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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惘的梦》


第一章 “地一号” 第一节

“不许动,谁动就杀死谁!”

一声低沉而又奇特的、仿佛来自另一世界的吆喝声,一下子凝固了屋子里的气氛,镇住了正围着桌子在算帐的六个男人。

“都给我站起来,面朝墙壁站!”

恐怖感紧攫住屋里这六个人,面对威吓。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就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他们趁机瞥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

来者连头带脸地蒙上了长袜,手里拿着菜刀,身高不过一米五六左右。

听声音是个男子。尽管他象小孩那样口齿不清。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与其让一个彪形大汉露出狰狞的模样来吓唬人,倒不如象眼下,由一个手拿菜刀的侏儒,含糊不清地叫嚷着,更叫人毛骨耸然。

他的年纪无法揣测,看不出是青年,还是壮年。深藏在长袜后面的两只眼睛可怕地凹下去,鼻子也是瘪塌塌的。

按理说,房门是锁着的,门外还有警卫人员守着,他是不可能进来的。他肯定已设法把警卫人员干掉了,否则,他是不可能走进屋里来的。他先是悄无声息地制服甚至杀死了警卫人员,然后把锁打开,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六个遭到袭击的男人乖乖地举起双手,面向墙壁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六个人中间,四个人是银行职员,另外两个人是伊丹百货店的经营科办事员。那许多钱是百货店的当天营业额。按照规定,每天的这个时候,百货店总是在银行的协助下结帐。

蒙面汉很沉着地走近了桌子。

桌子上堆放着—大捆钞票,这捆纸币大大超过了一千万日元。

他先把一大捆钞票解开,取出一部分,分成十扎,每扎一百万日元,然后分别装进衣服的各个口袋。他的衣服是特制的,口袋特别多,一千万日元放在身上,竟没有什么鼓鼓囊囊的异样。拿完了钱,他仍以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声调嘲弄似地说。

“再见吧,朋友!可以向警视厅报案了。”

说罢,他转过身去,向着门外缓缓地走去,不显得丝毫的匆忙和惊慌。

眼看着他的身影在门外消失,一个经营科办事员立即抓起听筒,把电话直挂到新宿警察署,一个劲地呼叫着:“强盗!小个子!”

新宿署沸腾起来了。全体警察和正在例行巡逻的各种警车都接到了指挥室的无线电指令。

“‘地一号’出现了,包围伊丹百货店,封锁角筈大街,甲州大街,新宿二段、三段。”

小个子蒙面汉,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他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每隔一定的日子,抢劫了中央区,江户川区,墨田区等好几个区的银行、商店。闹得东京都人心惶惶,警视厅也为此受刭了舆论的攻击。因此,警视厅通电全国,把这个小个子蒙面汉称为“地一号”,命令各警署一旦得到“地一号”的行踪,务必通力捉拿归案。

现在,他出现在伊丹百货店,警察们闻警立即出击,就象蛰伏在暗处的猛兽,一发现猎物的踪迹,立即扑上去似的。

刹那间,新宿的大街上响彻了警车的呼啸声。

十月十日晚上八时许,新宿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沿街两侧商店的霓虹灯光五彩缤纷,时阴时暗。一会儿把大街照耀得如同白昼,一会儿又给大街蒙上一层暗淡的神秘色彩。伊丹百货店就座落在新宿车站前,面临着日本最繁华的大街。从甲州大街到歌舞伎街的宽阔大道上,总是行人游客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特别是每天的这个时候,人的拥挤简直是到了极点。

新宿署的无线电指令亦为警视厅收到。警视厅搜查一科强盗犯搜查第一组组长平贺章彦警部一边发动警车,一边自语似地嘟嚷着:“小子,这回看你往哪儿跑!”

蒙面汉通过百货店的太平门走到了外面。

这时,大街上响彻了警车的咆哮声。全付武装的警察正从四面八方涌向伊丹百货店的周围。警察们一面挡开路面上的人群,一面对百货店形成包围之势。

包围圈越收越小。

蒙面汉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次警视厅能在这一瞬间集结这么多的警察内。他形成围击之势。要在以往,当警察出现的时候,也早已从容不迫地混入人群或飞越于大楼之间逃之夭夭。

面对这始料未及的新情况,蒙面汉微微地吃了一惊。不过,他马上镇静了下来,两只凹陷的眼晴向四周一扫:不远处,人群已被警察拦开。近处,街上的行人正不知所以然地四处张望。蒙面汉嘴角向上一翘,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把拉掉蒙面的长袜,想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在这时,百货店的警铃响了起来。那尖利刺耳的警铃无疑地成为一种向心力,把正在四处张望的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加上四面八方都有警车的吼叫、大批警察的出现,使行人都意识到一定是伊丹百货店发生了不寻常的事,自然而然她向百货店靠拢。

人们注意到了那个从伊丹百货店的太平门里跑出来的男子。几个人想捉住他,他们猜想他是眼下事变中的主角,应当控制起来,留待警察来识别。两、三个年轻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叫着:“喂,站住!”不料,那个男子奋力一挣,青年人都给甩趴在地上。他转身要逃,更多的人圈上来,大喊:“抓住他!”眼看他成了瓮中之鳖,不可思议的事情竟在这一刻发生了。那个男子突然一闪,身影就在人圈中不见了。

人们惊恐不安起来。惊恐不安使得鼎沸的嘈杂喧哗潮退般地平息下去。

“他在那里!”

突然消失的人影紧贴在百货大楼的外墙上。这是一幢镶嵌着面砖的七层大楼。

“是‘地一号’快把他拖下来!”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喊,把大家都召向大楼的外墙。无数只手伸出去,想把那个贴在墙上的男子拖下来。可惜的是,男子已经爬至到人们的手所够不着的高度了。

突然,一双青筋暴突的手紧握着一根布满凸结的栎木棍,高高举起抡向那男子的右臂。

“好啊,狠狠地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一棍砸过去,那男子即使不摔下来,也将丧失继续往上爬的能力。

不知是什么原因,就在棍臂即将相交之时,只见握棍的那双手一颤,棍子顿时改变了方向,顾着男子的后背无力地垂了下来。那男子趁此天踢良机,又爬高了二公尺。

“嗨……”一阵无可奈何的惋惜声。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那男子在垂直的墙面上爬行。壁面镶嵌着面砖,精光溜滑,手脚只能攀搭在面砖间的些微空隙里。但他的攀登看上去似乎毫不费劲,迅速、敏捷,简直可以说畅通无阻。

他的鞋子是早就脱了的,脱下的鞋子可能放在口袋里。

他利索地手脚并用,活象只大壁虎似地吸附在墙面上向高处游动。

几辆警车赶到了。一群警察分开众人,挤到大楼的底下。

“下来!不下来就要开枪了!”

几个警察举起手枪,仰着脸瞄准着。另外几个从太平门冲进大楼,试图抢先登上楼顶。

“还不下来?你这小子!”

警察开枪了,子弹警告性地打那个男子近旁的墙面上。

但是他的攀登并不因此而停止。他仍旧以相当快的速度,一个劲地往上爬。

他爬至六楼了。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爬上楼顶了。他在跨过平台边缘栏杆的时候,鸟瞰了一下楼下的人们。

警察再次开枪,他的身影就随着枪声而消失在平台的边缘。

沿着楼梯上楼的警察终于也赶到了平台上。他们只见那个男子站在平台另一边的顶端,样子很镇静,仿佛在恭候警察的来临。

“不许动!”

警察持枪向前。

那个男子佝偻下腰,弯曲起腿,很象一只大鸟在栖息。

不等警察走近,他的身子蓦地扑向了平台外的空中。这一带霓虹灯不多,光线比较暗,看上去那人又突然地失踪了。

警察走到他先前站停过的地方,探出头去一看,只见他已经站立在街道对面另一幢大楼的楼顶上了。那儿也很暗,他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轮廓很模糊。

“射击!”

谁在呼唤着,警察手中的枪一起开火了,子弹象雨点一样地射向对面大楼的楼顶。那个人不见了。

这时,警车已经停满了这一带。周围的大楼都已被警察包围。一群警察冲进了对面的那幢大楼。那个人的动作更快了。他第一次跳跃,在两幢大楼之间大约飞跃了十来米。这回他走向另一端的边缘,轻轻地跳出几米,又转移到另一幢大楼的平台上去。

新的飞跃为警察和围观的行人看得一清二楚。他在两幢大楼之间跃过的时候,真象是黑色的大鸟在高楼林立的夜空下翱翔。他的身子一会儿是红色,一会儿又变成紫色,这完全是霓虹灯渲染的结果。他的身影因为稍纵即逝,在行人看来无异于流星流曳。

大街上的所有人无不惊愕得合不拢嘴来。

这时,更多的警车在汇集拢来。平贺章彦警部就在此刻到达。他听取汇报后,脸部紧张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地一号”已处在最恶劣的境遇之中。为了追捕“地一号”,警视厅下了最大的决心,动用了最先进的通讯联络设备,从十几套追捕方案中归纳出这套最优化方案,看来,这套方案就要成功了,尽管“地一号”还在几幢大楼中间跳来跳去,但他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出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由警察和围观的行人所组成的包围圈,简直是天方夜谈。想到这,一丝快慰之感,在平贺警部的胸中油然而生。

“地一号”攀登的百货店面临明治大道,北面是角筈大街,南面是车站前大街,西侧是连接车站前大街和角筈大街的一条直马路。这几条路的开阔都在三十米之上。他再有绝技,也无法从这一困境之中逃遁。

“收缩包围圈,把不相干的人从包围圈里赶出去,”平贺果断地命令部下,“这次一定要抓住他!”

“地一号”的身子还在空中飞跃。

他在某一幢楼顶落脚的时候,总要往下看上几眼。他发现大街小巷里都有警察守着。除了警察,还有大街上的行人和各家商店的伙计在仰着脸看。他有能力在垂直的大楼外爬上爬下去。要是有雨水管什么的可以攀援,他的动作能够比猴子还利索。但眼下,这类绝技根本派不上用场。他不能从大楼下去混入人群,也无法从紧围着四条宽阔马路的大楼中逃脱,因为他的能力毕竟有个限度,要越过三十米以上的空间是不可想象的。他弯下腰,只要利用一点点后座力就可以跃出十米。如果借助冲刺,他能跳个十几米到二十来米。可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三十米。那是人的能力所不能达到的。

一幢幢大楼的平台上出现了警察。包围圈在不断地收缩。平贺警部急匆匆地走向纪国屋大楼的楼顶。对讲机报告说,“地一号”就在这幢大楼的平台上。他边走边想着合围。一旦各大楼的楼顶都被警察占领,“地一号”就插翅难逃了。

当然,平贺警部不是没有痛苦的记忆的。在涉谷,“地一号”有次也被通入了绝境,眼看要落网了,结果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这幢大楼跳到那幢大楼,利用恢恢天网的点滴空险,在人群中逃之夭夭了。

正是那次功败垂成,使得眼下的平贺难免焦躁不安。为了不使“地一号”再次混入人群,他命令部下一定要在楼顶上追逼他,还允许使用手枪。他说:“打死当然麻烦事,但为了剥夺他的行动能力,只要必要,可以射击手或脚。”

只要可能,平贺希望自己能够亲手逮捕“地一号”。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平贺上了纪国屋大楼的楼顶。通位平台的门上着锁,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平台自杀。大楼管理员一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事情紧急,平贺顾不上多想,用枪柄砸坏了锁,就冲上了平台。

他的眼前闪过了一个影子,这影子躲进了楼顶设施的阴影里。

“我已经发现你了,‘地一号’!”

平贺边跑边大声吹喝着。在上着锁的平台上,除了“地一号”,不可能还有其他人。平贺跑得飞快,鞋底与地面磨擦,发出很大声响。他从楼顶设施的这边很警惕地向那边的暗处绕过去。

刚绕过机房,平贺看到不远处的堆物的拐角,那个影子正在向堆物的另一侧窥探。

“真是天助我也。”平贺不禁沾沾自喜起来。影子和他的距离是十公尺,只要他再向前移动几步,他就可以十拿九稳地运用自己练就的生擒敌手的绝技,把“地一号”送交法庭。

“地一号”还是没有发现背后的平贺。

平贺蹑手蹑脚地移动着脚步,由于怕发出响声,他每一步都迈得很小,边走边把手枪掖在腰带上,顺手从口袋中掏出套索。这是一根用尼龙绳特制的套索,是平贺下了苦功等就的一种本领,也是平贺赖以多次受警视厅嘉奖的绝技。

在离“地一号”还有五、六公尺的光景,平贺站住了脚,掂了掂手中的尼龙绳,“唰”地一下,象套马似的,把绳圈对准“地一号”甩去。

“地一号”实在精灵过人,尼龙绳甩动所产生的极其微弱的风,使他察觉到背后有人在暗算。只见他头也不回,屁股一扭,身子象箭似的向料刺里窜过去。

眼看到手的物脱逃了,平贺懊恼不已。然而,平贺不愧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察,他随手丢弃了尼龙绳,盯住“地一号”的影子,紧追不舍。

两人在平台的一角,围绕着堆物和楼顶设施,捉起迷藏来。这相持不下的局面,把平贺急得七窍生烟,“地一号”似乎在故意戏弄平贺,恨得他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楼梯口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哈,帮手来了!”平贺的精神为之一振,可就在这略一分心的当口,“地一号”已经溜到了平台另一角的设施的阴影里。

等到平贺追到那里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时,他连连跺脚,后悔不迭了。

他只看到一只宣传用的大气球在冉冉上升,栓住气球的绳子被割断了,“地一号”就紧接住断绳荡在气球的下面,悠哉游哉,简直象在做杂技表演。

平贺拔出手枪,瞄准了在夜空中微微飘曳的大气球。

距离仅仅只有十几米。他瞄准了一会儿,结果并没有开枪。

他很清楚,一开枪,“地一号”就会摔死。“手枪使用过剩”!这句话一下子在他的脑际呈现出来。他悻悻地把枪放下,咬紧牙,死死地盯住那只在夜空中随风缓缓飘去的大气球。

“组长!”

平贺身后奔来三名警察。

“晚了。”平贺不无惋惜地叹息着,并朝着气球努努嘴。

警察们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风由东北向西吹。气球快速地向西飘浮,轻轻地越过了架空铁桥的上空。

在角筈大街的拐角上,有一个老人目睹了此情此景。

这是一个白发老人,个子很矮,背稍微有点驼,手里拄着粗拐杖,右脚好象不那么灵活,长相也不怎么好,脸色深褐,皮肤皱得厉害,满脸的麻坑使人侧目,但却有饱经风霜的严峻感。他默默地注视着气球的远去。在气球完全离开视线之后,他慢慢地走开了,因为脚有点病,迈出的步子不很踏实,跟随在他旁边的却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妙龄少女。

平贺警部回到了警车上,警车驰进了甲州大街。

“直升飞机!直升飞机快起飞!无论追到哪里,都不要放过‘地一号’!”平贺对着无线电筒咆哮,“让全部警车都去追气球。叫东京航空局的雷达协助跟踪。和入间基地取得联系,就说气球已经飘得看不见了。”

警车沿着甲州大街向前猛开。远远地,还能看到白色气球的影子,在甲州大街和青梅大街之间的空中以相当快的速度向西飘荡。“地一号”的影子看不见了,绳子下端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完全可能是爬到了绳子的上端,抱住气球一起飘。

平贺对部下恨恨地说道:“好一个捉弄人的小子!他在那么高的地方,心里不害怕吗?”

“他要是害怕,也不会想到借助那样的东西脱逃吧?”

“直升飞机还没有出动吗?”平贺又一次呼叫警视厅。

“正在准备出动。”无线电受话器的那一头立即传来了回答。

“还不快一点?!”

摔掉话筒,平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混蛋!

晚九时,气球飘到清濑市的上空。这时风向变了。入间基地的雷达也发现了气球的踪迹。它的高度在三百米左右。

除了雷达,已经无法用肉眼看到。警视厅出动的直升飞机没有能发现气球,只有入间基地的雷达在继续跟踪。

晚九时四十分,入间基地通知警视厅,气球已从雷达的黄屏上消失,原因可能是飞行高度突然下降。

随着入间基地的通知的到达,警视厅内又是一场混乱,但这场开了锅似的混乱很快地就平静下来。作为这次围捕“地一号”的现场指挥平贺章彦,立即率领他的部下根据风。向、风速计算着气球最终降落的地点。

受警视厅的指令,琦玉县警察依照气球飞行的轨迹,拉网搜查。

第一章 “地一号” 第二节

翌日,十月十一日。

降落在一片森林里的气球被发现了。这片森林围绕着狭山市郊外的不老川沿岸。据琦玉县警察的调查,“地一号”是在气球的下部戳了一个洞,让气体从那洞中逸出而逐渐降低了飞行的高度。

“地一号”的最新犯罪见报了,每一条报道都掺入了赞叹的成分,“地一号”的前一次作案是在两个月之前。当时他袭击了涉谷区的代代木信用金库分店。他看准了银行业务结交后的加班时间,强行抢走了一千万日元。脱逃方法与这次相近。由于信用金库的警铃召来了追捕的警察,他困兽犹斗,爬上大楼的楼顶上活动。警察在林立的大楼间穿梭般地跑动,好不容易合成了包围圈,最后还是被他钻了空子,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逃走了。在晚上,代代木街上的人毕竟不多,始终盯着他象小鸟似地从这幢楼的楼顶跳到那一幢楼上去的人更难找到。他就这样在大家的眼皮底下,闲庭信步似地走出大楼,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销声匿迹了。

事实证明,他在两幢大楼之间可以飞跃十二米以上。人们最初猜疑是一种错觉。无论是在垂直的大楼外墙上爬行,还是在高空飞跃十多米的距离,似乎都不是人的能力所能达到的。但事实是事实。事实是一千万日元被强行抢走了,而他在大楼外墙的壁面上爬行是二十多人目击的。至于从这幢大楼跳到那幢大楼上去,则是连几十个警察都亲眼目睹了的。

这个被命名为“地一号”的怪盗,迄今为止,在东京,至少有四件荒诞的离奇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盗窃案与之有一关,他每次部是在逃避追捕时突然消失在大楼的楼顶上。这些大楼之间都是互不连接的,相距又比较远,非常人所能逾越、所以,是内部作案,还是骗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成为各界人士茶后饭余的话题。警方反复调查,给终没有能够确认。

在涉谷事件中,“地一号”为了强行抢钱,使用了最原始的武器——菜刀。但他似乎也只是为了吓唬吓唬在场人员而已至今谁也没有受过伤。他抢钱总是瞄准了银行和百货商店。他的犯罪并不是偷偷摸摸的。岂止不是偷偷摸摸,他甚至还有点别出心裁的大鸣大放。在招来了大批群众的围观之后,便在警察的叫喊声、跑动声、警笛声中逃之夭夭,影踪全无了。这简直是对警察的蔑视和嘲弄。

他的行动确实也受到了一些普通市民的拍手叫好。那是一个不景气的时代。日本的经济在望不到尽头光亮的黑暗隧洞之中。从腰缠万贯的阔佬那里抢走一千万日元,然后象飞鸟一样逃出罗网的怪盗“地一号”简直成了平民百姓的代言人。只要可能,谁都愿意象他那样去干。抢劫了一千万日元,无所顾忌地去挥霍,这实在是觊觎横财的人做梦也想干一下的事。

这回“地一号”象鸟一样地在大楼之间飞跃,最后又乘着气球在高高的夜空中逃得无踪无影,对人心理的刺激到了一个新的端点。有人诙谐地说,应当说服“地一号”去参加奥运会,在许多体育项目的竞赛中,他一定能够囊括金牌。

接连几天,报纸连篇累犊地报道“地一号”事件。平素对盗窃的报道仅限于当天的日报和晚报。不是相当大的案件,是无法持续地吸引读者的兴趣的。譬如一起盗窃三十亿日元的复杂案件,就要寻找目击者。“地一号”的作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只是突然闯进百货店的经营科,把一千万日元放进了口袋后就消失了。案情并不怎么复杂,只是一个人犯罪,目击者却在几百人之上。“地一号”的那种干脆利索的脱身,尽管超出了常人的能力,但仅就其脱逃形式而言,也未必能一直让大众感兴趣。而眼下,众多的人偏就是纠缠不清,利用报刊各抒己见,争得不亦乐乎。

一种见解认为这是一种逞能性的行为。持这种意见的人坚持说,如果抢劫犯的目的是为了抢钱,那么桌子上的现款远远超过一千万日元,“地一号”完全可以抢劫二千万日元,三千万日元,甚至可以把桌面上的钱一扫而光,而今他敢于在如此繁华的闹市区冒这么大的风险明火执仗地抢劫,却仅仅抢劫了一千万日元,正说明抢钱并非其真正目的。而除去抢钱这个目的之外,就只剩下逞能这个目的了。

“地一号”一定想通过这件事,达到广泛的社会效果,让全社会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或者说,他是在向某一个异性显露自己的本领,以博得她的欢心和眷恋。

一种见解认为“地一号”实在可以称之为“义盗”。试想,如果“地一号”偷偷摸摸地抢劫了一千万日元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销声匿迹,那么,必然会引起警视厅的警察们对体形、身长与“地一号”相近的人的怀疑和调查,说不定这些人中还会有些人被重点监视或蒙受不白之冤,即使最后有幸获得解脱,那也是够麻烦的了。而今“地一号”不仅让伊丹百货店的办事员和银行的职员看清了他的形体和大致长相,而且还在几百双眼睛,特别是警察们的眼睛的注视之下,在进行了足够的表演以后才逃之夭夭,这不是给许多人免除了一场灾难吗?至于被抢劫者,这本来就是广大群众之外的另一阶层,更何况一千万日元对于这些阔佬说来,仅仅是拔了一根汗毛而已,别说是被抢劫去一千万日元,就是一万万日元,持这种见解的人也是不会对阔佬寄于同倩的。

还有一种见解认为“地一号”完全是为了寻求刺激,他有点活得不耐烦,疾世愤俗的心理使他全然不顾被警察逮捕或失足从大楼间摔下的危险。

更有一种离奇的说法认为这个“地一号”是地球的客人。持这种说法者认为无论从“地一号”的音调、长相,特别是脱逃方式来看,都是超于人类的。在与地面成直角的陡峭而又光滑的壁面向上爬行,即使是爬壁能手壁虎,也难免有打滑的时候,而“地一号”却能稳当而迅速地爬上去,在相距十几米的大楼间跳跃自如,不要说奥运会的跳远金牌获得者办不到,光就其胆魄而言,已能充分说明是超人的了。至于其动机,这些人也作了推论,他们认为,这是外星人对人类的挑战,这些能干的外星人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熟悉了一些人类社会的风俗、习惯和语言,并以此作为征服人类的第一步。然后开始扰乱人类社会,以考察地球人对他们的应战能力。这些人甚至忧心忡忡地断言:一场外星人企图征服地球人,而地球人抗击外星人所引起的星球大战将不可避免并且迫在眉睫。他们呼吁全人类各界人士切不可掉以轻心。

在这纷纭的众说之中,最有慑服力的莫过于中关八郎医学博士的一番推理了。他向警方先提出书面质疑。警察说“地一号”跳过的最大距离是十二、三米,还说在垂直的墙面上只用了四分钟的时间就爬上了七层大楼的平顶。中关认为那种说法决不可信。他的论据与持“外星人袭扰”说法的人相同,他说那是人类根本无法做成的事。他的论点得到了几个年纪轻一点的神经医学研究工作者的赞同。除了医学工作者,赞同他的论点的还有研究“遗传工程”的学者和一部分体育工作者。

人类的运动能力是有限度的。其限度可以根据肌肉的增生力和体重等方面来测算。无论怎样锻炼,要突破这个限度都是不可能的。昆虫等的腿部力量按比例计算,是人类的几百乃至几万倍。最好的例子是跳蚤。因此,和体重相比,它们有着极其显著的弹跳力。当然,它们的弹跳力还有特殊的肌体结构作为保证。而人却不具备这样的肌肉再生和增生的能力。不以助跑来跳跃,在两幢大楼之间,蜷屈着腰肢跳过十二、三米,实在是荒谬绝伦的无稽之谈。至于在镶嵌着瓷砖的墙面上垂直地攀登七层高楼,还只花了四分钟,这不更令人笑掉大牙?

警察无法忍受“荒谬绝伦”,“令人笑掉大牙”一类的说法。警视厅搜查一科强盗犯搜查第一组组长平贺章彦警部竭力统一社会舆论。他强调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拥有几百、甚至上千的目击者。伊丹百货店确实失窃了一千万日元。罪犯在纪国屋楼顶利用气球脱逃,这个气球被雷达追踪,之后设法下降,降落地点也已被确认。面对这一切,怎么还能信口雌黄地说什么“荒谬绝伦”和“令人笑掉大牙”。平贺的反驳是有力的。当天的目击者都支持他的反驳。目击者们投书报社,攻击说:“一知半解的学者逞什么能!”

胸有成竹的中关对这样的形势不是毫无准备的。他很奇妙地进行了反批评。他说:“‘地一号’作案,从以往几次看,似乎仅仅是为了钱。他抢了钱之后,便消失在大楼的楼顶上,谁也没能看清他是如何逃逸的。而上一次他在涉谷区抢了代代木信用金库之后,我去现场踏勘了一下,‘地一号’首先登上的那幢大楼高八层。那幢楼顶没设栏杆墙。他从那幢楼飞过去的第二幢楼高六层,两幢楼之间的高差近8米,其间距是十二米。‘地一号’在八层楼的平顶上有足够的助距离,并且还可以利用8米的高差来增加跳远的距离。虽然,即便如此,也实属非易。全世界可能也只有一、两个人能跳得过。但这毕竟是在人的能力范围之内。‘地一号’所跳跃的第三、第四幢楼房都是一幢比一幢低,间距也小,这无疑都是人的能力所能达到的。而这一次,‘地一号’先是攀着垂直的光滑的墙面爬上楼顶,然后又在大楼间跳来跳去。尽管这一次其跳跃的最大距离也是十二米,但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的楼顶都设有栏杆墙,‘地一号’失去了助跑距离。而且这一次的楼顶不但不具备顺高差的优越条件,还出现由低的楼顶跳向高的楼顶的现象。攀着光滑的墙面向上爬本已超越了人的能力,而站定了跳远十二米更非人类所能及。那么,既然非人力所能达到,又如何解释这一次发生在新宿区的现象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集体暗示’!”中关自问自答。他承认伊丹百货店失窃的事实。但他进一步说,罪犯不是一个,而是一伙。这样,在垂直的墙面上攀登啦,在大楼间跳跃啦,就全变成了幻觉。他强调人们目击的都是幻觉,真正的罪犯早就混入了看热闹的人群中逃走了。中关详细解释了自己的见解。他说,抢劫伊丹百货店的是一伙罪犯。其中之一闯进店内,其他人就等候在店外的大街上。后来,直接抢钱的罪犯通过太平门走到外面,几个行人冲上去抓住了他。这时,百货店里的警铃持续不断,宣告着紧急事情的发生,使得大多数人的精神状态出现了浮躁的不安定。接着,警车的吼叫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从神经医学的角度说,情绪不安定得到了加剧。这种不安定使得人最容易接受暗示。如果同时在场的人不多,警戒心还会存在。人越多,警戒心就越弱。与此相反,企望奇迹出现的心理却在成倍地增长。一个人尚有对付异常事态的防卫本能。而作为一个群体,意识结构就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状况。这可以叫做群众心理。在那一群人中间,潜伏着抢劫犯的同伙。这些同伙就混在那些围住从商店里出来的抢劫犯的人当中。格斗开始了。问题就存在于格斗中。那些同伙装出格斗的模样,借着混乱,把抢劫犯推进看热闹的人群。同时,就向众人发出罪犯紧贴在百货商店的外墙上的暗示。其实,那是其他的同伙在远处向百货店投放类似人影的映像。那个类似人影的映像在垂直的墙面上移动。所谓的集体暗示,只要条件具备,是完全可能实现的。当时的条件完全成熟。百货店的警铃和警车的咆哮,都加强了规定情境的气氛。人们都把视线集中在百货商店上了。罪犯从那里走出来,把众人的视线引向了某一点。这种方法是魔术师所惯用。暗示和催眠术的道理也是一样的。从格斗到投放幻影,是一整套相当巧妙的安排。对此,不是没有材料证明。罪犯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从屋顶上逃走呢?要是有能力飞跃十二、三米,他最初就可以这样做。他特意从太平门里走出来,再爬大楼的外墙给人看,不是显得太愚蠢了吗?

第一章 “地一号” 第三节

中关八郎的反驳一登在报纸上,更多的书信又象雪片一样地飞进了报社。那都是现场的目击者。这些人攻击中关的论点充满主观和偏见。在垂直的墙面上攀登的怪盗,正象是蜥蜴一样畅行无阻,这亲眼目睹的事实无庸置疑。

目击者不仅有群众,而且还有赶来围捕的警察。警察为了威吓“地一号”还开了枪。对于这样铁的事实,偏见是可悲的,卖弄学术以满足虚荣心更是可耻的。

对于那些忿懑溢于字里行间的书信,中关八郎的解释是警察被一起拖进了“集体暗示”。他说,暗示越强,对象越奇特,越是能迅速地把周围的人拖进暗示。这种暗示就是制造假象,以假乱真。目击者都把投放在墙面上的幻影误认作罪犯了。因为攀登垂直墙面是人所办不到的。之办不到的事竟然在眼前发生了,所有的人都在看呆的同时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连声音都未必还能听进,警察一起被吸引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中关认为,从神精医学的角度来说,确实看着一种叫做集团暗示的主张。群众以及团体一起产生同样的幻觉的例子,过去确实也曾见诸报端。

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全日本闻名的K大学登山队一行七人雄心勃勃地在攀登海拔七千多公尺的某处女峰时,一场暴风雪使他们迷失了方向,随身所带的指北针突然失灵,天地混沌一体,再也辨不出进退的道路。这时,七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建筑物,还看到建筑物的窗户里亮着黄色的灯光。其实,那只是一种幻觉。是在极其紧急的条件下全体成员有可能产生的同样的幻觉。那建筑物,那黄色的灯光,无疑是不可能有的。那些疲惫不堪的人如果按照自己的幻觉向着灯光走去,等待着他们的只能是死亡。幸亏这些习惯于高山生活的人用自己的理智抑制住了幻觉,才免于罹难。

中关说,当代的年轻人特别容易被制造的假象所迷惑。他们想结群,千方百计地依附在集体里。别人看过的电影自己也想看看;别人听过的音乐自己也想听,别人在竞争,自己也想竞争。这就给集体暗示创造了条件。神经医学者根据三种情况成功地进行了向集团制造假象并使人信以为真的实验。

中关还谈到气球的事。既然在大楼的墙面上攀登是一种幻觉,那么,从纪国屋楼顶上利用气球逃去的罪犯又怎样解释呢?气球从角筈大街往西飘,越过大桥上空一直往西,这是数千人目击的,这也是集体暗示吗?中关说:气球确实是飞走了,但吊在气球下的人不是直接的抢劫犯,而且他的一同伙。同伙中的一个预先潜藏在纪国屋大楼的平台上。

至此,中关利用推理把作案的全过程都描绘了出来。这是,一个由几个人组成的强盗集团。这个强盗集团的每一个成员都有暗示集体的能力。在作案的过程中,他们各自分担角色。在伊丹百货商店的抢劫案中,直接抢劫的罪犯是一个,混在人群中接应、作集体暗示、让直接罪犯脱身的人至少有两个,甚至有三个。一个往大楼的墙面上投放幻影。一个利用气球脱逃。几个人合成了一个怪盗“地一号”,一个能够飞檐走壁、最后在夜空中消失的怪盗。

中关的推理只有一个问题,这就是几个犯人为什么要合成一个怪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表明,他们有必要自寻麻烦。他们只要抢了钱就能逃走,制造怪盗实在是令人费解。

那伙罪犯想干什么?目的何在?

中关尖锐地提出了疑问。

中关八郎能够推出作案过程,却想不出作案的完整动机。“地一号”已经是多次作案了。每次作案,“地一号”

都抢夺了一千万日元。他不是不能够抢夺两千万、三千万。

但结果是一千万。也许限度是一千万。但为什么罪犯把限度定在一千万呢?也许这伙罪犯对于钱财并不贪恋过分。罪犯是一伙。一个月或两个月只抢一千万日元,实在不能算是什么了不起的进项。岂但是不能算了不起,而且还会是拮据得很。

看来是另有企图。另外的企图是什么呢?中关认为,包括“地一号”在内的这伙罪犯是一个重大计划的实施者。仅仅为了一千万日元,搞什么特技,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进行集体暗示,向墙面上投放幻影,还得有一个罪犯冒着生命危险在夜空中跟着气球飘荡,只能被联系起来看作是一场演习。

否则,就太不合情理了。

“地一号”上一次亮相是袭击涉谷区代代木信用金库。

这一次选择了日本最繁华的大街上的新宿伊丹百货店。在大楼间跳跃自若的幻觉产生了涉谷事件。伊丹事件又让人更深刻地形成了怪盗在大楼外墙上垂直攀登的幻觉。大胆地利用气球在夜空中消失更是一个很大的成功。下一次将是什么呢?有可能,演习就此结束。因为两次罪犯,已经使足够多的人接受了假象,接受了暗示和幻觉。事实上,没有比新宿中心地带更好的演习场所了。伊丹百货店可以被看作压轴的高潮戏。这两次演习,使罪犯们心满意足。下一次将使目标对准真实的意图了。这肯定是一个相当触目惊心的意图。中关所以这样断言,其理由是:罪犯所以要利用在伊丹百货店的外墙上垂直攀登的奇迹去虚张声势地震动整个日本,那一定是为了下一次无定向的真正犯罪搞心理威慑。照这么推测,下一次可以是暗杀政府要人,也可以是袭击大银行。罪犯得手后,还会利用在新宿时成功地利用过的集体暗示,结果在人们的头脑中形成“地一号”又出现了的概念。一意识“地一号”的出现,群众就会不自觉地陷入假象的条件反射而不能自拔,他们又会狂热地去为垂直外墙上的攀登和大楼间的随意跳跃的幻觉作旁证。

中关八郎是日本久负盛名的神经医学界的权威,在犯罪心理学上,也有极深的造诣。正因为在神经医学和犯罪心理学上融会贯通,互相印证,使得中关不仅在医学界,而且在警方赢得了荣誉和尊敬。许多令警方不胜烦躁的大案怪案,中关都能运用他的学识和独到的推理方法,或多或少地为警方提供值得重视的线索,从而为警方的破案澄清罪犯所布置下的假象和疑雾。而在这众多的案例中,最引人刮目相待的莫过于中关通过自己缜密的推论和渊博的医学知识,协助警视厅破获的“金蜂”疑案。

两年前发生在东京都的“金蜂”疑案,人们至今记忆犹新。

事情出在目黑区的首富佐滕俊一家。佐滕是将门之后,他自幼习武,早年曾在东京武术馆任教。父亲死后,便守着父亲遗留下来的产业,弃武从商。不几年功夫,倒也挣下了诺大的一份家产。佐滕为人厚道,宽容,但性情有时显得有些怪癖。为此,一般的女子都不敢接近他。一次偶然的机会,使他和洋子邂逅相遇。年青、热情的洋子深深地拨动了佐滕的情窦,此后,佐滕便把自己全部的爱,倾注在洋子身上。花前月下,酒宴舞会,常能看到他俩的身影。不久,洋子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佐滕的妻子。一年之后,他们爱情的结晶——杉子便呱呱堕地了。就在这举家欢庆的时候,真是乐极生悲,洋子因产褥感染,由败血症而引起了其他多种疾病的并发定,竟至一病不起,终于撇下了爱女和佐滕,一命呜呼了。佐滕一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女,一手搂着爱妻的尸体,抢天呼地,悲痛欲绝。他怎么也忘不了他和洋子恩恩爱爱的每一个细节,怎么也抹不掉洋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从此,他誓不再娶,决心把杉子抚养成人。把杉子失去的母爱,由自己,并且连同自己应该赋予杉子的父爱,统统向杉子浇灌。

星转月移,转眼十八年过去了。佐滕的掌上明珠——杉子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百媚千娇。身体各部位均已发育得十分成熟。特别是杉子的言谈举止,相貌体形,无一不象洋子。每当佐滕深切怀念洋子时,一看到杉子,便感到由衷的宽慰。

杉子从小喜欢舞蹈,近年却迷上了剑术。出于偏爱,佐滕待地延聘名师教授。杉子学艺虽不甚精,却也十分勤奋。

每日清晨必起,在花园中舞弄短剑,象是习武,又似舞蹈。

几年时间不懈怠的锻炼,不仅练美了杉子的体形,而且还培养了杉子强烈的自信心。

佐滕爱女心盛,每当杉子练剑时,总是斜靠在躺椅上看着女儿在草坪中间时而蹦窜刺跳,时而婆娑起舞。

那天清晨,佐滕照例走向草坪,却不见杉子的身影。一直等到红日东升,仍不见杉子出来。佐滕开始不安了。他起步向女儿的卧室走去。

突然,佐滕发现杉子卧室左近的丛中,倒卧着一名女子。佐滕慌了,他三步并作二步地窜了过去。

“啊,是杉子!”佐滕惊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名门闺秀被杀,引起警视厅的高度重视。警视厅调集了所有经验丰富的警官。组成了特别勘查小组,对佐滕家进行了细致的搜查。

杉子俯卧在离她自己的卧室约十米的花丛间,杉子的手中,宽宽地握着一把短剑——就是杉子每天舞弄的那柄短剑。经鉴定,剑是从背后刺入胸膛的。现场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剑柄上仅有杉子的指纹。剑柄的上方,雕有一只金蜂。

为此,警察便将此案称为“金蜂疑案”。

对于杉子的被杀,是凶杀、仇杀,还是情杀?警官们议论纷纷,谁都无法定论。

大规模的调查开始了。

首先,警察们排除了凶杀和仇杀。因为现场不显得丝毫的紊乱,佐滕家的财物分文不少,如果凶手为抢劫而杀人,那么他在杀害了杉子之后,大有时间稳稳当当地捞上一票。

因此凶杀是不可能的。而佐滕一家待人宽厚,这是凡与他家相熟的人有口皆碑的。佐滕秉承父训,从不与人斗气。故而仇杀的可能性也没有。

那么是情杀?!警察在现场均花丛到围墙这段路上发现几个陌生的脚印。于是警察便全力突破这一点,重点调查了杉子所认识的唯一的青年男子。

经调查,大东贸易公司的青年职员裕村是杉子的意中人。警察便乘裕村不在的时候搜查了他的寓所,搜出了与“陌生的脚印”相吻合的运动鞋。于是,警察传讯了裕村。

出乎意外的是,精神悲怆的裕村对自己那晚去过佐滕家供认不讳。裕村说:他和杉子在四个月前相识于武术馆。共同的爱好,使杉子对裕村一见钟情。可是,由于佐滕反对杉子跟任何一个青年男子往来,使得他们不敢公开相互间的关系。出事那天,杉子写信给裕村,相约裕村在凌晨到她家花园中幽会。就当裕村越过围墙走到离杉子还有四、五米时,裕村只听得杉子“啊”的一声,朝着他倒了下来,杉子的背后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剑,裕村吓得撒腿就逃。由于怕担这洗不清的干系,裕村事后没敢向警视厅报告。

根据裕村的交待,警察拿出现场踏勘记录,诚如裕村所言,裕村的脚印离杉子倒卧地是三米,杉子身长一米六十,这样算来,两人相对走近时的最后一步的距离应该是四米六十。杉子是面朝着裕村,剑是背后进去的。而且是杉子主动写信(警视厅鉴验了那封信)约会裕村,两人情深意笃,要说情杀,也似乎情理不通。

特别侦破小组陷入了迷雾。失去了继续侦查的方向。

在警视厅科长以上警官的研讨会上,作为特邀的中关八郎打破了研讨会沉闷的气氛。

“警官先生们,‘金蜂’一案,看来是山穷水尽,无路可寻了。但是,恕我直言,您们忽视了一个重要的方面,很据现场勘查,我也作了调查。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杀害杉子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杉子的父亲——佐滕!”

“什么?你疯了!”素有修养的警官们惊得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咒骂着中关。

“谁都知道,佐滕自从洋子死后,立志不娶,辛辛苦苦养大杉子,把杉子视作自己的命根子,你不去看看,佐滕因为杉子的死,至今还迷糊着哪!”一个警官喊道。

“问题就出在这儿。”中关微笑着请大家坐下,然后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见解:

“佐滕对妻子的爱是真诚的,对女儿的爱也是真诚的。

“正因为真诚,他把女儿当作了妻子的化身,尤其是杉子的相貌体形,言谈举止无一不象洋子。因此,他更坚定了‘女儿是洋子的化身’的信念。白天,当他看到杉子,就把她当作自己心爱的女儿。而每到晚上,当他独宿床头思念洋子时,他会感觉到杉子就是洋子而欣慰地进入梦乡。尤其是佐滕不近女性,因此他的这种怪念头与日俱增。

“正因为杉子是佐膝唯一亲近的女性,住膝视杉子为掌上明珠,为爱妻的化身,因此佐滕竭尽全力地阻挠、反对衫子接近任何一个青年男子。杉子已经成为佐藤整个心灵的支柱。

“然而,佐滕忘却了‘女大十八关不住’这句老话,十八岁的姑娘,特别是象杉子这样聪敏、美丽、活泼,已经成熟了的姑娘怎么可能俯首贴耳地就范于父亲的感情的桎梏呢?于是,便发生了写信约会裕村的那回事。

“大家一定还记得现场情况吧,为了说清我的推理,我想有必要重复一下。杉子卧室的左边就是佐滕的卧室,右边是草地,在相距卧室十米的草地那头的花丛边,便是杉子遇害的地方。而杉子的卧室处于走廊的尽头,卧室的一幢窗户向着走廊开着,那柄‘金蜂’宝剑就挂在窗档子上。

“六十岁左右的住滕,已经到了晚上睡不多,也睡不沉的年龄了。出事的那天凌晨,佐滕一定在朦胧中听到了女儿屋内声响,其实这是衫子开门出去时的脚步声,于是佐膝便迷迷糊糊地走出自己的卧室。佐滕这时完全象夜游症患者那样,行动很难用自己的意识来控制。当他走到女儿窗前一看,女儿不在卧室中。再往前一看,只见杉子正迎着一个男子走去。这时的佐滕,完全把杉子当作洋子。虽然迷糊之中残留着的一丝理智告诉他洋子早已死了,但佐膝却认为这是在梦中。即便是梦,也不能允许洋子和别的男子幽会。于是他顺手摘下在窗樘子上的金蜂宝剑,对准杉子扔去。杉子侧卧的花丛,恰恰是从走廊上不易望见的暗处。而裕村同时逃跑。这使得佐滕认为两个鬼魂离散了,便心满意足地折回自己的卧室,重入梦乡。

“从勘查的情况分析,走廊上除杉子的脚印之外只有佐滕的脚印、杉子是背后中剑以及佐滕作为武术教练,就其掷剑的臂力和命中率等等,都可以成为佐滕作案的佐证。从神经病学的原理来分析,这叫大脑思维神经阻断与小脑镜想神经扩张并发症。”

“呵!真是个奇妙的故事。不过,中关先生,你的推论中有一个极大的漏洞,那就是作为凶器的短剑上怎么会没有佐滕的指纹呢?”刑事部长凑川保正提出疑问。

“这个问题提得好,”中关向凑川点了点头:“我对佐滕的怀疑正是从这一点上开始的。”

“按理说,剑柄上一定会有第二个人的指纹。但是却只有杉子一个人的指纹,一这就使我开始产生怀疑,因为凶手即使戴着手套作案,剑柄上也不可能不留下丝毫痕迹。

“有几个情况不知道大家往意到没有。剑柄上虽然印满了杉子的指纹,但这些指纹中有许多带有搓摩的现象,杉子的死态是面朝走廊,神态安详。

“这说明杉子虽然遭到飞剑袭击而倒地,但她却并未立即死去。她回头看到了父亲蹒跚离去的身影。这时她明白:

“父亲是在迷惘之中误杀了她。十八年来佐滕对女儿的百般疼爱,自然也激起了女儿的爱父之心。她不愿父亲因此而锒铛入狱。因此,她以极为惊人的毅力拔出了背后的短剑,竭尽生命之灯中的最后一点火焰,使劲地搓、摩着剑柄,她要抹掉父亲留下的指纹,以使父亲免受囹圄之苦。而她临终前的神态,正是她当时心情的绝好证明。

“现在,趁佐滕尚李完全清醒,我们不妨可以准备下杉子生前的录音,找一个与杉子的背影相象的女子。把当事人裕村仍然请来,定制一把刺不伤人的但与金蜂剑极为相似的剑。一切按部就班,恢复原样,让住滕再进行一次表演。”

虽说中关的推论有些离奇,但按照中关的布置,当天晚上,佐滕便重演了中关描述的一幕。

消息见报,中关由是名声大噪,并为警视厅所倚重。

但这一次警方是否仍应听从中关的劝告呢?

警察似乎应当接受他的忠告,并火速地查清“地一号”

的真实意图。赞同中关主张的人有所增加。他们都认为中关的主张貌似荒诞,究其源还真有十分可怕的内涵。要在四分钟内顺着七层大楼的垂直外墙一直爬到楼顶,实在不是人的能力所能胜任。既然这样,科学而客观地搞清事实真相,看来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平贺开始把中关的论点看得一钱不值。心里说:你少说点蠢话吧。作为在现场指挥作战的警官,他是目睹“地一号”在垂直的墙面上攀登,从这幢楼跳到那幢楼而逃脱的。

自己怎么可能被什么幻术欺骗呢?中关实在是个想出风头的小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坚定不移的自信竟也会动摇起来。人的能力限度的理论越来越折磨他。他终于召集了搜查会议,请追捕过“地一号”的全体刑警参加。

“关于‘地一号’,请尽量发表意见,什么样的意见都可以说出来。”

平贺一开口就这样坦率地说,在座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他接着说:“‘地一号,是象中关八郎说的那样‘集体暗示’的产物呢,还是有着人的常识所无法理解的特异功能的怪盗?请大家都能谈谈自己的看法。”

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来了。因为在座的人都直接参与了追捕“地一号”的行动,所以对自己的认识都担负着充分的责任。

“什么大楼上的幻影,绝对没有那样的事。”当时向“地一号”开枪警告过的那个警察怒气冲冲地说:“要是连活生生的人跟幻影都分不清,我干脆可以辞职不当警察,回家去侍侯老婆、抱小孩了。”

开枪警告过“地一号”的那个警察叫横田。他本人曾亲眼看到“地一号”在瓷砖墙面上攀登的样子。“地一号”两手紧紧地按在墙面上,就象粘贴住了。而两只脚就象螃蟹一样地张开,脚底板还扣住了砖缝。那情景真象是做梦,但绝不是做梦!

几个当事者的发言跟横田相同,每一个发言都象铁一样强硬。其中最偏激的甚至说,让那个巫医自己来做个实验。

要是他能够把集体暗示巧妙地授意给大众,让大家看到“地一号”行动的重现,就是要我把自己的头交给他也毫无怨言。

这样,中关的意见被众多的警察咒骂着抛弃了。

但是,平贺却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地一号”在垂直的墙面上攀登和跳跃在大楼之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了。但生活中,‘万一’这个词是万万不可忽视的。中关的意见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地一号”作为强盗团伙的成员,似乎也应该给以足够的重视。他前几次的抢劫都是一千万日元,这次又抢夺了一千万日元。每次作案的间隙都在两个月左右。“地一号”每次抢夺,都可以大大超过一千万,而奇怪的是偏偏他每次不多不少,就是抢夺一千万。如果是团伙作案,这一千万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发财。要是这样,中关的话不无道理。钱财肯定不是犯罪的目的,而一千万这个数字却必然包含着某种特别的意思。这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用心良苦的安排。把这种安排说成是预习也不能不被认为抓住了要害。问题是,强盗集团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平贺希望大家能够讨论一下这个令人担忧的问题。他目击的毕竟只是气球在夜空中上升的情景。他并未跟“地一号”打过照面。除此之外,都是根据部下的报告。他相信部下的判断能力,但细想想,还是有点发毛。不安跟中关的推测当然有关。

平贺的疑问没有能够引起热烈的讨论。因为疑问是假设的,要大家在否定自己目击的前提下来讨论,感情上免不了有疙瘩。

看着一张张苦恼的脸,平贺不能不暗暗叹息。

第二章 “鬼女” 第一节

事态的发展似乎在嘲笑平贺章彦的担忧情同杞人忧天,完全是多余的。

“地一号”袭击伊丹百货店的事件过去一个月了。在这一个月里,“地一号”偃旗息鼓,绝对地沉默。人们的激动渐渐平息,中关也没有发表更多的评述。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当然不认为自己的观点十全十美。本来就是推论,推论总有假设的因素在内。假设是经不起深究的。该说的时候说,见好就收,这才不失为聪明人的作为。

现在,就平贺一个人耿耿于怀了。他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中关的假设。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警察,他耽心假设如果成立,不久就会发生集体暗示的大事件。

“但愿‘地一号’是独行侠,一千万日元可以对付一年的生活,那样事情总好办些。”

平贺暗自祷告着。

眼看是十一月中旬了,“地一号”还无动静。然而似乎是一种取代,市内接连发生了几起另一性质的奇怪事件。

奇怪事件的起源,还得从十月下旬说起。住在世田谷区的某公司社长的豪华私邸里,一条看门狗在深夜被人敲碎烦骨而死。警署和保健所接到狗的主人的申报后,进行了调查。凶器被推定为象锤子那样的东西。作案者很象是小偷。小偷越过围墙进入内院,看门狗发现了。小偷就拿上预先藏在身上的锤子砸了一下。警署对自己的调查和推断十分自信。

主人家怀疑这个推理。因为被杀的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看门狗,又是一条猛犬。小偷是不可能轻易杀死它的。如果有小偷侵入,狗一定会狂吠不止。但在狗被杀的当夜,家里谁也没有听见狗叫。每晚,狗是放在庭园里活动的。

主人家的怀疑看来也不无道理。

警察署派来了调查员。调查员对主人家的家族成员进行了例行甄别,结果排斥了内部作案的可能性。调查员把目光转向跟看门狗熟悉的其他人物。这些人物首先是邻居、亲戚和狗的训练师。对这些人物的调查同样以劳而无功告终。

接在世田谷的看门狗之后死去的另一条狗在练马区的江古田,两条狗的死只相隔四天。

那家也是豪邸,养着一条性情暴戾的狗,身高体壮,牙齿特别长,面相之凶恶更是同类狗中少见。这条狗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头盖骨还是照样给锤子一类的钝器打碎了。主人家申报警察署和保健所。调查员的甄别顺序跟世田谷所做过的一模一样。结果也一样。

因为死的是狗,消息没有见报,所以世田谷和练马区的两条狗被杀案暂时还没有联系起来。警察署之间没有联系,保健所之间也没有联系。

练马区事件之后五天,新宿区的一条看门狗又魂归西天。这家的主人也是个富翁,狗的个性是强悍得除家人外的任何人都难接近。

狗的尸体是在早晨发现的,头盖骨被砸得粉碎。调查经过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主人家对调查员的工作极为不满。

他向警察发火说:“一无所获,太无能了。”结果,他以前参议员的身份,越过警察署,直接向警视厅挂了电话。

前参议员对警视厅说,杀死看门狗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他声色俱厉地责问道:“这样轻描淡写地调查一下,不显得太轻率了吗?”

虽说被杀的仅仅是狗,但因为是前参议员家的狗,警视厅不得不慎重对待。

十一月七日,警视厅指示新宿署深入调查前参议员家的消息,为各家报纸争相发表了。连锁反应随之而产生。世田谷区和练马区看到报纸报道,立即同警视厅联系。三家情况一对,作案经过和现场情况如出一辙,于是,从新闻机关到警视厅都重视起来了。

十一月九日,搜查一科科长向平贺章彦发出了搜查命令。

平贺章彦是搜查科专管强奸、强盗案的组长,让他去执行调查杀狗案的任务,实在有些恼火。由于警视厅对杀死看门狗的案件的调查的命令无法找到分管部门下达,便以“杀狗的目的是盗窃”为由下达给平贺。

“尽是些怪事。”平贺晃动着高大的身躯向部下吼道:

“开始搜查!”

第二章 “鬼女” 第二节

说是搜查,其实现场早就被破坏,脚印之类的收集根本无从做起。搜查的重点只能从寻找这三家的共同点上做起。

三条看门狗被杀,凶手被认为是同一个人。从凶器到凶杀手段都是一样的,只能被看作是某个特定的人的重复行为。既然这样,这三家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只有通过对这个共同点的充分了解,才有可能深入地找出罪犯的作案动机。

从理论上说,寻找共同点是正确的。但事实上,这三家竟没有什么共同点。平贺费尽心机,只能勉勉强强地找到一点,那就是三家都住在豪华的深宅大院里。

平贺沮丧得可以。方向显然是迷失了。如果三家没有共性,没有跟三家的狗都相熟的人物,那狗就不是一个人杀的了。凶手是三个人。用的凶器却相同,凶猛的看门狗又都一声不吭地挨砸死去,这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不可想象的奇迹。

平贺为三个凶手还是一个凶手的问题想得头都发胀,寝食不安。

专会吹毛求疵的中关八郎在“地一号”事件中已经给警方制造了不少麻烦,眼下他又出来讲话了。他说,如果凶器和凶杀手段相同,那么罪犯就不会是三个人,只能是同一个人。但是,替方认为三户主人家,三家的狗没有什么共性、没有相同的熟人。事实是否真是这样呢?警视厅难道真的同意为这样的一种不成熟的意见所统一吗?

中关简直象是在追问似地继续说:

“一个罪犯究竟是采用什么手法使狗一声不吭就死了呢?这真是个不可捉摸的事件……”

看着平贺一筹莫展的脸,名叫北泽的中年调查员皱起了眉头。

“还是没有线索吗?”平贺问。

北泽摇摇头,“那三条狗都不仅会叫,而且常常叫得让邻居心烦。”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碰到凶手,它们都反而不吱声了呢?”

“实在难以理解。难道说一条狗碰上陌生人,一声不吭就能亲近起来吗?”

北泽盯着平贺发楞,平贺缄默不言。

报纸开始以连续的篇幅报道三条狗被杀害的事件。新闻界就是这样,警方轻视的事件,他们从不眼馋。警方一动,他们也就跟着动。不要看新闻界多的是革新派,革新派的嘴上老挂着反保守的高调。一事当先,他们还是承认警察的权威,把警察看成是国家权力的象征。凡事依靠警察,这单从对看门狗被杀事件的报道就可以看出其端倪了。

十一月十五日,中关在报纸上再次发表高谈阔论。

中关的滔滔不绝令平贺既不愿意相信,但却又不敢不信。

“我在‘地一号’事件上曾经警告过警察。”

中关从伊丹百货店被抢案开始说起。

“‘地一号,事件是强盗团伙的模拟犯罪,目的绝不是为了一千万日元,否则用不着兴师动众地搞什么集体暗示和投放幻影。作为事件的怪诞性,离奇性及其内涵的险恶性,杀狗案和‘地一号’似乎是有所关联的。三条看门狗的连续被杀进一步印证了‘地一号’们的居心所在。警察又一次陷入了强盗团伙放出的假象暗示或催眠术的圈套。警察忘记了常识。老是在可能与不可能之间打转,是无法突破现象的表壳的。我不相信人的眼睛和感觉。我相信冷静、透彻的洞察力。只有洞察力可以穿透现象。这是科学的理性。因此,我的推论是:三户人家确实没有什么共性,但三条狗却不见得互不关联。凶猛的狗一声不吭就被同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杀死从表面上看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仅仅是‘表面’。如果透过表面深入地查一下呢?正是在这一点上,警察违背了显而易见的常识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中关继续说:“三条看门狗是由同一个人杀死的。他是怎样作案的呢?有二种可能:一种是凶手直接与三条狗有过长期的接触,或者调句话说他本来就是训狗师。另一种是凶手事先对三个家庭,特别是看门狗的习性进行了了解。他可以接二连三地投食给那条狗。要是认为狗经过训练只吃主人投放的食物,那是百分之百的误解。狗有狗的本性。狗的本性就是集中在性欲、食欲和狩猎欲上。世界上不可能有绝对拒绝食物诱惑的狗。它可以在主人的面前不吃生人投放的食物,那是因为害怕叱责。主人一旦不在,它肯定狼吞虎咽地大吃一番。再有名望的良种狗,只要孤独地生活,就不会不去垃圾堆里找食。训练只是对一种本性的压抑,而不是改变。那个另有企图的凶手就是连续不断地进过主人的耳目,给那些看门狗投生肉,让它们尝到了甜头。在正式行动的时候,他投放的生肉恐怕还浸过用于外科手术的‘筋脉弛缓剂’。这种药物使人的肌肉筋骨都可以处于松弛状态,那就更不用说狗了,这样凶手就可以很容易地将它们杀死,而司法解剖却是怎么也不会找到蛛丝马迹的。这是一种很高明的犯罪。”

中关以再次提出警告来结束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割断三条狗之间的联系,把事情看得简单,不等于可以忽略杀狗后面的动机。这动机尚难揣测。因为这个与“地一号”有联系的事件,在前者兴师动众地搞集体暗示和投放幻影,可只窃取了一千万日元,不合情理。如今又莫名其妙地杀死三条狗,同样不合情理。这不合情理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呢?除了预习和模拟行动,不可能是别的。“地一号”和杀死看门犯的强盗可能同为一个强盗团伙,他们如此猖獗地向社会挑战,警方决不能等闲视之。

中关八郎使本已烦躁不安的平贺章彦陷入更加恼火的困境。他在搜查会议上,将粗粗的胳膊交叉在胸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神经科医生都是神经病。”一个调查员恶狠狠地咒骂道,“不是神经病,怎么能够照料神经病人?这跟开饼店的不可能不会做讲的道理一样的。还有,照料菩萨的一定是和尚!”

他的不着边际的发泄得到了其他刑警的附和,他们都给“地一号”和杀死看门狗的凶手搞得怨声载道了。

平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桌上的一摞报纸。报纸的标题在他的视线中跳跃:

“怪诞事件层出不穷,请看纠缠在一起的‘地一号’和看门狗被杀之谜。”

“怪盗集团的目的究竟何在,市民惶惶不可终日。”

平贺的目光终于从那些信口开河的标题上移开,无精打采地打量了一下部下,欲说无言。正是在这一刻,他甚至感到从“地一号”到看门狗被杀这一切是不是中关策划的。因为中关对这一整套行为和阴谋的推理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合乎情理之中的。要是不具备这些本领,怎么会对“地一号”的这套阴谋行为如此了如指掌呢?特别是中关把已发生的事件分析得头头是道,而对未发生的事件却是在左一个“不知其目的何在”右一个“想不出完整的作案动机”之后,突然来了一个“可能是一个重大计划的实施者”的威胁性推论,使本来已经茫然无措的警察陷入更加被动的慌乱。

这是否也会是中关自己所谓的“集体暗示”呢?

“对中关八郎倒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平贺暗暗地告诫自己。

第二章 “鬼女” 第三节

十一月十五日,警视厅接到了中关八郎的意见书。

意见书以斩钉截铁的口吻宣称:看门狗被杀案跟警犬训练协会有关,而杀狗的凶手又跟“地一号”集团有关。这样,只要深入调查警犬训练协会,就可以顺藤摸瓜,不但抓住杀狗的凶手,又可以破获“地一号”集团。

根据中关提供的线索,平贺把调查重点的重点移向警犬训练协会。

仅仅一天功夫,事情取得了极大的收获。从汇总的调查材料来看,世田谷区某公司社长家的看门狗和新宿区前参议员家的看门狗是经过警犬训练协会专门训练的。协会的许多人都跟这两条狗很熟。而练马区的那条狗虽然未经警犬训练协会训练,但它也与协会有关,因为协会曾经把它从野狗群中挑选出来准备加以训练,但不久发现它难以成为优秀的警犬,便给人要走了。几经周转,便到了练马区江古田的某豪邸。

“真是天遂人愿,功夫不负苦心人,”平贺高兴得跳了起来“中关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平贺禁不住夸奖起中关来了。

本来嘛,凶手如果与狗不相熟,他怎么可能让狗不狂吠呢?现在好了,这三条狗全与警犬训练协会有关,只要下赌注下在警大训练协会,这两起大案的破获将是指日可待了。

“全体出动,调查警犬训练协会!”平贺果断地命令部下。

十一月十七日,又有看门狗被杀了。

警视厅的刑事部长住在杉并区西荻,名叫凑川保正,现年四十八岁。凑川家养的是一条柴犬,据说柴犬最适宜当看门狗。这条母的柴犬的身体并不太高大,性情也不太强悍,但警惕性之高却出类拔萃,相熟的邻居也难以接近它。

十七日凌晨,凑川走进庭园。这是个很宽敞的庭园。每天拂晓,他已养成了在庭园里学习一阵木剑的习惯。每当这个时候,柴犬总在一旁悠闲地走来走去。但这个早晨,他没有看到它。他呼唤它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音。

凑川保正开始不安了。他环视着宽敞的庭园,终于发现柴犬的尸体倒在树荫底下。那是一具颅骨被钝器砸碎的狗尸。

平贺章彦被叫到了现场。

凑川一暴跳如雷地咆哮着:“给我彻底地调查,把犯人给我抓来!”

平贺召来了警视厅鉴识科的同行。事件现场只有凑川走动过,犯人的痕迹总可以被抓住了。

鉴识科的科员从围墙开始,彻底地勘查了整个庭园。结果在围墙内侧发现了被认为是犯人的足迹,那是二十二公分的运动鞋,实用新案注册的N社产品。鞋的后跟上应该有出厂的日期,只是因为穿过一阵子而磨损了。其他的遗留物一概没有找到。

狗尸给送到警察医院去解剖,东京农大的兽医教授被召来执刀。解剖报告下午才出来。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和胃内容物来看,死亡时间大概为深夜十二点左右,误差不超过一小时。凶器象是铁锤一类钝器。头盖骨的凹陷深达两公分。

在狗尸解剖和现场勘察的同时,平贺向凑川一家成员进行了调查。他被告知,柴犬在晚上是放任自流的。十六日晚上,凑川回到家已经十点了,看到柴犬还很精神。全家睡下时是十二点十分左右。在这之前,柴犬没有狂吠过。之后一直到翌晨,也没有谁听到柴犬有反常的骚动。凑川家里有老父,老父总是在黄昏时睡个把小时,然后到第二天早上五时再睡。这不是病态的失眠,而是习惯。老父的耳朵经过检验证实并未失聪。这么说,柴犬在深夜十二点左右被害时只要发出声响,他是应该听到的。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凑川进庭园是早晨七时。在五时至七时之间,全家人(包括老父在内)在就寝,柴犬如发出声响有可能不为人知。可是,解剖的结果明摆着,柴犬根本就没能活到十七日的早晨。

柴犬无声无息地死了。被害的情况跟前不久发生的三起杀狗案一模一样。

平贺着重询问了柴犬跟警犬训练所是否有关,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凑川保正自己就是出了名的训狗师,这条柴犬是他亲自训练的。当柴犬刚生下不久,就被凑川抱来饲养训练,因北,除了凑川,谁也别想让它听话。

“好哇,‘集体暗示’这次终于露出了尾巴!”平贺更深一步地认识了中关八郎。

第二章 “鬼女” 第四节

搜索在按部就班地继续。

从十六日的深夜十一点到十七日的早上一点,在凑川家附近是不是出现过可疑的人?而鉴识科的科员则围着凶器和脚印转个不停。从狗的头盖骨的凹陷度看,大致可以推定凶器是一把直径两公分的锤子。这跟前三次杀狗时用的凶器可以被认为是一样的。正是木匠使用的那种锤子,很常见。

二十二公分的运动鞋倒是很费人猜疑。二十二公分,对于大人来说,实在太小了。要说标准尺寸,二十二公分不过是高年级小学生的鞋。现在小孩的脚都长得很大,小学生穿二十三、四公分是不足为奇的。

凶手会是孩子?

要是一个学生在深夜拿着锤子在大街上闲逛,被警察发现,马上就会干涉的。假如他是鬼鬼祟祟地躲闪着走,那么他的活动范围只能限于自己家附近的街巷内。而严酷的现实是,犯罪场所最初是在世田谷区,接着在练马区,第三个是新宿区,第四个则又渗入杉并区。这不是中、小学生力所能及白犬行功范围。

小孩的说法被否定了,紧接着那个“侏儒”的形象便在人们的印象中浮现出来。那个抢劫伊丹百货店的“地一号”

不是完全有可能穿二十二公分的鞋子吗?

平贺马上调来了伊丹百货店被抢现场的勘查记录。遗憾的是勘查记录上清清楚楚地记着抢劫犯的脚印长二十五公分。

“地一号”作案的可能一被排除,女性作案的说法就跟着抬头了。

凶手难道不可能是女性吗?

女人的脚不也很小吗?

还有,从留在凑川家围墙内侧的足迹可以推断犯人的体重。土的凹陷度是另一个佐证。罪犯是从围墙上跳下去的,体重可以认定为四十五公斤左右。二十二公分的鞋和四十五公斤的体重结合在一起考虑,除了孩子,只有娇小的女人。

当然,要真是女子,她一定很年轻,至多二十岁左右。

如果是中年妇女或老妪,穿运动鞋在大街上游逛,不是太惹人注意了吗?

脚是二十二公分,体重在四十五公斤左右的男性成年人不是没有,只是实在太少了。

平贺的眼前开始晃动着一个在怀里揣着锤子,徘徊在深夜的街头上的年轻女子的身影。她既穿运动鞋,完全可能配上工装裤。

凑川家围墙的高度大约是两米。女子的身姿轻盈,蹭地一下就跃上了围墙。然后跳进内院。接着是柴犬俯首贴耳地走到她的身边,她掏出锤子,一下子就把狗打死了。

这简直象是蒙着一阵阴惨惨的鬼气。

以《罪犯是个年轻女子》为题的报道,为消息灵通的几家报纸争相登载。

市民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狗原来是养来看门的,现在反而给人无声无息地砸死了。人们都开始把狗关在房里过夜。

狗对监禁的生活不习惯,因为烦燥而在深夜里叫嚷起来。狗的叫嚷引起主人的恐慌。结果,警视厅的110报警电话整夜响个不停,到处都在惊呼杀看门狗的少女破门而入了。

普遍的恐慌最容易助长谣传。各种各样的谣言都有了。

许多人在说,是鬼女杀死了看门狗。根本没有什么年轻的女子,那是巫婆变的,所以狗毫无反抗的能力,只会瑟瑟发抖。

深究起来,鬼女的说法原来同长野县的信浓山顶附近的一个白犬神社有关。

白犬神社的起源还要追溯到武尊向峨夷征伐的年代。那次征伐,武尊通过常陆国的筑波山麓、相模的足柄山、甲斐的酒折宫,走到了硾冰岭。又从硾冰岭走到天龙川的御坂岭,也就是现在的信浓岭。在御坂岭,土地的恶灵化作鹿,企图用妖术阻止武尊的前进,武尊大怒,咬着大蒜,把唾沫狠狠地吐在鹿的右眼珠上。鹿痛得满地乱滚,天空刹时阴霆密布,武尊一行迷失了方向。这时,一条白色的狗飞快跑来,把鹿活活咬死,带着武尊越过御坂岭,到达了美浓国。

据说,当地人把被白狗咬死的恶灵封在缸里,请有道的高僧写了法帖镇住缸口,埋入地下。他们生怕恶鬼的灵魂在死后的第四十九年中复苏,所以又用花岗岩刻了一尊白狗的像,镇在缸的上面,同时还建造了一座祭白狗的神社。

两个月前,白犬神社里的那尊白狗神像,不知给谁敲坏了牙齿和尾巴。那天晚上,神社的管理人听到了深土中涌出凄厉的嚎叫。他吓得伏地跪拜,一再地背诵避邪的经文,但鬼女还是复苏了。复苏的鬼女冲出白犬神社,驾着黑云向东飞去。

既然鬼女已经复苏,理所当然地把狗作为报复的对象。

她当年被武尊用大蒜弹了右眼,眼下她就以专刺狗的咽喉作为回报。

某个周刊派记者去白犬神社采访。神社的管理人不仅证实了传说,并且还对周刊记者形容他那天晚上亲眼看见的鬼女的形象:头发又稀又长,脸色惨白惨白的令人望而生畏,双眼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追魂夺魄似地四下环顾,两只鼻孔朝天,一只嘴巴大得出奇,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朵。管理员说他那天晚上他一看到鬼女的那付尊容,直吓得精神恍忽,动弹不得。管理员还让周刊记者看了那尊白狗石像。石像看上去是有了些年份,而牙齿和尾巴的缺口倒实实在在是新的。

记者的采访记发表了。他绘声绘色地说,鬼女复苏的时候,狗的石像从底座上翻倒下来,结果,把牙齿和尾巴摔坏了。

记者的采访轰动了整个社会。一时间,各家报纸、刊物的记者蜂涌而至。跟着是印着白犬神社字样的护身符象飞一样地大把销售。老朽的神社里挤满了观光者和看热闹的人,这些人进一步把荒诞不经的谣传变成了有鼻子有眼的事实,而白犬神社的管理员也借此机会发了一笔小小的横财。

平贺为此事绞尽脑汁。他清楚地知道,杀死看门狗的罪犯一天不抓到,谣言就一天不能消除,而警视厅的威信也就会一天天地下降。可是,狗的被杀比人之被杀的案件更准查。因为动机更难确定。杀人犯,一般来说,大都潜伏在被害者的友人或知己中间。而杀狗,一般的情况就不能称为“犯人”,情况完全两样。二十二公分的脚,四十五公斤重的身躯,还有直径为两公分的凶器,就只有这么一些线索。

110电话照样报警不断,警车穿梭般地在街头游弋,走运的只是白犬神社。

第二章 “鬼女” 第五节

十一月二十日。

警犬训练协会的声明见报了。

这是一篇措词很动感情的声明。

被杀的四条狗中有两条是这个协会训练的。那两条狗一声不吭就被人杀死了,简直是丢尽了协会的脸。这样的事情又一再发生,协会的存在都受到了威胁。

现在,协会郑重地声明:鬼女也罢,怪盗也罢,你们冲着我们来吧!在我们那些经过训练的警犬的面前,你们终将无技可施。

警犬训练协会孤往一掷,以自己的存在作为赌注,决心跟杀狗的罪犯决一死战了。

在挑战声明上署名的是全日本警犬训练协会的会长井上元治。

井上家在石神井公园附近,是一个清静的地方,庭园不小。庭园的南端一幢淡黄色的三层楼房古色古香,这是这一带常见的西班牙式的尖顶房屋。井上一家就住在这幢房子里。楼房左边,几间精致的狗案,红顶蓝墙,与绿色的庭园,淡黄色的古典建筑相映成辉,显得格外和谐、美丽。庭园里蹲着两条经过严格训练的猎狗。这两条狗曾经三次获得过协会奖,两次获得警视总监奖。

井上以相当激烈的措词驳斥中关八郎的谬论。井上绝对不能容忍中关所说的“不管怎样训练,狗总是狗,主人不在,就会乱找食物吃。”井上愤怒地回答,乱找食物吃的是杂种,绝不是良种。良种狗足以击溃鬼女和怪盗。但井上对那两条狗的被杀却无法作答。

井上为自己同鬼女的决战规定了时限。他声称:明、后两天有事,决战从十一月三十日开始,到十二月五日结束。

其间六天,井上家从晚上十时到翌晨六时,所有的门窗洞开不关。绝不埋伏警察,也不搞什么暗藏摄象机之类的花招,希望对方不要置之不理。当然,要是罪犯遭到了狗的袭击。

甚至因为被狗咬伤而落网,我将不负任何责任,这只能被看作是咎由自取。

紧接着井上的声明之后发表的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警官平贺章彦的评论。作为警官,他表明自己支持井上元治的挑战。因为决战与人命无关,警方可以保证在十一月三十日到十二月五日期间不在井上住宅附近配置巡警。他以自己的名誉起誓。在决战中,袭击者获利,他可以安然离去。要是失败,那当然另当别论了。

井上和平贺的声明震动了舆论,大块大块的文章涌了出来,单看题目就够骇人听闻的了:

《鬼女真会缴械投降吗?》

《狗真能战胜恶灵?》

《狗与鬼女的决战迫在眉睫!》

新闻报道的煽动性是显而易见的。面对显而易见的挑动,动物保护协会提出了抗议。他们说安排决战是对狗的虐待。

井上元治反驳了动物保护协会的抗议。他说自己以两条受过高级训练的爱犬同杀死看门狗的凶手决战,正是为了整个狗族的安全。如果说让狗参加决斗是残酷的,那么人们归根到底是为了什么养狗的呢?动物保护协会以保护动物为名而提出的抗议无异使自己站到凶手的立场上去了,或者说的更不好听一些,动物保护协会无异已成为杀狗凶手的同谋。

井上的挑战很快就被人利用了。在公司、酒吧、餐馆里,许多人用狗同鬼女的决斗来赌博。动物学家则召集了专题讨论会,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井上牵着两条狗的形象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宣传画面之中。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似乎比狼狗还厉害,也许鬼女看了也会害怕。

决战临近了。

第二章 “鬼女” 第六节

十一月三十一日的晚上。

平贺章彦拜访了井上元治。严阵以待的井上陪同平贺走进庭园。

这是一个沉冥的秋日,那天地间的肃杀之气,已到处弥漫。天上星光很亮,灰褐色的云飞来飞去不住地流动着。井上家宽大的庭园四周砌有带花栅的围墙,围墙内到处都是藏袭的树木,绿荫匝地,一种幽妙的意趣,萦缭着平贺的脑际。

“中关和井上,谁是侦查的重点,就在此一遭了。”平贺暗暗言道。

井上却全然不知平贺的内心世界,仍兴致勃勃地向平贺讲解着他的全盘安排。平贺一边听着井上的滔滔不绝,想从中发现一些疑点,一边随着井上走近狗棚。

说是“棚”,其实完全象幢房子。其结构,装饰乃至房内的各类设施,完全不亚于井上自己的住房。看得出,井上对狗类的钟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狗舍里卧伏着两条高大强悍的狗,眼睛里喷射出幽蓝的光,使人感到阴森森的,汗毛直竖。

“怎么样?”井上侧过身来问平贺。

平贺点点头,表示赞赏。

“这是秘藏犬,很稀贵的品种,你看这对眼睛吧?这不是可以力透纸背的目光吗?无论是‘鬼女’还是其他的什么怪盗,能骗得过这双眼睛吗?”

井上高傲地说。

平贺离开了狗棚。一边往回走一边说:“狗真的不吃生人投掷的生肉吗?”

井上停住脚:“你不信?”

“我只怕你的狗万一失手……”

一想到井上的那两条良种狗将要默默地变成两具头颅破裂的尸体,平贺不免有些神情黯然。他的担忧不是毫无理由的。井上的狗要是败北,舆论一定会哗然,鬼女的恶灵将因此而得以确认。迄今为止不相信鬼女存在的那部分人,也不能不让自己的心头蒙上鬼女的阴影。恐慌将进一步扩大。这种恐慌的扩大必定进一步损害警察的威信。平贺对于井上的挑战的支持,恐怕也会受到责任的追究。

想到这,平贺不免为自己“屈从”凑川保正刑事部长的命令庆幸起来。

那是在井上和平贺发表声明的当夜。凑川把平贺召到办公室,虎着脸责问平贺:

“社会上乱轰轰的现象日盛一日,你公开发表声明支持井上,让狗去替代我们警视厅破案,不感到太轻率了一点吗?”

“是,但……”

“不要强调了,看着吧!”

平贺拿起凑川丢给他的一份报纸,头版条头,粗体字赫然登着:“警视厅警察辑凶无能,训狗会狼狗捕盗争先。”

平贺的视线低垂了。

“杀看门狗的犯人的线索抓到了吗?”凑川厉声问道。

“还没有,四家的情况和四条看门狗之间似乎没有共同的关系和特点,目前除了在您府上发现的足迹和推算出的凶犯的体重之外,还得不到其他可靠的线索。虽然有两个值得怀疑的人物,正在对他们暗中调查,但也仅仅只能是怀疑,尚无可靠的证据,很遗憾……”

“警视厅来了质询:负责的警察在干什么!‘鬼女’的影响越来越大,我们的面子怎么办?”

“……”

“不过,你随声附和井上的声明,倒也有一些积极的作用。”

“什么?”平贺抬起了头,凑川的脸色开始温和起来了。

“你的声明,无疑对‘鬼女’和怪盗是一种迷惑,他们以为我们警察不会出动,只要专心地对付井上的两条狗就可以了,这就给我们造成了可乘之机,如果我们在十一月三十日到十二月五日这六天时间里,在井上家的周围暗中埋伏下警察,那么,万一井上的两条狼狗失手,‘鬼女’也无法逃脱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凑川不无得意地说。

“这——我已以警官的身份保证不设埋伏,如果……井上也是那样提出的。”

“井上,你能保证井上的狗必胜吗?”

“井上是这样认为。”

“那么万一井上的狗也被杀,东京都将卷起‘鬼女’的旋风,我们警视厅何以对付里”

“……”

“配备警官队,绝对不准透露半点风声:巧妙地包围井上的家,犯人侵入了井上家之后,务必全力捕获。用紫外线探测机监视井上家,除此之外,无论什么方法都可以使用,决不能让犯人逃跑。懂了吗?当然,要是井上的狗战胜了犯人,那就另当别论,可以用不着警察出场了。”

“这……”

“怎么。不服从?”凑川盯着平贺,怒容满面地厉声责问。

“不,服从命令。”

“如果你的人手不够,可以向杀人科求援。或者把此案干脆移交杀人科。”

“不!那不必要!”平贺昂起头,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

“作为警察,绝不能意气用事,神经科医生中关八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杀看门狗不能单纯地看作是杀掉几条狗,应当考虑到犯人的真实意图。而且杀看门狗的犯人跟‘地一号’完全可能是同伙,如果这样的话,万一井上家的狗发生意外,那就会出现不可想象的事件,要防止这点,只有不择手段去逮捕去井上家的犯人。”

“知道了。”

平贺向凑川立正,敬了个礼,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凑川的办公室。

至此,平贺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那就是他盼望井上的狗真能战胜“鬼女”。那警视厅就不致被舆论界指责为“失信”了。

“你不必多虑。”井上元治充满信心的声音唤醒了平贺的回忆。“我可以保证,只要‘鬼女’来应战,那就是她的末日到了。我的狗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倒她。我将亲手把‘鬼女’逮来交给你们!”

井上的语气斩钉截铁,他对自己亲手训练的良种狗的聪慧勇武,几近迷信。

“但愿如此,”平贺暗自嘟哝着,转身准备向井上和他的朋友们告别。

井上一再挽留,并邀请平贺进屋去看了近日来全国各地发来的鼓励信。平贺情面难却,身不由己地随同井上走进了客厅。

井上拿出一大叠信件,并且告诉平贺,他每天都会收科二、三十只鼓励的电话。这之些人大半是养有爱犬的富翁。有的还寄来了钱,寄来给参加决斗的狗吃的肉。

井上说着,拿出酒瓶,给平贺以及在场的朋友——警犬训练协会的会员们各斟了一杯酒,然后高举起酒杯,向着众入说道。

“来,为我们的狗即将战胜‘鬼女’干杯。”随后他一仰脖子,“咕咚”一声,杯底朝了天。

“期限快到了,‘鬼女’真会来吗,”有人问。

“问题就在这儿,”井上赞同地点点头,“凶手对狗的习性和能力多少有点了解。她不是傻瓜。她可以想见我的狗的警惕性和攻击力。这样,她完全有可能知难而退。我只耽心这一点,什么狗胜还是‘鬼女’胜,这从来不是我所关心的。社会上不少笨蛋拿胜负作赌博。让那些赌‘鬼女’胜的家伙哭鼻子去吧!”

“真想看看凶手是个什么模样的,”一个会员诙谐地说,“无论如何,她杀了四条狗……”

“要是她敢来,总不会扫你兴的!”喝了酒的井上满脸红光,一付志在必得的样子。

井上的家离石神井公园那儿的森林很近,其间有一簇一簇的林木连接着。

一条黑影就依傍着间或有之的林木悄悄地接近井上元治的家。

这条黑影的走法十分奇特,忽而象蛇一样伏地蠕动,般而象一片落叶,随风飘落在错落有致的树杈上。街灯朦胧,朦胧的街灯全然无碍于这条黑影,以至埋伏在井上家周围的警察丝毫没有察觉。

黑影利用一颗靠墙的大树,飘落到庭园里,径直向狗舍走去。井上的客厅里透出灯光,传来了一阵阵谈笑声。

两条狼狗闻到了气息,警觉地昂起了头颅。奇怪的是,它们竟都不想叫唤。面对迅速接近的陌生人,它们只会一个劲儿地摇尾巴。

平贺觉得该去检查一下防务了。于是便起身告退。井上和他的伙伴一边相送平贺,一边也想顺便再去鼓励鼓励狗。

没想到,他们走过狗舍的时候,只见狗舍的门洞开着,两条狗已影踪全无。

井上开始慌乱了,他用发抖的声音连呼狗的名字,但没有点滴回音。

平贺的神经之弦,也开始绷紧了。

“‘鬼女’来过了吗?”不知谁惊呼起来。

“搜查!搜查!”井上声嘶力竭地叫道。

一帮人散开了,庭园里满是杂沓的脚步声。

“啊,在这里了!”

“都给杀死了!”

井上无力地瘫倒了。他想走过去看,两条腿却抖得不行,一步也动弹不得。

他被拽到了狗尸旁。

全体成员默默无语,围在狗尸旁。两条狗倒在地上。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狗的头部血肉模糊,头盖骨正如人们已经熟知的那样凹陷了下去。

两条闪耀着无数荣誉的狼狗又被杀了,没发出一声就被人从狗舍里带出杀死了。

“竟有这样的事……”井上发疯似地嚎叫着。

平贺虽然为眼下的突变万分慌乱,但警察的本能使他清醒地知道,凶手尚在不远处。因为他进入井上的客厅作客的时间正是凶手作案所需要的时间,正当他准备窜向庭园大门去捉拿罪犯之时,只听得围墙上“哼,哼”两声。

多么令人悚然的声音,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听到这两声“哼”,无异是听到了发自地狱的鬼叫,平贺不由得停住脚步,循声望去。

“‘鬼女’!”

有人失声地惊呼。

只见一个身穿工装裤的女子站在围墙上。

在手电筒微弱的光艺照射中,女子的脸色惨白惨白。体形苗条,看上去还很年青。头发拢在脑后,额前几络短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女子一手插着腰,一手握着象是锤子一样的东西,两只狡黯的眼睛镶嵌在一张矜持的面孔上,眼睛里射出二道绿色的光。她站在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高一倍的围墙上,就这样阴森森地看着满院子的人,惊呆了的平贺突然想起了什么,摸出警笛,使劲地吹了起来。

四周埋伏着的警察统统从暗处奔出来,不少人冲进了庭园。

警察的出现是井上元治及其会员们所始料未及的,这又一次意外事件使他们的眼光都集中到庭园的大门。

警察的到来使平贺感到欣慰。但就在平贺一回头招呼部下的时候“鬼女”不见了。平贺指挥部下在庭园内外搜寻个遍,却毫无踪影。

所有的当事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个年轻的女子,一个脸色实在不象是人的女子。而她的技巧,更是人所难以企及的。

平贺从骨子里感到寒冷。

第二章 “鬼女” 第七节

十二月一日天幕低垂,滚滚的寒流呼啸而至,群山轰鸣,似雷霆滚过。松林澎湃如惊涛击岸,发出凄厉的尖叫。枯草落叶满天飞扬,黄尘蒙蒙,混沌一片。简直分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啊!真是愁惨的季节,把地上的水和人们的心都变成了冰。

信浓岭的山坡上,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在费劲地攀登着。他就是平贺章彦。

平贺前来踏勘白犬神社。他不相信“鬼女”纠缠武尊和白狗救驾的传说。鬼女在他的心中没有神秘的地位。可是,井上的两条优秀的警犬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不能不亲自来白犬神社作一番调查。

他依然不信什么“鬼女”复苏后召唤乌云向东飞去之类的荒唐说法。但他不能排斥给整个东京都带来恐惧的那个女子跟白犬神社有某种潜在的关系。

井上的两条警犬被杀,使警视厅丢尽了脸。在如此戒备森严的包围中,不但两条警犬被杀,而且还让“鬼女”在睽睽众目之下飘然逸去。平贺自己也羞愧得无地自容。

凑川保正特地把平贺章彦和他的顶头上司——警视厅授查一科科长广冈知之叫到办公室。凑川怒容满面地责骂平贺是酒囊饭袋。他为因年贺的无能而使警视厅豪受社会舆论的广泛指责而感到痛心。随后,他命令广冈知之亲自出马,具体负责破案。让平贺担任广冈的副手。

平贺虽说对自己的实际降职有些不甘心,但想到自己无法破案——甚至连条线索都不能找到,却也确实干到十分羞惭。他暗暗发誓非要亲手捕获“地一号”和“鬼女”。

然而平贺实在不明白自己的破案方案究竟错在哪里?为什么至今还摸索不出一条捕捉罪犯的光明大道。

在井上家发生的事件之后的翌晨,消息灵通的中关八郎又送来一份意见书。中关在书中言道:井上家发生的一幕完全是井上一手导演的。那又是集体暗示的一部分。中关认为,“鬼女”站在墙上的身影可以通过有遥控指挥的吹气的橡皮人来扮演;“鬼女”发出的两声“哼”用一寸录音磁带就可以完成;而两条被杀死的狗倒确确实实是井上的心爱的良种警犬。

然而,井上为了向警察表明自己的清白,来一个“丢卒保车”也未尝不可。中关提醒警方千万不要为假象所迷惑,必须加紧对井上的调查。按照中关的意见,抓住井上深入调查实际上能打开了拨开“地一号”和“鬼女”之谜的迷雾。

中关的意见书,使平贺又一次深深地陷入茫然之中。原先对中关和井上怀疑的天平的两侧是偏重于中关一方的,而今看来,中关的揣测也不无道理。那么,两人之间到底谁应该是调查的重点呢?是否会是两人都不应该怀疑,是自己判断错误而贻误了破案的机会呢?

因此,也可以说,平贺是为了谋求另一条出路而来白犬神社调查的。他开始怀疑是神社管理人在捣鬼。

白犬神社很小,门前的石板路上,小草和野花从石板缝中长出来。门被青苔复盖着,神殿的屋顶上也满是青苔,还堆积着落叶。看得出,这是一个以往受人冷落的年久失修的神社。

这个往日门可罗雀的偏僻山地如今却成了门庭若市的旅游胜地。自从“鬼女”的传说给整个东京都带来恐惧之后,每天到这里来访古、来猎奇、来游览、来采访的人络绎不绝。

今天由于时间尚早,神社中还没有人来,显得空空荡荡的寂静无声。

平贺穿过庭园,踏进神殿。说是神殿,其实也就是一间小屋子。屋中仅供奉着白犬神像,神像是用花冈石雕凿而成的,像前香烟缭绕,给这小小的神殿蒙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平贺仔细地察看了狗像,像的前足折断了,牙和尾巴确有残缺。

名叫岩仓一诚的神社管理人前来接待平贺。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人瘦得厉害,皮肤又黑黛黛的,粗看真有点半人半鬼。

“据说,”平贺盯着岩仓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亲眼目睹了‘鬼女’的复苏和驾云腾飞。”

“不,我没有亲眼目睹。”管理人摇摇头。

“那么……!”

“我只是听到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

“象地震一样……一切平静之后,我起来察看,只发觉狗的石像从台座上跌了下来。”

“你不是在做梦吧?”平贺追问道。

“不是。”岩仓回答得很干脆。

岩仓又告诉平贺,为了慎重起见,他第二天询问了气象厅松本测候所,一回答是根本没有地震的征兆。

“那么,这地下应该有封‘鬼女’的缸。”平贺指着狗像下的台座,“即使变成了尘土,也应该……”

“这……”

“你不会不知道扰乱人心该当何罪吧?”

平贺的口吻变得严厉起来。

尽管平贺身着便装,其实岩仓早就从他的举动、步伐以及眼神中揣摸出来者的身份。因此,岩仓始终是小心翼翼的。现在看到平贺的询问突然严厉,岩仓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我只是如实说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真是如实的吗?”平贺打断了岩仓的话。

“这个……”岩仓慌了。

“平贺!”

平贺想不到在这儿还会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扭过头去,发现有一个旅行者模样的老人,正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看。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样子。他身着一套颇旧的旅行服,脚穿一双球鞋,肩上挂着一个不小的旅行包,手中拄着一根不那么直的、布满了凸节的栎木棍。他声似铜钟,两只眼睛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令人感到威严、慑服。

“你是……”

平贺感到面前的老人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还记得浜村这么个人吗?”老人缓缓地问。

“啊,浜村!浜村千秋。老前辈了。”平贺十分惊喜地喊道。

当平贺还是一个见习警察的时候,浜村已经是一位妇孺皆知的传奇式人物了。

浜村受过严格的训练,又有着丰富的追捕罪犯的实践经脸,特别是他那出类拔萃的武功和周密的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使他成为警官中的佼佼者。他的破案实例,往往成为小说家们的创作素材、市民们饭后茶余闲谈的话题。可是近年来,浜村的名字逐渐在报纸上消失了。

平贺正式升任为警视厅搜查一科强盗犯搜查第一组组长的时候,浜村离开警视厅已多时了。然而,浜村的大名却是平贺久仰的。早年平贺也曾在报纸上,电视里经常看到浜村。

对于浜村的意外出现,平贺惊喜参半。在这迷雾茫茫,不知何是破获怪盗案,逮捕“鬼女”和“地一号”的彼岸之时,能够遇见这样一位声名卓著的老前辈,平贺似乎看到了希望。

“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平贺恭恭敬敬地问道。

“我是从歧阜来到长野,正想看看有名的白犬神社。”

“是吗?不过……”

“我现在是四海为家,到处流浪。”

“流浪?”

“我想从北海道走到冲绳,已经走了近四年……”

“近四年?”平贺的心里结上了疙瘩,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时间从北海道一路走过来。

“平贺来白犬神社,难道也相信鬼女的传说吗?”浜村问。

“我在查杀死看门狗的罪犯。那罪犯也许同白犬神社有牵连。”

“是吗?”浜村取出了香烟,点上火,一缕青烟冉冉升起,那青烟笼罩着的慈祥的脸庞上透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但那神色很快就消失了。

“浜村,”被逼得无路可走的平贺突然产生了向他求救的想法,“您能给我谈谈您的看法吗?”

“我的看法?”

“帮帮忙吧,‘鬼女’实在把我搞苦了。”

“哪儿的话,”浜村笑了笑,“我是因为老糊涂了才退休的,眼下又在毫无目的地流浪。”

“不。你历来被人称为是一位、长着猫一样黑眼珠的男子汉。”

“什么猫一样的黑眼珠,那早就是过去的事了。”

“我看得心一您来白犬神社不单单是为了好奇。您也不会一点也不关心‘鬼女’的事的!”

“……”

“帮帮忙吧。”平贺再一次恳求道。

“有个叫中关八郎的神经学权威,他的话讲得不无道理。”

“您说‘地一号’攀登大楼是投影,还有集体暗示……”

“不!我只认为中关八郎说的那是一个重大计划实施前的演习那句话不无道理。”

“请详细谈谈您的见解吧。”平贺挨近了浜村坐下,抬起头,看着浜村的脸,以一种祈求的声音说道。

“能不能请你先介绍一下你的破案过程呢?”

“当然可以。”平贺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向浜村介绍了从发现“地一号”作案到连续的六条警犬被杀的过程。同时,他也把自己对案情的分析夹在其间。

“如此着来,你和中关八郎对案情的分析都错了。中关八郎过分地强调了人的能力而片面地把伊丹百货店被窃后发生的事解释为‘集体暗示’,而你为了寻找狗的主人家的共同点而被中关的一份报告引入歧途,开始对井上元治产生了怀疑。一旦当凑川家的狗被杀而证实被杀的狗不全与警犬训练协会有关时,你又把中关列入怀疑对象,这样,你就自已把自己束缚在井上与中关之间,傀得案情迟迟不能明朗。

“其实,凑川的看门狗被杀已可证明井上元治是无辜的。而中关也不应成为怀疑对象,且不谈中关曾经多次帮助警视厅破案的事实,就凭他向你们提交的那份意见书来看;他也不会那么傻,难道他会自己作了案而嫁祸于井上元治,然后又去杀一条与井上毫不相关的狗来自己否定自己的意见吗?

“至于集体暗示嘛,那是中关过于偏重他那神经医学的本行了。他只注重情理之中的事情,而排斥了意料之外的可能。因为那天我也在现场,那天晚上我跟‘地一号’曾经失之交臂,当‘地一号’缘墙攀登的时候,我跟他相处很近,可惜我当时没能逮住他,然而这一切我是确确实实地亲眼目睹的。我虽然老糊涂了,但陷入集体暗示还不至于。因此,根本就不存在集体暗示。

“有一点你是想对的:就是要从世田谷区、练马区和新宿区那三家中寻找共同点作为破案的线索。但是你没有找对。其实那三家是确实有共同点的。你是否注意到那三家都是社会上层人物,居住的都是豪邸呢?

“从现象上分析,‘地一号’能多抢钱而不多抢,能安安全全地逃逸而偏要冒着危险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然后再消失,其作案动机已经够令人费解的了。而后又冒出的那个‘鬼女’,专杀豪邸的看门狗,并不抢劫钱财。这又是一椿令人费解的事情。就其两人作案的令人费解的情况来看,有理由认为‘鬼女’和‘地一号’是一伙的,‘地一号’向人们显示了他具有超人的、能够逾越一切人为的屏障的能力,而‘鬼女’又警告人们,哪怕是凶狠的不通人性的狗,也不能阻挡他们的行动。

“因此,我认为,‘鬼女’和‘地一号’肯定是盯住某个目标了。他们绝不会莫名其妙地无目的地蛮干。”

浜村一口气说到这里,轻轻喘了口气,猛吸了两口香烟,眼睛里显露出深邃的光。

“那么他们想干什么?”平贺紧盯着问。

“他们有可能盯住了某一个名人。他们通过一些骇人听闻的演习,在警告世人:抢钱和杀狗只是他们行动步骤中的两次模拟,只要想干,他们没有干不成的事情。”

“那么,被盯住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报警呢?”

“也许他有犯罪感。”

“那么,照此看来,‘地一号’和‘鬼女’一定是一伙的了吗?”

“希望不是,要如真是一伙的。事情就麻烦了。”浜村忧心忡忡地说。他不由得想起了当他举棍抡向正爬上大楼墙壁的“地一号”时,突然腋下一阵发麻而棍棒偏离目标的一幕。

“浜村。”

“怎么?”

“务必协助我。”平贺折服了。

“……”

“求求您了。”

“我已老朽,还能干什么呢?千万不要寄予厚望。何况,我还有自己的事情,抱歉了。其实,我是不应该多嘴的。不应该老惦记着老行当……”

“浜村!”

“我走了,你肯动脑子,肯吃苦,相信你早晚能捕获那伙怪盗的。祝你成功!”

看着浜村一步一步地向远处走去,平贺惆怅不已。

第三章 地狱山 第一节

天低云垂,雪花翻飞,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通过窗口眺望,浜村千秋只看到远处的山峦给霜雪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影影绰绰的几团黑块,他的双眸里浮现出了悲哀。他对故乡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他似乎看到在隔断视线的雪雾的那一边,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幼女,摇摇摆摆地晃动着她那胖乎乎的小身子,正朝着他走来。

“朱美。”

浜村伸出双手,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幻影消失了。一阵深沉的悲哀,是浜村颤抖了。

朱美!

浜村的心中竭力地叫着。

朱美是他十七年前得到的一个女儿。那时已经结婚八年的他,有四十三岁了。本来,无论是他,还是妻子广子,对于没有孩子,已都死心了。课时,意想不到的是在结婚之后八年,朱美却降临到他们这个寂寞的家。朱美的降生,实在令浜村夫妇欣喜若狂。抱朱美成了浜村下班以后的第一大乐趣。当时,浜村是警官,刑事侦破的生活是不规则的。有时甚至还不能回家。逢到不能回家的日子,他的心里就特别烦躁。

朱美失踪是第二年春天的事。

那天,安排朱美睡下后,妻子上街买东西。只不过十几分钟的事,回来时朱美就不见了。

刚满周岁的孩子是不可能走远的,妻子象发了疯似的冲到街上,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朱美,附近都叫遍了,可哪儿也不见朱美的身影。

接到妻子的电话,浜村匆匆地赶了回来。他问明情况,立即向同事求援。

这是地地道道的诱拐。紧急的搜索网张开了。警察向一切可以查问的人查问,结果是一无所获。

警方的活动终于停止了。只有痛苦的浜村夫妇却依然在等。他们自己也不明白在等什么,反正是苦苦地等。

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后来是一年、两年都过去了。朱美始终没有回来。

浜村夫妇再也不提朱美了,并不是忘记,而是谁也没有勇气再去触及那心中的隐痛。

到了第四年的春天,妻子广子得病了。那是抑郁成疾,病入膏肓的妻子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就在朱美失踪的同一天——四月二十二日——她也死了。临死前,广子拉着浜村的手说:“一定要找到朱美,拜托了。”

浜村久久地凝望着死去的妻子的脸。妻子枯槁的面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浜村明白,是朱美的失踪夺去了妻子的生命。

浜村对着亡妻发誓:即使献出毕生的精力乃至生命,也一定要把朱美找到。

又是十年过去了。当警察是没有退休的。年近六十岁的浜村获得了发号施令的头衔。他不想当上司,谢绝了挽留,辞去了警务。

履行诺言的时机成熟了。浜村把退职金作为调查资金,加上平时的积蓄,开始在日本到处周游。

浜村认准朱美是被谁领去了。她不是被人出于谋利目的的诱拐。为了钱而扣做人质,应该早就同自己联系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领养。那个人看到朱美被父亲抱着外出,他想要个孩子,就找机会下了手。

浜村是在妻子谢世,也就是朱美失踪的同一个日子出门的。他把从北海道到冲绳的全部国土作为自己搜索的范围。

他决心把自己的脚印留在所有的市镇街巷间。

一岁时失踪的朱美,应该已长成十六、七岁的姑娘了。

一岁时的面容,跟十六、七岁的相貌,还会有多少相似之处呢?唯一的标志是朱美的右耳有一点斑纹,不过小豆般大小。

虽说这是一个成功希望。很渺茫的计划,但浜村还是凭着一片慈父之心,凭着印在脑海中的这一点小豆般大小的翡翠色的斑纹,毅然踏上旅途。

只要看到十六、七岁光景的女孩子,浜村总要停下脚步,注视着少女的右耳,看看有没有斑纹。不但自己看,而且要挨个儿地问这些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哪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的右耳上有一颗翡翠色的斑纹?”

然而,浜村得到的回答不是摇头就是白眼,好多姑娘都把他当作精神失常者。可是浜村并不因此而丧失信心,他暗自叮嘱自己: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诺言。

四年过去了。从北海道的最北端出发走到了长野。可还是毫无结果。

朱美会不会死了?不是没有病死的可能性,其他意外也可能发生。但浜村不愿意这么去想。他对自己说,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也应该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周游全国既可安抚自己这颗寂寞的心,又可以作为自己对妻女之灵的慰藉。

第三章 地狱山 第二节

狂风呼啸着席卷着漫天的雪花,时而铺天盖地,撞击着旅馆的大门,时而似银蛇狂舞,搅的眼花缭乱。对面的鬼面山影影绰绰,渐渐地溶化在黑暗之中。

凝望着窗外雪景的浜村,被一阵拉门声惊醒,他回头一看,是旅馆的老板提着暖瓶走了进来。

看上去这是一个旅客很少的旅馆。老板似乎是以从事农业为主。紫酱色的脸上勾画着一道道的皱纹,这些皱纹顺着面部肌肉的纹理展开着。他的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宽宽的浓眉下边,长着一对不大的眼睛,浑浊的眼球里,不时地闪动着庄稼人那憨厚、朴实的光。不难看出,这是一位热情的老板。

这个年约五十来岁的主人,一边沏茶,一边笑吟吟地问浜村:“请问贵客,这次来到深山,不知有何贵干?随后还准备去哪儿?”

“去哪儿?其实也没……”

浜村把脚伸进茶桌,神情忧郁地坐在主人的对面,把自己找女儿的事情地说了一遍。

对于浜村的不幸,店主深表同情。反正天下着大雪,再也不会有客人来了。老板干脆坐下,跟浜村一边喝着茶,一边随声附和。感情的距离一缩短,两人也勃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

说着说着,话题渐渐转到了白犬神社。

“真可怕,”老板皱着眉头说:“不知是哪个淘气鬼把守护神的牙砸坏了,使得封闭在地下深处的‘鬼女’复苏了,并正在东京捣乱。”

“唉唉,是有这样的传说,”浜村想起了平贺警部束手无策的样子,“但也有人看到驾着黑云、向东飞去的‘鬼女’。”

“但愿‘鬼女’不要来惹我家的狗……”老板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

“你家也养着狗吗?”浜村问道。

“是的,这是我们村里侥幸还没失踪的几条狗中的一条。”

“侥幸?”

“是的!几年前,这一带到处是狗,后来,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连尸骨都没法找到。”

“那是怎么回事?”

原来,六、七年前,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养着狗。有看门狗,有猎狗,也有作为小孩的伙伴的。总之,什么样的狗都有。后来,一条、两条地失踪了。一般地说,狗都是用铁链拴着的。但链条忘了上锁的事毕竟有,狗又是到处乱跑,人很难留意。山里人又散着住,某家丢了一条狗,很不容易引起全面的轰动。等到成为一个普遍关心的适题时,一大半的狗已经去向不明了。

老板的话引起了浜村的重视。一个刑警的敏感重新复苏了。他的眉睫紧蹙了起来。

“请告诉我,在狗普遍失踪的同时或更早一点时候,在这一带是不是有什么反常的变化?”

“好象没有。”

老板做饭去了。浜村一个人坐着沉思默想。

他又联想到了白犬神社。

这儿——鬼面山脚下和白犬神社所在地的信浓岭,相限并不远。如果说最近发生在东京的一连串的杀狗事件是被封在白犬神社土中的“鬼女”由于守护神缺少了牙齿而复苏并向狗类报复的话,那么,发生在六、少年前的这一带的众多的狗的失踪只是该如何解释呢?

浜村紧蹙着的眉头开始舒张了,他隐约地感到在这一带发生的这么多的狗失踪之事与东京发生的事情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他根本就不相信来自白犬神社的无稽之谈。但是把杀狗的女子称为“鬼女”,在浜村着来,也无不可。

“难道这一带的狗也是‘鬼女’干掉的?”浜村暗自思忖。

浜村真想把什么都丢开,照原定计划找朱美去。可是,责任感的死灰复燃又不允许他熟视无睹。警察被“地一号”

和“鬼女”耍弄了。平贺警部一筹莫展,搜查工作实际上已经停顿。作为一个前警察,对这一切能甩手不管吗?

要是插手到这一案件中去,何时才能脱身就很难有把握了。许是一年、二年,或者更长些的时间。这必将使自己的诺言难以实现,至少是在近期内难以实现。

浜村陷入了痛苦的矛盾心理之中。

这时,老板又进来了。

第三章 地狱山 第三节

“先生,我想起了一件事。”老板说。

“是吗?”浜村精神一振。

“狗失踪的那段时候,附近有过一些传说。传说鬼面山中部有一座地狱山,那是本地猎户都不敢进入的岩石山,那里云集着无法成佛的死魂灵。一到晚上,青面獠牙的鬼魂就会乱蹦乱跳,谁误入了,就别想再活着出来。”

“真有那么可怕吗?”

“除此之外,地狱山的地理形势也是相当复杂的。有的地方是一望平川,山青水秀。有的地方却是怪石嶙峋,小道廻环。碰上有太阳的日子,还能分辨得清东南西北。但如果遇到阴雨天,山中雾气一起,会使你连刚刚走过的路也找不到。结果是只能在岩石堆里团团转,直至你精疲力竭地倒在岩石堆里。”

“这话能奇怪了。你先前说是连本地的猎户也无法进入地狱山,这会儿又把山中的情形说得有板有眼的。既然进去的人都得例在岩石堆里,那么山里的地势你又怎么会知道的呢?”浜村突然象发现了什么似的,收敛起了笑容,盯住老板问道。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老板一下子语塞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象下了决心似地对浜村轻轻说道:

“只有一个人是活着的,他叫中畑,是本地的一个老猎户。他死也不相信地狱山中云集着无法成佛的死魂灵的说法,一定要进山去探个究竟。”

“在作了充分的准备之后,他毅然地进山了。起先,只觉得山路蜿蜒曲折,路边峭壁层层,眼前云雾缭绕,脚下崎岖不平。渐渐地,他开始有些团团转了。”

“幸而中畑是个老行家了,他知道这样走下去非迷路不可。于是他一路做着记号,向若纵深地带进发。

“就在他进山的第二天的夜里,他升着篝火,烤吃着他沿路打来的野味。突然,一件蒲团似的东西飞向篝火,把正熊熊地燃烧着的火扑灭了。借着余烬的微光,中畑清楚地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鬼影在他面前舞蹈,男的简直象个小孩,女的两只眼睛闪着蓝色的光。不多一会,微光也熄灭了,鬼影看不见了。黑暗中,中畑只觉得两点蓝色的光在闪烁。

“这下,中畑相信了鬼魂之说。他点起了火把,想循着来路过夜逃出地狱山。然而,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一路做下的记号。这时,中畑不但感到害怕,而且有些绝望了。他跪在地上对着鬼影的方向磕头求拜,求鬼魂放他一条生路,他保证今后再也不敢进山来冒犯鬼魂了。

“他战战兢兢地在原地渡过了这难熬的一夜。天刚放亮,他便再次寻找记号,记号确实是不见了。他只能依靠自己的记忆力往回走。”

“中畑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在岩石堆中,他终于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出来之后。他首先经过的是我这个小店。我看到他的那付狼狈相,十分奇怪,待他把事情讲完,我才恍然大悟。然而他却一再叮嘱我不要把他的遭遇讲给任何人听,他实在是给这两个鬼影吓死了。发誓再也不去想那些倒霉的事。”

老板讲到这里,算是把故事告了一个段落。他轻轻地呼一口气,端起了桌子上的茶盅,呷了一口,然后对浜村说,“请你也别把此事讲给任何人听,因为我答应过中畑不外传的。”

“这当然,你尽可放心。”浜村不加思索地回答。沉思了会,他又问:“难道那地方就再也没人进出过?”

“真正奇怪的就是有好几个人多次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从那里走出来。那人个子瘦小,头发莲乱,胡子拉磕……”

“噢。”

“亲眼目睹的人说那人长相有些特别,一脸的麻子,目光炯炯,活象个神仙……”

“神仙?”

“不是神仙,怎么能活着从地狱山中走进走出地随意行动呢?”

“就这些?”

“就这些。因为我看到先生对此事似乎很感兴趣,所以我就特意……”

“多谢了。”

浜村似有所悟,在他的脑海里,有几件事渐渐地汇集拢采,一个满脸麻子的五十来岁的个子瘦小的老头,——啊!当他在伊丹百货店附近举起棍子抡向正吸着大楼的墙壁往上爬的“地一号”时,突然被人点了穴,以至手臂失控,未能准确地硬倒“地一号”,以自己的功夫而遭人暗算,来者一定是很有身手的。当时他回头一看,自己周围的人群中就有这么一个长相令人过目难忘的小老头。难道就是这个小老头,甘心远避尘世躲到这地狱山中?此外,地狱山的地理形势、一男一女的两个“鬼影”,特别是“男鬼”象小孩——无非是个子矮小,——肯定是“地一号”!“女鬼”目光阴森,无疑是“鬼女”。还有,这一带狗的失踪,中畑在山路上布下的记号的失踪……

“难道,‘地一号’、‘鬼女’、‘神仙’是一伙的?地狱山就是他们的巢穴?”

浜村的脑子里象开了锅,嗡嗡作响。

撒手不管吧,眼看着警察被嘲弄,警视厅的威信因之而每况愈下,作为一个服务于警方几十年的老警官来说,于心不忍!倘若参与进去吧,他要周游日本的旅行还很长,还需几年的时间,而这一寻找女儿的旅行,是他把余生作为赌注的旅行。倘若因为此案的耽搁而使自己不能完成旅行,他是死不瞑目的。

左右为难的浜村,苦思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决定亲自去地狱山调查一番,因为一方面他曾立下宏愿,为了寻找朱美,他要把自己的脚印印在日本的每一个人能到达的地方。进地狱山,本来就是寻找朱美应走的一步,另一方面,假如进山能搜索到神仙等的踪迹,也可把线索提供给警方,为警方的破案创造条件。

“呵!真是个两全其美之良策。”一阵欣慰之感在浜村的胸中油然而生。

第三章 地狱山 第四节

第二天一早,浜村找到了中畑。

中畑一听拜访者的来意,顿时就脸色发白了。那次从地狱山中侥幸逃出,真可谓九死一生,对于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生还,中畑始终认为是山中鬼魂的宽宏大量,是鬼魂对他的特赦。于是,他每天必然向着地狱山的方向虔诚地三鞠躬,以表示对鬼魂由衷的感激。这些年来,再进地狱山的念头,他始终连想也不敢想到。现在听说来者请他引路进入地狱山,不啻是五雷轰顶,中畑战栗起来。

“这要命的旅行,‘一之为甚,其可再乎’。上一次终算拣回了一多命,难道我还能再送上去吗?”中畑暗忖着。

看到中畑执意不肯的样子,浜村为难了。强人所难,并非浜村的本意,然而,如果得不到中畑的帮助,他可能会连进山的路都摸不着。

“这样吧,中畑先生,”浜村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我是警视厅退休的警察浜村千秋,这次到山里来,是因为我怀疑大闹东京都的‘地一号’和‘鬼女’躲在地狱山中,想去察看一番,既然您对于带我进入地狱山有为难之吹处。那么我想请您带我到地狱山口,给我指明一条进山的路好吗?”浜村热情地望着中畑。

“浜村千秋?啊!想起来了,就是早年鼎鼎大名的警官认有您出马,‘地一号’和‘鬼女’准跑不了,不过这荒无人烟的地狱山中,会是他们的按所吗?”

“听说有个叫‘神仙’的人经常进出。”

“这倒不错,但人家是神仙啊。”

“我不管他是什么,反正我认为别人能进去的地方,我也应该能进去?”

“既然您这么认为,那好吧,我同意为您带路。但是,我只能把您带到山口。”

“一言为定,”浜村高兴地握着中畑的手。

当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浜村在中畑的带领下,向着地狱山走去。

雪早已停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山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地上积起了一层不算太厚的雪,象一张白色的羊毛毯,从脚下一直铺到远方的天边,银妆素裹,把眼前的山打扮得分外俏丽。

中畑步伐矫健,不亏是打猎出身的,一看就知道走贯了山路。

浜村打算对地狱山作一番调查以后,就回东京去。他回东京,是为了用自己的眼睛,去实地调查“地一号”和“鬼女”的杀狗事件。为警视厅提供一点线索。

他总觉得平贺的调查还有疏漏之处。至于疏漏何在,他一下子又说不清楚。

他决心把地狱山之谜揭开之后,再继续自己寻找女儿的旅行。

下了决心的浜村跟在中畑的后面,穿过宽阔的针叶树林,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平原地带。平原上到处都是巨大的岩块,人只能在岩块与岩块之间的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和草丛的缝隙中穿越。

又走了半小时,中畑站停了脚步,指着黑云堆积的前方对浜村说:“从这一直往前,就进入了地狱山。”

“是吗?”浜村凝望着眼前这天和地都是暗淡的神秘境地。

“我也得进山去吗?”中畑问。

“呵,不!不过能不能请您在这里等我?”

“行!不过您一定得注意,千万别迷失了方向。”

“谢谢,我会注意的。”

两个人肩并着肩在岩缝中约摸又走了十几分钟,岩群终于走完了,地势开始迅速地上升。

地狱山到了。

“好,就在这里分手吧。”浜村朝中畑轻松地笑了笑,凉了擦额上的汗水,健步登上了山路。

“小心啊,一定要在天黑以前赶回来!”浜村的身后隐隐地传来了中畑的呼喊声。

山间的小路,岔道很多。说是路,其实也似乎从来没有人走过,这些砾石小道,曲曲弯弯,好象是山泉或雨水冲刷出来的。道两侧杂七杂八的长满了灌木和野草。浜村掏出了指南针一看,指南针却没能正确地指示出北方。是指南针失灵还是这里蕴藏着磁铁矿?浜村无暇去思想这些。好在这时已有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来。有了太阳,浜村不用指南针也能辨别方向。

在灰蒙蒙的阳光的照耀下,浜村一个人走进了谜一样的地狱山。

山里陡峭的崖璧嶙峋直立,正如旅馆老板所一描绘的那样。浜村踩着积雪的石块,艰难地前行。

他留心着人和动物经过的痕迹,但不知是因为被雪复盖了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兽经过,他什么演迹也没有发现。

山里实在是静极了,连一只鸟都看不见。

一个小时以后,浜村登上了山顶。她极目远跳,满目荒凉,根本没有“神仙”出没的征象。

在和中畑一路走来时,浜村又仔细地询问了关于“神仙”

出没的事。据中畑介绍,这个传说早在十四、五年以前就有了。先是传说,后来确实有人,而且不止是一个人看到这么个人进出。他从不跟村民们打招呼,连正眼都不看一眼,村民们也总是远远地避开他。然而近年来却没有再听人说看到他。

浜村伫立在山顶,他有些踟蹰了。这山间根本找不到人走过的痕迹,甚至连动物走过的痕迹也看不见。因为如果有动物经过,一定会留下擦过岩角的痕迹,会留下毛片,会撒下粪。而现在却没有,什么也没有。住前着去,前面仍然是岩石山,岩壁逐渐地往上扩大了。那上面好象有森林。看上去似乎再走进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就这样往回走吗?”浜村自问。

窥一斑而言全身,未免太粗糙了。他自知走过的仅仅只是地狱山的一部份,这一部份无论如何也不能代表地狱山的全部。搜索还只刚刚开始,半途而废这决不符合浜村的性格。

要不同行们怎么会把浜村称为固执鬼、具有猫的眼睛的男子汉呢?

浜村下了山顶,向着对面的岩石山走去。越往里走,越觉得直立的绝壁象墙一样将两面挤压着围起。他顺着绝壁,找到了一面坡度比较小些的地方,开始攀登。尽管坡不陡,却也少不了矫健轻柔的身手。好在浜村从小练过武术,硬是在人迹罕至的山坡上迅速地攀登。

正喘着气攀登的浜村突然站住了脚。他看见前面重重叠叠的岩石底下,似乎有白骨一样的东西。他无法确认,更无法拣拾,因为那些重叠的岩石形成了极为陡峭险竣的悬崖。

浜村看了一阵。他发觉,假如那真是白骨的话,也不会是人的,只能是比人小得多的动物的遗骸。

开始起风了,浜村迎风而立。脸色相当严峻,象是沉思,又象在注视着什么。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生命的痕迹,连天空中飞翔的鸟也不见一只。不毛之地的地狱山,似乎是不能容忍鸟兽生息的。然而,悬崖的那边却堆积着动物的白骨。仔细辨认,还能者得清有几块骨头象是某种动物的脚。

——是野兽到这里来集体自杀的吗?不象!要真是那样,骨头肯定还要多。

——是鸟类运来的吗?也不可能!大鹫、鸟鸦之类是无论如何也搬不动这些骨头的。而且,鸟类根本就不吃骨头。

——是“神仙”吗?一阵凉气透过浜村的脊背,浜村眼前浮现出“神仙”的形象。“神仙”两眼露出凶光,正朝自己咧嘴冷笑。

浜村定了定神,扎紧了鞋带和腰带,作好了与“神仙”

决斗的情神准备,开始继续攀登。

岩山的顶上有一块平坦的大地,相当宽阔。地上的岩石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已变成了砂砾。砂砾中生命力很强的植物自生自灭,又形成了腐蚀土。这块土地的边缘上,是一片白桦树,千橙皮树之类树木杂生着的树林。

浜村透过树间的缝隙极目望去,哪有“神仙”的身影,黑洞洞的树林里简直是死一样的静寂。

浜村踩着枯叶,走进树林。脚下发出嚓、嚓的声响。风吹打着树梢,哗、哗的嘈杂声又使这片树林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之中。

一阵凉风迎面刮来,浜村打了个寒曦,他不出得紧紧握住手中的栎木棍。

刚拐过一棵相当大的白桦树,浜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在黑暗的林木间,一座用原木搭就的小屋,呈现在他的眼前。小屋的基础已经被败枝落叶深深地掩理了起来。

浜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这肯定是村民们所说的“神仙”的居所。因为在这死一般的地狱山的树林里,除了“神仙”,很难想象会有别人。

他渐渐地走近小屋,步履缓慢、坚实。一直走到小屋的跟前。

搭小屋的原木已经腐朽了。有几根原木一看便知已经是腐烂透了的:小屋周围到处被青苔复盖看。浜村蹲下,静听四周的动静。除了风声,他什么也没听到。于是他又站起来、走到用藤蔓精致地编织而成的门前,刚用手去一摸,那门竟一下子溃散开来,四周扬起了灰尘。

一切都腐败不堪了。小屋肯定已被遗弃多年。他走进屋子,看见了原木搭成的床,还有炉灶,不过没有食器的影踪。

小屋的主人究竟是谁呢?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最后戈为什么弃置出走了呢?

浜村寻思着解答,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只有拍打着小屋板壁的呼呼风声。

第三章 地狱山 第五节

从小屋里出来,浜村打算在树林里再转转就下山。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村民们传说中的“神仙”。也许,十多年前,“神仙”就居住在这栋小屋里。后来,他弃置了这栋小屋出走了。

他的出走,便引起了狗的失踪……

正走着,他注意到了眼前出现的一个不很自然的小圆土包。那有点象墓。而放在土包顶部断块圆石,又很象是镇魂的石碑。

难道说“神仙”还有同居者吗?同居者死了,他郑重地为他落葬,还竖上了碑。

在这既没有粮食,又十分荒凉的鬼面山的中腹地带的这个地狱山的一角住着两个以上的人。他们在这深山老林里究竟以什么为生呢?特别是大雪封山的季节,他们又是如何得到食物的呢?

“神仙”的同居者到底是谁?是“鬼女”吗?难道说,真正的“鬼女”不是埋在白犬神社的石像下,而是长眠在这座近风化的土坟里?

浜村弯下身子,把作为碑而压在坟尖上的那块圆石头拿了起来,他抹去石头表面的青苔,看得出,这是一块未经凿磨的天然石块,有两个拳头大小。他翻过石头的背面,那上面仿佛有人干镌刻过的痕迹。他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光线太暗,一时认不清楚,就把石头放进了旅行袋,他想,要是能够认出一些字迹,那肯定能够成为极可珍贵的线索。

他往回走了。他走的路线是紧靠着树林的一段断崖的边缘。他特意走这条路线的目的是想绕道刚才发现白骨样的地方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走到断崖的尽头了,浜村探身往下看,这一回看清了,是白骨!一大片惨白惨白的骨骼。

然而,那是什么动物的骨骼呢:一定得想办法看清楚。

浜村四下寻找下断崖的路。

断崖的两边只有向上爬行的可能,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到达崖底的途径。从崖顶到崖底估计有三十米,人是不敢往下跳的,即使跳了下去也回不上来。浜村苦思冥想,沿着断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搜寻着下崖的方法。

突然,浜村的眼睛发亮了,断崖边上的一颗相当粗的松树根部,绕着一根碗口粗的藤条。他三步并作二步,走到松树跟前仔细地察看了这根藤条。藤条是搓就的,尽管表面上有些腐蚀,但还是相当结实牢固。毫无疑问,这是人工的痕迹。浜村兴奋地趴在地下,把头探出崖外,顺着藤条一直往下看。藤条不长不短,正好在接近崖底的地方没有了。

浜村决定攀着藤条下崖。那尽管很危险,万一藤条断掉,就会有性命之虞。但这时的浜村,已经把危险置之度外,只要能找到线索,哪怕是很小的一点线索,他也甘冒任何危险。

藤条上滑溜溜的,可能是苔,也可能是腐烂了的藤皮。

浜村拉着藤条,两脚掂住崖壁,一晃一晃地往下沉。

风开始越刮越大,特别着在两座断崖之间。浜村被风都得不住地摆动,藤条在崖顶的支点上与岩石不断地摩擦,发出啪、啪的断裂声。浜村明白,藤条有磨断的可能,因为它毕竟已腐蚀了相当多的年代。必须加快下沉的速度!但是狂风刮得他稳不住身子,藤条又滑又粗接不紧。他咬住牙,两脚抵住崖面,双手半松,让自己的身子往下滑行,他似乎感觉到脚尖抵住崖壁滑行时,崖壁上有些坑。他想放慢速度看看这坑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只听得“啪”的一声,藤条断了!浜村握着断下的藤条,重重地摔倒在崖底的白骨堆上。

这一摔,把浜村摔得眼前金星直冒,幸好藤条断时,他离崖底仅剩四、五公尺了,要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按浜村的武功,这四、五公尺的高度原也摔不着他,但因为藤条断的时候,浜村的注意力正放在崖壁的坑上,以至藤条一断,他毫无准备。

在白骨堆上躺了一会,他开始活动一下筋骨。还好,没伤着。于是,他站起身来,慢慢地着着脚下的这堆令人毛发悚然的白骨。

他认清了,那堆骨骸都属于各种各样的狗。他看到了狗的头盖骨,也看到了狗的背骨、肋骨和股骨。

他默默地数着头盖骨。少说也有六、七十条狗在这里丧生。

他发现头盖骨大都残破不全。他推测:当时,一定是狗肉被吃光后,散骨才从断崖上扔下来。如果扔下的是完整的狗尸,骨胳的损坏程度一定不会那样严重。狗的头盖骨的残破不全,又便他想起了平贺向他介绍过的那几条狗尸。他拾起几只比较完整的头盖骨一看,惊奇地发现这些头盖骨上的同一位置处都有一个相似的窟窿。

浜村抬头看看天气,太阳已经偏西了。该往回走了。但是,藤条断了。似乎已不可能循原路返回了。他向左边看,那也是一堵峭壁——同样是无法登攀的断崖。它和浜村下来的那堵峭壁相对峙。可能几万万年前,这原是同一座山,由于地壳运动,使得它一分为二,变成对峙的两堵峭壁扩峭壁之间的峡谷,便是如今狗的坟场。

他转身向后看,那是死胡同,一股山泉,正顺着这条峡谷的那端,飞流而下,形成一股瀑布。

“往前去看看吧。”他挪步向前方—峡谷的另一端走去。

他走到这端,一块巨大的岩石向上翘起。他爬上岩石。

这是块根部与峡谷相连,而整块都悬挑出去的岩石。他站在岩顶,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他已经绕着地狱山转到他先前走过的那块平原的侧面。平原上先前看到的一块块巨石,现在在他眼里仅仅只是馒头大小的石块。他甚至还看到了象米粒那样大小的中畑,正坐在岩石上东张西望。但是,可望而不可即!相距太远,他的声音肯定无法传给中畑,高差太大,跳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四顾无路,浜村倒有些着急了。“难道我这把老骨头真的要丢在这里了?”

他忽然想起了从崖顶滑下时脚尖碰到过的崖壁上的坑,“或许会有办法”,他暗暗鼓励自己,回到了刚才降落的地点。

沿着这段崖壁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之后,浜村发现每隔一定距离,都有两个小坑,这是人工凿就的。坑面很小,也不深,刚够手指和脚尖搭住。浜村估计,这小坑一定向上升展直至崖顶。他脱下鞋子,插在腰带上。把全身上下结束停当。于是,攀缘着崖壁上的坑,一点一点地向上移动。

虽说有坑,但要在这垂直的崖壁上向上攀登,却也谈何容易。再加之小坑里长满了青苔,手脚不时地打滑。

但这对于武术功底很深的浜村说来,尽管困难不小,毕竟还不是不能克服的。他凝神提气,运用轻身功夫,象壁虎一徉,四肢撑开,艰难地攀登。

三十公尺左右的高度,足足化了一个半小时。

终于爬到了崖顶,浜村瘫倒在大松树旁,精疲力竭了。

趁着休息的机会,他把这些日子来所见所闻象过电影似的让它们在自己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他要把这些事情串连起来,作出一个比较合乎情理的判断。

浜村的脑海里,出现了“地一号”在垂直的墙面上攀登的画面;出现了警犬的尸体;出现了腐朽的原木小屋;出现了白花花的一堆狗的骨骸……

啊!串起来了,浜村终于恍然大悟。这个地狱山,不仅是“神仙”原先的居所,而且还是“地一号”和“鬼女”的训练场所。平原上那些巨石之间的距离有大有小,这不正是“地一号”练习跳跃的场所吗?眼前这两座对峙的峭壁,相距只不过十几米,两边的崖顶上都有开阔的地带。浜村眼帘中的两座峭壁变成了两幢大楼,他似乎看到了“地一号”跳来跳去的情景。

崖壁上的坑也是练习爬墙用的。然而大楼的墙面却没有坑啊!浜村想起了自己的师傅曾经告诉过他的一种叫做“壁虎功”的练法,不就是先在墙面上凿下小坑开始练起的吗?

虽然浜村自己并未练过壁虎功。但他明白“地一号”之所以能在大楼的墙面上迅速地向上攀登,一定是从这里开始练起的。

崖底峡谷中的狗的骨骸已经证明了在东京都杀狗的“鬼女”就是在这里练就的本领。

一切都明朗了。“鬼女”和“地一号”确实是一伙的。在这座已经腐朽的小屋里,曾经住过不是二个以上,而是三个以上的人,如果土坟中的尸体是具女尸的话,那就起码是四个人。这几个人怀着某种特殊的目的,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含辛茹苦地发奋苦练,练就了一身常人无法理解的本领。现在,他们放弃了小屋,进入了东京都,去完成或者说是去实现自己的夙愿。抢钱是第一步,杀狗是第二步,这第三步嘛……浜村不敢往下想,他预感到事情必然会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严重得多。

他想着想着,从地上腾地弹了起来。他必须马上把自己的发觉报告给警视厅,以引起警视厅的高度重视。

拣起了栎木棍,背好了旅行包,浜村匆匆地循着原路向山口走去。

第三章 地狱山 第六节

十二月六日,浜村走进了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广冈知之的办公室。

浜村的拜访,是出乎广冈意料的。他先是一怔,然后慌忙离座起迎。他紧紧地握着浜村的手,看着浜村的脸仔细地端详了好大一会儿,情不自禁地说:“老搭档,您终于来啦?”

广冈和浜村确实是老搭档了,想当初,广冈作为浜村的副手,一件件的疑难杂案都在他们的搜查下迎刃而解。最近发生的“地一号”事件和“鬼女”的杀狗案,把广冈搅得心烦意乱。他曾经多次想到过浜村,特别是听了平贺从白犬神社回来后的汇报,对浜村的思念更是与日俱增,他多么希望浜村能帮助他破获此案,挽回警视厅的声誉。

因此,对于浜村的出现,怎能不令他惊喜万分呢?

在坐定之后,浜村把那块从地狱山上带回来的圆石放在广冈的面前。

“这是什么?”广冈问。

“‘地一号’事件和‘鬼女’事件我都听说了。现在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地一号’和‘鬼女’是一伙的,并且他们已经从地狱山移居到东京都。”浜村把他在地狱山调查结果详细地告诉了广冈之后指着圆石说:“这块石头就是在那个腐朽了的小屋附近发现的坟墓上的碑石。上面刻着一些字,请鉴别一下。那些字对于查获‘地一号’和‘鬼女’会是有用的。”

广冈立即把鉴别科的工作人员召来,请他把圆石头拿去鉴定。

“浜村,”

“怎么?”

“我……尽管我知道您的心愿,但我还是想请您留下帮助我一起抓获这伙罪犯。我现在太需要您了。”广冈说完,热切地看着浜村。

浜村沉默了。

‘四年前,浜村辞去警察职务的事,广冈是最清楚不过的一了。当广冈听到浜村要用自己的退休金和积蓄,去周游全日本寻找十二年前失踪的女儿时,认为这是无益的。他甚至为此还劝说过浜村。但是,浜村坚决的意志和对妻子女儿的情深意切的怀念却反过来深深地打动了广冈。他明白,在旁人看来是徒劳的行为,对浜村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为此,他帮浜村办妥了一应手续,捆扎好行李,送浜村踏上了寻找女儿的旅程。

四年过去了,浜村已没有当年的面影和身形了,一道道的皱纹深深地刻在他的额头。人消瘦了许多,背也有些佝偻了。当年英姿勃发的他,如今已显现出龙钟的老态。而唯有那明亮而凝重的双眸依然如旧,独到而缜密的思维能力依然如旧。正因为如此,广冈才会如此热切地盼望浜村的协助。

“帮帮我吧!浜村。”广冈几乎在恳求了。

“广冈,我的老朋友,看到你的处境和警视厅日益下降的信誉,我也真想竭尽全力参加破案。然而,我的心思你是完全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辞去我服务多年并为之绞尽心力的警察职务来实现我对妻子的诺言。在鬼面山,我是偶然听到关于‘神仙’的传说,出于我尚未泯灭的警察的职业本能,也出于好奇,才冒险进入地狱山。在地狱山的所见所闻,使我预感到比抢钱、杀狗更为严重的事件可能发生,于是我连夜赶来,把情况报告给你们,希望能引起你们的充分重视。

“至于我嘛,我已老了,况且退出警察行列已有多年。

参加破案,可能力不从心了。更何况,一旦加入到这个破案的行列,不搞出名堂,我是绝不罢休的。然而,这或许需要几年的时间,或许我会在破案过程中把这付老骨头交待了。

“我并不是怕死鬼,这你也应该知道,但就这样死去,我将何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子?”浜村叹息着回答。

“可是,浜村!你知道吗,‘地一号’和‘鬼女’已经把东京都搅得人心惶惶了。”

“知道。”

“知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那么无动于衷?既然已经估计到‘地一号’和‘鬼女’有着比抢钱、杀狗更为重大的扰乱计划,为什么还死抱着自己的寻找女儿的打算,而不来帮助我们捉拿这两个罪犯呢?浜村!难道你是一个因私情而忘大义的家伙?难道你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之服务了数十年的警视厅的威信扫地吗?”广冈深知浜村的性格和对于警视厅的深厚的感情,他懂得如能争取浜村参加破案,将会使破案顺利得多。但眼下要获得浜村的支持,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将不如激将”。

“这个……”广冈这一招十分有效,原先意志还很坚定的浜村这会儿开始动摇了。“是啊!两个罪犯把东京都的社会治安搅得太混乱了。堂堂的警视厅,竟然对罪犯无可奈何,不能不被认为是警视厅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难道我真象广冈认为的那样是个苟私情而忘大义的懦夫吗?几十年来,为了维护社会治安,为了维护警视厅的威望,为了使自己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警官,我曾不辞辛劳、舍生忘死。朱美也因为我很少顾到家而失踪。”

想到女儿朱美,浜村对罪犯咬牙切齿了。诱拐朱美的不也是罪犯吗?社会上只要有罪犯,社会就不会安定,人心就不会安定,生活就不会安定!罪犯啊罪犯!只要我浜村一息尚存,绝不能让你滋事生非,胡作非为1天平秤的侧重开始由一侧倒向另一侧。

办公室里静得连针尖掉地也可以听得出。浜村靠在沙发上猛吸着纸烟。广冈坐在浜村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石着笼罩在烟雾中的那张明显地表示出正在剧烈地思想斗争着的脸。

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砰”的一声,平贺推门而入。

“科长,紧急情况!……”

看到浜村在场,平贺的报告嘎然而止。

“浜村君在此,没关系,说吧。”广冈对着平贺说。

“刚接到报告,濑田腾义在他拍江市的寓所里被杀,凶手在逃。我已通知拍江署保护现场。现在,我听候您的指示。”平贺报告完,在原地以立正的姿势等候着户冈的命令。

虽说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着实令人焦躁,但广冈毕竟是一位老资格的警官。他略一沉思,即对平贺命令道:

“立即通知鉴识科、本科第一组和拍江署现场踏勘。”

说完,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警服,对浜村略带歉意地说:

“对不起,老朋友。出了命案,我得亲自去一趋。请您在此休息一会儿,我将赶回来和您共进午餐。然后悉听尊便。”

“不,广冈君,请允许我跟您们一起去。”浜村走向广冈。

“好!”广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紧紧地握着浜村的手,跟在平贺的身后,健步向门外的轿车走去。

第三章 地狱山 第七节

拍江市位于东京都的西南部,在世田谷区和调布市之间。

从警视厅驱车半小时,便到了濑田的家。

濑田的家座落在拍江市的一大片高级住宅区里,占地面积很大。一幢和式小楼建造在绿荫丛中,小楼略带中国古典建筑的风貌,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楼前有一大块草坪,时值冬日,草坪中的草都发黄枯萎了,稀稀拉拉的,显得有些萧条。这里既是濑田夫妇在冬季作日光浴和夏日纳凉小憩之所,又是濑田每日清晨习武之地。

濑田腾义在拍江市内主持着一个空手道馆。他在空手道的国际比赛中取得过冠军。除了空手道,他还修炼中国的少林武功和武当剑术。

他是个出了名的武术家,现年三十九岁。

开门迎接广冈和浜村一行的是濑田的妻子真智子。

从门口到客厅,草坪是必经之路。濑田的尸体仍然在草坪上倒卧着,现场已由泊江署的警察保护起来。

尸体的天灵盖上有一块血痕,左肋下有被匕首捅过的窟窿。看得出,这插入心脏的一匕首,便是濑田丧命的缘由。

草坪上找不到任何凶手的遗留物和痕迹,倒是在用白水泥粉平的围墙上,发现了一双带泥的鞋印,经测量,那是一双长二十二公分的运动鞋。

听到鉴识科的警察发觉围墙上有二十二公分的运动鞋印之后,浜村立即走到濑田的尸体旁,仔细地察看了濑田天灵盖上的血痕。

这是被锤子样的东西敲击后才出现的痕迹!

“啊!”浜村心头一紧“罪犯的下一步行动开始了!”

始终为浜村所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

广冈和平贺也看出了这是鬼女一伙的所作所为。

踏勘了现场之后,广冈、浜村、平贺三人走进客厅。真智子看到警察的进入,从沙发上无力地站起身来,带着沮丧的语调,请警察们入座。

真智子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由于猝遇不幸,显得衣衫不整,形容憔悴,两眼红肿红肿的。无庸置疑,丈夫的突然被杀,已使她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

“请您谈谈昨夜的情况吧。”广冈温和地对真智子说道。

在一阵沉默之后,真智子开始缓缓地把事情的经过向广冈他们讲起来。

那是在今天的凌晨,习惯上还叫做昨天的后半夜。

濑田和真智子睡在一起。依偎着濑田宽厚的胸脯,真智子睡得很安稳。

蓦地,濑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警觉地听着楼下的那只猫的叫声。

濑田家不养狗,因为濑田自恃其武功高强,无须警犬守门。但却养着一只猫,一只身高体大的杂种猫。濑田夫妇把它唤作“古勒”。

古勒是只性格凶悍,很不安份的猫,经常去找邻居家的狗寻衅闹事。邻家的狗害怕它那锋利的爪子,往往见到它的出现,便退避三舍,逃之夭夭。

然而古勒也有战败的时候,在一次和一头纯种的狼犬搏击时,它的右后肢被咬断了。从此,古勒变得安份多了。再也不出去打架了。每日围在真智子的身边转来转去。真智子看它一瘸一拐的倒也憨态可鞠,便没有下决心把它扔掉。

古勒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晚上总是很安宁的。现在听到它叫的厉害。濑田估计,肯定有人进入了住宅。

濑田下了床,披了件厚绒的睡衣,看到真智子正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自己,便走到真智子的跟前,轻轻地吻了吻她,说了声,“不用怕,我去看看就来。”说完,便径直走出房间,下楼去了。

与濑田关房门的同时,一条黑影破窗而入,飞快地扑向真智子,还没等真智子弄清是怎么回事,她的嘴已经给来者用撕下的睡衣堵得严严实实,手和脚也被铜丝紧紧地绑缚起来。

来者是个身材很矮的男子,看不出他的年令,但他的相貌却十分丑陋。

这个丑陋的矮另子把真智子捆起来之后,把她拖到破窗跟前,端了张椅子,让真智子面对着窗外坐好。然后,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你应该看看你的那个号称天下无敌的丈夫是怎么死的。”

真智子浑身一凛,不知是来者的这句使人胆战心惊的话还是从破窗中吹入的寒风的缘故,她开始越抖越厉害,那个矮子却倚在一旁的酒柜上,包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真智子那随着发抖的身体而起伏着的胸脯。

而真智子这时却全神贯注地注看着窗外的庭园。夜,静得可怕。真智子的双眸里,透露出恐惧的光。

庭园中空无一人,但楼下却传来了濑田的声音。

濑田显然是不知道房中发生的一切,他一边下楼,一边还在做着他活捉盗贼的美梦。在濑田认为,来者不管是贼也好,是杀人犯也好,只要不带手枪,他一拳就可以降伏对方。

濑田的脚步声在客厅前停住了,接着是开门进入客厅的声音。

“喂,你是谁?”传来了濑田的问话。

“……”没有回答。

“喂,我在问你,从哪儿来?有什么事?”

“……”仍然没有回答。

接着是一阵桌椅响动。只见一前一后两条影子窜至庭园的草坪中。

天气尽管有些寒意,但月色却很好,加之草坪面积很大,没有树木和高大建筑物的阴影。因此,草坪中的情况可以看得很清楚。

前面一个影子是个女的,紧跟着她窜入草坪的便是濑田。

那女子十六、七岁模样,脸色很白,穿着工装裤和短大衣,手中似乎拿着一样很短的器械。

她略低着头,站在他的对面,沉默不语。

濑田伸手想去抓她的肩膀,忽又停住了。对方突然抬起的脸上,两道冷冰冰的目光把他镇住了。那不是人的眼睛,只有野兽才会那样熠熠闪光。

“你——你是‘鬼女’吧?”

濑田醒悟了。他本能地叉开腿,摆好了防止偷袭的姿势。

大名鼎鼎的“鬼女”,原来是这么一个黄毛丫头。不管她曾经如何轰动东京,但对濑田来说,无论是“鬼女”还是“神女”,要制服都是容易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对手看起来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你走错了人家,‘鬼女’。濑田可不是好惹的、我会把你抓住,引渡给警察。”

真智子很自信。在那样一个弱女子面前,她丈夫肯定能手到擒来。她仿佛看到了丈夫的大照片刊登在报纸上,各家报纸竞相报道“鬼女”落网的消息,而他们夫妇俩一下子就能拿到几亿日元的宣传费。

原先的恐惧心理一下子减退了许多,身子也好象不那么冷了。她瞄了一眼旁边的矮男子,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离开了房间。

“你说把我引渡给警察?”就在真智子做着黄梁美梦的时候,“鬼女”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是啊,是啊。”濑田很得意地回答。

“你要这样做,我就杀了你。”

“是吗?太有意思了,还不知道结果是谁杀死谁呢。”

濑田的话引起了真智子的共鸣:一个只会以杀狗来搅乱人心的女孩子还能与出了名的拳师抗衡?她真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畏似虎狼。

濑田进击了。可不等交手,“鬼女”就象风一样轻柔地飘起来,无声无息,落下时,人已在庭园中央了。

真智子感觉到丈夫开始不安了。“鬼女”的本领已可见一斑,她为丈夫捏了一把汗。

濑田看准了对方的要害,狠狠一掌劈去。眼看正要打着,“鬼女”纵身跃上了半空,她飞腿踢向濑田的面门,但没能如愿。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鬼女”也不还手,只是巧妙地纵跳跃闪,避开了濑田暴风雨般地攻击。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丑陋的矮男子出现在“鬼女”的身边。

“真是‘地一号’也来了?”濑田问道。

“算你猜对了。”略带童音的“地一号”不无得意地冷笑着回答。

濑田其实并不认识“地一号”和“鬼女”,只是从报纸的介绍中知道了他俩的大致形象。

接着是场目光的战斗,对峙的双方都知道对方的身手,都不敢贸然出击,只是站定在原地盯视着对方,等待机会。

过了大约一分钟,濑田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了看二楼的寝室。“地一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狞笑着说:“你的老婆已经被绑起来了。只等杀了你,我们就会去侍候她的。”

这带有强刺激的话果然使濑田发怒了。他一声怪叫,疯一般地向“鬼女”和“地一号”扑了过去。

“鬼女”和“地一号”朝左右两侧闪开,在闪开的同时,从各自身边亮出了武器。

濑田是精通武术的拳师,在刚才的一纵一跳之际,对方的身手已使他清醒地明白,对付这两个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又看到对方双双亮出了武器,他真是不敢怠慢,赶紧从他的厚绒睡衣上抽出自己独创的武器。

濑田的武器是一条软鞭,战时当武器,平时作睡衣带。

他深知,虽然凭他的功夫,三、五个彪形大汉绝不是他的对手。然而,空手道是一种不使用器械的格斗技术,它是以拳、拳突、脚踢三种基本技术为主的。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他耽心万一碰到武术高手前来袭击,而对方不但精通拳术,而且还善用某种器械的话,他徒手以对,必处败势。为此,他下决心要练一种武器以防身。

在选择武器的问题上,他确实颇费心思。他是个空手道名师,哪有空手道名师居家外出总带着刀、枪、剑、戟。因此,他苦思良久之后,终于想到:空手道本来就是源于中国少林寺的一项技击,何不将中国古代兵器中的绳镖、流星锤之类的软器械改革一下,使之与空手道拳术的劲力、步法相结合,练就一付独创的功夫呢?于是,他便用纯钢精制了几条软鞭,居家或外出时听穿的衣裤上总带有一条。

就在濑田抽出了软鞭还不曾抡开之际,在二楼窗口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坪的真智子发现“鬼女”扬起了手中的武器,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濑田的顶门击去。濑田猝不及防,直至“鬼女”的武器将近击着时,才赶紧矮身避其之锋,但是,锋虽避之,毕竟还是给击着了。真子智看到丈夫的身子晃了一下,而也正是这一晃的瞬间,“地一号”一挺臂,手中的匕首已深深地插入了濑田的心脏。

濑田和真智子同时叫一声。濑田痉挛着倒在地上,喉咙口发出一声尖啸,吐出了他最后的一日气。而真智子的一声惨叫则被闷在堵住嘴巴的睡衣里。她一阵发晕,摔倒在地上。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被人抱到了床上,捆绑着手脚的铜丝已经松开。床边站着杀害自己丈夫的一男一女。

“你的丈夫已经死了。现在,你就属于你眼前的这个男人。”“鬼女”以冰冷冰冷的语调轻描淡写地对着真智子说道。然后转过脸去命令“地一号”:“你上!”

“地一号”满脸淫邪,两眼充满了贪婪的光。

真智子那木来就已麻木了的神经,这下又因恐惧而急速地颤抖起来。

……

第三章 地狱山 第八节

从濑田家出来,浜村千秋始终一言不发。他被亲眼目睹的罪行所震怒了。抢钱、杀狗之类的罪行已经把社会扰乱得人心惶惶,而今又升级为凶杀、强奸,这两个罪犯,简直是罪大恶极,杀之犹难平愤。

面对这血的事实,浜村忏悔了。一个警官的责任心完全复苏了。他惭愧自己竟然会为了寻找女儿而拒绝协助警视厅破案。他心中默默地喊道:“广子,请原谅。我要暂时把对你许下的诺言搁一下了。但是,只要我一息尚存,我会竭尽全力去寻找朱美的。”

一个急转弯,把轿车中的浜村从忏悔中唤回,他看了看身旁,广冈和平贺都一言不发地苦着脸。便闭上了眼晴,再次陷入了沉思……

回到了警视厅,待广冈处理完警务之后,浜村看着广冈说:“想问你件事……”

“有话就请随便说吧。”

“有个叫井上的人向鬼女挑过战?”

“嗯,井上元治是警犬训练协会的会长。”

“我想通过他借一条狗。”

“狗?”

“唉”,浜村点着头“我想跟‘鬼女’再较量一番。”

“向‘鬼女’挑战?”广冈面有喜色。

“唉。”

“但是……”广冈欲言又止。

“广冈,我决定参加这场战斗,助你一臂之力。警视厅为了逮捕这伙罪犯,不仅是一课、而且二课,三课、四课都出动了。防范部也已处于总出动的状态。如不能捕获这伙罪犯,市民的恐慌、害怕会日益膨胀。警视厅将难以取信于民,社会上将因此而产生许多自警团。这会扶植无视法律的势力。为此,我决定跟这伙罪犯较量一番。”

广冈默默地打量着浜村。浜村曾是警视厅有名的刑警。

要是他同“鬼女”决斗,新闻界是不会沉默的。即使是一个退了职的刑警,在平民的目光中,这依然是警视厅和“鬼女”的正面冲突。要是浜村失手……

“有困难吗?”浜村声调平和地问广冈。

“万一你失利的话……”

“我不认为自己有失败的可能。”

“是吗?”

“我将带上狗,在山里的某一个地方等着‘鬼女’。我不要警察设伏帮助,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这……”

“如果你能以警视厅的名誉起誓,保证我跟‘鬼女’一比一的较量,我想,‘鬼女’一定会来的。”

“但是……”

“你不放心?”

“我相信你的意志和能力。只是你同井上毕竟不同,万一出现意外,警视厅的成信就会一扫而尽。”

“最低限度,我抓不住‘鬼女’,‘鬼女’也不能杀死我的狗,那样就是各胜一半。”

“这或许……”

浜村并不低估“鬼女”的能力。他不认为自己可以手到擒来,但他已无法打消较量一番的念头。

地狱山断崖下的累累白骨已经深深地印烙在他的脑子里了。他憎恨那样的残酷。如果地狱山里确实住过被山民误认作“神仙”的人,那么,已埋在土坟里的完全可能是他的妻子。

而“地一号”和“鬼女”也就可能是他们的孩子。这真是可怕的一家。这样的家庭,只能让浜村恨之入骨。

看到广冈那吞吞吐吐的样子,浜村有些不耐烦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不无遗憾地对广冈说:

“如果您不感兴趣的话,我自己来挑战。但是,没有您的保证,‘鬼女’也许不来。这样,我们至少是失去了一次与她直接照面的机会。她和‘地一号’还会在我们无法估计的时间和地点杀人、强奸,还会干出我们现在尚难预料的事情。

“我是非要试一下不可的了。如果‘鬼女’真的不来夕那就只好再想其他方法。”

犹豫中的广冈,终于下定心支持浜村的挑战了。因为他明白,除此之外,眼下再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法。从以往“地一号”和“鬼女”的作案情况分析,他们是有恃无恐争强好胜的。而今以浜村千秋这样一个曾经是十分有名的警官出面与“鬼女”一对一的决斗。估计她确实会应战的。或许凭浜村的武功,能侥幸制服她也未可知。

鉴识科送来报告,圆石头上的字只认出“丫女”两个,其余的因本来就镌刻不深,加之日晒雨淋不断风化,都已无法辨认了。

“丫女,这是什么意思?”广冈嘟囔着转向浜村。

“是不是请调查一下户口,凡是在这一带叫‘丫女’的女子都记下来,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追溯期为三十年。”

浜村建议道。

“就这么办吧。”

“也许应该请法医上鬼面山去跑一趟,检查一下‘丫女’的遗体。我想,只要有遗骨,年龄还是可以推断得出的。”

“可以。”

“那就这样吧。”浜村转身向外走去。

“浜村……”广冈忍不住地又招呼了一声。

“怎么?”浜村站住了脚。

“您的举手投足跟我们警视厅的威信扭在一起了,千万要小心啊。”

“我的手臂实在是细得不成样子啊。”浜村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第三章 地狱山 第九节

十二月九日。

许多有全国影响的日报都以头版头条登出了大幅的广告。

广告的全文如下:

告“鬼女”书在下系前警视厅刑警浜村千秋,眼下只不过是赋闲云游的老朽。在旅行中,偶闻“鬼女”劣迹,不胜愤慨。余虽为隐士,然也不能听之任之。故怀犹存之余勇,斗胆提出挑战。

在下将在八王子郊外的山里和一条狗同住,恭候“鬼女”光临。该狗为余精心训练而成,“鬼女”如果有胆识不畏其凶猛,可来与之较量。此次行动与警方完全无关。期限为十二月十日至二十日。如“鬼女”能将愚之小犬击毙,在下甘愿服输。若狗遭袭而犹存,唯望“鬼女”能就此息手、痛改前愆。

跟浜村的《告鬼女书》一起发表的是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科长的正式声明。

两份声明一出,各种报纸都发表了各种各样的评论:

“鬼女和著名刑警一对一的决斗”

“一场以警视厅的名誉为赌注的战斗”

“老当益壮,誓雪国耻”

记者们试图找到浜村采访。可他已经去向不明。

决斗的地方在八王子郊外一带,已为特别警戒部队封锁,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十二月十日。

浜村已在山上的小屋里了。

小屋是用极简陋的材料马马虎虎地搭就的,风从缝隙里吹进来,使小屋里充满了寒意。浜村身盖一条他周游时随身所带的鸭绒被,在草铺上静静地躺着,似睡非睡的。他的身旁是一条从野狗收容所里领来的杂种狗。

浜村虽是刑警出身,但对狗性却也颇为熟悉。故而仅仅几天功夫,这条杂种狗已跟他十分亲热,总跟在他的身前身后,不停地摇着尾巴。一到夜晚,便将它关入狗舍。

他估计鬼女会来,只是可能不仅来一个人。报纸上连篇累续地吹嘘了他的能力,说什么他会使用“疯魔棍术”,棍棒抡开时象急速转动的车轮一样,不但水泼不进,就连用机关枪扫射,子弹也会被他的棍棒磕飞等等。这些言过其实的吹嘘,无疑对鬼女一伙是兴趣刺激。他们一伙决不会等闲视之的。

十二月十五日。

八王子郊外的山,笼罩在严寒之中。

连续守候了几个晚上的浜村依然熬着夜。

他每天白天睡觉,到了晚上,就让狗运动一下。然后盘腿坐在门口,闭目养神。耳边只有风吹动着草的声音。他的意念完全集中到小屋对面的狗舍里。跟“鬼女”一伙决斗,即使不能抓住“鬼女”,至少也应当保证自己的狗不被杀死。他无论如何也得维护警视厅的威信。

他明白,这场决斗将会是一场恶斗,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大搏斗。以他一个人的力量跟“鬼女”一伙——还可能,那个“神仙”会亲自出马——去搏斗,他并不占有百分之百的胜利权。

他的耳边隐隐响起了广子临终前的声音:“一定要找到朱美,拜托了。”

“呵,广子,我愧对向您许下的诺言,四年了,我踏遍了大半国土,始终没有找到女儿,不知她是否尚在人世间。如今,我又将与‘鬼女’一伙决斗了,在这生死未卜的关头,我得请求您的原谅,并盼望您能在冥冥之中,助我打败‘鬼女’一伙,为民除害。然后我才能安心地继续我寻找朱美的旅程。”浜村对着夜空默默地祈祷着。

第三章 地狱山 第十节

整整九天过去了。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这九天,东京都热闹非凡。新闻报导的焦点,都对准了警视厅和“鬼女”的决战——他们把浜村和“鬼女”的决斗都看作是警视厅同“鬼女”的决战。一千万市民把茶后饭余的话题,都收缩到这上面去了。人们激烈地争议着,各执己见,互不相让。话题的中心无疑是“鬼女”和浜村。正当警方要下决心捕获“鬼女”一伙的时候,有些人便不以为然了,这些人认为“鬼女”

一伙固然是给东京带来了恐慌。然而其恐慌只不过是抢钱和杀看门狗。被抢的是富翁,平民百姓却从未被抢;而狗,也并非家家喂养,并且至今为止,“鬼女”所袭击的都是豪邸。至于濑田的被杀,他们认为仅仅可能是“鬼女”和“地一号”的仇杀行为。在贫富悬殊的情况下,那些住在深宅大院里的人受些损失,在这些人看来,似乎还是值得庆幸的事情。这些人中,还有人甚至成立了一个叫作“鬼女”信仰组的,竭力宣传浜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老人,“鬼女”绝对会赢。

大多数的市民对于浜村和警视厅的决定还是赞赏的,特别是对浜村的勇敢无畏表示钦佩。他们认为浜村尽管年逾花甲,但毕竟是具有“疯魔棍术”的人,修炼过“疯魔棍术”

人的内功是无可匹敌的,无论“鬼女”有怎么大的本领,也绝不是浜村的对手。这些人针对“鬼女”信仰组,也成立了一个浜村信仰组。他们每天利用报纸、广播,互相唇枪舌剑地喋喋不休。

然而在这九天中,浜村却是在绝对的平静之中渡过的。

他的心里十分焦急,他耽心会不会因为报纸对他的能力吹得过了头,使“鬼女”畏缩不前了?不会!按照他的分析,象“鬼女”

那样性格的人,是绝不肯轻易退让的。难道是由于在八王子郊外特别警戒部队的封锁而使“鬼女”无法进入吗?也不可能!

这条警戒线只能封锁住记者和平民百姓,绝对封锁不住“鬼女”一伙。他们在夜间潜入,本来就并非难事。

夜又一次来临,浜村照旧盘腿而坐。凭籍着多年练就的“疯魔棍术”的内功,吐纳有致,屏气凝神,细细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夜风,吹动着天上的浮云。月色从浮云的间隙中照射下来,给小屋周围洒下一片银白色的光。浜村换了个位子,隐身在狗舍旁的阴影里。

在风吼林啸之中,他突然听到了异响。他一下子圆睁双目,顺手操起了身边的一根六尺青冈栎木棒。

“鬼女”来了!

浜村嗅到了对方的体臭,甚至还辨出了这种体臭夹杂着女性的肌肤气息。那是从柔软的肌体里发出来的芳香,而不是传说中的那种呼风唤雨,敲骨吸髓的“鬼女”的腥味。他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就跟阴影中的“鬼女”打了个照面。

阴影中的“鬼女”,被折射过来的淡淡的月光笼罩着。枯叶在她的脚下随风飘舞。她身着工装裤,腰肢苗条,两条腿给裤管紧紧地裹着。容貌无法看清,只觉得脸白得吓人。

浜村敏捷地用自己的身子堵住狗棚的门,沉着地说:

“不准接近狗棚,我有话对你说。”

“鬼女”一言不发,只是象钉子一样站在原地。

“你是不愿意说话,还是不懂人的语言?”

“鬼女”依然沉默不答。

“你为什么要那样残忍地杀狗?”

“……”

“换个问题吧。‘丫女’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兄弟姐妹?”

寒风中,浜村开始以温和的口吻盘问了。“鬼女”和他仅仅相距十几米夕他只要一纵身,一下子就可以把她打倒。但是,浜村既不想大声呵斥,更不想使用棍棒。他想尽量不斗,以理服人。

“你从哪儿知道‘丫女’的?”鬼女突然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这是还带有童声的语调,吐字也不那么流畅。

“我访问了鬼面山中的地狱山。”

“这么说,你都看到了?”“鬼女”的声音里透出了凄凉感。

“我也是不得已啊!唉。”

“……”

“看样子,你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象你这样正处在豆寇年华的黄金时期,却被人取名为‘鬼女’这样一个可怕的名字。你自己不感到痛心吗?如果你能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合理的解释,我愿意向你提供帮助。”浜村和颜悦色地说道。

“……”“鬼女”又沉默了。

“那个被称作‘地一号’的怪盗是你的兄弟吧,是不是那个被鬼面山一带的乡民称作‘神仙’的老人培养了你们?‘丫女’是那个老人的妻子吧。”

“你竟然还知道了这许多……”“鬼女”的身子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允许吗?”

“动手吧!”“鬼女”的头发随风飞扬。

“不能不动手吗?”浜村向前跨了一步,把栎木棍作为手杖撑在地上,十分诚恳地看着“鬼女”说。

“不,绝不!”“鬼女”一边说,一边挟着旋风向浜村扑来。一声很短促、很尖细的象银箭似的叫声从旋风中唤出。

浜村侧身避开了这团旋风,举起棍棒,轻吼一声,朝着旋风团的中部打去。他只想打“鬼女”的腹部,因为如打在腹部以外的地方,难免要筋断骨碎。

事实证明,浜村的选择是多余的。在他看来势在必得的一棍,却被“鬼女”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于是他不敢再轻视“鬼女”,按照棍法的套路,一下“风卷残云”,朝“鬼女”的上三路扣去。“鬼女”眼看棍尖将到,一个腾飞,身子象离弦之箭直向半空射去,在半空中,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柄铁锤,拨开了栎木棍,飘落在浜村的身后。

浜村不敢怠慢,耳闻那轻微的落地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便立即一个前空翻,让开了砸来的一锤。“鬼女”一看自己的这一着没能奏效,便逼上前来,口中连连吼叫:“杀你,我要杀死你。”浜村慌忙将棍棒舞得象风车一般,挡住“鬼女”的攻势。这时,浜村才看清她的脸跟正常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表情冷峻,眉眼间充满了杀气。

他们俩你来我往地斗了大约十几分钟,浜村开始焦急了。棍棒打不着“鬼女”,“鬼女”时而象一阵旋风似地在你身前身后滚来滚去,时而象幽灵似地眨眼间不见了身影。习惯于夜间生活的“鬼女”的优势渐渐地明显了。她的年轻、灵活、体力,充沛又高出浜村一筹。浜村觉得,再这样粘下去,自己必然要吃亏的,于是他把栎木棍握成前七后三,一招“信女进香”,把棍尖由下向上直指鬼女的侧腋。

“鬼女”又一次冲天而起,比前一次飞得更高。这一次她头朝上,脚朝下地一直向上飞去。直把浜村吓了一跳:这明明象是被什么东西吊上去一样,哪象是人的技艺?忽然,“鬼女”的身子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随即一个空翻,变成头朝下,脚朝上,张开了双臂,象一只大鸟似的向浜村倒栽下来。就在离浜村的顶部还有二、三尺的光景,只见鬼女连续三个滚翻,手中的铁锤唰、唰、唰地三下,朝着浜村的天灵盖和左、右两个肩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下来。

浜村一看来势不妙,赶紧一矮身子,就地一连几个侧滚翻,滚出了二丈开外,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稳了脚跟。

“鬼女”的这一招,使得浜村大吃一惊。这一招,名为“响鼓三锤”是自己师父的绝招。当年,师父根据鹞子在天空中急速地俯冲、翻飞而使人魂飞魄散的气势和啄木鸟在啄食虫子时的迅速、准确而苦练出的这一招,曾被师父珍视为看家的绝活,是任谁也不肯传授的。浜村在从师学艺时曾看到过师父练习,只是“鬼女”在迅猛和准确上尚欠火候,才使浜村幸免罹难。

浜村的师父有三个绝招,一招是刚才“鬼女”使用过的“响鼓三锤”;另一招是“疯魔棍术”,师父看中了浜村是个可传之人,便传授给了他;还有一招是“点穴术”。记得他离开师父时,师父曾告诉过他,除了“疯魔棍术”只传给浜村一人之外,其他两招他将谁也不教了。可“鬼女”又是从哪里学的这一招呢?

这下浜村真的紧张起来,再也顾不得伤着“鬼女”了。

他终于使出了“疯魔棍术”。

这“疯魔棍术”是浜村的师父熔中国的武当剑术和日本的武士刀术为一炉,共有六六三十六路招数。前十八路起势缓慢,棍端缠绵,柔中带刚,以守为攻。这十八路主要靠的是内家功夫,以己之意志,夺敌之锐气,在自己封门稳守之中,窥察对方的弱点,诱敌投入自己的圈套。而后十八路招数却似猛虎下山、蛟龙入海,以迅猛制敌,以刚勇取胜。练习这套棍术,不但要精通剑术、刀术夕而且还要求手、眼、身以及步法、腾越、翻滚件件皆能,一气呵成。当年,师父看到浜村的武功日臻于炉火纯青,更因为浜村为人刚正淳朴,才下决心将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的这套棍术传授于他。

眼下,浜村看准了“鬼女”求胜心切,便使开了前十八路招数。才使得两路,这双方的形势便大大地改观了。“鬼女”那咄咄逼人的气焰一落千丈。连刚才还在高声吼叫着的“杀死你”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了。虽然,看上去仍然是“鬼女”处于攻势,浜村在疲于奔命似的防守,但那只是浜村的计谋。

浜村看看“鬼女”的气焰差不多要消失了,便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让她抢进怀来。就在她的手快要抢住自己喉咙的瞬间,他使劲挥棍打向她的胯部,这一下打个正着,“鬼女”仰面朝天,摇晃着倒下了。

浜村舒了口气,看着倒在地上的“鬼女”,看着“鬼女”在地上缓慢地翻了个身,两腿微曲。

“这是个多么温柔的动作啊。”浜村看着看着,不由得暗自嘟哝起来,“这么娇美的姑娘跟‘鬼女’的名称相比实在是太远了,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少女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深宅大院杀死警犬,能有象旋风那样在空中飘舞着、翻滚着向人发起凶猛的进攻的本领。”

浜村看着躺在地上的象是睡着了似的“鬼女”,一股怜悯之情油然升起,他耽心自己刚才那一棍使劲大了点,伤着了她的筋骨。于是他轻轻地走过去,一手握住她的前襟,一手托住她的后背,想扶她坐起来。

他刚一接触到她的背部,只觉得“鬼女”的右腕动了一下,那手腕中握着的铁锤对准他的太阳穴猛击过来。

浜村赶紧伸出左手,用掌侧朝“鬼女”的右腕一下砍去,把鬼女手中的铁锤磕飞至三步以外的草丛中。浜村随手又抓住了她的右腕,并就势把她夹在腰间。

她在浜村的腰间转了两圈,趁着浜村松劲的时机,以被浜村抓住的右腕为支点,一个腾越,人又飞向空中,她一边飞向空中,一边交叉着左右脚,对准浜村的面门踢了过来。

浜村也不退让,一个“鹞子翻身”,就象青蜓倒立似的伸出双腿,对准了“鬼女”的下腹部,用力踢去。这下“鬼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低声地呻吟着,再也无力回击、无力反抗了。

然而浜村也没能躲过“鬼女”刚才那疾如流星的一脚,就在“鬼女”倒地的同时,他也摔倒在地上。

但是他马上又站了起来,柱着栎木棍,扶起了“鬼女”,朝着小屋走去。

小屋的床上,“鬼女”仰卧着。煤油灯的光亮照着她的脸庞。浜村终于着清了她的脸。

这是一个还很年轻的姑娘,看上去才十六、七岁。轮廓鲜明的面庞上,眉清目秀,鼻、眼也很端庄。娇小的嘴巴,薄薄的嘴唇,在微微地喘着气。那高高的乳房,上下起伏着,透出了少女青春的活力。

“一个多美的姑娘啊!”浜村叹息着。他实在不明白,那个“神仙”为什么要把她和“地一号”这两个少年弄到荒无人烟的地狱山中象鸟一样地训练他们从这颗树飞到那颗树,从这块岩石跳到那块岩石;还要他们在垂直的绝壁上攀登、爬行。毫无疑问,杀狗又是一项艰苦、危险的训练。浜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神仙”是在这两个少年尚是幼儿的时候就开始训练了。

“真是太残酷了。”浜村有些愤怒了。究竟是什么目的呢?他百思不解。

浜村绞了一把毛巾,轻轻地帮昏迷中的她揩拭着额上沁出的汗水。

少女在渐渐地醒来,她张开了双眸,无言地凝视着浜村。

浜村弯下腰去,在少女的耳边柔声说道:“不要耽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的……”

他的话还未讲完,只见少女怒目圆睁,从床上猛地弹跳起来,比狗还要迅捷地一口咬住了浜村的手腕。浜村猝不及防,给她死死地咬住,手腕上鲜血直流,简直象咬碎了骨头似的痛彻心肺。

浜村试图去揪“鬼女”的头发,但他的左手刚一伸出,就被她一摇头给撞开了,她在摇头之际,嘴巴仍然死死地咬住浜村不放。浜村再也忍不住了,举起左手,向着鬼女的脸狠狠地砍去。她终于松开了口,仰着脸,横向地倒在席子上。

——啊!一瞬间,浜村大吃一惊,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时,板门开了。和风一起卷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挥舞着的右手中握着一把熠熠闪光的匕首。

“是‘地一号’!”虽然浜村看不清来者的脸,但他本能地感觉到来者一定是“地一号”。他忘掉了被鬼女咬伤的手腕的疼痛,急忙举起棍子对准匕首打去。

“地一号”无心恋战,挟起鬼女纵身跃出了小屋。

浜村忙追出小屋“请等一等,‘地一号’,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然而“地一号”和鬼女已窜进了杂木林。从那光秃秃的树林中,随风传来了鬼女的咒骂:“我早晚要杀了你!”

“地一号”和鬼女跑得无影无踪了,浜村怅然若失,激跳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的怅然并非一重。

当他刚刚用左掌去打鬼女脸的时候,无意看到她的右耳边有一块翡翠色的斑纹。那斑纹跟当年失踪的女儿朱美的胎记竟一模一样!

他的身子忍不住打颤了。

呵,这翡翠色的、耀眼的斑纹,不正是他十六年间朝思暮想的印记吗?四年来,他餐风露宿,废寝忘食地流浪,不也正是为了这个印记吗?

他觉得天底下有同样胎记的人不会是一个,但斑纹是由于色素沉着而产生的。一般来说,红的、紫的比较多。至于黑色的,那就更多了。而像翠鸟那样美丽纯洁的翡翠色的斑纹却实在是世上罕见的。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性别,而其年龄,也似乎相近。难道世间正有这么离奇的巧合么?不,不可能!

浜村觉得天旋地转了,头胀得象要炸开似的。难道我的女儿变成了“鬼女”,变成了一个扰乱社会,杀人越货的罪犯!

“啊!我怎么办。”浜村抬头问天。“四年来,我含辛茹苦,坚韧不拔地到处找你,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你。没想到会鬼使神差地让我走到白犬神社,让我碰上平贺警部、让我被那早就应该抛弃的警察的责任心驱赶到了地狱山中、驱赶到了濑田的家中,让我在这月色惨淡的凄凉之夜碰上了你……”

浜村开始后悔了,早知如此,真不该协助警视厅多此一举。与其在这样的情况下碰上女儿,还不如永远别碰上,让自己带着对幼年时的女儿的美好的记忆走完寻找她的旅程,走完自己人生的旅程。

现在怎么办?把一切都讲给警察听,由自己带领着警察去杀掉女儿。还是退避三舍,佯装不知,混混沌沌地离开此地去继续那永无止境的寻找女儿的旅程。

浜村茫然了。在这茫然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地一号”

和“鬼女”一伙正活跃在东京都的大街小巷,时而抢劫,时而杀人。闹得东京都各个阶层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社会治安面临崩溃……

“不!绝不能允许他们胡作非为。即便是我自己亲生的女儿,我也决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浜村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他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要么制止住犯罪行为的继续,要么与罪犯同归于尽。

第四章 嫁岛 第一节

东京的宣传机器,这几天更加昼夜不停地转动起来。围绕着浜村千秋大战鬼女,究竟算谁胜谁负的问题,展开了一场几乎是白热化的论战。

浜村大战鬼女的第二天早晨,太阳刚一露头,由于与鬼女约定的十天期限已满,警戒在八王子郊外的部队撤除了警戒线。于是,记者、警察、好奇的市民们蜂涌而至。他们团团围住浜村的小屋,嘁嘁喳喳地议论着,谁也不敢走进小屋。小屋周围一片喧哗。

朦胧中的浜村被这片喧哗声惊醒。自从鬼女被“地一号”救走以后,浜村草草地包扎了一下手腕的伤口,便坐在床边发呆。忽然,他看见鬼女又轻轻地推开门,走到他的跟前,这回已不象刚才那样阴沉着怪怕人的脸,而且笑吟吟地柔声叫着“爸爸,爸爸……”叫着,叫着,她扑到了浜村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十七年了,朝思暮想的女儿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怀抱,不管她作了多少孽,反正眼下真是自己娇娇滴滴的女儿,浜村不禁老泪纵横了。他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喋喋不休地询问着女儿这十七年来的遭遇,叙述着自己为寻找女儿而付出的心血。正当他俩父女情深的时候,浜村被屋外的喧哗吵醒。啊!是一个梦,一个无限美好的梦里可借给搅了。浜村不无遗憾地拉开小屋的门走了出去。

浜村的突然出现,使嘈杂的喧哗一下子平静下来。一阵短暂的平静之后,记者们首先冲上去,把他围在当中,不住地问这问那,谁也听不清谁说的是什么。

总算有一个比较明智的记者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请大家安静下来,因为这样闹下去,谁都无法抢到头条新闻。倒不如请浜村千秋先生谈谈这十天的经历吧。他的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

浜村知道,不开口是冲不出这层包围圈的。只得把昨晚的经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只是略去了那块翡翠色的斑纹,并出示了鬼女丢下的铁锤。

浜村的话音刚落,紧接着是更大的声浪。有继续向浜村提问的,有咔嚓咔嚓地对着浜村不停地照相的,也有人跑去拉开狗舍的门,仔细地端详着正朝着他们顺舌瞪眼的狗,还有人转身奔去,抢发最新消息。

一场越演越烈的论战便由此开始。

以警视厅为后台的报纸趁机为警视厅大吹大擂。他们认为这是警方的一次重大胜利。两条训练有素的优秀警犬鬼女能不让它们哼出一声就击毙在地。一个举国闻名的空手道拳师鬼女能三下五除二地叫他一命呜呼,而对于一条从未训练过的野狗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无可奈何。不但如此,并且还缴获了她的武器。这不正是警方的重大胜利吗?他们高呼:鬼女不可战胜论可以休矣!

而另外一派持“鬼女不可战胜”记者却认为这恰恰证明是警视厅败北了。鬼女虽然没能杀掉浜村的狗,然而她却咬伤了浜村的手。他们在对浜村被咬伤的手加油添醋地描述了一番之后攻击性地说:“身怀‘疯魔棍术’绝技的人非但没能抓到鬼女,反而被鬼女咬伤,这不是警视厅的败北又是什么!这更加说明鬼女是不可战胜的。”

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东京都的多数市民是支持前者的。

无论新闻报道如何骚扰,对于浜村来说都毫不介意。他已经忘记了杀狗的鬼女。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来的只有一块翡翠色的斑纹。

他再难忘却那端正的五官,惨白的脸。

十二月二十五日。浜村来到了警视厅。

对于“丫女”的户籍调查已基本结束,对象一共有三个:

井野丫女,四十九岁。原籍东京。二十年前出走。

小田丫女,六十二岁。原籍地雄岛县,三十二年前出走。

原田丫女,五十六岁。原籍山梨县,十九年前出走。

所谓年龄,都是以眼下推算的。这三人的简历又分别如下:

井野失踪时二十九岁。当时住在东京都练马区。据说她、患有轻度的神经衰弱,而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很健康。

原田出走时三十七岁。当时已经结婚,有一个男孩。丈夫是出租汽车司机。

小田是在四六年失踪的,当时局势混乱,几乎没有记载。

浜村看了调查材料,又约见了广冈科长,提出去长野县法检一下土坟中的遗骸,以确定身份。

广冈答应了他的要求。

从警视厅出来,浜村拜访了神经医学界的权威,医学博士中关八郎。

浜村跟中关并非素味平生。早在他尚未辞职之前,就因为办案而跟中关有过交往。虽然,中关对案情的分析他往往持不同意见,但对中关那渊博的医学知识却是十分钦佩的。

他拜访中关的目的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一种猜测。

中关八郎虽说喜欢高谈阔论地评说案件,在报界和警方说来是一位活跃人物。但他却有一个怪癖:不爱交游,特别是对冒味登门的不速之客,一律谢绝接待。

浜村按地址找到了中关的寓所。正待敲门,门上悬挂着的一块铜牌引起了他的注意。铜牌上刻着:“非经邀请,恕不接待。”浜村尴尬地站在门口,踌躇不前了。他既不愿强人听难,又不愿空手而回。

良久,他的背后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在他跟前嘎然而止:“先生,您找谁?”有人以恭敬的声调问道。

浜村转身去看,一位中年妇女。一位衣着华丽,举止文雅的太太。他估计,这一定是中关的夫人。于是,说明来意后,便以商量的口气试探道:“能不能请您转告一下中关博士,就说警视厅退休警察浜村千秋冒昧来访,拜托了。”

中关太太一口答应,她请浜村在门外稍候,随即开门进屋。

不大一会儿,只见得里面传出一阵笑声,中关八郎打开房门,一把拉着浜村的手,显得十分亲切地邀请浜村入内。

“老冤家,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俩交往虽不多,但以前为了案子,论战却是不少的。

虽说往往争得不可开交,手指相向,而对于对方的渊博的知识和精干的办事能力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的。由于浜村往往反对中关的论点,因此,中关总把浜村称为“老冤家”。不过,这种称呼,用中关自己的话来解释,只是一种昵称而已。

两人坐定,寒喧了一番之后,中关忍不住首先开口问道:

“今天大驾光临,绝不是为了消遣吧?”

“真不愧是‘编外警察’,我当然不是来找您闲聊的。”

“我估摸着,您一定是为了鬼女和‘地一号’那件事来的吧。”

“不错!”

“说真的,老冤家。这回我对您算是服了。您对案情的分析,正是我在意识中感觉到了但又不能把它们串连起来加以分析并用语言表达出来,经您那么一说,不但是平贺警部,就连我也心里亮堂了。老朋友,您确实比我棋高一着,不愧为警视厅的支柱,特别是看了最近的有关于您的各类报道……”

“好了,不说这些吧。我今天来,是想向您讨教几个病理学和心理学上的问题。这对于我们迅速破案,或许会有用处。”

“病理学和心理学……好吧,您想知道什么?只要我懂得的,一定奉告。”

“请问,一个女人,在怎样的心理情况下,才会跟一个相貌丑陋、性格近似疯狂的男人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间,象原始人一样地渡过一生的呢?”

“唷,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如果撇开被胁迫的因素,那只能被认为是神经失常,或者说是神经不够健康者。”

中关滔滔不绝地讲开了他的本行。

“在神经医学的临床表现上,有这样的一种现象:某个病人在一般的情况下,并不显出于任何异常的情况,他象正常的人一样工作,学习,生活。但这种人的心理有时却十分奇怪,他们总觉得上帝让他们到这个世界上来是要他们完成某个任务。这种观念牢牢地纠缠住他们的神经,始终也摆脱不了。久而久之,活跃型病人便显得有些喜怒无常,而忧郁型患者又表现出有时痴呆愚笨。这时,他们往往总在千方百计寻求所谓的‘任务’。其实,这种所谓的‘任务’,我不说您也知道,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只是正巧与他们生活中所具备的某项条件和他们的所思所想、所爱好相吻合时,他们便毫不反顾地去拼命追求。他们认定这就是‘任务’。即使为此而付出毕生的精力一也在所不惜。除此之外,他们便一无所知,简直成了白痴,也可被称为‘疯子’。然而,他们在完成自己的‘任务’的时候,却是异乎寻常地聪明和能干,甚至还会出现超人的事迹。这在我们医学界的称谓是‘偏执型神经衰弱症’。”

“神经衰弱症?”浜村心头一惊,医学上的理论跟自己对“丫女”究竟是谁的猜想慢慢开始靠拢了。

“是的,神经衰弱症不同于白痴。白痴在各方面都表现出不具备智慧和思维能力。而神经衰弱症则仅仅是某些方面或者说是绝大多数方面的不健全。它毕竟至少还有一个方面是具备智慧的思维能力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具备智慧的方面越少,他在这方面表现出来的智慧则更为超人。这在科学界和发明创造者之中,其实是不乏其人的。据史料分析,希特勒似乎也是神经衰弱症患者。”

“那么,照您这么说,甘心情愿地跟一个相貌丑陋、肢体病残的人躲在深山老林中过野人一般生活的人是有可能存在的?”

“完全可能!只要这个男人掌握了那女人的心理,投其所好。要这个女人做什么都是可以成功的。”

第四章 嫁岛 第二节

从中关家中出来时,浜村已经认准了“丫女”就是那个家住东京都练马区,二十年前出走的井野丫女。

他早就认为,凡是正常的女人,是无法在“神仙”的身边过那样原始的生活。听了中关的介绍,他对于土坟中的“丫女”就是井野丫女这一点再也不动摇了。

但有一点浜村还弄不明白,“地一号”究竟是何许样人呢?鬼女既已被认出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地一号”和鬼女是兄妹的推测便被推翻了。“地一号”是“神仙”和“丫女”所生的儿子吗?他觉得不象。因为“地一号”和鬼女的绝技非苦练不能学成。而这种苦练,只有疯子才会在自己的亲骨肉身上实施。“丫女”固然是神经衰弱症患者,有可能这样做,但“神仙”却绝不会。从发生的几起案子来看。“神仙”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绝对不是神经衰弱症患者。

如果“地一号”并非“神仙”和“丫女”的亲生儿子,那他的生身父母又是谁呢?难道他也是被“神仙”劫掠来的别人家的孩子?

浜村难以自答。

十二月二十九日,浜村带着警视厅的法医来到地狱山中。

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浜村无限伤感地想着。“每次过年,我都在苦思冥想着朱美。啊,朱美!你在哪儿?每逢过年我都要仰天呼唤。可今年,我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我明知你就在我附近,明知你正是我所追捕的罪犯。我想你,但又害怕见到你。这真是人间的悲剧:一个苦苦地寻觅着自己爱女的父亲,即将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

他越想越伤感,竟至两眼泛起了泪花。

地狱山笼罩在萧杀的冬景里。雪停了,凛冽的朔风夹杂着地上的积雪迎面扑来,使人体的裸露部分象刀刮似地发痛。地上的积雪并不多,许多地方已融入泥土中,东一堆,西一片的残雪衬托着岩石场上大大小小的岩石,远远看去,徜直是一幅素描画。

久居闹市的四名警视厅鉴识课员和警视厅委托的法医被这虽然显得荒凉但却十分新奇的景象迷住了。他们左顾右盼,不时地叽叽喳喳地交换着自己所看到的景色。浜村却无心于此,他只觉得这萧杀的景象只不过是他眼下心情的写照而已。

走过了那岩石场。不久便到了目的地。

“神仙”居住过的那间小屋仍然在光秃秃的树林里被嚎叫着的风吹打着,发出悲鸣似的尖细声,仿佛马上就会散了架子似的。

浜村一行来到了小土堆前。鉴识课员们扒开了干枯的树叶,土坟的挖掘开始了。

浜村竖起了风衣的领子,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警察们挖得很谨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人的遗骨。一个警察小心奕奕地用自己带来的扫帚扫清遗骨周围泥土,一具完整的尸体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死人是以站着的姿势被埋葬的。没有棺材,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衣服已全部腐烂了,肉体也腐烂不堪了。一阵阵呛人的恶臭使人不住地恶心。警察们十分仔细地把尸体搬运上来,平放在地上。然后都蹲在上风头,对尸体仔细地检查起来。

经过了三十分钟的鉴定,老法医岩野作出了推定:

“从牙齿的磨损情况来看,死者的年龄为四十岁左右,系女性。死亡的时间总在七、八年前。至于是病故还是理他杀,只有移往研究所才能有更进一步的结论。”

浜村想了一下,问:“死者的身长呢?”

“大概在一米五十五左右。”岩野回答。

“是吗?”浜村点着头“从尸体的情况来看,韧带、软骨的消失应在五前以上,尸体的骨骸上已经看不见脂肪了,这证明死者入土已经有五年到十年的时间了。”岩野自顾自地说着。

“岩野先生,能不能对头盖骨再仔细看一下。如果死者是我推测中的人物,她的后颅骨应当是偏平的,用关西的俗语来说,就是鲻鱼头。”浜村开始运用从中关那里讨教来的学问了。

“鲻鱼头?”

岩野又认真地看了看头盖骨,并特别把后颅骨上的泥土擦干净,反复地看着。

“您的推测有点道理,死者的后颅骨确实呈偏平化,好象是天生的。”

“谢谢。”

道谢之后,浜村把自己的视线投向了天空。

天空中疾走着一团黑云。

下山后,浜村和警察们道别,重新走进了上次投宿过的那个旅店。

旅店的主人还记得浜村,他以吃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浜村。过了好一会儿,浜村才悟出了他吃惊的原因。

“您是刑事——?”

店主人晃动着肥头大耳,带着谦恭的神情轻声地问道。

浜村想起了在他和鬼女决斗过之后,整个日本的新闻网都报道过他。旅店的主人现在肯定清楚自己面前的这个流浪汉是何许样人物了。

“那是过去的事了。”浜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向他表示友好。

他借店里的电话同警视厅联系。广冈跟他谈了一会。大概二十分钟光景。

随后他进屋坐下,主人送来了酒。

浜村推说有些事情要考虑,婉言地请主人自便。于是便自斟自饮起来。

坟中的丫女的情况大致上已经明瞭,尸体已移往研究所,更为详细准确的验尸报告近日内就可获得,估计死者就是井野丫女,出地狱山后,首先应该办的便是去井野家访问一下,了解丫女失踪前的情况,特别是哪些人跟她比较亲密。对于一个神经衰弱症患者来说,她的朋友不会太多的。

男性的会更少。于是,顺藤摸瓜,便可发现“神仙”其人。

然后循着“神仙”的来龙去脉穷追猛打般地调查一下,将会理所当然地得出“神仙”的报复对象是谁。最后,便是在“神仙”的报复对象的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当“神仙”一伙出现的时候,就……

一个寒颤,把浜村从遐想中惊醒,他觉得,如果在那个被报复者的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的话,到时被击毙、被捕获的会不只是“神仙”一个人,还会有鬼女。那不行,女儿的结局只能由他一个人来处理,决不能让女儿死在别人的手中。

然而遐想中的方案的前半部分还是正确的。

与此同时,还应当雇用一个人去着重调查一下濑田腾义。

的家属情况。“地一号”和鬼女是决不会无缘无故就去杀死他的。浜村始终认为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有预谋、有计划、有目的的报复行为的各个步骤。

浜村一边喝着酒,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谢别了旅馆的主人,浜村马不停蹄地直奔东京都练马区的井野家。

井野夫妇正好都在家。一看到最近报纸和电视中的头号新闻人物登门拜访,激动得手脚无措。

但在浜村说明来意之后,井野夫妇便沉默了。

二十年的岁月流逝,已经使井野夫妇把对失踪的女儿的怀念慢慢地淡薄了。他们已经认定自己的傻女儿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听得有人专门为了解女儿的情况而来访,又使他们重新萌发了对女儿的怀念,他们甚至还抱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女儿还活着,只是警视厅无法肯定,所以才派这位大名鼎鼎的警察来核实一下。

这种想法一抬头,井野夫妇对浜村的态度更为殷勤了。

他们详细地回答了浜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并且还不嫌其烦地向浜村介绍了丫女的外貌特征,习惯动作,等等。最后,他们告诉浜村:

“丫女还有一个特别反感的事情,就是每当听到别人叫她‘六指女’的时候,她便暴跳如雷,起码得二、三个小时之后才能平息。”

“‘六指女’?什么意思?”浜村不解地问。

“丫女的左手尾指旁和右手的姆指旁各长有一小截寄生指,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她‘六指女’。”

“这倒是最新线索,”浜村暗暗地咕哝了一句。左手的尾指旁和右手的姆指旁各长出了一截“第六指”,这在世界上也不会多。如土坟中的丫女真是井野丫女,那么,法医岩野绝不会不报告的。

他得赶快去研究所证实这一情况。

躺在研究所解剖台上的丫女尸体,经过一再检查,证明她的两只手都只有五个指头,根本没有第六指。

一切结论都化为乌有了!浜村只感到从心里发出的寒冷。看来土坟中的丫女并不是井野丫女。那么她是谁呢?以前的结论错了,那么又该从何处去继续着手寻找新的线索呢?

一连几天,浜村把自己埋在烟雾之中,烟灰缸中的烟蒂已经堆了起来。他仔细地回顾了这些天来的经历,象过电影似地让这些往事一幕一幕重演一遍。突然,画面定格在八王子郊外与鬼女恶斗的场面。

啊,“响鼓三锤”,师傅的绝技,鬼女怎么会学到的呢?尽管学得不精,但这毕竟是师父独创的。难道师父会违背初衷,将这门绝技传授给她,让她出来作案犯罪?

不!师父一向疾恶如仇,一向教导我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在他老人家教我“疯魔棍术”时,还要我对天起誓,誓以所学之艺,除暴安良,若不然,则天地难容。就凭这一点,也可以保证师父决不会传艺于鬼女。

难道鬼女会在某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过师父练武?不!

也不可能!这种绝招,不是看几遍就能学会的,它在使用腾翻、飞跃、进击等各种技巧和功力上,都有不少特别奥妙的地方。浜村自己就看到过师父练习,但偷偷地练了好久,也没练成,差点反而把自己的其他功夫都化解掉了。以自己的功力,不经师父指点,尚且学不成。更何况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又怎么可能看上几遍就会了呢?

浜村百思不解,看来这个问题只有去请教师父了。

屈指算来,拜别师父已有三十五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恩师。然而他却不敢贸然地去问候师父,这倒并非他忘却师恩,而是为了谨遵师训,信守诺言。

浜村的师父——津川俊一出生于武术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是在一次武林纷争之中,父母双双死于非命。从此他便弃文从武,发愤报仇。十四岁上出门寻师,又狭路相遇仇人,学艺未成的他,如何是人家的对手,于是,只得西渡重洋,逃到中国。

其时中国也恰适战火遍地,没奈何,他便改名金俊一在峨眉山削发为僧,过起晨敲钟,暮打鼓的僧侣生活。

这僧侣生活却给他带来了一生中极大的转机。寺中的老方丈原是少林弟子,有一身的好武艺。老方丈眼看这个小和尚为人忠厚,办事勤勉,便把自己的拳术和器械一样一样地传给了津川。

津川俊一本是武林高手的儿子,又经老方丈指点,武艺日精。就这样,在峨眉山渡过了十几个春秋。在这十几年中,他待师若父,师徒相得,然而,津川却总忘不了父母之仇。

终于,老方丈病逝。他掩埋了师父的遗体,便扮作游方僧,遍访中国的名山大川以及中华武术的发祥地,以武会友。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当他回到本州故乡时,已过了而立之年。

那些仇人听说津川俊一回来了,就趁他立足未稳,意欲斩草除根。但是,眼下的津川已非昔日可比,就在仇人前来挑衅的时候,他击杀了仇人,然后他只身潜逃,在关东地区的神奈川卖艺为生。

在神奈川,津川结识了农家姑娘鹿子,两情相依,结为伉俪。不久,便生下了女儿小英子。

宁静的生活没过上几年,一天夜里,一个津川所认识的小叫化子——浜村千秋闯进了他家。

原来,小浜村在要饭的时候,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跟踪着津川一直到家。小浜村感到奇怪,便尾随着这几个人到了野外。

在野外茅舍的窗外,小浜村偷听到了这伙人密谋在当天半夜里烧死津川全家的诡计。于是,他便匆匆赶来,向津川报信。

津川明白,是寻仇的来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是有家有窒,不能再象过去那样无忧无虑地去拼命了。因此,他决定携妻女,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为了使寻仇者死了复仇之心,他在浜村的帮助下,找来了几具饿死在路旁的死尸,给他们穿上自己和家人的服装,放在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出现了“X地失火,津川俊一全家遇难”的新闻报道。

而津川却带着妻子,女儿和浜村逃到了聟岛列岛最西部的嫁岛上,改名清水进二,隐居了下来。

浜村便也就此拜师学艺。

为了防备寻仇者的追踪,津川更加发愤习武。然而,仇人们却以为他真的给烧死了,便从此不再追踪了。

在这方圆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小领地上,津川师徒以打渔为生,日子倒也过得挺不错。唯一不称心的就是女儿小英子有些疯癫,爱吃生食。除此之外,便跟在津川师徒后面也比划着练武。津川想想虽是女儿家能让她学些武艺防防身也不无益处,便也教她几招。

转眼间,浜村在师父身边已有十年了,一天,师父把他叫到身边,对他说:“你武艺已经学成,不必在我身边守一辈子,我是避仇才躲到这里,而你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你应该出去闯一番事业。”

随后,师父把自己的绝招——“疯魔棍术”传给了浜村。临别时。津川对浜村约法三章:第一,要做好人,办好事。第二,不准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师父的名字以及其他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情。第三,不经准许,不得到嫁岛来。

这第一,第二条,要浜村做到并非难事,而这第三条,浜村却有些犹豫了。但面对着师父的严训,浜村不得不作为誓言,答应了师父。

三十五年了,算起来,师父也该是年近八十的人了。不知师父的情况怎样?何不趁此机会去拜见师父,顺便也可以弄清这“响鼓三锤”是怎么传到鬼女手中的。

主意既定,浜村便整理好行装,并写了两封信,一封留给广冈,一封寄给一个他所雇用的探事者。然后,向嫁岛进发。

第四章 嫁岛 第三节

小笠原群岛,位于伊豆诸岛的南部。它是由婿岛、父岛、母岛等三个列岛和西之岛组成。而聟岛列岛则在小笠原群岛的北部。

嫁岛地处耸岛列岛的最西部。因为实在太小,不太引起过往者的注意,而岛上居民本来就不多,这就使得这个小海岛显得更加恬静。

这里三面环山,东面却有一大片沙滩。山中礁石嶙峋,断崖峭壁比比皆是。而沙滩上,晶莹的细沙象一块黄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大海之中。岛上的居民依山傍水,结庐而居。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小岛,却也风景旖旎。

一月二日,浜村踏上了嫁岛的沙滩。

三十五年过去了,人间经历了多少磨难,而嫁岛却景物依旧。这对浜村,平添了无数的感慨。

三十五年前,浜村就常领着小英子在这片沙滩上捉鱼摸蟹。那沙滩尽头的小屋,正是当年居住的地方。每日清晨,他便在这沙滩上摸爬滚打,苦练武功。每日傍晚,他总是随着师父打渔归来,老远就看到小英子母文站在沙滩上等候着他们。

“呵,我回来了!师父,不是徒儿不遵师训,实在是我太想念您老人家了。这些年来,我遵守了自己的誓言,没干过一件辱没您老人家的事情。”浜村在心里借暗地说道。

多年的音信全无,使浜村一点也不知道师父家的情况。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他走近了原先师父居住的小屋。

原先的茅舍,现在已变成了一溜瓦房,虽不大,却精致。

浜村轻叩房门,但无回音。良久,从隔壁窗户中,探出一个头来,问道:

“先生,请问您找谁?”

“请问,清水进二先生还在这儿住吗?”

“啊,是的。”

“他老人家呢?”

那位邻居指了指右边的山崖下说:

“他在那里种草药呢。”

浜村顺着邻居手指的方向看去,山崖下,一个人影,正佝偻着腰,在拨弄着什么。

他放下旅行包,朝着师父飞决地奔去。

津川正在种草药,听得有人向他奔来,站起身子,朝来者望去。

浜村奔到师父跟前,师父容貌未改,只是头发全白了。

几络银须飘拂在胸前,脸上的皱纹更密、更深了。

两人相对无言,呆呆地站了好久。突然,浜村一把抱住师父,满面流泪地喊道:

“师父,我是浜村,浜村千秋啊!您不认识我啦?”

眼泪顺着津川那深深的皱纹淌了下来。他颤动着嘴唇,捧着浜村的脸,连连叫着:

“浜村,是浜村吗?”

“是的!师父,浜村回来了。”

一阵唏嘘之后,浜村跟随师父回到了小屋。

“师母呢?”接过师父递来的茶,浜村问道。

“前年死了。”师父低声说道。

一阵沉默。

“师妹呢?”

“嫁人了。”

“嫁到哪里了?”

“……”没有回答。

为了打破这沉闷的局面,浜村便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

津川默默地听着,当听到鬼女使用“响鼓三锤”时,老人均眼睛突然发亮了。他连连叮嘱浜村,要浜村讲得完整些,详细些。

看到师父对自己的故事感兴趣,浜村来劲了。于是,他便把自己如何辞职去找朱美,如何在东京看到“地一号”抢钱后脱逃,如何参与追捕罪犯,如何在鬼面山听人介绍了“神仙”,如何进地狱山探访、发现“丫女”的土坟,又如何约鬼女决斗,鬼女使出了“响鼓三锤”,使他差点死于非命以及“地一号”和鬼女一伙在东京如何扰乱,如何杀狗、杀人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师父。

没想到,津川听完,便颓然倒在夫上,悲声地说:

“‘丫女’死了,小英子死了。”

“啊!”浜村大吃一惊,小英子怎么会是“丫女”呢?

在浜村的一再催问下,津川缓缓地讲述起来:

“你还记得小英子的样子吗?”津川在讲述往事之前,惨然地问浜村。

“记得,非常清楚地记得!我看着她从小长大,我离开时她已经有十几岁了。记得那年您带着我们逃往嫁岛时,在海上遇到风浪,我和师母都有些害怕,而小英子却拍着手大叫大喊,说是要下去玩玩。这个小姑娘,从此便变得顽皮不堪,象个野孩子似的整天东窜西跳。有一次她下海游泳,被不知是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爬上岸时还一瘸一拐地直咧着嘴笑。被您知道后狠狠地骂了一顿,可她一嘟嘴跑了,之后有一星期没见她回来,把师母急得什么似得直跟您要人。我和您四下里拼命地喊、拼命地找。把个小小的嫁岛来来回回地搜寻了几遍,始终未能找到她。师母急得生了病,您也丧失了信心,以为小英子一定是跳海了。谁知十天后小英子笑嘻嘻地回来了,腿上的伤口也长好了。追问她上哪儿去了她只是傻笑着不肯回答。”

“是啊,人虽然是回来了,但从那时开始,却变得书些傻乎乎了。”津川插话道。

“好象是有了点变化,但感觉不太明显。在我离开嫁岛之前,小英子给我的总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就是顽皮了些,有时略微有点痴呆,但我认为那是小姑娘进入青春期时的一种害羞表现。”浜村接着说。

“哪里,自从你离开嫁岛之后,小英子的傻样子越来越严重了。竟至经常离家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久而久之,我们也习惯了,她出走,也不去找她了,反正她总会自己回来的。每次回来,我总是问她上哪儿去了,她也总是朝着我傻笑着不回答,后来我干脆再也不问她了。

“但我心中总存在着疑问:小英子的每次出走到底是在哪儿呢?她靠什么生活呢?而且每次回来身上非但相当脏。而且有一股狗的臭味。

“有一次,我打鱼回来,发现她正在不远处的山崖上,于是我忙不迭地丢下渔船、鱼网和打回来的鱼,三步并作二步地紧跟了上去。她下了山崖,我也跟下山崖。只见她在崖下,不知怎么地叫了几声,就跑过来几条狗……”

“狗!”浜村开始紧张了。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这个嫁岛虽然相当小,但每户人家都养着好几条狗。而且是随地放养,从不收笼。许多人家的狗不回窝也从不查找。

“小英子把狗牵到一条崖缝里。崖缝里漆黑一团,我怎么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一会儿,火光一闪,继而,小英子燃起了一堆火。借着火光,我着呆了。只见地上一滩血,一只被撕裂的狗尸,小英子正捧着一条狗腿就着毛皮在火上烤,火烧得狗腿上的毛吱吱直叫,散发出一阵阵焦臭味。其他几条狗围蹲在小英子身旁一动也不敢动。”

“啊,杀狗!”浜村惊叫了起来。

“是的,但我不知道小英子在漆黑一团的崖缝里是怎么杀狗的。也弄不懂这些平时穷凶极恶的狗怎么会在小英子面前那么俯首贴耳。但是,有一点我是弄清楚了,原来小英子每次出走都是与狗为伍,以狗肉为食。

“渐渐地,我又发现小英子在偷偷地跟我学武术。我想,我膝下无子,空怀一身武艺,自然也不甘心带到坟墓里去。再说小英子白己瞎练也会出事。于是,我便一招一式地教起她来。

“说也奇怪,平时傻里傻气的小英子,学起武术来倒是挺聪敏的。但是,她却从此迷上了武术,竟至有些入魔走火似地拼命练。有时不吃饭,不睡觉,怎么劝她也不行,非得我用武力才能止住她。我甚至想过停止教她,但不行、你一停,她就自己胡练一气。”津川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皱紧了眉头。

“那么您是否请医生诊治过呢?”浜村问。

“看过,说是‘神经衰弱症’。”津川一边回答,一边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是‘偏执型神经衰弱症’吗?”

“你怎么知道的?”津川感到奇怪了。

浜村笑了笑,没有回答。到现在为止,那个土坟中埋葬的是井野丫女的想法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彻底摧毁了。中关八郎的医学理论找到了另一个实例佐证。

“那么,小英子又怎么会变成‘丫女’的呢?”浜村又想起了另一个疑问。

“那是小英子自己提出来的。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小英子这个名字不好,她不喜欢。我问她什么不好,她说不好就是不好。既然医生已确诊她为神经衰弱症,我也不愿意再为这些小事而加重她的病情。于是我问她喜欢叫什么名字,她说要叫‘丫女’。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叫‘丫女’,反正她要叫‘丫女’就叫‘丫女’吧。从此,我们便叫她‘丫女’了。”

“呵,是这样。那么您又怎么知道地狱山的那个土坟中一理着的‘丫女’就是小英子呢?”

“因为刚才听你说起了那个‘神仙’的外貌,特别是他那人为的一脸麻子和一条瘸腿,他就是小英子的丈夫啊!”

“人为的麻子?小英子的丈夫?”

“是的!再另外就是那‘响鼓三锤’,除了小英子,是没有第二个人学过这一绝技的。你说的那个鬼女,肯定是小英子传给她的。”

至此,浜村对土坟中埋着的女尸就是小英子这一点再也不怀疑了。不但弄清了女尸的真面目,而且还知道了“神仙”就是小英子的丈夫。浜村暗暗欣喜:此行果然不虚。接着他迫不及待地向师父连连发问,他想,既然已知道了“神仙”是小英子的丈夫,那么师父对他的来历以及在东京闹事的缘由或许会知道。这样,将会给破案带来多么大的帮助啊!

在徒弟的一再催问之下,津川才开始面有难色地说着他那一段不愿意说的往事:

“在你离开嫁岛大约有十年光景吧,有一天,我带着小英子出海捕鱼,老远的就看见有一样东西在水上沉浮。小英子哇哇地大叫:‘爸,大鱼,一堆大鱼’。

“那个时候,小英子已经很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以及表达能力都达不到,甚至连‘一条大鱼’也说不好,只会说‘一堆大鱼’。

“听到小英子叫唤,我们赶紧让渔船向那沉浮物驶过去。小英子眼力好,她先看出那不是鱼。渐渐地,我也看清了,那是一个落水者拘着一块木板在海上漂。看上去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忽然,一个浪头打过去,把他手中的木板卷走了。我一看情形非常危急,就赶快叫小英子下水去救他。

“小英子虽说许多地方人事不通,但是水性却相当好,这也是这许多年她象个野孩子似的‘野’出来的。我话音未落,她就已经一个鱼跃,跳入水中。不大一会儿,那个落水者被抢了上来。

“被救上来的落水者这时已经气息奄奄了。我们马上返航。回到嫁岛后,在你师母的照料下,他慢慢地恢复了健康。然而,他的那条腿却瘸了。

“我们一也曾多次问过他怎么会落水的?腿又是怎么伤残的?当我们救起他时,那浑身的伤痕——简直没有一块好皮肤,是怎么回事?可他就是哭,一点也不肯回答。后来被我们追问不过了,才透露了一个大概:

“原来,他和一个朋友一起做生意,可没想到那个‘朋友’趁他出外做生意的时候,在他家勾引了他的老婆。那个没心肝的老婆不但不感到羞耻,反而伙同她的姘夫干起谋财害命的事来。当他回到家时,钻入了妻子和她的姘夫事先设置好的圈套。眼看着自己倾家荡产,老婆和家产都为人家夺走,他却还不敢声张。因为那个‘朋友’已经用他的钱买通了当官的。

“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决心去找那个坏蛋报仇。却不料,那坏蛋早有防备,他又落入魔掌。他被折磨了整整一天一夜,打得遍体鳞伤,腿也打断了。于是,那坏蛋便把他拖上一条出海的小船,抛入海中。

“之后,便遇到了我们。他的情况他只肯说这些,我们反正已经知道了大致情况,弄清了这是个受害者,使也不再追问他了。从此,他便在我家住了下来。有时帮我干些活,有时跟小英子聊聊天。说来也怪,桀骜不驯的小英子有时居然也能坐上半天听着他讲故事。

“有一次,他突然跪在我跟前,我问他怎么啦,他求我教他武功。当时我吓了一大跳,为了避仇,我躲到这个小地方。平时练功都是很小心的。长住在岛上的邻居尚且不太清楚,上才来没多久怎么会知道的呢?我倒是有些心虚。他说,是我和小英子在后山练功时被他撞见了。他苦苦地缠住我,非要我教他不可。

“唉,他也是个苦命人哪!教就教吧。我终于开了戒,又收了一个徒弟。但我始终没跟他说起过我的过去和你。

“他是个为人很不错的人。习武也着实可以算是用心的。只可惜他的年龄和那条瘸腿成为他的致命伤,他却始终只能学个平平。

“在那几年里,有一件事是使我和你师母极为烦恼的,那就是小英子的婚事。这一带的风俗,姑娘长大了嫁不出去,便是为父母的最大耻辱。可是小英子这么疯疯癫癫的,谁要呵!

“可出人意料的事情有些时候是会突然出现的。我那个二徒弟——也可说是你的师弟吧,在一次出海时却向我提起了这件事。他说,我们对他的救命之恩他永远也忘不了。这几年,师父又向他教授武艺,这更是恩重如山。人家说小英傻,可他却认为她还有可爱的一面。他已经没有家了。他希望能跟小英子重新组成一个家。他说,他一定能以自己对小英子的满腔的爱,使小英子恢复理智,生活得快活。

“这个出乎意料的事情,把我和你师母弄得手足无措了。我们再三商量,认为也只有这么办了。于是开始为他们操办婚事。

“说是婚事,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一个傻姑娘出嫁,自然引来四邻八舍的好奇与笑话,然而由于我在这一带的居民中还有一点威望,所以闲话还不太多。只可气的是小英子临做新娘了,居然还会穿着新衣服去抱着狗睡觉,直到拜天地时,才被她丈夫叫回来。

“这一带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姑娘出嫁后,就不允许再呆在父母身边了。因此,他们就势必要离开嫁岛去自谋生路了。为了表示我的感谢,也为了让他能制住小英子——你已经知道了,小英子有时发狂似地练起武来必须得有人制住她,否则她会累死的——我这才把我的最后一个绝招——‘点穴法’传给了他。

“离开嫁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小英子当然是什么也不在乎,可她丈夫却整天在思考着什么。我耽心,是小英子傻乎乎的不懂儿女之情和两性的水乳交融而刺伤了他的心。但事实证明,他在人前人后对小英子都是体贴入微的。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一天夜里,我和你师母在前厅议论着这件事,突然,从后厅小英子的新房里传来了一声极惨的叫喊声。我们慌忙跑去,推开门一看,不由得惊呆了。只见他双手捂着脸,痛得在地上打滚,小英子一个劲地在旁边傻笑。我发怒了,一定是小英子发了住劲,打伤了他。于是我怒斥小英子,甚至要冲过去揍她。但是他制住了我。他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刚说得声‘与她无关’,便又倒在了地上。我和你师母把他抉到床上躺下,扳开他的双手一看,啊!天哪满脸的血泡!这是怎么回事啊?!”

“事后我们才知道,他为了怕仇人认出他,便把炒得滚烫的黄豆贴在脸上,自毁其容,人为地弄出了一脸的麻子。

“几天后,血泡变成了痂疤。不多时,痂疤掉落,那张原先还算清秀的脸此刻已变得丑陋不堪。我真为他痛心。但是对于他的选择我倒是十分理解的。因为我也有过同样的处境。”

说到这里,津川轻轻地叹了口气:“唉,真是个苦命的人哪。”

“他们离开嫁岛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吗?”浜村紧接着问。

“你还记得你离开嫁岛的时候我跟你相约的三个规定吗?”津川反问道。

“记得。”浜村一面回答,一面回忆着这些年来正是这约法三章,使自己不敢来探望师父。

“这就对了。他们走时,我也是这样地跟他们约法三章的。尽管你师母爱女心切,我还是这么规定了。当时我曾经担心过他会凭自己学到的武功去报仇。我告诫过他:凭你的这些功夫,防防一般人还可以,要对付那些深宅大院的保镖还差很大一截呢?他回答我说:他只求安稳地了此残生,决不敢奢望复仇的。”

“他在嫁岛这些年中,您没问过他的名字吗?”

“问过,起先他一直不肯说。直到拜我为师后,才说他的真实姓名叫广川仙吉。”

“广川仙吉?!”这是个好熟的名字啊,浜村隐隐觉得曾经跟这个名字打过交道。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浜村的警察生涯中,接触过的名字何止千万,但他确信,“广川仙吉”这个人他是肯定与之打过交道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津川有一事不明白,那就是小英子哪来的鬼女和“地一号”这一对子女。小英子明明经医生检查说是无生育能力的。

即便有,她那傻乎乎的样子也不见得肯让雄川仙吉干那事。

不过,这个情况在广川仙吉求婚时,倒是跟他讲明白的。那时他认为儿女是拖累,立志不要的,可又怎么会有这一子一女的呢?于是,他便问道:

“浜村,那鬼女和‘地一号’应该不是他们亲生的吧?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现在看来,事情清楚了。”浜村说。

事情是比较清楚了。这个广川仙吉在带走了小英子之后,便躲入了地狱山。之后,他又诱拐了“地一号”和朱美,借助小英子的武功,教会了这两个孩子。然后,广川便利用这两个孩子完成他的复仇计划。看来,濑田的被杀并非无缘无故的。现在的问题是,要想再从师父处了解到更多的情况是没有指望了,师父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不过,就凭这些,也已可为本已路路不通的破案方案找出一条捷径。

眼下最为关切的便是对濑田的调查不知进行得如何了。浜村估计,杀濑田仅仅是广川仙吉报仇的序奏曲,因为从年龄上分析,濑田决不会是广川仙吉做生意时的“朋友”,这个所谓的“朋友”才是广川的报复对象。而濑田肯定参与过迫害广川,所以,广川才首先拿他开刀,既是为了考察自己的复仇能力,又为那个“朋友”造成心理上的巨大压力,让他在长时期的惶惶不可终日之后再去收拾他。

“喂,浜村。”津川有些不耐烦了,浜村没头没脑地回答了他一句,便自顾自地沉思起来。这使得津川忍不住喊了起来:“那个‘地一号’和鬼女是怎么回事”?

“都是广川诱拐来的,‘地一号’现在还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而鬼女,却是我的女儿朱美!”浜村十分忧郁地说。

“你的女儿?”

“是的。”浜村把怎样发现鬼女就是自己寻找了十六年的女儿朱美的经过说了一遍。

“可恶!连我也罪不可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广川会利用我的女儿去教会两个孩子杀人犯罪。广川啊!你是为了生存也好,为了报仇也好,怎么可以诱拐人家的孩子呢?”津川愤怒了。

“这个广川,带领着两个孩子,在东京都无法无天,我早晚会捉住他们的。”

“浜村,这些年你的功夫荒废了没有。”

“我想还没有吧。”

“那好。”津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以你的功夫,要对付小英子恐怕还有困难。现在小英子死了,要对付广川是足够有余的。不过,你跟广川斗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他的‘点穴术’,这套武功变化莫测,早先我捉摸‘响鼓三锤’和‘点穴术’时,都是既可徒手以拳或手指相击,又可随手抄起什么器械辅助。特别是‘点穴术’,甚至是一支笔杆,一根火柴梗都会比徒手相击更具威胁。”

津川开始为他的爱徒担心了。他懂得,要使浜村免遭‘点穴术’的暗算,只有让他也学会这一武术。

真要下决心传给浜村,他倒又犹豫起来了。半晌,他终于醒悟起来,直骂自己老糊涂了。难道能忍心浜村被广川用‘点穴术’击败吗?难道自己还准备把这些功夫带到坟墓里去冯?

主意已定,他便叫过浜村,开始传授起他的‘点穴术’来。

浜村本是武术功底极深的人,只要掌握了内气与外功相互配合、相互运功的动作要领,要不了几天,浜村便已能很熟练地运用这套武术了。

告别师父的时候又到了,望着师父满头皓然白发和苍老的身影,浜村十分悲伤。他站在船尾上,注视着师父无限调怅的神情,不禁为孑然一身的师父而流下了两行心酸的热泪。

小船张起了风帆,渐渐地越来越小了。终于,在津川的眼帘之中消失了。

“师父,我还会回来的。”一阵海风迎面吹来,海风中隐约传来浜村的喊声。

第四章 嫁岛 第四节

从嫁岛回来以后,浜村一连几天闭门不出。他要让自己的已被意料之外的情况搅乱了的心情平静下来,他要认真也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世界上的巧事也真会不期而遇。化了无数的心血,冒着极大的危险而苦苦地搜索着的罪犯,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却是自己的师弟!按师父的说法,广川虽然有些武艺,但应该是不会成为自己的劲敌,而鬼女虽然掌握了轻身功夫和“响鼓三锤”,但毕竟功底尚浅。这一切对于浜村都是无所顾忌的。然而感情这一关却是如何过呢?照此搜索下去,总有一天会跟广川照面。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劝他回头吗?

看来他大仇未报,绝不肯轻易息手。放他逃跑吧,无疑是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谁是‘纣’,谁‘为虐’?!”浜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怒吼,他仿佛听到广川在怒责自己本末倒置置,是非不分。

是啊,究竟谁是“纣”?是广川吗?他,一个好端端的人,被“朋友”害得有家难归,奄奄一息。他含辛茹苦地熬了十几年,如今条件成熟了,难道就不能惩治一下那个不仁不义之徒吗?正是那些不仁不义之徒,搅得社会动荡,人心不古。而今反而帮着这些不仁不义之徒去搜捕广川,这倒真有些“助纣为虐”之嫌!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你广川仙吉要复仇,应该直接去找仇人,又为何诱拐良家子女,又为何在大街闹市之中抢劫钱财,搞得人心惶惶,又为何残杀濑田,奸污人妻呢?

浜村失眠了。他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埋在浓浓的香烟的烟雾之中,他苦苦地思索着,被痛苦与矛盾吞啮着。他要给自己寻找一条出路。

在他的心中,那天平称的两端,一端是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师弟和亲生女儿,他们为报仇而扰乱了社会,成为警方追捕的罪犯和人们心目中可怖的魔鬼;另一端是那个张牙舞爪,狞笑着的坏蛋,手中高举着“社会治安”这面盾牌,牌中隐约可见遍地流着血,倒在血泊之中的有濑田,有警犬,警车碾滚着血泊呼啸而过,无数的男女老少,在那灯红酒绿的橱窗辉映之下,惶惶然地惊呼着,闪躲着。社会秩序一片棍乱……

渐渐地,天平开始向着坏蛋的那一头倾斜了。终于,广川这一端的称盘被高高托起。

浜村终于拿定了主意:先找到广川和女儿,搞清他们的罪行始末,如若他们果然是残杀无辜,则定然捕交警方。至于那个坏蛋,浜村决意承担起为师弟惩治的义务。

紊乱了几天的心绪平息了,浜村又开始了正常的案情分析。看来,重点调查濑田的社会关系是十分必要的。因为浜村坚信,濑田作为广川的第一个复仇对象绝不会无缘无故的。

一阵电话铃声,唤回了浜村的沉思。他起身抓起听筒。

电话是浜村去嫁岛之前布下的探事者打来的。他向浜村报告:根据他的调查,濑田腾义原名大竹腾义。有迹象表明,他似乎是大竹良平的儿子。

他当机立断,命令探事者了解一下大竹良平的历史。

挂断了电话,浜村心里一阵紧张。尽管象大竹良平这样的身份,正是浜村心目中描绘过的广川的报复对象,但一旦成为事实,而且这个对象又恰恰是大竹良平时,怎能不使浜村紧张呢?

大竹良平是执政党的领袖之一,国会议员,出了名的政治家。同时,他又是几家在日本最有影响的土木工程公司的董事长。此人表面上温文尔雅,宽容大量。但是,浜村凭自己几十年警官生涯所积累的材料,便能明显地纂露出他那阴险、狡诈、残忍的嘴脸。忽然,他记起曾经和广冈知之一起办过的案子中,曾经有人检举大竹良平伪造自己的历史。由于自己的退休,把全部案卷移交广冈一人办理。当初这并不令人重视的案子,不知广冈在调查中有没有另外的发现?

浜村把烟蒂丢进烟灰缸,匆匆地穿上大衣,戴好帽子,去警视厅找广冈。

正为濑田被杀案找不到头绪的广冈一看到浜村,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他满怀希望地问道:“怎么样,嫁岛之行一定收获不小吧?”

浜村朝着广冈苦笑了两声说:“一无所获,徒劳往返。”

他不愿意把他在嫁岛所知告诉警方。

“喂,广冈君,记得当年曾有人向我们报告大竹良干伪造历史的事吗?此事不知后来怎样?”

“大竹良平?你问他干吗?难道他会是杀害濑田的主谋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最近被‘地一号’和‘鬼女’的案子搅得心烦意乱,想松散一下自己的思路。偶尔想起了这位社会名流被人检举的事。我当时因为急于退休,未能查个水落石出,想必您后来的调查一定颇有收获。要真是那样,倒是一个特大新闻呢。”

“你真是为了松弛一下神经才问起他的吗?”广冈信疑参半地走向“悬案柜”,从中抽出一份档案,递给浜村。

“看看吧。”

档案里记载着大竹和妻子秋子是在昭和二十二年六月结婚的。那年,大竹三十岁,秋子二十一岁。

从战场上回来的大竹,结婚时并无正当的职业。而秋子则由于大阪遭到空袭之后而失去了全部家人。

大竹出生在一个靠近海边的城镇。那个城镇也被轰炸过。听说大竹在复员后的最初一些年头里经营过黑市交易,可确凿的材料却一点也不掌握。

没有人知道大竹当时的确切情况。但一度在公司的职员中流传过大竹曾经搞过黑市交易的活动,仅此而已。当时,正处于战败之后的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强盗、暴行、杀人、路倒事件屡见不鲜。大竹生活在这样一种令人不胜厌烦的黑暗之中,如果有些什么不光彩的作为,原也无可多指责的。然而在大竹成名,步入财界、政界之后,却常以自己过去的“光辉历程”自诩。这便引起了反对派的猜忌和调查。

于是乎,搞过黑市活动的经历便被揭发出来。

只有从昭和二十六年开始,大竹的履历才清楚一点。在这一年,他开始兴办土建公司。土建公司迅速地发展。十年后,秋子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是大竹的第二个孩子,名叫良长。而土建公司也就在这个时候成了令人瞩目的大企业。

良茨是在刚满周岁的时候失踪的。没有人提出交换的条件。无声无息地失踪只能被看作是出于收养目的的诱拐。大竹没有报警,秋子却悲痛欲绝。接连几个夜晚,邻家都能听到她的哭泣声。不久,大竹便搬到了杉并区西荻洼。

正是以土建公司作为强大的实力支柱,大竹最后当上了习会议员。

……

合上案卷,浜村心里那根绷紧了许多日子的弦,开始松下来了。现在,他只要设法见上“地一号”一面,就能认定大竹良平是否是广川仙吉所要报复的那个“朋友”了。而到目前为止,浜村认为自己已经有把握可以找到“地一号”,至少也能见上他一面的了。

连续几天的思虑与苦闷,被探事者的报告和大竹良平案卷中的发现所驱散。浜村躺在自己的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第四章 嫁岛 第五节

一月十三日的晚上。十点左右。

天很冷,浜村早早地睡了。

窗外朔风怒吼,拍打着围墙和树木,发出尖利的令人怵然的声响。

浜村仰卧着,没有睡着,心里老想着鬼女和“地一号”,盘算着如何找到他们。

黑暗中,浜村在脑海里描绘着鬼女的姿态:在寒风中飞舞着的白白的脸,一手拿着铁锤,一手指着自己诅咒着,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走着,走着,她忽然扑到自己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啊,朱美!”浜村痛苦地呻吟。

一般的少女,到十一七岁的时候应该开始知道恋爱了。她们往往给自己描绘着幸福的未来,憧憬着甜蜜的生活,处理着各种各样的事务,开始向成年人过渡了。

可是朱美却没有这些。

抢钱、杀狗、杀人、强奸,她都参与,和“地一号”狼狈为奸。不久,广川仙吉的身份就会被警视厅查出来,只要身份一暴露,逮捕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广川被擒,“地一号”

和朱美都将被捕。

浜村似乎感到警察把朱美从自己的怀抱里抢过去,送上了断头台。

“啊,不!不能让他们落入警方之手,纵然他们罪不容赦,也不能让他们死在警察的手中。要杀,就由我亲自来动手吧。”浜村暗暗地做好了准备。

蓦地,他听到了窗外的风声有点异样。他警觉地支起身子,只觉得有人象猫那样,摸黑进了屋子。

凭藉着生平积累下来的经验和功夫,浜村感觉到那个黑影正蹲伏在黑暗中喘着气。

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呼吸的空气中掺入了那种熟悉的体臭。

“鬼女”!

浜村干脆重新躺下,不动了。

没有准备是不能动的。这黑暗中如果蹲伏着的不仅是“鬼女”,还有“地一号”的话,这两人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见。他们跟他交过一次手,打了败仗。这次肯定都作好了充分的准备。

如果身边有棒的话,使用“疯魔棍术”,是很容易降伏鬼女和“地一号”的。但是,即使没有棒,浜村也相信自己绝不会轻易失败的。

因为“疯魔棍术”中揉和着精深的拳术。浜村调和好了呼吸,他准备以自己的内气功,抵挡鬼女和“地一号”的第一人袭击。

过了好长一会儿,袭击不仅没有发生,反而体臭和喘息都消失了。

他确信一切恢复平静之后,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站起身米,开亮了灯。

他拉开门,走进走廊。

他发现外面的大门开着,锁掉在地上,锁的旁边有一封信。

浜村拆开了信。

这是“神仙”——广川仙吉的挑战书。

“神仙”邀请浜村在一月十四日的下午三时决斗。决斗场所定在八王子郊外。他在信上还说,希望双方能通过决斗一了百了。所以,不准备跟“鬼女”和“地一号”联手。

信是用圆珠笔写的,文字很拙劣。

读完信,浜村就将信连同信封一起烧了。

他没有想留下证据。

第四章 嫁岛 第六节

一月十四日下午,浜村如约来到了八王子郊外。

那间小屋还在,并被猎奇的人们在门上挂了一块“战胜‘鬼女’纪念地”的标牌。浜村推开门,走进屋子,屋内摆设依旧。他凝望着那张木板床,叹了一口气,然后便退出了星子,在门前找了一块空地,盘膝而坐。

小屋对面的那间原先十分简陋的狗舍显然是被人修葺过了。门上也钉着一块牌子。浜村无心去看那牌子上所写的字,他想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运一下内功,以便应付郑将到来的决斗。他明白,那将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生死搏斗。

坐在这小屋的门前,浜村真是思绪万千,他似乎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不幸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是巧合呢还是命运的安排?难道说真有“前世作孽,今世报应”之说吗?

浜村有些沮丧了。

一阵狂风夹杂着枯叶和沙砾从左侧的树林里迎面刮来,浜村打了一个寒噤。呵,情绪不正常,败军之兆!他猛然醒悟过来,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打好这一仗。

应当如何对付即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广川仙吉呢?

他跛着一条腿,再加上师父所说的“学艺未精”要战胜他估计是有把握的。抓住他之后怎么办呢?把他交给警察,那么全部情况无疑会抖出来,公诸于世。那么杀了他!

朱美和“地一号”必然继续作恶。

如果在尚未交手之前就劝他改邪归正,就此洗手呢?也不行!一来他大仇未报,岂肯就此罢休。二则,他现在正处于疯狂的阶段,抢劫、扰乱、杀狗、杀人,每一个步骤都按计划地如愿以偿。在这样的时候劝他回头,反而会被他认为是警方的软弱和妥协,反而会助长他的气焰。

从他的挑战书中“一了百了”这句话来分析,广川仙吉是十分明了自己和朱美的关系的。换句话说,广川当年诱拐朱美是有选择、有针对性的。如果这样,那么自己也成为广川复仇计划中的一个复仇对象。然而,从他作案的情况来看,他是一个头脑比较清晰的人,他应该知道凭他的武功是不足以取胜的。

浜村开始怀疑广川的“不准备跟鬼女和‘地一号’联手”的保证的可靠性。他认为,广川既把他列为复仇对象,则此战必欲把他置之死地。而广川想要胜券在握,要么与这两个孩子联手,要么身边还带有手枪之类的武器。想到这里,浜村不禁为自己所处的位置大吃一惊。原先他认为一对一的决斗,光明正大。因此他选择了一块比较空旷的地方坐下等候广川的到来。但如果广川真的与两个孩子联手或者带有手枪的话,那么自己所处的不正是四面挨打、当枪靶子的位置吗?

浜村赶紧站起身来,四下环顾,无可依托。仅有背后的小屋尚可为他挡住一方之敌。于是,他倒退几步,一面向小屋靠拢,一面警惕地注视着左、右和前方。

在离小屋还有几步的时候,浜村突然感觉到小屋的屋顶上有些异响。他不敢怠慢,一个箭步向左侧窜出一丈开外。

也就在这一瞬那,一条人影飘落到地上。

是鬼女!

只见她身着工装裤,淡黑色的毛线衣。姿态十分轻快,白色的运动鞋增强了这种感觉。她右手握着短剑,长头发随风飘拂。

“你,一个人吗?”

浜村面对着鬼女发问,距离仅四米。

“只有我,杀你还不够吗?”

鬼女阴沉着那惨白惨白的脸。满脸的稚气,在黑云疾飞的背景中清清楚楚地浮现着。

浜村心里一阵痛楚。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我想先跟你谈件事。”

“不要听!”

鬼女以生硬的语调把浜村的话顶了回去。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幽蓝色的光,那是胸中的怒火迸发出来的光,使人不寒而栗的光。

浜村凝视着女儿,他一直期待着的能在白天看到女儿的机会终于到来了。他期待着从鬼女的脸上能够看得出血缘的关系,能够看得出哪个部分象自己,哪个部分象妻子的面影。

但是,浜村什么也看不出来。

十六年前记忆中的婴儿的面影,从鬼女的脸庞上怎么也浮现不出来。

联系不起来的隔绝感,紧紧地绞着浜村的心。浜村的心中,发出一阵阵的酸痛。

“看什么?!”

鬼女向前跨了一步,右手提着的短剑,熠熠地闪着白光。

“喂,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不要听,杀死你!是你扒了母亲‘丫女’的坟墓。”

“那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另外……”

话未说完,一阵风迎面扑来。乘着风势,鬼女的身体飘浮到了空间,看上去好象被风卷上去一样。

浜村全神贯注,注视着鬼女。

飘舞在空中的鬼女的身子,横在浜村的头顶上。

浜村一矮身子,向前跨了一步,让过了鬼女从空中刺来的短剑。

宛如飞鱼滑翔的姿势,鬼女的身体从浜村的头上切了过去。

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上回的搏斗是在晚上,飘浮在夜空中的鬼女象妖怪似的令人毛骨悚然。而现在看来,简直是一种美的亨受。这种姿态,这种达到了人类跳跃极限的功夫,简直令人陶醉。只有精神上的无拘无束、畅通无阻的人,才能这样地飘浮在空中。

下落到背后的鬼女,在脚尖刚一着地时,利用反弹力,向着浜村斩了过来。

浜村紧了紧手中的棍捧,一个“童子进香”,打向鬼女手中的短剑。

寒风中响起了尖利的撞击声,鬼女手中的短剑弹向了高高的天空。

鬼女向后跳出了十几米。

浜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赤手空拳的鬼女横向地移动着脚步。

尽管鬼女有着超人的跳跃力,但她怎么也不可能是浜村的对手,眼看着浜村步步紧逼,鬼女显得有些急躁。

一阵狂风从浜村的背后刮来,卷起了尘土和干枯的草茎,树干漫天飞舞。天昏地暗之中,浜村嗅出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他情知有人暗算,便接连几个纵跳,向侧向让开去。

在纵出几丈开外之后,浜村定睛细看,夹然觉得十分奇怪,这尘土似乎并非由风而起。在他的眼前,有一个浓密的尘土团,正朝自己滚来。他跳向哪里,尘土团就滚向哪里,而且速度比自己快,那飞扬的尘土只是被寒风吹散的一部分而已。

浜村终于明白,这个尘团是冲着自己来的,要想避开它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他也横下了一条心,决定迎着尘团打上去,看个究竟。

他一面使起了“疯魔棍术”,把棍子舞得车轮也似的滴水也泼不进,一面迎着尘团打了进去。

打到第三招的时候,他觉得打着了一样什么东西,有点软绵绵的。

尘团开始消散,仅仅是一转眼的功夫,尘土又在飞扬起来了。就在这一短暂的间息之中,浜村被来者的奇妙的战法惊呆了。

来者是“地一号”,只见他蹲着腰,手中拿着短刀,无言地往上看着浜村。

“地一号”一边瞪着那双象野兽一样的眼睛看着浜村,一边继续用脚踢着土,让被踢起的尘土包围起自己,并以此作为掩护,继续跟浜村搏斗。

浜村明白了,“神仙”今天是出动了所有的力量来跟自己决一死战的。他知道这个号称“神仙”的广川仙吉不会忘记自己是怎样把朱美搞到手的,因此,广川也就不会低估朱美的父亲心中的仇恨。他知道他的存在就是对广川的最大的威胁,只要他活着,广川就无法安然。

面对着这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浜村环眼四顾,丝毫也不见“神仙”的影子。难道“神仙”叫两个孩子出场而自己隐匿起来了吗?浜村无暇多作思索,既然“地一号”出来了,子也觉得有必要规劝几句:

“来了吗,‘地一号’?”

“杀死你!”

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句丝毫也不通人情的咒骂。并且继续用脚边踏起干土,边走着。团团的尘土朝浜村迎面扑来。

浜村让过尘土,纵身跳到上风头,尽量护住眼睛。他懂得一旦双眼被尘土侵入,那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地一号”从尘土团中飞出了短刀,浜村早有防范,侧身让开了。这下,浜村面对的便是两个赤手空拳的对手了。

他们手中有武器时,浜村尚且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手中武器已失。于是,浜村开始进攻了。

过了几招,“地一号”和鬼女似乎招架不住了,开始向树林退却。浜村耽心进了树林难以把他们全部逮住,便紧追不舍,他想在进树林前先打例一个。

“地丫号”和鬼女要跟浜村厮杀是不行的,但在纵跳的速度上却胜浜村一筹,然而他们却始终跟浜村保持着一段比较近的距离来引诱浜村追赶。

他刚刚接近树林,只听噢的一声,一支箭从树枝间飞了出来。浜村情知中计,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支钢箭擂入了他的左臂,手膀上一阵令人晕眩的疼痛。

浜村收住了脚步,把棍棒挟在胯股间,忍住了剧烈的疼痛,握住箭,想把它拔出来,但徒劳了。

这是一支带倒钩的箭!

当着浜村的注意力集中在箭上时,鬼女绕到了他的身后,飞起一脚,狠狠地踢中了他的头部。

浜村猝不及防,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阵拳脚,雨点般地对准浜村的要害部位没头盖脑地袭来。

浜村连声惨叫,痛得满地打滚、“住手,让我把话说明白了你们再动手杀他。”一种沙哑嗓音止住了“地一号”和鬼女。随着话音刚落,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拿着弓,弓弦上还搭着一支箭。

“把他捆起来,拖到小屋里去!”男子命令着“地一号”

和鬼女。

“地一号”和鬼女将浜村双手反绑,扛着走向小屋。

“这就是那个号称‘神仙’的广川仙吉吧?”浜村暗忖着,瞥了一眼广川。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枝条稀落的树林中,除了当事者,竟还有一群野狗自始至终地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它们只是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一条也没有叫。

第四章 嫁岛 第七节

浜村被连拾带拖地拽进小屋,反绑着的双手开始发麻,披箭射中的左臂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剧烈的疼痛袭击着脑际和心脏。

小屋子里不算太暗,寒风中,一抹余辉从敞开着门的门档里抖射进来,使屋子里充满了肃杀之气。

“我还以为‘疯魔棍术’怎么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广川以嘲弄般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

“哼,不要脸。说好一对一,非但背约,而且还暗箭伤人。不讲信用的东西!”浜村大声地呵斥。

“啥哈,信用?我可不懂什么叫信用,也没什么人给过我信用。我只知道要杀了你报仇。”

“报仇?我跟你有什么仇?”

“你忘了,我可没忘!我毁了容貌,你是认不出我了,可我还认得你。”

浜村拾头看了看坐在板床上的广川仙吉。尽管他对这个名字很熟,但想了很多天,还是想不出在何时何地曾经跟这个名字打过交道。特别是广川现在的面目已非,给回忆带来了更大的困难。

“记起来了吗?三十年前你曾经追捕过的那个逃犯——连蹭两年牢都不肯的盗窃犯……”

呵!浜村想起来了。大约是三十年前,曾有一个人因盗窃罪被判徒刑两年。说是两年,往往也是装装样,特别是那些犯盗窃罪的,要不了一年半载,就会释放的。然而,这个罪犯却在宣判后的第三天越狱潜逃。当时,警方出动了几十个人,也没有找到他。案卷最后移交到浜村的手中。这个逃犯也真是鬼得很,他不断地变换藏区的地点,致使浜村每每扑空。

正当浜村为此而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相熟的人前来检举,根据他所提供的线索,浜村终于将这个逃犯捉拿归案,这个逃犯因此罪上加罪,在大牢里足足蹲了三年。

这个逃犯就是广川仙吉。

浜村也因此而有了一点小名气。庆功宴上,浜村试图把那位帮助他立了功的熟人介绍给大家,但却被这位熟人止住了。

这位熟人就是大竹良平。

想到这里,浜村情不自禁地转过头会看了看站在户川左侧的“地一号”。

“啊!”浜村差一点惊叫出来,凹陷的眼眶、塌鼻子、扁嘴、两腮突出的方脸,简直就是大竹良平的翻版。这下浜村全明白了。

尽管眼下浜村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即便生死也难以逆料,但他却开始思考起脱身之计,他要尽快设法通知警视厅对这位政界和财界的要人予以保护。

“哼,哼,”始终观察着浜村的广川冷笑了两声,“明白事情的全过程了吧?不过,已经晚了,你是回不去了,就在这里去见你的上帝吧。”

浜村试图运动内功来挣断绳索,没能成功,得到的却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

当浜村和广川在对话的时候,“地一号”发现鬼女正皱着眉头在抚摸着自己的大腿。他从广川的背后绕到鬼女的身边,轻声地问:

“怎么啦?”

“被这个该杀的死老头打的,真想咬死他。”

“我看看。”

说着,“地一号”帮着鬼女脱下了裤子。那条雪白的大腿内侧,一块紫色的伤痕肿了起来。

“警察调查我的身份之事,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不知道。”

“警察制订了哪些措施来对付我们?”

“不知道?”

广川跟浜村的对话仍在继续着。浜村几次打算告诉广川关于他们之间的师兄弟关系。但是话到嘴边,他又缩了回去。

一个败军之将,早不说,晚不说,当被人家捉住而生命操纵在人家手中时再跟人家挑明关系,这不有点怕死贪生吗?

浜村原不怕死,但他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死,因为他既感到有保护大竹良平的责任,又不甘心这样地死于一个并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师弟之手。

然而,广川现在是被复仇之火迷住了心窍,眼下的他,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即便跟他挑明关系,他也不一定相信,或者说不一定听得进,反而会被他嗤笑一番。若真如此,必将使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浜村被这种思想支配着,便决意宁可死,也不挑明与广川之间的关系。

“怎么,不说?我劝你还是老实说吧,这样,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些。要不然,我就让你们所称呼的‘地一号’和‘鬼女’来杀死你,他们杀人的本领可是一套一套的,让你丢尽了丑而且还慢慢地死。到那时,你可就后悔嫌迟了。”

广川说着,回过头去着看他的两个帮手。忽然,他看到鬼女坐在床板上,“地一号”正匍伏在“鬼女”的腿上,用舌头在舔着她的伤痕,两人显得十分亲密的样子。广川暴怒了,他一下跳过去,一拳打倒了鬼女,顺手抓起“地一号”的衣襟,狠狠地捆了他二、三个嘴巴,然后一拳把他打翻在地,操起浜村的那根栋木棍,劈头盖脑地打去。

“地一号”跪伏在地,忍受着责打,连连地发出悲鸣:

“我不好,请原谅。”

广川还是不住手地狠命抽打。

一边的鬼女在索索发抖,眼里流露出恐惧。

“住手!”

浜村一声怒喝,止住了广川。

“你把两个无知的孩子训练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让他们杀人、犯罪、受苦,成为你的复仇工具。一这还不够,稍不称心,你还要如此地折磨他们,你到底还有没有心肝,是不是人?!”

浜村说着,把头转向重新坐了起来的鬼女,以无限慈爱的声音说:

“孩子,你的真名叫朱美,这老头他不是你的父亲,而你的亲生父亲就是我……”

“住嘴。”

广川跳过来,抡起栎木棍,对准浜村当头打下。浜村头一偏,棍子落在肩上,一阵剧痛使浜村差点晕了过去。

“‘地一号’过去把他的嘴堵起来,给我打,往死里打!”

“地一号”顺从地爬了起来,走到浜村的身边,“嗤”的一声,从浜村的身上撕下了一块衣襟。

浜村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便赶紧对着正要用衣襟磳他嘴巴的“地一号”说:

“你也不叫‘地一号’,你叫良茨,大竹良茨……”

“快堵,快给我把他的嘴堵住,不许他胡说。”广川一面咆哮着命令“地一号”,一面没头没脑地抽打着浜村。

雨点般的抽打,终于使浜村瘫倒在地,被“地一号”堵上了嘴巴,但在就即将堵上之时,浜村还是忍住剧痛对“地一号”说:“你的父亲叫大竹良平,现住在……”

看到浜村的嘴给堵上了,广川这才停止了毒打,气咻咻地回到床边坐下。

门外有几条狗走过,其中的一条把头探进屋子,被“地一号”扔过去的一块石子赶跑了。

广川似乎恢复了平静,他坐在床沿上,思索了一番,脸气越来越阴沉,随后他嘴角往上一翘,象是下了某种决心,又象是在笑。然而,让人觉得,那表情却显得十分凶险和阻毒。

广川把“鬼女”抱在自己的膝盖上,当着浜村的面,开始恣意地玩弄起“鬼女”。

“鬼女”躺在广川的怀里,任凭广川的凌辱,没有丝毫的反抗。

渐渐地,广川的身子压在了鬼女的身上……

“地一号”异样暗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一幕,口张开一半。继而,身子向前微曲,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眼睛也开始发红了,象是在喷着火。

广川一面晃动着身体,一面喊道:

“浜村,快看哪!”

浜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浑身发抖。

他明白广川的话中之话:“鬼女是你的女儿朱美,你女儿现在被我弄成这样了,作为她的生身父亲,现在的心情又是怎样呢?”

眼前的鬼女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女儿朱美,再也无可怀疑的了。广川的行为证明了这一点。

广川夺走了刚满一岁的朱美,使得她的母亲发狂,生病而死,这个家庭崩溃了。为了安慰妻子的亡灵,宽慰一下自己失去女儿的悲哀,抛却那搅人心肺的烦恼,浜村在自己的国土上漫无边际地巡游、找寻。终于,他得到了女儿的消息,找到了女儿。可是,女儿已经变成了鬼女,变成了恐怖的化身。而现在,还得作好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杀死的准备,其结局之可怜,其心绪之悲怆,实在是难以诉诸笔墨的。

浜村欲哭无泪,欲喊无声,仰天长啸。

“罪恶啊,无涯的罪恶!”

他真的盼望眼下能从地底冒出一团火,把这个小屋烧为灰烬,从天上打下一个雷,把这些鬼蜮碾个粉碎。

不知什么时候,广川已经从朱美的身上跨了下来。他指着在一边发呆的良茨。

“你,现在送他回老家!”

浜村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睁开眼,再一次看了看女儿。

朱美仍然直挺挺地躺着,她已经昏过去了。

良茨跨上了浜村的腹部,双手勒住他的头颈,渐渐地,浜村心跳加剧,呼吸很困难了,意识在疏远,消退。

迷惘了的眼帘中映入了朱美正懒洋洋地扭动着的身子。

浜村的身体开始软瘫,脑子中出现了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

感觉中,小屋子里响起了怒嚎和悲鸣,那吼声中,夹杂着人的跳跃声和惊呼声。

浜村想捕捉这些声音,然而,力不从心,知觉已经从他的脑际里消失了。

这怒嚎和悲鸣并非浜村的幻觉,而是在这个时候,小屋中确实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怒嚎是狗发出的。几条狗冲进了小屋,狂吠着,把小屋震得象要炸裂似的。小屋外也充满了狂吠声。

有的咬住了良茨,有的咬住了广川。

还有一条狗正往床上跳,去咬刚恢复知觉的朱美。

广川和良茨哇哇乱叫,左躲右闪。可在这弹丸之地,既不能逃避,又没法施展。

一条狗跑到浜村的身边,开始用头拱他的脸。

良茨瞅住了这个空档,跳到床边,挟起了朱美,一个箭步窜出门外。紧接着,广川也瘸着一条腿,连蹦带跳地逃了出来。

一群狗尾随着他们,边跑边叫,向树林里追去。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浜村当然是全然不知的。他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摩擦着自己的脸。他悠悠醒来,吃力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条狗,正朝着自己摇着尾巴。

“呵!是你吗?”

浜村说着,舒了一口气,又昏了过去。

这是一条性情温和,体格高大的杂种狗。上次浜村约鬼女决斗时,从野狗收养所要来并训养买好几天,跟鬼女决斗以后,浜村想想把它还给野狗收养所也是早晚得遭杀,还不如把他丢在山里。

没想到今天倒是这条狗救了他刃远处传来了群狗的狂吠声,这条杂种狗又向浜村摇了几下尾巴走出了小屋。

这伙曾经战胜过严格训练的警犬的“英雄”们,如今却败给了没有教养的野狗。

第四章 嫁岛 第八节

一月十五日一上班,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广冈知之便急于查看昨天晚上的搜索记录。

记录中,除搜查员们所记的流水帐以外,看不出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广冈“呼”的一声合上记录本,扔回到桌面止。

“唉,浜村这家伙,两天没见影子了,他到哪去了?”

广冈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忽然,他想起了浜村要求查着大竹良平档案一事。难道真象浜村所说的,他看大竹的档案仅仅是为了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吗?

对浜村的性格,广冈是熟知的。他当时就曾怀疑过浜村对他所说的仅仅是遁词而已。因此,在浜村走后,他也仔细地阅读了大竹的档案。他发现,大竹其人的历史确实有着许多象迷一样的东西。于是,他便布置平贺章彦警部着重地调查濑田腾义和大竹良平、广冈正想打电话找平贺来问问最近对大竹和濑田的调查情况,平贺却风尘仆仆地进来报告了‘“科长,我的调查有了新的发现。”

“大竹良平,他有一段历史确实是伪造的。我找到了一个当年曾跟他一起要过饭的老头,他现在某电器公司当看门的。据他说,大竹当年十分潦倒,求乞为生。他跟大竹还曾连手占据了一个小庙栖身,共同分食供桌上的供品。当时,大竹身边还有个小男孩,说是他儿子。一天,大竹出外求乞,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一连几天,他领着大竹的儿子满街转,可怎么也打听不到大竹的消息。一个月后,大竹忽然回来了,并且竟然光鲜得使人刮目相看。据大竹说,他找到了一个朋友,现在朋友家帮工。大竹恳求他帮助带领儿子,因为他刚找到事干,怕人家知道大竹有儿子拖累而嫌弃他。

“那个老头想想大竹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就帮助大竹看管孩子。

“大竹倒也十分知趣,按月给他们送来生活费用,那老头例也就此不必再沿街求乞了。

“两年之后,大竹居然也给他买了一间房子。从此,他们又有了栖身之处。

“又过了几年,社会上大竹的名望渐渐地高起来。一天,大竹派人来对他说,儿子要领回去了,房子也得收回,要他把他们之间过去的交往忘掉,同时给了他一点钱,以此作为交换。

“老头无可奈何,只得从命。

“此外,在大竹的公司里,我找到了当年的检举人,就是在大竹良平的档案里提到过的那个检举人。那人说,他的检举是根据大竹的一次酒后失言。

“我让那人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那人说:‘当时在场共有三个人,除了我和大竹之外,还有一个是会计主任,他是追随了大竹几十年的亲信。那天大竹特别兴奋,喝了很多酒,他要会计主任带他找几个漂亮的娘们玩玩。会计主任耽心万一给大竹的太太知道了不好收拾。大竹却哈哈大笑说:‘她吗?她又不是个好东西,本来就是我半路捡来的破烂货,她可以甩掉自己的原配丈夫,我就不可以甩掉她。然而大竹却说,关于娘们的事,还得暗暗地干。因为他已参加竞选,私生活有失检点的事张扬出去,会使他的精选一败涂地。’

“我又去找了那个会计主任,起先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当我吓唬了他一下并向他保证不告诉大竹之后,他才证实了大竹的那次酒后失言。同时他又补充说,据他所知,大约在二十年前,大竹的大儿子突然不辞而别。数年后,大竹的太太帮他生了第二个儿子。然而,这个儿子也在一周岁的时候失踪了。当时大竹的情绪真是十分低落的。可在四、五年前,有一次大竹突然颇为得意地拿着一张报纸自言自语地说:‘尽管你不姓我的姓,可毕竟也混出个人样来了。’会计主任十分诧异,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大竹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没什么。’便随手将报纸扔到一边。”

“你没问问那个会计主任当天报纸上登了些什么吗?”

广冈知之忍不住插话问道。

“问了,会计主任说他后来也拣起了那张报纸看了一下,实在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因为那几天报纸上连篇累牍地都是关于刚获得空手道国际比赛冠军的濑田腾义的报道。看多了,人们也就失去了新鲜感。”

“喔!”广冈若有所思。

“关于濑田腾义,也有新的发现。据他自称是从九州的福冈县迁来东京。可我去福冈他自称的原藉去了解了一下。当年的人回忆说:这个濑田腾义不是本地人,只是跟当地的一个叫濑田佐雄的拳师学过几年空手道。而后便不知去向。”

“而濑田佐雄夫妇却早在十年前就已谢世。我的调查至此为止。”平贺一口气报告完毕,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哦,这样看来,濑田腾义很可能就是大竹良平的长子,为了一个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的原因,他们父子俩闹翻了。于是,儿子远走他乡,改姓他人。这一切,大竹完全知道,这便是大竹看到关于濑田腾义的报道之后得意忘形的原因。”

“至于大竹良平的婚姻,似乎也颇有蹊跷。”广冈知之顿了顿,接着说,“看来,我们应该把侦破的重点放在大竹良平身上!”

“是!”平贺章彦站了起来。

“如果我的估计不出偏差的话,‘地一号’和鬼女一伙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应该是大竹良平。我命令:从今天起,每晚派人密切监视大竹的住宅。注意,不准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包括大竹良平本人。见到可疑分子,立即拘留,再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了。”

“是。”平贺回答。

“现在,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大竹的太太,估计大竹去上班了,一个女人更好对付一些。希望能从她的嘴巴里找到一些线索。”

“线索?”平贺不解地问。

“是的。依我看来,‘地一号’和鬼女的每一个行动都是有计划、有步骤、有目的的。你还记得浜村千秋和中关八郎的话吗?既然我们估计‘地一号’他们下一步将对准大竹,那么,大竹跟他们就一定有瓜李之嫌。这一切,大竹的太太可能会知道的。”

“是。”平贺转身出外去准备车辆和随员。

“浜村这家伙,哪儿去了?”广冈嘀咕着穿上大衣,戴好帽子,走到停车场上。

从警视厅驱车到杉并区西获洼大竹良平的窝所,不大一会儿就到了。

门口冷冷清清,园内俏无声息。广冈叫人上前按门铃,许久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广冈心里“笃”地一跳,命令随员翻墙而入,砸开门锁。

一进入庭园,广冈的脚发软了。他的直觉反映就是—又迟了一步!

这是一个十分华丽的庭园,宽大的庭园里模仿自然山水布置着假山和池塘,池塘里金色的鲤鱼悠然自得地游动着,很山旁边白桦树林在寒风中呼叫。

在白桦树的旁边躺着两条狗的尸体。不远处是保镖的死尸。两个保镖都是脑浆迸裂,头皮下的草地都被褐红的血浆染红。

广冈朝死尸瞥了一眼,快步向大竹的寝室走去。

寝室的门虚掩着。广冈推开门,一股强烈的血腥气冲鼻而来。寝室的窗帘还拉着,室内暗洞洞的。壁上还亮着一盏灯,蓝幽幽的灯光把寝室里渲染得徐膝胧胧。

广冈健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顿时,一副恐怖的景象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床上,直挺挺地躺着大竹良平和他的妻子大竹秋子。两具尸体全身一丝不挂,血肉模糊。

他俩的嘴给乱糟糟的东西堵了个严严实实。手和脚都给铜丝绑了起来,分别缚在几个床脚下,整个身子成了“大”

字形。

秋子的耳朵和鼻子都给割下来了,胸脯以下满是鲜血,下腹部给切开了。

大竹的命运不比他的妻子好。

床边,并排放着四只耳朵,两只鼻子以及尚在滴着血的身体器官。

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毫无疑问,又是“地一号”和鬼女干的,他们又抢先了一步。

政府执政党的政治家被杀,而且他还是企业界的首脑,这不能不引起社会的极大骚乱和谴责。警视厅完全败北了,而且是可耻地败在两个年轻人的手下。

广冈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他用力推开了窗户,让寒风刀割般地刮着自己的两烦。

按例布置了一下现场勘查之后,广冈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刚进门,就接到了浜村打来的电话。

第四章 嫁岛 第九节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一缕淡淡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照射进来,屋子里装有暖气,暖融融的,丝毫也察觉不到冬天的严寒。

浜村悠悠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软软的弹簧床,洁净的被褥,浜村舒坦极了。几天来的疲劳似乎一下子全消失了。

他试图坐起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迫使他重又倒在床上。

他渐渐恢复了回忆。想起了受广川仙吉的毒打与凌辱,想起了被狗救下的事情。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在这里躺了有多久?

浜村正疑惑着,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走了进来。

浜村刚想张口问,医生摆摆手止住了他:

“这里是坂垣医院。昨天傍晚,当地的居民被狗引导着找到了您。其时您已昏迷不醒。居民们把您抬到了我的这个医院。我趁着您还在昏迷中,取出了嵌在您左膀上的前头。您现在觉得怎样?”

“精神还好,就是浑身痛得厉害。”

“不要紧的,我已经给您作了仔细的检查,仅仅是受了一些皮肉之伤,没影响筋骨。相信您要不了一个星期就能康复的。”

“太谢谢了。”浜村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浜村千秋先生,昨天下午您怎么……”

浜村猛地睁大眼,看着医生。使医生把想说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半晌,还是医生先开了口:

“呵,对不起,我太冒昧了。其实您的大名,您的尊容我们早就在报纸上看到过了。昨天当地的居民把您从山上抬下来的时候,都估摸着那又是‘地一号’和鬼女一伙干的坏事。”

“啊——喔——”浜村不置可否地哼哈着“想麻烦您一件事可以吗?”

“请说吧。”

“请您帮我打个电话给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广冈知之先生,请他马上到我这里来一次,拜托了。”

广冈接到医生打来电话的时候,也就是他刚从大竹良平家回到警视厅的时候。

一个小时以后,广冈知之踏进了浜村的病房。

一看到广冈那张沮丧的脸,浜村的心收紧了。

自从请医生帮助把给广冈的电话打出之后,浜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傍晚与广川仙吉决斗时,广川曾变相地告诉了他关于下一步的复仇计划就是针对着大竹良平的。这并非他的猜测,而是广川有意说的。当时广川自以为必可置他于死地,所以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但是谁也不曾料到半途会杀出一群野狗,打乱了广川的步骤。因此,广川会不会提前下手呢?

“此外,他已将朱美和良茨的生身父亲的姓名对着次两个孩子说了出来,尽管广川事后还可以百般地向他们解释:说这完全是因为浜村要活命而胡编出来的,但这毕竟在两个一无所知的孩子的心灵上蒙上了一层疑云。广川完全有理由为了防止两个孩子的变心而加紧实施他的计划。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指望广川误认为自己已经被良茨掐死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估计一、二天之内广川还得准备一下再动手。不然的话,大竹良平可就……”

“上帝保佑,让广川认为我已经死了吧。”浜村不由得暗暗祈祷。

因此,当广冈知之一进入病房,浜村就立即盯住广冈的脸,观察他的神色。他和广冈是老搭档了,广冈的神色便能告诉他事态发展的情况。故而浜村一看到广冈那副沮丧的神色,便预感到广川已经动手了。

“浜村君,大竹良平他——”

“已经被杀了吗?”

“是的。咦,你怎么知道的?”

“是‘神仙’告诉我的。”

“‘神仙’,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地一号’和‘鬼女’的师父,‘地一号’和‘鬼女’所干的那些事都是他导演的,这一点,已被我完全证实了。”

“您怎么知道的?”

“也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您见着他啦?”

“岂止是见着他,连‘地一号’和鬼女都见着啦!”

“您怎么见着他们的?”

浜村没有回答。

“浜村,请您毫不隐瞒地把一切都说出来吧。是你的协助使得我们已经把‘神仙’逼到了这一步。眼下,断了线索,我希望我们的合作还能继续下去……”

“科长,您误会了。”

“我不会勉强您去做您所不想做的事。不过,我觉得您有一些事情瞒着我……”

“是‘神仙’一伙约我决斗了……”

浜村把八王子郊外的决斗经过说了一遍,只是有关‘神仙’和‘鬼女’的许多细节都略去了。女儿的事是决计不能说的。师弟的事也是这样。除了自己,谁也无权了结广川仙吉和朱美的恩恩怨怨。

浜村的叙述使广冈很发火。他不明白浜村为什么不事先通知自己。就算讲信用,不借机一网打尽“神仙”一伙,自己至少也可以给他一支手枪,事情也就绝不至于闹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两人相对无言,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浜村,暂时就请您在这里安心养伤吧,有什么新的情况我会马上来告诉您的。”最后还是广冈先开了口。他看了看浜村手臂和脸上缠着的纱布,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天的晚报上以粗体字登出了两条新闻:

“国会议员大竹良平先生被杀!!!”

“‘神’、‘鬼’暗箭伤人,浜村浴血奋战!”

舆论哗然,一些豪门富户人人自危,保镖和警卫装置成为炙手可热的行业。尽管这些达官贵人明知高墙深院、警犬保镖等等对于“地一号”和“鬼女”说来根本无用,但人的心理状态就是这样,——有警卫总比没有警卫得好些。

警视厅又成为首当其冲约被指责对象,有人甚至翻了一幅漫画,把警察画成团团转的矮子,在“地一号”和“鬼女”的巨人般的脚踝间钻来钻去不知所以然。而把“地一号”和“鬼女”画得硕大无朋,“鬼女”手中握着锤子,“地一号”

张弓搭箭,对着脚边的警察们哈哈大笑。

警察总监被撤了职,广冈也受到了严厉的训斥。

十天过去了。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似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浜村伤愈出院了,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离所。

说是“伤愈”,还没有到康复的地步,被箭扎伤的左臂还没有完全收口。

他知道广冈心头的疑云并没有解开,而他无法帮助广冈解开这块疑云。

他不能把师弟广川仙吉和女儿朱美交给警方,为了保守这些秘密,他甚至还不能把“地一号”交给警方,因为“地一号”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的。

他必须亲手来解决这件事。

又过了一天。

九点刚过,浜村就上了床。对收音机和电视机都十分厌烦的他只有早早睡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隐约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他走到窗口向楼下的街道望去,只见街道上灯火通明,人群急速地向两旁的人行道和商店退去,转眼功夫,商店都拉一起了铁门,在人行道上的行人似乎也训练有素似地拦成了一道人墙。

“这是干什么?”

看到这如临大敌的景象,浜村有些疑惑不解。

忽然,从大街的那头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三条人影。浜村一眼就看出来,走在头里一跛一拐的那个是广川仙吉,他后面的一男一女便是良茨和朱美。他们好象在保护着广川逃命。在他们后面不远处,一队警察手持武器紧紧地追赶着,边追边喊,“站住,不站住就要开枪啦!”

无线电扩音器里传来了广冈知之的声音:

“警察注意,各哨位注意,如不能生擒,则同意开枪打死他们。”

紧接着后面追赶的警察举起了手枪,而人行道两边的行人也都同时亮出了手枪。

浜村的心收紧了。

随着一阵枪声,广川和良茨的身体晃了几下,直挺挺地倒了下来。朱美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倒卧在地上的广川和良茨,扭头继续向前狂奔。

枪声阵阵,喊声鼎沸。

朱美的前方也出现了大队警察,她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突然,朱美一个腾越,破窗而入,飞到了浜村的身边。

浜村惊喜交加地拉住女儿。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撞击声。浜村赶紧环视四周,希望能帮朱美寻得一个藏身之处。

门被撞开了,一群警察涌了进来。朱美挣脱了浜村的手,又一个腾越,想仍旧从窗口飞出去。

此时正好也有警察从窗外往里跳,两人撞个正着,双双跌落到床边。

警察一涌而上,团团围住朱美。警察群中走出了平贺章彦,他叫众人让开,举起了手枪。

浜村刚要阻拦,枪声响了。他猛地扑过去,只听得“啊”

的一声,他从床上捧了下来。

呵,原来是南柯一梦,浜村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爬起来看看窗外,窗外人声全无,唯有稀稀拉拉的几片雪花在飘动着。

浜村再也睡不着了,他仍然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出神。

静悄悄的空气中,传来“嘎吱”的一声。浜村一惊。随着这声音的消失,房门慢慢地打开了,借着走廊中微弱的灯光,浜村看到一条矮小的身影窜进了房间,随后门又轻轻地关上,屋内恢复了黑暗。

“地一号!”

浜村很快地反映出来了。

怎么办?跳起来跟他斗?浜村自知黑暗中他的眼力远不如“地一号”。如果先去开亮灯,那只要自己一欠身,“地一号”马上就会发起进攻,打自己一个猝不及防。

浜村的思维机器急速地转动着,黑暗中,他隐约看到“地一号”在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近。

情况是万分紧急,时间也刻不容缓。

最后,浜村决定先用攻心之计缓和一下局势,然后再伺机开灯捉拿“地一号”。于是,他趁“地一号”尚未走近,便开口问道:

“是良茨来了吗?我正要找你,请坐下吧。”

这一招还真灵,黑影果然在距他床前约四米处站住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良茨原以为浜村睡着了的,现在见浜村不但没睡着,而且还能知道是谁来了,不免暗暗的吃了一惊。

“哈哈,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浜村千秋是被人称为具有猫一样眼睛的警官吗?”

浜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装出很自然的样子抬起身来想去摸电灯开关。

“别动,给我老老实实地躺着,我有话问你。”

浜村只好仍然躺下,在侧身往下躺的同时,趁机将床边竖着的栎木棍抢到身边。

“想知道什么事?”浜村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没头没脑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是说我的父母不是‘神仙’和‘丫女’吗?”

“这是确实的,‘神仙’和‘丫女’的底细我完全清楚,他们是不可能生得出你的,这点我可以以我的名誉担保。”

“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名字叫良茨?”

“大竹良平夫妻在十六年前失去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名叫良茨。”

“你掌握了良茨就是我的证据?”

“我没有证据。”

“是这样。”

“不过,你不妨仔细对照一下你的尊容和大竹良平的长相。”

“……”

“大竹良平的照片这一段日子里报纸上是经常地出现的。”

浜村有心说这些话,目的是提醒良茨:是你亲手杀死了亲生父母。

好久没有声音。黑暗中,浜村听见良茨在咬牙切齿。

“不,不!我不是大竹良平的儿子。我的名字也不叫良茨。我不许你说,永远不许你再说我是大竹良平的儿子。”

良茨大声地咆哮着,一面叫,一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浜村正准备趁良茨发怒之时窜起来拧亮灯,只见一道白光疾飞而来,这道白光似乎直指浜村的面门,要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啊,完了!”在这一瞬间浜村的意识里只掠过这么一个念头。

第四章 嫁岛 第十节

一月二十六日晚上。

东京大戏院的门口人山人海。入场券早在三天之前就告售完。然而狂热的中根惠子的崇拜者们仍然拥塞着各条通道口,希望获得一张退票。

一阵开场铃声把场内嘈杂的人声平息了下去,当绛红色的帷幕慢慢地拉开时,场内已是鸦鹊无声,人们屏气凝神,等候着他们心目中的明星出场。

乐池中的指挥开始挥动手臂。随即,激越的乐曲展荡了每一颗火热的心,观众们翘首以待,有的甚至站了起来。

一曲告终,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地全部打开了。中根惠子身着玫瑰色的紧身衣服,外披白色的轻纱长裙,简洁、大方,把她那窈窕丰满的体形装扮得分外明朗、诱人。她以轻盈的舞蹈般的步伐走到舞台的中央,满脸堆笑地向观众鞠躬致意。霎时,剧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旋即乐声又起,舞台上渐渐地暗了下来,仅剩一束灯光追随着惠子的身影,把惠子照耀得如同天仙一般。

中根惠子是全日本知名的歌、影、视三栖明星。尽管她仅仅只有二十七岁,可她的成就已在全日本的各个阶层获得了异口同声的赞赏,给她的崇拜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今天,是她的告别舞台的独唱音乐会。她登台十多年来,以她那优美的舞姿,纯正的歌喉,高超的演技和得天独厚的迷人的笑脸拨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如今,她将告别舞台去做一个贤妻良母,这怎不使每个崇拜者失望呢?崇拜者们甚至向惠子的未婚夫抗议说:惠子是全日本的惠子,是大和民族的惠子,不允许任何个人抢走惠子。但是,抗议归抗议,惠子的告别音乐会还是如期举行了。

人们既不愿意惠子离开舞台,又不愿意错过一睹她舞台秀姿的最后机会。于是,能手持一张入场券便成为这几天人们的一大心愿。

音乐会依照程序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惠子一会儿在台上引吭高歌,一会儿举着话筒步入观众之间。她的歌声如痴如狂,如诉如泣。她以她的歌声表达了对观众的深切的热爱;她以她的歌声倾诉了对舞台的无限的留恋。观众被感染了,惠子流泪的时候,场中唏嘘之声四起,惠子兴奋的叶候,场内鼓掌之声振耳。呵,台上台下,情景交融,构成了一幅极为热烈的场面。

当唱完了最后一支歌,惠子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许久才直起身来,泣不成声地向观众们致谢。这时,场内的气氛简直热烈到了极点,人们蜂拥般地冲至舞台前面,把手中的鲜花、纪念品和寄托着他们的美好的心愿的致敬信,一古脑儿地抛上舞台,在惠子的周围堆了起来。许多人甚至跑上舞台,簇拥着惠子,争相跟她握手,请她签名留念。

在这自始至终都十分热烈的剧场之中,只有一个人,她一直靠墙站着,神色冰冷,两眼显露着疑惑的光和妒忌之火,当人们拥向舞台时,她却悄悄地退出了剧场。

她就是‘鬼女’——朱美。

朱美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剧场。刚才那激动人心的场面把她惊呆了。她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何以会有这么多人——其中有这么多男人的崇拜,她不懂刚才的那些歌究竟为什么会使这些人倾倒。然而,这一切都实实在在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在她看来,这么许多男人对她不屑一顾,而对台上的这个女人——也确实是个漂亮动人的女人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是她所绝对不能容忍的。一个十七岁的姑娘的自尊心惹得她妒火中烧,她下决心要报复,要让惠子知道她的厉害。

三个小时之后,朱美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了刚从浜村的寓所回来的良茨。

听了朱美诉说之后,良茨立即同意陪同朱美一起去找惠子。在良茨看来,既顺了朱美之心,又可得到年轻漂亮的女明星的肌肤之亲,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凌晨二点。

两条黑影飘落在中根惠子的家。

这是一所豪华的住宅,座落在世田谷区,在文化上有成就的人一般都住在这儿。

惠子和父母亲、两个弟弟、两个佣人同住在一椒华丽别致的大理石建筑之中。

大理石建筑之前是个花园,两条纪州狗日夜在园中巡逻,为的是防止那些精神异常的求爱者来打扰惠子。

惠子还没有睡,告别音乐会中的场面令她终生难忘,她辗转反侧,枕边被眼泪淌湿了一大片。

当她再一次翻身向外时,发现床边站着两个人。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许动。”一个冷冷的声音命令道,“动一动就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啊,鬼女!”

惠子从颇抖的牙缝中迸出了惊呼声。

“知道了就好,我来找你算帐的。”

“算帐?我可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你呀。”

“得罪了,得罪了。”朱美突然咆哮了起来,“你凭什么让大家围住你欢呼,凭什么让那么多男人崇拜你?”

“……”惠子不知如何回答。

“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嘛,怎么现在不吱声了?”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惠子带着哀求的口气,抬眼望着朱美。

“怎么样?”朱美思考了一下,看了一眼良茨说:“让她光着身子到那一间去。”

赤身裸体的惠子被带到了二楼的会客室。

一走进室内,惠子才领悟到自己的命运:父母和弟弟、女佣们都被绑在一边。

“这都是你的什么人?”朱美问。

惠子战战兢兢地逐一作了介绍。

“好,我今天先要让你的家人看看你这个有那么多男人崇拜的东西是怎么出丑的。”

说罢,朱美狠狠地抽了惠子几记耳光,并指着铺着绒毯的床吼道。

“给我躺下去!”

惠子抬起绝望的脸,看了看家族和女佣人。

“不服从命令就杀死你们全家。”

朱美说着,转身命令良茨:

“你上。”

早就心痒难握的良茨就等着这一句话。话音刚落,他便饿虎扑食般地扑向惠子……

次日,又一条特大新闻见之报端:

“超级明星中根惠子在她的宫殿般的大理石大厦中悬梁自尽!”

第四章 嫁岛 第十一节

一道白光闪过之后,久久不见动静。浜村感到奇怪了,他不动声色地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搜寻。

良茨已影踪全无,室内一片静谧。

难道又是一场梦?不!这次绝对不是梦。浜村摸了摸已经变换了地方的栎木棍。

浜村拧亮了灯,下了床,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在写字桌边上坐了下来。他想思考一下刚才发生的事。

忽然,他发现床头上明晃晃地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上还带着一张小纸条。

他疾步上前取下匕首,纸条上斜斜歪歪地写着:

“神仙住在代代木公寓三楼左边第一间。”

呵!良茨送来了广川仙吉的住址。

“然而他为什么要把广川的地址告诉我呢?”

浜村起了疑心。

“难道象上次一样,又是一个圈套吗?”

浜村有些犹豫了。

朝思暮想要找到他们,现在终于知道了他们的住址。去吧,耽心再次落入圈套,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其事尚小,而误了大事这个责任可不轻,不去吧,眼看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它从手指缝中滑走却也于心不甘。

在权衡去与不去的得失利弊时,浜村的脑海中浮现了几件事:在八王子郊外的小屋里,当良茨用舌头纸朱美伤口时,被广川狠揍了一顿,那时良茨虽然苦苦地告饶,但是浜村看得出,良茨在求饶时,看着朱美时的眼光是淫邪的、贪婪的,而看着广川时却是害怕的,怨恨的;当良茨听到浜村告诉他,他的生父名叫大竹良平,而广川并非他的父亲时,他曾惊异地瞥过一眼广川。今天晚上,良茨再一次问起他关于他生父之事,说明那次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而当他让良茨比较一下跟大竹良平的身形长相时,良茨却歇斯底里般地狂叫着否认。

这一切,难道不能成为良茨今晚行动的思想根源吗?

“上一次他们设下圈套骗我入瓮,那是趁我不备,而且是在郊外。这一次他们敢再在闹市中心的代代木公寓设陷阱吗?他们就不耽心这一次我会约好了警察来联手对付他们吗?”

浜村思忖到这一层,便豁然开朗了。

他估计如果不错的话,那便是良茨(可能包括朱美)将抛弃广川,并借浜村之手来除掉自己为所欲为的绊脚石——广川仙吉。

要真是那样,原来抱成一团的广川——朱美——良茨一伙必将分散,这对各个击破固然有利,但对搜索工作来说,却是十分不利的。

特别是浜村指望以自己的力量来全部解决这三个人。如果他们一散伙,要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来一网打尽,其难度就更大了。

为此,浜村决定再次不顾一切地去会会广川,哪怕得冒一点风险。他要争取这最后的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浜村到达代代木公寓时是凌晨三时。

他径直奔向三楼的西头第一间,因为他知道广川如果住在这儿,一定用的是化名。因此,完全没有必要向服务员打听。

站在门口,浜村又思索了片刻。

“良茨是肯定不会在室内了。那么朱美呢?如果踏进房间,朱美也在房内,该怎么办呢?本来就一直计划着要用自己的手来解决这伙罪犯,然而,真的被我擒住,我能下得了手吗?”

原先考虑的侧重面是抓住他们,而抓住以后如何处置却从来也没有仔细地考虑过,眼下的事态变化得太快了,以至于浜村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室内响起了走动的声音。

“不能再耽搁了,先抓住再说。”

浜村嘀咕着,定了定神,用一只手掌遮住了窥望镜,这样,门里的摄象机就无法告诉室内的人外面是谁了,另一手轻松地按了一下门铃。

“哪一位。”

门里传出了彬彬有礼的问话声,尽管这声音听上去象是很有教养的人说的,但误村还是听出了这是广川的声音。

“送东西的,给您送花来了。”

浜村拿腔做调地低声回答,他害怕广川听出自己的声音。

“送花?从谁那儿来的花。”

回答似乎有些谨慎。

“不知道,请您自己查看吧。”

“是吗?……”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仅仅开了一条缝。

浜村趁广川从缝里朝外张望的一瞬间,竭尽全力,一下子把门顶开了,甚至连挂在门上的保险链条也拉断了。

被撞开的门以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毫不防范的广川撞到了床边的地毯上。

浜村一个箭步窜进屋内,环眼四顾,仅广川一人。于是他放心地转身把门关上。

身着睡衣的广川,也同时认出了浜村。他想逃,但门被浜村堵住了。退路已绝,唯有一拼死活了。他趁浜村关门的当口,操起了手杖,从背后对准浜村上、中、下三路要穴“唰、唰、唰”地点来。

广川看到过浜村“疯魔棍术”的厉害,他知道朱美和良茨两人合伙尚且不能取胜,而自己则更不会是浜村的对手。

因此,他今天想趁浜村不备,使出师父教他的绝招—点穴术,打浜村一个冷不防。

浜村是何等的精明,眼看着大敌当前,他会安然地转身关门吗?

就在广川的手杖将至时,浜村一个“游龙走蛇”,绕到了广川的身后,也以“点穴术”点倒了广川。

广川被闭住了“精气穴”,浑身酸麻,他慢慢地瘫倒在屋子的一角,扳住椅子,两只向上翻的眼珠显得十分阴险可怕。

原来,浜村在嫁岛时就得到了师父的真传,师父把点穴术的招数全教会了他,并且把自己留着的最后一手“游龙走蛇”的步法、身法和手法都传给了他。

“朱美在哪儿?”

浜村厉声问道。

“不知道。”

广川痛苦地摇着头。

“你不会不知道!”

“真是不知道。晚上说是出去走走,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正耽心她去惹祸。”

“哼,你也耽心她去惹祸?”

浜村嘲笑般地回敬了一句。听到朱美到现在还没回来,浜村明白朱美跟良茨终于一起离开了广川。

看着广川的嘴角不停地抽搐,浜村走过去轻轻一抹,替他解开了穴位。

广川从地上爬起来,身子还是直发软,他摇晃着坐到椅子上。这下他彻底服输了,眼睁睁地盯住浜村,他实在想不通:师父的绝招怎么在浜村的身上一点都起不了作用。

浜村也瞪视着广川,他在思忖应该如何处置他。作为罪犯,他罪大恶极,应该马上处死他。作为自己的师弟,他一时倒也觉得难以下手。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说也不说话。

良久,浜村终于先开了口:

“准备好,跟我一起走。”

“去哪儿?”

广川的手开始发抖。

“想去警察那儿吗?”

“不!求求您了,请救救我。”

广川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好,你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不准耍赖,否则我就把你交给警察。”

“知道了,只要你不把我交给警察,去哪儿都成。”

浜村携着广川的手,一起走出了代代木公寓。在公寓里的服务员看来,这两个人简直象是老朋友。

浜村叫来了出租汽车,汽车一直驶向八王子郊外。

在八王子郊外的山脚下,两人下了汽车,仍然是手挽着手,开始登山。

一个小时以后,两人来到了山顶的破屋前。

这是一个严冬的寂静的清晨。繁星一批接着一批,在那深邃的苍穹中悄悄隐去,唯有那一弯残月,独个儿挂在天上,一个伴儿也没有。不大一会儿,东方首先发出了鱼肚白。接着,冬日严寒的朝霞透过死气沉沉的迷雾探出头来,窥视着这席地而坐、相对无言的两个老人。

周围的一切都披着雪衣沉睡着,是那么的冷,那么的静。无论在地上或者天空,都感觉不到一丝的运动、一丝的音响,甚至一丝的风声。在这仿佛凝固了似的空气中,浜村突然声色俱厉地问道:

“你带着小英子离开嫁岛的时候,师父对你的约法三章你还记得吗?”

“什么?小英子,嫁岛?!你,你……”

广川象触电似的跳了起来,两眼瞪得滚圆,满脸的痂疤涨的通红通红。

“是的,你带着不通人事的小英子——呵,就是那个自称是‘丫女’的苦命的疯姑娘,并且毁了自己的容貌,在那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隐居了下来。之后,你便利用小英子的武功去训练两个被你诱拐来的孩子,使他们成为你扰乱社会,残杀无辜的工具,你不觉得罪大恶极吗?”

“残杀无辜?!”广川大声地喊了起来,“真正残杀无辜的是他们,是这伙忘恩负义,灭绝人性的伪善人、狗杂种。”广川气咻咻地颤声叫着,脸涨成了猪肝色,渐而发青,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象要爆炸似的,满头的汗珠,顺着脸上的皱纹在麻坑之间一挂一挂地在下淌,他的双眸中喷射出愤怒的光。

渐渐地,他开始平静下来。

“呵,三十年了,”他喃喃地说,“多么难熬的三十年,多么令人心酸的三十年啊!”

三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在广川仙吉那时而欢乐,时而忧伤,时而痛苦,时而咆哮的诉说之中,一幕一幕地在浜村的跟前展现了出来……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一节

战后的日本,经济上发生了严重的危机。在这原先十分繁华的都市里,人心惶惶,大街上美军的吉普车呼啸而过,车上的美国军人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在这灾难的年月里,人人都得为生存而不择手段。饥饿、偷盗、抢劫、卖淫处处可见。

然而在地处市区与郊区交界处的一个小院落中,却有人犹如处身于世外桃源似的在享受着天伦之乐。

他,就是青年时期的广川仙吉。

广川仙吉身着短褂,两手叉在短褂的口装之中,笑眼眯眯地看着四岁的儿子在院子里追逐着蝴蝶。他的身边斜依着新婚不久的妻子秋子,虽然也跟广川一样看着孩子在院子里来回地嬉笑奔跑,但却没有一丝笑意,脸上反而显露出一种不屑的神色。

蝴蝶忽高忽低地绕着院里的杂草野花飞舞着,广川天雄拍着小手,哇哇地叫着,跳着,那付天真可爱的样子,引来广川仙吉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广川陶醉了,连日来的惊恐和劳累,早已化为乌有。是啊,他耽惊受怕,甘冒着被杀被关的风险而想要换回的,不正是这人间的天伦之乐吗?

广川原是一家有名望的公司的职员,凭籍着他的才干秘勤奋,以全公司最年轻的小职员而登上了科长的宝座。可是好景不长,由于经营不当,这家公司倒闭了。于是,广川便失了业。在那个年代里,失业者比比皆是,失了业要再找工作真是难上加难。广川带着刚死去亲娘不久的儿子天雄,百般无奈,终于铤而走险,开始了走私生涯。

走私虽说是十分危险的行当,但由于当时的社会治安混乱,广川依靠着自己的机灵,居然也赚了许多钱,过起了小康的生活。

然而广川却不敢太露,他宁可让自己的院子里杂草丛生,屋子里陈设简陋,因为他怕一旦让人看出,那不是招惹警察的怀疑,便会引来盗贼的抢劫。

广川续弦秋子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半年前,广川经人介沼,认识了秋子兄妹。那时广川的走私生意越做越大,身边正好缺少帮手。又因新近丧妻,儿子也没人帮领,于是,将秋子兄妹接到家中,让秋子的哥哥做自己的帮手,秋子便帮着广川操持家务,带带孩子。

一次,他们两人从船家手中买下走私货正往岸上背送时,突然遭到了警察的包围。他俩扔掉货物拔腿就逃。秋子的哥哥由于初上此道,慌不择路,不慎失足跌入悔中丧生。

从此,广川便续娶了秋子。

眼下,广川回过头去正想跟秋子说笑,忽听到有人叩门。便叫秋子去看看。

秋子一边应着,一边快步走去,拨去门检开门一看,不禁一怔,继而慌忙把门又关上。

看到妻子如此动作,广川忍不住问道:

“是谁呀”?

“是个乞丐。”

“喔?”

正说着,叩门声又起。

“让他进来吧,给他点吃的。”

话来说完,门被推开了,一个男子出现在广川的眼前。

来者五短身材,显得十分结实。其貌不扬,两眼却小而有神。衣衫虽然已经很旧了,但穿着的倒还整齐。

“鄙人大竹良平,特来拜访阁下。”来者笑容可鞠地自报山门。

“请问有何贵干”?

“我想在您的手下找份事干。”大竹回答。

“找事干?我有什么事可让你干的”?广川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我曾经从我的一个朋友处了解到您和您所从事的事业。因此,我估计您眼下会需要人帮忙。”大竹装着若无其事似地回答道。

“我的事业?您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广川的心中开始发毛了。

“他曾在您的指挥下干过几个月,不幸于两个月前失足死于海中。我想,我不说您也应该知道是谁了吧。”大竹狡黔地眨了眨小眼睛接着说:“我相信您现在正需要人帮忙,那就让我来接替他吧。”

“呵——”广川沉吟了半响,要说帮手,他倒是确实需要的,然而眼前的这个人来路不明,却不敢轻易招至门下。

欲要拒绝,既然自己的秘密已为他所知,却也诸多不便。

广川权衡再三,终于决定收留这个人。

“那好,既然您愿意,那么大家绑在一条船上混吧,不过,其中的规矩我想您应该知道的吧。”

“当然,当然。太谢谢您了。”大竹谦恭地向广川深深鞠了一躬。

“您住在哪?”

“到处流浪,四海为家。”

“那么从今天起您就暂时住在我家吧,遇事也可以有个商量。”

“好,好。”大竹又是一鞠躬。

“秋子,你领他去东头那间小屋收拾一下。”广川转身吩咐妻子。

“好吧。”秋子无可奈何地答道。

“对不起,大竹君,我有事出去一下,请你自己先去整理一下卧室,其他事待我回来再慢慢商量。”

“您请便。我会收拾好的。”

广川进屋换了件衣服,便牵着天雄出门去了。

在东头的小屋,秋子唬着脸责怪着大竹:

“死鬼,那么大胆,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呀。”大竹油腔滑调地回答。

“看着我,差点把我的胆也吓破了。”秋子心有余悸地责怪着。

“怕什么!这不,万事大吉,从此,咱俩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大竹说着,上前一把楼住秋子。

“哟,给他看见了可不得了,”秋子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哈哈,这个大傻瓜,他一下子来不了。”

秋子不作声了,任大竹把自己抱到床上……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二节

一天傍晚,大竹良平不知从哪儿搞来一瓶白酒和五条活鳗鱼。

尽管酒是相当混蚀的劣质酒,鳗鱼也只有姆指那么粗细,但这在当时,已经是相当不容易吃到的美食了。

三杯下肚,广川的话慢慢地多了起来。而大竹却坐在一边始终不发一言。

“喂,大竹君,你今天怎么啦?”

“……”

“喂,你听见我的话吗?”

“呵,听见了。”

“听见为什么不回答?”

大竹故作犹豫。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下了决心似的“我在思考一件事,不知是告诉你好还是不告诉你好。”

“什么事?”

“广川君,你说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喃,得过且过吧。混过了这一阵,兴许会好些。”

“依我看,搞走私终非长久之计,眼下的混乱状况总有一天会结束,到那时靠什么吃呢?”广川被说着痛处,他沉默不语了。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在明里再搞一项事业。这样,就不必担忧今后了。”

大竹说着,两眼紧盯住广川的面部表情。

“谈何容易!我也想过办一个企业,但是资金呢?靠我现在手中的这几个钱,怎么也办不起来的。唉?”

“我倒有一宗大财,干好了,办企业的资金就不愁了。不知您肯不肯干。”大竹挑逗着。

“怎么样的一宗大财?”广川原先就被酒精烧红了的脸上,此刻又为财欲所熏,开始发紫了。

“有一个退伍的陆军大佐,名叫星野。他从支那战场上回来时,带回了大批的珍宝,价值连城啊!带回后,他从不向人炫耀,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我打听到了这件事。并且知道了他收藏珍宝之处。如果你有这个胆量,今晚咱们就去取来受用。”

“怎么取法?”

“这我都筹划好了。因为是你救了我,收留了我,所以我才把这件无本万利的好事让给你。”

“大谢谢了,倘若成功,你我平分吧。”

“不,不。我一点也不要。我只是为了能够报答你。”

大竹显得十分殷勤。

“那咱们现在就走吗?”广川有些着急。

“不,再等一会。”

两人你一杯,我一盏,好容易熬到深夜,广川不耐烦了。

“还不去吗?”

“现在差不多了。”

广川推开杯子,站起来准备出门。

“慢着。”大竹叫住了广川,“你就这样去星野家,万一给星野发现了,你将如何对付呢?”

“这——”广川给问住了。

大竹走到墙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付面具,又掏出一把手枪。

“进入星野家时,把面具带上。倘若星野发现了,就用这把手枪吓唬吓唬他。”

“枪!”广川正准备接过面具的手发抖了。

“别害怕,这支枪是我拣的,里面没子弹,打不死人。”

说着,大竹就把手枪塞在广川的手中。

借着酒性,广川把枪放进了口袋。

在星野家,广川按照大竹告诉他的途经,穿堂入室,从星野藏宝的墙壁夹层中取出了那批货。

不知为什么,当他取出珍宝刚准备离开时,背后传来了一声吹喝:

“果然来了!”

广川惊回头,背后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从打扮看,正是那个退伍大佐星野。

“我等你多时了!”星野紧攥着拳头。

广川一看不妙,慌忙夺路而逃。然而无论他朝哪个方向跑,星野总象一堵墙似的挡在他面前。

广川急得眼冒金星。忽然,他发现身后有一扇窗开着。

来不及考虑窗外是什么地方,便飞身越出了窗户。

窗户是星野家的庭园。广川在庭园里刚跑了二步,又被星野拦住了。

“怎么样,投降吧!”星野的声音并不高,但在广川听来,却是心惊肉跳的。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少停,星野开始移步逼近广川。

广川不知如何是好,慌忙中,他摸到了口袋中的手枪。

他一把抽出手枪,对准星野喊了声:“不许走近,否则就打死你。”他那只举枪的手在索索发抖。

突然,“砰”的一声,只见星野的身子晃动了一下,慢慢地蹲了下去,终于,倒在地上。

广川顾不得细看正在地上扭曲着蠕动的星野。他丢掉手枪,跳过星野,飞快地逃去。

第二天,广川正坐在房内懊丧,大竹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朝广川扬了扬手中的报纸。

“广川君,不得了啦!”

广川一把抢过报纸,上面赫然登着:“前陆军大佐星野伊智郎昨夜被枪杀。”

文章报道说:据星野的夫人报告,家中有一批珍宝失窃。星野肯定是在与强盗搏斗时遭到枪杀。经检查,子弹是从星野的背后射入的。星野的家人听到枪声赶到现场时,盗贼已经无影无踪。目前警察正在全力追捕凶犯……

“我没有开枪啊!再说你不是说给我的手枪中没有子弹,只能吓唬吓唬星野的吗?”广川一面申辨,一面不解地问大竹。

“是不是会在我拣来的那支手枪中还残留着一颗子弹。你我都没有发觉呢?”

大竹启发式地问。

“唷!这——这倒有可能。当时我们都没有检查一下,不过,也不对!当时是我跟星野面对面站着,子弹怎么会从他背后射入的呢?”

“嗨!现在研究这些有什么用。警察在现场发现了你使用过的手枪。毫无疑问,你就是最大的杀人嫌疑犯。更何况他家还失窃了一批珍宝。现在你是有理也没法说清的。”大竹假意也替广川着急。

“但是,那批珍宝我没拿回来?”

“怎么?”大竹故作不解地问。

“当时,我看到星野倒了下去,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就把那批珍宝往地上一甩,逃命要紧。”

“哟,这下你可是偷鸡不成反而蚀了一把米。财物没偷到,反倒落了个杀人犯的嫌疑。”

“咳,这……这个怎么办呢?”广川急得在屋子里乱转。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大竹装得十分关切。

“好在此事你知我知,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今后办事得倍加小心啊。”

“那太感谢了。”广川差不多要跪下了。

大竹得意地笑了,笑声中包含着无限的阴险。

几天后,一队警察把广川押进了警察署。

“是广川仙吉吗?”

一个警官模样的人审问道。

“完了!”广川的大脑中立刻反映出来,“一定是星野的那件事被发觉了。”

“喂,我在问你哪!”警官火了。

“呵,是,我是广川仙吉。”

“你可知罪?”

“不,不知。”广川还想抵挡一阵。

“据我们探知,你参与了西淀川仓库的盗窃事件。”

“盗窃事件?”广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两个星期以来,社会上确实传说西淀川仓库中失窃了一批军需物资,而警方对此却始终未予说明。

广川原以为抓他来是为了星野之事。现在听说是为了西淀川仓库的失窃案,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他自知与此事毫不相关。

“你们搞错人了,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不信,你们可以搜查。”

广川象一只瘪掉的皮球又充足了气。

“不承认吗?”

“不承认!”

“那好。”

说完,警官命令刚才的那队警察仍然押着广川回到了他的家。

走进广川家,几个警察便手握铁锹,经直走到院子北侧的围墙边挖了起来。

几分钟后,一名警察喊了起来。

“队长,在这里。”

广川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挖出了些什么,便跟着那群警察一起走了过去。

墙脚下,泥土已被掘开,一些军需物资露了出来。

“还有什么话可说。”那个队长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广川一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实在不知道啊!”

广川脸色都发白了,浑身筛糠似地抖着。

“哼,还想狡赖,带走!”队长命令道。

“冤枉啊!”广川一边挣扎,一边高喊着。

“爸爸——”天雄哭喊着从屋里奔了出来。

警车上的广川,双手紧攘着铁栅,望着奔过来的儿子,他肝胆俱裂。

“儿啊!”他痛苦地喊道。

几天后,不管广川如何申辨,还是以盗窃罪被判处了两年徒刑。

两年徒刑,这在当时,算是判得比较重的。但是那个年代,盗窃案件是屡见不鲜的。象这类罪犯,往往是关上一年半载的就会放出来。

然而,广川在铁窗里却是度日如年,他不放心的是儿子。

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广川明显地觉察到秋子常背地里虐待天雄。他起初还认为这是当后娘的通病。渐渐地,秋子越来越不象话。为此,他曾训斥过秋子。有他在,秋子还不敢对天雄太过份。如今他身陷牢笼,那天雄——广川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三节

午夜,喧闹了一天的蝉大概都入睡了。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微风轻轻地、阵阵地吹着,除了偶然一声两声的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上是寂然无声的。在残月惨淡的微光下面,街道那头教堂的钟楼,黑魅魅地矗立着,那尖尖的楼顶下的拱形门洞,仿佛张开了的大口,令人毛发悚然。道路两侧,三五颗矮小的树,好象一些畸形的侏儒蹲在地下,在这种阴森森的时刻窥视着那个左躲右闪的夜行人。

大竹良平和秋子正在大竹的房内调情。

自从广川被抓后,大竹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时常笑出声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夺产霸妻了。有好几次,他向秋子提出要搬到秋子的房里去住,但秋子碍于天雄,还不敢太放肆。

眼下,他们正在商议着二年以后的对策。

“喂,亲爱的。这下你总算是我的了吧。”大竹得意地说。

“别高兴得太早,广川这家伙两年以后还得回来。”秋子忧心忡忡。

“回来?回来又怎么样!当初他要你时既不是明媒正娶,又没有正规的结婚手续。他凭什么说我霸占他的妻子呢?”

“话不能这么说,当初我哥死后,你这个穷鬼又养不起我,因此他说一块过就一块过了。虽说没办过任何手续,但这已成为既成事实了。”秋子似乎束手无策。

“既成事实?两年后我们不也是既成事实了吗?”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他闹起来,这名声可真有些难听啊。”

“他敢闹?他有把柄我手中!他到底是在要命还是要老婆?我敢担保,就是他现在闯进来,看到咱俩在一个被窝里睡着,也不敢放一个屁。”大竹口沫横飞,样子十分骄横。

正说着,猛听得院子里“扑通”一声,继而,大竹的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弹指声。

“谁!”大竹十分紧张,“大竹君,是我。”是广川的声音。

“是广川”

“是,是我。”

秋子慌得乱转。大竹示意秋子赶快端坐在椅子上。

门一开,广川赶紧闪了进来。

“你怎么——?”

大竹虽然看到广川的突然归来心里十分慌乱,但他表面上极力不露声色。

“我,我……”广川结结巴巴,一时讲不出话来。

“我们正在筹划如何疏通关节,把你营救出来。”大竹看了秋子一眼。

“是啊,是啊。你突然被抓,把我急都急死了。正和大竹先生商量着那。”秋子随声附和。

广川无暇思考眼前这一男一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无暇研究老婆为何深夜还在大竹房里。他只想赶快得到大竹的帮助。

“大竹君,他们诬陷我盗窃了军用物资,其实我冤枉啊。”

“我说呢,象你这么一位正人君子,怎么会去偷军用物资。不过,赃证抓在人家手里,你是有口难辨的。”

“可我确实没有偷啊。”

“这你跟我说可没用。我现在关心的倒是你怎么会出来的?”

“我是逃出来的。”

“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刚逃出来。”

大竹眼珠一转,假装十分着急。

“啊呀,广川君。你好大胆!看守监狱的一发现你逃跑了,首先就会到这个地方来寻找。你怎么还敢往家里跑呢?”

“这,这可怎么办哇。大竹君,你可千万救救我,求你了。”广川开始哀告了。

大竹略一思索,表示出十分仗义的样子说:“广川君,咱们也算得是患难之交。你有危难我不能不管。这样吧,你带上些钱赶快离开此地,找一个穷乡僻壤隐姓埋名地躲藏起来。待过些日子,你把住处告诉我,我再让秋子设法来接你。”

“还是这样好,大竹先生真有办法。”秋子在一边帮着腔。

“咳,也只有这样了。”广川无可奈何了。

远处,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吓得广川胆战心惊。他连看一下儿子天雄都来不及,直接从大竹那里拿了些钱,急匆匆地走了。

临别时,他再三拜托秋子要照顾好天雄。

秋子一口答应。

然而,两个月后,广川却在纪伊山脉中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庄里被捕了。

带队前来的警察就是浜村千秋。

广川因此而被加了刑。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四节

转眼功夫,三年过去了。

可这三年对于广川来说,是那么的漫长,那么的难熬。

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秋子和天雄。

他再也不敢逃跑了。他相信自己纵然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警察抓回来的。他恨透了那个因抓获了枪而成名的浜村千秋。

为了争取减刑,提前与家人团聚,他在苦役工地拼命地干。他干的时间比任何一个犯人长,采的石子比任何一个犯人多。不管是赤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冽,不管是看守打骂,还是同伴的欺压,他始终不吱一声,毫不在乎。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争取早日获释。

然而他却被足足关了三年,一天刑也不曾减掉!

这期间,有一件事他却怎么也不理解:秋子一次也没有带天雄来看望过他。

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他拖着虚弱的身子急急地往家中赶去。

站在家门口,他心中怦怦乱跳,设想着来开门的是秋子还是天雄。

但是,来开门的既不是秋子,也不是天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请问,你找谁?”老大太问道。

看到老太太来开门,广川心头一怔。

“请问,这儿是广川家吗?”广川问老太太。

“广川,没听说过。”老太太摇着头。

“原先住在这儿的人呢?”广川着急了。

“我只知道这儿原先住着一户叫大竹的。三年前就搬走了。”

“对,大竹,大竹。你老人家可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吗?”

“详细地址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现在住在西荻洼。”

告别了老太太,广川在西获洼找到了已经修造得十分阔气的大竹家。

广川按响了门铃,半响,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来开了门。

“请问,这儿是大竹良平的家吗?”

“喔,是找我爸爸的。”男孩马上接口。

广川弄不懂大竹哪来的这么大的儿子,在他的印象中,大竹甚至连老婆也还没有呢。

“他在家吗?”广川顾不得细问,他急于要找到大竹良平询问妻子和儿子的情况。

“在,正和妈妈一起在餐厅用餐。”孩子回答。

广川在男孩的带领下,走进餐厅。

一踏进餐厅,广川就为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只见大竹正和秋子一起呷着酒,那付亲热的样子是广川所始料末及的。

看到广川进来,大竹似乎毫不觉得意外。他睨视着广川,冷冷地说:“出来啦,坐吧。”

大竹的态度使广川感到十分意外,他抢上一步,一只手拉住大竹,另一手搭在秋子肩上。

“大竹君,不认识我了吗?秋子,我是广川,广川仙吉呀!”

“放手,”大竹大声呵斥,然后放低声音,十分傲慢地说:“知道!你不就是那个小偷、逃犯广川仙吉吗?”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广川火了,拉住大竹的那只手垂了下来。

“把那只手也给我放下!”

广川的另一只手也从秋子的肩胛上垂了下来。

“这还差不多,”大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示意广川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人——大竹秋子。”

说罢,他又转身指着那个男孩说:“这是我们俩的儿子——大竹腾义。”

广川被文突然而来的变化搞懵了,他惊愕得张开了口久久不能合拢。

大竹让腾义又到院子里去玩,而后便指着广川哈哈大笑地说:“还不明白吗?你这个大混蛋。秋子早在跟你结婚之前,就已经是我的老婆了,只是因为我那时穷,请你帮我代养了几年而已。从这点上说,我还得谢谢你呢!”

说着,大竹问秋子:“你说是吗?”

秋子厚颜无耻地回答道:“是啊。不过该谢谢的是他而不是你。我服侍了他这许多日子,外带还要帮他管孩子。”

“孩子!”气昏了的广川突然想起了天雄,“我的孩子呢?天雄呢?”

一阵沉默。

广川冲过去,抓住秋子逼着问:“我的孩子呢?”

“我们搬家的那年,他自己东跑西钻的,走丢了。”背后传来了大竹那若无其事的声音。

广川怒了,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脸颊,仿佛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似的。他明白自己的爱子不是被他们害死就是被卖了。

三年来,他含辛茹苦,忍辱负重,还不完全是为了孩子,如今赖以支撑自己的精神支柱崩溃了,怎不让他气得发疯呢?

他一把抓过大竹,狂喊着:“还我孩子!”

大竹抡起拳头,照准广川的脸部狠狠一拳打过去。

本来就十分虚弱的广川,如何经得起这一拳。他跌倒在地,鼻子和口中流出了鲜血。

腾义听到餐厅里的喧闹声,慌忙跑了进来。他被眼前的现象吓坏了。拉着秋子直往后躲。

广川倔强地抬起头来,愤怒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男一女。

“怎么样,不卖帐吗?去警察署谈谈星野大佐是怎么死的吧,你别忘了你还有一支手枪在警察那儿等你去认领呢?”大竹狞笑着说。

广川绝望了,他从地上跳起来,扑向大竹。他要跟大竹拼命。

然而他怎么也不堪大竹一击,又被打翻在地。

从此,广川受尽了大竹和秋子的极其残酷的折磨。

白天,他被扒光了衣服绑在烈日下暴晒。晒得皮焦发枯,口干唇裂,经常昏死过去。晚上,大竹和秋子轮流抽打广川。沾了水的鞭子抽打在晒得浑身是泡的身上,一鞭子就是一条血痕,痛得广川“哇哇”大叫。

他越叫,大竹和秋子抽得越使劲。渐渐地,他喊不出了,也不敢喊了。

这千般折磨之中,最使广川难以忍受的还是大竹和秋子竟然当着广川,做出那不知羞耻的事。

每晚,大竹和秋子打累了,便把广川牢牢地绑在柱子上。他俩便存心当着广川的面脱得一丝不挂地丑态百出。在借受肉体折磨之后,还得经受如此的奇耻大辱。广川的精神防线彻底垮了。

他终于低下了头,在大竹家过起了奴隶般的生活。

从此,每当他看到大竹和秋子,就象看到魔鬼似的,嘴巴都会直打哆嗦,甚至连正眼看他们一眼不敢。

大竹和秋子则更是有恃无恐,在他们的眼里,广川已经是他们的看门之狗,役使之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大竹和秋子对广川的看管渐渐放松了,他们已不把广川当作有思维能力的人了。

但近于痴呆的广川却始终没有忘记一件事——寻找天雄。

趁大竹不备,他也曾偷偷地出去访过,但始终没有音信。

一天,他在替大竹买食物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了从前的一个熟人。从那个熟人嘴里,广川得知儿子确实是给大竹卖给了一个煤矿主,不料在一次瓦斯事件中闷在坑道里了。

不啻是晴天霹雳,广川“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仰面倒地,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一阵阵呼唤他的声音好象从天边隐隐地震动着他的鼓膜。他悠悠醒来,着到自己正翁在那个熟人的怀里,旁边围了好多人。

他挣扎着站立起来,顾不得道谢,推开众人,踉踉跄跄地夺路而去。

儿子死了!三年来,自己受尽了千般折磨万般苦,还不是为了这苦命的孩子。如今,希望的火焰熄灭了,怎不叫他悲痛欲绝。

他把这一切归咎于浜村千秋。要不是浜村千秋自以为能干,在三年前把他从那个穷乡僻壤捉拿归案,老婆不会飞,儿子也不会死。

还有那大竹和秋子,他也恨不能生啖其肉。他们不但逼死了他的儿子,而且还如此地迫害、羞辱他,强追他当奴隶。

广川怒不可遏,他拼命地朝大竹家狂奔,他要回去找大竹和秋子报仇。

在将近大竹家的时候,他有点清醒了。知道凭自己这个样子明打明地跟大竹斗,不但报不了仇,而且还会把自己的命也赔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暗暗告诫自己。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五节

这些天,大竹真是得意极了。他为自己那阴险毒辣的心机而自命不凡。三年前,他略施小计,便把广川仙吉投入监狱,从而达到了霸妻夺产的目的。之后,他又利用广川的积蓄和星野的珍宝办起了土木建筑公司,并以此为台阶,跻身于财界和政界。可谓是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了。

广川的出现,他根本没当一回事,他以他一手制造的“星野被杀案”为盾牌,一下子把广川的气势挡了回去。不仅如此,还使广川成为自己不化钱的佣人。

连日来的兴奋,使他常常泡在酒里沉醉不醒。

这天,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晚饭吃完以后,便跟秋子对的起来。但是这天他却没多饮。因为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得去几百公里以外的一个工地主持奠基礼,所以他早早的就抱着秋子上床了。

自从广川到来之后,大竹为了防止泄露过去的丑事,便把原先雇佣的人辞退了。因此,家中仅大竹、秋子、广川和大竹的儿子腾义。

大竹折磨广川的最为毒辣之处便是精神摧残。他懂得要彻底解除一个人的反抗能力,只有摧毁他精神和意志。故而在收服广川之初,便当着广川的面,与秋子干出种种不堪之重。他要让广川亲眼看着这一切。

这一招果然在广川身上生效,在大竹和秋子不断地对他的肉体和精神的折磨下,他终于麻木了,崩溃了。

从此以后,大竹和秋子睡觉的时候再也不锁上卧室的门了。

这便给广川报仇创造了条件。

广川眼看大竹和秋子上了床,便假意时候。不久,他确信这对男女已入梦乡了。便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取来一柄剔肉的尖刀,又悄悄地潜回大竹的卧室。

他的鬼鬼祟祟的行动,没想到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那就是大竹腾义。

当广川走向厨房时,正巧被起床上厕所的腾义看到。别看腾义还是个孩子,折磨起广川来,可不比他老子差劲。眼下他看到广川躲躲闪闪地进厨房,还以为广川想偷吃些什么,便远远地盯住了他。及至广川拿着尖刀时,腾义大惑不解了。他弄不懂广川半夜三更拿刀干什么,便悄悄地尾随在后。

广川握着刀,潜至大竹的床边。看着这对狗男女,他恨得牙关紧咬,他心里骂道:“狗杂种,今天我要跟你们算总帐”里握着尖刀的右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大竹一个翻身,脸孔转向了广川。广川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他双眼未闭,好象在瞪视着自己,身声如雷,仿佛是在抽打自己时的咆哮。满脸的横肉块块都在抽动。简直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广川吓呆了,高高举起的右手始终落不下来,尽管大脑向右臂发出了刺下去的命令,但这条右臂却象与大脑脱离了关系似的迟迟未动。

这一切,都被尾随于后的腾义看到了。他起先被吓得闭住了气,几秒钟之后,他“哇”的一声叫了起来。随着他的那声尖叫,广川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刀尖深深地扎入地板。

静得滴水可闻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这两种声音,惊醒了大竹。他一看到呆立在床边的广川和掉在地上的尖刀,便明白了一切。他飞起一脚对准广川的小肚子上踢了个正着,广川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大竹和秋子下了床,把广川捆了个结结实实。大竹操起一把椅子,对准广川死命地砸下去。广川身子一偏,那把椅子砸在广川的小腿上“咔嚓”一声,腿骨和椅子背同时折断。广川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装死!”秋子冷笑着,端起一盆冷水浇了过去。

广川想站起来逃命,可没等站直,又瘫了下去。

秋子从厨房里找来了铁条,劈头盖脑地朝广川雨点般地抽打。广川“哇、哇”叫着满地乱滚。

半响,大竹叫住了秋子。

“行了,要真死在咱家也是麻烦事。”

“那怎么办?”

“喂鱼!”

大竹轻声地说,秋子会意地冷笑起来。

第二天凌晨,一辆轿车向着海边急驶而去。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六节

“老板,绳子快磨断了,要不要换一根新的捆上。”一个陌生的声音。

“不用,看他这样子,就是把绳子全部解开,他也活不了。”

是大竹的音声!广川悠悠醒来,只觉得浑身都麻木了,唯有那被铁条抽打过的头部痛得象要爆裂。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一条渔船的甲板上。眼前站着两个人,面向他的不认识,背朝他的一看便知是大竹良平。

“老板,差不多了吧?”面向他的那个人说。

“嗯,再驶出去一点。”大竹回答。

广川试图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夜色把四周染成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唯有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哗、哗”的声响。天上没有月亮,黑洞洞的天空中点缀着点点繁星。

呵!多么美丽的夜,要是能象几年前那样,在这样的环境里,找个朋友对酒消暑那该有多好。可是,眼下他已将被人所害,走完自己的生命之路。

“天雄啊,爸爸再不能为你报仇了。若来世再能为人,我非要把这些豺狼碎尸万段!”广川在心底里愤怒地喊道。

他恨透了大竹、秋子和浜村。

群星在慢慢地隐去。启明星,活象一盏悬挂在高空的时打,在这深蓝的天幕上闪烁起来。

“老板,还不干吗?”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广川的头后边。

“干!”

说完,大竹弯下身来,抓起了广川的双脚,那个人抱住广川的头。喊了声“一、二、三。”广川被抛入大海。

星光里,广川看到了那张满是横肉的方脸狞笑着。

海水刺激着广川,痛得他一阵痉挛,他使劲一挣扎,绑着自己的双手的绳子松开了。

当他再一次浮出水面时,那只渔船已经变成一个点。

饥饿和疼痛不断向广川袭来。他感到自己快要精疲力竭了。他想躺在海面上休息一会儿,但是,那条断腿却拖着身子直住下沉。

“难道就这样死去吗?不!大仇未报,我绝不能死!”

广川咬紧牙关,凭藉着意志顽强地坚持着。

忽然,后脑被一样东西猛击了一下,撞得他直冒金星。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哈!是一段断浆。广川的精神为之一振。有了这段浆,他直少可以再坚持一个白天。或许,在大白天,会碰到救星的。

这无疑是上苍赐于他的救命之舟,是上苍决意要让他继续活下去报仇雪恨,是上苍让他去惩罚那些人间恶魔。广川死死地抱住断浆,不多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当广川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抱着断浆,仍然在海面土飘。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老高,天边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白云底下,海水就象天色一样蔚蓝、明净,锦缎般闪着银色的光芒。粼粼的碧波上,许多只挂着白帆的渔船在随风荡漾。

广川大喜过望。他试图举起断浆引得渔船注意,但没能举起,他试图喊,却又喊不出声音,他只能随着波浪漂。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发现一只渔船向着他这个方向慢漫摇过来。近了,广川异常兴奋,他赶忙挥动着手,用尽最后的一点余力大声喊了起来。

渔船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喊声,加快速度朝他驶来。广川一阵激动,断浆从右臂中滑了出去。他身子往下一沉,连呛了几口海水,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当他最后一次浮出海面的时候,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象一条箭鱼似的朝自己游来……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七节

鬼面山的山道上,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攀登着。

男的似乎有些吃力,他不时地抬起头来,擦着汗水。满脸的麻坑里堆积着垢泥。他脸色十分阴沉,尽管右腿有点瘸,但他还是顽强地攀登着。

相比之下,那女的就灵巧多了。她在山石间跳来跳去的如履平地,嘻嘻地笑着,哇哇地叫着,还不时地回过身来拉那男的一把。只是看上去有点神经质。

那男的是广川仙吉,女的便是小英子——“丫女”。

自从被小英子父女救上嫁岛的第一天起,广川就把自己的一切目标归纳到复仇的轨道上去了。

他获得了师父的信任,掌握了“点穴”绝技,驯服了疯疯癫癫的小英子,并娶她为妻。他曾为自己的复仇制订了一整套的计划。现在,他终于实现了自己复仇计划的第一步,掌握本领。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要战胜大竹的把握是不大的。因此,他便把希望寄托在小英子身上。

在地狱山的密林里把小英子安顿下来之后。便重返东乐。

大作良平还是住在老地方,只是今非昔比,深宅大院里,不但有狗,而且还有保镖出没。尽管如此,广川还是对小英子充满了信心,他深信这些家伙都不会是小英子的对手。

管门的保镖看到象乞丐似的广川在门口张望,便用红纸包了一包糕饼出来,抛给了广川。

“这——?”广川不解了。

询问之后,广川才知道,他在嫁岛的这些年中,大竹已在财界和政界小有名气。眼下,正以他那雄厚的财力在竞选议员。今天,是他的次子良茨一周岁生日。所以满府上下,喜气洋洋,就连过往的乞丐也会得到施舍。

“呵,他发达了。”广川再一次打量一下大竹的院宅,嘟哝着离去。

回到地狱山,广川即凭记忆画下了大竹家的平面图。他指着平面图,教小英子认路,但好多天过去了,小英子不但一点也看不懂,而且根本不领会广川的意图。

广川失望了,他开始清醒地明白了要靠小英子来报仇已经不可能了。忽然,一缕遐思出现在他的脑际。“如果让大竹和秋子自己的儿子来杀死他们,这个仇不是报得更痛快吗?”

他一拍大腿。好主意!

然而,良茨现在还是一个婴儿,要把他培养成人需要相当的精力与时间,尤其是时间!

以广川的愿望,最好是马上就杀掉大竹夫妻。但眼看自己本领够不上,小英子又不能成事,训练良茨便成为唯一可行的办法。

于是,他潜入大竹家,趁其不备,抱走了良茨。

第二天,广川又出现在大竹家的周围,听到大院内抢天呼地的哭喊声,广川数年来头一次舒心地笑了……

第五章 往事的回忆 第八节

就象一个个惊心动魄的镜头,震荡着浜村千秋的心。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一直为他所切齿痛恨的杀人魔王,竟然有着这么一段悲惨的遭遇。

风袭击着小屋。

天快亮了。

浜村千秋靠着板壁,广川仙吉被反绑着双手坐在地上。

黎明前微弱的亮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浜村默默地凝视着广川。他想不出如今该怎么办。

“不想杀死我吗?”

沉默了许久,广川昂起了头,声音里包含着傲慢。

“杀?”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倒使浜村难以回答。

是的,浜村曾经下定决心,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消灭广川这一伙杀人犯。但是,广川那血和泪的遭遇动摇了他的决心。

“大竹良平霸占了你的妻子,抢夺了你的财产,杀害了你的儿子,这一切,你当时为什么不向警察报告呢?”

“报告?我能告得过他?警察跟他是自家人!当初我根本没偷军需物资,可警察却在我的院子里掘出赃物。我根本没杀星野,可留有我的指纹的手枪却作为凶器落在替察手里。我逃得远远的,你却象神了似的能找到我。这不正说明警察在帮着他陷害我吗?”广川越说越来气。

“那你又为什么要诱拐朱美呢?”

“我恨你!要不是你把我抓回来蹲了三年大牢,大竹就能那么顺利霸妻夺产?天雄也不会死去!自从诱拐走良茨之后,看到大竹和秋子那付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好高兴啊。因此,我跟踪你,知道了你的住址。我也要拐走你的孩子,让你也尝尝痛苦是什么滋味。”

“广子!”浜村仰天呼唤着妻子。

“让你们两家痛苦这仅仅是我的目的之一。因为这两个都是我的仇人的孩子,所以我绝不能让‘丫女’把本领传给同一个人。我叫‘丫女’把飞跃的本领传给良茨,把对付狗的本领传给了朱美。让他们任何一个人也不能单独行动。”

“好厉害的心计。”浜村心里说。

“还有,随着他俩的年龄增长,我对他们,特别是良茨开始诱发性的欲望,但是又不让他们有发泄的机会。这也是为了更痛快地向大竹和秋子复仇。”

“你不嫌这样做太毒辣吗?”

“毒辣?我还嫌不够呢!其实,我诱拐了良茨之后,大竹和秋子已经沽计到是我之所为了。但是这两个家伙却没敢向警察报告,他们大概也怕抖出老底,所以,只是在院子里饲养了几条凶恶的看门狗。”

“其实,你一开始就可以杀掉大竹夫妻的。”

“是啊。”

“可你为什么偏要先抢了钱,在众目睽睽之下愚弄警察,然后杀狗,搞得人心惶惶,最后才杀人呢?”

“我要让警察威信扫地,让大竹夫妻受够了再死。”

“照你这么说,大竹夫妻对发生的一切是谁之所为是很清楚的啦?”

“那当然。”

“可你又为什么杀濑田腾义呢?”

“我要让大竹也断子绝孙。此外,腾义的武功高强,我耽心留着他对我总是一个后患,不如趁良茨和朱美都在我的身边时先把他干了。”

广川越讲越得意。忽然,他的脸色一下子阴郁起来。

“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什么?”浜村问道。

“你怎么知道‘丫女’叫小英子?怎么知道嫁岛?怎么知道师父的约法三章的呢?”

“咳,”浜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给广川解开了绳子,“你听师父说起过在收你为徒之前还收过一个徒弟冯?”

“啊,你是——?”

“对,我就是你的师兄。”

“你,你就是小英子常常满山转悠着要寻找的‘哥哥’吗?”

“是的。”

这个回答,对广川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万万没有想到,与自己死死为敌的竟然是师兄。

“师弟,”浜村的脸色温和了“你好傻啊,你怎么会没有想到,大竹早就跟秋子预谋好了要陷害于你。事情是明摆着的:你院里地下埋着的军需物资是大竹栽赃陷害。你去星野家时,他也暗中跟了你一起去,是他开枪打死了星野,并趁你吓昏了丢掉手枪逃跑时取走了那批珍宝。而他却从此以这一点作为把柄来要挟你。还有,你躲在乡下的地址,其实也是大竹良平告诉我的。”

“这个畜生!”经浜村这么一说,广川心里亮堂了。三十年来心中的疑团,这下终于解开了。

他开始为自己对浜村的所作所为而忏悔了。拐走了浜村的独生女儿,并把她培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鬼女”。设下圈套,差一点使浜村死在自己女儿的手中。呵!是自己害苦了师兄一家!

“师兄,”广川抢上一步,跪倒在浜村的脚下,“我对你有罪啊,你杀了我吧!”广川号陶大哭起来。

“广川,”浜村轻轻地扶了广川,让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过了一会儿,他看广川的情绪安定了下来,便接着说,“现在,我们还是考虑一下以后怎么办吧。”

广川没有回答,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师兄,我所住的公寓和房号是这两个孩子告诉你的吧?”

浜村把良茨送来地址之事告诉了广川。广川突然发出了几声凄惨的怪笑,笑得浜村浑身不舒服。

笑罢,广川又大哭起来。随后,他紧紧地捏住浜村的手说:“师兄,求你件事。”

“什么事?”

“这两个孩子留在东京实在是个祸害,你一定设法找到他们。良茨这小子心地狠毒,他就怕我的‘点穴术’,你找到他之后,如果他不肯改邪归正,请你帮我除掉这个祸根。朱美是个聪敏的姑娘,请你找到她后,把她带回嫁岛,让她在您这个慈父的怀抱里,重新回到人世间来。”

“那么你呢?”

“我吗,咳——”广川的眼眶里又滚出了两行热泪“我罪孽深重,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你师兄。如今,我大仇已报,亲手抚养大的两个孩子也背叛了我,我活着实在是没有意义了啊!”

说完,他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浜村一征。等到他明白将要发生的事情而冲出房子时,只见广川在悬崖边朝着他高声叫道:

“师兄,请您多保重,拜托了。”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等到浜村奔到悬崖边时,广川已翻身跳了下去。

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广川的呼喊。

“拜——托——了——”

“师弟——”浜村站在崖边,探头望着迅速跌下去的广川的身影,痛苦地喊道。

第六章 复苏与毁灭 第一节

几声轻轻的脚步,惊醒了浜村。

是旅馆的侍者。

看到浜村醒来,侍者笑着说。

“先生好睡啊,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

“现在,是几点了?”由于拉着窗帘,房间的光线很暗,浜村不由得问道。

“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侍者回答道。

“呵,我怎么睡得那么死?”

昨夜的情景又在脑海中回旋,他开始伤感了。

“先生,您用晚餐吗?我给您去准备。这儿有今天的晚报,您先看看吧。”

“谢谢,有什么新闻吗?”

“有哇,中根惠子自杀。”

“什么!中根惠子死了?为什么?”

“据报道是‘地一号’和‘鬼女’昨夜闯入她家,杀了她的弟弟,她自己也被‘地一号’强奸了,所以自杀了。详细的情况都在报纸上写着呢,您慢慢地看吧。”说完,侍者走了出去。

浜村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两眼发黑。原先坐起在床上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了,他颓然地又倒在了床上。

“地一号”和“鬼女”在出卖了广川仙吉之后,又残酷地杀人了。这种无法无天的举动,深深地震动了浜村。浜村只觉得心在颤抖。

连篇累牍的报道里,详细地记载了事件的经过以及“地一号”和“鬼女”从中根家抢夺了二百万元。报道中,还插有中报家的两条被敲开了头盖骨的看门狗的照片。据记者们分析:“地一号”和“鬼女”完全是为了发泄其凌辱和杀人的欲望,而抢夺二百万元只不过是为了维持生活。

“这仅仅是开始,要他们住手是不可能的。”浜村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浜村想起了“地一号”和“鬼女”的过去。

这两个年轻人还在孩提时代就过上了心情极为压抑的生活。他们整天被广川逼着,玩命一样地练功,一点生活乐趣也没有。来到了大城市,特别是摆脱了广川的控制,他们理所当然地想发泄,而且其发泄欲将会变得无法控制。

一定要尽快地抓住他们。

浜村再次拿起报纸来看。

他注意到了一条小标题。这条小标题写的是:“对于女胡星的嫉妒。”

嫉妒!

被人吹捧的女明星的美貌肯定深深地印在“鬼女”的心里。她不能容忍世界上有比自己长得更美、过得更好的女人。她以女性的嫉妒驱使着“地一号”向惠子进行了最残酷,最没有人性的摧残。

警视厅兴师动众地拉网搜捕“地一号”和“鬼女”。

整整一个星期,三万刑警封锁了东京的各条交通要道,象蓖头发似地在封锁网中来回搜索,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搜索至二月一日,结果是一无所获。

惠子的遇害使文艺界的知名女士们陷入了空前的恐惧之中。才貌双全的女演员、女歌唱家、女播音员,无不悚悚发抖。

这种恐惧很快又扩展到一切在画报和杂志封面上亮过相的女子身上。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鬼女”嫉妒的对象从而沦为“地一号”的牺牲品呢?

看门狗已不起作用了,只有人来放哨站岗。文艺界的知名女士们争先恐后地和警备保障公司缔结契约。

保镖一下子又成为抢手可热的行业。许多家围墙上架起了弱电流网,埋下了光电管,安装起警报装置。

浜村千秋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苦于找不到“地一号”

和“鬼女”的行踪。

自从他在坂坦医院见到广冈知之以后,警视厅再也没有来联系,甚至连踏勘惠子家的现场的邀请也没有给他送来过。

按浜村的估计:“地一号”和“鬼女”在惠子家作案时肯定都戴着面罩,当事人都看不出他俩的面容。但这对于浜村说来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浜村早已把他俩的面容印在了脑海的深处。警察完全可以从现场揭取他俩的指纹,并旦从精液中化验出“地一号”的血型。然而,即便掌握了这些又怎样呢?

眼下,要紧的是知道这两个孩子住在哪儿。

根据广川仙吉提供的地址,浜村曾经去探察过。但是“地一号”已经迁出了。

浜村又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

第六章 复苏与毁灭 第二节

朝妻则子坐在一条长椅上,神情自若地看着孩子们做游戏。

这是在世田谷区的下马区立公园。

坐在朝妻则子旁边的女子叫井上美纪,她牵着一条小狗,很亲热地同则子聊天。

他们俩是在六天以前认识的。当时,也在同一个地方,也是两人并排坐着,也有孩子们来回个奔跑着踢皮球。忽然,皮球给一个女孩子扔到树梢顶上去了。

这颗树足有三米多高,不是孩子们所能够得着的。

看到孩子们急得直要哭,朝妻则子就从木椅上站了起来。只见她双足一蹬,人就象飞起来似的,纵向树梢。转眼之间,皮球已稳稳地落在她的手掌之中了。

这一出乎意料的举动,使井上美纪大吃一惊。

她惊疑地上下打量这个弹跳力异乎寻常的女子:

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穿着朴素的工装裤和毛线衣,美丽而整洁。

“你是排球运动员?”美纪忍不住问道。

朝妻则子横摇着头,说自己是在农村里长大的,也许是跑跳惯了。

两人开始闲聊。并互道了姓名。则子说自己孤身住在附近的一个公窝里,是一个公司的职员。

两人很快就熟了。

年纪相仿,右脚却有点跛的美纪实在太羡慕则子了。而则子对她也有好感。于是,两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天天到这儿来相会,也总会坐在一起,聊上一阵。

每次闲聊,总是美纪讲得多,而则子则带着无限的新奇感,听美纪讲述着天南地北乃至饮食起居等等的习俗。并且一再地恳求美纪讲这讲那,尽且地再多讲一些。

对于则子的如此好奇,甚至近于无知,美纪却丝毫也没有发生什么怀疑,她认为这可能是则子接触社会太少,或者是对她的一种尊敬罢了。

一天,美纪的话题无意中引向了狗。

“这是我们那儿管理员饲养的一条狗,”美纪示意则子看自己脚边的小狗,“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是吗?”则子一反往常,以一种极为冷淡的口气敷衍着。

“你讨厌狗?”反常的态度使美纪有些惊讶。

“无所谓……”则子摇着头,“不过,你为什么喜欢狗呢?”

“不是很可爱吗?”美纪反问道。

“呵,很可爱。”则子有些勉强。

小狗蹲坐在地上,用后脚搔了搔耳朵。

则子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阴冷的光。美纪要是注意到,一定会失声叫起来——“鬼女!”

是的,则子正是“鬼女”——朱美。

朱美从来就把狗当成食物。从懂事的那天起,她就吃狗。在她看来,狗是为了给人吃才存在的。被人吃的狗实在是无可爱可言。

在那遥远的记忆里,她是从幼儿时期起就跟良茨——后来被人们叫做“地一号”的一起在栅栏里和狗一起长大,稍微大一点,便在“神仙”的叱责下,被逼着去用榔头杀狗。

久而久之,在她的印象中,她就是狗的“克星”,狗天生就是被她砸着脑袋玩的。

朱美的目光从狗移向奔跑着做游戏的孩子。她开始感到连小孩子也不那么可爱了。

孩子们玩得很痛快。因为他们什么也不愁。他们有漂亮的衣服,有趣的玩具,舒适的家庭和宠爱他们的父母。

可朱美从小就什么都没有。

她每天在寒风中攀登、跳跃和杀狗。

唯一的伙伴就是“地一号”。

一直被自己认作父亲的广川老是满脸阴沉着,一付凶相,而所谓的母亲“丫女”,什么也不懂,除了超群的武功之外,整天只会傻乎乎地笑。

她有时也会木能地反抗,可每次反抗,换来的只有鞭子和棍棒的劈头盖脑的抽打,痛得她只会哭喊,而广川却从不怜悯于她。

她终于形成了一种概念:父女之间就是应该这样相处的。

到了十岁,广川开始教她和良茨识字,并一再偷偷地带他们进入东京去熟悉各种复杂的地形。

朱美和良茨看着广川从街上买来的书。有时也根据广川的命令看看报纸、杂志。

然而广川教给他们的文宇是有限的,广川特意地控制着他们,不让他们知道得太多。给他们看的书和报纸、杂志也是有所选择的。因此,他们俩仅仅知道了东京的道路,使他们左东京不致迷失方向,此外,还知道些地球上有大陆和大海,陆地上有汽车、火车、地下铁道以及天上有飞机、海上有轮船之类的皮毛。

广川告诉他们:城市里的一切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应该被杀死的。他们所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杀死一切该杀的人。

在东京,朱美和良茨偷偷地读了一些书报,杂志,也一点点地知道了些与己隔绝的世界的事情。尽管理解能力很低,朱美还是木能地感觉到父女之间的关系是不应该这样的。

情窦初开的朱美开始注意起异性了。她走在街上一看到年轻英俊的男子,就会心荡神驰。

她恨自己没有机会跟那些男子接触,因为广川早就下过严令:不准跟任何陌生人交往。

她私下里把这些想法告诉了良茨,良茨颇有同感。

自从在八王子郊外的小屋中听到浜村说广川不是自己生父之后,一种摆脱广川的欲望日益强烈。而良茨也早想摆脱广川,以与朱美实现肌肤之亲。因此,他们终于联合起来借浜村之手清除了广川这个障碍物。

摆脱了广川之后,朱美和良茨分住在两个地方。他们互相不告诉地址,只规定会面的时间和地点。这是广川留下的遗产,广川一直告诫他们提防警方的袭击。

朱美看着井上美纪逗玩狗,心里却在想着自杀了的中根惠子。

在理解人类社会之前,她首先就已产生了憎恨。以憎恨来理解社会。因为广川曾经对她说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都是敌人。

故而中根惠子的自杀让她感到痛快。但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男人喜欢中根惠子。

朱美觉得自己要比惠子漂亮得多,自己应该比惠子得到更多的男子的宠爱。她幻想自己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里,被俊美的男子搂着抚爱。

虽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要这么想。

朱美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腹痛如绞,迫使她不得不弯下腰来。她紧锁着眉头,双手紧按住腹部,忍不住地哼了起来。

井上美纪关切地凑了过来:“你肚子疼?则子。”

朱美点点头,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要不要帮你喊一辆救护车?”

“不用。马上就会好的。”

“可是……”

“真的,谢谢。”

朱美怕进医院。到了医院,难免要问姓名、职业,还要人寿保险证的号码。那就露馅了。

“是吗?那就送你回家吧。”

美纪说着握住了朱美的手腕。

“多谢了。”

朱美原想推开美纪,但没有力气了。一个人看来也无法回去,蹲在这儿反而会引来警察。

剧烈的疼痛使得刚强的朱美也不能不依靠人了。

朱美由美纪半搀半扶着走出了公园,一直送进了附近的公寓。

进了房间,美纪把蹲在地上的朱美抱上了床。

“不想请医生看看吗?”

“不了,我想,安静地躺一会儿,就会好的。”

“那么,请稍微忍耐一下。”

美纪说着,走出了房间。

美纪住的公寓也在附近。她去自己的住所拿来了腹痛药和热水袋。

美纪的故乡是新泻县。在乡村长大的美纪很重甩热水袋。她也常因腹痛而烦恼,每当这样的时候,她只要吃几片腹痛药,抱一下热水袋,很快就好了。

她帮着朱美换了睡衣,然后冲了热水袋,让她抱在腹部。

美纪决定留下照料朱美了。因为脚不好,找不到称心的对象,一个人住在公寓房间里,也是很孤寂的。

她打来了热水,给朱美擦着汗水淋漓的额角。

她发觉朱美在发着烧,忙让她吃退热片。

朱美蓦地抓住她的手,眼中涌出了热泪。

泪是因为心的解冻引起的。冰冷的心竟会如此迅速地解冻,朱美自己也吃惊不小。

她紧握着美纪的手不放,嘴唇哆嗦着说。

“请你,跟我一起睡吧。”

美纪顺从地把脚伸到了床上。

朱美一下了缠着了美纪的身子,就象孩子缠住母亲一般,她呜咽着竟哭出声来。

美纪不知所措了。朱美的拥抱把她心中的孤寂也扫除得一干二净。她不由自主地紧紧回抱住朱美。

朱美边哭,边抱住美纪的身子,浑身不停地颤抖。

“好了,则子,别哭了。别害怕,我会陪伴着你,一切都会好的。”

美纪柔声地劝说着,同时轻轻地抚摸着朱美的背脊。

从来也不曾被人这样亲切地爱抚过,这样温柔地亲抚过的朱美只觉得整个身心充满了幸福。

“啊——姐姐。”朱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她已觉得自己再也不能没有美纪了。

第六章 复苏与毁灭 第三节

新宿车站前的西口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向着各自的目标匆匆地走去。偶尔也有几个人象是等车,又象是候人,斜倚着灯柱在看报。

在这热闹非几的广场上,身材矮小的“地一号”挤过来、挤过去地在人堆里徘徊着。由于广场上的人们都忙忙地各行其是,故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地一号”看了一下手表,已过了八点。他从六点半起就盯住了从车站大楼里出来的每一个人。然而,从大楼里不时涌出来的人流中,却始终见不到她熟悉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失望了。他预感到“鬼女”今天又不会来了。他咧着嘴,象要哭出来似的,神情也明显地焦躁不安。

希望的火焰渐渐地熄灭了,“地一号”开始向广场外走去,脚步是那样的蹒跚无力。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他连续等了六天,可“鬼女”始终没有露面。

他和“鬼女”约好:每天晚上七点在新宿站前碰头。如有事失约,那第二天仍在老时间、老地方见。

整整六天过去了,“鬼女”下落不明;音信杳无。

“地一号”开始猜想是警察抓住了“鬼女”。但“鬼女”如果落网,新闻界肯定是要骚动的。现在却毫无动静。

剩下来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生病了,二是找到了理想的男人。

“地一号”是深知“鬼女”对于理想的男人的渴求。

——是自己被抛弃了吗?

想到自己被“鬼女”抛弃了,“地一号”既愤恨又害怕。“鬼女”一不跟他合作,他就没有办法胡作非为。

“地一号”有飞檐走壁的绝技,可不会对付看门狗。失去了鬼女,他只能把有狗阶级从自己觊觎的视线之中略去。

“地一号”悻悻地走向歌舞伎街。

他渴望见到“鬼女”。他对广川不让他染指“鬼女”早就怀恨在心。现在广川被摆脱了,他可以实现对“鬼女”的欲望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鬼女”失踪了,这怎不令他心焦呢。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丑陋,个子又矮,还长着一对罗圈腿,世上的女人是看不中他。

虽然住在公寓里,但甚至连擦肩而过的女士们都对他不屑一顾就已证明了这一点。

八王子郊外的小屋中帮“鬼女”舔伤时,“鬼女”那两条雪白的大腿不时地在他的眼前晃动,“地一号”开始心意荡漾。

他盘算着一旦重见“鬼女”,就先拉住她,发泄一下想往已久的性欲。

他走进了一家酒店,从柜台上拿起酒壶,也不跟酒店老板打个招呼,就往嘴里灌。

“地一号”并不会喝酒,原先广川是始终严禁他们喝酒的。因此他连怎样喝法才合符规矩也不懂。

“嗳,你怎么连壶一起喝?”

有人发出了不满的喝问。

“怎么,老子在问你哪!”

那人的声音里带有威吓。

“地一号”斜也了一眼,看出是寻衅闹事的痞子,也不理他,自管自对着酒壶嘴继续地喝着。

“客人,”中年的掌柜说话了,“这酒壶不是给你一个人使用的。要喝酒,还是请改用杯子吧。”

“地一号”点点头,把酒往小瓷杯里倒。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话?”痞子看“地一号”听了掌柜的话,却不理自己,火了,大声地嚷嚷起来。

“地一号”沉默着,他抬起眼神,看了那个男子:三十多岁光景,满脸横肉。他无心吵架,把眼神从那个男子身上收回,傻呆呆地射向了酒杯,酒杯中,“鬼女”美丽身子正裸露着向他走来。“地一号”又开始兴奋了。

“你,混蛋!”

那痞子用拳头敲打着柜台,暴怒了。

“我看你还是少惹是非吧。”“地一号”阴沉着脸冷冷地说。

“惹是非?哈哈……你小子难道不知道我是惹是非的祖宗吗?”

痞子根本就没把个子矮小的“地一号”放在眼里。

掌柜的见势不妙,赶紧满脸堆笑:“两位,有话请到外面去说。”

“地一号”回头看了看痞子,象是在征求意见。那痞子仍然是一付挑衅的样子。

“好吧!”

“地一号”说完,往柜台上扔了把零钱,就大步走出了酒店。

痞子还有个帮手。他看“地一号”只顾往外走,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扑上去抱他的腰。

“地一号”将身一侧,飞起一脚,就把那个帮手踢得撞上了酒店的橱窗玻璃。

玻璃“哗”的一声碎了。碎玻璃砸在帮手和行人的头上、脸上,砸得他们鲜血直流。

痞子见自己的同伴受伤,便拔出了尖刀,嚎叫着向“地一号”扑过来。

“地一号”让开刀锋,钩起一脚,脚尖从痞子的旅下直指胸口,只听得“嘭”的一声,痞子的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痞子“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仰面倒地,人事不省。

从酒店里涌出来的和街上围拢来看热闹的人们见出了事,纷纷向“地一号”走近,有的甚至在喊着:“别让这干矮子跑了。”

“地一号”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便纵身一跳上了屋顶,其动作的轻快简直就象小鸟一样。

围观的人群中立即响起了惊呼声。“啊,那……那不是‘地一号’?”

“地一号”?

鼎沸的惊呼声立刻复盖了整条歌舞伎街。

歌舞伎街的宽度大约是三米。“地一号”在空间轻松自如地跳跃着。他跳跃着走过了连接着居民的和公司的大楼,最后到了大楼的尽头,那前面是宽阔的道路,当“地一号”

飞身落到路上时,已有二、三十个胆子较大的壮年男子在路口守候着他了。

“地一号”无心恋战,一转身钻进了一幢大楼。不多一会儿,这幢大楼的楼顶上响起了一声尖啸:

“去作强盗,去找女人,去杀人——!”

街上的人们循着声音抬起头来,瞠目而视。

一条黑影弯曲着身子,高高地滑向夜空。

“地一号”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逃之夭夭了。

此刻,他酒意正浓,一心想去找个女人发泄发泄。

第六章 复苏与毁灭 第四节

新婚才三个月的篠田龙夫和文子夫妇,在睡梦中被人敲醒了。

开亮了灯。灯光下,一个戴着面罩的男子,一手提着菜刀,朝着每田龙夫的胸口顶过来。

“要是发出声音,我就扎进去。”

顶住胸口的菜刀晃动了两下,吓得篠田连连点头,额角沁出了冷汗。

“把手放到背后去。”

篠田乖乖地把两手放到背后,听任来者用铁丝绑了起来。

他们住在高层公寓的第十二楼上,楼下有警卫人员,一般人是无法上来的。篠田环视了一下室内:门上的链条是上得好好的,阳台上的窗也仍然上着锁。如果说是潜入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是开着透气的。那窗口开在大楼北边垂直的壁面上。不具备在垂直的壁面上攀登本领的人,是不可能侵入的。

“难道是他?”

篠田想到这,浑身就象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我是‘地一号’,想活就得听话。”

那嘶哑的声音,矮小的个子。篠田不再怀疑来者的身份了,除了“地一号”不会有第二个人有那么大的本领,通过垂直的墙面,爬进那个临街的窗户。

篠田的嘴照例被胶布贴上了。

一直在一旁注视着的文子,显然已经明白自己今天将成为“地一号”的猎物。她害怕得嘴唇直哆嗦,身体象石头一样僵硬得动弹不得。

看到文子那吓得发了白的脸,“地一号”满脸淫那地笑了。两只眼睛里喷射出贪婪的光,身子慢慢地靠向文子。

文子吓得一下子窜下了床,跪倒在“地一号”的面前,战战兢兢地说:

“拜托了,请放开我。”

“不放,不放!给我趴下。”

“地一号”嚎叫着,举起菜刀,在文子的眼前摆弄着。

文子屈服了,她闭住了眼,膝盖和手都在发抖。

“地一号”象发了疯似的扑向了文子。

在尽情地玩弄之后,“地一号”命令文子陪他去浴室洗个澡,然后陪他睡觉。

文子顺从地走进了浴室。

“地一号”跟在文子的身后。

当他刚要跨进浴室时,听到背后的篠田在发出声响。

篠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新娘被人玩弄,虽然这是他从睡梦中被“地一号”敲醒时就已估计到的。但一旦这种估计真的变成事实,而且是妻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糟蹋。一个男子的本能使得他怒火中烧。他试图挣断铁丝跟“地一号”决一死战。尽管他知道自己绝非“地一号”的对手。

“地一号”狞笑着返身走到篠田的跟前:

“怎么,心里不舒服吗?”

说完,他拿起菜刀,用刀背狠抽篠田的脸。

篠田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他明白反抗是徒劳的。

“地一号”拷打篠田的时候,文子在浴室里的镜台上发觉了口红。

她慌忙用口红在卫生纸上写下了“‘地一号’侵入,请救救我们!”等几个字,并写下房间的号码。

趁“地一号”的注意力集中在丈夫篠田身上,文子把卫生纸从“地一号”侵入的起居室的小窗口丢了出去。

第六章 复苏与毁灭 第五节

歌舞伎街的酒店老板起先还以为是一般的痞子之间的斗殴事件,故而看到自己的玻璃橱窗打碎和两个店子被那个小个子打伤也并不放在心上,因为这两方面无论是谁受伤哪怕是死了,都与他无关。至于那块打碎了的橱窗,他倒并不耽心,这两个痞子是他的酒店的常客,他不怕他们赖账。

直到街上人都惊呼“地一号”时,他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知道“地一号”是警视厅悬赏通缉的要犯,如果不马上向警方报告,那么,由于事情最初是发生在他的酒店里,那个“知情不举”的罪名他是脱不掉的。

于是,就在“地一号”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的同时,老板拨通了新宿署。

新宿署的值班刑警山根雄吉接到电话,立即通报了警视厅。警视厅当即命令凡是能够出动的警察全部出动,上街巡查。

山根雄吉接到命令,马上按照指示换了便衣,骑上自行车,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内巡视。

文子抛出窗外的卫生纸被风吹着飘飘荡荡地在慢慢降落。

这天风不大,天气也不怎么冷。虽然已是晨星稀疏的时分,但素以夜生活丰富而闻名的东京街头,却还有不少人的走动着。

卫生纸慢慢地飘落到路灯的灯光笼罩的范围里。这一下,原先还并不能引起人们注意的卫生纸,在白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

终于,行人们被这张忽高忽低,前后左右飘扬着的卫生纸所吸引住了,在那么清朗的夜空中,这张卫生纸象风筝似的飞扬,吸引住人们都仰面观看。

山根雄吉这时正好路过,他觉得这个情况确实有些特殊,便下了自行车,等候着这张卫生纸飘下来。

好一会儿,一个行人抓住了卫生纸,周围的人都凑过去想看个究竟。

山根雄吉生怕卫生纸被撕坏,快步走上前去,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行人见是警察,便把卫生纸交给了他。

于是,卫生纸写的字便映入了山根雄吉的眼帘。

山根雄吉不敢怠慢,马上报告警视厅。

平贺章彦正好在班上。他立刻命令新宿、涉谷、中野、丰岛、文京等各邻近区的警察倾巢出动,包围现场。他特别关照:行动要迅速,但任何警车不准拉警报。

他的命令被严格地执行了。

没有一辆警车发出声音,只是车顶上的红灯在回转着。

同一时刻,“地一号”搂着文子睡得正香,要不是电话突然响起,他也许会这样一直睡到天亮的。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地一号”吓了一跳。

文子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电话?这个时候,哪来的电话?”

“地一号”问文子,文子摇摇头:

电话铃执拗、尖锐地响着。

“你去接,不许讲多余的话。”

“地一号”向文子努努嘴,文子下了床。

篠田看着妻子去接电话,不知电话会不会带来一线生机。

“是篠田家吗?”电话里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声音很轻,似乎是用手遮住嘴说的。

“是。”文子机械地回答。

“我们是警察。‘地一号’真是在你们家吗?要是在,就说:‘不,错了’。然后就把电话挂掉。”

“不,错了。”

文子挂断了电话,回头正撞上了“地一号”狐疑的目光。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打错了电话。”

“是吗?”“地一号”点点头,“那就再陪我一起洗个澡吧。”

“你一个人洗吧。”

“你想违抗我的命令?”

“不……”

文子不能想象警察出现的时候,自己赤身裸体地跟“地一号”在一个浴池里。那样的话,最低限度的自尊都将丧失殆尽了。

“地一号”亮出了刀子。

“去不去?杀死你!”

为了生命,文子不得不又一次屈从。

就在“地一号”玩弄着同浴的文子的时候,门发出了声响。

警察用万能钥匙打开了房门。用身体撞击着门,想撞断挂在房门上的保险链条。

“地一号”听到响,从浴池中站了起来。

房门上的链条被撞断了。

“地一号”反应极快,纵身跳出了浴室的窗户。

“地一号”跳出窗外的同时,警察蜂涌而入。

窗外传来了“地一号”的呼:“你不要忘记,我还会再来的。”

警察们冲进了浴室。

文子顾不得害羞,用手指着窗外,结结巴巴地说。

“他跳窗逃了。”

一个刑警把头探出窗外一看,大声喊道:

“‘地一号’上屋顶了!”

平贺在指挥车里听到喊声,马上发布命令。

“包围屋顶!绝不能放跑‘地一号’!如果必要,尽管开枪!”

命令发布完后,平贺又用扩音器喊道:

“附近的居民们,我们是警察。正在追捕‘地一号’。希望你们能够协助我们,将门窗紧闭,防止‘地一号’侵入。你们自己也不要从房里出来。我们可能要开枪,出来会造成误伤!”

几十道手电筒的灯光在夜空中交织着。到处是劈劈啪啪的枪声。

“投降吧,‘地一号’。你已经被包围了!”

平贺正对着扩音器喊,只见“地一号”窜上了一个阳台。

平贺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地一号”的身子晃了一下,但没有跌落下来。一会儿,身影消失了。

“进入阳台了,从九楼东起的第六只阳台。”

大楼旁边的星顶上传来了喊声。

“让在走廊里的警察走进去。”

平贺继续发布着命令。

“地一号”在垂死挣扎,他砸坏了阳台上的窗玻璃,一闪身,象是窜进屋子。

他想抓人质?

真要是那样,事情可又复杂了。

警察们显得束手无策,只有喇叭在继续地向居民们发出警告。

第六章 复苏与毁灭 第六节

从不同角度射来的手电光柱,一下子全部聚集到这个阳台上了。

平贺凝视着阳台。

到这种地步,“地一号”似乎已经没有逃跑的余地了。

邻近的大楼和大楼的屋顶上,都站满了持枪的普察,“地一号”在光住的焦点中蹲伏着,一动也不动,裸露着的身体,象一个白色的点。

——眼前就要抓到了。

平贺兴奋得双手乱挥:“只要可能,就抓活的。”

街上的警察,有的开始向着那幢大楼的九楼奔去。

九楼的那间房门上,响起了撞击声。

“地一号”开始蠕动了,他爬上了阳台的水泥栏杆。

“‘地一号’又想跳了!”

旁边的大楼顶上,有人在叫。

平贺无可奈何地举起手枪,瞄准了。

“投降吧,‘地一号’!”喇叭在一个劲地叫着“不要徒劳了,你没有看到已经被完全包围了吗?”

“地一号”在栏杆上摇了几下,象是站不住的样子。突然,他飞向了邻近的那幢大楼的第九层。

白色的点在夜空中形成了一条抛物线。

街上同时响起了几声枪声。

枪声过后,白色的点停留在那幢大楼第九层的雨蓬上。

警察象潮水似的涌了过去。

平贺也跟着跑向大楼。他边跑边打着冷颤:在那对面还有大楼,这接连不断的跳跃,还会使他消失在夜空之中吗?

以往的教训实在是大沉痛了。

“又跳了。”

喊声又起。

“地一号”象一只大飞鼠似的跳到了对面的那幢大楼。

在七楼的阳台上消失了。

接着传来了砸碎阳台门的玻璃的声音,并且响起了女人惊呼声。

“警官队,立即突击进去!”

喇叭中响起了命令声。

发出惊呼的是个家庭主妇,丈夫出差去了,窗外的喧哗,吓得她紧抱着两个女儿索索发抖。

这位三十五岁左右的主妇,一下子被破窗而入的赤身条条的“地一号”惊呆了。

“地一号”浑身是血,手里拿着一块玻璃的碎片。

这碎片是将阳台和房间隔开的玻璃门上的,他用自己赤裸的肉体撼破了这扇玻璃门。

他用玻璃碎片顶住中年妇人的胸口,强迫对方脱光衣服。

“地一号”两眼布满血丝,简直象个凶神恶煞。

两个小女孩开始向房门退缩了。

“地一号”根本就不注意这两个小女孩。他气急败坏地命令这个中年妇人快脱。

小女孩把锁拧开,把门链条拆掉,向走廊外逃去。

警察毫不费力地冲了进来。

“快住手!”

冲进来的警察团团围住了“地一号”,声嘶力竭地命令道。

“地一号”把玻璃碎片扎在那妇人的背上,嚷道:

“你们敢近前一步,我就扎死她!”

他要把自己正在干的事情干完。

真是个疯了的色狼。

警察把手枪对准了“地一号”,但不敢下手,因为“地一号”已经跟那挣扎着的妇人纠缠在一起了。

平贺在这时进入了房间,眼前的景象是他所想象不到的。他感到棘手。“地一号”手中握着玻璃碎片,一旦警察扑上去,的确是可以将他活捉,但那妇人就难保没有生命之虞。

然而,这么多的警察围观着那妇人在被“地一号”强奸而束手无策,毫无疑问,警视厅将会被万人唾骂,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平贺左右为难,只好也举起枪,等待时机。

被压在地上的妇人满以为这么多警察冲了进来能够使她获得解救。但事实使她明白了警察正是为了她的安全而陷入了困境,她一面挣扎着,一面揪机会试图摆脱“地一号”的身子。

“地一号”死到临头,尚且不顾眼前的处境,执拗地把自己的舌头塞进妇人的嘴里。

妇人一看机会来了,她张开嘴,让“地一号”的舌头塞了进来。

一阵恶臭的气味,使妇人直恶心。但是,她为了自己的生命,狠狠地咬住了“地一号”的舌头。同时,用两只手竭尽全力抓住了“地一号”握住碎玻璃片的那只手。

“地一号”被妇人咬住舌头,痛得他直哼哼。他“哇”

地一声,死命缩回了舌头,血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他暴怒了,举起了那只未被抓住的右手,准备朝妇人的脸砸下去。

平贺一看机会来了,赶紧扣动扳机。

第一发子弹射向“地一号”高高举起的右手,“地一号”

从妇人的身上弹了出去。右手鲜血四溅,左手还拖着那个妇人。

围成人墙的警察猝不及防,本能地向两边让开。“地一号”跳出了人墙之外。

妇人松开了双手,摆脱了“地一号”,瘫倒在地。

“地一号”双脚着地,回头看了看满屋子的警察。这时,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他一面注视着逼近身来的警察,一面向着阳台门退去。

射向“地一号”左脚的枪声响了。与此同时,“地一号”

一个腾步,踢开了阳台门。并作为一套动作的连续,飞向了夜空。

平贺在射出第二颗子弹之后,不敢怠慢,立刻以十分敏捷的步法窜至阳台上,瞄准了夜空中的那个渐渐远去的白点,射出了第三颗子弹。

原先抱成团的“地一号”,突然浑身一展,身体失去了控制,象一片落叶,跌落在地面。

上百支手电筒的光柱从远近高低,四面八方围住了摔得血肉模糊的“地一号”的裸体。“地一号”的手脚还在抽搐着,痉挛着。那两颗象是要暴出来的眼珠瞪视着天空、嘴巴里大口大口地向外喷着血。

刚刚赶到现场的记者们忙开了,闪光灯的闪亮此起彼伏。

人们还是躲在屋中不敢出来。仅有少数胆大的打开窗来,向下探望。

平贺翻起了风衣的领子,在一边有条有理地向部下布置着善后事宜。

第七章 重开杀戒 第一节

二月十四日。

一早,电视、电台就播送了“地一号”被击毙的消息;各大报纸都在最显著的部位刊登了“地一号”的照片。

平贺一下子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浜村一得知,马上就想到了“鬼女”。

女儿的命运现在已跟浜村连在一起了。他痛恨女儿杀人犯罪,但也为自己没能尽到为父之责而深深地内疚。

照例女儿是会在一起的,可是播音员始终没有提到她的名字。

难道女儿和“地一号”分手了吗?

从报道中看,“地一号”是在歌舞伎街的酒店里跟人吵架,等警察赶到,“地一号”已不知去向。而“地一号”却已窜入篠田龙夫的家,这对年轻的夫妇成了“地一号”的牺牲品。然而“地一号”在强奸了篠田的妻子之后,非但不离开,还准备第二天继续要和她睡觉。

这似乎说明女儿当时确实并未跟“地一号”在一起。

浜村的心,略微放宽了一些。

女儿和“地一号”是在袭击中根惠子一家以后销声匿迹的。那是一月二十六日。浜村原以为两人躲在某一个角落里寻欢作乐,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女儿为什么跟“地一号”分手了呢?

两人似乎没有非分手不可的理由。

他们俩是在一起长大的,残酷无情的生活虽然把他们也训练得残酷无情,但他俩之间是应该有姐弟或者说是恋人那样的情感的。

在这么大的社会里,女儿只知道“地一号”,“地一号”也只知道女儿。两个只知道干坏事的孩子,应该知道离别,就很难生活下去。要干坏事,谁也离不了谁。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实在是个难解之谜。

难道说女儿生病了吗?

这也说不通。女儿要真是病了,“地一号”不会在外留连不返的。他会急着去照料她。

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想到这里,浜村的心头一阵绞痛。

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凝望着早已关掉了的电视机屏幕。

他似乎看到在那荒野上,女儿在漫无目标地走着。

不久,便倒下了。

呼啸着的狂风,卷起了白雪,纷纷洒向倒在地上的少女,渐渐地埋没了少女的尸体。

——呵!朱美。

浜村的双眸里充满了眼泪。太可怕了,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只能等待警方披露的新的消息。他知道警察是会拼命地估着有关“地一号”的线索去寻找女儿的。

二月十七日,“地一号”的住所被查清了。

房中只有一条棉被、一只锅、一点点米、豆浆和肉。

其他还有几册杂志。

找不到任何有女人同住的线索。

看完这些报道,浜村不由得暗暗庆幸。

第七章 重开杀戒 第二节

二月二十八日。

井上美纪和朝妻则子在公园边的路上走着。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两人看完电影后一起回家。

则子亲热地挽着美纪的手臂,嘴里不停地叫着:“姐姐,姐姐。”

这些日子,则子总是跟美纪呆在一起。她尽心尽力地帮美纪做事,打扫房间,乃至洗内衣。

美纪对则子的喜欢同样是不可言喻的。不过,她也有犯疑的地方。

则子始终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告诉美纪。她含糊地说自己京先在一家公司工作,后来辞职了。至于出生地、学校、双亲、兄弟、友好等等,她不仅自己不谈,而且在美纪的盘问下,往往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一旦给美纪问倒,她就会很伤心地哭起来。她对美纪说自己有不能和盘托出的理由,要是美纪不谅解,她只能不做妹妹了。

则子要离去是绝对不行的,美纪不能不主动撤回提问,再也不去难为她,不过,则子对电子产品毫无知识的情况让美纪更感困感。各种各样的家用电器,则子几乎一点也不会使用。一讲到电视机和收音机,则子就瞠目结舌,她以自己怕电为理由来搪塞。美纪心里也常暗暗嘀咕:不会使用家用电器,这对于当今这个时代的人,特别是年轻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她想了解,却又无从了解。最后,美纪终于死了心。管它呢,就算这个朝妻则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因为,犯疑归犯疑,就象则子离不开美纪一样,美纪也离不了则子。

美纪把自己所懂的一切都教给则子,还帮则子买来各种各样的杂志、书籍,把社会上的各类事情都讲给则子听。还带着则子去逛公园、看电影、跑商店、进入交际场所。而则子也象海绵吸水一样地孜孜学习。

丰富充实的生活,五彩缤纷的社会,象迷宫一样的知识,溶化了则子那颗从来不曾得到过温暖的凝固了的心。她这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许多美好的东西,这才知道人与人之间不一定都是敌对的关系,这才知道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应该怎样地生活。她开始为自己过去的苦难生活痛心,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她多么希望“地一号”这时能和她在一起,让他也象自己一样认识社会,认识人生。

然而她唯一不懂的就是广川仙吉为什么要这样地生活,这样地训练他们,这样地唆使他们去杀人害命。

两人手挽着手边走边谈,绵语不绝,跟亲姐妹实在没有什么两样。

一辆轿车从身后驶来,悄无声息地在她们的身边停下。

车里坐着四个男子。

车一停,两个男子就推开车门,一前一后地下了车,挡住了美纪和则子的去路。

“对不起,想打听个事”。

“什么事?”美纪问。

“你是井上美纪吗?”

“是……”

话音未落,男子的拳头落在美纪的腹部。一声哎呀,美纪往后便倒。男子抢上一步,拦腰将美纪抱住。

“你想干什么?”

则子看到拔拳的男子想把美纪在轿车里拖,开口发问了。她的音声虽然很低,却显得沉甸甸的很有份量,很稳重。

“住嘴!你也想管闲事?!”

旁边的另一个男子想来抓则子,但是扑了个空,则子轻盈地飞起,在空中拾腿踢中了对手的脸部。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有这样的能耐,这不能不使车上剩下的两个男子大吃一惊。他们赶紧开门下车,来支援同伴。

拖着美纪的那个家伙把美纪拖进了轿车。

被则子踢倒在地的男子捂着脸,爬进车子,坐在驾驶座上。他看自己的两个同伙连连挨打,知道都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便一面高喊:“别理她,我们快跑,”一面发动轿车,向打成一堆的这三个人撞过去。

象是训练有素的武术家:三人眼看车到跟前,两个男子一左一右,唰地让开,而则子闪躲不及,只能腾空跃起,在空中一个滚翻,落在车后。

则子刚一着地,即返身看车。那两个男子正从开着的车门中,钻入那行驶中的轿车。

“嘭,嘭。”两声,车门关紧,轿车开始加速。

则子发怒子,她狂叫着,连纵带跳地紧追不舍。突然,她两脚一蹬,象离弦之箭似的飞上了轿车的驾驶座前。

随着几声令人发抖的狂笑,则子用拳猛击驾驶座前的玻璃。

这一连串的动作,美纪看到了,车上的四个男子也看到了。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则子那非人的搏击姿势和狞笑着的青脸。

他们一下子便想到了那个让整个东京发抖的人——“鬼女!”

“快走!”

“快加速!”

车厢里一片慌乱。

轿车“嗤”地一声冲出老远。

轿车的突然加速,把则子又从车上甩了下来。

排挡推到时速六十公里,终于拉开了则子和轿车之间的距离。

通过车窗,美纪眼看着则子身影的消失。此刻,与其说绑架让她感到害怕,还不如说则子是“鬼女”更使她胆战心惊。那张惨白惨白,白得有些发青的脸死死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无法抹去。

第七章 重开杀戒 第三节

望着渐渐消失的轿车,则子急得直跺脚。看来是没有办法追上了。这种事对她来说,当然是无法理解的。

美纪被绑架之后,则子回到原来出事的地方。她想寻找先前被踢倒的那个人——她也并不知道那个人早已钻入轿车——了解美纪之所以被绑架的原因。

可是,她没能找到,她怅然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她不明白美纪为什么被绑架。那些人并不认识美纪,否则他们不会那样发问。双方互不相识,却要绑架,那是为什么?

听说美纪的家乡在新泻县海边,父亲从事渔业,有一些世袭的地皮。但这些都很平常,似乎构不成绑架的理由。

她在黑暗中伫立了好久,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百般无奈,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美纪被绑架到哪儿去了呢?她无法自答。一阵心酸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只觉得再也见不到美纪了。

她不敢去报告警察。她害怕自己因此受到审查。

深沉的孤独感让则子的内心一阵阵发凉“地一号”的死讯曾使她悲痛欲绝。她想大闹东京,向杀死“地一号”的警察和社会挑战。

她想发疯,想寻衅,想杀死更多的人。

是美纪抑制了自己的怒火。

自从认识美纪以来,她已不在夜间行事了。人的习性是不容易改变的,杀死狗时的快活感,盗窃时的惊险感,凌辱、杀人时看到那些猎获者的战漂、恐惧时的喜悦感,这些都已溶化在血肉之中,溶化在对美纪的爱戴之中了。

是美纪以自己的柔情冲淡乃至消磨了她的这种痛苦。

唯一能够代替“地一号”给自己温暖的是美纪。

现在,美纪被绑架了。

美纪不会再回来了。

则子有这样的预感。

美纪让则子产生了象人一样过正常生活的欲望。她被美纪引导着,不知不觉地迈入人类社会。她一天天地接近着正常女子的思维。她开始体会到人类世界的美好和温暖。

穿着美纪漂亮的礼服,被美纪开玩笑似地服侍得象小姐一样时,则子哭了。眼泪莫名其妙地滚出来。

由于经常流泪,连她自己也感到了自身的变化。她开始用眼睛来看美的事物。

可眼下,一切竟又要重新变回去。

先是“地一号”死了。

接着美纪又被绑架了。不能见到美纪,无疑是被禁心进入人类世界,她似乎觉得自己被人推落陷阱。周围的一切都对她龇牙咧嘴,都瞪着冷冰冰的眼睛在指责她:“你是‘鬼女’!”

杀死你!

——则子开始恢复“鬼女”的性格了。

对美纪的思念,“地一号”死后所压抑在心底的怒火,孤独感所引起的犯罪的欲望,在则子的心中翻滚着。

美纪被绑之后,她不能向警察和任何人求救,只好把怒火对准了人间。

报仇!则子的心发出了怒吼。

第二天清晨,则子搬家了。

她开始往美纪的住处打电话,她想等两、三天,希望能用电话联系上。结果,整整七天没有回音,她不能再等了。

她要开始报复了,并且发誓要彻底报复。尽管过去广川仙吉曾一再训示过不准随便杀人,但是,她已无法控制住自己了。

“杀,要拼命地杀。而且要残酷,把对象折磨得害怕,屈辱、发狂,然后再杀死。”

则子在心中呐喊着。

她决定先袭击把“地一号”出卖给警察的篠田龙夫及其妻子文子。在虐待之后,再绞死。

接下来,接下来看谁顺手就杀谁。象以前那样在夜间大闹东京。

——明天是第一夜。

则子已下定了决心。

第七章 重开杀戒 第四节

在天亮之后,则子就起了床,梳洗一番后,她上街了。

为了慎重起见,她再次给井上美纪打了一个电话。

没有回音。

则子这下完全死心了。

她百无聊赖地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公园。

这是她初次遇见美纪的那个公园。触景生情,则子唏嘘不已,走到那条常和美纪一起坐的长板凳前,坐了下来。

她目光盯住正在玩皮球的孩子们,但却没有看清孩子们在做什么。她突然从这些孩子联想到了自己,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地一号”的父母是大竹良平和秋子夫妇,这一点似乎是可信的。

然而,自己的父母是谁呢?如果还在的话,他们肯见面吗?

则子又想起那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浜村千秋。

呵,这真是个可怕的男子,武功高强,性格刚勇。难道他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那个浜村现在已肯定杀死了广川仙吉。她相信浜村肯定会按照“地一号”给他的地址去找到广川的。广川决非浜村的对手,眼下也一定被浜村杀死。但是,倘若如此,为什么没有惊动新闻界和警察呢?

还有,那个浜村为什么执拗地追踪我们呢?不但搜索了鬼面山,还扒开了“丫女”的坟。

则子觉得自己早晚会和浜村发生决斗。

她这样想着。无意中发觉身旁空着的座位上不知是谁遗落的一张报纸上,醒目地印着两个字:

——美纪!

报纸上还有美纪的照片。

她急忙拿起报纸。

报纸上发表了美纪被绑架的消息。

则子认字不多,只能看懂假名和简单的字。

她抬头向四周张望。斜对面的长凳上坐着一个老人。

刚子站起身来,向老人走去。

“对不起,能否请你把这段消息讲给我听?”

老人默默地看了则子,点点头,拿过报纸略一过目问道。

“你和这个人有关系?”

“是我以前的一个熟人。”

“是吗?”

老人把报纸还给了则子。

“请告诉我,这个人被杀了吗?!”

则子的语气十分激昂,冰冷的血和热的血在身体里交替循环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没有,是被诱拐了。”

老人沉静地回答。

“诱拐?”

“是的,这个姑娘的名字叫井上美纪。是你所熟悉的那个人吗?”

老人看着则子。

“不,”则子摇着头,把报纸再递给老人,“名字不一样,不过脸倒是有些相像。”

则子十分小心地回答。

老人慢慢地折叠着报纸。

“不过……”

“你为她耽心吗?”老人露出了微笑,“这个人就住在附近的公寓里,是一个人独住的。一周以前她突然失踪了。后来井上美纪的父亲接到了诱拐者的电话,才知道她是被诱拐的。”

“电话说什么?”

“电话是个男子打的,他只对井上美纪的父亲说了一句:‘你的女儿押在这里’,而具体押在哪儿没说,没提出要金银首饰什么的,也没说威胁恐吓之类的话。”‘“那么,井上美纪的父亲向警察……”

“嗯,”老人点了点头。“但是因为那男子什么要求也没有,她父亲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

“啊!请坐。”

老人这才发觉则子还站着,便指了指板凳。

等则子坐下,老人又缓缓地讲开了。

“这个井上美纪的父亲,住在新泻县最北部岩船部的狐岬附近的船形村。据说,从事渔业。两年前,有家公司要在那一带计划建立原子能发电厂,美纪的父亲井上广重竭力反对,不肯放弃祖上传下来的那块地皮。井上广重的态度影响了当地百分之九十的居民,因此,他便成了反对派的首领。

“要建造发电厂,如果不收买那儿的土地,是建不成的。

“因为核电厂需要有宽阔的安全地带。

“公司方面开始先做其他渔民的工作了。他们以小恩小惠笼络,再软硬兼施,渐渐地,除了广重家的土地外,大部分土地都被公司收买去了。

“如果不能在短时期内买下井上广重的那部份土地,公司方面不但建核电厂的计划要落空,而且还会因为大量的资金搁在那里而造成破产的危机。故而,在一年以前,公司方面就在明的和暗的方面向井上广重施加了压力。

“公司通过村公所和大部分已经卖掉土地的渔民来说服井上广重。但并上广重怎么也不肯改变初衷。公司方面曾经有人扬言叫井上广重走着瞧。

“因此,在井上广重看来,诱拐女儿的目的,大概是迫使父亲低头听话。”

“真的吗?”

则子发怒地挥舞着拳头。

“报纸里这样登载着。”

老人向则子摊开了报纸。

美纪的故乡是新泻县的船形村,这点美纪早就告诉过则子。美纪并且还告诉则子说:她家在昭和初年还是名门望族,但后来没落了。她母亲病逝,父亲当了渔夫,美纪的大学学业也不得不停止。因此,美纪的穿着十分朴素。

也正因为美纪貌不惊人,衣着朴素,才能引起则子的好感,进而思慕,才能把则子引入正常的人类生活。如果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也许会遭到中根惠子那样的下场。

现在,则子认准了美纪是由于老父不肯出卖祖传的土地、反对建核电厂而被绑架的。

至于原子能发电是怎么一回事,则子不全懂,只是从电视新闻中得到一点点知识。

因为父亲不肯出卖自己的土地而绑走他的女儿,真实是太卑鄙了!

被绑的美纪,或许正在挨饿,或许受刑,或许正被绑走她的那几个男人凌辱玩弄!

想到美纪可能会被人糟蹋,则子因愤怒而发抖了。她绝不能允忍这些家伙糟蹋手无缚鸡之力的美纪。

既然美纪尚未被杀,则子下定决心一定要救她出来。她决定先找到绑架美纪的那伙人和他们的巢穴,杀死他们,救出美纪。然后再去找篠田龙夫夫妇报仇。

第七章 重开杀戒 第五节

三月九日,则子抵达美纪的家乡。

井上广重的家在海边,和同村渔民的房舍并不相连。房舍四周还有宽阔的空场地。从围着空场地的围墙可以看得出,这曾经是一户有名的世家。如今,围墙的许多地方粉刷都剥落了,砖缝里填塞着缠绕着海石的那种象珊瑚草似的草。

一条狗躺在大门外的向阳处。那是一条杂种的狗,体格高大。

狗看到则子,爬了起来。

则子停住了脚步,两眼又显露出阴冷的光芒,她回忆起了当年以狗为食的习性。

狗低声地吼叫着,但吼声越来越微弱。

接着,狗朝着则子摇起了尾巴。

狗的叫声,使则子感到惊奇。因为,从她懂事起,她就没有被狗吼叫过。

她知道自己的身上已失去了什么。也许是杀气吧。自从和美纪相识之后,她的杀气就开始慢慢地淡薄了,就开始被正常人同化了。她模糊地感觉到,如果她不彻底抛弃“鬼女”的那部分习性,她将不能步入人类世界。

是对美纪的思念、爱慕,对正常人生活的想往,夺去了她身上的杀气,因为如果她的身上还带有杀气的话,这条狗是绝对不敢吼叫,而且还会乖乖地靠近身来。

则子独个儿在门前发怔。

门开了,踏出来一位老人。不用问,一看长相就知是美纪的父亲。

“你找谁?”

老人带着警惕的目光盯住则子。

“请问您老人家是美纪的父亲吧?”

则子笑容可鞠地踏上一步,告诉井上广重:自己是美纪的亲密朋友朝妻则子。

“是这样,怪不得这家伙不狂吠。”

老人指着狗说。他解释说:这条狗看见陌生人就会猛烈地狂吠,然而今天它不狂吠是因为它很聪明,知道来客是美纪的朋友。

老人把则子让进了屋里。

“跟美纪联系上了吗?”

“这……”老人摇着头,眼睛里充满了悲哀和愤怒。

“从诱拐犯那儿来过电话吗?”

“没有。”

“去报告警察了吗?”

老人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有线索的话,请告诉我。我来没法救她。”

则子很自信地说。只要知道谁是敌人,救出美纪,对则子来说,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以怀疑的目光看着则子。他不明白,这个着似弱不禁风的姑娘何以出此大言。

则子明白老人的疑虑,坦然地笑了笑。笑容感染了老人,使他对她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于是,他便缓缓地讲开了:

“来过一只电话,只是说美纪在押,却不说是诱拐,而且也不要求什么。

“那些警察,也不负责任!推说没有线索,无法进行搜索。

“决定要在狐岬建核电厂之后,那家公司到村里来召开过几次会议,向大家解释说建核电厂对人畜和环境都是无害的。

“他们的宣传逐步得到渔民们的信任。同时,他们开始以高价收买这儿的土地。

“这儿的土地长期被海风侵袭,海水冲刷,原本就没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其实也等于是荒废了的。而这块土地现在有人以高价收买,地主哪有不高兴的呢?

“同时公司方面又提出对当地居民渔业生产的补赏,并且保证安全,故而起初我也认为可以赞成。

“但是,不久就从各地来了许多反对原子能发电的人,他们向村里人讲解了原子能万一逸出,会危及鱼类、畜乡甚至人类的生命。还拿出了许多受其危害的实况的照片。这下,村里骚乱了。便出现了以我为首的有百分之九十居民加入的反对派。

“公司的人也真是狡猾,他们先收买没有土地的那部分人。然后通过这些人去疏通其他人,并且把土地的价格一提再提,在这高价和优厚的附带条件的诱惑下,原先赞成我的人都倒了过去,并且还指着我的脊梁骨骂着:‘老顽固’。

“公司最阴险之处就是在买契上附带了一条:倘若买方因个别的阻挠而使核电厂的建设计划流产的话,公司将有权将土地退还给原产权持有人。

“这就使得我成为众矢之的了,因为许多人都把这笔钱化去了一半以上。

“我绝不能让那伙人来坑害乡亲,尽管乡亲们被眼前的小利所迷惑,有的甚至扬言要纵火烧了我的这几间破房子,但是我还是坚决反对。我的这块土地地处要道,只要我不同意,他们就别想建起核电厂。”

“那么,怎么会怀疑美纪就是公司方面操纵的人抓去的呢?”则子打断了老人的话。

“我在这村里住了几十年,一向很受人尊敬,没有一个冤家的。”

老人颇为自信地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报告警察呢?”

“警察署是去过的,可他们说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但要抓人却是证据不足。按一般的常规,有建造核电厂能力的都是些大公司,这些公司的背后有大组织,是些有特权的组织,警察也不一定敢去惹它们。”

“呵,是这样”则子若有所思,“那么,这家公司的头面人物是谁你知道吗?”

“有个沼田吉成的,是个在财界、政界都吃得开的大人物。”

老人不加思索地就说出了那家公司的一个头儿。

“他住在哪儿?”

则子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发问道。

“听说住在东京,具体地址就不知道了。”

“他那个公司叫什么名称呢?”

“根来建设。”

则子把这些话一句一句地都印在了脑子里。

“唉、唉。姑娘,你打听这些干吗呢?即使知道了,他们有钱有势,我们又怎么斗得过呢?唉,苦命的美纪啊!”

老人不禁老泪纵横了。

忽然,则子一时冲动,她想安慰老人告诉老人,自己就是“鬼女”。警察救不出美纪,而对“鬼女”来说,只要知道犯人是谁,救出美纪便可马到成功。

话刚要出口,则子忍住了。她知道“鬼女”的名声不佳,耽心自报山门之后,非但不能安慰老人,反而还会吓坏老人。

“没有办法啊,我想还是把土地卖给公司,或许还能赎回美纪。”

老人无可奈何了。

“即使现在卖的话,你女儿能否回来还不知道。请你放今,我会尽量找到美纪的。”

“谢谢了。唉,我真糊涂,我为什么要反对他们呢?正因为我的反对,才使我唯一的女儿遭了难,我怎么对得起女儿呵!”

老人号陶大哭了,深深的皱纹里充满了悲哀。

从井上广重家告别出来,则子突然想起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一位慈祥的老父亲就好了。

第七章 重开杀戒 第六节

三月十一日,则子回到东京。

一出车站,则子就往美纪的房间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十分钟,没人来接。这下,则子终于完全死心了。

接着,就着手调查根来建设公司的内情。

她站在座落在银座的根来建设公司的门口,留心着下班州来的公司职员。

一个男职员走过来搭讪。

“在等谁啊?”

“不等谁。”

“那么,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好吧。”

则子期待的就是这样的轻浮之辈上钩。

男职员拦了辆出租桥车。两人一起到了新宿的一家酒吧。

他一边劝则子不停地喝酒,一边自我介绍说他叫町田俊幸,现年二十七岁。

酒店里的人似乎跟他很熟。但周围的环境差得很。又小又脏,蟑螂到处乱爬。

则子默默地观察着这个男子。相貌还算端正,身材也长得不错。但从他的行动中,则子发现了这个男职员心怀叵测。因为他不断地向则子劝饮,并频频与则子干杯,而他却住自己的酒中渗上许多水。

其实,他的这种做法正中则子下怀。三杯以后。她假意不胜酒力。町田见机,伸过手去握住则子的手。则子非但不退缩,反而握紧了他的手。这可使得町田大喜过望。

二个小时以后,两人离开了酒吧。町田主动地去抱住则不的胳膊,则子没有拒绝。

町田把则子引进了一个寄宿旅馆。

一踏进房间,则子就转身把门反锁上了。町田一看,还以为是则子故献殷勤,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欲行不轨。

则子一看时机已到,便一脚将他掀翻在地,顺手掏出铁丝,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町田一看情况不妙,知道来者不善,连连告饶:

“呵,对不起,是我不好,请原谅。”

“不许大声。”则子低声地命令,“嚷嚷就杀死你。”

“是,是。”

“我问你,沼田吉成是你们公司的头儿吗?”

“是经理。”

“他把井上美纪搞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

“说不说!?”则子眼晴里闪烁着阴冷可怖的光。

一接触这种眼光,町田打了一个寒颤:

“你是——?”

“怎么,连‘鬼女’都没听说过吗?”

一听说果然是‘鬼女’,町田瘫倒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的名字向来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

“唉,饶命啊。”町田磕头如捣蒜。

“那么,快说。”

“我说,我说。沼田吉成为了井上美纪的父亲不肯出卖那块土地,眼看大量的资金将要流失和搁浅,公司有倒闭的潜在威胁。于是,在他的后台老板的指使下,用绑架井上美纪的方式来迫使她的父亲就范。至于他把井上美纪藏到哪儿去了,这我确实不知道。但我听说那个地方除沼田本人之外,还有几个打手知道。而这些打手都在关押井上美纪的地方,一步也不能离开的。所以,你只能去问问沼田了。”

“沼田住在哪里?”

“世田谷的祖师。”

第七章 重开杀戒 第七节

从寄宿旅馆出来,则子便直奔沼田吉成的家。

沼田的家有几百坪那么大,四周有高高的围墙。

她沿围墙仔细地巡视了一圈,没敢轻易跳上去。因为她从美纪的口中得知,由于“地一号”和自己的大闹东京,使得许多人家,特别是豪门富户都在围墙上按装了警报装置。

在走到围墙西侧的时候,她发现离围墙约十米远的地方有棵树。她决定从这棵树上跳进围墙。尽管树和围墙相距较远,但这点距离是难不倒她的。

则子飞身上树。在树梢上,她看清了围墙内的布局:离围墙约四米处有二间矮房子,象是狗舍。偏北部有幢占地面积颇大的二层楼房。

“沼田的卧室一定在这幢房里。”则子暗忖。

则子从树梢上跳到围墙内的矮房子顶上。

不见有警犬和保镖们出入。

沼田家除了东屋还亮着灯,其他几间房都黑沉沉地毫无声息。

则子飞身下房,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幢二层楼房。

她先走到东屋的窗下,透过窗幔,几个人正在打牌。则子知道这些都是保镖。她不想惊动他们,便绕过窗口,纵身跳上了二楼的阳台,从南侧的书斋进入房内。

则子在黑暗中伫立了一会儿,静听四周的动静。

四周静悄悄的,则子便走出书斋,沿走廊一间一间挨着顺序寻找沼田吉成的襄室。

则子在一间房门口收住了脚步,她隐约地听到房内有人讲话。说话的声音很轻微,而且断断续续。她把耳朵凑在钥匙孔口,听了一会儿,只听得女的声音中带有“井上美纪”

的名字。则子想,不管是谁,只要她知道美纪的下落,都是自己所要寻找的对象。

于是,她取出了铁丝,插入锁孔。只一会儿,锁被打开了。室内的一盏台灯,亮着微弱的灯光。灯光下,一张床上睡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关上了门,则子走到床边,低低地吃喝了一声:

“都不要动!谁发出声音,就杀死谁!”

床上的一男一女谁都不敢吱声。

“我是‘鬼女’!”

弹簧床发出了一阵嘎吱吱的声音。

“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关系,叫什么名字?”

“‘鬼女’小姐,请饶命……”

“放低声!”

“是,是。”男的诺诺连声,“我叫干本吉彦,是沼田的管家,她是我的妻子加津子。”

“那沼田呢?”

“他到关西出差去了。”

“呵,刚才我听你们说起井上美纪,现在她在哪儿?”

“啊,这我们可不知道。”男的连连摇头,但表情却有些狡黠。“我们只知道沼田吉成抓来了个女子,至于关押在什么地方,只有沼田一个人知道。”

“那好吧,等沼田回来你们告诉他:赶快放了美纪,不然的话,小心脑袋。”美纪扬了扬手中的尖刀。

“嗯,一定照办,”那男的巴不得则子——“鬼女”赶快离开。则子说完,顺手关掉了台灯,转身朝外走去。

脚步声从床边响到门旁,接下来是开门的声音,脚步声已在门外,随后是一声“砰”,门关上了,四下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那男的拉亮了台灯,走到门边,在门上加了二道保险链,然后又检查了一番窗户。感到现在已万无一失了,便仰天笑了起来。

那女的不解地坐起来,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那大名鼎鼎的‘鬼女’,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被我沼田吉成三言二语就打发走了。”

话音刚落,沼田只觉得脑后吹来一股冷气。回头一看,“啊!”的一声惊呆了。

“鬼女”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刚才则子观察房间的时候,就觉得从这间房的摆设来看,不像是佣人的卧室。但那男的又咬定自己是沼田的管家。所以,则子设下了这个圈套,骗出了真情。

沼田起先见到一个女子在床边吆喝时,还不知她就是“鬼女。”待到则子想用报出自己大名的办法来吓出真情时,沼田一下子就明白“鬼女”此来为的是井上美纪。因为绑架美纪的那四个男子回来向他汇报过看见美纪和“鬼女”

走在一起,并遭到了“鬼女”的阻挠和追击。所以沼田马上想出了一篇鬼话来蒙骗则子。

对于沼田来说,他是要竭尽全力看住美纪的。因为美纪的价值已经相当于他的公司。一旦美纪被“鬼女”救出,无疑是在宣告公司的破产。

可眼下的处境就不同了,“鬼女”手中握着刀,脸色阴沉得可怕。

沼田决定以实情相告了。

与生命比起来,公司毕竟还只是处于次要地位。

“美纪被关在箱根疗养地的地室里。”

“撒谎!”

“不敢。”

“谅你也不敢撒谎。现在跟我走吧!”

“哪里去?”沼田脸色煞白。

“去把美纪给我放出来!”

“呵,不行啊。关押井上美纪的地方我虽然知道,但我却无权命令看押她的那帮保镖,他们受我后台老板的直接指挥。”

“嘿,是这样!”则子思考了一会,“那么,你也得跟我走!作为人质,让你的后台老板来交换。”

“……”沼田无言以答,一双小眼珠骨碌碌地直转。

则子耽心带走沼田时,沼田的老婆叫喊声会惊动楼下的保镖们,便走过去将吓做一团的加津子用铁丝捆了起来,撕了条床单,朝她的嘴巴里塞去。

就在则子往津子的嘴巴里塞床单时,她听得脑后有响动。转身一看,只见沼田举着凳子朝自己劈头盖脑地砸过来。她连忙一闪身。

沼田正使出全身力气把凳子往下砸,他不曾料到则子的躲闪如此敏捷,一时收手不住,凳子直朝加津子的脑门上砸下去。加津子“唔”的一声,脑袋开花,脑浆和着鲜血到处飞溅。

与此同时,则子手中的尖刀也送入了沼田的胸中。

则子重开了杀戒!

门外一声惊呼——象是女人的声音,继而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向楼梯口逃去。

则子不管这些,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马上去救出美纪。

第八章 情与法 第一节

美纪被囚禁在一个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地方。她只知道自己在一条小河边被推下了轿车,然后又被塞进了一辆卡车,送进了一座很大的建筑物。建筑物的四周是浓密的树林。

天很冷,水泥屋子里点着石油火炉,但她的手脚还是冻得发僵。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绑架。只知道对方并没有抓错人。他们是问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再下手的。

她觉得自己活着走出这个活棺材的希望实在的微乎其微。

她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第二天一早,美纪被带进了一个餐厅。餐厅很大。几个男子簇拥着身材魁梧的为首分子都以饿狼一样的目光盯住了美纪。

“餐厅由你负责。”头目下达了命令。

美纪默默地包下了暴徒们的伙食。

早餐结束后,头目问美纪:“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你是代父受过。”

“代父受过……?”

“我们要在你的家乡造核电厂,百分之九十九的土地都被征购了,就是你的父亲,非但自己不肯卖,还煽动极少数人,占着那剩下的百分之一的地死也不让。除此之外,你父亲不充当了反对原子能发电的先锋。”

美纪毫无表情地看着头目。

父亲不肯让地的事,美纪是知道的,她回家探亲的时候听父亲说起过。在她的印象中,似乎父亲只是不想放弃祖业,倒并不是反对核电厂的建造。

“自己是由于父亲反对建造核电厂而被绑架?”美纪觉得真有点象是在做梦一样。

“你们把我被绑架的事告诉我父亲了吗?”美纪问道。

“那当然。接下来就看你父亲了。只要你父亲把土地让出来,你马上就会得到释放。”

“是吗?”

“此外,你还得保证对被绑架的事情守口如瓶。”

“一定做到,我不想把事情闹大。”美纪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我想,那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头目冰冷的脸色中透出一丝笑容。

“是的。”

“还有,我们不能把你当菩萨供着。作为一个女人。你应该知道怎样侍候我们。”头目满脸淫邪。

“什么?”美纪惊愕地问。

“你不愿意?!”头目的眼光在美纪身上扫射。

“求求你。”

“哈……求我?还是求你的‘鬼女’去吧。”头目的话。引得旁边的同伴高声狂笑。

“鬼女?”

“‘鬼女’迟早会到这里来救你的,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不!”美纪断然否认。

她固执地认为她的好朋友叫朝妻则子,而不叫“鬼女”。

不过从则子追轿车时的速度和暴怒的神态上,美纪是无可否认地曾经怀疑过。美纪还因此而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则子取皮球时的那种超人的跳跃力。此外,则子识字甚少,电气产品又大多数不会使用,这一切,确实令人生疑。但是,在和则子相处的这许多日子里,则子给她以活泼、聪明、温顺的美好印象。现在要美纪亲口承认则子就是“鬼女”,美纪理所当然地断然否定了。

“不管怎样说,和你在一起的肯定是‘鬼女’,我们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还踢倒过我们的二个同拌,你跟‘鬼女’在一起,等于是匿藏‘鬼女’。如果这事张扬出去,说你跟杀人不眨眼的‘鬼女’一起生活过,你和你父亲的社会地位恐怕要受到很大的影响?”

“这……”

“所以说,如果你被释放以后,把绑架的事情说出去,对你和你的父亲可并没有什么好处。”头目继续地威胁着美纪。

“是。”美纪只能诺诺连声。

“‘鬼女’一定会去找你的父亲。她会因为你的失踪而不顾一切地寻仇。她早晚会来这儿的。我们不怕她。我们集中了许多人,一定能够战胜她,捕获她,杀掉她。让那个无能的警视厅,让整个社会瞧瞧我们的能耐,”头目不无得意地说。

“……你们……怎么知道她一定就是‘鬼女’呢?”美纪开始为则子担忧了。

“我们刚刚得到情报,今天一大早,那个女人就搬家了。她是害怕我们看出她就是‘鬼女’呀!否则,她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不去报告警察?”

“呵,是这样。”

美纪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憎恶,她长长她舒了一口气。

她此刻十分想念则子。

第八章 情与法 第二节

整整十三天过去了,受尽凌辱的美纪又被带到了胁坂的面前。胁坂就是那个头目,大家都这么叫他。

胁坂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告诉美纪:

“你的父亲昨天提出要和我们缔约,准备放弃祖业。”

美纪可以想象出父亲的痛苦。

“事情本来可以就此了结,我们放你回家。但现在,又发生了意外,这意外使得我们不可能释放你。”

“怎么?”

美纪不知道这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的心忐忑不安。

是耽心吗?耽心自己获释后会告发这个组织?如果这样,自己不是早就向这伙人发哲过决不去告发吗?难道他们不相信口头的诺言么?

会被杀吗?反正土地已经到手,目的已经达到。或许杀了自己对他们来说会感到更安全些。

想到可能被杀,美纪感到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十三天里,被奴役,被摧残时赖以支撑住自己的唯一希望就是获释。现在听说这伙暴徒在父亲忍痛割舍了祖传的这块土地之后还不放过自己,美纪愤怒的火焰一下子喷发了出来。她声嘶力竭地骂道:

“你们这帮混蛋、骗子、流氓、刽子手……”

凡美纪能想得到的骂人字眼,一古脑儿倒了出来。

胁坂倒也不发火,在一边欣赏似地眯着眼睛,一直等到美纪骂累了,才慢吞吞地说:

“这意外就是‘鬼女’真的出动了。”

“‘鬼女’?!”

美纪在骂头上一时脑子还拐不过弯来。

“是的。”胁坂点了点头。“昨天夜里,公司的一名职员被‘鬼女’骗到一个寄宿旅馆,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客房里。当夜,‘鬼女’又潜入了公司经理的家,把经理和他的夫人都杀害了。”

美纪心中浮起一阵快感。

“‘鬼女’就象我们所估计的那样,事先去拜访过你的父亲。是你父亲唆使她干的。有迹象表明,这个万恶的‘鬼女’好象决意一个一个地把凡和我们有关的人全部杀掉。”

美纪开始兴奋了。“该杀,你们这伙强盗个个该杀!”

她暗暗嘀咕着。

“‘鬼女’昨晚肯定从经理那里打听到了这个疗养地,我们估计她今晚或明晚会到这儿来的。”

“呵,则子,快来吧。”美纪祈祷着。

“‘鬼女’要来救你了。”

“……”

“你很兴奋吧?”

“……”

美纪欲言又止。她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则子,盼望着则子快快出现在她的身边,哪怕则子真是那伙强盗所谓的‘鬼女’。

“不过,你别高兴的太早。我们既然估计到‘鬼女’会来,当然就有所安排。你没看到今晚值班的人有五个了吗?五个大男子对付一个‘鬼女’难道还不能稳操胜券吗?我们还真怕她不来呢,只要她来,我们就将名声大噪了。”

胁坂一边说,一边狞笑着。他自以为今晚一定能够成功的。他飘飘然地沉浸在奖金、名誉的迷梦之中了。

胁坂的话就象隐隐的雷声在天边轰鸣。那些话虽然显得夸大,但美纪从心底里感觉到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

“则子,千万别来!”

美纪从心底里发出了呐喊。

第八章 情与法 第三节

箱根的疗养地处在一座浓密的森林之中,周围没有其他建筑物。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更不容易引人注目。沼田吉成选择这个地方囚禁美纪,实在是很保险的。

在这里,胁坂为捕获“鬼女”而撒下了网。

胁坂原是沼田吉成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不但武功好,枪法准,而且为人阴险、狡诈、贪婪。他还善于奉迎拍马,致使沼田的后台老板把他从沼田处召了过去。

自从老板派他来此看管美纪,以迫使美纪的父亲出卖那块土地以后,胁坂踌躇满志。他除了拼命地折磨美纪以外,还想入非非,企图抓住“鬼女”,在老板面前再露上一手。

为此,他调集了他手下的能兵强将,想在此以逸待劳,一举拿下“鬼女”。

这五个男子有的精于柔道,有的擅长空手拳,有的则是剑术中的佼佼者。

胁坂在为自己的机遇而庆幸:自己眼下手中有美纪作为钓饵,“鬼女”则必定上钩,到时五条汉子一齐冲上去,那“鬼女”岂不是手到擒来的吗?

他越想越得意,仿佛“鬼女”已被捆绑着脆在自己的面前哀告,仿佛老板正在嘉奖自己,他还仿佛看到了报纸上刊登着他的巨幅照片……

他真的开始耽心“鬼女”会不来。要是“鬼女”不来,那这一切荣誉和金钱,岂不成为泡影了吗?

入夜,胁坂把防务重新调整了一下。

楼房的大门口躲着一个人,监视着楼外的动静,通道口留一个人,留意楼内的声响,他带领另外三个人在二楼的客厅里守着,客厅旁边的那间小屋子里便关看美纪。‘’无论“鬼女”从哪儿侵入,都将遭到围攻。

胁坂同时还命令部下今晚谁也不许打瞌睡,更不准睡觉或擅自离开岗位,如若发现情况,要立即呼叫,绝对不许个人逞能去对付“鬼女”。

夜渐渐地深了,胁坂和上田围着桌子对奕。

上田是剑术高手,身高体壮,力大无穷。

两人都无心奕棋,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胁坂抬起头来,屏气凝神地仔细听着。

“怎么啦?”

上田见胁坂久久举棋不定,便把盯着棋盘的眼光抬了起来。

“你没听到什么吗?”

胁坂问上田。

“好象是有一点声音,象是美纪在哭,又象是鸟叫。”

上田也注意地听听一下之后回答胁坂。

“去看看。”

胁坂命令道。

上田放下棋子,去窥视了一下旁边的那间小屋子,他看见吉冈正骑在美纪的身上作恶,而美纪则被压得发出了断断续续哀告声。

上田看着那浑身肌肉饱满的空手道家吉冈骑在弱小的美纪身上,犹如一头大象压在一只小羊羔身上似的,不由笑出声来。

“头,”胁坂的部下都这样称呼他,“没事,是吉冈那小子正在玩这小娘。”

“不!我还听到了别的声音。我得去查看一下。”

说完,他径直走出了房间。

上田跟在他的背后,下了楼梯,来到庭园。

庭园里亮着灯,什么影子也没有。迎面走过来原先守在门口的浅虫。

胁坂命上田留在原地,和浅虫两人照着手电筒,沿庭园巡查。

持刀站在原地的上田感到好笑:一个小姑娘就把我们的头儿吓得如临大敌似的。他始终认为过去报上的出来的介绍“鬼女”的文章仅仅是一种宣传罢了,或者说是警察们为了摆脱不名誉的困境而买通新闻界而已。

在他着来,一个小姑娘的能力,实在是不堪一击的。

他一边望着胁坂和浅虫远去的身影,一边取出根香烟叼在嘴里,哈着腰,用手挡着风点烟。

正点着,他听到背后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声音,一种像是风的声音。他浑身一凛,把香烟也抖落在地。

黑暗的天空中,一只象鸟一样的东西朝他飞来。没有声响,越飞越近。瞬眼之间,飞到了他的上方。

上田不敢怠慢,举刀向“鸟”劈去。

然而与此同时,上田遭到了连续的打击。

他只觉得有样东西刺向了自己的头部,头部象着了火棒似的火辣辣地难受。第一下打击头脑还清楚,而遭到第二次打击时,他便失去了知觉。

胁坂听到了自己背后的响动,回过头来。只见上田正在仰面倒下去。上田的上方,一个黑影飞过。

胁坂情知不妙,赶紧抢步上前。这时,“鬼女”无声无息地落在胁坂的面前。胁坂猛地扑了过去,但“鬼女”以疾风般的动作,从他旁边滑了过去,继而双足一蹲,窜上树梢。

一点声音也不曾发出。

“你!”胁坂的心跳加剧了。

“作好准备,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

“鬼女”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像一支带响的箭,飞向远处。

“‘鬼女’,快投降,要不就马上勒死美纪!”

胁坂威胁着。

“杀吧,杀吧!但是你们也一个一个地都将被我杀死!”

“鬼女”嚎叫着。她边叫边跃向空中,胁坂和浅虫的两支手电筒随“鬼女”飞舞的身影移动着。手电光中,“鬼女”那张惨白的脸显得薰为阴森森地可怖。

白白的脸在手电光中越过了茂密的树林,树梢沙沙作响。“鬼女”如履平地,象猴子似地在树梢上飞越,一会儿就影踪全无了。

“那是人吗?”

浅虫嚅嚅地嘀咕着。

胁坂走到上田的身边,上田已气绝身亡。头颅被削尖了的竹子穿了个透亮。

他抱起了上田的尸体,放进仓库里。并把剩下的四个人招集到餐厅里。

“上田太大意了。要不然,能如此一击就倒吗?”

胁坂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可有些着慌。一个小女子,不光是具有如此超人的跳跃力,而且还能在运动中如此准确地击穿对手的头部,真太不可思议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太轻视“鬼女”了。

他把美纪带到了餐厅,绑在椅子上。

餐厅里一片沉默。

毫无动静地过去了一个小时。

“这样厮守着可不是个办法!”

“还不如把美纪杀死,大伙儿撤走。性急的吉冈开口了,‘鬼女’要是缠住不放,我们就联手杀了她。”

“但是,如果‘鬼女’去向警察告密,我们这个据点不就完了吗?绑架美纪的事也暴露啦。”胁坂忧心忡忡。

“‘鬼女’去告密?向谁?向警察?哈哈……她敢去警察那儿吗?”吉冈不同意胁坂的意见。

“还是再等一等吧。”胁坂制止了吉冈的莽撞。

第八章 情与法 第四节

“这儿附近有没有竹林?”

胁坂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问吉冈。

“竹林?”

“我们可以做一些弓。‘鬼女’再来,我们用箭把她射下来。”

胁坂的脑子里深深地印着“鬼女”在天空中飞舞的样子。

“好主意!”吉冈笑了,“附近有竹林,我去搞竹子。”

“要小心,防止‘鬼女’暗算。”

“我可不是上田。”

吉冈拿起手电筒在外走。刚出门,胁坂就听到了手电筒掉在地上的声音。

“喂,怎么啦?”

浅虫站了起来,走过去拉开了门,只见吉冈的身体慢慢地瘫了下来。

“吉冈!”

浅虫惊呼着。他看见吉冈紧紧地握住一杆竹枪,竹枪的前半部已刺入了他的腹部。

“混蛋!”

浅虫愤怒地大喝一声,跳进走廊,脚跟尚未站稳,就被飞来的竹矛射中鼻翼,也倒地死了。

听到浅虫倒地的声音,胁坂也来到了走廊。

“鬼女”站在走廊的一端,冷眼盯视着胁坂:

“已经杀了三个,还有三个,统统都要杀死。”

胁坂终于意识到了“鬼女”的厉害。

在劫难逃。他带着平野和后滕冲进了健园。

“鬼女”翻身一跃,登上了二楼。

三人赶到了二楼。

“在屋顶。”

胁坂气咻咻地边跑边喊着,尽管表面上看起来他是气壮如牛,吼声似虎,其实他的内心害怕得要要命,似乎是在跟妖怪战斗。

“鬼女”站在屋顶的围墙上,看到三人向他扑来,便又是一个转身,消失在夜空之中。

“你们下来,咱们再较量较量。”

庭园里响起了“鬼女”轻蔑的喊声。

胁坂一伙又气急败坏地认三楼奔到庭园里。

“鬼女”拿着短棒,在十几米开外草坪上站着。

被害怕和愤怒交织着煎熬的胁坂,象一头瞎了眼的熊一样猛撞过去。

然而,胁坂扑了个空,“鬼女”又在离他十几米外的地方站着。

“怎么啦,再上来哇。”她以嘲弄的口气对面前的三个男子说:“害怕啦,如害怕的话,趴在地上求饶吧,这样或许还可以饶你们不死。”

胁坂站着一动也不动,在他背后的后滕却再也忍不住了。他怪叫了一声,推开胁坂,向着“鬼女”象头疯牛似的冲过去。

眼看“鬼女”的头已在后滕的十只钢爪似的手指的笼罩之下,胁坂和平野兴奋得高声叫了起来,只要后滕的手指一沾住“鬼女”的任何一个部位,“鬼女”将必定被擒。因为后滕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空手道和柔道专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鬼女”却一扭身子,又跃向空中。

后藤料到“鬼女”会有这一着。故而当“鬼女”跃起时,他也跟着跃起了。但是,他非但没能抓住“鬼女”,反而重重地跌落下来。在草地上扭动着,痛苦地呻吟着。大约半分钟之后,便四肢一挺,呜呼哀哉了。

胁坂抢步上前,只见后滕的头盖骨上被刺穿了一个洞,血正涓涓地流出来,染红了干枯的草。

“简直是可怕的功夫。”

胁坂再次感到阵阵严寒,向他心中袭来。

“接下来谁送死?”

“鬼女”叫喊着。她的特有的尖声,在胁坂听来,简直象是鬼叫。

“怎么样?”平野看着胁坂问道,他的两腿直发抖。

胁坂似乎已丧失了斗志。他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象“鬼女”这样的斗法。现在他彻底明白了警察。濑田滕义等人为何屡屡败北,他知道他和平野绝非“鬼女”的对手。

他向平野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向屋内退去。

“你们想逃跑吗?”

“鬼女”阴沉地问道。

“逃跑?难道我们会逃跑吗?我们现在去杀死美纪。”

胁坂还想打肿脸充胖子。

“这不管我的事,”“鬼女”步步紧逼,“我只想把你们全部杀死。”

胁坂和平野退入屋中,他们要对美纪下毒手了。可赶在这之前,“鬼女”又杀了平野。

六个人被杀了五个,现在就只剩下胁坂了。

面对“鬼女”,胁坂只觉得自己面对魔鬼。

他抓起椅子扔向“鬼女”,得到的却只有她的嘲笑。

她那张惨白的脸印在黑漆漆的窗户上,眼睛跟冬夜苍穹上的寒星毫无两样。

凛冽的夜风从破碎的窗户里刮进来,被赤条条地绑在椅子上的美纪很快就冻僵了。

生死就在须臾之间。

“鬼女”战胜胁坂,美纪就可获救,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鬼女”和胁坂隔窗相望,其中还隔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美纪。

天快破晓了。

“鬼女”突然打破僵持的沉默。她扬手抛出一件东西,屋内的灯立即被打成了碎片。

黑暗中,胁坂被鬼女踢翻在地,捆绑了起来。

“鬼女”给美纪松了绑,开亮了另一盏灯。两人默视许久,泪眼相对。

过了好一会,美纪才伏倒在“鬼女”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不要哭了,”“鬼女”抚摸着美纪的秀发,刚才还充满着妖气的脸,现在却变得无限的温和,“我是‘鬼女’,以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我的不对。现在,你就象没事人一样地离开此地吧。今后有人问起,千万也不要说起与我的这层关系。”

“……”

“快走,天就要亮了。”

“不!你是不是‘鬼女’,我不管。当我刚知道则子是‘鬼女’时,确实很害怕,但我现在却什么也不怕。”

美纪向着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救命恩人倾吐着肺腑之子言。

“我能不死吗?”一边捆绑着的胁坂看到眼下的“鬼女”那付极为和善的样子,一丝求生欲望油然而生。

“是谁派你们绑架美纪的?”

“鬼女”又恢复了凶恶的脸色冷冷地问。

“是沼田吉成,他派人绑架了美纪。是老板派我们在此看管美纪,他雇佣了我们。”

“你们的老板也将会象你们一样被杀死。”

“饶命吧!”

“美纪,你不想亲手杀死他吗?”

“我?”美纪惊恐地摇了摇头。

“那好,还是我来动手。”

“饶了我!”

胁坂边叫边在地上翻滚起来。垂死挣扎的本能叫他竭尽全力地反弹起来,扬腿去踢“鬼女”。

“鬼女”冷笑着抓住了他的腿,让美纪帮着,把他拖到了屋顶上。

胁坂的下场是绝对不能更变了。只是他的死法跟他的几个喽啰稍有差别。

“鬼女”把他从屋顶上扔了下去。

第八章 情与法 第五节

三月十四日下午。

天气虽然很寒冷,但没有刮风。

从仙石原到狩川的这条道上,两个徒步旅行者——象是一对恋人,正背着旅行包,健步走着。

那男的叫吉野,女的叫利惠。

当他们走上一个小土包时,吉野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大汉在鬼头鬼脑地四处窥探。

“奇怪,他们是干什么的?”

利惠也看见了他们,开始有些惶惶不安,便问吉野。

吉野没回头,仔细地观察着这伙人。按他的经验,这伙人象是暴力团的。

“看来这是个是非之地,我们往回走吧。”

吉野说着,一把拉住利惠,正准备转身往回走,前面的那伙人已看见了他们。

“喂,站住,我们要检查检查。”一个大汉高叫着。

跑是跑不掉了。吉野把女朋友庇护在背后,迎着这伙人走去。

吉野心里也害怕,在严寒笼罩着的山里会出现暴力团的成员,这本来就是不寻常的事。

“吉野,咱们快进那边的树林子逃跑吧。”

利惠偎缩在吉野的背后说,她的牙齿咯咯作响。

“不要怕,给他们看出害怕的样子反而不好。”

吉野嘴上虽然如此安慰利惠,其实他自己的脸也开始发青了。

渐渐地,吉野他们眼那伙男子靠近了。

两个大汉走到他们跟前,先对吉野上下打量了几番。其中的一个还特意用手支起了吉野的下巴摸了摸他的喉结,对另一个说:“是个男的。”

另一个大汉转过头去对后面跟上来的同伙中的一个象是头儿的人说,“确实是个男的。”

“男的?这么说,我们又落空了。”那个头儿自问自答。“要是这样,就放他们走吧。”

吉野对这些话一句也听不懂。他也不想懂。现在所说可以走了,如释重负,便拉起利惠就走。

“慢着,”那个头儿又开口了,他对身边的同伙说,“去查问一下那个女的。”

三个大汉开始对利惠拉拉扯扯。

“住手,请放开。”

利惠拼命地挣扎着。

吉野想救利惠,却被一个大汉打倒了。

那个头儿走近利惠,恶狠狠地问道:

“你是井上美纪?”

“不是!我叫铃木利惠,请不要搞错人。”

利惠颤声申辩。

“能够证明吗?”

围住她的大汉们七嘴八舌地问道,他们满脸淫欲,使利惠感到阵阵的恶心。

“能!”

利惠放下背包,拿出了月票。

头儿接过去看了看,便象泄了气似的把月票扔还给利惠,别转头向别处张望。

喽啰们见头儿对利惠的审查已经结束。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扯利惠的衣服。

利惠急的直哭。

吉野被一个大汉踏在脚下,扯直了嗓门大喊救命。

这时,从远处又跑来一伙人,其中的一个看来比眼前的这个头儿还要大。他带有训斥的口吻问那个头儿。

“这是怎么回事?”

“报告,我们发现了这两个人,怀疑他们是井上美纪和‘鬼女’化了妆出逃,所以现在在检查。”头儿以立正的姿势向来人报告。

围攻利惠的喽啰们也都垂手恭立。

“混蛋,”来人从身边摸出一张照片,对照着看了一下利惠的脸,“井上美纪和‘鬼女’都是女的,而这两人明明是一男一女,难道连这一点都看不出吗?”

说完,他“啪、啪”地煽了头儿两记耳光。继而对着那伙喽啰说:

“今天你们还想玩女人,真是败事有余!”

“是……”喽啰们只好喏喏连声。

来人骂完,便狠狠地踢了吉野一脚说:“滚吧、”

吉野听说,如奉大赦令,急忙拖着利惠仓惶而逃。

神奈川的警察听完吉野和利惠的报告后,感到事情有些蹊跷,立即向警视厅作了报告。

警视厅闻报后,一面指示神奈川县派出警官队沿狩川上流搜索;一面展开了案情辩论。

从吉野的报告来着,这是一伙暴力团无疑了。他们不象是专为搞女人而去那个地方伏击的,因为要是那样,利惠早就成为他们的砧上之肉。

看来,他们是弄错人了。那么,这个叫井上美纪的是什么人呢?他们所要抓的“鬼女”是不是就是那个跟“地一号”一伙的女子呢?

前些日子,有个叫井上广重的老汉前来警视厅报案说他的女儿井上美纪被人绑架了。是不是就是这伙暴力团要找的这个井上美纪呢?

当初曾怀疑过井上美纪的被绑架与建造核电厂有关,但一来因为此议查无实据,二来是那个核电厂的后台老板是个手面很广,碰不得,惹不起的人物,故警视厅也不敢贸然行动。

难道井上美纪由于看管不严而被她逃走了,所以引出大批的暴力团来到处搜捕吗?如果这样,那么,又怎么会牵涉到“鬼女”的呢?

警视厅内部在辩论着,对讲机里传来了在狩川上流搜索的警官队的报告,东京暴力团高冈组总共一百八十人包围了“鬼女”。

下午五时十二分,警视厅向神奈川、静冈两县的县警发出了指令:

竭尽全力逮摘“鬼女”!

同时,警视厅出动了一千二百名机动队员作为第一批奔赴现场。并部署了第二批、第三批的几千人马。

下午五时三十分,神奈川和静冈的青年团、消防队、狩猎协会也受命配合警察封锁了由仙石原进去的青叶寮一带,据说“鬼女”带着美纪就在那一带出没。

追捕“鬼女”的总部由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广冈知之和神奈川县警总部部长为正、副职负责人。

广冈知之接到任命,首先想到的是老朋友浜村,他派一名警察骑上摩托车去接浜村赶赴青叶寮自己便先乘直升飞机去现场指挥。

广冈赶到青叶寮是下午六点三十分左右。

他先看了六个打手的尸体。除了两手反绑的胁坂是坠楼而死之外,其余的都死于竹矛的刺杀和拳击。

打手的遗体最清楚不过地说明了“鬼女”当时的斗志。

“又是六条命案!”

广冈恨声不已,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鬼女”是务必追捕归案的。

看过遗体后,广冈传讯了已被逮捕的黑社会暴力团头目田原,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

田原供认了自己受核电厂的老板的雇佣,率领手下人马来围剿“鬼女”。

广冈想了一下,低沉地对田原说:

“算了,你们撤走吧。”

“‘鬼女’很厉害,是不是……”

田原心有不甘,试探地问道:

“不想借用你们的力量。”

广冈斩钉截铁地回绝。

田原无可奈何地走了。

广冈对眼前的局势不难估计,但却难下结论。

从袭击沼田的职员,到杀害沼田夫妇。到在青叶寮里斗败六个打手,“鬼女”又一次扮演了刽子手。可是,从案情分析,这几起凶杀事件,似乎又都与井上美纪的裤绑架有关。其根子在哪里呢?那些操纵着民本经济的财政界寡头难道不是症结所在?作为垄断核电厂承建工程的大财东,沼田吉成是一个人,却又不仅仅是一个人。沼田吉成死了,事情并没有因此而完结。

为什么“鬼女”一定要去救井上美纪呢?

井上美纪和“鬼女”是什么关系呢?

她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广冈十分盼望此刻浜村千秋能来帮助他出谋画策。

他把第二批、第三批赶来的警察陆续派到了四处,把整个箱根包围起来。

第八章 情与法 第六节

三月十五日上午十时以前,三千八百余名警察已在箱根沿线布置完毕。

警视厅所以不遗余力地兴师动众,实在是想维护自己的面子。

这次不能再让鬼女漏网了。

前线指挥部设在青叶寮。广冈在青叶寮的指挥部里忙得不可开交。

简直成了一场战役。

“鬼女”肯定在重围之中。因为她还带着一个既没有武功、又饱经蹂躏的美纪。

带着一个弱女子,想在封山的大雪中逃之夭夭,可没有那么容易。何况,那些山本来就已经够险峻陡峭的。

中午十一点二十分,警察在仙石寮附近的山脚下,发现了一个疲惫不堪的女子。女子躲在防风的山洞口,脸无血色,浑身发抖。

警察调来了救护车。

在救护车里,一边抢救,一边进行了简单的讯向。

女子自称是井上美纪。她说,昨晚由“鬼女”带着从山上下来。经“鬼女”劝说后,两人在箱根后要道分手,美纪决定向警察自首。

她证实了“鬼女”为营救她而连接杀人的事实。

广冈接到报告后,人凉了半截。

原来昨天夜里,“鬼女”带着美纪已经突破了警戒严密的箱根后要道,现在完全可能已经进入了本尾。

广冈拿起话筒,匆匆地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下午一点,“鬼女”的踪迹通过无线电波传来。

今天破晓前,“鬼女”闯进了仙石原的一幢别墅。

这幢别墅里住着一个大公司的主持人和他的情妇。“鬼女”毫不费劲地把他们捆绑起来后,吃了饭,洗了澡,还美美地睡了三个小时。

得到这个报告,广冈实在为“鬼女”的胆大妄为而恨得咬牙切齿。

在盛怒之下,广冈命令所有参加追击的警察,如发现“鬼女”,允许枪杀。

这时,广冈安排去接浜村的警察赶来报告:浜村的寓所空无一人,但他离开时,有一封信交给旅馆服务员,让他转交给广冈知之。

广冈接过信,默默地放进了口袋。

他得赶紧部署警察包围本尾一带。

在广冈下达追击令的同时,一个六十岁模样的老人在神奈川与静冈县交界的足栖岭的山路上走熟。他背着背囊,用一根六尺来长的棍棒作为拐杖,支撑着地面。

冬阳焦黄焦黄的,无力地抹染着他的脸面,在深深的皱纹里折射出些微微的光晕。

老人走得不紧不慢,步子也很稳重。看样子,有远足的经验,又走惯了山路。

也在同一个时刻,尾根筋的路口上,聚着二十几个黑社会分子。这些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无视警视厅的驱逐令,继续隐蔽地守候着“鬼女”。

他们中的一个,突然指着前面的山路喊起来:

“快看,那里……”

山路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走得很急,身子相当敏捷。

为首的下令道,“不许作声。到时候一涌而上,明白了吗?”

几分钟后,“鬼女”走近了路口。

最初显现清楚约是那张惨白的脸,接着是胸脯,最后是全身。她还是穿着工装裤和雪白的运动鞋,手里拿着短棒。

“兄弟们,上啊!”

为首的山本一声喊,带头冲了出来。

他以为这是马到成功的事。不料“鬼女”一下子把削尖了的棒戳进了他的胸口,并利用反弹力,纵身飞上了半空。

等落下时,人已经在老松树的枝丫上了。

暴徒们嗷嗷地叫着,包围了老松树。几个不要命约,开始往树上爬。

“鬼女”冷冷地看着这伙忙乱的暴徒。她可以容易地脱逃,但她不想再逃。凡是跟绑架美纪有关的人,她都想杀。

因为正是他们,迫使“鬼女”重开杀戒,也就又一次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鬼女”仇视着攀援树干往上爬的暴徒,她的两眼怒火中烧。

她一扬手,短棒击中了爬在最前面的一个。一声惨叫,一条身子跌在地上。

不过是眨眼之间,先后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头目,其他的暴徒再也不敢轻举妄劫了。

“你们怕我吗?”“鬼女”嘲弄般地问。

“有种的下来。”暴徒们嗥叫着。

“好。下来了,你们不要逃。”

“鬼女”象落叶一般从枝桠上飘落下来。

她没有想到,暴徒中不乏好诈分子。他们正阴险地布设下一个陷阱。

正当“鬼女”的身子悬在半空中的时候,几把尖力同时从暴徒的手中飞了起来。“鬼女”一发觉,已无法摆脱困境了。

她被飞刀击中,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伤口在左胳膊和左大腿,她只觉得刺心展地疼痛。

“刺中了。”

暴徒们欢呼着涌了上来。

“鬼女”想重新跳回枝桠上,但弹跳力已经丧失大半了。

她就地一滚,顺势拔出了扎在身上的刀,扔向暴徒,随后往北奔逃。

扔出去的刀飘飘忽忽,还没碰到暴徒就已掉在地上。

在平时,她轻而易举地就能甩下这些蠢猪样的暴徒。可现在,她的左胳膊和左腿出了大量的血,而且越走出血越多。她开始步履维艰。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那群象狂犬一样的暴徒,顺着血迹,在后面拼命施追上来。

“鬼女”渐渐感到眩晕了,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大地也开始旋转了。

“难道我就此完了吗?”

“鬼女”不甘心就此倒下,凭籍着顽强的毅力,跌跌撞撞地奔逃。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座古寺模样的建筑物。

她无暇多想,就直奔古寺而去。

她进了寺院,用石头顶住了山门。

她挣扎着给自己包扎伤口,这时候喉咙火烧火燎似地难受,可哪儿也找不到水喝。

暴徒的脚步声在逼近。

最后的时刻到了。

她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所以,既不恐惧,也不伤感。

她想到了美纪。

美纪一定向警察自首了。她是受害者,没有罪。警察会放了她的。她可以回到父亲的身边。

而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也没有。即使活下去,也无处安身立命。

“地一号”就是在孤独中死去的。

自己也将在孤独之中死去。

这种孤独本来可以结束了。美纪的出现,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向。杀人的事已为自己所唾弃,随着学习文化,学习各种各样的事,自己最终将回到正常的人类生活之中去。

可现在……

暴徒撞开了山门。

“好哇,躲在这里!这回看你再往哪儿跑!”

“鬼女”没有回答,连逃的气力都没有了。

她既没有恐怖,也没有寂寞。

“美纪……”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暴徒们的呐喊声,暴徒们对蹲在殿外窄廊里的“鬼女”包围成半圆形。

“这个死丫头,臭婊子。”

暴徒们乱七八糟地用最肮脏的词语恶狠狠地骂着,谁也不敢走上前去动手抓她。

“鬼女”漠然地看着暴徒,她的思绪却在追踪着美纪的幻影。

那幻影突然消失了。

“鬼女”怅然若失,她注视着渐渐收小的包围圈,慢慢地抬起上身,进入了大殿,靠在大殿高大的柱子上,不住地喘着气。伤口的剧烈疼痛使她的面容也扭曲了。

暴徒们跟进了大殿。

“鬼女”退到大殿的后面。那里有一个较大的庭园,还种着一颗白桦树。

“鬼女”咬紧牙关,攀着树枝爬到了大殿的顶上。她一个趔趄,便倒伏在屋面上,头脑中的意识渐渐消退了。

“美纪——”

第八章 情与法 第七节

那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登上了足柄山顶。

他听列了附近有喊杀声,凝眸四顾。又看到附近古寺里有人影晃动,就向那儿走去。

在古寺门口,老人向一个执刀的暴徒发问:

“你们在干什么?”

“讨厌!”暴徒恶狠狠地说,“老不死的,快滚开!”

老人探头朝里看,只见暴徒们乱喊乱叫,个个脸上布满杀气。

“‘鬼女’,你不行了,快投降吧!”

“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梯子的!你在屋顶上还能往哪儿逃。”

所到“鬼女”的名字,老人放下背囊,拿着棍棒,走进人丛。

“我说你们都回去吧,‘鬼女’交给我处置。”

“什么?!”暴徒们怎么肯让口中的食物失落,都叫起来:“哪来的老疯子,滚开!”

“求求你们了!”

“再不滚开,把你一起抓起来。”

几个暴徒扛来了梯子,搭在屋顶的沿口,抬腿想往上爬。

老人抬起头来看了一下“鬼女”,她伏在屋面上一动也不动,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琉璃瓦向下滴。

“呵,可怜的孩子。”老人眼睛模糊了。

“快上去抓住‘鬼女’,她已经不行了,要抓活的。”

暴徒们在催促一只脚踏在梯子上正犹豫着的那个同伙。

老人上前,拖住了那个暴徒说:

“再一次求你了!”

那个暴徒不知好歹地转身来抓老人,他的几个同伙也一齐扑向了老人。

这帮家伙的手刚刚伸到老人的面前,就被老人轻易地揉了个仰八叉。

另一个挺着短刀冲过来,又给老人用棍棒砸碎了下巴。

暴徒们嚎叫着冲了上来,老人赶忙退到古寺外的空地上。

从古寺中追出来的和原先守候在寺外的暴徒一下子就把老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现在围着的可不是刚才的那个出手不凡、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女”,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家伙。因此,暴徒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都想先抓住这个老头抢头功。

老人毫无惧色,使出了“疯魔棍术”的后十八路。一条棍棒舞得水泼不进。暴徒们只见棍花上下翻飞,再也看不见老人的身体了。

上下翻飞的棍花忽而左,忽而右,凡棍花所到之处,暴徒们纷纷倒地。

“快门开,这是……浜村,浜村千秋……‘疯魔棍术’。”

一个暴徒结结巴巴地高声喊着,他终于认出了这个老人就是浜村千秋。

“浜村千秋……”

攀徒们发了一声喊,“唰”的一声同时同一边退去。

这巨大的喊声惊醒了屋面土的“鬼女”,她竭尽全力抬起身来,坐在屋面上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也认出了帮助她打退暴徒的就是浜村千秋。

她还来不及想浜村为什么要来救她,便发现了屋顶下离自己不远的几个暴徒正在端起手提式机枪向浜村瞄准。

“鬼女”虽然不懂手提式机枪是怎么回事,但从那次目绪‘地一号’在抢劫伊丹百货店后逃跑时遭到警察开枪射击的情节之后,便知道这东西是比棍捧、刀枪、弓箭等武器更为厉害。

她对眼下的浜村已无恨可言,反而还对他能在自己危急之中帮忙杀退这帮绑架美纪,刺伤自己的坏蛋感到由衷的感激。

眼看着浜村面临暗算的危险,她忘记了身上的伤痛,顺手抄起几块瓦片,狠狠地朝端着枪的暴徒头上砸去。

全神贯注地盯着浜村的暴徒们怎么也料不到飞来之灾。他们一个个被砸得头开血流。

浜村听到背后的声响,又抬头看了看屋面上的“鬼女”,他一切都明白了。他知道得赶紧掌握枪杆子,否则自己会有灭顶之灾。

他瞥见远远地围着自己的暴徒中,凡带有枪的,都开始朝他瞄准了。

一发千钧,不能再迟缓了。

浜村一个箭步窜到被“鬼女”砸倒的暴徒身边,以极其利索的动作一下子摘下了那柄手提式机枪,瞄也不瞄,就朝暴徒们的下三路横扫过去——他无意要这些暴徒的狗命。

真不愧是一名出类拔萃的警官。暴徒们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没伤的只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两条腿,跌跌撞撞地逃得没了影。

“鬼女”兴奋得在屋面上拍着手说:

“打哇,打哇,统统打死!”

浜村检查了一下四周受伤的暴徒,毁坏了他们的武器,相信再没有能伤害他的暴徒之后,便仰起脸来,对“鬼女”说:

“现在请你下来吧。”

“这些人都被你杀死了吗?”

“我只是打晕了他们,也许有些伤了骨头。”

“为什么不打死这些坏蛋?”

“坏人只要肯改,还可以变成好人的。”

“鬼女”若有所思,“你怎么会那么厉害?”

“还不都是学会的。人只要肯学,什么都是可以学得会的。”

“你想怎样处置我?”

“处置?”

“你不准备杀死我吗?”

“杀死她?”浜村心头一惊。

是呵,曾经有多少次,他为“鬼女”所犯下的罪行咬牙切齿,下决心要以自己的力量来消灭这个人间的祸害。他从来也不曾想到过当出现眼下的情景时该如何对待。朝思暮想了十七年的女儿,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该怎么办?!

刚才还十分锐利的眼神此刻昏花了,他的眼前腾起了一团雾气。雾中广子躺在床上,以生命的最后余力紧攥着他的手说:“一定要找到朱美,拜托了。”

广子在雾气之中慢慢隐去,继而出现的是一个才满周岁的小女孩,正张开双臂,投入自己的怀抱。

浜村向前走了一步,却扑了一个空,小女孩不见了。

“不。我不能杀死自己的独生女!”

浜村终于下定决心。

“独生女?”

“鬼女”在屋面上不解地问。

“你的名字叫朱美。刚满周岁,广川仙吉——呵,就是那个‘神仙’,拐走了你。十七年过去了。你的妈妈广子因你而抑郁死去。我辞职后,就在全日本找你。我发誓一定要把你找到。现在,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快下来吧!”

“我不想逃了。”“鬼女”凄惨地说:“我再活下去,也没事可干……”

“不!”浜村的声音热烈而执拗,“我将带着你去一个谁也不到的地方。我要教你许多事。我要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你到底凭什么说我是你的女儿?”

“胎记。你右耳上的那块翡翠色的胎记。”

在灰蒙蒙的苍穹的背景前,“鬼女”的身影飘落下来。

少女和老人站在了一起。

少女趴在老人的肩上,动情地哭了起来。

广子!

浜村向着灰蒙蒙的苍穹呼喊:

“朱美找到了!”

第八章 情与法 第八节

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广冈知之带着他的助手平贺章彦,正坐在直升飞机上巡视着。

平贺章彦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地。他一心要在这场战斗中洗刷自己的耻辱。

报话机里传来了神奈川县警总部部长的报告。

“在古寺周围发现士几个受伤不起的暴力团成员,经讯问,他们是被浜村千秋和‘鬼女’打败的。浜村千秋已将‘鬼女’劫去,去向不明。”

“这老头,搞的什么鬼名堂,”平贺皱着眉头嘀咕着。

同时,他命令飞机驾驶员:“目标,古寺!”

飞机在古寺上空盘旋了几圈,慢慢地降落了。

平贺跳下飞机,掏出手枪,奔到古寺山门前。

原先地上躺着的暴徒们都不见了。山门前长着野草的土地上,一场殊死搏斗的痕迹呈现在眼前,一滩一滩的血迹到处可见。

平贺在古寺内外仔细搜索了一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踏着梯子登上了大殿的屋顶,把手搭在眉沿,极目四望。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唯有树枝上的几只寒鸦,苦呀,苦呀地叫着,更使平贺的心中无限烦恼,无限厌恶。

“这鬼老头,把‘鬼女’带到哪去了?”

平贺一边咒骂着浜村,一边钻进机舱,一边命令驾驶员:“起飞,扩大巡查范围。”

广冈知之始终在看着浜村留给他的那封信。

自从昨天部下把浜村的信交给他后,他就一直忙于部署各方面来围捕“鬼女”的人马,彻夜未眠。直到登上了直升飞机,他才让平贺多注意地面的情况,自己从口袋里抽出了浜村给他的信,仔细地阅读起来。因为他知道,浜村之所以会不辞而别,并且留给他这么厚厚的一迭信纸,肯定是与“鬼女”有关的。

不料,他拆信一看,信中所叙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紧紧地吸引住了他,以至一发而不可收,甚至连平贺下飞机搜查古寺的事也没发觉。

这会,他已看完信的大部分,正看到最后一页信纸:

“广冈君,关于广川仙吉和良茨、朱美两个孩子的全部情况,我已将我调查所得全部告诉了你,不知你有何感想?”

“这两个孩子,杀人越货、大闹东京。搅得百姓人心惶惶,搅得警察威信扫地。就其所作所为而言,即便是千刀万剐,也难解恨。”

“但是这两个孩子从懂事的那天起,就过着非人的生活。他们为恶而不知其恶;受苦而不知其苦。在广川仙吉长期的薰陶、教唆下,他们已丧失了人的情感、人的道义。他们只知自己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目的就是与人为敌,就是要杀、要抢、要使人人见了他们都发抓人的本性中善良的一面,在他们的心灵中从来就不曾有过。”

“这一切,毫无疑问地应该归咎于广川仙吉。他拐骗了他人子女,不仅残酷地训练他们,更令人发指地唆使儿子去奸杀自己的父母。这真是空前绝后的恶性罪行。”

“然而,广川仙吉又怎么会从一个急人所难的老实人演变为一个魔头的呢?”

“倘若没有那穷极潦倒的生活,他会挤身黑市交易中去吗?”

“倘若没有那场冤狱,他会声名狼藉吗?”

“倘若没有那好夫淫妇的勾结,他会家破人亡吗?”

“倘若不是大竹良平的贪婪,残忍,逼得广川求生不能、投告无门,他会如此地含辛茹苦,铤而走险吗?”

“大竹是‘强’者,他何以如此‘强’?!

“广川是‘弱’者,他又何以如此‘弱’?!

“广冈君,你我相处多年,我的之所以辞职你是完全清楚的。广子临终时再三恳求我要找到女儿,我许下了诺言:‘一定找到。’

“辞职后,我便从北海道的北端开始履行我对妻子的诺言和我作为一个父亲所应尽的责任。我下定决心走对冲绳的南端,纵有千难万险,也阻挡不住我的决心。

“几年来,我就是通过巡游来表达我对亡妻的思念和安慰我那颗无限寂寞的心。

“由于偶然的原因,在白犬神灶,我遇到了平贺警部。

经不起平贺警部的一再恳求,同时也是我的那份当过警察的责任感的复苏,我参与了对‘地一号’的搜索。

以真是鬼使神差、在调查中,我意外地发觉‘鬼女’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当时心情的复杂,你是想而可知的。

“作为罪犯,我必须消灭她!

“作为女儿,我又必须尽力保护她!

“因此,我决意依靠我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这件事。

“这就是之后我瞒着你应约去八王子郊外并遭到广川他们暗算的原因。

“最近,我终于又发现了女儿的踪迹。她和另一个叫做井上美纪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过得似乎挺象样。我不想去打搅她,只是在暗暗地祈求上苍:让她慢慢地回到同类的怀抱中来吧!

“可谁能料到美纪被绑架,她又重开杀戒呢?

“眼下,我已得知她们的行迹,将追踪而去。

“还是那句话,我要以自己的力量来了结这件事。”

“至于找到朱美之后,我将如何处置她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我会当场杀了她,然后我也追随着她的灵魂一起去找她的母亲。

“或许,我会救出她,带她到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去教她重新做人。

“或许,我会在带着她一起出走的路上,被你们或黑社会的人打死。

“听天由命吧……”

看到这里,广冈知之合上信纸,闭紧了两眼,眼泪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科长,你看。”

平贺章彦的叫喊声唤醒了广冈。他睁开眼,按平贺指点的方向着去。只见下方的山冈上,浜村千秋正背着一个女子一步一步向前走。

“科长,那女的是‘鬼女’!啊,肯定是!我认识她。”

“……”广冈没有作声。

“科长,开枪吧!”平贺说着,举起了机关枪。

“慢!”广冈制止了平贺,沉思了好大一会儿,咬紧牙关说了声:

“全体撤退!”

“科长,你——”

平贺急得大声叫喊。

“撤,服从命令!”

广冈取过话筒,向所有搜索队员发布了命令。

第八章 情与法 第第九节

第二天一早,东京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广冈知之因渎职罪被解职候审,搜捕‘鬼女’的总指挥一职由平贺章彦继任。”

紧接着这条报道的是平贺章彦发布的第一道命令:

“出动警视厅的全部机械化部队以及神奈川、静冈两县警察署、青年团、消防队、狩猎协会、柔道馆、武术馆等处的全体人员,对青叶寮附近的一大片地区实行严密封拌,分块搜索,务必把‘鬼女’和浜村千秋捉拿归案!”

初升的太阳,被一块灰色的云遮住了。透过云层,一道一道的阳光顽强地探出头来,使那原先十分阴沉、十分冷峻的天色显露出一丝生气。峡谷的洼地和山岗的斜坡上,点点簇簇的灌木开始暴出嫩芽,在那抹淡淡的阳光下迎风摇摆。

灌木丛中,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背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有说有笑地迈动着坚实的步伐。感情是那么的真挚、那么的融和、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甜蜜。

西方的天空中,几个黑点,飘飘摇摇地向这边飞来。大大小小的山道上,隆隆的马达声由远而近。不大一会儿,便响彻了四面八方。

老人全然不顾这些,依然背负着姑娘,在通往山口的羊肠小道上,一步一步地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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