁大的瞳孔中缓缓涣散,达到身体极致的五分钟过去,只见着一片白茫茫,头,毫无生气地向后仰去。

温热的唇,及时离开她的手腕,蛇影魅的视线甫一接触到眼前之景,浓郁的悔恨,懊恼和怜惜一起涌起,低骂一声,“该死!”迅速封住她手腕上的血痕,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叹了叹,“你……不必如此。”

然而,她听不到,头歪在他的颈间,昏昏沉沉,身子虚柔得快要化作一摊水。

他小心地为她渡入气息,轻声道,“好像方才你对我说,要带我去闻兰草的清香。”手掬起她的一捧乌发,埋头轻嗅,“这气味,是木槿花么?唔,又像是紫荆花,美人蕉?噢,我忘了,你的后院栽种那么多淡香诱人的植株,叶片花瓣掉入池中,为你着了女人香。”

碧色的眸子柔波静漾,拿起她的手,覆在厚实宽阔的胸膛上,那里在起伏地轻微,深处却在强有力地博动,“感受到了么?冷真,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我能……配上……不,呵,看我在说些什么……”

举目遥望远处,脑海中自然地浮出一座宫殿的图景,檀唇念诀,幻象转为现实,稳当出现在二十丈远处,芙渠玉瓣的聚拢列合之下,赤血珠的绯光透入淡蓝水晶殿,呈现一种妖冶而恬静的美,蛇影魅踏上碧池上的浮桥,蓝衣身影映入池中,竟带起一圈圈涟漪,依着鱼虾的追逐渐行渐远,尽头宫殿的门缀满星辰,明明灭灭,他低头看一眼怀中人,踏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致幻-罂麻酥

西天佛銮大殿气氛凝重得厉害,仙法低的,呼吸被逼得隐约有些窒息,除了在主座旁增设一个天君的位置,大殿两侧,诸尊长诸弟子身后,浮凸起几十个座位,供剩余的天庭重仙落座,尽管如来依然一脸镇定平和,却没有几人敢抬头看他,一个个有些回不过神。

三个时辰之前,玉帝领天庭核心实力赶赴佛銮殿,恰恰看到殿中乾坤袋爆开,一袭蓝衣飞掠而起,掌风化剑,猝不及防地攻向主座上的佛尊,如来尽管早有防备,以金钟罩御之,却依旧在澎湃滔天的攻势下,佛衣被划开几道口子,佛陀乘莲座逼去,迦印排出,蛇影魅却以“魅”的极致速度,瞬间不见了踪影。

十大尊者,十大弟子,十八罗汉才蓄势,却已经没了出手的机会。

佛銮大殿晃颤了一分钟方才稳定下来,如来大叹一口气,请天宫各位仙家落座,商量对策。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了,如来除了与天君客套几句,再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沉眉,闭目,步入了入定的状态,也不知dào

在打些什么算盘。

两束金光绽出,却是如来睁开狭长的双眸,平静的语气中透着欣然,“歼灭蛇影魅的时机到来了,冷真仙子功不可没,望天庭重记一笔。”

诸位神佛不由得一怔,歼灭蛇影魅的时机到来了?又与被掳走的冷真仙子有什么关系?

然而,佛陀之语,从不妄断,且如来透着十足的把握,大家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却见肉疙瘩依然稳坐在原位,天君问,“敢问尊座,何时歼灭最为恰当?”

似乎是稍顿了一下,佛陀回应,“先前以冷真仙子为饵,捉住蛇影魅已属不明智,况且虽然胸怀野心,蛇影魅从未主动侵犯仙界,现下他尚有未了的夙愿,待他实现了再取他性命也不迟,贸然前去有挟危之嫌。”

夙愿?那怕是操控仙界甚至三界吧?未了?那是在做足准bèi

吧?诸位仙家为佛祖的气定神闲捏了一把汗,挟危之嫌?那昨夜布袋罗汉将蛇妖带回,如来你还不是压抑住暗涌的喜气,理所应当地出力压制?

大家各怀鬼胎,一致认为如来是老奸巨滑之辈,然而,也只有这般的张驰之道,才能够引领仙界战胜魔吧?”

冷真苏醒,免不了吓一跳,匆匆起身,逃离床榻。

好暧昧的场景!

梦中,她一直被滚烫的温度包围,衰弱的身体一点点复苏起来,睁开眼一看,她的身躯半倚入蛇影魅的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手臂一片炽热,而他斜躺在软枕和榻缘之间,恰恰为她提供了最舒适的休憩之所。

披散下来的银发铺了一枕,蓝衣半解,里衣胜雪,厚实的胸膛依着节奏博动,难怪她的梦境听了一夜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却不嫌聒噪,反而有一种安全感。

看着一脸惊讶,隐带愤nù

的她,蛇影魅反而轻松地笑了,“莫怪,是你嚷着楚赤暝的名字,拔开我的衣服,又主动来抱我的,化作人以后,我也要吃喝作息,一晚上下来也有些倦了。”

冷真颜色泛红,这才留意到他形容确实有些疲惫,被她目光扫去,还恰如时分地打了一个呵欠,“对了,我这衣服,是你扒拉下的,所以,也要由你给我穿上。”

冷真送他一个眼白,不顾不理,转身走向大殿,身后传来一声制止,“哎,你不负责。”

她又没有主动对他做什么,负什么责?无语!站在浮桥上,颔首向西天,心下生疑,奇怪,难不成佛祖和诸仙被打怕了,得了“一朝被蛇咬”的后遗症么?不知为什么,她反而感到庆幸和欣慰,至少,她是不希望蛇影魅出事的,况且,他如今已不再是魅,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西天是否考lǜ

放过他了?

然而,她赐予他血肉,不就是为了更好地对付他么?

“咦。”她低呼一声,讶然地盯着桥下的碧水,只见朵朵初开的芙渠从潭中冒出,花瓣尚悬着晶莹的水珠,娇嫩欲滴,轻轻摇曳,自桥正对的位置,不疾不徐地向八方蔓延开去。

生肌雪依旧纷落而下,虚空中的玉莲与赤血珠相互析折出华美的光芒,衬着无端浮起的真莲,淡蓝色的水晶宫殿,真真是美到了极致,蛇影魅可以随心所欲地造景,而南泽却要施展虚实置换之术,耗费一半仙力才得以完成,并几乎害得楚赤暝为此偿命,为何如此不公平啊!不公平?

她的唇角扬起一抹笑意,现在看来,原先难以言说的沉重竟然有些好玩,他们辛苦对抗和争取的,疏华竟轻而易举地做到,是不是太讽刺了?

赤暝,赤暝,今生与你,我不后悔。

有视线扫在脸上,不似之前的缥缈虚幻,她察觉到,侧过脸去,?蛇影魅正倚在桥拦上,含笑看她,平静而淡然,碧色的眸子深处,似藏了她看不破的东西,不断有生肌雪融入银发,蓝衣上雪花璀璨,仿佛披了一袭星辰之衣。

许多年后,记忆复苏,她仍记得他,特别是这个场景。

氤在体上的热温完全散掉,尽管生肌雪并不生冷,而是丝绸般的质感凉滑,依然让她冒起一层寒气,摩了摩手臂,身上一暖,被一袭大衣裹住。

“额……”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拉住衣襟口,微微倾身,扶在玉栏上,避开那双温存的手,潭面已荷花开遍,才想到该回去了。

瑾莱或羽漱,有一个人从未伤害过她的人,在等她。

然而,满潭荷花和漫天落雪,这一夏一冬不相宜的景致,入眼竟然那般融洽,有一种直抵灵魂的美,无法描述,无法形容,让她说不出辞别的话。

“想走了?”

疏华带着笑,伸手承接雪花,语气却冰凉,“如来那假慈悲的心思,我自是清楚不过,他既然肯暂时放过我,说明有充足的把握对付我,另外,我有一种预感,我不太有必胜的希望。”

“所以……?”冷真有些心虚,疏华,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还是说,他太过于相信她,从未往这方面怀疑过?

“所以希望你陪我几天。”

冷真拉了拉衣襟,沉吟几秒,“好。”才意识到一件蓝衫为何这般暖,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已变成一件蓝貂大裘,将她纤柔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颗寒雪也钻不进去。

“龙三太子的状态可好些了,莫不是还因为冷真那贱人憔悴不堪?”

十年前,音屏山一蹶不振,一直冷清又势衰,妙郁不但被珞瑶废除仙元,一个月前,就连魔源珠也遭龙三太子毫不留情地毁掉,音屏山要复兴,怕是要等到万年后仙元重新凝聚之时。

恨呵!贱人生出贱女儿,一对贱货毁了她所有,要是六海千山没有这两人的存zài

,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山主,仍然矜持有礼,媚态百生地追求着龙三太子,可是,毁了,全毁了,不要,千万不要让她拥有机会!

去了几次辰沐海,尽被毫不留情地撵回,?他怎么如此狠心?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那么强硬?然而,一想到他的淡漠是因了那蓝衣女子,她便妒火中烧,不时恨得全身发抖。

十年来,白日惶恐不安,夜间噩梦连连,她的恨,已达到鱼死网破的极致。

此刻,音屏山主正倚在大殿软榻上,身子仿若无骨,紫衣逶迤在地,一头粽卷色的长发垂下榻枕,额上薄如蝉翼的镂金凤冠微微摇曳,鼻峰细挺,檀唇轻抿,眸中一片秋水荡漾,顾盼摄人心魄,虽然清瘦了不少,仍是风情无限。

榻前,玉立一个青衫少年,一脸淡然,却不让人不觉生疏,静静地答,“昨日冷真仙子与楚赤暝仙君行订亲之礼,龙三太子带着唯一一颗万世避水珠去了,回来后一直在殿中,至于状态,仍是一如既往地不好,偶尔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

妙郁脸一沉,“万世避水珠?不知的人还以为他是去送聘礼呢!他这不过是暗示那贱人迟早会进了辰沐海的家门么?”

青衫少年一言不发,从不作描述之外的评价,只是清澈得可以见底的眸子中却泛起一丝愧疚。

妙郁抓紧榻缘的青葱指缓缓松开,视线投向榻前的男子,“怎么?觉得对不住辰沐海了,要不是我从深海石缝中将你这条小虾救出来,你早就去见阎罗王了吧?”

青衫少年微微低首,“墨淡以三年报恩情,决不食言,只要仙子的要求不损害到辰沐海的利益。”

妙郁失笑,喃喃,“他的辰沐海,我又怎会打坏主意?”神色一肃,咬唇,“那贱人都快要与楚赤暝成亲了,他还是不肯死心啊!既然如此,我倒要等着,到时他怎么办,会不会冒着成为六海千山的笑柄去棒打鸳鸯。”

“姐姐稍安勿躁。”一个娇细的劝慰从殿外传入,话音刚落,一袭袅娜红衣踏入殿门,本来巧笑嫣然,看到殿中还有一个人,不由得怔了怔,将视线投向榻上的女子。

“你先下去。”

墨淡退下,灵澈回首,讶然地扫一眼他的背影,“六海千山,竟有这么个灵秀又恬淡的男子,可惜,太小了,才五千岁吧?”

妙郁懒洋洋地让仙鬟奉茶,“一只水晶虾,成精两千年了,妹妹不如暂时耐下寂寞,等他长大了收到怀里,何必跟我抢那病怏怏的药罐子。”

灵澈一声轻哼,“冷真那贱人终归是跟了楚赤暝,况且,又没有规定龙三太子只能娶一个,姐姐,你想一人独占,也太贪心了一点吧?况且……”她狡黠一笑,“你的仙元要一千年后才凝聚得起来,呶,在这段时间内,你是打不过我的。”

妙郁眸中寒光一闪,垂睫掩饰,冷冷道,“说罢,你来找我有何要事?”

灵澈笑眯眯地凑过去,“听说,音屏有一种可致幻的罂麻酥,姐姐可否借一瓶?”

妙郁冷笑,“你是要化作贱人还是冰漩的样子进入辰沐海?你以为,龙三太子有这么愚蠢吗?况且采用如此卑鄙下作的方式迷惑男人,怕是你以后连辰沐海海岸都不敢站了。”

灵澈心性停留在少女向女人过渡的阶段,妙郁虽然仙元被打散,对她仍有一种历练和老辣的压迫力,经这一吓红了脸,嗫嚅着争辩,“也只是打算自己服下,对着三太子的幻象度日,也没想其他……”

“你的心思我会不懂?我虽不是大善之辈,却也知dào

有些事可做,有些事……”见灵澈表情凝重,开始犯怒,声音柔和了些,“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可这个法子你千万不能用。”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识破幻象

看着悻悻而去的背影,花猫仙的嘴角漾起一抹莫测的笑,灵澈仙子,多谢你的提醒了。

寝房,床榻,屏风后,原先放置棺椁的平台上空荡荡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缥缈而熟悉的气息,只是,已经很远很远了,引痕殿的主人淡淡苦笑,却是一种释然,转身闪出了屏风,逝者不可追,来者犹未卜,来者,来者……

他的“来者”,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姻缘簿上定下的缘分是不会错的,即便那只赤狐作了改动,也只是浮于虚无的自欺欺人,冥冥既定,该如何便如何,然而,楚赤暝占有了她那么多次,他心中不免窝火气闷。

是的,等她回到他身边,他定要将她欠他的尽数索要回来,好好惩罚她,让她几天走不了路,让她无论如何反抗,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汗,男人所谓的惩罚,总是自然而然地想到某一方面,龙三太子好没羞,可是,眼下他这副身体……)司仪恭敬地呈上一摞公文,小心翼翼地道,“龙王命小的将这一批公务送来,也并非是与太子为难,只是希望太子能铭记肩负的重任,将伤养好了,以便处理海内事务,主要由太子所辖的辰沐东海扼海源要位,目前各方已有松懈的迹象,海库收入减少了三千万块翡翠……”

“行了!”南泽淡淡制止,将公文接过,“你回去告诉父王,?本殿自有分寸,少了的收入,下个月一道补上。”

然而,一看书案上在施展虚实置换术期间堆积起来的公文,任是他在处理公务上稳重如一,头皮也有些发疼。

要不是她,又怎会如此?许多事——他的遭遇与颓废,不振与混沌,都是因为她呵!

竟然不知怎么来的精神,服下一粒灵丹,又自行在伤口上重新上了药,包扎好,拂了拂龙袍下摆,专心致志地批阅起公文来,脑海中一个意念残留而逝,订了亲又怎的,终究是属于他的女子,不过,或许这也不算是坏处,被他视为肉中刺,眼中钉的狐狸,迟早,会体验到从云端跌到泥土中的痛楚。

房中无端有了些异味,却又无迹可寻,那气息,竟让人恍然忆起最遥远的过往,书中的笔一顿,南泽凝起眉头,一手抚额,暂时屏了神识,“济臣。”

“在。”

昨日,龙三太子托着冰漩的棺椁去一趟雾城域,那个无法拦下太子身影的小僮便被免了职,放归南海继续修炼,麟晟另遣辰沐海十大高手之一济臣以门卫的身份进行监视,然而,龙三太子除了不太爱惜身体,外出瑾莱送贺礼之外,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日子无聊又苦闷,无精打采地抱剑倚在门上,听到这一声传唤立即提了神,匆忙却不失稳重地踏入书房,“太子有何吩咐?”

见三太子脸色不太好,有气虚浮乱的迹象,惊呼一声,“太子,这……”

南泽敲了一下桌案,“可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出没?”

“……”济宁噤声,环顾一下房中,“禀三太子,臣下一直尽忠职守,引痕殿四周除了巡逻的虾兵蟹将,并无其他人。”压低声音问,“太子,出什么事了?”

南泽让他下去,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却不料更多的酥香进入体内,大脑更加昏沉,手下意识地握紧玉柩,到底是什么,为何济宁闻不到,他却闻到了?

“谁?”呵斥一声,周遭却没有动静。

虚无的空气逐渐凝成形,瞳孔中一点红逐渐蔓延开来,幻化成一个红衣袅娜,却如烟似雾般不真实的女子,正噙着明媚莞尔的微笑,静静地看他,向他伸出手来,红袖褪去,露出一截晧腕,白皙而透明。

“冰漩!”无法描述的震惊和难以言说的情愫从心底涌起,定定地注视魂牵梦绕了许多年的女子,异香不断吸入体内,?他的神志愈发地涣散,尽管已经做了选择,却有什么拼命地将他推向过去,然而,手甫一接触那青葱纤柔的指尖,红衣景象便飞快消散开去。

“冰漩。”冲出书房,却撞上一副温软的身体,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际,忍着头疼,皱了皱眉,手扶住软香的肩头正要推开,垂眼对上怀中人,一时乱了神,“冰漩。”

是的,真真切切的人,不会错的,一袭红衣仿佛泼了漫天红墨,似她离开之际大口大口呕出的鲜血,她仰首看他,容颜若红花托皓月,眸中一片润泽,檀唇轻启,“泽儿。”

“冰漩。”玄发垂落到她的颈间,南泽低头,手指拂去她睫毛上的泪珠,“我竟然还能够见到你,这是梦吗?”

她的身上奇香缭绕,让他的大脑愈发昏沉,尽管怀中人有血有肉,依然感到那么的不真实。

“冰漩”轻摇头,面颊枕在他的胸膛上,“因为执着于生时的念想,我的魂魄在地府游离了一万年,无法投胎转世,感动了阎王,将我放归仙界,方才,我去寝房屏风后附了肉身,泽儿,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一个激灵,太子眸中的柔和忽然僵住,清明的神智一下子冲开混沌,将怀中的女子推开,沧问剑飞快在手中凝出,闪着寒光,指向红衣女子,“你究竟是谁?为何要伪装成冰漩的样子?”

妙郁不料他这么快就识破,轻轻颤抖了一下,脑中飞快过滤一番,刚才她没有说错什么,举止也没有些许的破绽啊!一定是他吸入罂麻酥过多,导致暂时的疯癫失常,但,他对冰漩的感情绝对不会假。

一定要生米煮成熟饭,那时,他就得娶了她,不然,辰沐海这么大的脸面,可万万丢不起,即使他不愿,龙王也会向他施压,南泽,今日我吃定你了。

顺势跌倒在地上,虚弱地半撑起身子,拿出一副戚戚的模样来,“泽儿,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与你团聚,你竟拿剑指着我,难道,你忘记了我们的曾经吗?”

南泽完全封住气脉,然而,存在体内的罂麻香仍在起作用,由于强制醒神,大脑阵阵剧痛,沧问剑却不移分毫,冷冷地看着楚楚可怜的女子,“冰漩的遗体,我已于昨日葬于雾城域冰海,难不成她会自己回来?你究竟是谁?……”

原来是这样!妙郁瞠目结舌。

她竟然没有调查清楚,便这样仓促胡来。

“我……”灵机一动,“泽儿,我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在何处,回来之前去了一趟冰海,将身体带了出来,在屏风后入了体,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南泽眉头蹙得更深,“济臣就在门外侯着,怎会不知你进来……”话及此处察觉到不对,向殿外看去,才发现济臣已经昏厥在地,一条水晶虾从麦色颈上匆匆离开,钻进水藻中,随即不见了踪影。

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沧问剑架在红衣女子的脖上,冰冷刺骨,妙郁一阵瑟缩,“你是谁,又为何伪装成冰漩的样子,发出她的声音?”

妙郁再也装不下去,她的尊严和一颗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一袖挥去幻颜妆,冷哼一声起身来,又怒又嗔地盯着他,“是我,又如何?”

南泽的神色更加沉黯,却没有丝毫意外,“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来?”

妙郁又羞又恼,本以为终于可以将这六万年的处男(是吗?)吃掉的,没想到反而成了灵澈的戴罪羔羊,心口不断起伏,目露恨光,“女为悦己者容,南泽,要不是为了你,我六海千山第三山主,又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南泽愤然收了剑,“一切是你咎由自取,以后再胡闹,我断断不会轻易放过你,滚。”

妙郁一脸哀色,“冰漩已经死了一万年,冷真那贱人又与楚赤暝订了亲,龙三太子,只有我,一只追随着你,不离不弃,你有什么理由这般待我?”

南泽疲倦地叹了一口气,张掌一吸,一个小瓶从妙郁袖间跃出,倒出一颗服下去,一时间神清气爽,大殿内也闻不见了那样的异香。

“滚!”再次下令,不再理会怨怼的女子,皱着眉走向殿外,扶起济臣,检查他的伤口,水晶虾刺开的小洞几乎细不可见,却肯定是注入了临厥素,过一段时间就会醒来,不会有性命之虞。

冷冷地,抬首看向倚在门边的妙郁,“辰沐海不欢迎你,今后再来,不以宾客之礼相待,命人驱逐出去就是。”

妙郁咬了咬唇,眸中精光微烁,身体飞快缩小,紫衣的色彩眨眼褪去,变成一只猫咪卧在地上,黑白花纹横生,毛皮柔软光滑,一双乌黑的大眼熠熠生辉,流转着星辰明月之华,妩媚又活泼,对着龙三太子,乖巧讨好地“喵”了一声。

南泽一头黑线,嘴角微抽,颈上的青筋不经意间一跳。

毫不留情地拎起猫脖子,扔向远处的珊瑚丛中。

“喵……”拖长的哀叫逐渐变小,随着几条珊瑚枝丫被砸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将济臣大将带回去好生休养。”随手招来附近巡逻的两员护卫,一拂袖,转身进了大殿。

眉梢一动,倘若冷真化回雪狼,也可怜巴巴地瞧着他,那么……可是,雪狼那么庞大,徒手抱起,起码有些吃不消吧!她的体型,实在不敢想象做一只被搂在怀间的兽宠,然而,忆及她,心底却是十分怜爱。

五百年前,她以原本的模样,在他不顾及她转身而去时,悲愤地跑向远处,现在想来,即使他当初不顾楚赤暝的戏谑去追她,之后的事情,也断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只是,如果当初,他一定会随她的身影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子报仇

记忆涌现四万五千年前的情景,她还是一只小小的雪狼崽,毛白胜雪,却被水沾湿贴在皮肤上,狼狈不堪,珞瑶抱着她,在不断飞涨的海水中拼尽了全力逃生,她的头枕在女仙君的肩上,仰首,泪泽汪汪地注视他……

是了!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么柔弱无助,只要一个小小的浪潮卷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带走。

幸好,当时他暗自施了隐力压抑住珞瑶身下的海水,不然,以她仙元凝聚阶段的极致虚弱,又如何真的逃得过这一场劫难?

多少场景出现又消逝,?有的却不断反复,那是关于他决绝而淡漠地待她的桥段,仿佛在提醒,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她不是背叛了命缘,而是依情理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不变的,永远是她望着他时,那样质询的眼神。

南泽,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南泽,你对我,可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蛇影魅看着榻上一大团蜷缩的毛茸茸,不禁失笑,“哟,这么大?”

大白天的,她却以原形睡得正酣,体态纤长优美,全身莹白,仿佛精致的雪雕,卧在淡蓝色的温晶榻上,身下压着一重清晰的倒影,硕大的头部和爪子呈浅象牙色,让人无端端地生出怜惜来。

冷真从聚拢在一起的爪背上抬起头,不屑地瞄他一眼,“不会欣赏,我可是雪狼中的苗条身材,虽然头大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疏华在榻边坐下,伸手抚摸她的大头,绒绒软软,掌心一阵酥麻,“雪狼族不是只剩你一个了么?”见她眼神黯了黯,笑道,“你要不要听龙三太子与冰漩之间的故事?”

冷真心一沉,冷冷道,“我没兴趣。”

疏华不理她,手圈握住她的耳朵,缓缓道来,“五万年前的某一日,龙三太子外出赏雪,一瓣雪花落到他的睫毛上,他倒也没怎么留心,直到回到辰沐海,才讶然地发觉雪花在海水中竟然没有融化。”

“成精了。”冷真嘟囔,“不过,人家善于把握机会。”

“吃醋了?”疏华稍微用力捏一下竖起的耳朵,“太子将雪花摘下来,让它自行漂流,不料,雪花化作一个小少女,巧笑嫣然,说不出的清丽,太子一眼便动心了。”

一想到当初他对她各种淡漠疏离,她不由得窝了一肚子气,泡泡乱窜,“咕噜”地响了一声,“一见钟情嘛,当然最难忘记。”

疏华道,“当时太子少年心性,自制力不强罢了,当初的喜欢比爱要浅许多,只不过他们相处了五万年,细水长流,感情才越来越深……”

“行了。”冷真磨了磨牙,“既是如此,他为何不娶了她?”

“冰漩仙子患有痨病,龙王麟晟不让一个身体不良的女子进门,况且,还……”不怀好意地笑了,意味深长。

冷真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疏华耐心地将她的牙掰开,“每日在三太子与冰漩仙子饭菜中下淡欢药,两人相处五万年,竟没有一次交合。”

冷真“扑哧”地笑出来,“白白供了冰漩五万年的粮食和住处,也真是吃亏。”

疏华敲打她的头,“你幸灾乐祸了?三太子的真身,却是被你在幻境中破的。”

冷真牙齿上下打架,“是他卑鄙无耻。”

幻境破灭之际的情景历历在目,他那么疯狂,那么卖力,那么不顾廉耻,怎么也不像一个吃过淡欢药的人,而吃了五万年,总会有一些影响吧?

疏华眼含笑意,摇头,“女人就是善变。”手不知觉的滑到雪狼的颈上,玉指穿入白毛间,轻轻揉抚,喉咙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冷真后脑勺一凉,正要一个翻身移开,他却正好起来,“我去弄一桌饭菜。”

榻上,那双阴森森的狭长双目闪着幽光。

男人一个比一个……她百无聊赖地将嘴枕在双爪上,赤暝是在瑾莱还是回到羽漱了呢?

眉饮仙山今日不太寻常。

大殿正堂,红衣似火的青年仙君,正端坐左侧,慢条斯理地饮茶,一举一动无可挑剔。

与之相反,右座上的男人却是有些猥琐,手中的杯盏轻轻颤抖,不时拿畏惧的眼神看向对座上的妖冶仙君,揣测他上眉饮山的用意。

而门外经过的医僮都有些奇怪,本该坐在左座上的眉饮主人,却坐在了为未来夫人准备的座位上,本该落座于大殿旁侧的客人,却坐在了主人的座位上。

不就是第二仙山的山主吗?撇去实力不谈,地位平等,又不是什么天庭重仙,西天尊佛,为何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眉饮仙山的弟子窃窃私语地传开了,然而,敬仰和爱慕楚仙君的对他却是更加地向往,躲躲藏藏地在大门外探往,济霖心中窝火,楚赤暝见怪不怪,只是良久不发一言。

“不知仙君有何贵干?”济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宥于五百年前的那桩事,他生怕对方道,“报仇,取了你的狗命?”

虽然他变成一截截,一片片仍能够复活,但拼接起来并回转生气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不知会少赚多少奇珍异宝,况且,他也是血肉之躯,清楚疼痛难忍是什么滋味。

楚赤暝轻抿下一口茶,不发出丝毫响动,将茶盏置于案上,淡淡道,“我来,是为了拿医治冷真心肺的药。”

拿?济霖微抖,硬着头皮道,“五百年前,珞瑶仙子来过眉饮,当时我以为中蟹毒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却也开了最好最名贵的药,只是,冷真仙子服了一百多年,一直不见好,珞瑶仙子再也没有来过,据闻女仙君寻遍了天宫十八域,将能见的仙医都见了,仍然无济于事。”

楚赤暝心一疼,为什么她为龙三受的伤,就那么难得痊愈?不过是一只螃蟹精的毒,竟然整个仙界也束手无策,根源究竟是什么?

济霖见赤狐君沉眉黯然,更加忐忑,小心翼翼地道,“一万多年来,还从未有眉饮山医不好的伤病,我心有不甘,一直记挂着,一次下棋,将这件事与南极仙翁说了,仙翁掐算了一番,道这是冷真仙子命中之劫,需对的人为她寻对的药,方才能够解开。”

楚赤暝的手缓缓扣紧扶手,对的人……他毕竟不是她的命缘之人,如何为她渡劫?

素闻辰沐海龙王麟晟不喜身体抱恙的女子,曾经,冰漩仙子便是因为痨病,入不了辰沐海的大门,倘若她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就真的永远属于他了?

“卑鄙!”他暗骂自己,胸口却隐隐作疼,他也希望她好,希望她安然无痛呵!为方才的想法不安,一仰首,竟喝下了半盏茶水,眉间是展不开的愁。

尽管如此,他还是记得,五百年前冷真为了他,差点遭身边之人蹂/躏的事,噙起一抹冷笑,“按理说我该告辞了,可为什么感到仍有未了之事呢?”

济霖一惊,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是小的鬼迷心窍,可幸好在关键时刻醒悟,才没有真的糟/蹋了冷真仙子,况且龙三太子已将小的打成重伤,半个月才好,这五百年来时刻想着治好仙子的伤,并无其他心思,望三太子放过小的吧!”

“醒悟?”

楚赤暝听到这两个字脸更黑,陈年旧事,再惩罚已没了意义,况且他已经领了教训,本来打算放过他,从这里搬走一百箱奇珍异宝,充盈羽漱的财库,这十年来他疏于打理,又出大血奉了瑾莱百箱聘礼,羽漱财政空虚,势力不倡,为了他与冷真的长久繁荣,该谋划一下才是。

而那一百箱,就当是这家伙赔与冷真的。

当初,定然是南泽恰好撞到,惩罚了济霖,事情才没有继续进行下去,说什么醒悟?仗着他当时正处于昏迷中,以为好欺骗么?

阴霾在头顶上飞快移动。

一名打扫仙台的弟子以为天要下雨,然而,阴影覆盖外却是阳光普照,下意识地抬头看,不好,红衣紫发的仙君临风立在云缘,负手在背,神色淡然,而云上,约莫百来个箱子叠成一座小山,将云中央压凹了一个大坑。

“不好了,抢劫,强盗……”

弟子扔下扫帚,惊叫着向大殿跑去,闻风跟随的同僚越来越多,推开虚掩的大门,大家一下子傻了眼,地板上满是血,而济霖断作了百来截,一双眼睛充满哀求和恐惧。

远处,一朵小云悠悠地迎来,不似寻常的云那样随意飘动,仿佛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御使,却不见什么人影,楚赤暝心下生疑,仔细一看,云朵中央似乎卧着一样东西。

近了,近了……噢,原来是她,赤狐君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一脸无视的淡漠。

小云上闭目微酣的花猫感到一大团阴影朝它移近,抬起?头来,一看对面云端上的红衣紫发仙君,睡意全无,羞恼暂退,黑白相间的毛悚然蓬炸,目中幽光精绽,尖牙露出,挑衅地叫了一声,“喵……”

赤狐,冷真那贱人的未婚夫,搜肠刮肚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下,他并没有什么大的对不起她的地方,然而,谁叫他是那贱人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谁叫他不带那贱人消失在六海千山,斩了龙三太子的执念?

楚赤暝眉梢一挑,“妙郁仙子这是被谁打回原型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销毁账簿

光芒一耀,紫衣棕发的花猫仙娉婷立于云端,唇角扬起,眸烁冷光,“楚赤暝仙君又是去何处打劫了?据闻由于仙君耽于私情,疏于打理,羽漱仙山财库亏空,也只能走这样的路数了。”

没了仙元竟这般猖狂!楚赤暝敛起眉,沉吟道,“仙子说的是,本君正在考虑这一百箱奇珍异宝是不是太少,打算去音屏山借一些。”

“你敢!”妙郁嘶声怒斥,纤指微颤,倘若不是没了仙元,她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几乎扑了过去,却克制着不冒这个大险,否则怕是连性命也散了。

“哈哈哈哈……”楚赤暝朗声大笑,云从妙郁身边“倏”地移了过去,大风翻涌,妙郁一个踉跄扑倒,差点坠落下去,将一张沉黯而不甘的埋在云中,又愤恨又悲哀,为何,她成了这个样子,所有人嫌弃、捉弄她,就连山上的渺仙也在私下议论她……

恨,不断澎湃涌动,连同身下的云也被蒸化了开去。

羽漱仙山来了客人,正气定神闲地在旁座上喝茶,听到动静,抬眼看向殿外,有亮光不经意地掠过。

楚赤暝微怔,平静地命下人将一箱箱奇珍异宝搬进财库,步入大殿,躺卧到软榻上,懒淡道,“龙四子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是与我要镜倾的?”

南阶也不客气,将茶盏往小案上一置,“仙君可曾记得,破空咒誓的事?”

楚赤暝不合时宜地打一个呵欠,“本君倒是,记得龙三太子施虚实置换之术,掳走了本君的妻子,龙四子很关心由此导致的结果么?”

南阶一时有些尴尬,父王怎么把这档子难缠的事交给他?明显,楚赤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

斟酌道,“三哥将冷真仙子带走,不过是为了叙旧谈心,仙君却是有些浮躁了,以禁术毁了辰沐海大批宫殿,如今建筑工务完成了一半,其余的海族只能住在虚殿中,不过,损毁的一阁一殿,一砖一瓦辰沐海尽记得一清二楚,详细无漏,请仙君过目。”

从袖中摸出一个小本,侍僮忙呈了上去。

楚赤暝面带微笑,翻了几页,阖上,“倒是细致非常,辰沐海用心了,毕竟是自家的太子,即便他所做的是错事,也要宝贝似地记录下来。”

不顾南阶开始变黑的脸,继续道,“龙四子说龙三掳走冷真是为了叙旧谈心,可天宫十八域以及下七重天的仙人都知道,虚实置换之术只有施术的人方能解开,不啻于一种囚禁之术,况且龙三掳走的是本君的未婚妻,龙四子评评理,所有的罪责,是否都该算在他的头上?”

南阶几乎仰天呼气兮,三哥,你引起这档子事,父王偏又叫我上门讨债,该如何是好?

虽然保持着镇定,却有些底气不足,“可确是仙君施禁术,毁了辰沐海大片宫殿。”

楚赤暝一时头疼,他还真是揪着此处不放啊!不耐烦地支起身躯,下了榻来,负手缓缓步下玉阶,“龙四子还要本君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么?”

修长的手指猛地一握,神色整肃,“龙三卑鄙无耻,凌辱了本君的未婚妻,辰沐海为何不将这也写进账簿里?”

气氛僵凝而紧张,南阶沉眉执杯,抿下一口茶,“仙君刺入三哥腹中的那一剑,如今仍不见好。”

楚赤暝冷哼,“伤终究会好,凌辱总不会消失,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贞洁,虽然本君不介意,冷真却当成心头上的一块疤,龙三犯下这等龌/龊事,辰沐海千方百计护着,不让报仇也就算了,然对冷真,可有赔偿道歉的半分心思?”

南阶不免忿怨,念在三哥先错的份上,在天宫追查施破空咒誓的人时,辰沐海虽然心知肚明,却一直保持沉默,早知如此……他按捺住差点涌起的小人念头,平静道,“据闻仙君一向闲云野鹤,不想将钱财这身外之物看得如此吝啬。”

楚赤暝眸中狠光一闪,终究也只是淡淡道,“龙四子该好好想想,是否归于钱的问题。”

掌心吐火,账簿转瞬化作飞灰。

拂袖,转身走向书房,再不愿搭理。

南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堪落落地起身,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仙君留步。”

楚赤暝噙着一抹冷笑,像是洞彻什么似的转身看他,“关于镜倾么,龙四子尽管放心大胆地去追求,此时与本君毫无干系。”

南阶还想开口,书房的门已被侍僮合上,侍僮恭敬地拱手,颇有礼地道,“辰沐海上门讨债确实不合情理了,主君生气也再所难免,龙四子请吧!”

“父王。”

闷着一口气步入大殿,却发现大殿中仅有几员侍卫,“父王去哪了?”

其中一员小心翼翼地答,“龙王去引痕殿探望三太子了。”

南阶向引痕殿赶去,眉头微蹙,倒也不是可惜那笔拿不到的债,只是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在赤狐君作出销毁账簿这一极具侮辱性质的举动,他几乎要动了手,幸亏理智止住了冲动,然而,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见了来人,济臣正要进殿通报,却被麟晟止住,随在龙王身后跟了进去。

太子依然清瘦,只是脸上添了些许润色,精神也还不错,批好的公文已有几小本,龙王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心疼,走过去扶住儿子的肩头,“泽儿切莫操心,将身体养好才是首要。”

南泽将毫笔搁置在笔架上,淡淡道,“孩儿早已长大成人,成天躺在床上也不是个样子,不过也会注意休养,父王不要担心。”

“父亲,三哥。”一个人推门进来,一脸晦黯。

麟晟似乎猜到了什么,面色不由得一沉,“怎么,楚赤暝不肯还债?”

三人到正殿落座,南阶将事情不余一处地道来。

南泽皱起了眉头,特别是听到楚赤暝说他“侮辱”了冷真,眸中一时复杂无定——侮辱?呵……她本来就是他的,她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提前要了她的第一次又有什么,倒是楚赤暝那只赤狐,霸占他的人……

“泽儿。”厉声怒斥,思绪被打断,南泽回过神来,见龙王正一脸愠色地看他,“你对冷真仙子犯下这等事,该如何是好?”

南泽从容不迫地答,“自是会负责到底,儿子会娶了她,不会污了她的名节。”

“荒谬!”麟晟气得胡须乱颤,“天宫十八域的仙人都知道,楚赤暝已与冷真定下了亲事,一年后即大婚,你又何必去掺和?另外,辰沐海律令有一条规定,不允许身体不良的女子嫁进门,冰漩是这样,冷真仙子亦是如此,泽儿,为何你遇上的,偏偏都是些残废?”

“父亲。”南泽明显也是有些怒了,却顾及对方的身份,拼命压抑,“冰漩与冷真已经十分不幸,况且冷真是为了孩儿才受的伤,中的毒,还望父亲口下留情。”

麟晟深吁一口气,“罢了,罢了,待你身体痊愈后,我会尽快给你寻一门亲事,妙郁仙元尽散,灵澈又不太明事理,况且你对她们也无意,正好先将二位排除,天宫十八域貌美品端的女仙多的是,不愁找不到合适的。”

南泽紧抿嘴唇,眸中暗流汹涌,良久,才一字一顿地回,“孩儿此生,非冷真不娶。”

麟晟霍然起身,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急地指着儿子,“冷真仙子已经订了亲,你非要丢尽辰沐海的脸面不成?”

“父亲稍安勿躁。”南阶将父亲劝回座上,低声道,“是孩儿没有将债讨回来,父亲不要迁怒到三哥身上。”

麟晟一拍扶手,僵着脸道,“这分明是两桩事,阶儿,你三哥作为太子,却不管不顾辰沐海,你可千万不能像他那样。”

“……”南阶说不出话来,只担忧地看着他三哥。

南泽缓缓道,“孩儿誓与辰沐海共存亡,可倘若父亲执意要我娶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恕难从命。”

见儿子这般固执,麟晟念头一转,口气软了一些,“泽儿啊!冷真仙子死后,你为她颓废了十年,夜间胡言疯语,闹得六海千山人尽皆知,她归来后,人人谣传你们将终成眷属,不料她选了楚赤暝,况且订下了亲事,这不已经是个笑话了吗?”

“尽是些无聊之人,父亲不要当真就是。”南泽轻描淡写地带过。

麟晟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不在意也就算了,却拖了辰沐海也成为被嘲笑的对象,倘若你去干扰人家的姻缘,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又会怎么说?到时只怕辰沐海任一海族成员出门在外,都会受到一番指点,你不在意,可何曾考虑过他人的感受?可曾考虑过辰沐海的声誉?”

南泽闭上双眸,“父亲,孩儿累了。”

麟晟怒气冲天地步出殿门,南阶不好再提账簿被毁的事,一路沉默,途中,忽听麟晟语重心长地道,“阶儿,你是看上镜倾仙子了吧?”

“……”南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人却无端紧张了起来。

麟晟当他默认,叹口气,“既是如此,倘若她也有意,父亲择日为你下聘。”

“父亲!”南阶惊呼一声,不快一扫而光,感激地看向龙王,却发现龙王的神色是黯然而无奈的,知父亲最为看中三哥,三哥却屡屡令他失望,情绪也稍降了一些,但父亲方才的话犹在耳畔,心中漾满难以形容的幸福。

可是,她那么爱楚赤暝,对他何来“有意”之说?

然而,才是真正的初识,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吧?他自嘲地笑笑,眸中闪过自信的光芒,“儿子一定将镜倾仙子娶进辰沐海。”

以后,当他回忆起这句信誓旦旦的话,以及那个已然逝去的仙子,唯感到难言的痛楚,和造化弄人的凄凉。

镜倾,镜倾呵,为何你一生孤寂?

此刻,他只想带她走出执念,让她不再孤独,与她执手,共渡仙界漫漫一生。

“能否娶进,要看你们之间是否有缘。”麟晟郑重肃然地劝诫,“阶儿,倘若得不到,须知有舍才有得,及时放开,另觅它缘,切莫像你三哥一样,误了身心。”

“是,父亲。”

南阶满脑尽是如何征服那高冷出尘的仙子,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猜不到,自己也有颓废到无所谓生死的一天。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绝殁雄黄

月孤域依旧清冷沉寂,近来,瀑镜尽数关闭,然而,仙人们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剿灭蛇影魅上,并未留意到这一情况。

南阶踏入端卿殿,正见镜倾在迟迟落落地梳妆,滑亮乌黑的长发直垂到椅下,头上没有任何修饰,耳垂一对明月铛,微微摇曳出清冷微光,衬得绝美的面颜更加蛊人心魄。

大殿到处是镜,她却另打造一方精美的浅花织锦伦华镜,置于梳妆台,倒是个颇为玲珑的女子。

“太美的女子,一生照镜,往往只照得镜花水月。”身旁有男人的声音幽叹,檀木香梳在腰际的发处顿了顿,抬眼镜中,正见一袭蓝衣,面容朗楚,竟有两分楚赤暝的神韵。

“龙四子。”镜倾垂睫,纤指向头顶移去,“好像有一根白了,方才我寻了很久,却不知藏在何处,你帮我看看。”

南阶胸口微疼,执起一袖,倾下身,宽大的蓝衣遮住纤华圣洁的白裳,长袖垂落她的肩背,情景看似缱绻温馨,却感到淡淡的寒意爬了上来,蔓延全身,镜倾,你究竟有多冷?

手不知何时停止了动作,目光垂落眼前的人儿,拥住她么,裹住她么,让她体验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她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做温暖吧!可是,此刻她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是因为信任他,这样,会不会连一开始都毁了?

“龙四子。”镜倾轻声催促,却无丝毫责备之意,抬起眼皮,见那一双朗朗明澈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说不出的暧昧和感伤,睫毛覆下,只作不见,他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只是,命运,命运呵……

南阶回神,泛起一丝歉意,再寻一番,目光黯了黯,将一根白的拔出,交到她的手心,“毕竟人是为自己而活,仙子切莫太过悲伤。”

她动也不动,只盯着那一根闪烁着银泽的长发,不知不觉湿了睫毛,“赤暝与冷真订亲了么?”

南阶良久不言,算是默认,也知道她是明知故问,更加难受,“仙子若冷,我愿作陪。”

镜倾一怔,将梳子搁在台上,盈盈起身来,迎着他的视线,只见脉脉情深,似能融了世间任一物,然而,她植下的几万年根深蒂固,又岂是那么容易松动的?甚至恒古不移,直到它刺破心肺,与人共亡。

抬手,触那朗朗眉眼,轻缓移动,确是两分楚赤暝的神韵,然而,一个是天穹般的广阔清晴,一个是曼珠沙华燎原似的妖冶如火,归根结底,还是不一样啊!

南阶全身僵住,一抹潮红泛起,却依然以最温柔,最深情的目光注视她,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仿佛他一生妄想,便亵渎了这份美好。

太快了吗?可是,为什么分明感到,她触摸的并不是自己,那双清冷的美目中,印现的是另一重影子?

白衣胜雪的仙子,动作随意自然,毫无忸怩造作,只是神色似掺了难言的征询和质问,唇角逐渐勾起,笑意凄凉,足可使镜面寒裂,睫毛上的水泽晶莹剔透,眸中却再无多余的泪滴,明澈而忧伤。

“可,姻缘簿上,我是你的命缘人阿!只有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你为什么要改了姻缘簿,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冥冥定数,是根本改不了的?”

南阶一震,再也顾不得什么,双手扶住她的肩,迫不及待地问,“你说什么,你与楚赤暝,才是彼此的命缘人?”

语气在颤抖,胸膛竟阵阵疼痛,这么说……没希望了?即便她重新选择,那可能也只有一个么?

恍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镜倾将手收回,敛襟一拜,“龙四子,是我失礼了。”见他又惊又悲地看着她,垂睫,侧开脸,“违背命缘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将会受到最痛苦的情罚,既然我的命缘人是赤暝,四子的命缘人必然不是我。”

转向他,诚挚而寥落,“镜倾愿与龙四子结为知交,互诉衷肠,有难同当,有福共享。”

南阶蹙眉看她,眸中复杂莫测,终于,手稍微一用力,将纤体拥入怀中,低首,沉声喃喃,“我要你。”

生肌雪不眠不休地落下,黄昏至,玉莲上的赤血珠熠熠生辉,分外夺目,衬着一轮夕阳洒下的余晖,碧潭中亭亭举盖的芙渠,呈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淡蓝色的水晶殿中,两个对饮的人影分外清晰。

白玉食案上,一盘盘珍馐皆是天宫十八域寻不到的饕餮之餐,味道美到无可挑剔,倘若你觉得太甜,立即感到甜意在口中淡去,一阵清香萦绕不息,倘若你嫌辣味不足,舌尖将被浓郁起来的灼痛刺激,快意无比,这些食物不但美味,而且极懂吃食人的心中所思,并恰到好处地变化。

这只蛇影魅仿佛天生什么都会,却又独树一帜,别出新意,为其他仙人所不及,冷真真是佩服死他了,倘若不是……她可能会拜他为师,只是,可惜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指尖一颤,仰首饮下一口琼浆。

疏华修指勾杯,嘴角噙笑,筷箸敲向盛雪参酥糕的盘子,“方才的那一口,是嫌太甜了么?”

“什么味道?”不及回答他,冷真抽了抽鼻子,“苦,辛……”尽管周遭没有任何变化,她却感到气氛诡异了起来,夹杂着一股死亡的意味。

蛇影魅眉头一皱,笑意凝住,然而,随即恢复到闲适雅致的模样,“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味道,继续。”举杯敬向她,眸中却闪过一丝阴郁,如来,你可真是个为了铲除我不择手段的伪佛啊!

一个鲤鱼大将匆匆步入大殿,面露焦急,“禀报龙王,辰沐海蛇类不知为何出现了呕吐,痉挛,癫狂的反应,就连鳞沙大将也不能幸免。”

麟晟一惊,“莫不是有人要对辰沐海不利,逐个族类地动手。”话至此,立即起身,率在场的二公主,七龙子以及三员大将向外赶去。

沿途,不断见蛇类尸体软绵绵地飘浮在海中,无论原本是什么颜色,都被染成了可怖的於青,有的嘴边仍在吐出森白的泡沫,这些从未修炼过的,或者法力过低的族类来不及挣扎几下,便见了阎王。

麟晟神色越来越黯然,又愤又怜,抵达鳞沙大将的寝殿五百米外,只见源源不断的青气从殿门涌出,将一方海域晕染成墨黑色,然而,这并非毒物,而是蛇类本身气力耗尽释放的精元,大殿不断震颤,嘶哑的哀嚎从殿中传出,不少其它族类的成员聚在附近,惶惑不已,神色流露出恐惧。

“快!”龙王下令,几人转瞬入了殿内,皆被情景惊得一怔,一条蟒蛇在半空扭动,翻腾,不断痉挛,身上的皮退去了半数,露出猩红的肉来,可怖非常,口中不断发出粗砺难忍的惨叫,狭长的双目一片赤色,地板上零散地铺着铠甲,蛇皮,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这究竟是怎么了?”龙王气急地向化作原形的鳞沙大将询问,“快,去将将军制住。”

“绝殁雄黄……是绝殁雄黄……”鳞沙终于发出人类的声音,“活不了了,快,快将我杀掉,好痛……咝……”庞大的身躯笨拙地躲避着几人,“快将剑刺入我的七寸,快……”

绝殁雄黄!殿内与殿外同时抽了一口气,这以至烈雄黄酒加上灭物禁咒混合而成的蛇类绝杀,任是大罗菩萨来了也无济于事,是谁,这般歹毒地要灭杀仙界所有的蛇类?

蛇影魅么?极有可能是蛇影魅,可它也是蛇啊!即使法力与佛齐,也会受到负面影响,况且他不太可能对自己的同类先下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龙王复杂莫名地仰头看一眼西天方向,手臂一伸,青光粼粼的宝剑出鞘,在催引下直直逼向蛇身,凌厉地穿过七寸,将鳞沙大将定死在墙壁上,粗大的身躯无力垂落,拖占了大半个地板。

喧嚣终于平静下来,一种悲凉的气氛却不断弥漫。

“鳞沙将军,你为辰沐海立下的功劳,辰沐海永不忘怀,本王会将你列入南海英魂塚。”麟晟郑重肃穆地承诺,二位龙嗣和几员大将也垂下头,敬以最高的礼节。

是啊!绝殁雄黄一旦被蛇类吸入体内,法力越高越难以控制,多数在癫狂痛苦中死去,临死之前,少不得作乱一方地域,然而,鳞沙大将却为了辰沐海的安危,拼命控制住自己,实属不易。

七寸处流出黑淤的鲜血,听得龙王的誓言,鳞沙大将一双涣散却又不甘的眸子终于知足地闭上。

“父王。”涟司搂着银铠,看着龙王,等他说一个大概来,麟晟却惨然地摇头,“大家不用猜了,去,将中了绝殁雄黄的蛇族斩杀了吧!提前了结它们的痛苦,也是积德。”

“……”几员大将不明所以,但看龙王表情坚决,只得领命散去,涟司还想在问,龙王摆手止住,“孩儿,你还年幼,须知有些事是确实没办法的,也可原谅的,况且,我们没有资格去怪。”

涟司疑惑地愣看着父亲,直猜测是他下的毒,然而,又很快将念头压了下去,除了四万五千年前,助好友麂子君青拒狼一臂之力放水淹了雪狼族,父亲一向光明磊落,更加不可能对手下忠耿大将下重手。

银铠睁大一双滴溜溜的乌黑眸子,庆幸又恐惧,还好自己是一只穿山甲呢!不然,以那么微弱不足道的灵力,怕也是像那些普通蛇类一样,很快呜呼哀哉了呢!那撑的鳞沙大将那么长?仰首看一眼一脸茫然的七龙子,又是一番庆幸,还好,涟司也是一条龙呢!

为什么要用“也……”?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灵澈逝去

海洋与陆地别有不同,绝殁雄黄气被海水稀释淡化,唯有蛇类才能嗅到,况且麟晟为避免打扰到太子静修,下令不得向他禀报绝殁雄黄的事,直到辰沐海蛇类几乎死绝了,龙三太子依旧仿若无事地披着公文。

然而,一个青衣小仙僮不顾济臣的阻拦,冲进引痕殿,茫然四顾,焦急无比,“龙三太子,灵澈仙子不行了,想要……咳咳,想要见你一面……”

不行了?南泽眉头一皱,不会是那丫头又玩什么花招吧!起身示意,侍僮打开书房门,太子走向殿中,淡淡问道,“怎么了?”

那仙僮一见太子,全身维持的力气被抽尽,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仙界所有的蛇类都中了绝殁雄黄,老夫人是蛇仙,灵澈仙子承了一半蛇类的血肉,再加上仙法一般,如今已化归原形,奄奄一息,怕是不行了。”

“绝殁雄黄……”南泽低低吐出,目光复杂,很快猜出幕后使者是谁,不由得一叹,“好,我去看她。”

主动去见那个从不在意的女子,却是她快要香消玉殒临别时,然而,正因为是最后一面,他才动了恻隐,忽然忆起,冷真曾不止一次地问,他救她,只是对生命的怜悯么?

他本可以否定,为什么当时一直沉默,是对冰漩有些一万年惯性的执念?是怪她从来不懂他的心?

冷真,倘若蛇影魅去了,你会不会为他而流泪?

那个五官精美无瑕,气质雅致妖娆,银发似月华泻地的妖物,高华清贵与生携来,霸气轻而易举地掩于无形,绕指可柔美人唇,河山点化三界拥,一举一动,不费吹灰之力,竟比任何楚悠的男仙都要从容自然。

虽与楚赤暝以不同的风格为论,真要必将起来,楚赤暝却要逊了一筹,何况是伤病恹恹,不复十年前的他?

收起思绪,输了那青衣僮子一股内息,与他一道向诺阳仙山赶去。

夜幕垂下,漆墨泼了全境,黑暗中凉风凄凄,仿佛蛇类不绝如缕的哀泣,南泽情绪低落,良久不发一言。

青衣僮子更是难过,“仙子平日总念叨着太子,可山主命人对她严加看管,不准她去辰沐海,她千方百计地出逃,也是为了去寻太子,小的还等着太子对仙子动了情,喝一杯喜酒,不料……”

话未说完,竟抑制不住地抽泣。

临风而立的太子沉默不语,只将云御快了一些,诺阳仙山笼罩在一片哀伤之中,仙鬟嘤哭,渺仙叹气,摩华山主立在女儿的闺阁前,看着逐渐近了的白云,眸光闪了闪,却被阁屋透出的灯光衬出满眼泪水来。

“龙三太子。”摩华上前,语气沙哑,“小女就在房中,可惜已不能亲自相迎。”

南泽随他走进阁屋,折身步入寝房,小僮有些奇怪地环顾,心下更加怆然,为了对龙三太子表示珍重,倾倒的桌椅凳榻重新收拾好,耗放出来的青气被清理得不剩一缕,让人难以联想在一个多时辰以前,这里曾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状况。

寝房中飘浮着隐约的海兰香气,窗台上,一株海兰擎起青白色的花朵,状如拳大,花蕊点紫,朵壁镶赤,淡雅中略带妖冶,正在轻轻摇曳着。

床帐半垂,流苏微摆,锦被一丝不乱,温软的榻上,一条碗般粗大的红蛇正盘卧着,幽绿的眸中晶莹闪烁,却早已有涣散之态,难以挽回的颓丧,对世间一切的留念,都即将成空花,成幻影。

摩华仙君深深地看着女儿,“儿啊!龙三太子来了。”说罢转身走出寝房,高大的身影萧瑟又寥落,青衣小僮跟了出去,嘴一瘪,几乎又要落泪,却垂睫,忍住,不能让这久得的温馨添上凄凉。

闻到那一阵淡淡的海洋味,红蛇仿佛有了些气力,稍微动了动,幻化成红衣的人形模样,桃花眼,眉心朱砂痣,青丝垂落,目光悲而喜,嘴角弯起知足的笑意,浅涡却盛下滴落的一颗泪,“龙三太子。”

南泽在榻边坐下,将她扶起,灵澈身子柔若无骨,头一歪,枕在他怀中,前膛顿时铺满了顺滑的青丝。

南泽低头看她,沉声,“你,可有未了的心愿?”

灵澈看向窗台上的那一株海兰,“那是为你栽的,我本想,亲自带去给你,眼下看来是不行了,只有叫你来取。”

“好,我带回去,好好养着便是。”

桃花眸中荧光点点,却随时准备散作漫天流星,昭示着一种绚丽的陨落,檀唇轻启,终是缓缓吐出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龙三太子。”

“嗯?”

怀中的女子一脸苍白,气息也愈来愈微弱,断断续续,“在你的怀中离开,是灵澈一生,最大的知足,即使死了,魂魄也带着你的温暖,下一世,我会循着这样的熟悉,只求看你一眼。”

“好。”南泽柔声应她,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看着她一头依旧乌黑的长发,不由得一叹,“昏帘幽灯,青丝亮,夜幕语稀,离人怅。”

“太子不必太过怜悯。”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灵澈其实很开心,很……”

拖着余音,下一个字却是再也吐不出,眼中的辰芒终于升耀而起,闪烁着,越来越高,满阁星点,漫天光华,瞳孔一下子睁大,濒死的瞬间,手忽然向上举起,定格成一种永恒的姿势,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幸福的笑意,仿佛是生命最后的绽放。

而那只纤手,正正抚在六海千山第一俊美的颜容上,那双桃花眸,尽管神光已涣散殆尽,却依旧痴痴地,空洞地注视着他,原来,在不自觉地追寻美而去时,她心中的“美”,终究只是与他有关。

南泽注视她一会儿,将她的手小心地移开,将她的身子放平整,“摩华仙君。”

帘外似乎有什么剧烈地晃了一下,帘子被青衣小僮挑开,扶着踉跄的摩华仙君走进寝房,不过是短短一刻钟,仙君满面颓容,竟似老了十万岁,握住女儿举起的手,喉咙间是压抑不住的呜咽,“澈儿,谁叫你承了一半的蛇类骨血?”

南泽将目光投向窗台,青衣小僮双掌托起海兰花盆,交到他手中,双眼泪水涟涟,“太子请好生掌管,以慰灵澈仙子之灵。”

南泽接过,最后看一眼榻上的女子,抿唇,垂睫,步出大殿,黑夜深沉,凉风戚戚,不见一丝星光和月华,今天是什么日子,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岁岁暮暮,三世悲欢离愁,不知多少在夜间残忍地更替,可是,无法阻止呵!就如此时,就如十年前,她在他不知的情况下,空余了魂魄从恶魔修罗场出来,却等不到她一直想要听的一句话。

南泽,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南泽,你对我可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忽然想到一桩重要的事来,心猛地一惊。

蛇类吸入绝殁雄黄,非癫即狂,法力越高受影响越深,越难控制自身的行为,冷真在蛇影魅身边,会不会……可是,她眼下又在何处?

将海兰花置于仙墟中,皱眉略作思索,心下很快明了,却是更加的焦急,夙丘域离六海千山隔了七个广阔的区域,他没有蛇影魅瞬移的本领,恐要两天两夜才能赶到,抬首看向茫茫一重天,有了!

吃过夜饭,赏一下景,疏华蓝袖一挥,一盘围棋出现在桥中央,黑白子镶嵌在紫金格间,白的似深海贝珠,圆润晶莹,黑的若漆墨浸染,美瞳幽亮,生肌雪落入棋盘,白的更温巧,黑的更夺目,半空,一颗夜明珠寂寂照耀,方圆十丈之外,便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冷真无奈地看着整盘棋,“弄一副死局出来做什么?”说着伸手正要和散。

蛇影魅握住她的手腕,玩味一笑,“那么,我们就来拆棋,谁无法维持死局,就算谁输。”

冷真睁大眼睛,还有这种玩法?

疏华撩起衣摆,在软椅上坐下,“逆向拆势,才是围棋的最高玩法,仙子请!”

冷真来了些兴趣,挽起袖子,伸出一截晧腕,目光逡巡一圈,将南向一颗黑棋拿起,“南军星动。”

疏华淡淡一笑,执起中部一颗白棋,“中星元撤。”

虽然两个位置解冻,却形成一种对峙的僵势,倘若往前一步,则是两子归位,恢复原先的死局。

冷真盯着棋盘,一时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然而,虽然是两人比拆棋,疏华却让她先拆,也就表明主要由他维持僵局,已经作了最大的让步,她最关键的,是万万不可放弃,并与他上一步相衔接。

思忖良久,忽察有些不对劲,抬眼望过去,迎上那一双笑意盈盈的美目,不由得有些气急败坏,将东向一颗黑棋拈在指尖,“暗星陨落,异君诞。”

疏华轻叹轻摇头,仍是动中部,然而,这不经意一移,却让旁侧一颗白棋光芒四耀,与她刻意突出的一颗遥相呼应,仿佛一是人间帝王,唯我独尊,一是边境霸夷,不可一世。

但,她手下的局势终究逊了他一筹,不服气地在棋盘上检视,试图找到帝王棋旁伏下的狠招,忽见坐在对面的人俊脸逐渐惨白起来,一怔,嘲讽地笑,“是不是怕了?”移动一颗,“帝杀,将退。”

主动为他斩杀麾下重将,看他如何应对?正要说,“不许动我这一边。”笑眯眯地看过去,一惊,只见蛇影魅按住胸口,紧抿嘴唇,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碧色的眸中,逐渐泛起赤色。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癫狂之举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冷真惊呼,匆忙起身,不小心带过棋盘,白子黑子哗啦啦落地,雪中只见黑斑点点,仿佛镶嵌的熠熠宝石。

扶住他的肩膀,一阵阵颤抖从掌部传向全身,心中更加慌乱,入眼是璀璨的白发,光华微烁不定,听不到回答,急急绕到前方,当看到他嘴唇上沁出的鲜血,她撩起袖子为他拭去,“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下了毒?”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沁出,滴落到她的掌背上,她抬头看向一重天,又茫然四顾,不知天庭和西天可在某处设了埋伏。

一分钟过去,蛇影魅终于平静下来,疲倦地向后倒去,双眸逐渐恢复澄碧,指头一动,将一切掐算了个详细,淡中带狠地道,“如来那老头为了对付我,竟然下禁术绝殁雄黄,不惜以毁灭仙界所有蛇类生灵的代价,悄无声息地给我以重创。”

冷真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竟然如此,好毒的阴招!为他擦去余汗,“你没事了吧?”

“呵呵……”蛇影魅不以为意地笑了,“方才,我只不过是在转化,让散在仙界各方的绝殁雄黄气为我所用,大战时,自会尽数还与如来。”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个比一个毒,冷真瞠目结舌,“那也好,也好。”

蛇影魅注视着她,目光有些复杂,双臂一伸,将她吸入怀中,紧紧按住她的腰背,语气敛肃了起来,“不过,绝殁雄黄气毕竟是蛇类的克星,我虽然暂时将它融为一体,偶尔也会分离合聚,在体内冲撞,若是我有失常,你快些离开。”

冷真艰难地扭动几下,腹部反而被一个飞快坚挺起来的东西抵住,她被动压在他身上,活像一副着衣的春宫图,方才的焦虑被恼怒取代,夹杂着一股羞辱,“快放开我,无耻,下流……”

“有么?”疏华松开她,笑意深浓,“你先刺激我的。”

冷真冷哼一声,狼狈地起来,拢拢头发,“不用等你发作,我先回去了。”

手一紧,再次跌入怀中,蛇影魅一个翻身压了上来,她双手狠狠挥动,却拍在一个软而平的什物上,意识到不妙,一看,座椅不知何时变成了宽大的软榻,很快铺了一层生肌雪花,看不见蛇影魅的俊颜,入眼是雪白的银发,颈间是温热的气息,流连不止的亲吻开始燎原,身体被他牢牢禁锢在下边,手臂被他的肘抵住,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脑袋“轰”的一声,分不清东西南北,焦急又愤怒地大喊,“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他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对她一向有些轻佻,但并未起欲,眸子澄澈,神智清晰,可现在……只见他稍微抬首,碧眼已被搅得一片混沌,又继续马不停蹄地在她的脖颈上留下印痕,对她的叫骂闻而不听,是绝殁雄黄扰乱了他的意志吗?

很快,唇被堵上,舌头霸道地长驱直入,卷裹住娇嫩的粉瓣,辗转反侧,缱绻吸吮,她颤抖了起来,瞳孔睁到最大,哀求,愤怒,羞耻……全都无济于事,覆住她的身躯本就滚烫,随着动作越来越炽热,像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他大脑尚有一半清明,然而,雄黄本烈,再加上她方才刺激了他,根本停不下来,况且,潜意识深处竟泛起一丝侥幸,或许,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好……

下面死死地抵住她,仿佛要穿透裤子入了进去,像一座活火山,濒临爆炸的境地,手,终于不可避免地移向她的腰带,“不要……”冷真在心底大喊,南泽辱她,她无法以清白之身嫁给楚赤暝,已觉十分对不住,为何她信任的知交也要这般对她,忽然间,不再想挣扎,心念如死,脸色惨白,眸子空洞。

仿佛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反抗,蛇影魅动作一僵,深蹙眉头看她,迷乱逐渐褪去,终于,懊恼地起身,却是紧抿嘴唇,不发一言,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似懊恼,似羞愧,似不甘……下面,却依旧是小帐篷的景象。

还看!冷真正要一巴掌甩过去,蓝光一闪,蛇影魅已瞬移到大殿门口,很快不见了踪影。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抹唇上,颈上他留下的湿痕,正要违背承诺离开,忽隐约听到一声入水的响动。

蛇影魅不会自杀了吧?

有些踌躇的,终于快步走向大殿,推开他的寝房门,却见当中出现了一个澡池,寒气森然腾起,就连站在门口的她也感受到阵阵冰凉,蛇影魅下身浸在水中,上身露出水面,胸膛厚实宽阔,腰部窄紧如虎,肌肉纹理分明,洁白如玉,宛若石雕,上面滚动着剔透的水珠,自是诱人无比,特别是那一头铺散在水面上的银发,闪烁着温润的月华之光,衬得精致的五官如梦亦幻。

澡池壁上,垂挂着褪下的衣物。

见她发怔,蛇影魅挑眉,意味深长,“冷真仙子,我还欠你一巴掌呢!过来索要如何?”

恬不知耻!

气哼哼地转身就走,吸力已至,她还来不及尖叫,人已抵达池边,一张椅子滑移过来,腰部一屈,不由自主地坐下,动弹不得,愤怒地质问,“你……又要干什么?”

蛇影魅故作疑惑,“仙子捡了看人洗澡的好处,竟不知满足,难不成还有更高的要求?”

原来他是要她看他洗澡,果断闭上眼,“你想得美。”

“是么?”蛇影魅曲指一弹,眼皮不受控制地睁开,再也闭不上,只得死死地,牢牢地锁住那个身影,心中骂了千万遍,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句句念了出来。

“混账,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我要扒了你的蛇皮。”

“咦,潜意识里似乎有压抑的一句,这副身躯用起来一定不错,是么?”

冷真羞得一脸通红,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拥有看透别人心思的本领,真是最可怕的事。

纯粹是为了驱散yu望,蛇影魅只泡不洗,在池中只顾逗她,“仙子觉得,我的这副身躯,比之南泽的如何,比之楚赤暝的又如何?”

不得不承认他的身材确实要比两位好一些,只是她心中满是气愤,又怎会有欣赏的心思?冷冷讽刺道,“臭皮囊而已。”

疏华玩味地笑了,眸中却一派清明,无半分淫亵猥琐,“可你实际却是认为我的比两位的好。”

冷真要哭了!

景象一花,蛇影魅霍然起身,一切暴露无遗,修长结实的腿,粉红壮硕的那一处……虽正软软地垂着,却是令人浮想联翩,整个身躯比例完美到变态,挑不出半分瑕疵来。

无耻,不是人,混账……所有能用的词都用了,也无法表达她的激愤,不愿看,眼睛却正好落在那一处,移不开,无法摆脱控制,只能定定地盯着,天,她想死,谁能痛快把她解决了?

疏华颇为欣赏她扭曲的表情,淡淡道,“唔,该来了。”

什么该来了,什么来了?是赤暝放心不下,来看她了么?不,不要看到这一幕,千万不要,免得她跳进浑河也洗不清了。

一股淡淡的海洋气息涌进大殿,熟悉又遥远,是谁已一清二楚,心中反而释然,就让他认为她水性杨花,不可救药呗,从此可以真正安静了。

疏华噙笑,从池中湿漉漉地走出,站到她跟前,那一处正好对着她的唇,飞快地举了起来,差一点就触到,精神濒临崩溃的境地,她双眼蓄泪,又是屈辱又是乞求,只听一个声音飘忽地道,“你不是,想要让他误会么?”

大风卷进寝房,一袭黑袍张袂鼓动,玄发猎猎舞起,然而,来人一下子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幕,竟后退了一步,眸中暗流汹涌,不,不可能是真的……

就算她不愿爱他,为了楚赤暝,她也不可能会如此作贱自己。

“龙三太子打扰了本尊的雅兴,本尊倒是宽宏大量不计较,可冷真仙子尚未得到满足,心中恐怕会怨了太子。”

疏华自然落落地走向衣物,一件件穿上,从容大方,只是玩味的笑一直不曾消失。

谁要满足了?谁要你满足了?冷真心中肠子打结,五脏俱翻,恨意滚滚。

南泽的视线定格在冷真身上,像是看出一丝端倪,目光有了些释然,快步向她走去,却不料她冷笑一声,“我残花败柳,感情不忠,龙三太子,你终于明白了吧?”

“别以为我会那么愚蠢。”出乎意料地,他走到她身边,沉声道,“若我连你被禁锢都看不出来,以后还如何做你的夫君?若我连你的为人都不清楚,又有什么资格拥有你?”

可是,一想到方才那般场景……要不是实力远远不如蛇影魅,定然将他碎尸万段。神色黯然无比,手指快速点向,解开她的穴道,“只是,以后不许借这样的情况故意气我,这是对你不负责,也是对我不负责。”

冷真怔住了!

蛇影魅动作微微一顿,淡笑,披上最后的蓝裳,“龙三太子急匆匆赶来,是要看看本尊有没有在绝殁雄黄的侵犯下癫狂,从而对冷真仙子不利吧?可惜,如来这一招实在稚嫩,妄害了仙界所有蛇类的性命,总算为自己涂了一个污点。”

南泽寒声道,“自古邪不胜正,自作孽,不可活,魔君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四个字咬得极重,袖中的拳头,倘若能够再用力的话,怕是整个手掌都会血肉横飞,那样的场景……无法容忍,不可原谅!

赤果果一顶大绿帽盖在他头上,楚赤暝之前已盖了一帽,他的头隐隐作疼。

伸手向她,以不可回绝的语气,最坚决的态度,“跟我回去。”

“不。”冷真后退一步,虽然疏华取闹得有些过分,她却相信他不会伤害她,而他,却不断在她心口上划刀子,他仙力尚在恢复中,要打败他完全没有问题,然而,她依旧怕他,怕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怕上次的事重演,那样的绝望,恨,无力……

第一百三十章 原先容颜

南泽眉间的皱纹更深,一双眸子几乎喷了火,“跟我回去,不然你在夙丘域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尝试一下,刚才太子也看到了,不是么?”疏华走过去,将冷真揽住,走向房外,一股雅致中的霸气隐隐散发,“太子为客,本尊的房间就留给太子好了。”低头,手指抚过那清丽无双的容颜,“去你的房间。”

冷真倚在他的胸膛上,目光依依,“在客人面前,怎么说也该婉转一些,你呀。”

后脑勺却一阵凉甚一阵,心,也仿佛针扎似的,不安,疼痛,冷真,难道你伤害他就理所应当了么?倘若是楚赤暝,你是否会投入他的怀抱,好言告知,过一日就回去,就归去。

蛇影魅淡淡一笑,“将门帘垂了,将床帐放了,再大的动静,不也就委婉了么,况且三太子是个大气之人,自然不会计较半个夜晚的喧嚣。”

海洋气息越来越浓郁,凛冽刺骨,她打了一个哆嗦,深知南泽放冷气的本领不容小觑,被困华焱圈时,正是他散发出来的冷凝冻了仙界赤火,挽救了三人的性命,然而,大概想象得到他是什么神情,不回头,不忍看,那双眼中,从来都是伤,她懂。

她要断了他的执念,为了她与赤暝的平静长久,为了他不再在苦海中艰难挣扎,另觅一段属于他的幸福,为了他回到“笑若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的遥远过去。

就像幻境中的执笛而笑,可是,那一次,她竟神迷意乱,主动缠上了他的身躯,差一点就……但他最终不是通过卑鄙的手段得到了么?

愤怒涌上心头,咬着唇,极力平甫着心绪,跨出玉槛的瞬间,蛇影魅侧脸回望,只见龙三太子黑脸上结了一层寒霜,一只手覆在池壁上方,五个印痕深深嵌下,一面池壁已是裂痕斑驳,随时准备崩溃倾塌,暗叹一声,“孽缘。”

怀中的人不语,一滴泪落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抬手,珠帘垂落,视线有暂时的缭乱,生肌雪被一股不自然的风带入大殿,一片白茫,纷乱舞动,正在此时,身后凌厉的杀气飞快逼近,几串帘子哗啦啦坠地,黑袍之影踏珠掠进,不过是瞬息之间,沧问剑的寒光已近肺腑。

然而,蛇影魅只是身形微动,便躲过这致命一杀,在剑尖随向偏折的瞬间,修指轻而易举地钳住剑刃,淡笑,“龙三太子好会扰人兴致,可惜,你再修炼几十万年也不是本尊的对手。”

一身冷冻的青年男子抬起眼皮,定定地望向一脸刹然的仙子,玄发凌乱,眉毛上蒙了一层白霜,一只手被池壁碎片割伤,正沥沥地向下滴血,生肌雪纷纷落下,却被散发的寒气阻隔在一丈之外,仿佛已忘记宝剑正被蛇影魅牢牢控制,他缓而坚决地吐出一句话,“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许你以那样的方式气我。”

心肺一阵揪扯,冷真抬手捂住胸口,浅咳了起来,南泽,你那么自私,从来只顾自己,你次次拒绝我时,可不见得有什么愧疚,如今你醒悟了,倒是不管我的处境不厌其烦地纠缠,你从来只为你的感受活着,咎由自取,怨得了谁?

点点鲜血洒在地板上,南泽眸中的僵凝有了些许松动,正要上前去,蛇影魅指尖未动,气劲将他震出门外,手掌平伸,一层白光进入三太子体内,瞬间,腹部和胸口上绷带下的伤口飞快愈合,骨血蔓生,隐约的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加惊异的是,他消瘦下去的身躯和脸颊开始神丰俊逸起来,为了结幻境耗尽的半数仙力也充盈在五脏六腑之间,飞快汇沉入丹田之处,疑惑地看向蛇影魅,求证他此举的缘由,为了冷真么?

一定是的,心中一阵不舒服,但又不好让人家收回去,况且,这等人神共愤的大便宜,不占白不占,辰沐海需要一个完好的,仙法高强的太子,他也要以能够保护她的姿态站到她身边,就如十年前,她遇到危难,他定会出现,为她劈荆斩棘。

冷真被疏华输入真气,心肺的痛缓了些,也奇怪他为何会这样做。

然而,一贯玩世不恭的蛇影魅此刻却肃然,“倘若不是看在你是唯一能够医好冷真心肺的人,本尊真会让你魂飞魄散,记住,你要爱惜她,首先得爱惜自己,放心好了,本尊不似你那么卑鄙,冷真仙子也一向专情,呵,六万岁的小辈!”

专情,专的是楚赤暝么?南泽嘴角扯了扯,正要说什么,蛇影魅冷冷一笑,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不给他机会,?曲指一弹,“去!”

南泽愤怒地发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还来不及看冷真一眼,场景一换,已是辰沐海的引痕殿。

该死!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说不出的懊恼,为了抄近路,专程经九重天赶赴夙丘域,通关文牒就积了一袖,他容易么?却不料,就这样被那只蛇影魅不费吹灰之力地送回来了。

大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南泽整整衣袍,收起一脸不快,却听济臣将来人拦住,“赤滩大将,三太子伤病在身,正在房中休憩,请勿打扰。”

两个时辰之前,太子去意已决,只说要办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并隐有拼命之态,他只好惶惶让开,不料这下有人找了上来,倘若露馅,龙王定会重惩,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撒谎。

“有何要事?”一个声音似风过竹箫,箜篌玉鸣,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响起,济臣感到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在何处,转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太子,您,您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南泽淡淡道,“本殿已无大恙,留你在此显得大才小用,平凡琐事青州可以料理,你没有要紧事不要再来了。”

济臣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声音压抑着欣然,“伺候太子是微臣的职责,恭喜太子龙体康安。”

南泽摆摆手,他退了下去。

赤滩大将也是讶然不解,却一脸肃然,并不多问,答道,“归太子管辖的东海水源处,塞漏有松动的迹象,龙王下令不准叨扰太子,可末将认为,还是有必要征询一下太子的意见。”

南泽明白心腹之将的用意,大哥遨非虽是个屡教不改的花花公子活纨绔,却也有称王让万族景仰的野心,父亲不重长子只看才能,将作为第二子的他立为王储,大哥早就心怀怨恨,伺机打压,这颓废的十年没少偷偷进言废除他的太子位,熟料在父王心中,四弟才是备选,算盘终于落空,自然心有不甘。

倘若大哥知道东海出了异样,或者指责他管辖不力,或者暗中破坏,幸好他已经恢复了一身仙力,处理好手中事务应该完全没有问题。

沉吟几秒,平静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赤滩大将低声道,“约莫一个月以前,”蛇影魅施破空咒誓时,受震荡所致,末将念着龙三太子卧病在榻,这桩事一直压着,并未上报,本是想待三太子伤病好了以后再说,可再瞒下去指不定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也幸亏,太子在这个时候痊愈,末将甚感欣慰。”

南泽颔首,注视着东海方向,“好,现在就出发。”

赤滩一怔,劝道,“现在是深夜,不如明日前往,末将只是趁夜禀告太子,并非要打搅太子休憩。”

南泽缓缓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危难向来不等时候,不管白天还是夜晚。”

“是,太子英明。”赤滩虽然嘴上表达敬佩,心中却后悔自讨苦吃,一个好觉又没有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辰沐海东北部毗邻橙色之海苍丹,正东部通过一条狭长弯曲的海峡与冰焰海相连,而瑾莱仙山正在苍丹海之北,隐约感到像是去往那个残留着她气息的地方,南泽神色不免惆怅。

赶到水军驻地,各座兵殿笼罩在一片浅白的灯光中,朦胧中酣意氤氲,偶尔有一列巡逻的虾兵走过,气氛也跟着紧一紧,大概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十位督察将宫殿和其他设施修缮改进了不少,兵治也井井有条,看来,他颓丧之后,将士们没少操心,为了辰沐海的安危,为了曾经的承诺。

“倘若龙三太子出了意外,末将将用尽生命守护东海。”

十位督察,右手覆胸,铿锵之声犹在耳畔。

只是,他又如何做了?他们,又是将他的颓废看作是意外么?

注视着这片十年不曾来过的管辖海域,一阵愧疚泛起,曾经,他一出现在这里,万将伏拜,神情敬仰,坚毅决绝,铿锵立誓,永追不悔,然而,为了那个死去的女子,他却轻而易举地将一切抛诸脑后,再也不管不顾。

南泽,你太自私,太自私了呵!

整片辰沐海的枢纽——水源处在大营后方五百米外,体积犹如宫殿般庞硕的青龙从九重天的广幽池投影处伸出,高高扬起,将水源不断地输送到东海,龙颈处则嵌入一块减缓水势和减少水量的蟠龙塞漏,禁锢以僵束术,符光闪烁,流出的水段被染成金晖色,绚丽无比。

然而,此刻塞漏上的法光却有了衰颓的迹象,塞漏口扩张,水源大股大股地涌流出来,虽然辰沐海面积广袤,岸畔却也上涨了不下十厘米,许多非海族类栖息的滩涂和低地开始陷入灭亡的危险境地。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红尘朱砂

“生气了?”蛇影魅不免失笑,强调,“我只不过顺应了你内心的需求而已。”垂睫扫一眼身上,“况且你以为捆仙绳,能困得住我?我可不是什么神仙。”

冷真皱眉,在榻上翻了个身,神色是藏不住的愠恼,本打算将这只蛇影魅捆住,免得他一时失了控,自己能安心睡一个好觉,不料他一直喋喋不休,还将捆仙绳贬得一无是处,这可是订亲时母君送与她的,珍贵得不得了,就算观音菩萨被拴住,也要费力地挣扎两下。

但蛇影魅挣脱,定然轻而易举,他即使只手覆天也没有问题,何况只是一条捆仙绳。

一个枕头砸向椅子上的他,“闭嘴,回你的房间去。”

“怎么回?”疏华以为她睡迷糊了,绕有兴致地反问,枕头在快要碰到那张俊颜的瞬间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道弹回榻上,正正盖在她的脸上。

“你不会瞬移么?哎呀,吵死了,存心不让人睡觉。”冷真拿起枕头,怒气冲天地下床,微微倾身,横指堵住他的唇瓣,“叫你说话,叫你吵我。”

蛇影魅无法发声,一双碧眸却烁着星辰流光,盈盈地看她,夹杂着某种难以说清道明的东西,冷真对上那样的目光,只感到一阵心慌,正要将手移开,疏华温舌一卷,将中指裹入口中,闭目,长睫垂下,轻柔地吮吸。

“哎你……好个下流胚子。”冷真匆匆抽手,却发现身体已无法动弹,热源不断从指尖传向全身,似要撩拨那根敏感的神经,蛇影魅辗转反复,舌尖在指头各个部位缓缓移过,推抵舔触,一片濡湿滚烫,喉咙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被捆缚的身躯似燃烧起不熄的烈火,轻轻颤抖,又似死死压抑住某种渴求。

“不要这样,我是楚赤暝的人……你们,为何一个个这样?”她愤怒,哀求,倍感屈辱,他却听若未闻,指头逐渐酥麻,被火焰之海包围,几乎要融化,要蒸发,蛇影魅的脸上泛起红潮,银发散垂,遮了一半面颜,眉心竟浮现一颗朱砂红痔来,妖冶逼人,宛若血滴。

那是堕入万丈红尘的标志。

倘若妖魔鬼魅之物爱上仙人或凡人,便会生出这样的记号,至死不会消失。

冷真惊诧地盯着他的额头下方,不,不是的,他不过是中了绝殁雄黄之毒,举止有些失常罢了,为何……她不愿再负担,再也不要再背负,四分五裂的心肺撕扯起来,抑制不住的咳嗽在空荡荡的寝房中响起,蓝衣仙子的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一股春风和畅般的内息顺着麻木的手指渡入她体内,咳嗽止住,她已疲倦至极,内心斑驳,如同一座随时崩塌的雕塑,那双眼仍闭着,睫毛颤动,捆仙绳发出欲断裂的窸窣声,朱砂红痔愈发地耀眼夺目,熠熠生辉,那一处,早已蓬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然而,他拼命,竭力克制着,为了不让她恨他,她的命缘人,她曾深爱过的人,强占了她一次,她都那般恨,何况是他,命运中一个无缘无故的人,还有什么资格?

“疏……华……”见着捆仙绳就要断裂,冷真战战兢兢地唤他,丧失感觉的手指忽地吃痛,牙齿嵌入骨内,来不及惨叫,蛇影魅睁开双眸,却是一派赤红,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焚为灰烬,白光乍现,捆仙绳断作无数截,向八方飞去,墙壁被抽出数道深缝,劲道十足的气浪随之袭来,将她猝不及防地排向门外。

完了,完了!她惊恐地,捂住胸前的衣襟向后退去,然而,蛇影魅却是看也不看她,身体若无物般穿过墙壁,眨眼间到了另一间房中,飞踏入一片寒冷刺骨的冰水中。

冷真松了一口气,伸出右手中指,只见通红得无比显眼,上面还残留着他透明的濡液,忽然想到眉心那一点朱砂,心情一时复杂无比。

南泽潜入龙颈处,双手结一个千孔迦印,沿壁拓在塞漏位置上,将扩张了的实孔依着规格收拢,双掌似蕴了千钧力道,仙息源源不断地涌出,白光照彻五百米范围之内的海域,孔洞的形状在控制下逐渐起了变化,然而,广幽池的水来势汹汹,造成不小的冲击,一刻钟过去,尽管有赤滩大将助力,也才修正一个排水孔。

“末将拜见龙三太子!”异口同声,铿锵掷地,含着兴奋,安慰,可窥见一番赤诚之心,十员东海督察齐齐跪拜,黯淡了十年的目光重新燃起火焰。

雪仙冰漩逝去,龙三太子虽然没了笑容,却也仍然十天半个月来到管辖海域,与他们同饮,同歌,那是多么激情热血的岁月!然而,冷真仙子离开,太子再也承受不住打击,一蹶不振十年,他们不止一次赶赴龙宫相劝,却终究无济于事,叹气而归。

谁也不会料到,曾经的三太子回来了,比以前更加内敛,深沉,消失的王者气概隐隐散发出来,黑袍中似藏了万里海域,亿条江河,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由于破空咒誓禁术,蟠龙塞漏出现了问题,但为了维持根基,龙宫的重地、机关,要塞一般只有龙血之子才能启动,其余海族仅仅起到辅助作用,十人本打算禀报龙宫,但领将赤滩力排众议压压,承诺若是请不来三太子,便将这个棘手问题交予其他龙血之子。

十人本不抱希望,但三太子果真来了,且恢复了令人一眼即生敬仰的仪容,原来,他们的忠诚托付,一直没有错。

“都来了?”南泽扫一眼跪着的十人,语气很淡,却自然地携了一股不容悖逆的霸气,“还跪着做什么,塞漏的事不解决了?”

“是!”十位督察胸中豪情万丈,飞掠而起,除了非龙血一脉,十人法力皆不容小觑,辰沐海十员将级高手,十东海督察中就有其五,甫一加入拯救塞漏的队伍中,那正在催合的水孔便一下子收紧到对应规格的大小。

一直忙到次日中午十分,才将蟠龙塞漏重新调整好,南泽加固封印,且以五十孔回溯海水,循环对流,辰沐海面缓缓降了下来。

仙鬟备好了隆重的盛宴,危情解除,十一人随在龙三太子身边,疲倦却是个个好兴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局面,翁施督察举杯相敬,像当年一样直言不讳,“末将虽守在东海,却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据闻冷真仙子虽早逝,运气却不差,依然投到了珞瑶女仙君的腹中,啧啧,怀胎十年才生了下来,太子既然对仙子有执念,是否要将她追来当我们的嫂子。”

顿时引起一阵应和,南泽神色平静,握住杯盏的手却紧了紧,一仰首将半杯琼浆喝下,“待剿灭蛇影魅之后,她就是诸位的嫂子。”眸中,狠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天庭,西天,以及各域仙人忙着聚集重力,以及商讨对付蛇影魅之策,暂时没有人关心篡改姻缘簿之事,只是蛇影魅迟早会被歼灭,昨日到夙丘域,只一眼,便确定了这个结果,事后,那只赤狐也该受到收拾了吧!

楚赤暝呵,你逃过施展禁术的惩罚,但这一关,本殿倒是要看看,你如何渡过。

听到蛇影魅三个字,大家的脸上都不由得浮起一丝惧色,但很快又掩了个干净,尧弦督察将气氛往较轻松方向引,“可是两日前羽漱仙山楚赤暝上瑾莱提亲,且珞瑶与央胤都允了,这……太子又待如何?”

南泽胸口一疼,冷冷道,“敢抢本殿的人,定然不会落到好下场,这个亲不但结不了,冷真,也注定要嫁入辰沐海。”

大家钦佩地向太子行注目礼,这是他们的太子,短暂的颓唐之后,又恢复了历来的霸气,傲然,自信,他是天生的一海之王,又怎会令人失望?

“好!”一声声干脆的赞颂,酒杯碰在一起,仿若当年。

只是,谁又知眉眼冷峻的太子,那郁积难释的悲,屈辱,不甘,是的,楚赤暝,你终究葬送在命劫中,而不是我的手里,我不甘,不甘啊!你掠夺我的女人,她的身体,她的心,尽属于你,却是硬被命运分开,而非她自愿,不甘啊!

是否说明,他得到,也是输了?一念至此,龙三太子手一颤,几滴酒水洒在银色护手上,仿佛他沮丧的心绪。

“龙四子心情好像不太好。”

“是呀。外出一趟后,不知道遇到了什么,脸一直黑着,垮着,就连跟他关系最好的七龙子涟司也不好得去找他。”

“听说前日龙四子去寻镜倾仙子,是否说了些不讨好的话,受到打击了?”

两名金鱼化作的仙鬟窃窃私语,匆匆从龙四子宫殿走过。

南阶喝得烂醉如泥,大殿中央滚了好几个空坛子。

事情其实很简单,说了“我要你”三个字后,他竟鬼使神差地吻上了镜倾,还伸手去解人家的腰带,扒人家的胸衣,镜倾又羞又恼,几巴掌将他扇醒,冷言责他是登徒子,对他极为失望,端卿大殿的镜门将他隔在屋外,冷清伶仃地徘徊了两个时辰,他才狼狈地回了辰沐海。

麟晟昨日来过一次,说的都是些“无缘莫求”,“另觅佳人”,“男儿要放得开,莫要学你三哥”之类的话,然而,他又如何听得下去?

他终于懂了三哥,三哥面临的却是逝去,比他要严重许多。

银光一闪,一个小家伙探头探脑地在门边溜达,正要准备离开,南阶醉眼一抬,精光闪烁,将它吸到跟前,拎起,“又要将我的情况报告七弟了是不?”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后一日

银铠“呜呜”地乱叫,乌黑的眼眸水波盈盈,不断扭动着身体挣扎,铠甲几乎要掉下两片来,坏涟司,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还不来救我!哇,这里面酒气熏天,它再待下去就醉了。

南阶往一支小杯中倒入酒水,递到银铠面前,懒衰衰道,“唔,喝下去本龙子就放过你。”

不喝,不喝,银铠拼命仰起嘴,南阶朗眉一挑,将杯盏举高,手指一扣,杯身倾斜,尖嘴不偏不倚地没入酒中,“咕噜咕……”鼻孔呼出几个气泡,“咳咳咳……”酒水进入喉咙和鼻腔,呛到了,一阵难受,呜呜,呜呜呜……死南阶,不会怜香惜玉,涟司,你再不来,凯凯以后不嫁你了。

“四哥,你……”闯入大殿的涟司看到那样的情景,又是震惊又是心疼,冲上去将银铠抢到怀中,哑着音斥责,“四哥,你太过分了,银铠溺死了可怎么办?”

“哈哈哈哈……”南阶靠在椅背上,大笑起来,全无昔日的仪态,随手将一个酒壶摔在地上,碎片飞溅,流水倾洒,原本浓郁的酒气又氲了一层,龙四子仰头看着殿顶,又是叹息又是悲愤,“呵,命缘人,命缘人啊!”

涟司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只顾掏出绢帕为银铠擦拭尖嘴,南阶像是恢复了正常,平静地看着他,“七弟,你该去月姻殿问问,银铠是否是你的命缘人,倘若不是,便将它放生好了。”

涟司抱紧银铠,坚决地回,“才不,银铠是我的,就一直是我的。”

银铠也伸出舌头舔他的脸,眸光深深,再过一万年,银铠就能化人了噢,就可以光明正大跟涟司在一起了呢!不满地瞪一眼龙四子,哼,胡言乱语,自己失意还见不得别人好。

南阶沉吟,“或许,年少相遇,也是为了今后的缘定终生。”心境忽地洞开,一切了然于胸,“不过是短短的邂逅,又非命中人,我又何必执着,我若执著,今后只会伤了真正的命缘人。”

涟司和银铠都惊诧地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龙四子,却见他神情果真是拔云见日,恢复了原先的明朗大气,宛若一碧万里的晴空,太不可思议了,谁能一下子接受得了一个发疯失常的人忽然变正常呢?

南阶视线扫过遍地空酒罐,只觉恍惚,像是已经作古的过去,不禁摇头失笑,然而,镜倾仙子,为你醉一场,我心甘情愿。

只是,我得作出明智的选择。

“来人,将大殿收拾一下。”挥手,干脆利落地下令,两名仙鬟,两员侍僮匆匆进殿,有条不紊地开始打理。

涟司和银铠仍是没有回过神来,直愣愣地盯着龙四子,银铠眼中尚存一丝恐惧,往小龙子的胳肢窝内缩了缩,会不会,一下子乌云拢聚,淅淅沥沥下起大雨来?

南阶对上四束充满茫然的目光,曲指一弹,一缕可以使人短暂半瞎的白芒缓慢却凌厉地射向小鹿般清澈的右眼,涟司一生惊呼,侧身闪开,“四哥你好毒,就连亲手足也不放过。”

银铠惊魂未定,微微颤抖,第一次见楚楚大气的龙四子使这样的阴招,还真是吃不消啊!

“最后一天了。”

依旧是漫天落雪,千顷碧湖盛开,蛇影魅一袭貂毛大氅,伫立桥头,遥望没有尽头的雪域和碧湖,幽幽一叹。

他从昨夜一直泡到今日中午,竟连一池冰水也升了不下十度的温,而后换上衣物,却又是一副闲情逸致,品位高雅的形容,冷真不由得想笑,但听到这句话心沉了沉,“是啊!最后一天了。”

疏华,最后一天了,你是否知道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真相?

蛇影魅见她似有心事,淡淡地笑着,张臂将她拥入怀中,手指一挑,腰带松解,上衣滑开,滚热的胸膛贴着,衣襟裹着那诱人的温香软玉,?冷真没有挣扎,心口微疼,这样的温暖,就要从此消失了么?就要变成一片冰冷了么?

“你怕我死?”蛇影魅低头看她,窥到她内心不曾消失的想法,“你,舍不得我?”

冷真不语,睫毛轻颤。

疏华手抚过她的发,语气遗憾,“可惜了,我无法医好你的心肺,但你要相信一个人可以做到,其实并不难,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命缘人。”

冷真知他指的是谁,淡漠地应,“带着一颗破损的心嫁给楚赤暝,我愿,他愿,羽漱仙山也不会有所芥蒂。”

蛇影魅不再多言,那么,就让命运来告诉她好了,倘若尚未遇到,谁又会相信所谓的的因果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到时候,又怎会教人明了?只是那时,冷真,你可后悔你最初的选择?

夕阳为雪域镀上了一层金晖,遍地是亮灿灿的细碎金子,第三个夜晚将至,生肌雪仍无声无息地飘落,以后的漫漫仙界,再不会有这样的日子,无关爱情,无关友情,却是说不出的温馨美好。

蛇影魅摊开手掌,光滑白皙,并无一缕脉络,垂目注视,“我十分清楚你的未来,然而,你的未来每一程并没有我的身影。”有些黯然地,手指合拢,“我就在想,明日,是否就是我终结之期,可你知道,如来实力并不如我。”

他的怀抱下意识地紧了紧,“或是,明日有什么变故,将我们阻隔在不同的时空,你要知道,倘若我能存活下去,虽然不会阻挠你的感情,但也不会从此不闻不问。”

愧疚,以及不舍充溢于胸,可是,倘若让她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这样做,盛衰自然,规律天成,倘若抵不住灾难,那也是仙界无能,为何要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

他眉心的那颗红尘朱砂痣啊!越是妖冶,越证明她手段的不堪,肮脏,从他为了救她甘愿进入乾坤袋,临别一吻,她便猜到他对她的心思,只是,也没有昨夜他吻含她的手指时,彻底堕入红尘的那一刹那令人惊心,只是,疏华,为何你是一只三界共诛的蛇影魅?

唯一能容下他的人,却是摧毁他的罪魁祸首。

怀中的人在轻轻颤抖,却是一言不发,蛇影魅叹息一声,手指缭绕起一圈白光,一株银色与鹅黄交错的兰草从光中探出,沁人心脾的淡香氤氲着散开,轻嗅一下,碧眼竟泛起一抹红尘痴绝来,冷真闻到香味,好奇地抬头,正对上那般的目光,一时怔住,刹那间万念尽焚,无声化作灰烬。

那一点眉心朱砂,更加妖冶逼人,仿佛是至爱之人心尖上的一滴血。

蛇影魅嘴角勾起,“你不是说,喝了你的血以后,便带我去嗅兰草的香味么,不必了,看,我从远处召开一株,果然是人间至雅的气息。”

他将兰草放到她鼻尖处,冷真对这习以为常的植物气味并无多大兴趣,深吸一口,莞尔一笑,“唔,你可真会挑,竟将丹草仙极为重视的琉晖错盗来了。”提到那吝啬小气的丹草仙,她心中一阵幸灾乐祸。

“是么。”疏华笑道,“我只不过凭了感觉,幸亏不是……”他停住,手指挑起她的几缕乌发,低头轻嗅,吐字含糊不清,“可这才是我最喜欢的香味。”

冷真身子有些僵,却没有阻止他,或许,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只要不触犯到底线,他要如何也是可以的……一种雷劈的感觉直贯大脑而过——她怎么能这样认为,她是楚赤暝的未婚妻,应该对他彻底忠诚,不该生出其它念头。

蛇影魅顺着乌发,一路嗅吻着,离她的颈越来越近,指间的兰花猝然落地,心一慌,正要离开将她煨得暖烘烘的胸膛,那温热的唇已落在她的侧颈上,静默,一动不动,仿佛一种庄严的表达。

这样的情景缱绻似交颈鸳鸯:他的大氅衣襟敞开,裹住她一半的身躯,她的头枕在他的胸膛上,而他的唇,则在玉白的颈上停留不移。

“疏华。”冷真轻唤,这样的氛围暧昧得过分,超出了知交的承受范围,而她也只能将他列为知交,不然,不然又如何?只是他眉心的那一点朱砂痣让她的心一直微微疼着,是因为抱憾他从高渺无欲的蛇影魅坠入令人痛苦的万丈红尘么?是因为对利用他情感的愧疚么?还是其它,她说不清楚,也不愿去苦求答案。

赤暝,有赤暝够了!夫复何求,她虽是蓝色紫阳花转世,却也不要真的应对紫阳花的花语,不然,恐又是不堪重量的背负。

十几秒过去,蛇影魅方才抬起头,碧眼澄澈,却深不见底,依旧噙一抹笑,依旧雅致淡然,拥着她走向大殿,“你定然饿了,我做饭与你。”

等饭这段时间极为无聊,虽然蛇影魅做菜的姿势,样式,香味特别诱人,但她在一旁磕磕盼盼,顾盼流光地影响也不太好,疏华蓝袖一挥,一面瀑镜悬在墙壁上,一抹火红跃入眼帘。

“欣赏你的夫君去。”对于她不断进入膳房以手指作筷夹食的不良习惯,他的笑隐有挂不住的趋势,将她驱逐到大殿,给她找大概她最喜欢的乐子。

果然,冷真一看到瀑镜中那仙界翩翩佳仙君,眸中一下子洋溢起幸福的神光,立于镜前,不时伸手去碰那镜花水月,疏华垂睫一笑,转身离开,神色却有些僵凝,做不来原先的自然。

楚赤暝从第七扇屏风上移开毫笔,仍是如以前那样,退后一步,仔细看来,然而,他眉头轻蹙着,微蓝的美眸落落寡和,可刚画成的云峰松下禅棋图却是没有任何瑕疵可挑,是在想她么?

冷真又怜又惜,手指抚过他的俊颜,“赤暝,明天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瀑镜中的男子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凌厉的目光朝她的方向扫了过来,冷真吓得踉跄一下,这……这是赤暝吗?原来他也有这么霸气的一面,诧异之后,却是更加的满足。

楚赤暝表情泛起一丝疑惑,服下了避影丸,就算是镜倾也无法通过微观看到他,又会是谁?但也知道对方没有害人之意,也就不去深究。将毫笔搁在笔架上,缓缓踱到紫荆树下,揭壶,倒酒,独饮,说不出的寥落,眉间,是懊恼,是不甘,姻缘簿,命缘人,最痛苦的情罚!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次,可给?!

冷真看得一惊一乍,赤暝怎么了?从未见他有过这副模样,他向来是一副楚楚悠然,天塌也不变的形容,可是,独处时,无她时,竟是连霸气和阴郁也流露了出来。

他一杯杯地饮,道不尽的愁。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无法安慰,无法听他倾诉,然而,他平时掩饰得那么好,明日,依然会以一如既往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吧!

赤暝,你为何而伤,你的伤又源自何处?对付蛇影魅的计策是他出的,她被疏华带走,虽是订亲之日,却也合他的意,他不可能为这件事牵肠挂肚,茶饭不思,其它的……

蛇影魅端着菜盘走了进来,念诀变出一个玉桌,将菜一一摆上,掀起眼皮看她,心下了然,将瀑镜收了,景象一下子消失无踪。

“你……”冷真扭头,一脸愤怒,声音忽然软了下来,“疏华,他怎么了?”

蛇影魅撩起袍子,在桌边坐下,“每个人都有喜怒哀惧,仙子莫不是以为楚仙君历来只有一种表情吧?”

他在厨中半个时辰之久,却不沾丝毫世俗气,依旧是雅致高渺,可望而不可及,然而,于她而言,却是要如何也可以的。

冷真语凝,“可是,我想知道原因。”

疏华却不似以前那样给予提示或解释,淡淡一笑,“时候到时,一切都会明了,仙子无须挂心。”

那颗红尘朱砂泫然欲泣,碧眼却春风萦湖般明澈清煦,冷真怔了怔,才走到桌边坐下,“你的眉心长出了一颗红痔。”他似乎浑然未觉,不然,为何若无其事?

“是阿。”疏华将筷子搁下,对着她眸中的影子,抬手抚向眉心,叹赞道,“这颗痣倒也生得正好。”眼中却意味不明,手掌覆在眉心上,萦绕起一层白光,微颤着移开,看向她的瞳孔,勾唇,摇头,“消不掉。”

没有半分讶然和疑惑,举止从容不迫,原来,他一直知道的,只担心她落下负担,装作无事而已,这本该在她喂他血液时冒出的朱砂,被他克制着,压抑着,终于在昨夜情不自禁,突破他的封锁,出现在眉心上。

从此,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祛除了。

五味杂陈,任是桌上佳肴三界难寻,冷真也没了多大的胃口,低声致歉,“对不起。”

蛇影魅挑眉,“对不起什么?”一眼直抵她心底,笑容玩味,“是你已有了龙三太子和楚仙君,不能再爱上其它人了吗?”

冷真有些愠怒,何苦说出来,教她难堪,然而,原因却不全是如此。

耳边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继而,一向轻渺的语气有些低沉,“无论如何,我也希望要你一次,今夜,我在房间等你。你来,算是圆了我的一生;你不来,也是理所应当,你无需愧疚,我也不会有怨。”

冷真瞠目结舌,他在说什么,想要她一次,天,?他竟亲口提出,然而,这怎么可以?

那双碧眸,幽潭深深,仿佛盛了万年至甘至醇的琼浆玉液,浓得化不开,他捋袖,执杯,一饮而尽,又自顾自地斟上,多少疼,多少不舍,你可懂,可懂?

明日过后,还能否看到蓝色紫阳花般明媚却冷清的笑颜?

胸口的伤一扯一扯,她注视着他,忘了回答,脸颊不烫,心中不羞,因为无关欲,无关风流,无关宣泄,他爱她,为她堕入万丈红尘,所以想得到她一次,求个圆满,了个夙愿,留个漫漫光阴中,曾经存在的印证。

蛇影魅微抿的唇扬起,目中碧光盈盈,说不出的雅致妖娆,“我若强占仙子,不过是动动指头的事,但,我要的是一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心未必甘,情未必愿,她选了一人,心底留了一人,已是疲倦不堪,本不该有其他念头,可是,生命中,即便你爱一个人爱得刻骨铭心,可以为他去死,可以为他一生独身,当有足够的理由,也难保不会对其他人动心,然而,原来的那份爱,却不会减少半分。

她对疏华,似乎知交之外,隐约多了一些东西,是心动么?……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碗中多了几个菜样,融入口中,并无太多滋味,那双脉脉含情的眼却一直注视她,扰得她的心一阵阵酥痒。

时间流逝得分外的慢,又分外地快。

晚膳方休,夜幕至,疏华蓝袖一挥,一桌残羹冷炙消失了个干净,淡淡留下一句,“我去洗澡。”挑开帘子,踏入房间,只剩下她一个傻坐着。

没有给她太大的压力,仿佛果真是,她去与不去都无所谓,然而,那快速移开的眸子,却闪过一抹夹杂着深与痛的期许,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脸一烫,低下了头。

在落雪中站了一个多时辰,清寒中,一种东西在浅滋暗长,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襟,回首去,琉璃窗前,一袭白衣仿佛笼了一层朦胧圣洁的月华,正临窗而立,默默注视她,红尘朱砂,碧眸,银发,雅致的五官,绝世妖魔画,三界难寻。

可是,她的心中,真正的位置,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犹豫了许久,她垂着睫,走向香室。

中心的池子氤氲着温气,香花浅浅地铺了一层,一吸满脑溢香,白光一闪,呼吸已近在耳畔,腰间一紧,温热的唇印上了娇艳欲滴的花瓣,微张,含住,仿佛要啜去所有的甜美甘露。

冷真推拒着他的胸膛,声音含糊不清,“疏华,我是来……”

然而,他并未给她辩解的机会,修长的手指有些凌乱地抚过软柔的身体各处,吻撬开了贝齿,掠夺了玉舌,濡湿了皓月般清丽的容颜,于颈上流连不止,终于在愈加粗浓的呼吸向下索去。

冷真拼命仰着下巴,在他怀中挣扎,在他的吻转移的瞬间,深呼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委屈,一丝不忍,“疏华,我是来……致歉的,对不起……”

他的动作一下子止住,碧眸半迷乱半清明地垂视她,手依旧禁锢着她的后背,许久,倏而一笑,说不出的遗憾与感伤,“我以为你,愿意给我。”

他的身体,在逐渐冷却下去,仿佛有肉无血之时的冰冷。

冷真不太敢面对那样的目光,咬了咬唇,移开视线,“龙三太子,楚仙君,我不知道究竟对不住谁,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那一份感情,不再多生纠葛和念想,疏华,你无须用这样的方式,无论你如何了,我都会记得你,为你祈福。”

他的手缓缓松开,唇角的笑雅致妖娆,似含了灼灼之温,似蕴了清冷之愁,眉心那一颗红尘朱砂痣仿若烈焰静燃,无声无息,却永远不会熄灭。

“好,依你就是。”

冷真苏醒已是大亮,空气冷寂得有些可怕,仿佛琉璃殿中只有她一个人,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匆匆穿了鞋,奔向隔壁房间,却发现到一股肃杀之气不知何时侵入大殿,澡池中的香花被无形地拔来拔去,花瓣不断枯残,她一惊,匆匆穿好,环顾四周,“疏华,疏华。”

不要,不要!他可以躲的,完全可以。

没有人应她,蓝色琉璃殿一片死寂。

喊着他的名字跑出去,脚刚迈出门口,便怔住了。

该来的,终于到来!

四野六合,漫天,遍地,到处是同仇敌忾的仙人,如来,座下十大弟子,十大尊者,十八罗汉,东华清君,南极仙翁,北冥灵真,玉帝,天宫重将,上古神祁,法力高深无比的都来了,其余的也不容小觑,汇聚起来不知会产生多大的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一朵宽大的玉莲。

而那玉莲上,蓝衣银发的蛇影魅慵懒地侧卧着,手指把玩着两颗赤血珠,掀起眼皮看向浑体金光的佛祖,淡淡道,“就算将我杀了,在场的神仙,也会有十之七八葬于我手,如来老头,你如此费尽心思地要毁了我,下场可要考虑清楚了。”

大家心不由得一紧,纷纷将自己划入了必死的那一类,只是,没有任何人退缩。

“阿弥陀佛!”如来双掌合十,声如洪钟,带着神奇的安抚力量,让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定了定。

“孽障。”如来目烁神光,怒斥,“倘若束手就擒,本尊承诺让你进入畜牲道,潜心向善十世,再进入人道,做一个魂魄干净的凡人,永享福分,倘若执迷不悟,屠戮无辜,将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万世不得超生,六界再无蛇影魅。”

“哈哈哈……”玉莲上的魔尊轻笑出声,缥缈却极有穿透力,送达每一个仙人的耳中,“本尊若束手就擒,伪佛,你就可以少费些力气让本尊灰飞烟灭了吧?又何来的转世?况且本尊会留仙史官一命,让他将今日万仙围剿一魔的窝囊事记下来,让后人看看,他们的祖先究竟有什么了不起。”

与其他仙人的关注点不一样,龙太子与赤狐君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蛇影魅眉心上的朱砂红尘痣,忽暗忽明,复杂莫测,俊脸苍白似雪,这只蛇影魅果然真的爱上冷真了,他是否对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血溅夙丘域

看到从殿中跑出来的女子,两人心一提,从头到脚,不余一处地扫了个彻底,见她玉肌如常,看上去并无不适,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真儿。”一抹红影从群仙中掠出,将她揽起,落在一朵白云上,而一袭黑袍动了动,终究是晚了一步,又立即收势,目含厉光,射向一脸得意的赤狐君。

冷真依偎在那熟悉的胸膛上,看着玉莲上与佛祖讨价还价的蛇影魅,“怎么,都要杀了他么?”

“嗯?”楚赤暝低头,语气有些探寻的意味,“也许跟他在一段时间,你有些不舍,不过,魔毕竟是要除的,他将野心藏于无形,或许你以为他无害,但他下手屠戮仙人时,你未曾见多狠厉。”

为什么他的声音那么低沉伤感,冷真匆匆抬首,“赤暝,我不是……”

“我明白。”他打断她,“你是我的人。”

冷真轻轻颤抖了一下,环紧他的腰,昨夜一丝念动,已是罪孽,赤暝,欠你的,对不住你的,让我用一生的追随来还好了,听说楚珞山上,有一种唤作“薰玫”的香草,服下了,便会一生执着于一人,再不会起其他心思,再不会对过往耿耿于怀,那么,待今日的事结束后,她便为他服下一株罢!

他是她唯一愿意爱的人,唯一甘心相许的人。

龙三太子握紧沧问剑,眸中暗流汹涌,快了,楚赤暝,你与她之间,快要结束了,若你受的情罚中,有本殿赐予的一份,那么更好,本殿定会好好执行。

气氛越来越僵凝,如来与蛇影魅谈了一刻钟,依然寻不到任何可妥协和回旋的余地,一向是如来郑重地提出条件,蛇影魅懒懒回绝,咬定了即便他死,也要拉上万仙人殉葬的信念,偶尔,碧色眸光扫过,似已将在场的所有人看作一具具死尸。

“善哉善哉!”如来叹息,“孽障,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一问,才是关键之处,佛陀心明如镜,又怎会不知蛇影魅要的是什么,然而,他要他亲口说出,激起众怒,让每个仙人撇开条件的可能性,竭尽全力地剿杀,他也就可以不用背负“罔顾仙家性命”的罪过。

蛇影魅眉梢一挑,将肉疙瘩的想法尽收眼底,“那么,你说本尊要什么,猜对了并慎重考虑,那么多条性命就有了活路。”

要的,是在佛祖,玉帝之上设立帝广神尊,统领六界,成为六界之王,他有这个实力,就有这样的胆识。

这只蛇影魅,果然不好对付,如来一时语噎,却作出一副高深冥思的形容,“孽障,我佛性灵本洁,如何猜得透你这污浊混沌的魂魄?”

蛇影魅淡淡道,“那么,动手吧!如来,你赐予本尊的绝殁雄黄毒,本尊时刻念着还你呢!”

如来狭长的双目精光凛冽,“忒,孽障,本座已给你机会,你却冥顽不化,休怪本座手下不留情。”

“哈哈……”蛇影魅轻渺地笑出来,仿佛一柄薄刃弯刀,将人的五脏六腑割得鲜血淋淋,手一伸,口微张,一团萦绕着黑气的金光吐到掌心,气氛陡然紧张,仿佛绷久了的弦终于要应声而断,诸位仙家神情更加肃然严峻,手中的法宝光芒四耀,蓄势待发。

“破。”迦印从佛座上飞出,直逼玉莲上的绝代风姿,却是如来先动的手,与此同时,疏华手中的绝殁雄黄毒携带万亿钧的力道,朝佛陀袭去,所经之处,仙人还来不及施力防御,纷纷被震飞,吐出的鲜血洒了半空。

大片大片的生肌雪被染红,落到地上铺成触目惊心的红毯,又随即被覆盖遮掩,“轰!”毒气与迦印相撞,澎湃的气浪向八方涌去,各式各样的法宝大盛光华,诸仙家迎着余势,丝毫不惧地斩向蛇影魅。

最激烈的仙魔大战,终于爆发。

蛇影魅踏莲而起,体外围罩一圈固若金汤的屏障,潮水般涌来的仙人近不得分毫,只能全力攻打屏护,身形掠进,修长的手指圈掌开合,催引毒气穿过迦印,向佛陀逼去。

“真儿,回羽漱等我。”

柔声未落,那双拥住她的手猛地松开,红衣如惊鸿游龙,赤薇剑舞出万千光华,环伺在蓝衣银发四周,黑袍太子看她一眼,目光复杂,沧问剑从仙墟中跃出,握紧,劈向那一方屏障。

金座向一重天退去,迦印随之后移,佛尊以迦印制肘,魔尊以毒气回攻,那团金黑交流的毒雾,已非纯粹的绝殁雄黄,而是掺杂了至烈的蛇毒,一旦附身,法力再高深也会受到重创,方才被毒气震飞的那一波仙人,已躺在雪域上见了阎王。

然而,阎王并没有心思去搭理那些仙家魂魄,此刻正率了阴界大将来剿杀蛇影魅,半空乱象纷呈,空气不断震颤,地上的裂缝贯向八方,云翳飞快窜移,对流相撞,蔚为壮观的景象中,却是不断掉下的仙家遗体。

无数利箭之光,从屏障之内射出,散作漫天雨箭,分刺八方,却奇巧地避开云上沉默观战的仙子,她担忧地看着所有关心的人,赤暝,南泽,父君,母君,以及被围剿的蛇影魅,不希望任何一方出事,然而,这场旷古大战,定然会以一方的死灭为代价。

那仙元尽散的妙郁来了,死守在南泽身边,碍手碍脚,动作不利索,仪容狼狈,严重影响太子发挥,南泽皱着眉,自己本已难以应付蛇影魅霸道无匹的煞气,还得随时拉她一把,十分不痛快。

月孤域的镜倾来了,自然也是与楚赤暝并肩作战,却一脸黯然,满眼嗔怨,楚赤暝一心扑在剿杀上,没有心思顾及她,偶尔向蓝衣仙子看一眼,放下心,继续战,手臂上添了两道伤,鲜血渗入红衣,染了一片湿痕。

然而,无论诸仙如何努力,布阵,分攻,合围,凝元,一直到天黑也未攻破屏障,剿魔仿佛只是如来与蛇影魅之间的战争,仙家逐渐明白,蛇影魅欲将如来,座下十大弟子和尊者,三清,六御,五方五老法力高深的仙尊除去,剩下的则作为供奉他的根基,便改变战术,围聚在重仙周身外,且护且助,发起新一轮进攻。

虽是夜晚,夜色却被不断闪耀的杀光驱逐殆尽,甚至比白天还要透亮,糜糜扰魔神志之音,排山倒海涌来卷去的法力,法宝焕发的凛寒之光,不断舞动的仙剑之芒,交汇在一起,织成一张凌绞空气的巨网,扎根于蛇影魅的屏障上,向八方展开,各守据点,法力源源不断地向中心输送。

而网络又以重仙为主要攻势点,小仙的法力汇入重仙体内,形成一股澎湃的力量,层层推进,不断击在屏障之上。

牺牲了近五千名仙人,终于寻到最有效的方式,蛇影魅虽然魔法深不可测,但长此以往这般耗下去,也会体衰力竭,疏华噙着的笑凝了凝,眉头微微一皱,更强的气势从周身散发而出,“轰!”一声巨响,网链断了无数条,到处见跌下的身影,然而,知道蛇影魅对这样的战略起了忌心,周边的仙人进入空缺处,死死守住,杀网残了又全,鲜血飚溅,断体乱飞,惨烈,触目惊心,百万年难遇。

“孽障。”见更多的仙人丧命,如来一声怒斥,迦印接二连三地逼来,十大弟子和尊者,十八罗汉相继从众仙中飞出,落到如来身后,将力量输入如来体内,迦印光芒大盛,咒术之符频繁打出,疏华冷冷一笑,张臂舞袖,催动乾坤之力,遏住迦印,摧毁符字,加固屏障,薄唇动,决念出,半空响起咀咀的恐怖之声,六界阴戾之魔听到召唤纷纷涌进阵中,一时仙阵大乱。

减轻一半压力,蛇影魅腾出巨网,银发猎猎铺开,那一颗红尘朱砂在夜光中分外显眼,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冷真心一抽,忍不住喊道,“疏华,你快化回意念,回到虚空中去。”

碧色眸子一亮,向上方看去,那个站在云端,一直不曾下手对付他的仙子隐入眼帘,她一脸担忧,语气焦急,被冰冷占据的胸中泛起微妙的温暖,是的,为了她,不能输,一定要活下去。

只不过是瞬息的一瞥,精力重新回到紧张的博弈之中,手心,一条碧蓝的蛇纹逐渐浮凸而起,“去”,一声轻令,掌部翻转,蛇纹飞快延出,变大,穿过迦印,吐出猩红长舌,分出千百条幻影,一齐向佛尊逼去。

此刻,战斗场地已转移到一重天,空旷寥远,渺渺大虚,比夙丘域更喧嚣,更激烈,阴魔在仙人之间乱窜,施毒,噬咬,进攻,网链彻底断裂,然而,除了蛇影魅,这些妖魔并非仙家的敌手,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被逐渐斩杀殆尽。

如来那个方向,只见无数碧蓝色的蛇影不断梭移,被击碎却又凝聚成形,再度发起进攻,反复折腾,原来,蛇影魅虽已是血肉之躯,却依然拥有操控意念之法的能力。

如来目光冰寒,他的金钟罩,铁布衫虽然与蛇影魅周身的屏障不相上下,然而,弟子和尊者开始被蛇影扰得顾此失彼,斗了那么久,蛇影魅却不露半分颓势,形势不容乐观。

但,目光向四周扫去,不由得一喜,是的,邪魔快要消失干净了,一旦两方牵制,蛇影魅就失了六成的把握。

疏华又怎会不懂如来的心思,攻势更加急迫,如来紧咬牙关,倾尽所学,死死抵住,一时形成僵局。

“上去。”一声压抑不住的怒斥响起,南泽一挥衣袖,将什么随手一扔,一个身影向冷真飞来,摇晃两步站住,却见是一脸不甘的妙郁。

冷真将她浑身上下一扫,只见长发散乱,紫衣褴褛不堪,不由得冷冷嘲讽,“没有能力,就不要去丢人现眼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镜倾玉殒

妙郁如炬的目光盯着冷真,唇角僵僵地勾起,“仙界传言,冷真仙子与蛇影魅有一腿,不料竟是真的,诸仙家围剿蛇影魅,只有仙子无动于衷,想是不将仙界的死活放在眼中,倘若蛇影魅赢了,仙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当魔尊夫人了,是吗?”

冷真化出钰歌剑来,低头,指尖在剑身上缓缓移过,寒光凛冽。

妙郁抖了抖,瞄向纷乱中翻飞的黑袍,镇定了许多,“妙郁虽然势单力薄,却也为着苍生大义,秉持正道,奉献上一份微薄之力,不似仙子当随风倒的墙头草,龙三太子这次终归是看透了仙子的面目,以后要有些许的纠葛怕也是难了。”

碧光一闪,钰歌剑毫不犹豫地刺来,妙郁惊叫一声,仓促地躲开,“龙三太子,三太子救我……”然而,无论怎样呼救,南泽始终不掀眼皮看她。

冷真猫玩老鼠,不,是雪狼玩花猫,兴致勃勃直到天亮,直到她累得瘫在云上,才意兴阑珊地换一朵云,天光照彻一切,才发现战局起了巨大的变化。

虽然仙人损失了不少,蛇影魅召来的六界邪魔却也终于被斩杀干净,杀阵仙络重新结起,依旧是以各位神尊仙尊为中心,聚散力,攻屏障,影蛇在西天势力之间反复折腾,摧毁又凝聚,不断来袭,而要彻底将其湮灭,唯有先破蛇影魅真身。

而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局势回到两方牵制,屏障,似乎已有松动的迹象。

疏华及膝的银发散乱飞扬,碧眸沉定,却似压抑着千万丈波澜,眉心那一颗红尘朱砂鲜红欲滴,仿佛情人心尖上的一滴至情之血,一张雅致妖娆的脸却苍白得过分,一招一式,仿佛苍生尽揽,霸道无匹,从容不迫,风姿卓绝。

然而,所有人都要他死,无论蓝衣身影落到何处,万仙迅疾而不紊地移位,网结始终牢牢扎根于屏障,如来与座下更是不竭地将澎湃的杀波阵阵推向,迦印频出,符字乱舞,任是蛇影魅再无敌于六界,也恐怕抵不住气势汹汹的围剿。

冷真的心不由得一紧,屏障上出现了肉眼可辩的裂缝,虽然浮于表层,但只要有一条通到内壁,屏障即将不保,疏华他……

为什么不逃,留得青山在,为什么要死守?虽然到处是牵制,然而,倘若他真要逃,也不是件难事。

“疏华,快走!”她按住扯动的胸口,“你快走。”

蛇影魅消失一昼夜的笑重新泛起,却是说不出的凄情,走很容易,虽然他已是血肉之躯,亦可以化作无形意念,进入施禁术才能引出的虚无中,只是,那样便要永远与她相隔了吧!

原来,事实竟是这样。

为何他如何算,她以后的人生都没有他的身影,原来,要么是永远消失,要么是在剿杀中魂飞魄散,既是如此,他又该如何选择?

蛇影魅古水无波的眸子黑流暗涌,矍亮幽深,衬得眉心上的红尘朱砂熠熠夺目,那么,还是来一个了断罢,赢了,她就是他的,六界也是他的,输了,他从此离开,再无念想,再不寂寞,除了她,终归是所有人都要他死的。

是的,他要她,管它什么命缘人,他有凌驾六界的实力,又何须忌讳什么命定?

深藏在潜意识中的嫉,醋,恨,一向被云淡风轻的姿态掩了,此刻却冲破“命定”的防线,在胸腔中横冲直撞,嘴角一掀,周身澎出更凌厉的气浪,蓝袍猎猎鼓张,长发舔舐在光壁上,双掌加快催引,碧蛇舞出一种绚丽却阴冷至极的乱象,煞阵纠结,如来一惊,莲座退开,险险避开一招。

往纷乱的身影中寻去,那一抹红衣紫发的身影正固守东侧,汇聚地仙,散人等的真气,又不绝地向南极仙翁输送,俊脸冷峻,一向的妖冶被刚毅取代,微蓝的眸子不仅仅是正义,隐隐夹杂着一股别样的仇视。

呵!楚赤暝,你心中恨着本尊呢!可惜你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胆识,冷真被本尊掳走也不敢吭声,不过是一个怯弱的人罢了,如今又滥竽充数,当起英雄了么?

掌心萦绕起一圈光华,对准那个方向排去,途中化作一柄寒光璀璨的光剑,魔咒纹不断窜移,携带足以使人魂飞魄散的劲道,若猛浪飞快推进,赤狐君察觉到异样,杀招已至半丈之内,躲避,根本来不及,甚至来不及去看未来的妻子一眼。

闭上双眸,冷真,别了!

带起的大风呼呼掠过耳畔,隐约夹杂着熟悉的惨呼,似乎有人飞快朝他这边飞来,冷真,别傻,嘴角泛起笑意,此生得你,满足了。

“嘭”一声巨响,他被什么猛地推开,却是没有丝毫痛感,不会是……一惊,睁眼,正看到恰好来到他身边的蓝衣仙子,将他扶住,释然的脸上挂着泪。

那么……

循着气劲的余势看去,那一袭始终不惹尘埃的白衣,竟真的似雪般,化作雪瓣飞散,一头青丝松解开来,似被冷霜侵染,一根根,一缕缕飞快变白,在风中狂舞,皓月般的容颜上没有一滴泪,清冷的眸中却尽是凄楚,哀怨,仿佛永生永世也化不了。

“镜倾!”

楚赤暝心口一疼,追了上去,然而,灵魂消散的速度没有谁能及得上,而她,也不愿接受临死之际他才给予的一份怜惜,衣襟撕裂处,盘根错节的痕迹显露出来,为雪白的肌肤添上了遗憾的美。

那是她培育乌苓参时,留下的印记,是他们之间的缘起。

飞快散去的女子在水泽中变得朦胧,楚赤暝伸出手去,唤着她的名字,心情复杂又难过,他几乎是忘了,围剿一开始,她便陪在他身边,随时为他挡住致命一击,他竟一直未留意到。

“镜倾!”

龙四子发出一声狂啸,匆匆追去,她的发已白了一半,魂魄散了一半,却止不住地继续衰颓下去,他放开,并不证明不爱,只是要等到命缘人出现时,自然而然地化尽执念,只是不愿作无谓的挣扎,从而伤害与自己有关联的人。

他哑着声,浑身颤抖着,只想在最后关头,为她冷寂的一生,被囚禁的一生,作最深情的告别,然而,她灵巧地躲开他,似乎从未看到他的努力,只定定地看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的红衣身影,冷冷地笑,眸中,悲与怨逐渐变成绝望的空洞。

“楚赤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月宫做了什么,你与她之间,所谓的缘,不过是因我而起,我死了,你们之间也快完了,哈哈哈哈……”

声音回荡在八方,所经之处,仿佛漾起了送别的悲歌,那样的凄冷,那般的令人心碎。

楚赤暝一震,竭力迎追,镜倾的身子已散得差不多,乌发悉数白尽,稀薄的嘴唇依旧在开阖,决绝寥落,“楚赤暝,你负我七万年,我要你用一生来偿,我要你一生愧疚,一生痛苦。”

“镜倾。”龙四子再唤,“等等。”

她终究没有等他,只是看他一眼,说不出的意味,“对不起。”

千般情,转念已成空,再无留恋,再无期待。

他化回龙身,一声长啸,终于追上她,围着她只剩下碎片的身子旋转,仿佛冰冷的空气有了一丝暖意,不知是否是她在回应他,不过是短暂两秒,温度骤然一冷,最后一片魂魄消逝无踪。

楚赤暝手微微颤抖着,僵在半空,看着她消失的那一处,心口仍在扯痛。

如果对不起有用的话,他也会对她致歉,可是,他与她,从来不是“对不起”三个字那么简单。

从此,月孤域怕是彻底空了,那个透过瀑镜看向六海千山的白衣身影再也不复存在。

默默地祭奠了许多,挥不去万般愁,回首,蓝衣身影已不在身边。

“真儿。”

楚赤暝一惊,却见她站在远处,似乎在向蛇影魅说着什么,表情似有哀求之意。

求什么,放他和南泽一条生路,或是,要蛇影魅快些逃离。

他不由得凄苦一笑,偏偏爱上的,是蓝色紫阳花命素的女人,造化弄人啊!可是,他不后悔,无论如何,她也只能属于他,即使在她的心中,他并不是唯一。

“难过什么,楚赤暝不是没有死么?”蛇影魅似乎恢复了玩世不恭,朝她挑眉一笑,却是字字从牙缝中挤出,让人听得一阵心寒,“况且,若我对龙三下手,说不定妙郁无论如何也要从云上飞起来去挡,对于爱的男人,你终归是一向来不及的。”

冷真有些释然,心底却沉甸甸的,“来不及”,什么叫做一向来不及,见屏障的裂缝似乎更深了一些,焦急地劝,“疏华,听我的,快。”

蛇影魅的淡笑,“有那么多仙人殉葬,我什么时候死,已经不重要。”碧眼,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和不舍。

虽然在与她谈笑,动作却丝毫不松懈,九重天的仙人纷纷涌来,人间修炼的真人,灵人,地仙,阴界的鬼将,法力高深的冥灵也到一重天助阵,曾经带她漫游千山也不见有几个仙人,关头一紧,却蝼蚁般令人眼花缭乱。

南泽一张俊脸沉黯得紧,好,她总不断给他扣绿帽子,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但又不忍心对她动粗,只好将火气全撒在蛇影魅身上,一次攻击比一次迅猛,但在蛇影魅面前,他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员。

珞瑶撤了一个阵结,落到女儿身边,看着不断落下的仙人遗体,遍空游移的魂魄,忧心道,“真儿,看得出蛇影魅对你有心,你那么担心他的安危,可能心里待他也不同,可是,眼下能尽快结束这场剿杀的,便只有你,你明白母君的意思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终-别殇

冷真睁大眼睛,后退一步,“母君你说什么,不,我不能那样做。”

没有人知dào

,他多孤独,多需yào

温暖,再这样下去,他失败是迟早的事,然而,在那之前,她要多看看他,并劝他收手,她已经成为罪魁祸首,为何又要继xù

对不住他?

“真儿。”珞瑶第一次对女儿如此严肃,厉声训诫,“为了苍生大义,仙界生灵,你不该再顾忌私情,必要时,就算牺牲母君,父君,楚仙君也在所不惜,何况是一个结识不久,危害苍生的妖魔?”

她按住女儿的肩膀,掌部暗中用力,似有将她往纷乱的中心处带的趋势,冷真摇头,不知不觉已泪水涟涟,“母君,我宁愿死,也不要再对付他,他快熬不住了,我看得出,他真的要熬不住了,那么多仙人来对付他,除了我,没有人希望他活下去……”

是啊!他如今是血肉之躯,所有的杀招和劲道都得生生受了,虽然表面并无多大异样,谁又知dào

五脏六腑受损有多严重?只要屏障被攻破,他便再也没有机会。

珞瑶长长地叹息一声,手松开,“好,好,终归蛇影魅撑不了多久了。”飞身进入阵中。

“咔嚓……”

一声裂响让所有人心一提。

是的,屏障终于裂开一道由外辟里的细缝,紧接着,环伺的仙力惊涛骇浪般涌向蓝衣蛇魅,眨眼间,金光白芒将他彻底淹没,机不可失,如来飞快吐出一个字,“破”,迦印连接不断地排出,符字尖啸着,仿佛一柄柄淬火的剑,刺向一片耀眼的璀璨中。

“疏华……”冷真痛心疾首地喊出他的名字,向中心掠去,楚赤暝将她一把抱住,“真儿,镇定,快要结束了。”沉声,掩不住的悔意,“早知dào

你会动心,我一定不会将你交给他,管它什么苍生,什么仙界。”

然而,此刻她根本听不进去,拼命挣扎,瞳孔睁到了最大,恐惧又无助,“赤暝,他就要死了……”

楚赤暝苍白着脸,拂开她额前的乱发,却坚决地搂紧她,“我是你的夫君,是你除了生身父母外,唯一可以为之哭泣的人。”手抹向她的脸,摊开,一片晶莹的水泽,有些发颤地问,“这是什么?”

冷真瑟瑟发抖,若是曾经,再强dà

的仙力进入他体内,也若无物般穿过,可如今他是血肉之躯,一旦形破,则神灭,此刻万道强光笼罩,不见蓝衣银发的身影,他还在么?

不管剿魔的情形如何,楚赤暝只是垂头看她,心如刀绞。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爱的女子,在为一个妖魔哭泣。

“轰!”一声巨响,万道金光向八方迸发开去,无数仙人猝不及防地飞起,撕裂,鲜血四溅,就连佛祖的金座也被震退了几许,蓝衣身影从乱影中腾掠而起,银发狂舞,说不出的潇洒恣意,碧眼神光熠熠,红尘朱砂鲜红欲滴,仿佛至爱之人心尖上的血。

只是……

冷真目光一黯,一袭蓝衣却是鲜血尽染,一个窟窿从前胸贯穿后背,噬去了半个心脏,鲜血不断涌出,然而,蛇影魅却似没有任何痛感,紧抿着嘴,唇角僵硬地扬起,向她款款一笑。

冷真,不要哭,我不疼。

“疏华。”冷真浑身一软,晚了,一切都晚了!

再如何风华绝代,又如何挽救得了躯体的损亡?

“快,魔物就要亡了。”

其余仙人继xù

迎上,再度形成合围之势,如来掌心迦印频出,金光澎湃,蛇影魅的屏障被攻破,又耗力过度,身负重伤,剿魔大战,终于要告一段落。

“冷真仙子这一招就是好,以血肉禁锢蛇魅之意念,形灭则魂飞魄散,不然,不知何时才将这只魔物除掉。”

弥勒佛终于得以喘息,一贯咧嘴笑着,点头称赞,眼中却尽是悲悯,“可惜了,还是死了那么多仙人。”

字字钻入耳朵,仿佛一个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疏华全身僵住,颤着手,随意结一个单薄的屏障,将攻势暂时挡住,不敢置信地看向蓝衣仙子,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可是真的?”

一开口,便呕出一大口鲜血,下巴鲜血淋淋,碧色眸子也逐渐变得赤红。

简直是一个滑稽的笑话,他从未想过,为何她的夫君,父君,母君会放心她跟一个妖魔在一起?为何她心中已有了他人,却赐予他血液,分明是恋人之举,他却只顾沦陷,从来未曾怀疑过。

不料,她才是杀他的罪魁祸首,原来,所有人都要他死,包括他深爱的人,怀着致命的目的来到他身边,一手,将他推入不可挽回的死亡深渊。

没有人关心他的悲,哀,怨,痴,都欲趁他衰颓之际彻底将他摧毁,冷真,你也是这样想的么?屏障此起彼伏,表面的裂缝飞快蔓延开来,然而,他再也不关心生死,只定定地看着她,要求一个回答,一双眸子已是赤红,一片弥漫的血雾之中,只有她,唯有她,为什么是她?

心脏已经丧失了一半,为何却像是整体在不断绞痛?

冷真挣脱禁锢她的怀,不断后退,不……为何要让他在离开之际,承shòu这般打击?

疏华,疏华,原谅我,可她并非身不由己,又有什么原谅的理由?

心肺一扯,喉咙间有腥味泛起,她下意识地按住胸口,连声咳嗽起来,鲜血洒在手指上,斑驳苍凉。

楚赤暝紧走几步,将她揽住,“真儿,这一切都快要过去了,嗯,快过去了。”

黯然的语气却如受伤的野兽,在默默地舔舐着伤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远不近的云上,一束阴沉的目光同样牢牢地锁住她,好,好,果真是爱上了,拳头攥紧,有本事,不要回到他身边,不然,不然……

“冷真仙子。”蛇影魅只身倚在光壁上,慵懒地,冰冷地再度开口,“你赐予我血肉,原是为了杀我?”

声音缥缈沧桑,似喟叹,似从无法触摸的意识中传来,蓝衣已被染得不辨颜色,血却依旧在缓缓地流,攻势越来越迅猛,体内剩余不多的力量往屏障上涌去,他知dào

,撑不了多久了。

然而,在离去之际,他要一个回答,即使答案无须言明,他想知dào

,这一生,究竟有没有白活?

疏华,你至始至终的存zài

,都是为什么,为了什么呢!苦苦追求的,最终不过是虚妄,所有人都要你死,你没有容身之所,所有的一切,也没有什么属于你。

即使,你曾触摸过一份真实,也被证实是一场欺骗。

天塌了,唯一的信念毁了。

他为什么要活着?

冷真瘫软无力,凄声应,“是我对不起你。”终究是,只能说出这句话么?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多好!

“哈哈哈哈……好,好……”

蛇影魅纵声大笑,凄厉无比,苍凉绝世,仙家本就有一颗悯然的心,不由得怅然,一时缓了攻击,疏华扬手一挥,屏障尽数撤去,张开双臂,旋转身躯,曾经月华流灿的一头银发,竟似一头乌发瞬间苍老,猎猎舞起,那颗红尘朱砂逐渐变暗,仿佛空洞死去的心,堕入永久的黑暗。

“哈哈哈哈……将我杀了……哈哈……生无可恋,我又何必活着?”

他颔首向虚空,银发拂过苍白的脸,一双眸子赤红又空洞,身躯不断旋转,越来越快,无数碎片分散出来,一株有些枯萎的兰草从怀中掉落,被凌厉的气势绞得粉碎。

“疏华。”用尽全力,冷真不顾一切地朝中心掠去,楚赤暝和南泽惊呼一声,匆匆跟上。

最后一击发动,无数澎湃的仙力涌向蓝衣蛇魅,然而,他的自毁却已提前,魂魄散了一半,另一半在巨大的摧毁之下飞快散向四周,“哈哈哈哈……”凄瑟的笑声依旧在回荡,终究越来越缥缈……

冷真以一生最快的速度,冲入一片晶莹碎片乱飞的场景中,睁大眼睛寻觅,终于往东折去,将一团闪烁着蓝光的魂魄之元握住。

幸亏还来得及。

然而,余势毫不留情地落到她身上,鲜血从各个部位飞溅出来,她什么也顾不上,直下九天,念诀,进入一处阴暗潮湿的地域。

众人正要跟上,如来止住,“善哉善哉,蛇影魅已释尽所有的法力,蛇元并无丝毫危害,由冷真仙子去罢,了了一桩心愿也好。”

剿魔大战,终于以惨重的代价告罄,战场所经之处,地上尽是尸体,尚存魂魄的已是幸运,为仙界正义战死,依旧入天道,享shòu

重投仙界的资格,算是个劫数,而灰飞烟灭的,则是仙缘已尽,重归大虚。

所有人已倦极,纷纷回各自的地盘。

蛇元有些暖,有些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冷真一路轻握着,黄泉路,忘川河,最后立于桥头,面对尽头六道轮回口,有些犹豫不决,天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牲道,地域道,该将疏华遁入哪一个轮回呢?

“冷真仙子。”

孟婆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汤走过来,疑惑地上下打量她,“仙子这……”

一个大活人,难不成想来投胎?

“冷真。”一个声音在唤,熟悉又缥缈,苍凉似叹。

她一惊,低头看向掌心,那一团蛇元闪耀着淡蓝光芒,“将我散了罢,你不必愧疚,我也不怪你。”

心口一疼,她指尖轻轻抚过它,“若我说,我爱上了你,又如何?”

掌心一热,蛇元颤抖了一下,许久无语。

往事飞逝,疯狂尚历历在目,只是此刻,他已不怨不恨。

“那么,我要入天道,虽记忆泯灭,下一世,若有缘,再相逢,若难遇,也是离你最近。”

字字饱含深情,她的心一阵战栗。

或许,她对他并算不上爱,情动罢了,只是他的处境,孤独,潇洒,眉心的红尘朱砂,以及她的愧疚,负罪,混杂成别致的感受,在离别之际爆fā

得异常激烈,不然,若是楚赤暝,她会随他而去,若是南泽……若是南泽她又会如何呢?

她眼睛酸涩,实在想不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冷真怀孕

将疏华送走,她的手指抚在三生石上,那一行她与楚赤暝共同镌刻话浮凸而起,“冷真与楚赤暝阔契:合楚赤暝仙君之血,缘定下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那么,再也没有什么磨难了,赤暝。

熟悉的气息逼近,她侧首,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同时落在身侧,皆是一脸沉黯,她刻意忽略某束阴郁的目光,投入楚赤暝怀中,“送他转世,你可怪我?毕竟是我对不住。”

楚赤暝环住她后背的手一紧,“那么,他的记忆消去了么?”

“消去了。”她低声回,一时不太自然。

忽然响起淡且寒的冷哼,循声看向龙三太子,冷真竟觉得他无端多了些霸气,捕捉到他脸上志在必得的神色,暗暗一惊,“你……”

为什么她隐隐感到不对劲,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楚赤暝也皱了皱眉,却揽住她飞掠而起,“管他呢!回去将这几日漏下的事好好补偿一下。”

嗓音沉哑无比,蛇影魅成为一片阴影,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时,她挣脱他,义无反顾地冲进入杀阵之中救人,又以最快的速度将蛇元送来转世,即便愧疚与补偿为主,可那样的场景却历历在目,眸光一寒,俯首,一个吻重重地落到她的唇上,牙关忍不住一紧。

“咝……哎呀!”冷真痛呼,手指摸向唇瓣,指尖,一抹鲜血映出她龇牙咧齿的表情,委屈地看向他,却撞到那双惩罚性的眸子,含着一丝怜惜,他何曾这样过?

“赤暝。”心底一软,柔声呼着,脸在他胸膛磳了磳,“再也不了,我再也不了。”

“真的。”楚赤暝撩起红袖为她拭血,“不许对其他男人动心,不许对过去耿耿于怀,心中只能有我。”

“好,好。”冷真忙不迭地应。

三生石畔,黑袍身影萧落落地伫立,手指握成拳,“咯咯”直响,眸中寒流涌动,却又似黑暗之焰,定定地盯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忽然露出一丝冷笑,传音入密,“其实,天庭已经知道了。”

楚赤暝身体一震,俊颜瞬间苍白无比,回首望去,辰沐海龙三太子正抚着三生石,与他对视,沉黯,阴郁,愤恨复杂地交织,然而,凌驾于这些情感之上的,却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一颗心仿佛跌入了谷底,又痛又冷。

低头看怀中的女子,寒声回应,“那么,我也不会让你得到。”

冷真惊讶地看到,楚赤暝折了个向,将她带到黄泉路边的虚壁上,赤薇剑出手,舞出万千绚丽的幻影流光,飞身掠向奈何桥头。

孟婆吓得将手中的碗摔落到地上,颤巍巍地后退几步,“杀,杀人啦!”

黄泉路上,列队而行的亡灵张大了嘴,驻足观看。

忘川河中,无数游魂恶灵探出头,等待一场好戏。

南泽眉一沉,沧问剑出手,迎了上去。

冷剑交辉,光华万丈,将阴潮的地府照彻若人间白昼,铮然击响,气势千钧,忘川河水舔向虚空,曼珠沙华花瓣纷舞。

一黑一红身影飞快窜移,剑刃摄入彼此杀气涌现的眸子,一个似在与命运抗争,一个似在争取必得之物,不过是几秒钟,便已过了百招以上,冷真心情复杂地飞过去,“停下,停下。”

两人没有搭理她,绕开她继续缠斗,杀招频出,乱象纷呈,令人目不暇接,却见楚赤暝赤了眼,式式狠厉,似要将龙三太子置于死地,然而,南泽已恢复了仙力,自然不遑多让,除了气势上稍胜了一筹外,旗鼓相当,半天也无法讨得一分便宜。

“够了。”冷着怒火中烧,第无数次冲上去,从后背抱住南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我不扰你,你也不要扰我。”

突如其来的举止让南泽动作一顿,回神,却已经来不及,赤薇剑闪着寒光,抵在了他的脖颈上,冷真一惊将他松开,楚赤暝横臂反手,气运于剑,逼着他向后退去,剑刃上,一缕鲜血源源不绝地流出。

剑刃一偏,一声闷响,南泽靠到三生石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勾着唇,神情充满嘲讽。

“楚赤暝,你的人死了,是你不懂爱护,却来抢夺本殿的人,又是何道理?”

楚赤暝眉头一蹙,加力,更多的鲜血涌出,剑刃抵住喉咙,再进一步便要切破,“冷真已与我订亲,身心也与我交合,你不过是一个施暴的恶徒而已,就算我受到惩罚,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得到她。”

“赤暝。”冷真落到桥头,将剑柄握住,“不要。”

楚赤暝冷冷道,“若现在不将他解决了,你将来定然负我。”

冷真疑惑又吃惊地摇头,“不,不会的,你如果信不过我,我们离开六海千山可好,听说有一种唤作恒兰的植株,服下后再不会对他人动情,再不会留恋于过去,你放过他,我们一起去寻可好?”

南泽沉定地看着她,眸中尽是哀凉,“冷真,你置我于何处?”

“闭嘴。”冷真怒斥,“龙三太子,你羞辱了我,又一次次恬不知耻扰我,我的夫君才要取了你的命,这一次我为你求情,念的不过是你曾经也救过我,以命抵命,再不相欠。”

南泽的脸黑到了极致。

话至此,不由得恍然,“噢,我忘了,琉珠死后,你曾说过瑾莱与辰沐海之间彻底两清,那么,这一次算我施舍与你,如何?”

赤薇剑仍旧抵在脆弱的喉管上,楚赤暝深蹙眉,转念如闪电,阴沉不定。

杀南泽,冷真一定对他产生隔阂。毕竟存了四万五千年的执念,即使不愿爱了,并不证明内心深处不爱,之所以选择他,除了情之外,不过是对过去被屡次伤害的恐惧以及对一份安宁温馨的追求,南泽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没有必死的理由。

倘若说他强/暴冷真是错,那么,冷真本就该属于他……

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说不出的酸涩和苦楚。

既然天庭已知道修改姻缘簿一事,而蛇影魅又被剿灭,他的惩罚之期应该快要来临了,那时一切又会回到命定的轨道上去,若不杀他,他又怎会放心,怎会甘心?

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移到剑背上,坚决而柔情,“我们去一个他寻不到的地方,永生永世避开他,跟杀了他并无区别,与其制造杀戮,不如……”忽然,胸口一阵不适,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怎么了,好像是……

两个男人目光一紧,一个苍凉,一个欣喜,“真儿,是不是怀孕了?”

南泽身躯剧烈一晃,怀孕了,那,怀的又是谁的?

锋刃终于从他脖颈上移开,却从剑尖流出一道白光,制住他的穴道,楚赤暝将剑化了,一把拥住冷真,几乎语无伦次,“倘若真的怀孕,你是在化作成人时才来的葵水,那么,是我的孩子。”

仿佛一盆冷水泼下,南泽闭上双眼,睫毛不断颤抖,一瞬间,心如荒草蔓生,被黑火点燃,飞快吞噬了一切。

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命缘命定,还有用么?他一直以此来自欺欺人,可是,是否这一场情缘真的被楚赤暝的努力改变了?

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怀了他的孩子……反反复复,这句话一直在脑海中回荡,生米已煮成熟饭,南泽,你一直苦苦执着的又是什么?

“也并不一定是怀孕的。”见那只赤狐笑得无比妖娆开心,冷真终于忍不住提醒,这么一个楚楚悠然的仙君,是要当父君了么?咳,怎么感觉怪怪的?

楚赤暝挑眉,抬起她的腕部,手指正搭在她的脉搏上,“唔,怎么说我也偶尔读一些医书,对诊怀孕还是有些门道的。”

一阵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六海千山已在脚下。

冷真低头,脸有些泛红,“吉时只能是在一年之后么?未婚生子,总是不太好。”

“瞧我,兴奋过度,都把这桩事给忘了。”楚赤暝带着宠怜看她,掐指,半晌,“三个月后,五月十五,勉强过得去。”

冷真也认为那个日子不怎么样,但却是这一年之中最适合的,“就那天吧!”

他轻笑,“那时肚子方显。”心中一阵隐忧,还来得及么?天庭是否会给他三个月的时间?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斟酌着,“南泽……他的表情不太对劲,而你为何又在离开之后想到返回去杀他?”

那个奇怪的场景一直在脑海中久久不散,突如其来,仿佛,在她看不到,听不见的一面,发生了什么。

楚赤暝一肃,修指抚过那张清丽美绝的脸,“忽然想起他对你做的事,我不开心罢了。”

岂止是不开心,真真有些后悔,方才被她怀孕的消息冲昏了头,不然,任她如何求情,那一剑至少有六成的可能割下去。

冷真正要说什么,忽见一只纸鸢朝两人飞来,那是仙人用于在各地域间传达信息的灵物,寻碧侨时瑾莱曾用过,她神秘兮兮一笑,加快御云速度,在楚赤暝之前将它抄住,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剿魔大战之际,青卧山温良玥仙君为救羽漱楚赤暝仙君,被蛇影魅震飞,至今不知所踪,望见着仙君的仙僚,告知仙君青卧盼归之心,倘若重伤或已身殁,劳烦将仙君送回青卧,冥儿不甚感激。”

第一百三十八章 熊猫耍诈

冥儿是温良玥落魄之际,唯一选择留在青卧的侍僮。

楚赤暝拧眉,剿魔大战之际,各位仙家依实力布阵,以温良玥如今的仙力,该站到最边缘的位置才对,不妨碍已算一桩功德,难不成也像妙郁扰南泽那般一直在他身边么?

他一心只顾应战,不曾留意其它,况且稍有异常,群仙变动,转瞬又是另一番布局,怎会知一向不留心的人在一旁?

冷真将信鸢折回原状,放飞,责道,“也真是的,冥儿在信中提到你,无非是想让天宫十八域,下七重天的仙人知温良玥为你作出了牺牲,也是你对温良玥过于绝情了,冥儿这淡泊的性子也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

楚赤暝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希望我对他热情一些。”

冷真后脑勺凉了凉,“却也不是,但人总归是要寻的。”

楚赤暝唇角泛起一丝嘲意,“看看,中计了不是?”

冷真一惊,“什么?”何意?何解?

“暂且不管剿魔大战中温良玥去了没有,但冥儿定然是不去的,既是如此,又如何得知蛇影魅向我施暗手,温良玥为我作挡?”

冷真恍然,“好个温良玥,出这等馊主意,说不定正在青卧仙山阴笑呢!”

楚赤暝曲指弹向她额头,“馊主义不也让你上当了?”思忖道,“我好似隐约有些印象,镜倾将我推开时,除了你,有一道白影也朝我掠来,难不成,是他?”

提到那个素衣似雪,容颜清绝的女子,一阵愧疚泛起,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愫,才是一个多时辰以前,她义无反顾地以殒身的代价救了他一命,此等恩,这份爱,再也无法回报,乌苓参留下的痕迹那般刺目,她决绝离去的姿态令人痛心不已,镜倾呵!……

抬眼看向天际,怅然而久远,竟觉有些湿润。

她魂飞魄散之际,吐出的话语犹在耳畔。

“楚赤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月宫做了什么,你与她之间,所谓的缘,不过是因我而起,我死了,你们之间也快完了,哈哈哈哈……”

楚赤暝,你负我七万年,我要你用一生来偿,我要你一生愧疚,一生痛苦。”

痛苦,可以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淡,愧疚却完全关乎良心,一个有良心的人做了错事,愧疚将伴随他一生,她清楚他的秉性,以这样的方式,让他铭记她一生,至少,不再是漠视。

“大概是他吧!这六海千山,除了我与镜倾,他是第三个可以为你去死的人。”冷真咬了咬唇,握住他的手,“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对不住镜倾仙子。”

“哎呀。”惊呼出声,“你的手怎么那么冰冷?”往自个儿掌心呵了呵气,捂住他的手,不断揉摩,“暖些没有?”

他挑笑,“真儿,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我,好么?”眸中闪过她来不及捕捉的无奈和苍凉,命运无常,天不可与之斗,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冷真依偎在他胸膛,“你又多想了,疏……蛇影魅已被除去,你的那桩事又被他掩了,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再说,三个月后,我们不是要成亲了么?”

“好,好。”他轻拍她肩背,“你答应的。”

温良玥果然安好!

一脸闲适地倚在椅子上,接过冥儿手中的茶盏,“发了多少只纸鸢?”

冥儿机灵地眨巴着眼,“放出了千来只,说不定,楚赤暝仙君正巧看到呢!主君这是试探楚仙君是否在乎您吗?”

温良玥苦涩一笑,“他么?我死了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我只是想让所有仙人知道这一份心意,活在被嚼舌根,被笑谈中,这样的氛围有我有他,也就知足了。”

冷真不由得汗涔涔,这……侧头看楚赤暝,却见他一脸无动于衷。

冥儿翘起食指,“此计甚妙,且信上提到主君因了楚仙君生死不明,情义感人至深,催人泪下,将对楚仙君形成一种公论压力,或许他会考虑主君也不一定。”

冷真拼命忍笑,身边的人却抖了抖,似乎已有些不耐,握紧她的手,似要将她带起,她打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观看。

温良玥听闻喟叹,“冥儿,我这一万年来尚很清醒,神伤只是因为情根深种,难以释怀,并非是被迷昏了头,诚然希望与他结为伉俪,但也明白不过是一场空梦,不会去胡搅蛮缠,他在,我也在,与他共渡岁月与光阴,便是我最大的知足。”

冷真再次侧脸看过去,连她都有些感动了,楚赤暝仍是一脸平静。

场景倏而消失。

却见楚赤暝将移开的琉璃瓦置回原位,正要抗议,手一紧,被他提着飞起,踏到云上,御向羽漱。

“很喜欢观赏别人对你的夫君犯花痴?”垂首,含住她的唇瓣,牙齿一闭,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

冷真伸手指按住唇,瞪他,“胎气,呜,动了胎气了。”

楚赤暝故作凄苦一叹,“看来,晚上是要忍住了,才是订亲开始,便要倍受煎熬,你说,六海千山有谁比我更不幸?”

冷真一路往他下面看去,发现已有些鼓起的迹象,扑哧一笑,“终归也是有了子嗣,不如阉了如何?”

“阉么?”楚赤暝带着惩戒意味,挑眉,眸光一动,“咦,有了,你可以帮我的,比如,手……”话未说完,却意犹未尽地看着她的唇,含笑风流。

冷真红窘了脸,一摸烫得厉害,挣脱他,手执意从那一处移开,“那可不行,白让你占了九个月的大便宜,而我……”

楚赤暝牢牢贴紧她,俯下头,语气糯软磁沉,灼热的气息扑在玉白的颈上,“等产后我好好补偿你,到时你要如何都随你。”

那里仍然无比坚挺,抵触着她,竟有些生疼,他隐忍的呼吸逐渐粗浓,心底一柔,甚勉为其难地咳了一声,“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总是不太好,不如为了彰显良好风气,快些回到羽漱可好。”

他的下巴在她颈上梭摩了一番,“好,自然是好。”

一声轻忽的“嗖”,白云随即消失在天际。

身下是巍峨华丽的羽漱,仙光缭绕,瑞气千条,不过是短短十来天的治理,羽漱的气势已恢复了以往的盛况,她要入嫁羽漱,又怎会委屈了她?

款步从云端走下,空中仿佛搭了一阶虚无的梯子,红袍笼了黄昏一层朦胧的余晖,更加妖冶惑人,冷真攀着他的手臂,仰起桃巧的下巴,见他精致的五官因了光线变得柔和万分,一张俊脸正优雅含蓄地对着她,然而,某处的依然坚挺暴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冷真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要执手一生,相伴一生的男子,她愿意将一切毫无保留地给予他。

殿门敞开又阖上,侍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红袍宽解,厚实的胸膛,精瘦紧窄的腰,修长的腿一一展露在眼前,冷真含住线条优美的唇,辗转半刻,向下,留下一路蜿蜒的湿痕,一手摩着背脊,一手移了下去,握住,温存轻柔,他微喘着,眸子半混沌半清明,“重一些……”

她稍加了力道,放快了速度,手下的身躯忍不住地颤抖,视线一片模糊,闪着些许的水泽,“冷……真,不……要……离开我……”

“再这样说。”冷真轻哼,力度再增,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却并未阻止她,很快,身躯剧烈地痉挛起来……

激/情之后,楚赤暝身体一软,躺卧回榻,紫发凌乱地铺在枕上,慵懒无力地看着她,“这样,也好。”

冷真坐到床边,俯身,头枕在他胸膛上,炽热的气息仍未褪去,只觉异常舒服,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际,索取更多的温暖,“以后再提那些丧气话,看我让你下不了床。”

一双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欣慰中带着叹息,希冀中带着隐忧,“三个月后,便是大婚,冷真。”

明明是喜庆的日子,为何他的话透着悲凉,“你莫不是,不愿娶我?”

“胡闹。”他第一次斥她,“我这一生,唯一的追求,便是娶你。”

“那,为什么你总是在担忧?”

他的手顿了顿,“兴许是太兴奋的缘故,物极必反嘛。”

“那就适度兴奋一下。”

“唔,好。”

……

他有些含糊地应着,逐渐没了声,拥着她,睡过去了。

纤细的手,逐渐描过情火燃后,醉醺的眉眼,那么的美好,似是入眠了后依旧脉脉看她,他一向心境清朗,为何……赤暝,你究竟在忧心什么?胸口没来由一扯,下意识地抱紧他,竟似真的怕他离她而去。

“什么?”珞瑶和央胤不敢置信地对视,“怀孕了?”

“是。”冷真低下头,一时害了窘。

“所以我与冷真打算将亲事定在三个月后的五月十五。”楚赤暝撩起袍角坐下,接过茶盏,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也可说是冷真等不及。”

“你……”冷真气急败坏,劈手将茶水夺下,“客人无礼,瑾莱免供应三天伙食。”

他笑盈盈地从她手上端过来,“是我等不及了可好?”将征求的目光投向实际上比他年轻的岳父岳母大人。

珞瑶和央胤虽然面带喜色,却掩不住隐约的担忧,冷真心越收越紧,恰对上她母君复杂地看向她,“既然你已经有了身孕,当然是早些成亲才好,瑾莱会为你举行盛大的婚礼,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切不可背弃诺言。”

“母君。”她坐过去,孩子似的,摇着珞瑶的手臂,“就算是失忆,我也记得他。至于龙三太子么,母君和父君帮拦着便是,实在拦不住,我和赤暝便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永远不要受他打扰。”

楚赤暝饮茶的动作一顿,挑眼看她,含温蕴暖,无限柔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过一场情罚

62.不过一场情罚

剿魔大战后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十一扇屏风已经绘完,冷真更是乐得随楚赤暝在瑾莱和羽漱之间往返,不知不觉,一个月飞快流逝。

在这一个月期间内,天庭将剿魔之战中殒命的仙人遗体收拾妥当了,并将玷污摧毁的一切重新恢复了原样,因战中死去的仙人太多,留下许多事情空山空域空位置,又向人间下了“招仙令”,一时间,仙门大开,人间学道修仙者纷纷上各重天进行测试选拔,仙界不过是萧瑟一时,又繁荣热闹起来。

四月份,小腹已经有隆起的迹象,冷真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那里搭着,楚赤暝性子更敛了些,望着她的目光多了另一重说不出的感觉,隐约有当父亲的模样。

他说,若是女孩,则取名楚念真。

若是男孩,则叫冷思暝。

她枕在他怀间,“听你的,嫁夫随夫,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忘了我,都要嫁与我。”

“哼,又来,再说不理你了。”

他沉默不语,只搂她更紧。

然而,并非每一天都那么安宁温馨地渡过,该来的,终于到来。

那一日,楚赤暝因事务守在羽漱处理,与她约好黄昏时上瑾莱,在后院仙池旁的紫荆花树下把酒玩乐,她将屏风一扇扇反复浏览,越看越赞夫君好手笔,花瓣缓缓掉落到池上,又沾了水露被风带起,清香四溢,她甚觉美好温馨。

与赤暝永远这样,便是她今生最大的福分了。

一阵凉意袭来,仿佛有人侵入,她警惕地回头,却见两员天兵落到入院中,一脸肃然,威风凛凛,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明黄色的圣轴。

冷真心下存疑,却也拿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来,跪下,听旨。

“玉帝诏曰:由于楚赤暝仙君篡改姻缘簿,罔顾纪律,扰乱天纲,特将冷真仙子带入三宗会审。”

简短的让人听不出前因后果的一句话,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纂改姻缘簿,改了谁的姻缘,又怎么个修改法?

她怔怔地抬头,视线在两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僵硬地移动,喃喃地将疑惑问了出来,另一位天兵不耐地道,“去一趟仙子便知道了,小的也不清楚楚仙君私下里做了什么事。”

说罢夹起呆若木鸡的她,直上九天。

三宗会审正在月姻宫,由司命星君,月老,东华清君组成,东华清君不过是陪衬和助阵,正自得自乐地饮茶,看也不看殿上,司命肃然冰冷,浑身散发出一股寒气,隐有暴风雨来临的趋势,月老则颇俱感慨的意味,微微摇了摇头。

冷真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敛襟褔了褔身子。

“端的是一副好模样,难怪两个男人这般争抢。”司命冷哼一声,随手掷下一本本簿,“仙子请看第六十页。”

冷真识得这是姻缘簿,心莫名一跳,往第六十页翻去,明明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手却有些颤抖,动作顿在六十页,她松了一口气,那里并排写着她与楚赤暝的名字,意思不言自明。

唇角勾起一抹笑,忽然,圣旨上的话映入脑海,手一软,姻缘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蓦然苍白无比。

侍僮小心地捡起来,呈回司命的手中。

司命正色道,“仙子可知这被篡改的姻缘簿之前是什么样子?”

她木木地看着座上,大脑轰轰乱响,不管曾是什么样子,既然被赤暝改了,便说明……她的命缘人根本不是他!那么,他的命缘人是谁?而她的又是谁?

好不容易,方才镇定了一些,捂着腹部,缓缓跪了下来,“不管是什么样子,总归是冷真不愿见的,冷真请求为夫君领所有的罪责,毕竟夫君是为了与冷真在一起才改的姻缘簿。”

东华清君品茶的动作顿了顿,有些兴趣地扫了她一眼。

“放肆。”司命闻言则怒,“姻缘簿依冥冥安排载下既定姻缘,由不得你愿不愿见,你的命缘人是辰沐海龙三太子,而楚赤暝的命缘人是镜倾仙子。”

冷真身形一踉,不,她不要跟了那人,她宁愿死,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冷真恳求司命,让冷真与楚赤暝结为伉俪,另为龙三太子牵一段姻缘。”

她咬唇,心肺一阵阵扯痛。

“你与楚赤暝之间,不过是一场错误,既然你的命缘人是龙三太子,这所有的事情该回到轨道上来,让本君,为你消去这一段孽缘吧!”

司命的声音有叹息的况味,听在耳里却像是一根尖利的毒箭,场景晃了晃,审台逐渐模糊不清,脸上已泪泽涟涟,喉咙酸涩,唇艰难地动了动,才说出一番凄凄的话来,“冷真已怀了楚仙君的孩儿,恳求司命成全。”

一片沉默肃静,审台上,司命与月老面面相觑,东华清君也皱起了眉头,却是缓缓道,“既是如此,司命可酌情考虑。”

“不可。”司命扬手一止,“这岂不是为其他仙人立下了榜样,以为将姻缘簿改了,怀孕就可以了事,这不是一举两得么?怀孕又如何,消去便是。”

掌心萦绕起一圈幻化着奇异形状的白光,目光冷冽地直望下去。

“不。”再不顾对方仙阶比自己高,不顾对方在天宫供着重要职位,她惨声吼了起来,“谁也不许动我的孩儿。”

那是楚赤暝与她之间的结晶,谁也不能动,谁也没有资格动。

她转过头,欲飞起却提不起丝毫力气,脚也软软得没了作用,她流着泪,一手捂住腹部,匍匐着向外爬去,意识一片空白,只记得拼命也要保护的两个人,地板寒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青丝凌乱地散落在地上,一心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个看似圆人美满却毁她幸福的地狱。

月老怅然地移开头,不忍再看。

司命眼中也泛起了一丝怜悯,却依然毫不留情地下了手,白光倏然飞去,进入爬行的女子体内,冷真身体一僵,感到有什么在腹中凌绞着,疼痛比伤痕累累的心肺更甚,眸中的光芒飞快涣散开去,她死死捂住腹部,惨叫一声接一声,“不要动我的孩子,求求你,不要动我的孩子……”

有些微鼓起迹象的腹部很快平坦得如同未孕时,仙气在腹中倦袭着,将未成型的胎儿涤荡一空,她怔怔地趴在原地,目光一片空洞,竟像死去了那般,半晌,一袭红袍扫过脑海,“赤暝……”她轻声念着,眸中有了些亮色,她的夫君还在,他们可以再怀,只是,天庭会放过他吗?

一下子有了些力气,她跌跌撞撞地向殿外跑去,一定要快些通知他,他们到一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就算躲躲藏藏,也要跟他渡过一生,赤暝,我来了,放心,我的诺言永远不会变。

司命手捏一块拇指宽的红色什物,向着那个身影弹去,眨眼间便没入了她的心肺之间,一阵剧烈的扯痛,冷真抬手捂着,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却什么也不去管,不停地逃离,脑海中忽然闪现一幕幕温馨又快乐的场景,随着她的脚步不断消失,再也不会浮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泪水越流越放肆,她加快速度,口中不断地唤,“赤暝,赤暝……”

不要,她不要忘记他,死也不要忘记他,然而,往事仿若惊涛骇浪,越涌越多,又大波大波地飞快退去,红衣身影逐渐模糊,五官朦胧,身躯似笼了一层雾,越来越缥缈,她睁大眼睛,“赤暝,不要丢下我。”无济于事,他仍然继续淡去,噙着笑,身后是不断消逝的过去。

胸口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乎扑到在地,快,快到门口了,从月宫跳下去,再稍微折一个向,便是羽漱仙山,赤暝,你一定要等我。

手痉挛着,伸向半空,似要抓住那已成为残像的身影,脚步迈向殿门,陡然一停,大脑忽空,红衣消失,手猛地一握,一角似有若无的影像飞快扫过,“赤……”她扶住门,吐出一个字,却立即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个字,下一个字,又是什么?

她愣愣地注视着月宫前的虚空,不知自己为何来到了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可算是结束了,真是有些闹心。”一个声音在身后幽幽叹道,她一惊,察觉到自己仪容不整,理了理衣襟和头发,方才转过身去,见是司命星君,月下老人和东华清君坐在审台上,各是各的神色,有肃然,有怅然,亦有淡然,好生怪异。

没理会她的惊讶,司命和东华起身,款步走了出去,像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默立良久,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愤怒地咬牙,“二位请留步。”

司命和东华在门外不远处停住,蹙眉看她,她一心屈辱,顾不上其它,“二位贵为上仙,竟作出这般轻薄的事来,是何道理?”

“哎呀,冷真仙子,你,你怎说出这样的话。”月老匆匆出来解围,哭笑不得,“放心吧!方才出了点乱况,是二位上仙救了你,决没有碰你丝毫。”

司命和东华一言不发,转身走了,一白一紫,衣祙飘展,墨发如瀑,优雅俊逸,甚是好看。

“出了什么事?”她盯着月老的眼睛,欲从中看出些许端倪。

月老甚诚挚,“事关机密,不过仙子请放心,无关女儿家的清白。”

她不满地嘀咕,“我只记得两位天兵将我带上来了,拿着圣旨也不知念了些什么,来到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关楚赤暝的一切,即使只言片语,完全从她记忆中消除。

又问了两遍,月老仍是不肯,她只得悻悻地归向瑾莱仙山。

在渺渺虚空中不断下落,冷雾嗖嗖而过,脸上有些凉,伸手抹去,一滴水泽在指尖闪着亮光,竟莫名其妙地勾起心头一丝悲惆,冷雾化水,她浅浅莞尔,夜幕降临,父君与母君在等着她回去吃饭吧?

第一百四十章 空花幻梦

归途并不怎么安宁,至少她听到了一些波澜迭起的新鲜事。

说是羽漱仙山楚赤暝仙君因修改姻缘簿被锁钉在虚拓界中,由于他娘子以身作引,赐予蛇影魅血肉之躯,为剿灭蛇魔立下万年难遇的功劳,故而期刑从万年生生被减少到十年,算是个刑轻却意义重大的惩戒。

虚拓界是这么一个地方。

由天宫所设,悬于二重天的十八域之上,是一个类似于牢笼的无根之所,外罩一层虚无却固若金汤的结界,即使法术高深的神尊,没有破界的秘密口诀,也无法将人从中解救出来。

嚼舌根的仙人还唏嘘,楚仙君真是可怜,最痛苦的情罚虽然不会直接对身体造成多大危害,但带来的却是剜心刺骨的痛苦,譬如,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未婚妻与其他男人相爱,就算是闺房逗趣也瞧得一清二楚,然而他的未婚妻却将他遗忘天涯,从此不闻不问。

冷真听得心头郁闷,也叹了一口气。

两位谈得忘乎所以的仙人闻声看过来,对视一惊,立即噤了言,悠悠的白云匆匆从她身边飞逝。

“切。”她蔑视地回敬了一个字,这些人喜欢将早就传开的事藏着掖着,当作私有的一部分,与知交小心翼翼地分享,要不是她不明不白地去了月宫一趟,早就在饭桌上与父君母君议论这件事了,虽然有些怜悯,但也不妨碍作为一桩趣事来怡情的。

一个时辰前,两员天兵将她带往九天之后,另一个诏令随即下达,广传音将凌空站在羽漱山之上,果然名副其实,声音响彻六海千山。

“羽漱楚赤暝仙君篡改姻缘簿,扰乱天纲,无视纪律,本该受罚一万年整,特念在冷真仙子为剿灭蛇影魅立下不朽功劳,功过相抵,以栓仙链囚于虚拓界十年,从此与冷真孽缘了尽,听此令者,不得在冷真仙子面前提起半点相关的事,否则以重罪论处。”

楚赤暝身形一踉,一张脸苍白无比,眸中苍凉如远古,只问了一句,“可否放过我妻孩?”一条银光闪烁的链子从九重天直直袭来,贯穿他的胸口,将他飞快提到虚拓界中,四方有什么无形之门重重阖上,原始天尊叹息一声,收势,拂尘一搭,离去,“孽缘已断,何来妻,何来孩?”

钉死,无法动弹,血,沿着冰凉的链子逐渐流出,心脏似已被绞成千万片,一切变得空渺沧桑,似乎所有的过往都不过是一场幻梦,被人轻易地捏碎,他苦心维护的那一份爱,终究在一场责罚下灰飞烟灭。

“哇”一口鲜血喷出,他的头重重地垂下,界下是近在咫尺却隔了万丈的六海千山,然而,他却将一草一木看得那般清楚,是的,天宫要他看着他的妻子与命缘人相恋,而他却无能为力,“孽缘已断,何来妻,何来孩?”

冷真又受到了什么惩罚,他们的孩儿可还在?

血液夹杂着碎片不断翻腾,红袍男子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猛然抬起头,一声惨厉的长啸,似乎天穹也为之一抖,闻着莫不悲恸。

仙界光阴漫漫,十年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然而,心痛却是每一刻都嫌长,而十年,又可以改变多少事?

他要在煎熬中,看着一切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他的女人,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终是要离他越来越遥远……

冷真的父君与母君守着渐冷的饭菜等她,然而,二位神色悲戚,对一桌饕餮并没有一分兴趣。

她猜是受了轰动天宫十八域以及下七重天的那桩事的感染,但二位的反应也未免忒大了些,放下筷箸,劝道,“楚赤暝仙君为了与心爱的女子在一起,修改姻缘簿,领了重罚,委实让人扼腕,可毕竟是别人的事,父君,母君犯不着连自家的饭也吃不下去。”

珞瑶沉沉地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她腹部,“真儿,你可觉得腹中不适?”

央胤执杯,皱眉,仰首,酒香蔓延。

她疑惑地摸向腹部,隔着衣衫,触感光滑又平坦,“真儿身体无恙,母君放心。”

夜幕笼罩了六海千山,今夜出奇的没有月光,似乎嫦娥也醉生梦死了一回。

她遗憾又期许地道,“据闻楚赤暝仙君被囚在虚拓域,颇为凄惨,可惜现在看不到了,母君,真的很吓人么?”

央胤抬眼看向女儿,夹杂着一丝痛心,“你明天去看看就是。”

冷真以手支颐,手指挑着一只筷箸,“倘若看了,会不会像母君父君一样难过得吃不下饭?”

珞瑶柔声道,“真儿不会的。”

她的好奇心愈发地重了,母君与父君比她要豁达悠然得多,为何他们看了忧心忡忡,却肯定她不会有事?

夜间,念着这一件事,辗转了几番,直到脑海中闪过一抹黑袍身影,竟有一种顿悟的感觉,转世之前,她问他对她可曾有过丝毫感情,那个场景如今回忆起来也觉得戚戚,他却闭眼不答,她以为他仍旧漠然,从此死了心。

在阴界和娘胎之中过了一遭之后,无论他如何争取,她对他也不理不睬,两个月前,她将疏华的蛇元送入轮回道,他跟了去,她却扔下他,一个人回了瑾莱。

他一个人站在三生石旁,萧瑟又寥落,却没有再随她来,想必是伤透心了。

她翻了个身,心中泛起愧疚,或许自己不该再记仇,她恋了他四万多年,虽然经了一些坎坷,但他总算是将心思放在了她身上,也算修得圆满,她为何还要犟气呢?除了父君于母君的细水长流,哪一对仙侣不是苦尽甘来?

真真是愚蠢啊!总是跟他计较,翻旧账,要多没气量就多没气量,剿魔之后,他到过十次瑾莱,她淡漠又不屑一顾地绕过他,自是扔了不少冷眼给他,甚至偶尔恶言相向,为何要如此呢?

——竟然在得到苦苦乞盼的男子后,好生冷落他一番,不过,她又有些满足自己的作为,谁叫他以前不知珍惜,如今又巴巴可怜地贴上来,她若喜滋滋地扑到他怀中,岂不说明她太廉价,太容易得到了么?咳,虽然悔于那连她也自责的行径,但终归这样才是最好的,让他以后不敢起薄待她的心思。

心头漾着几丝甜蜜,不知为何,却好似被清凉的雾气罩住,说不出的奇异,她终是逐渐睡了过去。

次日,推开阁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间,一阵惬意,冷真伸一个懒腰,眯眼,才发觉晨曦染上了似有若无的红光,咦,怎么……她循着光线望去,一惊,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东边天际之上,一抹红影一动不动,任天广风大,衣袍却是静止不展,紫色微卷的长发如藤蔓,倒攀在肩背上,虽看不清五官,远远望去,却是美丽不可方物,偌大的拴仙链在视线中不足小指宽,两端没入穹顶,中部呈弧形贯穿红衣男子的膛口,仿佛一副立体的凄美画卷。

那便是楚赤暝么?为何她不曾知道,六海千山有这么一位仙君?

她仰首注视了许久,脖子酸了才回过神来,虽知去观摩他人的苦难不太对,终究是好奇心太过强烈,且对这位为了心爱女子胆敢去修改姻缘簿的男子产生了不少兴趣,他犯下了如此新鲜又惨烈的事,六海千山到处在议论,她也须去瞧一个仔细,再与人交谈时才不至于会落了下风。

念诀,招下一朵云,乘着直上天际,待离红袍男子越来越近,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眸子一派赤红,目光若坟墓般荒凉,含了无尽的悲,难言的凄冷,满腔的不甘和懊丧,直直透入心底,让她的情绪也不由得惆怅起来,难怪父君与母君吃不下饭,或许她也会食不甘味。

有箫声不绝如缕地响起,她才发现离虚拓界不远处的一朵云上,盘膝坐了一位白衣墨发的温雅男子,玉手抚箫,低徊落落地吹奏。箫声如悲风过竹林,带两分沙哑,却又有些安抚的意味,不知不觉让人的灵魂也战栗了起来,融入曲中,难以自拔。

认出是以往的知交,她眼睛一亮,坐到他身边,他不加理睬,神情更加冷峻,蕴了十分的排斥,箫声愈发地沉痛萧瑟,节奏加快,似一个人在无助又放肆地哭泣。

温良玥好似说过,某某是他的心上人,冷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谁,或许,应该是这位可怜的仙君了吧??她扰了二位独处的机会,又影响了吹箫的心境,受冷眼是应该的,也并未怨怪,只是抬眼打量着一丈以外的仙君。

俊颜少有人及,五官精致优美,与南泽的冷峻锋利不同的是,线条整体柔和,勾勒出一种悠然楚朗的神韵,只是此刻,这张脸却苍白如一张纸,不过是一夜之间,便蕴了沧桑病容,一病万年。

栓仙链贯穿的部位已经不再流血,胸膛处的红衣被干涸的血迹凝成了硬块,令人触目惊心,不忍再视,心口有些不适,她抬手捂住,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忍不住轻声问,“你修改了谁的姻缘簿,又是怎么个修改法,为何受这般非人的重罚?”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旧人归怀

箫声戛然而止,温良玥薄凉地扫她一眼,又继续抚奏,她一下子觉得自己不该这般问,揭人伤疤一向不是她的作风,然而,此刻并非怀着猎奇的不轨目的,只是发自心底地想要知道,否则,似会留了空缺和遗憾。

楚赤暝死死地盯着那双眸子,其中尽是怜悯和善意,陌生得与过往完全无关,虽然早就预料到,胸口仍是一疼,孽缘已尽,何来妻,何来孩?天庭封了她的记忆,又毁了他们之间的孩子,将一切销得毫无痕迹,似乎从未有过。

那段刻骨铭心,立誓执手永生的感情,就这般轻易地烟消云散了么?

“哎呀!”冷真有些无措地惊叫起来,“你嘴角流血了,仙君莫要太激动,我,我不是故意问的。”忘了虚拓界外罩了一层防护,她本能地飞过去为他拭血,不料一下子被弹飞回云朵上。

楚赤暝阖上眼,忍住喉间一口血,“冷真仙子,你回去罢!这里不安全。”

他竟认得她,还呼得这般数稔!?冷真免不得讶然,待一想,对了,她在娘胎中那十年中,南泽夜间不断唤她的名字,弄得六海千山人尽皆知,楚仙君识她也不足为怪。

她在腹中打了一下底稿,确定没有问题才拿出来,“冷真谢过仙君关怀,望仙君好自为之,惩戒虽苦,但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熬一下也便过了。”顿了顿,诚挚地道,“不知仙君爱慕的是哪一位仙子,若有话,冷真代仙君带到便是。”

紫发仙君睫毛在轻颤,檀唇也几乎没了血色,良久,轻轻道,“无须带了,我只希望她记得我。”仿佛语气重一些,便会惊到那滔天不绝的悲哀,将人的意志生生摧毁殆尽。

冷真讨了个没趣,仍好意接道,“素闻天宫消去了那位仙子的记忆,天庭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恐怕头脑中一丝影儿也不会落下的。”

楚赤暝唇角扯起一抹艰涩的笑,“是,确实一丝影子也不曾留下,她忘了我,不是她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住她。”

声音无奈却深情,冷真一颗心也被撩刮得凉嗖嗖的,无端泛起一丝戚然来,不行不行,再这般待下去,恐要半年吃不下饭了。

她匆匆告辞,身后,箫声呜咽,如泣如诉。

那双眼终于睁开,空洞而绝望,千言万语欲诉难诉,再也无法说出。

冷真,此生我不后悔,只是遗憾没有保护好你。

胸中万刀凌绞,终是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溅在虚界之壁上,斑驳的艳红凌空静默,似在祭奠一段凄美绝伦的爱情,头,重重地垂了下去,空花幻梦,往情不过荒凉塚。

冷真一路往辰沐海去,心底的一抹氤氲不散的悲凉逐渐被期许取代,她确实冷淡得过分了,但愿龙三太子不要记仇为好,五天前,他贸然出现在她的寝房中,强行拥住她,一个霸道的吻落在侧颈上,然而,她神经分了岔,愤愤地说了些坚贞不屈的话,并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以极其恶劣的态度将他打发回府。

咳咳,四万五千年来,她不是一直希望他多看她一眼么?甚至放肆地侵犯……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一天,她却……咳咳,不愿去想那些往事,他即便曾因冰漩疏离过,伤害过,犹豫过,但终究爱上了不是么?也受到了她更严厉的惩罚,过错相抵,她仍是愧疚了一筹。无论如何,终是得到了,了了此生一大夙愿。

辰沐海比以往很有不同,但具体说不太出来,整体散发出来的气势浑厚强势了不少,短短两个月之内,龙三太子固东海,勤内务,统全策,虽然以“协”的名义为管辖其它海域的龙子公主拟订整治之策,却借这个机会间接地将整片辰沐海的大权揽入手中。

麟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太子的做法,终归辰沐海也是他的,为了避免让位后出现纷争,还不如及早稳定下来,他这个龙王当了十三万年,也累了倦了,有时揉着太阳穴,巴不得早些交接海权,整日乐得清闲地把酒品茶。

站在岸边,冷真不由得有些恍惚,一切顺理成章,为何她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然而,也仅是飘忽不着边际的思绪罢了,抓不到半点痕迹,似乎一些死结打开了,另一些在虚幻的地方藏着掖着,良久,从怀间掏出避水珠,指尖摩挲了两下,正要跳入海中,一个黑影从中央贯起,以疏华的速度斜掠而来。

所经之处,波涛汹涌,大风扫过,她瞳孔放大,被逼人的气势逼得后退几步,却恰恰落入一个温厚的怀中,清凉的海洋气息随之笼至,强有力的手臂拥着她,身躯轻轻颤抖,她终于来了,是的,她回到他身边了。

她不适地挣扎着,抬头,对上那一双眸子,不由得一惊,曾经的阴郁黯然一扫而光,星辰流烁,熠熠生辉,一向死板无表情的脸庞也生动了起来,仿佛每一处都蕴了软润之玉,煦然之风,唇角扬起,千雪蒸融,瓣落纷纷,美到了极致,随意一勾,便使人春心尽漾。

真是笑若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他便是那执棋的温楚闲遥人,便是那赏蝶弄花的仙公子,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掌控乾坤的凌厉和霸气,她怔怔地看着他,一双墨白分明的眸子翦水盈盈,却夹杂着一丝愧,一丝悔,动情地柔唤,“龙三太子。”

龙三太子!

正如五百年前,他将窒息的她救出,为她疏导腹中水,不顾被口中涌飚出来的水呛到,她视线定在他脸上,一声一个“龙三太子”,隔了那么多光阴,这一声包含的情意,除了挥之不去的沧桑慨叹,竟没有丝毫改变。

被他温脉的目光注视着,脸不由得烫了,冷真低首,埋在玉白颈间,他修指轻挑,抬起她的下颌,垂睫,掩住一汪幽澈之水,带着冷温的薄唇覆在了两片粉瓣上,轻柔地吮了几下,舌头意犹未尽又带着强烈的侵占欲求探进去,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缱绻交织,缠引起一片滚烫的蚀情火海,沉沦,陷落,挣扎……

靡海无涯,时而拂过清风,偶尔洒落甘露,从未有过这般酣畅淋漓,灵魂从未贴得这般近,仿佛一下子天际两端飘向中部,交糅,一道战栗,却并不生分忸怩,所有的隔阂似只是虚幻,随手一推,便烟消云散。

他的手抚在纤柔的后背上,不断摩挲游移,时而温柔如绵,时而猛烈如狂风暴雨,?长久不停,似要将她欠他的所有吻都讨回来,微清的海洋气息逐渐变成涌动的热浪,卷裹在她周身,她无力地攀住他,瞳孔放大,迷乱中有些涣散,偶尔轻嘤出声,入耳一阵酥麻,惹得他加大加快了动作。

吻,移到脖颈上,她仰首,唇微张,漫天星辰坠落,仿若幻境之中的景致,隔着衣物,某个东西昂扬地顶着她,滚烫炽热,随时准备燃烧起来,纤手紧了紧,与他融为一体的欲求更加强烈,忽然,视线触到一抹红影,她身体一僵。

天庭杀鸡儆猴,虚拓界虽然悬于九天之下,然而,下八重天每一个区域,每一个仙人,都可看到受罚的赤狐君,从而起到警示作用。

从月姻宫回来之后,她总感到一双眼睛在注视她,无论在什么地方,似乎……就来自那个叫做虚拓界的囚牢。

一抹悲凉从心底升起,飞快蔓延,体温骤然下降,她的手缓缓松了开去。

南泽察觉到异样,从她的衣襟间抬起头,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心猛地一疼,“冷……真儿,不许看他。”竟有一丝命令的意味。

冷真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其他男子实在不合时宜,有些歉意地道,“虽是不熟悉,可他实在太可怜。”

南泽怔了怔,难怪……神情泛起冷笑,楚赤暝,你从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她失去了记忆,你与她的过往,不过是被天庭随手抹杀的一段孽情罢了。

挑笑看着她,淡淡道,“那是孽障。”

“孽障?”冷真摇头,“天庭也是有些过分,虽说不是命缘人,但楚赤暝仙君与心爱的仙子情深意重,修改姻缘簿也是顺应既成的事实,何苦强拆鸳鸯,施以重罚?……”

“冷真。”南泽从牙缝间蹦出她的名字,她吓得噤了声,疑惑地看着他,见那眸中涌动的黑火,不由得缩了缩肩头。

她一副无辜楚楚的模样,像极了五百年前,心头一软,神色不由得柔和了下来,拥紧她,强势中有些哀求的意味,“我不喜欢这个孽障,以后,你不要看他,也不要提他,好吗?”

至于么?小气,多疑,难不成,他以为她爱上虚拓界中的赤狐君了么?人家可深爱着某位她尚且不识的仙子呢!

心中嫌弃了他一番,嘴上却答,“好,好,这有什么难的。”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小气包。”

“对于你,我一向小气。”他沉声应,手不安分地移动,“继续,不许分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惩罚终至

他说过,待她重新回到他身边,定要好好惩罚她。

将熄未熄的火焰重新被点燃,吻如狂乱而无定向的雨点,她累得瘫软在他怀中,再也无力迎合,然而,身体却越烧越烫,一种期许渗透在混乱的眸中,随着他的动作愈来愈浓。

“是不是很想?”紊乱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垂上,辰沐海太子已有些站立不稳,“更重要的,还没有到来呢!”

冷真的手向下移去,覆上,用力一捏,他喉间发出一声粗浓的喘息,身形一踉,将她拦腰抱起,水花飞溅,大海吞没了两个搂作一团的身影。

任是清凉的海水也无法浇灭那透入骨髓的欲求,冷真觉得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有些好玩,扑哧一笑,推了推他的胸膛,“我又不想了,怎么办?”

话音才落,痛得“嘶”了一声,南泽拉开她的衣襟,狠狠地在一点粉红上啜了一下,“对不起我的事,还没有好好地跟你算。”

“不就是……”她挣扎着,“疏华么?我……”提到这个名字,心微微一疼,继而涌起无边的惆怅和愧然,“我对他……”说不下去了,确实是小动了一丝情,倘若否定,对已逝去的疏华委实太过分,倘若肯定,又如何面对南泽?

好哇!竟在这时想起另一顶绿帽子,都怪他畅快于楚赤暝受罚的下场中,暂时忘了竟还有这么一茬事,在另一边娇艳欲滴的桃头咬了一口,“不准提,一个也不许提。”

好似她还有两个似的,冷真撇撇嘴,手再次用力,他眉头一蹙,眸中火焰涌动,加快了速度,踢开引痕殿殿门,挑开珠帘,将怀中人放到榻上,美人乌发如瀑,铺了满枕,衣衫凌乱不堪,脖颈上,心口上,遍布他吻噬下的红印,甚至是淤青,此刻正半期待半乞怜地看着他,楚楚妩媚,怜怜惑人。

是领受了他的厉害,祈求他不要太用强么?

然而,不够,与她带给他的伤害相比,就算她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也万万不足以补偿。

胸中涌起一丝愤懑,一拉,粉色腰带抛落床榻,早已松解的衣物被三下五除二地褪掉,冷真看他猴急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叹了两叹,男人阿!遇到这类事定然是把持不住的,沉默稳重的龙三太子亦是如此。

稍许恍神,眼前一花,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在幻境之中,他脱了两次。一次是以笛音诱她入迷,她情不自禁地,主动楼上了他,似乎衣衫还是她剥下的,那时漫天流星纷落而下,花树重影,他周体流窜着晶莹却又朦胧的光芒,自是无比惑人,她暂时遗忘了他带给的痛苦,双腿圈在他腰间,抵死贴住,然而,他只是有分寸地抵着她。

因为她身子太小太稚嫩,他不想伤害了她。

然而,就有了第二次。她始终无法对过去释怀,幻境将要崩溃之际,依然恶语相向,他一怒之下,唔,真的发威了,一次次近乎残戾地挺进,将她折磨得活来,她只顾狠盯着他的脸,竟再一次失去了将他看个彻底的机会。

这一次同样一览无遗,她却可算是清楚了。

似乎身材完美的男人都是这般,胸膛宽阔厚实,富有弹性,腰部紧窄精瘦,双臂坚武有力,腿部修长如冷美的玉雕,却没有丝毫女气,比例匀称到无可挑剔,南泽这些方面都具备,只是尚有一点不同。

右腰际处腾起一条青纹龙,直达胸间,爪子静舞,龙须张扬,龙颈仰起,吟啸九天,龙睛人工点匠,似闪着精光,龙躯灵动而霸气,色彩不浓不淡,恰到好处,透出一股凌驾苍生的气势,浮在这副完美的人体上,真是威武极了。

然而,最牵引她注意力的,是那斗志昂扬的一处,似乎也如要穿透云层的龙颈,进入某个它该尽情徜徉的地方。

南泽勾起一笑,夹杂几分威胁,“看够了么?”

冷真伸出纤手,依着龙纹轮廓一点点描绘,“是,这条龙纹得不错。”

“是么?你的手和目光,关注的并不是一处。”

冷真一声轻哼,“忽,不理你了。”

话音刚落,一层浓厚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南泽倾身覆下,将她全身严丝合缝地压住,眸中的怒涛尚未平复,一想到她曾经无数次在楚赤暝身下辗转,更是汹涌澎湃,不能原谅,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她是他的人,怎么可以……

连吻带咬的同时,挺身一下子入到了最深处。

冷真扣在他脊背上的手一紧,有些颤,指甲几乎陷入了肌肤里。

然而,他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带着十足的愤意,仿佛携了万钧雷霆,一次次劈下,不管她夹杂着快意与惨烈的叫声多大,不管一个多时辰过去,她因承受不住一次次哀求,不管她双瞳光芒涣散,手指痉挛,渡她一口气,继续要她,占有她,惩罚她……

反复折腾,摇落了曾经的空花幻梦,从今以后,她带着他留与的痕迹,只属于他一人,谁也休想染指,他龙三太子的女人,谁也不可妄动心思,不然,沧问剑出,以血命相祭!

从白昼到天黑,从黑夜到晨曦初露,她已非处子,床榻上却仍洒了斑斑血迹,他疲倦得再无丝毫力气,停下,却不退出,软软地趴在被蹂/躏得遍布青紫的身体上,玄发披散下来,将整张俊脸掩住,语气短促却强硬,“你,还敢不敢,对不住我?”

冷真抽泣着,泪水涟涟,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凄惨可怜,“再也不了,再也不来辰沐海了,呜呜……以为会受到好生对待,不想太子原是个惨无人道的人,呜呜……为了兽/欲,一点也不关心我,我还来做甚么?呜呜……”

终于有时间将苦水倒出来,自是委屈不已,他一言不发地听着,眸中沉浮不定,手指缓缓抚过一道道,一片片青紫,“我何尝不心疼?这这伤就像烙在我心上,可你曾经做的,也是在忒过分了些。”

冷真气闷,不就是冷落了他一段时间么?他就如此计较,如此小气……浑身一个哆嗦,凉了一凉。

“抖什么?现在知道错了?”南泽眼中一片爱怜,从帷帐上摘下手帕,一点点为她拭去泪痕,“我爱你,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可你总是动旁的心思,以后不许了。”

柔声轻吐,却含了无限浓情深意,春风化雨,拂开心头阴翳,忘了他连夜施加的痛苦,只对视一眼,她便有些受不住,匆匆将头埋于他怀间,“不了,再也不了。”

“这才听话。”

太子甚满意地起身来,从箱瑰中摸出一个青花小瓷瓶,坐到榻边,倒出贝润般的半流质,手指挖出,一点点涂在她身上,奇妙的是,所经之处,痛感尽数消失,青紫也变淡了许多,约莫着再过半日,便会恢复如初。

她静静地看他,偶尔目光下移,盯着某处,唔,真是个阳刚的巨什物子,此刻有些向上仰起,似乎已经形成一种疲后重燃斗志的惯性,她俏皮一笑,伸手指戳了戳。

这一戳,那东西一下子立了起来,南泽动作顿了顿,温和间隐现恼怒,“还想再受惩罚么?”

冷真一下子缩回手,“哪能再浪费一瓶药呢?”

南泽凑进了些,“辰沐海龙宫多的是,我不介意。”

冷真怕了他了,缩成一团任他涂涂抹抹,认真地想了一些,“这个,剿魔之后,虽说你不止一次去寻过我,但一些重要的话好像从未提过。”

南泽沉眉思索,“你要听什么,况且,昨日之前,你根本听不下我说什么。”

“也不是。”冷真支吾着,那样的话,一定要完全发自内心才好,?提醒总是有些怪怪的,“噢,其实没什么,方才你已经说过了。”

“我爱你,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然而,表白她以前就听过,如今她是身子也给了,三个字当然是不够的。

南泽挑起她下巴,深深地注视那双一向明澈,感伤,倔强的眸子,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她害窘地侧开脸,咬着唇,面颊飞起一抹红晕,全身犹如针扎,生怕他的态度忽然回到十年前。

他忽然笑了,笑容中融了吹也不散的阳春,“那句话,我不是在幻境崩溃之后说过了么?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我说,我要娶你,你拒绝了,骂得也忒毒。”

是了,曾有这么一回事,只记得当时一片纷乱的缠斗,他的腹部不知被谁趁乱捅了一刀,却坚决地说,“我要娶你。”而她则冷冷地回,“既然死不了,三太子还是好生养伤罢,免得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胡话出来。”

倾刻间,她被自己的残忍浇了一个透心凉,曾经在龙三太子面前哀怨忧戚,楚楚兮兮地希望得到一分薄情的女子,因何变得如此强硬刻薄?她大脑分岔,何以到这般就连自己回忆来也无法容忍的境地?

愧疚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怎么……”心有些慌慌的,他说他对她一向小气,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南泽继续将药膏涂在她身上,语气幽沉深浓,“冰漩逝后,你是我唯一想娶的女子,容我向父亲禀报,再择日完婚。”长长的睫毛挑起,看向她的目光深情却复杂,“冷真,我一定会将你娶进门。”

是的,他知道娶她并非易事,她心肺重创五百多年,一直未痊愈,而辰沐海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并被明文规定在条律中,即不得让身子不良的女子进门,免得带来不昌的衰运,违背的子孙后代将被永远驱逐出海。

而他在幻境之中对她用强,瑾莱已有颇多意见,这次是在楚赤暝受到惩罚,她被消去记忆的情况下,他与她才得以相续,然而,珞瑶与央胤又怎么看待?

诸多顾虑呵!但,他一定要得到她。

冷真在辰沐海留了五日,才能稳当地行走,生怕离得太久,父君母君又来辰沐海大闹一场,便向他辞别。

南泽倒也没留,将她按坐在为她备的梳妆台前,为她描了眉,又将一头青丝绾起来,插上一支红中点墨的血珊瑚钗,末端垂下流光溢彩的碎玉琉珠,衬着皓月般清美绝伦的脸,出尘又妩媚,修指抚过她的面颊,身侧的人久久看着,一言不发。

“还未成婚,怎就绾起来了?”冷真伸手去抚步摇钗,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喜欢。

“一直保留到睡时,如何?”南泽垂头,含住晶莹剔透的嫩耳,吮了两下,含糊道,“三日后,我到瑾莱。”

“是去……”冷真坐得不安分了,眸中横波盈盈,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是去干嘛?”

南泽移开她的耳,薄唇轻挑,流露出十分的怜爱,“去看你,以及未来的岳父岳母。”

冷真拿捏不定他有没有提亲的打算,但话已经到这份上了,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是她太操之过急,轻轻咬了咬唇,“好,我等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冰漩下世

听到呼唤,小女孩抬起头来,倾刻间便愣住了,很快,明澈的大眼睛中泪水涟涟,叫着母君父君姐姐,飞快跑向院外,然而,将将到院子边缘,只听“嘭”地一声,银光一闪,整个人被弹飞回院中央,重摔到地上,痛得“哇”地大哭起来。

“你……”珞瑶怒瞪一眼娑无涯,双手圈合,光华腾起,一掌打去,与此同时,央胤,南泽,冷真一道出手,汇聚起一股巨大的摧毁力,空气晃荡了一下,虚无的结界霍然崩塌,碧侨挂着泪,不顾小臂上擦出的血痕,飞快扑到她母君的怀中,抽嗒嗒地,小肩头一耸一耸,又挨个换到冷真怀中,父君怀中,看了南泽一眼,伸出双臂,“叔叔,谢谢你一起来寻我,抱抱。”

不等高大的叔叔回答,便投入了他的怀抱,南泽温柔地笑着,弯下腰,拍拍她的后背,不说话,掀起眼皮看向院落,不知为何,这里隐隐透出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自遥远的时空传来。

娑无涯淡淡一笑,云朗风清,丝毫没有歉意,“方才,看到碧侨小仙与珞瑶女仙君母女情深,不忍提醒打扰,女仙君委实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了。”

珞瑶懒得搭理他,将碧侨翻来覆去地检查,撩起她的衣衫好生看了一番,又替她把了脉,总算是真正舒了一口气,央胤在一旁笑得温润慈爱,冷真心中也轻松了大片,似乎一直罩着的阴云消散无踪,眼下,是没有什么忧虑了。

“涯,无涯……”伴随着一个溪流般清脆欢快的声音,一个红衣女子在竹屋门探出了头,接着“嗒嗒嗒”地从竹梯上跑下来,明澈乌亮的美瞳注视着娑无涯,扑闪出星辰皎月般的光芒,纯净得不沾染一丝尘埃,身段袅娜娉婷,却风柳般自然,毫不矫揉造作,披散的青丝如墨瀑,容颜也是鲜有女子可媲,端的是一个美好干净到剔透的女子。

冰漩!

南泽全身僵住,冷真也睁大了双眸。

是的,五官,身段,笑容,气息,无一不是冰漩,可是,冰漩为何在此,又为何,成了别人的女人?

太不可思议了,太震惊了!

一万年前,她在他怀中逝去,前不久,又将她的遗体葬入雾城域冰海,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她投到了人间么?

是了,她对他毫无印象,应当是到了人界,无边无际的惆怅蔓延开来,敛眉,一缕愁,一丝无措,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冰漩,原来竟是你么?

守望了一万年冷冰冰的遗体,终于在今日见着了活生生的真人,只是,她已经记不住他了,然而,即便记得又如何?心湖上的影子已然改变,这其中的纠葛比起几万年细水流长的温馨要刻骨铭心,是断断回不到过去了。

娑无涯将红衣女子揽入怀中,手爱怜地抚过她的发,“阿罗,我不在这几日,你却是又懒得打理自己了。”

窦罗上下打量他,目光黯淡了下来,神色浮现孩子似的焦急,手指指着褴褛的一处处,“这里,这里,这里,涯,是谁拿刀割的?”面对无数伤口和斑斑血迹,倾刻间湿了双眼,“涯,是谁伤的你?”

娑无涯叹息一声,像哄一个孩子,“阿罗不哭,不碍事,过几日就好了。”

窦罗乖巧地点头,撩起袖子揩泪,这才将朦胧的目光投向四人,视线忽然一顿,怔怔地看着龙三太子,眸中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涯,阿罗好像见过这位哥哥。”

南泽唇微抿,神色浮起一丝慨叹,冰漩阿!何止见过。

然而,他已是她的前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遥远到近乎缥缈的回忆罢了,身侧的蓝衣女子从惊愕中回过神,正默默地注视他,委屈,担忧,求证杂糅在一起,她是多么害怕失去他阿!心底一柔,执起素白的纤手,低头落下一吻,“你放心。”

冷真轻轻点头,这三个字证明他不悔不回头,即使再世的冰漩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也坚持作出的选择,倘若是以前,定然不顾一切地将这没有任何记忆的女子带走吧?

娑无涯面色一整,佯装生气,“阿罗看谁都可以,就是不许看他。”

窦罗将头埋在他怀中,“涯不要发火,阿罗再也不看了,涯第一次对阿罗生气,阿罗不高兴。”

“这是怎么回事?”央胤皱了皱眉头,“冰漩转世,与碧侨有什么关系?”

“进屋说。”

娑无涯将几人请入屋子,上茶时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宝蓝色长衫,窦罗欢快地跟在他身后,一脸幸福知足,娑无涯落座,抿了一口茶,“窦罗仅有七岁孩子的智商,是因为她仅仅承了冰漩仙子的命泽,而仙泽,却是落到了碧侨小仙的身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南泽手中的杯盏轻颤了一下。

碧侨听到提到了她,耳朵竖了起来。

珞瑶一声轻哼,一双眼晶亮灼灼,“既然如此,你将碧侨掳走的缘由也就可想而知了,仙人的智慧蕴于仙泽之中,你是要将我女儿的仙泽吸出,将其融入窦罗姑娘的体内,以让她恢复正常人智力,对么?”

“不仅如此。”一直沉默着的南泽接道,“你欲进入仙界,又舍不下窦罗姑娘,她若有了仙泽,即使从未修炼过,也算是个仙子,你们可以作永生永世的伴侣。”

娑无涯道,“可是,我在吸碧侨仙泽时,察觉到被一股牵引的力量所阻,一开始便知道是瑾莱在十年过去了,任是想尽办法,也没有丝毫进展,这一次剿魔大战,天门大开,得以进入仙界,”

碧侨嘟起了嘴,“吸仙泽,我怎么一直不知道这回事?”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窦罗好奇地看看她的丈夫,又看看其余的人,只是扫过南泽时,有些无措和退缩,涯不许她看这位哥哥,可是,偏偏她对这位哥哥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所以,很奇怪。

似乎是看出了大家的疑虑,娑无涯淡淡地笑了,“取仙泽痛可致死,为了避免碧侨小仙喊疼哭鼻子,每次我都先将她弄晕,之后再消去记忆,平常一向锦衣玉食招待,二位山主,我待碧侨还不错吧?”

“好哇,涯哥哥原来你这么坏,还骗我说瑾莱出了动乱,父君母君仙姐受了重伤,需要休养,容不得半分打扰。”碧侨从她母君怀中跑出来,握起小拳头,雨点般砸在娑无涯身上,小胸脯一鼓一鼓,“坏人,坏人……”

窦罗神情流露出一抹别样的爱怜,弯下腰,捉住碧侨的小手,温声劝,“涯受伤了,侨儿不能打涯噢!”

“哼。”碧侨一跺脚,“看在阿罗姐姐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南泽心微微一疼,冰漩,无论哪一世,你都这般纯善,娑无涯是个不错的男子,你好生跟着他罢!我也便放心了,垂睫浅笑,抬眸,一片风淡云清。

珞瑶不悦地道,“若取了仙泽,碧侨就算侥幸活着,也是一个痴儿,为了与心爱的人永远厮守,你也委实自私了些,碧侨虽然没吃什么苦头,可我们一家子日夜忍受煎熬,却是无法弥补的。”

娑无涯看向窦罗,浓情依依,“我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可是,既然无法实现,便也认命了,为你放弃中天紫微大帝的竞争,陪你一起变老,一起归葬黄土。”

窦罗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却从他的眼神读到那份深情,目光绽放出明澈的欣喜,“涯,你不去天上了,一直陪我吗?”

“一直陪阿罗。”娑无涯点头,仿佛在自言自语,“什么堪破红尘,红尘赐予我这般美好的女子,我又何必去遗忘,即便上九天也无论如何要带你去,可惜……不过,人间共老,不也好么?”

为了惩罚不道歉的娑无涯,一家子连带未来的女婿在竹屋中大餐了一顿,吃的是人间最美的佳肴,饮的是最好的美酒,这才将战利品碧侨小仙领了回去。

南泽只交代了一句,“好生照顾阿罗。”头也不回地离去,从此,无论轮回转世,他的生命,只与一人有关。

白云不紧不慢地升上天,地上凡人已跪倒一片。

“姐姐。”碧侨忽然想到了什么,仰首,奇怪地看着南泽,“这便是你五百年来一直埋怨又想见的龙三太子么?”

“咳咳,小孩子,胡乱说什么话。”冷真一把将她拽到身边,“再说从云上扔下去。”

“哪有乱说?”碧侨反驳,“姐姐总是在梦中喊三太子的名字,醒来一脸泪水……呜……”嘴巴被堵上,碧侨恢复着拳头抗议,“……呜……”

冷真后脑勺躺下一滴大汗,这么窘的事被人抖出来,浑身顿时冒起了一层寒意,忽然感到有些异样,掀起眼皮,发现龙太子正脉脉地注视她,带着歉意和愧疚,“我定不负你,无论如何。”

无论她与楚赤暝有过一番蚀骨销/魂的纠缠,无论她对蛇影魅动过心,因为她回到他身边,他都选择了原谅。

对于这样的情形,珞瑶和央胤自是装作看不见,并肩立于云端,不知在说些什么,总之有些感慨和无奈的意味。

碧侨捂嘴笑,“二位真是肉麻。”

然而,二位依偎在一起,悠悠地看远山淡云,没有谁再理会她,可恶,她扁了扁嘴,还一群人焦头烂额地去寻她来着,找到又不知道珍惜了。

人啊!她仰天叹气兮,得不到的才是最重要的,过段时间出去躲一下,让他们再好找一番,忽忽~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医治漫途

果真,南泽不是来提亲的。

只是向珞瑶与央胤提出,让冷真仙子跟着他,任随他去往别处,直到医治好破损的心肺为止。

虽是商量的语气,却隐隐含着不容悖驳的用意,似乎冷真的伤就该交由他,也只有在他的带领下,才能痊愈,才可治本,即便瑾莱不答应,他也会坚决将她捞走。

冷真额下浮现几条黑线,她几万岁的人了,这种事还需要郑重地拿出来讨论?

况且,怎么看也像一场博弈局,南泽向二位山主施压,二位山主也不甘示弱,特别是她的母君,持重中语带针刺,甚至提到了曾经的冷落,以及,那一次直穿花径,辣手摧花的强占。

南泽淡淡道,“这些事么,冷真已经释怀了,女仙君何必抓着不放?”

央胤忍住笑,珞瑶脸白了一白,“命缘这回事,确实断送了冷真一段好姻缘,即便十年期满,也无可相续,否则又是一番重惩,太子可千万别以为这样便高枕无忧,倘若你在十年内治不好冷真,那么,她将为旧人守一生,毕竟你知道,一月二十号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万鸟鸣庆,有千人相贺,有百箱作证,瑾莱还未还退回去呢!”

一月二十号,瑾莱与羽漱订下姻亲,不料,竟发生了如斯变故?

一缕悲凉萦绕上心头,却听得莫名其妙,冷真看看她的母君,又看看南泽,“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发现龙三太子一张好不容易恢复了楚楚温润的俊脸变得沉黯无比,沉默半晌,霍然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决绝地迈步向外走去,冷冷扔下一句话,“命中注定是我的,便是我的。”

冷真被他越收越紧的手臂硌得生疼,伸手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开,碧侨冲上来抱上南泽大腿,一口咬在他腰上,南泽一声不哼,拎起,扔向大殿中,幸亏他控制好了力道,她落地时余势撤去,踉跄了两下被她母君收入怀中,扁了扁嘴,“混蛋太子。”

念诀,乘云,才将她放开,沉声道,“将九重天所有的仙医拜访一遍,不信没有治愈的药方。”

冷真嗔怨一眼过去,“这算不算劫掳?”

他一双眼幽深地望着她,含着几分威慑,“你本来就是我的。”

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不忘又问起方才的事,唔,实在,太过好奇。

他的眸中泛起一丝怒色,手臂一按,将她压在身下,“不过是你母君杜撰出来的罢了,你也这般当真来气我?”

“不是不是,我就像知道是怎么……呜……”唇被他牢牢堵住,她只好认命地环住他的后背,任他一阵酣畅淋漓,狠狠辗转,直到某处硬到难以复加的地步,他才起身,将她拥在怀中,附到耳边,呼吸粗浓,“不许提,什么也不许提。”

玄发从她的颈间垂下来,有些凌乱,缠得她心痒不止,眸光迷醉地看着他,“好,不提便是,只是,那一百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目光一狠,手臂加了一把力,几乎又要将她推倒云上,“不问了不问了。”连连告饶,龙三太子真是一个极其不好惹的主啊!

余光无意中瞥到上空那一抹红影,心中泛起难以控制的悲凉,白云在半空悠悠前行,便离得有些近了,那双微蓝的眸子,似乎在注视她,不,一直在追随她,是她的错觉么?为什么那么真实?

楚赤暝,他爱的女子是谁?他不惜为之触犯天规,修改姻缘簿的女子是谁?

“又在向上看。”又冷又伤的语气将她扯回神,迎上一双怒目,她浑身哆嗦了一下,将头埋进他的肩怀,“一辈子不看九重天,总归可以了吧?”

“那是个孽障,你什么时候才真正堪破?”带着一丝感慨,一丝痛意,一丝恨,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轻轻磨蹭,“孽障罢了。”

以前她知道什么叫孽障,经他这一闹腾,却颠三倒四分不清了,孽障?楚赤暝是孽障么?这么一个痴心重情的男子,又怎会是孽障?

她只感到,无端地去月宫走一趟之后,许多事情,许多话听来,也变得莫名其妙了。

六海千山共有二十名仙医,犹以眉饮仙山的济霖医术最为高明,她提起珞瑶仙子已拜访过,捞了个无果,又暗示济霖差点对她犯下那档子事,南泽眸中狠光一闪,仍带她去了一趟。

她以为他是去报仇的,然而,他一脸稳持,不愠不火,只是浑身散发出一股操纵六海的霸气,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济霖不太敢看她,抖着手,亲自为龙三太子上茶,“这回可算是来对人了,可惜,冷真仙子的心肺,在下是真的无能为力。对的人,还需加上对的药欸!”

对上龙太子凌厉的目光,脚一软,几乎要跪了下去,“前不久楚赤暝仙君来过,已经惩罚了小仙,小仙花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自个儿愈合成人,少赚了不少奇珍异宝,求太子手下留情。”

楚赤暝来过?南泽眉头皱了皱,这家伙总是不安分,不但人,就连时机也要跟他抢,不过,他如今是想闹出些动静也不能了。

低头喝下一口,长睫掩过眸中一闪即逝的快意,将杯盏置于案上,一言不发地起身,微弯腰,将她带起,几乎走到殿门时顿了顿,“倘若有治愈的法子,本殿愿倾辰沐海半数财产以换。”

济霖受宠若惊地相送,“小仙若是寻到法子,分文不要,呈与龙三太子。”

南泽扬起嘴角,侧首看他,淡而冷地笑了,“意思是,冷真的命不值钱么?”

“不敢,不敢……”济霖颤着音连声道,差点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待回过神来,才发现白云载着二人,已飘悠悠地去到了天边。

冷真心中添了疑问,散也散不去,“楚仙君心爱的女子患了不治之症么?”以为他又要惩罚,后退一步,捂住衣襟,“只是问问。”

南泽轻轻一叹,“真儿,过来。”

他的眸光幽深,明灭不定,却蕴了无害的怜惜,她才蹭蹭地走到他身边,他伸手抚她一头青丝,“这世间,总有对症的药,没有什么不治之症,譬如你的心肺,我一定会寻到治好你的仙医。”

两日前,他与龙王提起这一桩姻缘,麟晟神色大变,“一月二十日,羽漱向瑾莱提亲,不仅六海千山,就连其他域的仙人也赶去庆贺,有那么多眼睛作证,如今她的未婚夫被囚在虚拓域中,你却要娶她,别人怎看待你,又会如何笑话她?”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然而,她与楚赤暝之间如何,不过是这场情劫的一个过程而已,他娶她是爱,也是渡,又何必在乎别人多说,“父亲定知楚赤暝改了姻缘簿,可知他改的是谁的姻缘?”

麟晟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的煞气却越来越浓,终于一掌劈下,矮几变成一堆碎片,铁青着脸吼道,“是你与冷真的又如何?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她进这个家门。”

“父亲。”听闻这样的话,南泽语气一僵,“倘若要泽儿在王位和冷真之间选择,泽儿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太子位。”

“你……”麟晟指着不孝子,重重一拂袖,“就算我不在乎风言风语,她一副病残之躯,按照祖上定下的规定,又怎可入辰沐海?”

“泽儿定会治好她的心肺。”

语气坚决,似是铿锵誓言。

熟料,这一寻医路途,便走了十年。

这十年中,无论是九重天偏远到杳无仙际的茫茫边缘地带,还是下八重天的任一个角落,抑或是人间的山峦高原,甚至冥,魔,妖,精怪之界,只要有医者存在的地方,都去拜访了一遭,药贴开了无数,服用到她见药便呕吐的地步,仍是不见好,究竟要如何才见好?

艰辛自是不必多说,失望更是一次又一次接踵而至,龙三太子的眉间氤着常日不散的倦与愁,却始终对她扬起唇角,“冷真,你一定会好的。”俊颜柔和,却有些苍白。

她说,既然迟迟不好,那便不治了罢,难不成,你嫌我一副伤残之躯?

他沉默了下来,一双眸子幽深地望着她,终于道出实情,“是父亲介意,辰沐海祖上有规定,为了龙族繁荣昌盛,不得娶身子不良的女子进门。”

他早就埋在心底的家族秘密,在她听来是那样的震惊,呆若木鸡,怔怔地流下泪来,心口一扯,抬手捂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地上洒了一摊血,十年来服下的药,竟是丝毫作用也不起。

他将她拥入怀,“你莫不是想要退缩了?既是如此,我们更应该将病治好,让整个辰沐海承认你,更重要的,让你不再饱受折磨,总会有法子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嗯?”

心底一柔,他一直揣着这桩事,却坚忍不发,带她踏遍天涯海角,不辞艰辛,有时监督医师熬药,更是彻夜不眠,她服药之前,他一向亲自试了,才放心让她服下,她怎么能一听到这个规定,便崩溃欲绝,以为再无机会?

令她放心的是,母君似乎忘了十年期限至,则女儿需要为劳什子旧人守候的话,未提起那一个契约,况且见南泽为她如此废寝忘食,态度也缓了不少,偶尔与她父君有些感慨,她一片茫然,只感到他们的话题似乎与囚九重天下的楚赤暝仙君有关,具体的,便是半分也不得而知了。

三月十五,对于羽漱山而言,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山主楚赤暝被囚了十年之久,终于熬到赦免之时,一道凌厉的闪电劈下,虚拓界崩溃,拴仙链断开,那红衣紫发的赤狐君无力地从九天直直坠落,幸而那终日坐在云端上抚了十年箫的温良玥掠身而起,将赤狐君抱在了怀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治愈之方

上九重天底迎接的仙家,都说那样的情景忒过凄惨。

拴仙链穿过胸膛的部分生了锈,和着早已凝固的鲜血,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赤狐君一张脸苍白如死,目光更是空洞到没有一丝色彩,那一抹蛊惑人心的微蓝不知在何年黯淡下去,一头紫发干燥无光泽,整个人没了丝毫神气。

十年来,他将心爱的女子与他人的缱绻缠绵尽收眼底,一个心在苍凉中逐渐荒芜,那箫音一直呜咽如诉,他却似没了知觉,只隐隐有一种意识,即便是死了,也无所谓了。

冷真,你这样,算不算负了我?

唯一想问的,便只是这样一句话。

温良玥抱着守了十年的赤狐君,要寻那个遗忘了一切的女子讨说法,身后跟了一群义愤填膺的羽漱渺仙。

她怎么能够忘记?即使是天庭封住了记忆,也不可原谅!

“温良玥。”怀中的男子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无比,已经十年没有开口说话,弧度完美到极致的唇也布满皴裂的痕迹,“放我下来。”

“好,好,你要如何便如何。”温良玥心痛难抑,将他放下,楚赤暝微微一踉,稳住,负手俯视六海千山,眸子有些泛红,却到底是一片空洞,红袖一挥,地上一片草坪自中央分开,显出一条透明的缝隙,白雾缭绕,隐隐透出一股戾气。

“八重天的诛仙镜,便是在此么?”嘴角扯起一抹僵冷的笑意,心中一片空无。

“山主……”

“赤暝……”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响起,那一抹红影仿佛最美的流虹,从云端贯下,义无反顾地扑向诛仙镜,大风扯起他的衣袍,紫发凌乱地舞动,裹在衣中的人微阖着眼,脸上再次浮起一抹笑,快了,再也不要忍受这样的煎熬,快要结束了。

一旦入镜中,便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温良玥纵身而下,然而,他微薄的仙力,根本无法赶上视死如归的人,心如刀绞,他为他抚了十年的箫,到头来,他还是不愿看他一眼,更心痛的,是曾经楚楚悠然,一笑魅惑六海千山的男子,形容憔悴枯槁,为那个女子,竟要去寻死。

赤暝,你究竟爱她多深?

“天,有人要自杀?”冷真睁大双眸,“啊呀,这不是楚赤暝仙君么?”

幸亏,白云处于低空,救他完全来得及。

正要飞上去接,手忽然被强有力地拽住,侧首一看,南泽凝眉看她,“真儿,那不过是孽障罢了。”

“可也是条命啊!”她急得一跺脚,挣脱他,以最快的速度飞上去,将红袍男子接入怀中,“楚赤暝仙君,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那位女仙究竟是谁,我将她寻来见你。”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旁,怀中人身躯一颤,睁开眼,那一张吻过无数次的脸正自上而下地俯视他,充满焦急和同情,唯独,没了曾经的爱。

诛仙镜无声愈合,仿佛方才的事并未发生。

“她已经来了。”他凝视着她,眸子一片空洞,却充满致命的诱惑。

对上那样的眼睛,她的视线一时移不开,心慌又凄凉,无措地将他放到云上,环顾四周,“她来了?在哪里?我一直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只有怒视着她的温良玥,以及一群羽漱渺仙。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看她,她做错了什么?

“她像一朵蓝色紫阳花,灿中天然雅,明媚却冷清。”

他神伤地道,不顾面色越来越铁青的龙三太子。

她不懂,只是想,或许他爱的那位女仙,也是命素正对蓝色紫阳花,可是,为何心中的凄凉越来越浓?

“咳咳……你们先回去罢,既然冷真仙子接下了我,或许是天意,我命不该绝。”

温良玥攥紧了拳头,他又因为这个女人,想要活了。

冷真很是委屈,这只啃竹子的熊猫仙,十年下来,几乎是将她当作了仇敌,离去之前,还不忘瞪她一下。

南泽将她拥入怀中,复杂地盯着红袍男子,“不知楚赤暝仙君十年来思过得怎么样了?”

冷真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揭人伤疤,南泽并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为何对楚赤暝存有这般芥蒂,况且,似乎楚仙君并未得罪他,都说女人不好捉摸,男人的世界,有时也令人猜不透。

楚赤暝仰首大笑,分外凄惨,“龙三,天庭在乎的,不过是修改姻缘簿这一触犯天条的举动,若我要夺过来,上面是断断不会管的,况且,本君已经下了聘,你说,她该属于谁?”

“已经下了娉?”冷真惊呼,“那当然该嫁给你,命缘那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被南泽刺了一眼,立即噤声,不解地看着她,她又怎么了?

楚赤暝笑了,眸中竟有了一丝神采,“冷真仙子真是个明理之人。”

“她什么都忘记了,下聘又怎样,你曾经占有她又怎么样?”南泽冷冷道,周围空气似乎一寒,将她的手臂钳住,带起,掠上另一朵云,楚赤暝落落寡和地站在下方,说不出的萧瑟。

那双眸子,空洞而失神。

冷真被太子的态度慑住,“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凶?他从未招惹过你?”

岂止招惹过,为什么方才他不落到诛仙镜中,灰飞烟灭,再不存在,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看到此人,便隐隐生出一份凄惶来。

“因为,他是一个孽障。”冷冰冰的一句话,浇得她心头一凉。

忍不住偏头看下去,被他紧紧按到怀中,“不许看他,真儿,我们去找仙医,治好你的病,你就可以嫁入辰沐海了。”

他的声音有些受伤,她讶然地看着他,“太子为何如此失态?”

“有么?”南泽整了整神色,流露出他那丛中赏蝶触花心的笑来,只是,含了一丝凄苦,看着不太赏心悦目,相反的,有些奇怪。

这十年来,所有的仙医通通寻了个遍,无奈之下,只能去请教司命。

司命闭目微酣,指了指丹草仙山方向,“龙叠珠可治。既然二位穷途末路时才想到本君,本君也只能留待如今才给予提点。”

冷真忽然想一掌劈了这古板淡漠的老家伙。

南泽释然地叹了一口气,眸中宸芒闪烁,那是欣喜的光。

然而,到了丹草仙山,那丹草仙虽然客气,却说龙叠珠百万年才得一株,极其不易,即便是诸仙所求的鲛人聚黛珠,也换不来。

南泽一共带她去了三次,皆是无果而终,他的脸色越来越远不好,眼中的希望却依然不减不灭。

“真儿,我一定会拿到龙叠珠,治好你。”

他揽着她的肩,郑重地许下承诺。

第三次,回到瑾莱,恰碰到楚赤暝从姬翎大殿出来,他换了另一身红袍,遮住了胸口被拴仙链穿过的窟窿,紫发也有了些光泽,只是,一张俊脸依旧苍白无比,身形略有些踉跄,看到她,顿住,一双眸子空洞又神伤。

一个多时辰以前,他拜访珞瑶与央胤,问那一场延期了十年的姻缘可还有效,虽知瑾莱更愿意让他当女婿,但命缘这么个东西,心中也没个底。

果然,珞瑶与央胤虽对他一脸怜悯叹息,却一致达成了依命定来的意见,为的,便是双方不再受到伤害。

“楚仙君,冷真已经记不住你,就算将实情托出又如何,她若恢复不了记忆,怎么听来也是别人的事。”

“你说,天庭在乎的,不过是修改姻缘簿这一触犯天条的举动,其它的是断断不会管的,若是仅仅不遵循命缘也就罢了,可你改了姻缘簿,又受了十年的罚,若是冷真跟了你,意味着天庭责罚不起作用,实际让改了的姻缘簿生了效力,天庭怕是连冷真也不会放过。”

央胤微摇头,接过珞瑶的话,苦涩道,“抹去她的记忆,将你们的孩子消掉,冷真已受过惩罚。”

…………

珞瑶与央胤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暗示他不要再动冷真的主意,好聚好散,然而,他只记得三句,像刀子一样剜着麻木的心,依然感到凌迟般的疼痛,二位山主要退那百箱彩礼,他拒绝,将聘礼变成了嫁妆。

十年,对于仙界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许多事情,却俏无声息地变了。

走出大殿,看到归来的她,他一下子顿住,目光空洞而涣散。

怎么会这样呢?当初情浓相依,如今却是淡漠路人,为何救下他,却又经常与南泽在一起,让他像行尸走肉般活着?

“冷真仙子。”嘴唇动了动,艰涩而喑哑地挤出刻骨铭心的字,却不知道说什么,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楚仙君。”冷真礼貌地答,对他登门瑾莱,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从他被囚禁后,父君与母君有些黯然的表现来看,他们之间是有些交情的。

“仙君身体好些没有?”客气而关切。

楚赤暝噙着一抹苍凉的笑,向她缓缓走来,她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他,隐隐感到他或许会有一些什么表示,果然,他到她眼前,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应,“好些了,真儿。”热气扑到颈上,痒痒的,她一时恍惚,忘记了将这个贴着她身体的人推开。

第一百四十七章 原是我负你

为什么她觉得他的动作理所应当?

据说,他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子,是否能在无形之中对人施加影响呢?那样的话,实在忒可怕了,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一看,那形容憔悴的仙君已经乘云归去,红袍静跹,紫发轻舞,衬着苍白的脸,像是一个病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抿着唇,目光久远苍凉,似隔了千舟万重山,依然直抵内心深处。

她看得有些发怔,然而,云端上的人却逐渐远了。

“真儿。”身边响起珞瑶的叹息,“进殿去罢。”

她迷茫地问母君,“为何楚仙君总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每个人都是一本难念的经,真儿一个个去关心,也关心不来。”

她的母君也不过大她一千岁,算是个刚步入佳年的女仙,面若梨花,美颜胜雪,却是持重大气,成熟端淑,甚蔼然地回答她,经多了坎坷和风霜,又两度婚嫁,许多事情看得明理通透,然而,女儿的这桩事,却让她的心也时刻揪着。

澜雪阁后院落英缤纷,仙池上铺满了浅浅一层花瓣,十三扇屏风已经有些泛旧,十年前,她从月宫回来,面对这些突然出现的屏风绘,一时讶然又疑惑,有的精致大气,恢宏逼人,有的寥寥几笔,却是用心良苦,勾勒出渺远苍寥的意境,大部分是你浓我浓的二人世界,或守望,或凝视,或偷窥,或悄随。

央胤告诉她,是瑾莱请画工为她作的,画成了才全部摆出来,这十年中,她将这些画看又看,抚了又抚,一些墨迹被她的指尖磨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画工,能绘出如此衬合她心意的图来?

南泽动了怒,“不许看这些画。”说着掌心吐火,要将这些屏风烧个干净,她将他拦住,气哼哼地,“若是我抬头看一眼楚仙君,等于看其它男人,你不让也就罢了,难不成这些画惹了你,你来吃这莫名其妙的醋做什么?”

他的眸中,暗流汹涌,“因为我不喜欢。”

她也动了真格,“可我对这些屏风十分有感觉,你要烧,就连我一起烧好了。”

他似乎受了伤,“原来,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忽然一下子抱住她,急促地喃喃,“不要离开我,不要想别人。”

重归于好之后,他虽然笑得倾惑人心,但有时却举止反常,她一时软了心,火气烟消云散,“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也不会想别人,你若爱我,就该信任我。”

以后,每次来寻她,倘若看到她对着一扇扇屏风发痴,表情总有些受伤。

画工究竟是谁,她越来越感兴趣了。母君却说,那人绘完便离开了,记不清模样。

忽然,她目光一滞。

两方水榭相映图,仿佛两幅大小不等的错叠之画。

下方水榭最左边两柱之间,一卷薄帘撩开,被四根纤指轻轻握着,不见人影,而上方水榭由于角度斜嵌,相应的两柱之间,薄帘之后,隐约浮现一名女子,正一手抱琵琶,一手撩帘子,凝眸观望芙渠纤纤的池潭,仿佛是弹累后的小憩。

水榭与下方的并不平行,而有些呈偏折,外部淡似虚无的是方镜子,将水中之景摄入。

这副画极远极淡,却又不显得稀薄苍白,恰到好处,不容多下一笔,水榭两重,苍林远雾,浅月当空,曦阳初露东边天际,正是清晨的景致。?画中的女子,独自弹琵琶。正是她的模样。

十年来,冷真发现那张神韵十足的水墨脸,竟发现无端氤着一层怅茫,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画中的“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现在她明白了!

那双遥望远处的眼眸,极深之处,竟映着一个人的影子,他点足踏在一朵浅荷上,垂着眼帘,抚箫吹奏,衣袍静跹,微卷的长发有几缕拂过箫管,十分撩人心魂。

从颜色的浓淡程度,可辩出衣祙的红色,荷的淡粉,以及,长发的华丽流紫。

而五官,又与一个人一模一样。

是的,她一直在池潭上寻“她”在看什么,却从未真正留意过最关键之处,眼睛可以说谎,却也可以告知一切。

池潭只描了一部分,那人,站在画意延伸的虚无之处,却是真的属于画中。

但,为什么那人是楚赤暝?画工为什么要这样画?

万般复杂的心绪,追究却没个源头,她索性不去想,将心思转到龙叠珠上来,前日,与南泽第三次上丹草仙山,太子客气中隐带威慑,丹草仙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太子是想强取吗?只怕太子还未动手,龙叠珠便已经毁了。”

南泽黯然着一张脸带她离开。

无论出多少宝贝,丹草仙就是不肯松口。

她甚郁闷,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看太阳。

将与太子的相遇细细想了一番,二十年前,似乎有一场斩噬仙兽的缠斗来着,这东西凶残无比,却怎么也剿灭不干净,隔几年便有诞生,是寻常对仙界最大的威胁,唔,噬仙兽……

她一个激灵,从藤椅上起来,是的,这个办法最好不过了,就不信丹草仙那家伙不吓出一泡尿来,成功后,她便可以嫁入辰沐海,当他的妻子。

心中自然是激动不已,同时觉得惊险刺激,将殿门和窗户关严实了,又封上一层结界,保证碧侨那小家伙不会进来乱,魂魄离体,在夕州域夔魔山寻到一头刚成年的猛兽,与凶兽的灵魂搏斗了一番,成功地融入,一路沿着比较隐蔽的地带溜到丹草仙山,将小仙童吓晕了几个,叼着龙叠珠,怀着兴奋无比的心情跑下山。

然而,还未出丹草仙山的地界,便被玄发黑袍的龙三太子拦住,她高兴地对他大喊,“泽,龙叠珠拿到了。”然而,噬仙兽没有声带,说不出人话,变成了吼啸声,在他眼中变成了挑衅和示威。

目光一冷,沧问剑毫不留情地劈斫下来。

她叼着龙叠珠,不顾身上被划得伤痕累累,拼命奔逃,鲜血飞溅,大块大块的皮肉可怖地掉落,虽然她以魂魄的方式进入凶兽体内,震荡仍令她痛苦无比,终于,追杀到入世隘边缘,他以为她要往那一处逃生,终于不再投鼠忌器,毫不犹豫,一剑狠狠刺入心口,她的所有力气登时被抽离了个干净,翻落隘口,却依旧死死地衔住那一株龙叠珠。

身后是衣袍被风猎猎扯动的声音,他正锲而不舍地追来,艰难地扬起嘴,将龙叠珠抛上去,视线一花,一朵云悠悠飘过,龙叠珠不见了。

他以为她吞了下去,瞬间红了眼睛,里面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痛的神色,大吼一声,剑光凌厉地劈下,她心灰意冷地阖上双眼,任凶兽之躯直直坠落,将魂魄化得透明虚无,离体出窍,回到瑾莱,进入原来的壳中,躺着一动不动。

或许,她与他,是注定无法相守的,没了龙叠珠,她一副残破之躯,哪有资格进入辰沐海?

十年的艰辛,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手脚冰凉,大脑木然,心口却在剧烈地扯痛,那贯穿魂魄的一剑,几乎等于直接刺到了肉身上,十年,不但没有好,反而加重了。

忽然间,心肺之间有些异样,仿佛什么在缓缓破开,大脑一下子胀了起来,凌乱又混沌,陌生又熟悉,随着那个东西完全消解,所有的一切忽然变得纹理清晰起来。

红衣紫发的仙君,仙池边的辗转相拥,百箱聘礼乘云而来,月宫中的审讯,她的记忆,她跟他的孩子……

原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赤暝……赤暝……”胸口一震,侧翻身,呕出一口鲜血来,她睁大眼睛,望着阁顶,只见到一片红雾,水汽弥漫,一摸,满脸泪泽,澹着淡淡的血。

“啊……”

凄厉的喊声响彻澜雪阁,带着控诉,带着无尽的哀怨,她身体颤抖着,滚落床榻,手紧紧抓住榻脚,却怎么也无法站起来。

“真儿。”

“天,姐姐。”

珞瑶和碧侨听到动静赶来,一看屋内的情景,顿时一脸惨白,忙将她扶起,将她满脸的血迹擦拭干净,碧侨泪水涟涟,珞瑶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会流血?”

“哎呀。”碧侨一声惊呼,却被哽咽带得有些奇怪,捞起她一把头发,“怎么会有几根白的?姐姐,你不要吓碧侨?”

“白了么?”冷真有些看不真切,咳了两声,将头发拿到眼前,果然有几根白了,“又不是全部,碧侨你乱叫什么?”

“怎么回事?”珞瑶皱着眉头问,眸中都是怜痛。

她只将南泽刺她一剑的事简单提了一下,又道,“是女儿进入噬仙兽体内,母君不要怪他,只是,女儿再也不想见到他。”

然而,她不是不怪的,好不容易才得到龙叠珠,却因为他的干涉,将希望彻底撕碎,特别是刺在心口的一剑,以及冷酷的眼神,在她心上留下了阴影。

她只知,他要杀了她,要像以前那样伤害她。

不是不怨的,她本是楚赤暝的人,他却借这一场惩罚霸占了她十年,但,这十年中的缱绻相依,这十年的心意相连,他在她心中嵌入了更深的位置,如何忘得了,如何能抹杀?怨,但已爱得无可自拔。

楚赤暝在虚拓界熬受了十年的罚,没有一句怨言,她却完全将他抛弃,与决计不再来往的人立下白头誓言,几乎日夜相伴,她怎么可以这样?即使是被消去记忆,也不可原谅,不能原谅!

她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她要如何面对两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最后的缱绻

唯一的办法,是将一颗心放平静下来,然后,一切顺其自然。

她掳走碧侨,中途才说是进寺庙修行一段时间,之所以到人间,是因为不想让他们知道,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

碧侨睁大眸子,“如果要剃度怎么办?”

“就剃掉好了。”

“姐姐,白了一半,呜呜。”

“正好该剃。”

她找来一副斗笠,戴上,继续跋涉。

走两个月,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理清一下思绪,也留了反悔的余地。

关于命缘,关于惩罚,关于伤害,倘若,非要选择一个的话……

因此,两人先后找来,她跟了龙三太子走,然而,她的白发,却只是因了一人。

从菡夕山归来,她从未笑过。

太子为她做了一顶精巧的帽子,铺一层软绒,仿佛快要融了的雪花,上面碎晶点点,玉贝浮海,一支血珊瑚钗几乎从边缘探出,唔,不愧是海里生长的,连帽子图案也要从海洋取材。

珞瑶变出乌黑柔顺的假发,戴在头上,没有人猜测她曾剃了发。

然而,她似乎对所有的事都失去了兴趣,经常发怔。

那一次自菡夕山一别之后,楚赤暝再也没有寻过她,他,可安好?

夜间,她看不太清楚在自己身上动作的男人是谁,仿佛是龙三太子,仿佛是楚赤暝,目光一片混沌。

“啊……”她皱起眉,腰弓了起来,“你轻点,痛……”

床帐低垂,榻尾衣衫凌乱地堆在一起,两人皆全身不着一物,他伏在她身上,嘴唇紧抿,眼神复杂,一次接一次横冲直撞,毫不怜惜地用力挺入,她手环着他,指甲将后背切出纵横交错的痕迹,血迹斑斑,在他几乎要将她碾碎之际,终于忍不住提出抗议。

南泽眸中黑流暗涌,死死盯着她,仿佛回到以前,“你在想什么?为何你的眼中,有时不是我。”

“除了龙叠珠丢失,我还能想什么?”

他不依不饶,似要看穿到她心底深处,“我一直想问,菡夕山,是不是有人先我一步寻了你?”

“没有。”

“说谎!”他又愤怒又受伤,“真儿,你又开始不老实了。”

南阶说楚赤暝捧着一颗盆大的夜明珠去寻他,而后将打造得毫无瑕疵的物魂引带走,一定先他之前找到了她,他对她说了些什么,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那铁杵般炽热坚挺的东西逐渐软了下去,他捧住她的脸,目光哀痴,生怕她再次离开,他勉强熬下第一次背叛,第二次,倘若真有第三次,他或许会彻底垮掉,万劫不复。

“我想龙叠珠时,当然来不及顾上你,但终究还不是因为你。”她动了动身子,双眼逐渐朦胧,隔着水雾,只见他一脸黯然,“泽,我会嫁给你的,只要找回龙叠珠。”

手指缓缓抚着她的玉颈,他眸子有了一丝亮色,“倘若找不回,我愿为你放弃太子位,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在一起。”

“好。”她心底一柔,这个承诺却下得艰涩。

那个与她约了今世的男人,那个下了聘礼的男人,是再也不能相守了吗?

闭上眼,不再让他有窥视的机会,手向下,挑着他的那一处,“继续。”

他放轻了动作,很快挑得她体内波浪涌动,樱唇微张,香喘连连,大脑一片混沌,不再去想其它,往世今世来世,都如幻梦,如空花。

次日,她回瑾莱,将十三扇屏风裱上了一层轻薄的透镜,黄昏时,坐在紫荆木下的圆桌旁,倒酒,一杯杯饮下,醉醺的眼,从屏风上扫过,迷离痴茫,烈酒将残损的心肺烧得异常辣疼,她趴在桌上,手指微微痉挛。

一阵风吹来,紫荆花纷落而下,落在她的假发间,她无力地抬手拂去,手却被温热的掌心握住,顿时暖了全身,这样的感觉遥远而熟悉,温馨而真实。

“赤暝……”她努力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红色,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赤暝……”

“我在,我来了。”他轻声应,俯身将她抱起,稳步走入房中,“真儿,你从来不愿醉酒的。”

她弱弱地攀着她的胸膛,入眼是依依深浓的目光,俊美的面颜,高挺的鼻峰,弧度完美的唇,在夜幕昏灯中时清晰时模糊,大脑昏呼呼的,心肺仍被烧得无比辣疼,“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顿了顿,“我不会让你为难。”声音忽然一狠,带着刻骨的恨意,“他是你的命缘人,倘若不是恐你一生没有依托,我定会送他一个形神惧灭的下场。”

她一个激灵,后背一软,已被他放在榻上,他的热息扑在耳边,“真儿,再给我一次。”

她努力睁着醉眼看他,似乎在分辨这是不是一个梦,红影在晃动,像摇曳不定的火焰,裹着一颗被焚烧,被吞噬的心,身子微微一凉,衣衫被轻巧地褪了下来,她痴痴地笑着,伸手一拉,衣带抽落身侧,红衣从他的肩头飞快滑下,他俯身而下,滚热的体温瞬间裹住了她,一如十年前。

吻一处处熨过,他时而缓缓挺进,耐心地,一点点地嵌磨,时而阵阵起伏,异常猛烈,喉咙间发出野兽般受伤的呻/吟,她浑身的血液和肌肤都在沸腾,即便是意识被拨得混乱不堪,也只顾紧紧抱着他,无论他如何也不觉得疼,只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再给他一次,意味着不再有下一次。

高潮过后,他侧身拥着她,手在她腹部游移,“真儿,我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即便又累又困,她仍被这句话浇得清醒了不少。

“去一个地方,为镜倾赎罪,为你祈福,若他对你不好了,你就来找我,我这一生呵!……”他叹了一叹,说不出的萧瑟,“不娶了。”

“赤暝……”

该死,她的眼皮又睁不开了,半翻个身,与他相对而拥,手在他后背乱摸,“不要离开我。”

“我一直都在。”

“真儿,你已经作出了选择,就不要再犹豫了。”

“我不怪你。是命。”

脸上一热,她伸手去摸,原是一颗清泪。

天亮时,枕边空空,榻上几根凌乱的紫发,他睡过的位置一片清凉。

她一根根捡起来,收好,推开殿门,一阵新鲜的空气沁入肺腑。

她知道他去了何处,他会永远看着她,一直到寂灭,这仙界苍渺,这灵世荒疏,那一份爱,却永远存留下去。

“赤暝……”心口一疼,她靠在门上,怔怔地,抬首看向月孤域,那里空旷却寂寥,他独自数着分秒渡过,然而,他欠镜倾多少,她负他多少,却是无论如何也理不清了。

然而,幸运的是,彼此都还活着,共此岁月与光阴,那,便也足够。

玉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稳却轻,她自然知道是谁,收回目光,迎了上去。

龙三太子噙着一抹浅笑,神色温润,眸流暖光,仿佛微风拂过,千树万树梨花开,他十分清楚,他这种仿若梨下温酒落白棋,丛中赏蝶触花心的笑对她最有诱惑力,在幻境中使她神志迷乱的,不止是笛音和景致,还有他遗失在过去的笑,因此,她重回他怀中后,即使事情再糟糕,也要以这样的笑先稳住她。

然而,他的笑僵凝在脸上,眉微皱,鼻子再细细地嗅了一下,不错!

冷真看到他变脸,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紧走两步,一把将她捞入怀中,“怎么饮酒了?还喝得那么凶,隔夜也不消。”

她缩了缩头,搁歪了假发,又扶正,“就想尝一下烈酒。”

他不作让步,“你在心虚什么?”

一个移形换影,到了房间,确定没有其他人,才稍微放了心,又把目光投向榻上,只有一个枕头,还好。

“喝酒能心虚什么?”冷真不满地辩。

“真儿莫怪,只是以后不许喝烈酒了,你心肺不好,龙叠珠又消失,只能暂时用丹药拖着。”他眸中满满的尽是关切和疼惜。

真是,以后万万不能离开她半步了,不然恐会出什么乱子。

冷真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惊,“妙郁……”

“怎的?”南泽凝眉,“龙叠珠的丢失与她有关?”

“以前,她曾两次藏在云中谋害我,不知这一次可会是她捣的鬼。”

“去看看。”南泽将她提到云上,直往音屏山而去。

然而,音屏山却是不见了山主,一干渺仙正心急火燎,不知道如何是好。

“什么时候失踪的?”南泽淡淡问。

“三个月前,山主说是出去一趟,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将六海千山搜了个遍,仍是不见她的踪影。”

三个月前,正是龙叠珠丢失的时候。

太子的脸顿时沉了两分。

冷真也心下生疑,“倘若是她拿的,应该会很快出现向你提条件才是,为何会拖那么久?”

他冷冷一笑,“因为,她知道就算没有龙叠珠,我依然非你不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其中一定另有阴谋。”

“禀三太子,探查到妙郁仙子人在一重天广幽池。”

隐踪将匆匆来报,一脸凝重,“末将不敢打草惊蛇,请太子定夺。”

南泽神色冷到了极点,她变出跟他腰间一模一样的腰带,骗住了冷真,让她归来后盘问他不止三次,又让他立下保证书,发了誓,才肯放过他。

现在,又要搞什么鬼?

第一百四十九章十 大结局

广幽池是辰沐海海水來源处。。更多最新章节访问: 。投影被施了法术。犹如实体。宫殿般庞硕的青龙从池影内伸出。高高扬起。将水源不断地输送到东海。龙颈处则嵌入一块减缓水势和减少水量的蟠龙塞漏。禁锢以僵束术。

因此。妙郁出现在广幽池。定然不简单。

将冷真从被窝里掏出來。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上一重天广幽池。”

“啊……哈……”伸一个懒腰。不情愿地。边穿衣服边嘟囔。“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花’猫仙在。”

冷真一个‘激’灵。手上也利索起來。很快便穿戴整齐。他端來热水。为她洗脸漱口。平生第一次伺候人。却是这般的心甘情愿。

广幽池碧‘波’粼粼。一望无垠。边缘沒入无穷的虚空中。水自生不绝。永世不衰。位置对应六海千山辰沐海。是辰沐海最重要的水源來处之一。

岁月无限长久。她却一份短暂的爱也求不來。还落了一副随时任人宰割的身子。这十年中。目睹两人再度走到一起。她度日如年。茶不思。饭不想。夜难寐。一颗心被伤得鲜血淋淋。

她知道他们在寻救治心肺的‘药’方。也听说辰沐海不许身体残损的‘女’子进‘门’。便存了一丝期待。一直祈求那贱人的伤不要痊愈。然而。他们终于是从司命处打听到了龙叠珠这唯一的希望。却三次求而不得。第四次。龙三太子竟在丹草仙跟前一言不发地跪下。丹草仙方才动容。让他三天后來取。

听到那只水晶虾的禀报。她流连在丹草仙山附近。然而。几名仙童日夜守在仙草园中。迟迟沒有机会下手。两天后。一只噬仙兽來袭。叼着龙叠珠逃离。龙太子很快出现。冷着脸一路追杀。她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化作白云跟了上去。

噬仙兽从入世隘坠下。竟将龙叠珠抛了上來。想是要求太子留它一名。她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从中间飘过。将龙叠珠接住。再若无其事地悠悠离开。

而后。传來那贱人离开瑾莱。下到人世的消息。兴许是对嫁入辰沐海死了心。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斩草除根。她才会真正安心。因为龙三太子定然会去找她。甚至为她放弃太子位。

由于她被珞瑶隐入了气泽。两个月后她才寻上菡夕山。虽然她仙元尽散。但十年來苦苦修习其它法术。对待这只懒惰的雪狼完全沒问題。

但偏偏那一只赤狐又來捣‘乱’。坏了她的大事。

紧接着。南泽也寻了下去。并将她带走。两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她怎么能不恨。如何不恨。。

看來。那一株龙叠珠还是有用的。但。还不够。她思前虑后。悄无声息地抵达广幽池。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参透破解蟠龙塞漏僵束术的口诀。只要她念出來。再将手中的剧毒投下。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塞漏被冲开。含毒的广幽池水悉数注入辰沐海。海族将难以幸免。附近地区也会遭到罹难。

南泽呵南泽。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倘若你不允我。仍是坚持要那一个贱人。辰沐海泛滥。生灵涂炭。

“哈哈哈……”她仰首大笑起來。兴奋地旋身而舞。紫衣翩跹。流光闪烁。棕黄‘色’的长发在半空扫过。仿佛一只煨了毒的蝴蝶。都说蝴蝶永远飞不过沧海。她果真也是如此。折了彩翼。掉落其中。苦苦挣扎。无人渡她。只能被无情地吞噬。

南泽。得不到你的心。能得到你的人。我也知足了。

一滴泪从眼底滑落。更多更快章节请到。她头有些发昏。却浑然不觉。

是的。有这些条件。他不答应也不行。

“妙郁。”一声怒斥传來。熟悉又陌生。

她身子一颤。停了下來。循声望去。蓝衣仙子和黑袍太子正寒着脸站在一丈之远处。身后跟了辰沐海十员大将。场面十分肃杀。

“哈哈……”她大笑起來。从怀中‘摸’出龙叠珠。手指抚了抚。“这东西灵气充足。服下可与仙元相媲。这个便宜算是沒有白捡。”

南泽与冷真眼睛一亮。又黯了黯。太子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你还想做什么。”

妙郁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祭万灵。倒入广幽池。辰沐海海族全部玩完。哈哈哈……”

所有人目光一紧。十员大将移形换影。点足踏在广幽池各个要位。蓄势待发。

妙郁不管不顾。故作思虑了一下。“还有破解蟠龙塞漏僵束术的口诀。只要我一念出。这广幽池水源源不绝涌入辰沐海。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你究竟想要什么。”南泽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间蹦出。宽袖之中。拳头已经攥起。神‘色’却不慌不忙。似乎‘胸’有成竹。

只是。容不得别人威胁他。容不得别人意图损害辰沐海的利益。

“哈。更多更快章节请到。终于等到太子这句话了。”妙郁轻渺地出声。冷冽又暧昧。别有用心地打量着一身黑袍的太子。“自然是……”目光狠狠地落在冷真身上。“亲手杀了他。然后。将我娶入辰沐海。”

冷真像在听一个笑话。伸手抚着南泽的‘胸’膛。身子偎了上去。以糯软到不行的声音嗔问。“泽儿。你忍心么。”

太子微微一抖。垂眼看她。“自然是不忍心。我更愿意亲手将妙郁杀了。”

“好。我数三下。你若不答应。我就毁了龙叠珠。念诀。投毒。”妙郁声音尖利了起來。一手掌心吐火。一手将龙叠珠举起。“一……”

“二。”冷真嗤笑出來。“你干脆数慢一些。因为。你这一声。恐怕再也无法发声了。”

妙郁一惊。环顾四周。见沒有什么人在自己身边。方才放下心來。这只贱雪狼。死到临头了还放肆。

然而。等了十秒。龙太子沒什么反应。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掩不住的厌恶。让她一颗心莫名地忐忑不已。

“二……”

才是刚吐出这个字。喉咙一麻。强烈的不适感蔓延全身。察觉到不对。她睁大双眸。试图挪动半步。浑身却无法动弹。想要说什么。声带却已麻痹。连“阿”都吐不出來。只能发出“哈……”的‘抽’气声。

崩溃感劈天盖地压下來。一时大脑空白。完了。什么都完了。

“影踪将。你可以出來了。”南泽看着妙郁身侧。吩咐道。

妙郁瞳孔放到了最大。原來。原來如此。

“是。”银光一闪。一个身穿铠甲的大将凌空出现。嫌恶地将妙郁掌上的火吹熄。将龙叠珠和那一瓶祭万灵轻而易举地取走。紧走几步。呈到太子手中。

南泽却只接过龙叠珠。手指轻轻抚过碧绿的叶子。三个润珠般的果实。放松地叹了一口气。手臂环过身侧的‘女’子。“真儿。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一切。尘埃落定了么。她幸福地阖上眼。心中一阵甜蜜。一阵心疼。

眼皮一凉。.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 有什么清冷地扫过。睁开一看。却见沧问剑的剑尖挑破了他指尖。鲜血一下子沁涌了出來。“哎呀。这是……”她吃了一惊。那十一员大将也有些诧异。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用告慰的眼神告诉她沒事。笑容忽然一凝。另一只手将鲜血吸出。半空流过一道极细的红线。修指灵动地变幻。口中念诀。双掌环引圈合。白光缭绕红血。结成一个奇异的阵结。虎口一震。向妙郁排去。

妙郁眸中泛起一抹极浓的悲凉。她要他杀他心爱的‘女’子。不料。到头來。却是杀了她。哈。死就死吧。生无可恋。她什么也沒有了。变成了一个仙元被废的哑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然而。和血的阵光进入她体内。身体竟一点反应也沒有。只是。那个玄发黑袍的龙三太子不见了。其他人还在原地。义愤填膺。表情都写着罪有应得。

原來是……血灭踪决。

从此漫漫几十万年。她再也看不到他了。而她却活着。要日夜忍受这样的折磨。想象他与那个贱人是如何地缱绻。

原來。这才是他对她最大的惩罚。

不。她不要……

眸中充满急切和悲戚。以及刻骨的恨意。他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

‘穴’道被解开。她吐出‘抽’气声。却是在叫他的名字。眸子依旧大大地睁着。狼狈地环顾周边。手向虚空不‘摸’索。南泽。你在哪里。我再也不使坏了。再也不了。只要你让我能够看见你。

她在他方才站的位置。手一点点移动。希望能够碰到他的衣角。泪珠大颗大颗地滑落面颊。

然而。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子。却已挪到一边。拥着他心爱的‘女’子。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冷真执意先回瑾莱。将这一喜讯告与家人听。离开之前。他说。“我熬‘药’等你”。并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黄昏。她在后院仙池的桌旁坐了一阵。想起许多往事來。

无论如何。终究是尘埃落定了。

“赤暝……”她轻声低唤。抬眼看向虚无的区域。浅笑哀凄。你祈福我美满。我祝愿你永安。

这一生。我心底的某一个位置。永远为你留着。

紫荆‘花’依旧纷落而下。一切如空‘花’。似幻梦。却真实地存在过。

命运呵。

请原谅我伤害了三个男人。

请原谅我。为三个男人动情。

请原谅我。此生深爱两个男人。

纵然千山岁月漫漫。却终有尽头。

纵然六海浩瀚无垠。却终会枯竭。

唯有爱长留。唯有心永存。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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