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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星河》


第一章:审判战犯

“肃静,今天宇宙法庭将审判有史以来最邪恶的战犯,这一刻必将作为正义的传奇,永载史册!”

小木槌轻轻敲击着审判卓,一头卡车大小的怪异生物挥舞着十二条触手,每条触手上都卷着一柄象征公正的小木槌,他就是宇宙法庭的大法官阁下。

星芒闪烁的穹顶下,半圆形的陪审席如同古罗马斗兽场,层层升高,上面坐着整整三百位各式各样古怪的生物。

它们有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有的却有十几米高,还有的生着两个狰狞的脑袋,更有甚者干脆就是一团不停闪耀的光。

此时,这些奇形怪状的陪审团成员们全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法庭的入口,仿佛正等待着某位大人物出场。

“现在将犯人带上来,这是宇宙里最邪恶、最肮脏、最可怕、最臭名昭著的战犯!”

“嘶……”

陪审席上顿时传来一阵恐惧的吸气声。

“叮铃……叮铃……”

黑乎乎的通道里,沉重的铁链拖在黑曜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三百位骚动的陪审团成员瞬间安静下来。

出来了!

一个黑瞳黑发,肤白如雪,嘴唇赤红,身体单薄的少年,带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从通道中缓缓走出。

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宏大的审判场,嘴角挂着一抹慵懒的笑容。

“真麻烦,连死都不得安生,什么时候才能舒舒服服地偷个懒?”

少年抱怨一句,朝战犯席慢慢走去。

一看到他的面孔,三百位陪审团成员们又是一阵骚动,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恶魔,不少生物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书记官,宣读对他的指控吧!”

大法官威严地说。

审判卓上,只有铅笔大小,貌似螳螂的书记官捧着一团闪烁的微光,朗声宣读:“姓名:苏,种族:人类,年龄:十六岁,职务:太阳系第一行星舰队指挥官,犯有战争罪、侵略罪、谋杀罪、反生存罪等一百零六个大项,一千一百一十五个小项……”

大法官身子往前倾了倾,十二只眼睛微微眯起。

“苏,对你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斜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慵懒地掏了掏耳朵。

“喂,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仪式?反正打败仗的是我,什么罪行还不是任你们瞎写?”

陪审团一阵哗然,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肃静,肃静!”

大法官敲着小木槌,等全场安静下来才继续道:“人类,这里是公正的宇宙法庭,不会遗漏任何罪行,也不会让你承担不该承担的后果!”

“是吗?”

苏冷笑一声:“原本我没兴趣配合你们演戏,但你既然说到公正,那我倒想问问,率先开战的难道不是你们拉哈巴尔星人么?什么时候抵抗侵略也成了一种罪行?!”

“狡辩,法官大人,他在狡辩!”

螳螂一般的书记官抱着他那团光球,激动地抗议。

“自从人类纪元2020年开始,他们便像蝗虫一样到处肆虐,到今天已经整整一百年了!

这一百年里,所有被找到的星系都会被武力征服,他们攫取资源,毁灭文明,包括我的家园在内,统统都被纳入了人类残酷的殖民统治之下,这是多么可怕的罪行!”

陪审团喧闹起来,他们中的不少种族都曾有过同样的经历,被书记官一说立刻引起了共鸣,不少人更是向那只小小的“螳螂”投去同情的目光。

“好了书记官,这里是法庭,请你控制情绪。”

大法官敲了敲小木槌,望向苏:“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哈哈大笑道:“人类科技大爆炸之后的确开始向外扩张,但这也算是罪行吗?你们,你们,还有你们……”

苏在陪审团中指了一圈,最后把指头挪向大法官。

“还有你们,自称正义的拉哈巴尔人,文明征服落后,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做的吗?如果扩张了一百年的人类算是残暴,那扩张了数千年的你们又算什么?”

“人类,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还没有说完!”

苏蔑视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原本生活在地球上的某个贫民窟里,今年也不过刚刚十六岁,按照生物成长法则还没有成年,为什么会成为所谓的战犯?

那是因为你们拉哈巴尔星人对我们发动了可耻的突袭!

由于你们能够读取每一个成年人类的思维,掌控战场的绝对主动,所以人类为了自救,才不得不弄出一个什么战神计划,培养儿童来做战场指挥官。

我五岁那年就被从数百亿人中选出,和其他数十万懵懂孩童一起送进了战争机构,学习与战争相关的所有知识,为人类争取自由!

战神计划的每一项学习任务都是一场噩梦,淘汰率高达99995%,训练强度甚至超过特种部队。

相信我,那远远不是孩子所能承受的,而一旦承受不住,或是成绩无法达标,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出局。

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因为我得活下去,就必须把你们这些无耻的侵略者赶出家园!

诸位,如果我真是战犯,那也是你们这些人亲手缔造的!”

一语言毕,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苏在桀桀冷笑。

隔了好久,小木槌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这并不能洗刷你的罪行,在域外战场,你下令毁灭了六个星球,屠杀了数百亿生物。”

苏摆摆手:“那是战争,作为军人,我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打赢这场仗,摧毁敌人的所有战争潜力,这是我的职责。

如果硬要说这是罪行,人类的六个殖民星系全部毁在你们的舰队手中,死亡的人类何止百亿?为什么你们不先把自己的舰队司令拉出来审判?”

法官一时语塞,十二颗眼珠好一通乱转,想了整整三秒钟才临时毙了原来的腹稿,换了个提法。

“你在木星战役中击败了联军舰队,没有按照宇宙公约释放战俘,而是直接摧毁了所有的一百二十八艘歼星舰,屠杀数以十万计的联军士兵,所犯的罪行令人发指!”

“请注意,所谓的法官阁下。”

苏笑道:“您也说了那是木星战役,你们驾驶数百艘歼星舰不会是来做客的吧?你们侵入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同胞,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反抗?

人类并没有加入你们所谓的公约,也没有义务给强盗优待!

对待客人我们有美酒美食,可对待敌人,我们有坚船利炮,只要敌人心怀不轨,我们就不会客气!”

“啪”的一声,小木槌狠狠砸在审判卓上。

“够了!罪犯先生,大家对你的狡辩已经失去了耐心,你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根本用不着讨论。

现在本法庭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只要你加入联军,指挥正义的拉哈巴尔舰队制裁罪恶的人类,那么宽宏大量的宇宙人民就会原谅你的罪行!”

“什么?!”

进入法庭以来,苏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玩味地问道:“原来审判是为了让我加入么,这么说你们觉得我还有些价值?”

大法官毫不忌讳地点头:“当然,你是宇宙里最强悍的指挥官之一,如果是自己人,价值当然无与伦比!”

“哦……原来如此……”

“你同意了?”

大法官巨大的肌肉微微抽搐,十二只眼睛里同时射出火热的期待。

苏却渐渐收起了笑容:“那今天算什么,让我向同胞举起屠刀的收买大会?”

“不不不,人类的存在原本就是个错误,现在只是要将这个错误修正过来,这样宇宙能得到和平,你也能洗刷自己犯下的罪行,是一笔很合算的交易。

何况,人类即使再强大也不可能战胜宇宙联军。

你在木星战败,人类所谓的木星防卫圈已经告破,灭亡只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改换门庭是正确的选择,作为最有智慧的宇宙生物之一,你不会不明白吧?”

“灭亡?”

苏突然哈哈大笑,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的红晕:“第四次木星战役,我用六艘战舰击败了你们数十艘歼星舰,虽然最终寡不敌众,却为我军主力重新布放争取了时间。

别忘了,战神计划培养出了整整十五位超级少年指挥官,即便我死了,还有十四位同伴继续战斗,他们会率领人类最后的舰队与你们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和人类一同下地狱吧,这就是我的答案,怎么样,法官大人您满意吗?好了诸位,现在戏演完了,我没兴趣再和你们瞎扯,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陪审团一阵哗然,大法官的十二只触手卷着十二只小木槌,不停地敲击着审判卓。

“肃静,肃静!”

望着悠然靠在栏杆上的苏,大法官怒不可遏。

“你这个肮脏的,邪恶的,冥顽不灵的罪犯,本法庭根据公正的拉哈巴尔律法,判处你流放域外一万年,你将在冰冷和黑暗中度过漫长的岁月,如果你活得了那么久的话!”

愤怒的话音刚落,整个法庭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好似一场十级地震,星空般的穹顶顿时如蛛网一般裂开数条裂口,金属变形和岩石破碎的恐怖声音响彻全场。

苏意外地从栏杆上支起身子,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幕,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引力场升高,天呐,是星兽,星兽来了!”

书记官抱着他那团光球惊呼一声,陪审团听到“星兽”两个字顿时陷入混乱,胆小些的甚至已经开始逃跑。

“肃静,肃静!”

十二只小木槌被大法官敲断了一半,他高声说道:“各位不用担心,法庭外有联军舰队保护,我们现在很安全!”

“哈哈哈哈!”

苏放肆地狂笑,顿时将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各位难道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么?

星兽被称作万物之敌,是这个宇宙里最恐怖的生物,它的引力场甚至超过黑洞,所过之处一切文明和资源都将被吞噬,变成它生长的养分。

没想到地狱来得如此之快,法官大人现在我相信你了,这里的确非常公正,因为同样罪恶的你们也将和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恐怖的气氛再也抑制不住,三百位陪审团成员嚎叫着,争先恐后地逃离法庭。

大法官捏碎了剩下的一半小木槌,冲着书记官怒吼。

“启动传送装置,将他传送到域外,快,我现在就要他去感受黑暗和冰冷的折磨!”

书记官惊道:“现在?法官大人您疯了?在如此恐怖的引力场下进行传送很容易出问题的,他极有可能被传送到不可知的星域!”

“那也好过让他逃走!星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怎么知道不是来救他的?现在就执行,这是命令!”

大法官恶狠狠地说。

无奈之下,书记官只得在他的光球上连点了几下,苏的脚下立刻亮起一阵白光。

流放啊……这就要来了吗?没能看到它们一起毁灭真是遗憾,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偷懒了,其实这样也很不错吧?

苏一边想着,一边望向星空般的穹顶。

“我走了,莫,还有伙计们,战斗就交给你们了,可千万要打赢啊!”

一句内心独白还没讲完,脚下白光一闪,苏便消失在法庭中。

然而大法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书记官更是面如死灰。

“法官大人,传送真的出问题了,他没有被传送到域外!”

“找出来,快把他找出来,然后派所有舰队去执行我们的法律!战神计划虽然培养了十五个超级少年指挥官,但只有他一个是宇宙级的,我们花了数百艘歼星舰,损失了近百亿人口才把他抓住,一旦让他逃走,那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找不到,法官大人,找不到他的传送位置,有人屏蔽了我们的通讯,他已经……自由了……”

书记官的光球摔在审判卓上,碎成一片光点,激动的大法官颓然坐下,十二条触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宇宙法庭星空般的穹顶正在破碎,末日即将来临。

此时此刻,一段极为复杂的信息横穿整个宇宙,如果科技发达到能破解其中的密码,就能听到一句简短的话。

“神选之人已经找到,请屏蔽相关区域,避免被高级文明侦测……”

这段信息不知来自哪里,也不知将飘向何方,真正能看懂的生物更是少之又少。

而另外一边,苏长长地吸了口气,猛然睁开双眼仰望天空,这里早已不是宇宙法庭,更没有永恒的黑暗和冰冷,而是一片柔和的蓝天。

这就是我的流放之地?不,这简直就是沃土,给我二十年,只要给我二十年,我又能创造一支纵横宇宙的无敌舰队!

苏一阵狂喜,恨不得大喊三声。

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隆隆的马蹄和惨烈的厮杀声,低头一看,纵横交错的战马踏得大地隆隆颤抖,披甲戴盔的士兵们手持利刃相互搏杀,喊杀声、惨叫声、呼喝声震耳欲聋。

“咦?这是……”

苏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眼前的一切就跟电影里描绘的冷兵器战争场面一模一样。

等等,难道这真是流放之地?

苏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也穿着铠甲,拿着刀,似乎也是这场战争中的一员。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穿着这么蠢的玩意儿?”

他微微一愣,突然察觉一柄尖刀朝他脖颈扫来。

苏背脊一凉,双腿猛然蹬地,拼命向右扑去,终于在身首异处之前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冰冷的刀刃。

然而,他这一扑虽然避过了刀锋,却是正好被迎面射来的一只利箭当胸命中。

“噗嗤”一声,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向后倒去,光明迅速从瞳孔里流逝,黑暗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这是玩我呢吧!

苏默默抱怨着摔在地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听到了几个人的惊呼。

“小侯爷中箭了!”

“别管他,快保护曹公公先走。”

“等等,这小子为咱家挡了一箭,带他一起走,快!”

第二章:大郎,该喝药了

“都听了,给咱家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这小子救醒,他替咱家挡了一箭,咱家要还他一命,明白吗?”

“遵命!”

半梦半醒之间,苏听见一个尖尖的声音颐指气使地吩咐着什么,周围似乎有很多人附和,声音里都透着谄媚。

不一会儿,兴许是那个声音的主人走了,邀功献媚的人也都跟着渐渐散去,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苏的大脑一团乱麻,突然转变的环境颠覆了他的认知,但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长期的残酷训练让他无论面对任何突发状况都能迅速调整自己,以便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启动个人电脑,检查身体的受损情况!”

苏在意识里呼唤一声,想要启动植入大脑的电子芯片,可是那声呼唤好似石沉大海,芯片毫无反应。

与此同时,一阵断断续续的记忆就像是支离破碎的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记忆里的是另一个自己,姓徐名锐,年方十六,九岁时父母双亡,被父亲的战友,大魏靖武侯杨渭元收为义子,此后一直随在军中,现在乃是靖武侯的亲卫佐领。

虽然还是个不入流的武职,所辖也不过区区17人,但有义父的照应,只要能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苏在这些记忆碎片的冲刷下,突然回想起晕倒前马蹄声声,刀光剑影的战场,心中顿时一惊。

难道自己真的到了流放之地,或者来到了某个平行时空,甚至落到了某颗还处在冷兵器时代的星球?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连同灵魂和躯体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可现在怎么会拥有这个徐锐的记忆?而且他似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惊疑之下,苏的肌肉微微抽动,一直睁不开的眼皮竟像是没了束缚,猛地睁开。

“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苏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炫目的阳光便钻进瞳孔,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从手指缝里看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几乎快要贴到自己的鼻尖。

“啊!”

苏被这张老脸吓了一跳,一咕噜坐了起来。

而那张老脸的主人似乎比他还要惊愕,像是见了鬼一般。

“少……少爷……你……”

“我怎么了?”

苏下意识问到。

那人指着苏的胸口,颤颤巍巍地说:“少爷你的伤……”

苏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层层叠叠的棉布里印出了殷红的血迹。

他立刻想起之前被当胸射中的那一箭,心中一凛。

要知道在古战场上既没有血浆,也没有抗生素,更做不了外科手术,当胸中箭还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太低太低。

可奇怪的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略微活动手脚,也没有任何阻滞,就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苏连忙将绷带往上一扒,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他胸口上没有伤口,只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疤痕,看上去就像已经修养了好几年,而不是刚刚才中箭!

“这……”

苏连忙打量周围,他正坐在一间不大的帐篷里,屁股下是一片薄薄的木质床板,地上没有防潮设备,直接在泥巴里支着一口小锅,浓浓的药味从锅里弥漫出来,一阵苦涩。

小锅周围散落着不少占满血迹的绷带,还有用来清洗伤口的木盆,俨然一副急救现场的模样,足以证明他的确是刚受伤不久。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只是怎么都不符合逻辑?”

苏一拍脑门,靠着床板半趴下来。

“少……少爷,莫不是曹公公送来的神药起作用了?”

那张老脸战战兢兢地凑了上来,看得出来他有些害怕自己,却没有逃走的打算。

苏看了看那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身体十分粗壮,眼里全是血丝,一看就是个底层的兵油子。

徐锐的记忆里有这个人,他叫徐方,是徐家的家奴,也是亲身父亲留给徐锐的唯一遗产。

看徐方穿着甲胄,褐色的皮甲上染着暗红的血渍,领口的白棉已经被汗浸得发黑,想来自打自己中箭,他就没来得及卸甲,拖着十几斤重的铠甲跑前跑后,端茶倒水。

苏从小就是孤儿,为了填饱肚子坑蒙拐骗,被人打得起不来床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

虽说这军汉关心的是他家少爷徐锐,不是真正的自己,但对于极度缺爱的苏来说,还是让他生出了一丝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苏毕竟重任在身,又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他很清楚想要活下去,搜集情报,准确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才是当务之急。

刚刚灌入脑海的记忆只是一些片段,中间出现了大片缺失,苏几乎对所处的环境一无所知,只有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徐方。

“徐方,现在是什么情况,快给我讲讲。”

苏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到。

听到少爷问话,徐方却顿时红了眼眶。

“少爷,咱们昨天随监军曹公公护送军粮,队伍落在中军后三十里,谁知道刚好碰上南朝蛮子,打了一场遭遇战。

那帮混蛋早有准备,咱们措手不及,再加上曹公公这阉奴只管自己逃命,哪管兄弟们拼杀,这一仗打得窝囊,差点被截了中军。

还好侯爷料到战况有变,大军及时赶到,这才化险为夷。

您也真是,那群狗仗人势的阉货,兄弟们哪个正眼瞧他?您到好,不要命地冲上去挡了一箭,当胸射中啊,医官说再往左偏一分就是神仙也难救!

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

说着说着,徐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苏还是第一次应付嚎啕大哭的老头,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如何将他稳住,问点有用的东西,帐篷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吃药了,吃药了!”

门帘被人掀起,一位二十出头的校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到坐在床上的苏,那校尉微微一愣,错愕道:“徐佐领你已经醒了?”

苏和徐方面面相觑,都不认识那人,还是徐方先回过神来,左拳扣胸,施了个军礼道:“卑职徐方见过大人,您这是?”

“哦,末将乃曹公公帐下的亲军校尉,奉曹公公之命特来送药,没想到徐佐领已经醒了,倒是浪费了这大内圣药。”

校尉朗声笑到。

徐方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每次送药不都是那群小黄门,怎么这次倒劳烦大人跑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校尉笑道:“徐小旗客气,这次的药与以往不同,乃是曹公公珍藏的大内圣药,据说有白骨生肉之奇效,当然得末将亲自跑这一趟。”

说着,校尉将药碗递到徐锐面前:“徐佐领虽已清醒,但伤及心脉,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把药喝了吧。”

白骨生肉?这牛都吹上天了,不过,没想到那贪生怕死的曹公公倒还有点义气……

苏腹诽一句,接过药碗刚要喝下,却突然瞥见那校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不禁心中一紧。

“听说此药是圣上亲自赐下的,曹公公自己舍不得用,却把它拿来救你,足可见他老人家对你的器重,徐佐领还等什么,快喝吧。”

见苏端着药碗陷入沉思,校尉连忙催促一句,那样子却让苏想起了一句经典台词:“大郎,该喝药了”。

苏微微点头,不露声色地将药碗凑近一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公公和大人好意,卑职怎敢辜负?这就服下,这就服下。”

说着,他双手捧住药碗,凑到嘴边。

校尉见此双目一凝,脸上渐渐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还没等那抹笑意绽放,便彻底凝固在他脸上。

只见苏手腕一抖,药碗变成水瓢,本该被喝下的汤药突然朝校尉脸上泼来,他躲闪不及,被泼了个狗血淋头,顿时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向后倒去。

“少爷,您干什么?”

徐方大惊失色,却见苏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抽出徐方的腰刀。

“不干什么,杀人而已!”

苏低喝一声,提着大刀向那校尉的脖颈狠狠砍去。

“什么?!”

徐方如遭雷殛,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好贼子!”

那校尉的反应很快,还未完全倒地,右手便已经摸到挂在腰间的刀柄,同时左手一擦眼皮,强行睁开剧痛的眼睛,想要在落地之后立刻发起反击。

可他刚刚睁眼,便见一道冰冷的刀锋如月光般横扫而来,狠狠劈在他的后颈之上,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苏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下手不可谓不狠,可他万没想到那柄腰刀十分沉重,钢口又差,手上力道不够,刀锋稍偏了三分,砍在颈椎之上竟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校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他也是个狠角色,生死关头不顾剧痛,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抽出腰刀,就要起来拼命。

而一旦让他起身,以苏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说不得立刻就要被他反杀。

“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千钧一发之际,苏大喝一声,呆若木鸡的徐方这才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多想,一咬牙,如疯虎一般跳将出去,把想要起身的校尉狠狠扑倒,双手死死按住他握刀的右手。

苏心中发狠,咬牙切齿,双手握刀,从床上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向那人颈项劈去。

“噗嗤”一声,长刀入肉,鲜血洒了两人满脸,一颗圆圆的脑袋滚落一旁,死不瞑目。

眼见那校尉毙命,苏长舒了一口气,扔掉腰刀瘫软下来。

“真麻烦,用刀杀人效率简直低得可怕……”

他嘀咕一声,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干脆躺倒在地。

“少……少爷,这下惨了,咱们杀了曹公公的亲兵校尉,别说那老阉狗,就是侯爷也饶不了咱们。”

徐方看着身首异处的校尉,急得欲哭无泪。

苏歪着脑袋看他,心中好笑,让他帮忙的时候没见有一点犹豫,现在倒害怕了,看来这家伙也算忠心,就是胆子小了点……

“好了,不必担心,他绝不会是曹公公的人,是专门来杀我的,不信你取一颗碎银,抹上溅出来的汤药,看看是不是会变黑。”

苏不忍捉弄这个老实人,温言解释到。

徐方微微一愣,连忙从匣子里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在残存的一点汤药里沾了沾,银子果然立刻变成了黑色。

“药里有毒!”

徐方惊呼一声,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少爷的脸色就像见鬼。

“神了!真是神了!少爷,您怎么知道他是来杀你的?而且还知道药里有毒?!”

苏摆摆手道:“应用化学大发展之前毒药就那么几种,用的最多的是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

由于技术不成熟,提炼砒霜的时候往往会残留大量的硫化砷,硫化砷与银发生化学反应之后就会变黑,也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至于我是如何发现的嘛……”

徐锐冷笑一声道:“此人大概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心理素质太差,处于明显的焦虑状态,再加上表情管理失败,死死盯着那碗药,就是瞎子都知道药里有鬼。

我刚刚闻了一下,那碗药虽然药味浓郁,却仍旧能闻到明显的苦杏仁味,说明药里的砒霜剂量很大,连浓郁的药材气味都掩盖不住,着实有些业余。

少爷我要是连这么低级的暗杀都识破不了,就是死了也是活该,现在你明白了吗?”

徐方挠了挠头皮,疑惑地摇了摇头。

什么三氧化二砷,什么表情管理他统统不懂,只是觉得少爷自打醒过来后就好像换了个人,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白痴,你竟然和这个原始人讨论科学原理……

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接着擦干脸上的血迹,不再说话。

星兽的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空间传送,徐锐的身份和记忆,瞬间恢复的箭伤,苏总觉得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这一切。

只是现在还来不及细想,因为他首先得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一团乱麻之中理出头绪,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还有最关键的是,他要评估一下有没有可能在这个鬼地方攒出一支星际舰队,把该死的外星侵略者打回老家……

第三章:身陷重围

苏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和徐便方将那校尉的尸体处理干净。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在帐篷里挖个坑就地掩埋,然后胡乱擦了擦溅出的血迹。

反正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帐篷里也是一地染血的绷带,没人会在意这些,除了那校尉的同伙。

对于同伙什么的,他并不在意,在苏看来那多半是徐锐的恩怨而已,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了这里的徐锐,可并不代表他就认可这个身份。

苏没打算在这座军营里久待,等弄清楚情况之后他就该去干自己的正事,毕竟还有一场星际大战等着他去指挥。

“少爷,那人真的不是曹公公的亲兵?”

徐方蹲在地上,心有余悸地问。

苏白了他一眼:“你派杀手去行凶,会笨到打着自己的旗号吗?”

徐方微微一愣,深以为然,愁云惨淡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鼓声,鼓声按照一种特殊的节奏敲击,又重又急,听得人心里发慌。

“怎么回事?”

“好像是聚将鼓,侯爷召集千户以上的大人们商议大事,看来要开战了!”

“开战!”

苏眉头一皱,沉声道:“开什么战?说详细些。”

徐方傻傻地望着苏,疑惑道:“少爷,这些事不都是您告诉老奴的吗?现在怎么自己反而忘了?”

苏面面不改色道:“少爷我受了伤,有些事记不太清楚,你先给我说说。”

徐方看了看他胸口上的绷带,挠了挠头皮,慢慢解释起来。

原来这个世界的确如苏所料,还处于冷兵器时代,大概就和古代中国的南北朝时期差不多,只不过国家更多一些。

根据徐方的说法,这里有魏、齐、梁、吴、唐、越六个国家。

其中以魏国和吴国最强,魏国雄踞北方,被称为北朝,吴国盘踞南方,被称作南朝。

苏所在的这支大军就是北朝魏国的北武卫,而对面的敌人,就是南朝蛮子吴国的守军。

等苏大概明白了各国的地理概况,徐方又清了清嗓子解释起眼下的情况。

“少爷,出征前您告诉老奴,说这次圣上趁南朝大举进攻北齐之机,尽起精锐三十万,兵分六路进攻南朝泾阳省,誓要收复失地。

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领兵的六个主帅里有三个国侯,坐镇中军统筹全局的更是国之柱石齐国公。

咱家侯爷的北武卫五万人马就是其中的一路大军,负责在总攻前拿下泾阳重镇沂水城,切断敌人可能出现的援军。

可之前几日连降暴雨,山路难行,侯爷的大军延误了足足半月,到现在还没能赶到沂水城下。

眼看总攻日期将近,如果不能按时拿下沂水,其他五路大军也有覆灭之忧,这才不得不强行军九十里,给了那些南朝蛮子可乘之机。”

苏一边听着徐方的描述,一边用小树杈在地上画出一张简略的地图,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看样子自己应该是不幸卷入了一场数十万人参与的战役,在缺少现代工具的情况下,想要在上百里的战场上单独逃跑风险实在太大,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少爷,您在地上画的是不是地图?”

正头疼的时候,徐方突然凑过来问到。

苏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徐方当即喜道:“少爷,我这里有地图哇。”

“真的?”

徐锐大喜。

徐方点点头,从角落的牛皮袋子里掏出一张地图。

苏兴奋地展开地图,脸上一阵错愕。

这张地图上只有一些粗糙的线条和凌乱的文字标注,看起来就像一张后现代的抽象画,而不是务求精准的军用地图。

没有经纬度、没有等高线、没有比例尺,更别说富含地理信息的全息影像,甚至就连山川河流的相应注释都没有,这种地图真的可以用来打仗吗?

“这个……呃……还有更精确些的地图吗?”

苏问到。

徐方诧异道:“少爷,这已经是最精确的地图了,兵部今年刚刚核发的,您之前不是还称赞这份地图巧夺天工?”

“这也配叫巧夺天工?”

苏张着嘴愣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操着大刀片互砍的冷兵器军营里,而不是在脑波控制的星际战舰上。

他苦一声道:“算了,就这样吧,你能把各路大军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吗?”

徐方点了点头,又从牛皮包袱里取出六杆小旗,仔仔细细地插在了地图上。

有了这些小旗,简陋的地图顿时生动起来,这才有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地图上,六路大军水陆并进,中军主攻,两翼截断敌人增援,一路水军扫清河道,以摧枯拉朽之势对泾阳省进行合围。

剩下的两路人马一路负责押送三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还有一路作为总预备队,以防苦战。

整个计划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各支军队密切配合,在冷兵器时代已经堪称完美。

按说魏国这次兵分六路,分进合击,快速攻城略地的战法在军事史上十分常见,但在缺少信息通讯系统的冷兵器时代,这样的战法实际上风险很高。

因为计划过于复杂,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崩盘,将数十万大军陷入绝境,甚至葬送整个国家。

看来计划的制定者雄心勃勃,而且对魏国的军队很有信心。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苏总觉得这份计划有什么不对,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上来。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苏突然指着正南方的那杆小旗问道:“这就是咱们现在的位置?”

徐方点头道:“没错,两指之外就是咱们的目标沂水城,距离咱们大概一天的路程。”

“你快把昨天那场遭遇战的情况跟我说一遍,要原原本本,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苏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问到。

徐方连忙手口并用,把那场战斗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说敌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没有任何试探的情况下直接发起进攻,苏迅速意识到昨天遭遇的敌人绝不是偶遇的斥候,而是专门冲着大军粮草来的精锐!

当苏的目光重新落到地图上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终于知道被自己忽略掉的是什么了。

“还有更大一些的地图吗?”

苏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有……有有……”

徐方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又从牛皮包袱里抽出一张地图铺在了地上。

这张地图比之前那张还要粗糙,但比例尺却大得多,上面除了泾阳省,还有相邻四五个省的山川地理。

“快把几路大军的位置标记出来!”

苏急到。

徐方不敢多问,麻利地拾起小旗,在地图上标记出六路大军的位置。

不等他标记完毕苏便低头去看,只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发出一声冷笑。

开始他就觉得奇怪,照徐方的描述,南朝的主力应该正在进攻北齐,整个泾阳省根本没有足够的军力,为什么运粮大军会遭到敌人的精锐奇袭?

何况自己这路大军又因为暴雨耽搁了十五日,也就是说现在其他几路大军应该早已到达了指定位置。

站在敌人的角度,他们应该会首先发现其他几路大军,调配有限的军力前往增援,或者固守待援,绝没有多余的精锐力量来袭扰自己这支迟到的大军。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看来泾阳省的军力空虚很可能是敌人故意抛出的一个陷阱。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让徐方换了一张更大的地图,果然,整个泾阳省是一个大盆地,三面环山,一面是湖泊水网,简直就是一只天然的大口袋。

而魏军三十万人马水陆并进合击泾阳,便是一头扎进了口袋里,敌人只要在大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扎紧口袋,就能慢慢将他们全部消灭!

原来南朝是要用泾阳省为诱饵,消灭魏国的三十万有生力量啊,好高明的战略计划!

“魏国大军中计了,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南朝嘴里的肥肉!”

苏为南朝的战略计划拍案叫绝,竟不知不觉惊呼出声。

“什么?大军要是败了,那咱们怎么办?!”

徐方大惊失色。

苏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就在魏国大军之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魏国大军崩溃,自己也将面临生命危险。

“该死,就不能给我个好消息吗?”

苏一拍脑门,恨得咬牙切齿。

这会儿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判断有误,但是作为指挥以光年为计量单位的星际战役指挥官,他知道这种侥幸是不可能存在的。

敌人能制定如此高明的战略计划,就说明他们拥有极为优秀的将领,执行力必然不会太差。

现在魏军落入包围而不自知,等到发现的时候必然为时太晚,只要南朝将领不出现重大的指挥失误,魏军倾覆便已成定局,唯一不确定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而按照苏的计算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晚,雷霆一击也许就在明天!

得,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和目前的处境,攒一支星际舰队暂时没戏,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运气。

苏在心里叹了口气,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不想死就只有趁敌人还没有发动总攻时逃出包围圈。

可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顶着枪林弹雨,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逃出生天?难道要带着魏国的这群蠢蛋一起逃?

现在大军十有八九已经被包围,就算自己想带着这支军队一起逃,又要如何突破包围?何况有人会听自己的吗?

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命苦,从今以后能偷懒的日子大概会变得越来越少,不禁愁容满面。

第四章:贻误战机

守卫森严的监军营帐。

“曹公公,一切具如卑职所言,咱们这路大军就是因为延误了十五日,应该还没有被完全包围,如果当机立断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要是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一身病服的苏被徐方扶着,朝着监军曹公公深深下拜。

曹公公三十七八岁,颌上无须,白白胖胖,像个和善的富家翁,与印象里阴阳怪气的宦官形象相去甚远。

刚才苏把自己分析出来的局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讲得有理有据,字字惊心。

得知大军倾覆在即,曹公公顿时心惊肉跳,从长长的桌案后钻了出来,不停地踱着步子。

“你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大军危矣,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看他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苏低着头想笑不敢笑。

思前想后,苏还是决定带上这支魏军一起跑路,不是他正义感爆棚,实在是他人生地不熟,又没有现代化装备,在到处都是溃兵的战场上独自逃跑与自杀没有太大区别。

只有借用这支魏军掩护自己,苏才有可能在危机重重的战场上争取一线生机。

只不过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苏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亲卫佐领,又要怎么让大军逃出包围?

莫说眼下情况不明,就算他妙计在胸也得有人听自己的才行啊。

靖武侯杨渭元是不用指望了,他虽是徐锐的义父,但在徐锐的记忆里他和自己并不亲厚,而且等级观念极重,要是直接找他,除了被打断腿应该不会有其他结果。

无奈之下,苏想到了一个人,监军曹公公。

这人虽然不懂军略,但能因为一箭之恩,把自己从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带回来,应该有些义气,说不定可以成为突破口。

救兵如救火,苏连忙让徐方扶着他去找曹公公,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啪”的一声,在营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之后,曹公公终于重重地跺了跺脚,白里透红的肥肉微微颤抖。

他转过头,红着眼睛,尖声尖气地对苏说道:“徐佐领,你救过咱家的命,咱家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

实话跟你说吧,临行之前圣上专门交代过,要咱家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不能干预军事。

咱家不懂打仗的道道,就是当好万岁爷的眼睛盯住这帮骄兵悍将。

此事干系太大,动辄就是掉脑袋的罪过,你虽说得在理,却没有站得住脚的佐证,咱家身为监军,不得不慎重行事。

所以此事咱家最多只能为你敲敲边鼓,至于结果,那还得看你义父杨侯爷的定夺,希望你明白咱家的苦衷。”

苏微微一愣,没想到只是因为一箭之恩,这个胖太监竟没有丝毫推诿,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果真是个性情中人。

苏不禁对曹公公生出了几分好感,连忙拜谢。

“卑职替五万将士谢过公公,您不必为难,只要您能帮卑职说话,成与不成都看天意,中间若有任何差池,卑职自当一力担当,不会让公公冒险!”

曹公公深深地看了苏一眼,点了点头。

“小子,你有胆识,有担当,懂规矩,最关键的是不惜命,就冲这一点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圣上历来求贤若渴,此事若真被你料中,咱家定保你一份前程!”

苏又是一愣,心道这曹公公虽不通军略,收买人心倒是很有一套,事情还没办就开始封官许愿。

“卑职愿鞍前马后,为公公效命!”

花花轿子众人抬,苏忙打蛇上棍,佯装惊喜,再次拜谢。

曹公公的一张胖脸顿时有了几分笑意,摆摆手道:“是为圣上效命!好了,军情紧急,别的话以后再说,你先跟我来。”

说着,曹公公甩了甩锦袖,让两个小宦官出来领路,带着苏向中军大帐行去。

中军大帐守卫森严,徐锐就是靖武侯杨渭元的亲卫佐领,站岗的亲卫都是他的同僚。

之前听说徐锐受伤不少人都为他担心,但后来听说他是为那阉狗挡了一箭,心里就多少有些膈应,此时再看他跟着曹公公亦步亦趋,更免不了让人觉得趋炎附势,再看他的目光就开始复杂起来。

苏满腹心事,自然没工夫理会这些人情世故,只是默默跟着曹公公走进大帐。

大帐里立着一张威严的军案,比监军的还要大上一圈,上面放着一排花花绿绿的令箭,北武卫的虎首金印傲立正中。

军案后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着锦衣,目如鹰隼的中年人,他便是徐锐的义父,大魏国正二品定国将军,加兵部尚书衔,北武卫指挥,靖武侯杨渭元。

杨渭元乃是武勋世家出身,通韬略,却不善武艺,看上去阴柔甚于武勇,倒像是文官而非武将。

围着中军大帐插着一圈军旗,每一面都代表着一个军营,军旗中间放着十几张小几,军前会议刚刚结束,有几张小几还未收走。

其中一张小几后还坐着一个须发花白,孔武有力的老将军。

他姓刘名异,字弘达,乃是杨渭元的至交好友,正三品昭勇将军,加兵部侍郎衔。

刘异在军中资历极老,是北武卫副将兼前锋营主将,地位仅次于主帅杨渭元。

可此人偏偏性烈如火,极爱冲锋陷阵,每有战事必身先士卒,颇受士卒爱戴。

再加上他对将士严厉至极,凡触犯军法者从不容情,所以几乎所有士卒,包括徐锐在内都对他又敬又怕。

“曹监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啊?”

见到曹公公走进帅帐,还不等杨渭元发话,刘异便抬了抬眼皮,没好气地问到。

曹公公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便掩饰过去。

他笑眯眯地朝刘异和杨渭元拱了拱手,说道:“二位将军正好都在,咱家刚刚听说一事,事关大军生死存亡,特来说与二位将军知道,请二位将军定夺。”

说着,他朝身后的苏点了点头。

杨渭元和刘异这才注意到一身病服的苏,顿时一阵惊愕。

“锐儿,你不好好养伤,何故来此?”

杨渭元沉声问了一句,两只鹰隼般的眼睛射来咄咄逼人的目光,久居高位的气势展露无遗。

苏只觉有股山呼海啸一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若换个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就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可是苏哪会吃那一套?他的老师哪个不是管理数个星系舰队的指挥官,说到气场,杨渭元比他们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何况在徐锐的记忆里,对这个义父的印象本就少得可怜,自己受伤之后连曹公公都亲临慰问,唯独这个义父不见踪影,可见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冷漠到了何种地步。

没有顾虑,再加上事关身家性命,苏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指着大帐下的军用地图开讲。

“两位将军,卑职刚刚听说大军已经到了沂水城外三十里,那我便从沂水城开始讲起吧。”

杨渭元见徐锐竟不回话,眉头一皱,与刘异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愤懑,只是碍于身边的曹公公才没有立刻发作,耐着性子听苏讲解。

苏的声音沉稳厚重,不卑不亢,讲述时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军国大事信手拈来,没有一丝生涩、怯场,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毕竟是宇宙级的指挥官,苏对战场的敏锐把握和全面分析渐渐令刘异和杨渭元刮目相看,不知不觉竟被他吸引其中,甚至忘记了徐锐的身份。

等两人反应过来,这才暗暗心惊,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只知道按命令行事的徐锐吗?难道是曹公公想干预军政,这才教他这般说辞?

杨渭元和刘异虽是大军主帅,却更是朝廷官僚,碰上反常之事立刻联想到的不是行军作战,而是党争。

人一旦先入为主,便很容易跑偏,特别是当苏说到泾阳军力空虚很可能是敌人故意抛出的一个陷阱,三十万大军已经危在旦夕时。

两人的脸色终于开始难看起来,性烈如火的刘异甚至毫不掩饰心中反感,拍案而起。

“竖子无知,什么陷阱,什么危在旦夕,简直一派胡言!”

苏停下话头,不卑不亢地朝刘异拱拱手,问道:“敢问将军,卑职哪个地方说错了?”

见徐锐顶嘴,刘异脸色涨红,怒目而视,大喝道:“朝廷邸报刚刚送达,南朝主力仍远在北齐,其他五路大军连战连捷,如入无人之境,哪里有你说的什么陷阱?”

苏面色平静地拱手道:“刘老将军,战争是成体系的……呃,就是……各路大军统一行动,相互配合,没有一支精锐会有计划地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按照我军预计,整个泾阳省的南朝精锐都被抽调征伐北齐,可我军粮道却遭遇南朝精锐奇袭,而且敌军没有任何试探,直接发起进攻,显然是早有预谋,这要如何解释?

好吧,也许您会说那不过是一支小股部队,可既然其他几路大军都已经顺利挺进,为何这支精兵不去抵挡他们,反而要来袭击我军粮道?

我军因暴雨延误了足足十五日,就连坐镇中军的主帅齐国公都不清楚我军的具体位置,何以这只精兵能够精确找到我军软肋?

卑职只能想到两个合理的解释。

其一,泾阳省的军力远比我军预估的多得多,依照卑职计算,能在三十万大军压境之下完成合围,并派出这样一支精兵准确袭扰我军粮道,至少也得有五十万人马!

其二,南朝对我军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说明我军根本未能打破他们在泾阳省的绝对控制权,真正掌控战局的不是我们,而是敌人!

如此看来,这个兵力空虚的泾阳省不是陷阱又是什么?”

刘异双目一瞪,怒笑道:“无知小儿异想天开!自打大军出征,我与你义父深怕中伏,早已放出近千斥候远探六十里,否则昨日尔等遇袭,大军怎会驰援如此之快?

除了那股袭击粮道的游骑之外,近千斥候一无所获,正好印证朝廷邸报,哪有你说的五十万大军?

何况率领其他几路大军的将帅亦是久经战阵之辈,要真有伏兵,就算我北武卫的斥候全瞎了眼,难道其他几路大军也瞎了不成?”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老将军,苏毫无惧色,据理力争。

“兵法有云,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南朝欲将我三十万大军一网打尽,自然千方百计误导我军。

敢问刘老将军,何以大军寻敌舍近求远,宁愿依靠大半个月前的朝廷邸报和远出六十里的斥候,却对近在眼前的警兆视而不见?

粮道被南朝精兵袭扰本身就是南朝大军藏于附近的铁证,我军却视而不见,还不知其他几路大军究竟漏掉多少这样的警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近在眼前的几十万敌人?”

“胡扯!”

刘异怒不可遏:“朝廷邸报不可信,军中斥候不可信,诸军将帅亦不可信,难道信你这黄口小儿空口白牙的说辞?”

苏朝他拱拱手道:“有志不在年高,真理……就是正确的道理很多时候并不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上。

卑职敢以性命担保,南朝大军就在左右,只要我军后撤三十里,他们为防我军逃走,自然就会从老鼠洞里钻出来,到时候谁是谁非一看便知!

还请将军抛弃成见,救我北武卫五万大军于危难之中!”

“放肆!”

刘异剑眉倒竖,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你一个小小的佐领,安敢说我三十万大军将帅尽是酒囊饭袋?究竟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辱我将士,坏我军心?!来呀,把这个杀才给我……”

“慢着!”

正当刘异怒发冲冠,打算把苏军法从事的时候,胖胖的曹公公淡淡地喊了一声,他早就看刘异不顺眼,现在眼见刘异辩不过徐锐,哪还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刘将军,咱家虽然不懂军略,徐佐领的见解也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却是句句在理。

听说刘将军素有爱兵如子的贤名,徐佐领就算说错了,您也该大加驳斥,好叫人心服口服,为何此次不教而诛,这般狭隘,难道是为了将军的赫赫战功才置三十万将士的死活于不顾?”

“放屁!军法森严,岂如学堂辩论?你这阉狗贪生怕死,也敢说老子置将士的死活于不顾?”

在杨渭元和刘异看来,曹公公为徐锐说话便进一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这阉货果然想要插手军略。

刘异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曹公公大骂不止。

曹公公豁然起身,气得脸色铁青。

“你……你……你这兵痞,咱家乃是受圣上钦命的镇守监军,您敢这般辱我,将圣上置于何处?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够了!”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主帅杨渭元终于坐不住,狠狠一拍军案,大喝而起。

犹如泼妇骂街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余怒未消地望着他,都在等着大帅的定夺。

杨渭元脸色阴沉地望着苏,问道:“那依你之见,大军该如何行事?”

苏坦然道:“大军耽搁了十五日,应该还未被完全包围,若现在及时退走,只要小心一些,还有九成把握全身而退。”

杨渭元摇头道:“我军现在退走,收复泾阳省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莫说齐国公不会答应,其他五路大军也不会答应!”

苏冷笑道:“他们当然不会答应,也用不着他们答应!

现在他们已经是南朝的口中之肉,救无可救,而我军要想全身而退,也还需他们拖住敌人,蝮蛇噬手,壮士断腕,我就是要用那二十五万将士的性命来换取我五万大军的生机!”

此话一出,不仅刘异和杨渭元,就连曹公公都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苏。

帅帐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空气突然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异突然大喝一声:“老夫砍死你这无耻小人!”

说着拔出腰上的宝刀,一个箭步冲将过来,看那架势竟然真的想将苏当场砍杀。

曹公公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杨渭元却是早一步从大案后冲将出来,拦在刘异身前,死死按住他握刀的手腕。

杨渭元强压下怒气,扭头冲苏喝道:“此次大战之策乃是圣上钦定,你可知我北武卫擅自退却,致使其他五路人马全军覆没,会是何等罪责?

就算将士一个不少地回到大魏,我等几人也将人头落地!

何况我等作为统兵大将,用二十五万将士换我等几人性命乃是一生之耻,本帅等决计不会如此下作!”

苏也被刘异和杨渭元的情绪弄蒙了,一时没想明白,明明是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医者仁心,怎么就成下作了?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异却是甩开杨渭元,一刀将眼前的小几劈成了两半,看了看苏,又看了看杨渭元,怒道:“靖武侯,你真是收了个好义子!”

说完,老将军收刀入鞘,竟是不发一言转身出了帅帐。

苏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杨渭元,还想说些什么,可杨渭元却摆摆手。

“明日一早进攻沂水城,你不必再说,要不是念你在战场上悍不畏死,救下了曹监军,今日定会将你军法从事。”

听到最后的决定,曹公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看也不看苏。

苏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在杨渭元和曹公公惊愕的目光中,发疯似地冲出了帅帐。

帅帐外,气冲冲的刘异刚要上马回营,便见苏火急火燎地朝他冲过来,到了面前纳头便拜,身子躬得很低。

刘异原本想用手中的马鞭抽他两下解气,可见苏因为跑得太急,病服松散,裤腿上全是污泥。

他以为此子幡然悔悟,一片赤诚,手中的马鞭便怎么也落不下去。

谁知一拜之后,苏却是一脸急切地对刘异说:“将军,明日攻城,您的前锋营切不可尽全力,务必保留一半军力以作后备,否则全军危矣!”

“你……”

刘异愣了一瞬,再也忍不住攻心急火,扬起鞭子狠狠抽在苏的身上,所过之处立时皮开肉绽,殷红的血迹溢出衣衫。

可苏却一动不动,只是再拜,还是那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仿佛不听他的就是罪大恶极。

刘异心中大怒,用鞭子指着苏,手上颤抖不止。

“竖子!竖子!你义父早晚要被你害死!气煞老夫,真是气煞老夫也!”

刮了苏一眼,刘异恨铁不成钢地猛一跺脚,窜上战马飞驰而去。

等在外面的徐方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刘异一走,他立刻跑过来扶住苏,忧心地问道:“少爷,刘老将军向来脾气大,您惹谁不好,怎敢去惹他?”

苏愣愣望着刘异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片冰凉。

“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现在看来天命好像没站在我这边……”

其实仔细想想,他虽然已经洞悉了敌人的阴谋,可奈何人微言轻,手上又没有证据,就算换成他自己做大军主帅,也不可能凭一个半大小子的只言片语,拿三十万人马的性命去冒险。

只能说敌人的计策实在太阴险,也太成功了,敌军的主帅实在不简单……

轻轻叹息一声,苏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徐方的手腕:“快,收拾包袱,找两匹快马,牛车也行,咱们得赶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徐方豁然一惊。

“少爷,您想当逃兵?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苏没好气地甩开徐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怒道:“杀个屁的头,要是不跑都不用等人来杀,咱们明天就得死在乱军之中!”

第五章:黑旗,黑旗!

清晨,第一缕晨曦点亮大地,五万北武卫将士已经披甲列阵,一杆帅旗、十八杆军营旗、三十二杆将旗,以及不计其数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随着一声号响,五万大军齐声大喝:“攻攻攻!”

声浪惊天动地,仿佛要将对面的沂水城掀上天空。

苏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坠在中军之后,那是曹公公特意为他安排的位置,身边的徐方也骑在马上,不住地打着哈欠。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你不信我,我就自己开溜的原则,苏昨晚原本已经收拾好细软准备当一名光荣的逃兵,哪知道曹公公突然驾临,拉着他的手长吁短叹,不住地说他“孟浪”。

“混小子,你那些浑话虽然在理,却不能说得这般直白,不然你义父还有那个老兵痞哪还拉得下脸来?来来来,听公公好好教你!”

曹公公以为苏太年轻,不懂政治和人心,苦口婆心地跟他讲了很多魏国朝堂上的秘史和自己处事的感悟,情真意切,倒是让苏大为受益。

苏知道这胖太监是因为没有帮上忙,心中有愧,这才特地跑来安慰自己,感动之余也被他的“义气”弄得哭笑不得。

其实苏不是不懂政治,恰恰相反,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他对这一点非常清楚,训练时他的《政治军事学》从来都是满分,甩了其他天之骄子好几光年。

可是一来他记挂着宇宙中的那场大战,心中着急,二来也是对徐锐的身份没有什么代入感,这才会不顾杨渭元和刘异的脸面,当场把事情说破,最后不欢而散。

当然,同样好心办坏事的还有曹公公。

等一脸感动的苏把曹公公送出营帐时早已经月上三竿,到处都是值夜、巡查的哨兵,再想逃跑已经没机会了。

苏只好备着衣物和干粮熬了一夜,天一亮就老老实实地混在中军之后。

他打定主意,只要大军一旦出现败像,他就会带着徐方立刻逃走,再也不管这群蠢货的死活。

“少爷,昨日您为何不让刘老将军全力攻城?”

就在苏偷偷埋怨曹公公的时候,徐方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苏瞟了他一眼,说道:“兵法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这话的意思是取胜的军队总是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决战,败军则是先与敌交战,再寻胜利之机,善用兵者,能运用一切资源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从大局来看,敌人的目标是以泾阳省为诱饵,吃掉钻进陷阱里的三十万大军,而我军已入瓮中却不自知。

所以,南朝诱敌深入,立于不败之地,乃是胜军,我军落入圈套,盲目交战,乃是败军,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敌人的手里。

但具体到这一场仗,在三十万大军中,我军只是偏师,又因暴雨延误了十五日,没能按时抵达预定地点,也就没有完全钻进包围圈,主动权仍旧掌握在我军手上。

为求最大战果,我料定南朝一定会先集中主力消灭其他几路大军,现阶段用来对付我军的兵力必然有限。

那么南朝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又要如何掌握沂水战场的主动权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把我军拖垮,然后伺机偷袭!”

“偷袭?”

“对,就是偷袭。”

苏点了点头说:“我军延误了十五日,为追上其他几路大军的进度,必然会全力攻城。

我若是敌军主帅,一定会抓住这一点,等到敌人攻城疲惫之时再伺机偷袭。

冷兵器战场……呃,战场之上士气十分重要,只要趁我军疲惫时偷袭,一举击溃我军军阵,士气一泄,五万人就会瞬间变成五万只待宰的羔羊,那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

说着,苏想起当年学过的一场经典战例,前秦苻坚率领百万大军攻打东晋,士气大泄之后竟被几千人马杀得丢盔弃甲,成为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类似的例子多不胜数,在缺乏信息传输手段的冷兵器时代,一旦军阵大溃,再凶猛的虎狼之师也会变成羔羊。

想起这五万人马即将步他们的后尘,苏就一阵唏嘘。

“所以您才让刘将军留足后备军,以备敌人偷袭?”

徐方惊呼到。

苏叹了口气说:“是啊,刘老将军的前锋营定然会第一个攻城,也定然是最疲惫的军队,十有八九会被敌军当做突破口。

可惜老将军性子太烈,不愿听我把话说完,何况就算我晓以利害,他也不会言听计从,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那今日一战岂不是必败无疑?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徐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经验主义,却明白少爷口中的可怕后果,顿时骇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苏苦笑道:“战场残酷,哪有什么情面好讲?既然他们不愿意拿二十五万将士来救这五万大军,那咱们便只好拿这五万大军来救自己了!

一会儿你看我眼色,一旦敌军奇兵偷袭,我军战阵出现溃败之像,我们立刻纵马逃跑,让这五万溃兵帮咱们争取一线生机。”

“可咱们怎么逃得过南朝的铁骑?”

徐方担心地问。

苏笑道:“你放心,咱们只要比北武卫的步兵跑得快就会安全。”

一旦大军崩溃,就会变成一场歼灭战,敌人的主要目标是中军里的主帅,其次是大量杀伤有生力量,只要他们比步兵跑得快,五万北武卫就会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低沉的牛角号被吹响,紧接着是动人心魄的“隆隆”鼓声,北武卫大军前阵在号声和鼓声的指引下迅速行动,拉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心脏怦怦直跳,虽然在电脑系统里和宇宙中身临其境地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紧张和兴奋一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

苏苦笑一声,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天生的战争狂人啊……

前军之中,刘异骑在马上,身边的传令兵来回穿梭,发出一道道将令。

望着第一波冲锋的士卒,他也不禁心生感慨。

“可惜啊,首战竟不能亲自上阵,先登城头,是为平生一大憾事。”

前锋营副将梅闯笑道:“老将军戎马一声,经历大小战事数百场,大多都是身先士卒斩将夺旗,何来憾事一说?

今日乃攻一座小城,守军不过三千,在我大军压顶之下还不是手到擒来,将军且安坐中军,等着儿郎们建功立业吧。”

刘异摇摇头:“本将今日心神不宁,尔等不许轻敌!”

梅闯笑道:“将军还在为徐锐那小子的浑话生气?等大军攻克沂水,末将亲自带几个人把他教训一顿便是,好让他看看战阵之上岂是他这等黄口小儿的游戏之地!”

刘异没有回话,想起昨日徐锐郑重其事地让他不要全力攻城,眼皮就突突地跳了起来,心中也越发不宁。

“福春,今日攻城且先留一半人马,待情况明朗再做定夺。”

福春是梅闯的表字,听刘异这样说,诧异道:“难道将军真信了那小子的鬼话?”

刘异摇头道:“不是信他,只是但求心安而已,沂水城只有三千守军,也不差本帅截留的两千五百人马,慎重一些也是好的,大不了前锋营不要这个首功便是!”

见刘异下了将令,梅闯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开口反驳,只得让身边的传令兵去通知正在备战的士卒。

除了刘异之外,中军里的杨渭元也是眉头紧锁,虽然他也认为徐锐说的乃是一派胡言,但不知为何,心中却警铃大作,不得安宁,专门留下了三个营,近九千人马作为预备队。

数轮箭羽过后,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出战的两千五百前锋营将士率先冲到城下,之后是健峰、白虎、破虏几营的兵马,小小的沂水城下顿时被一万两千多人挤得水泄不通。

士卒们用圆盾护住头顶,一手持刀,一手推着破城锤和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快速接近城墙。

城头上的南朝守军被箭羽压制,不敢冒头,一切都和想象之中一模一样,只要云梯搭上城墙,大魏的额英勇将士便能在城头打开一处豁口,战斗也就差不多到了尾声。

可是,就在云梯快要接近城墙的时候,沂水城内突然传来一阵阵恐怖的机簧声,数百只半人高的木桶越过城墙,如同冰雹一般砸向正在攻城的魏军。

几十个倒霉蛋躲闪不及,只能举起圆盾护住脑袋,但薄薄的圆盾根本无法抵挡重力加速度下的木桶,被砸中的士卒瞬间便成了肉泥。

更糟糕的是,木桶落地之后,“砰”的一声碎裂开来,淡黄色的液体立刻洒得到处都是,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不好,是火油!”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攻城的军阵顿时一慌,可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城头上突然喊杀声四起,黑压压的人头从墙垛后钻了出来,拼命朝城下射箭。

他们射的不是普通的箭羽,而是火箭!

一时间,强弩的弓弦声、箭羽的呼啸声、士卒的喊杀声汇集在一起,成了死神敲响的丧钟。

不过短短一瞬,沂水城下化作一片火海,水泄不通的城墙外犹如燃烧的泥沼,被点燃的士卒抱头鼠窜,却又寸步难行。

慌乱之中,更多的军卒被点燃,木质的攻城器械上窜起的火苗竟有十几米高,焦糊的人肉味随着风势远飘数里,俨然一幅人间地狱的场景。

中军之中,冲天火光映红了杨渭元的脸,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沂水城,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他们没有多少火油,传我将令,伏虎、锐虎、苍鹰、白狐四营出战,去把城下的人换回来,进攻不能停,务必一鼓作气拿下沂水!”

“得令!”

传令官抱拳行礼,接着跳上快马扬长而去。

随着将令下达,第一轮进攻部队缓缓后撤,被刚刚出战的生力军换了下来,北武卫依然保持着对沂水城的高压态势。

“少爷,火油乃难得之物,他们一次用这么多,必会后继无力,看样子要不了多久我军就能攻下城池。”

徐方到。

苏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想得美,敌人敢一次性用那么多火油,必然是城中物资储备充足,你看着吧,这座小小的沂水城一定会崩下北武卫一口虎牙!”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苏所料,城中的火油足足射了六轮之多,给攻城的魏军造成了大量伤亡。

等到火油终于用尽,攻城的士卒们又遇到滚木礌石、金汤、开水,加上雨点般的箭羽,魏军伤亡仍旧居高不下。

到了这个时候,攻城的魏军才惊愕地发现,沂水城头的三千守军虽然数量不多,可一个个经验丰富,悍不畏死,完完全全就是南朝精锐,和传说中一触即溃的老弱病残相去甚远。

所幸北武卫乃是北朝十二精锐之一,战斗力超强,在一轮轮的打击之下仍旧保持着强悍的攻势,甚至趁着箭羽的空隙几次冲上城头,不过最后却都无功而返。

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正午,再从正午打到日头西斜,双方都渐渐陷入疲惫,士气飞速下降,一切都正朝苏预言的方向发展。

“将军,把剩下的一半人马交给末将,末将保证一定拿下沂水!”

梅闯半跪在刘异面前,他一脸乌青,鼻孔里全是黑灰,一身重甲破烂不堪,甲叶的空隙之中还插着不少断掉的箭头。

眼看战事不利,刚刚他亲自带兵冲杀了一次,却仍旧被强悍的守军打了回来,不仅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而折损了大半人马。

激愤之下,他这才来找刘异要那两千五百人马,誓要一雪前耻。

刘异面沉似水,望着浓烟滚滚的沂水城,心中不断回荡着昨日苏说过的那些话。

精锐,沂水城里的是精锐!

既然沂水城里的是精锐,难道附近真的藏着南朝的大军?!

“将军,战场之上切不可犹豫啊!”

梅闯的一声呐喊把刘异的思绪拉了回来。

刘异目光一凝,心中镇定下来。

是了,战场之上切忌犹豫,所谓疑心生暗鬼,就是这个道理,哪来的南朝数十万大军?不是过徐锐小儿的鬼话而已!

徐锐小儿,你乱我心神,误我甚多,今日战后定要将你军法从事!

想到这里,刘异终于恢复常态,朗声喝到:“传我将令,命前锋营所有人马立刻整备,随老夫出战……”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将军,你看那边是什么?!”

军阵之上一惊一乍乃是大忌,刘异闻言立刻沉了脸色,正要呵斥惊呼之人,可一看身边众将俱是一脸惊异之色,心中顿时一突。

待他朝众将目光所指之处望去,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

只见在魏军军阵西面的一处小丘之上,突然出现一军,清一色黑衣黑甲,胯下战马俱是一人高多,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

人马所至犹如一股黑色的巨浪高高扬起,又如黑色山岳耸立不可一世,杀伐之气直冲云霄,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砸下,将一切拦路之物碾成齑粉。

“黑旗军,是黑旗军!”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声音仿佛黑夜撞鬼,惊骇得变了调子。

整个魏军顿时轰乱起来,仿佛兔子见了猛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刘异终于明白徐锐为什么不让自己全力攻城,原来就是为了防备这些家伙的突然袭击!

“慌什么?!杨帅早已料敌于前,前锋营还有一半生力军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传我将令,前锋营所有人马立刻整备,随老夫迎敌!”

刘异高喊一声,跨上战马,众将官听说主帅早有准备,心中稍稍安定,可没人注意到一向矫健的刘老将军刚刚足足蹬了三次马镫才骑上战马。

此时中军之中也是乱作一团,“黑旗军,黑旗军”的惊呼此起彼伏,连沂水城下被烧成一片火海都未曾动容的杨渭元,在看到这只人马的一瞬间也不禁面色大变,双手不住颤抖。

中军之后,徐方面如土色,骑在马上好似一尊泥塑一动不动,似是已经被吓傻了一般。

听着身边的惊呼,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什么黑旗军?他们很有名?”

徐方咽了口吐沫,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少爷,您还真是把什么都忘了,那可是黑旗军啊,全天下最恐怖的虎狼之师!”

“哦,这么厉害?”

苏微微一愣,看那黑旗军至多不过三千人马,虽然军容雄壮,杀气冲天,但以他的见识也就觉得平平常常,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名头。

见苏似乎不解,徐方连忙解释道:“黑旗军总数只有一万,战力卓绝,以一当百,当世最强!不过众人恐惧的并不是他们的战力,而是他们的身份!”

“什么意思?”

苏更加费解。

徐方说道:“黑旗军乃是南朝武陵王的亲军,黑旗所至,武陵王的主力必在左右!”

“这个武陵王又是谁?”

苏挠了挠脑袋,又问到。

徐方道:“武陵王乃是南朝名将,自出阵以来大小数百仗无一不是大胜,素有兵圣之称!

想当年吾皇初登大宝,得展雄途,我大魏兵锋横扫天下,只差一步就能完成大一统的千古伟业。

当时的南朝还不过是个贫弱小国,我军长驱直入,直指王都,无人可挡。

可就在即将攻陷南朝王城之时,武陵王横空出世,以一介巡城校尉之职夺了守城大将的兵权,硬抗我大军三十三天。

之后更是经历大小七十余战,连破我军十几支精锐,不仅收复全部国土,还深入我朝境内烧杀掳掠,以为报复。

那一战,我军精锐折损大半,光是国公就战死了三个,其余阵亡或被俘的将领更是多不胜数。

自此之后,我朝便再也没有染指天下的力量。

而武陵王平步青云,逐渐掌握南朝大权,在他的经营之下,南朝国力迅速强盛,与我朝渐成南北鼎立之势。

两国交战数百场,无一不是南朝大胜,若不是南朝发展太快,根基不稳,说不定现在的天下早就是他一家的了。”

听完徐方的描述,苏终于明白魏国军队为何如此恐惧黑旗军,一个从未战胜过的,如传说一般的敌人,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拉巴哈尔人么?

不,那是比外星文明更加令人绝望的敌人,因为你明明了解他的一切,却就是无法战胜他,看来泾阳省这个陷阱就是出自这家伙之手,这一战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仿佛为苏的猜测做注脚,只有三千余人的黑旗军在战阵之上果然神鬼莫测,所有魏军都是一触即溃。

奇怪的是,他们并不与眼前的敌人纠缠,而是绕了个大圈,直扑最为疲惫的前锋营而来,果然和苏料想得一样,敌人打算直接击溃最为疲惫的前锋营,让北武卫军阵大乱。

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用最小的代价一口吃掉北武卫的五万大军!

好大的胃口,好厉害的指挥官,现在北武卫已经完了,必须马上就走!

想到这里,苏决定不再犹豫,立马逃走,可就在他打马欲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徐方的一声惊呼。

“少爷你看,前锋营竟然抗住了黑旗军的第一波冲击!”

“什么?!”

苏豁然一惊,连忙朝战团望去,只见黑旗军竟然真的被狙击在前锋营的战阵之上,虽然溃败只是迟早的事,但争取的这一段时间却足以改变整个战场的态势!

苏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突然动容道:“他留了一半人马,他真的留了一半人马,好啊,好啊,现在还有机会,还有一线生机!”

说着,苏一扬马鞭,胯下的骏马像是发了疯似地往前冲去。

徐方大惊:“少爷,您要去哪?”

“中军大帐!”

苏头也不回,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乱军之中,只留下铿锵有力的一句回答。

第六章:力挽狂澜(上)

苏一边打马狂奔,一边观察着战场的态势,他之前没骑过马,但好在胯下的战马是早已驯服的良驹,与徐锐非常亲密,可以迎合主人的姿态稳稳驰行。

可即使这样,他也骑得险象环生,要不是距离中军大帐很近,说不定还没跑到就已经坠马身亡。

然而,此刻的他又是兴奋,又是急迫,完全没有精力顾及自己的安危,这一路上他看得清楚,黑旗军没有任何后续部队。

也就是说,这支黑旗军十有八九是支孤军,而且是从别处赶来,正处在人困马乏的状态之中。

依照苏的判断,敌军主帅大概是想等大军攻城疲惫,先以三千黑旗军冲乱北武卫阵脚,待大军溃散,再辅以城中守军联合出击,一举吃掉所有敌人。

若是刘异没有听从苏的劝告留下一半人马,北武卫必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可是现在前锋营用两千五百生力军为大军争取了时间,苏就有办法力挽狂澜!

当然,前提是北武卫有人听他的。

“站住!来者何人?竟敢擅闯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前,两排亲卫横刀出鞘,飞驰的骏马顿时人立而起,差点将正在思考的苏甩飞出去。

苏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从马上一跃而下,唱名道:“亲卫佐领徐锐有紧急军务求见大帅!”

那两排亲卫都是徐锐的同僚,自然和他非常熟悉,但职守在身,容不得他们徇私舞弊。

领头的佐领摇头道:“徐佐领知道规矩,大战之时闲杂人等非大帅召见不可入账,莫让末将为难。”

苏咬着牙齿,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却突然听到账内传来一声大喝。

“大帅,黑旗军快要冲破前锋营防线,末将请求调集未曾出战的三营兵马前去阻拦!”

“末将附议!”

“末将也附议!”

大帐之中一阵附议之声,苏却暗叫一声糟糕,心中顿时大急,不顾一切地高喊道:“不可阻拦,不可阻拦,若正面阻拦全军危矣!”

中军喧哗可是大罪,拦住苏的几个亲兵大急之下连忙一拥而上将其按倒。

苏又不会武技,哪里能够反抗,几乎瞬间便被制服。

中军之中,面无人色的曹公公正坐在辅位上发呆,自打战争一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等到黑旗军出现时,他更是直接被吓破了胆,以为死期将至,已然魂飞天外。

直到听见苏的声音,曹公公顿时如僵尸回魂,脸上有了几分生气,极度恐惧的情绪竟然随着那一声高喊消散了大半。

“徐锐,是徐锐那小子来了,有救了,有救了,快,快把他叫过来!”

曹公公不顾满帐将官的错愕目光,扯着嗓子尖声怪叫。

两个小宦官连忙冲到大帐门口去接徐锐,一向不喜监军插手军事的主帅杨渭元只是瞟了他一眼,竟然罕见的没有开口阻拦。

帐中的将领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徐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本事让两位主帅一反常态。

直到小宦官领着苏进到大帐,众将领才反应过来,来的原来是大帅的义子徐锐。

几个高级将官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埋怨。

帅帐只有高级军官得入,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让一个受伤的亲卫佐领进入大帐,曹公公这个阉货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英明的大帅怎么也会由得他胡来?

“大帅,请速速派出三营阻拦黑旗军,再晚些只怕就来不及了!”

满脸络腮胡的指挥佥事肖进武跨出一步,抱拳大吼。

“来不及也好过彻底葬送五万大军!”

苏一进帐门便听见有人出了个馊主意,情急之下也不管那些该有的礼数,张口就喊了一句。

众将官扭头一看,只见徐锐一脸不屑,顿时大怒,几个脾气暴躁些的甚至已经撸起袖子,准备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只是被袍泽拉住才没有动起手来。

军中不比别处,能在这里混出名堂的哪个不是死人堆里打滚的人物,没人会管你是谁的义子,要不是眼下正在战时,徐锐被痛殴一顿还算轻的。

曹公公一见徐锐,三魂七魄瞬间归位,“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几大步跨到徐锐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小子,你总算来了,快,快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众将官见徐锐与曹公公亲密无间,以为他已经成了那阉货的狗腿子,心中更是不忿,望向他的目光仿佛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刀子。

苏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满堂的将官,可现在不是当老好人的时候,只得硬着头皮朝杨渭元和曹公公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若派三营正面阻拦黑旗军,大军必溃!”

“轰”的一声,全场一片哗然。

“放屁!”

指挥佥事肖进武大怒道:“小儿无知,若不派兵阻拦,黑旗军必定直指中军,到时候才真是无力回天!”

苏冷哼一声道:“黑旗军人马合一,来去如风,三营步兵若正面阻拦,敌人必会绕开防线去攻他处。

其余各营兵马具是疲兵,根本无从抵挡,增援的步兵又追不上他们的速度,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灰,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军大溃,败势难以挽回!

试问各位将军,谁能告诉卑职要是发生这等情况又当如何控制局面?!”

“这……”

满堂将领顿时面面相觑。

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甩开步兵,攻击军阵的薄弱环节,徐锐说的是经典的骑兵战法,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骑兵将领都会如此行事,又何况是黑旗军这种王牌中的王牌?

这种情况不是有可能发生,而是肯定会发生!

而一旦有数营军阵被冲散,出现大批逃兵,五万大军就会顷刻土崩瓦解,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

到那时,就算兵圣武陵王站在他们这边,也只能束手无策,徒呼奈何。

想起可怕的后果,先前极力请求出战将军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不是他们太蠢,而是黑旗军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更重要的是武陵王的威名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让他们只能惯性地想着如何抵挡,而忘记了全面思考。

此时被苏轻轻一点,众将官仿佛瞬间揭开了障目的那片小叶,立刻回过神来,只是回过神来是一回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应对之策又是另一回事。

偌大的帅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苏的当头棒喝先声夺人,已经让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和职衔。

杨渭元将手中的令箭甩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本帅之所以一直没有派出三营,便是顾虑这等结果,既然徐佐领硬闯中军大帐,想来已经有了办法,说说吧。”

苏抱拳道:“卑职的确想到了办法,就看大帅敢不敢同卑职赌上一赌?”

“赌?”

众将又是一愣,军中嗜赌,可谁又敢违抗军法,在战时开赌?莫非这小子以为杨大帅的斩首钢刀不够锋利?

杨渭元鹰隼般的眼睛微微一眯,不疾不徐地问道:“说,怎么赌?”

苏坦然道:“卑职观黑旗军仅有三千余人,且是一支孤军,只要限制住他们的机动性就能慢慢将其蚕食。

所以,大军可以在正面放开一条通道,将黑旗军引入中军,中军大营前挖有壕沟,设有拒马桩,能够大大拖慢骑兵的速度。

只要亲卫营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再让未曾出战的三营从四面合围,就有可能一举将这三千骑兵彻底歼灭!

只不过此举太过行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卑职才问大帅敢不敢和黑旗军赌一次性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想要围歼黑旗军,这是从来不曾有人办到过的壮举,这个少年竟有这样的雄心和气魄,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让在场的一干将官汗颜。

可是这一计听上去虽然可行,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导致全军覆没,风险实在太大。

“万万不可!”

肖进武即抱拳道:“此法虽可行,但过于行险,若黑旗军铁了心攻下中军,仅凭亲卫营的兵力根本无从抵挡,一旦中军有失,大军群龙无首之下仍会大败,而且败得更快,更惨!”

肖进武乃是宿将,用兵向来持重,自然第一个反对冒险。

他的反对得到了不少将领附议,军阵之上没有侥幸,无论古今,指挥系统都是重中之重,要是为了稳住军阵丢了主帅,这才是得不偿失的蠢事。

诸将的担心也正是杨渭元忧虑的,他皱着眉头望着苏,似在等他如何作答。

苏坏笑一声道:“将军莫急,卑职还没说完,兵法云‘围师必阙’,大军只要在包围圈中留出豁口,黑旗军有了退路自然不会死战。

而我军只需在每条豁口之后再设包围,循环往复,如同大圈套小圈,区区三千人马,就算战力再强也会被慢慢蚕食!”

一语话毕,大帐之中再度安静下来,好似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大概愣了几秒钟,突然传来一声大赞:“妙计!妙计啊!如此简单的妙计,肖某为何就未曾想到?!”

肖进武光明磊落,性情耿直,一听此言,顿时醍醐灌顶,竟不顾前一秒还在反对,毫无保留地交口称赞,其他将官也连连点头,不禁对这个身着病服,发髻散乱的少年刮目相看。

几个相熟的将军更是心中纳罕,这勇武木讷的徐锐难道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不然怎么会转瞬之间便有了这般鬼神莫测的才气?

杨渭元盯着徐锐上下打量,双目之中异彩连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甩出一只令箭,大喝道:“指挥佥事肖进武何在?”

“末将在!”

满脸络腮胡的肖进武立刻抱拳出列。

杨渭元道:“命你亲率三卫出战,一应战法具按徐锐之策,速速布置,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肖进武接过令箭,微微叩首转身出了大帐。

苏连忙顿首道:“还有一事大帅需提前布置,卑职料定黑旗军杀入中军之后,城中必会再出一军以为呼应,大帅可令前锋营速速整顿乱军,盯住驰援之敌,如此当可万无一失!”

杨渭元微微一愣,问道:“前锋营若被黑旗军击溃,那便是新败,新败之军,你如何断定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苏自信道:“黑旗军战力强悍,前锋营必然坚持不了多久,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被冲乱的只会是军阵,不会伤根本,只要有效组织,立刻就能恢复战力,足以抵挡城中守军。

况且前锋营溃败之后军心必然受损,若是击溃战力较弱的城中守军,也利于前锋营尽快恢复军心士气,一举两得!”

杨渭元点了点头,他也是果决之人,既然已经决定按照苏的计策行事就没必要再扭扭捏捏,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了。

他当即又抽出一只令箭甩在地上,喝道:“传令前锋营,令刘老将军溃败之后速速整顿,准备迎接城中之敌!”

传令官连忙拾起令箭,飞速钻出帅帐,骑上战马,风风火火地朝前锋营奔去。

做完这一切,杨渭元起身走出军案,朗声道:“诸将随本帅上点将台,一同指挥。”

说完,他当先走出帅帐,其余将领紧随其后一起往点将台行去,苏被曹公公拉着,紧紧跟在杨渭元身后,亦步亦趋。

点将台乃是用土石垒成的一处高台,站在其上能够鸟瞰整个战场,视野极佳。

苏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全面地观摩一场大规模的冷兵器战斗,瞬间热血澎湃,浑身颤栗。

战阵之上,北武卫训练有素,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按照苏的计策展开布置,军阵中门缓缓打开,不露痕迹地敞开怀抱,准备迎接恐怖的黑旗军。

而黑旗军更是悍勇,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冲破前锋营的封锁线,在那之后又接连冲破四个营的军阵,所过之处如蛟龙入海,鸡飞狗跳,疲兵败将莫不是一合之敌。

站在点将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北武卫原本严整的军阵上出现了几大团乱麻,大批溃兵四散奔逃,隐隐有了崩溃之势。

要不是前锋营争取了不少时间,大军得以从沂水城下退走,从容调整阵型,此刻恐怕早已经被两面夹击,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就在黑旗军大杀四方之际,果然敏锐发现魏国中军之前出现的那条通道,黑旗军中顿时传出一阵呼哨,三千余人整齐划一,似开闸的洪水向缺口涌来。

挡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军阵瞬间便被冲垮,大批败军溃退下来,堵死了后续部队的通道,引起一阵混乱。

军法营立刻就位,就地斩杀了不少逃兵,可还是有更多的士卒被吓破胆,四散奔逃,冲散军阵,整个战场就好像一部被齿轮卡住的机器,被砸开的大门迟迟无法关上。

苏豁然一惊,到了此刻,他才算真正见识了黑旗军的战斗力,战场上的情况远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

若是无法及时堵住黑旗军的后路,他的计策便无法继续,等正面的亲卫营被冲破,整个大军便再也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黑旗军的行军速度太快,魏国的军阵败得也太快,远远超出了苏的预料,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计策究竟能否抗住实践的检验。

战场就是这样,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在缺少了实际数据的情况下,苏也不得不用最原始的估测法,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好在北武卫毕竟是魏国强兵,在片刻的混乱之后,后续赶来的军队终于将溃兵分流,缓缓合上缺口,堵死了包围圈。

可苏还来不及松口气,新的状况就又出现了。

“报!!”

一个传令兵冲到众将官前叩首道:“启禀大帅,黑旗军已经攻入中军,与亲卫营接战!”

“再探!”

“遵命!”

众将连忙朝战团望去,只见黑旗军所向披靡,杀得亲卫营节节后退,亲卫营的兵力虽然与黑旗军相当,可轻装步兵的战斗力和重骑兵差了又岂止一倍,刚一接战便岌岌可危。

若是连未曾出战的亲卫营也一触即溃,那么点将台上的这十数位首脑便将直接暴露在敌军的屠刀之下,苏的良策就会变成自取灭亡的蠢策。

而苏本人恐怕也将和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一样,沦为笑柄。

黑旗军的战斗时简直匪夷所思,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得赶快想个办法扭转局势!

看着急转直下的战场形势,苏皱着眉头,大脑飞速运转。

第七章:力挽狂澜(下)

“熊芳,还有几个营的兵力能够调遣?”

最危急的时刻,杨渭元瞟了满头冷汗的苏一眼,沉声问到。

被叫到的将领出列回答道:“启禀大帅,除了后备三营和亲卫营之外,其余所有大营都曾参与攻城,已经疲惫不堪。

目前已有六个军阵被黑旗军攻散,不可再用,剩下的还有健峰、白虎、伏虎三营勉强还堪一战,但面对黑旗军应该坚持不了太久。”

杨渭元点头道:“命这三营即刻整备人马,增援亲卫营!”

“末将遵命!”

杨渭元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苏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对眼下的战况忧心如焚。

没想到黑旗军的战力如此之强,这的确是苏的失误,但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区区两天。

何况他学习的乃是如何指挥一支现代化的星际舰队,而不是一群拿着长刀互砍的野人,这就好像让一个神枪手拿把匕首去和人肉搏一样,完全是扬短避长。

如果有一支星际舰队,哪怕只是一门行星轨道炮,又何至于如此为难?

战争打的就是科技和装备,今后如果有机会,一定得在军队中引入强大的战争机器,绝不能这么愚蠢地以命换命。

苏恨恨地想着,但这都是后话,现在他得解决眼下的危机,决不能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战斗就吃败仗!

仔细思索了片刻,苏对杨渭元道:“大帅,虽有三营兵马增援,但卑职仍觉不妥,得催促肖将军尽快出击,减小正面战线的压力!”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反对道:“不可,磨刀不误砍柴工,肖将军的三营兵马要负责在乱军之中设置包围,若是仓促出战,极有可能反被敌人所趁,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面对质疑,苏没有辩解,只是死死盯着杨渭元,战场之上没有十拿九稳,现在拼的就是天命,这个计策从一开始就是赌,他相信杨渭元有这个气魄把赌注下得更大些。

果然,杨渭元似乎也意识到苏的担忧,或者他仅仅只是比苏想慢了一步。

听到苏的建议,他毫不犹豫,立刻传令肖进武带领正在布置包围圈的三营兵马出击,减轻正面战线的压力。

黑压压的步兵方阵顿时朝黑旗军压了过来,黑旗军腹背受敌之下压力陡然大增。

但他们的确无愧虎狼之名,反应极其迅速,几乎瞬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黑旗军利用重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不断甩开包围,冲击着越来越脆弱的中军防线,看得点将台上的一众将官心惊肉跳。

终于,浑身浴血,面色惨白的传令兵再度来报。

“启禀大帅,亲卫营溃败,千户张卫、刘德昭殉职,黑旗军已经逼近中军大帐,目前正与健峰、白虎、伏虎三营死战!”

“再探!”

“遵命!”

在场的都是久经战阵的行家里手,何况就是对军略一窍不通曹公公也知道,正面战线的主力就是亲卫营,健峰、白虎、伏虎三营已是疲兵,一旦亲卫营战败,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双方正在抢时间,魏军要赶在正面防线彻底崩溃之前把黑旗军逼入包围圈,而黑旗军要在付出无法接受的代价之前冲破防线,一举端掉敌人的指挥系统。

双方都铆足了劲,就像两根绷紧的弦,就看谁先绷不住,而绷不住的下场就是死。

从战场的形式上看,魏军士气低落,疲惫不堪,似乎很有可能成为先断掉的那根弦,反观黑旗军却一直掌握着主动权,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魏军似乎已经打出了手里所有的牌,只能听天由命。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作为一名指挥官,面对这样的局面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苏在心里不断地逼问着自己,晶莹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落。

没想到宇宙中所向披靡的指挥官会在冷兵器战场上打得如此吃力,黑旗军的强悍,武陵王的睿智都给苏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已经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点将台上的气氛愈加凝重,别说曹公公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就是苏也是手足冰凉。

计策是他献的,拼命的却是别人,看看身前不动如山的杨渭元,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刚刚做决定时为什么会如此犹豫,稍微误判一步,死的就是五万大军啊。

压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特别是苏。

背后就是悬崖峭壁,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不曾承受过这样巨大的压力了。

“报……健峰营……健峰营被打散了,白虎营也已经溃退,现在只剩伏虎营还在苦战,黑旗军即将攻至点将台,请各位将军速速撤离!”

“什么?!”

这个消息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苏的心脏上。

“报……沂水城杀出一千骑兵,已与前锋营接战!”

“战况如何?”

“战场混乱,还未探明,据说……据说……”

“据说什么?”

“据说接战之时,前锋营尚未完成整备……”

“再探!”

“遵命!”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点将台上却异常的安静,除了曹公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两个小宦官及时扶住,其他将官竟无一人变色。

杨渭元看了苏一眼,没有说话,其他将官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拔出了腰上的宝刀。

退走是不可能的,事关魏国军人的尊严,既然黑旗军即将杀至,那么唯有死战。

战场上的喊杀声越来越大,苏已经能清晰地听见兵器交击之音,甚至闻见浓浓的血腥味,看来伏虎营也快坚持不住了,溃败就在眼前。

“大帅,请准末将率领最后一佐亲卫为诸位将军掠阵!”

熊芳对杨渭元抱拳说到。

杨渭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准!”

熊芳大笑道:“诸位将军,熊某先走一步,魏军威武!”

诸将一脸肃穆,纷纷用右拳锤击左胸,齐喝道:“魏军威武!”

熊芳挥了挥手,身边最后17名亲卫立刻抽出长刀,随着他冲下点将台,杀入战团之中。

没有理会这悲壮的一幕,苏长吸一口气,死死咬着嘴唇,盯着最后的战场。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他竟然完全没有逃跑的念头,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已经与这支军队融为了一体。

想办法!

想办法!

快想办法啊!

重压之下,苏不断地逼着自己,这一刹那,时光好像回到了九年前,他第一次参加系统模拟战争训练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菜鸟,在面对山呼海啸的敌人时,他也是这般不堪重负。

但最后从不认输的他不仅坚持下来,他还用敏锐的战争嗅觉,及时发现了敌人阵线上的空隙,然后通过穿插迂回,彻底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如果当年能做到,没理由现在不行!

让我想想……迂回……迂回……

对了,迂回!

苏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是啊,孙子曰兵家之胜,不可先传。说的就是致胜之道千变万化,不可以刻板传授。

战场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怎么能被一条计策拴住手脚?

苏只觉头顶上的乌云瞬间消散,露出一片朗朗乾坤,立刻抱拳道:“大帅,卑职以为正面战线守不住了,我们必须在战线告破前先将黑旗军引入包围圈!”

杨渭元目光一凝,问道:“有何良策?”

苏抱拳道:“黑旗军之所以拼死苦战,与我军形成对峙,就是因为帅旗仍在此处,只要帅旗撤走,黑旗军见无法冲击帅帐,必然后撤,只要他们后撤就一定会钻入我军包围!”

“不可!”

“万万不可!”

苏没想到他话音一落,在场所有将领齐齐反对,这一次就连杨渭元的脸皮都抽搐了一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徐佐领,你可知道帅旗乃全军之柱,一旦帅旗后撤,军心必然大乱,局面将会立刻崩溃!何况我辈俱是铮铮铁骨,哪有被敌人撵得仓皇逃窜的道理?”

杨渭元眯着眼睛,沉声说话,似是已经愤怒至极。

苏心中大汗,没想到这帮古人这般迂腐,难道这个世界也有那么多假道学荼毒思想不成?

略一思索,苏再拜首道:“大帅,兵不厌诈,战场之上一切只为争胜,岂可食古不化陷大军于危难?何况卑职所请的撤走并不是后撤,而是前撤!”

“前撤?”

杨渭元眉头一皱,问道:“何为前撤?”

苏道:“帅旗之于黑旗军,便如萤火之于飞蛾,只要遣一佐人马扛上帅旗,前出点将台,沿战线外围向左移动,黑旗军的进攻方向必然会随着帅旗方向偏移,而左侧正是我军设好的伏击圈,他们一旦向左冲杀,立刻就会陷入我军的团团包围,如此则大势定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苏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说话,以为又犯了众人的忌讳,正要另编个理由继续哄人,却听一阵洪钟般的爽朗笑声传来。

“哈哈哈,老子一辈子仗都打到狗身上去了,危急关头倒不如一个毛头小子智计百出,愧也,愧也。”

一位将军拍了拍脑袋,又喜又愧地站起身来。

众将随之哄笑起身,有人骂道:“得了吧,吴老二你大头兵出身,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也敢学着徐佐领咬文嚼字?要是指望你,咱北武卫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众将又是一阵大笑,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就连杨渭元脸上的阴郁之色都散了几分。

“诸位将军别高兴得太早,计策虽好,可刚才熊将军已经带走了最后一佐亲卫,现在我们要到哪去找扛旗之人?”

苏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人看着好胜心疼。

几位将军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这有何难,末将愿扛帅旗,将黑旗军引入包围圈!”

“末将也请准出阵!”

“哈哈,帅旗何等重要,那些士卒扛旗哪能放心?我辈扛旗正好不过!”

刚刚起身的将官们再度跪倒,请准出阵,苏连忙低下头,尽量藏好嘴角的笑容,那些大义凛然的将军们要是看到他这副阴谋得逞的样子,说不定立马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卖了。

杨渭元刮了苏一眼,说了一个“准”字,二十七位将官立刻起身抱拳,扛上大旗飞身上马,按照苏的计策朝战阵左侧疾驰而去,点将台上瞬间空了一大片,只剩下杨渭元父子和扶着曹公公的两个小宦官。

一切果然如苏所料,大旗一动,黑旗军内顿时呼哨四起,三千余骑立刻脱离即将崩溃的正面战线,似是飞蛾扑火一般向帅旗移动的方向扑去,一头扎进了早已设好的包围圈内。

恰在此时,又有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

“启禀大帅,前锋营已经击溃沂水城中之敌,目前正在向中军驰援,现在已经加入对黑旗军的合围!”

一听此话,杨渭元终于松了口气,抚掌大笑。

“大势定矣,大势定矣!”

苏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衣袍早已被冷汗浸透,浓浓的疲惫如潮水一般向他卷来。

任何一个指挥官都必须经历战火的洗礼才能成熟,苏虽然已在星空之上打了一年,但到了那个时代,战争更多的是冰冷的数据,已经见不到鲜血。

对苏来说,这场实战其实是一场化茧成蝶的蜕变,让他真正经受血与火的淬炼。

杨渭元似乎也注意到苏的变化,目视战场,意味深长地说道:“锐儿,义父今日对你刮目相看,但你得记住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孩儿谨记义父教诲,终此一生莫敢相忘!”

苏连忙拜谢。

杨渭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苏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狐疑。

在徐锐的记忆里,杨渭元从未和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且他总觉得杨渭元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大不简单。

只是碍于战斗还未结束,他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先将这段话放在脑中,待今后有空再慢慢琢磨。

当苏重新望向战场时,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黑旗军的超强战力又一次刷新了苏的认知。

黑旗军的指挥官非常敏锐,刚刚在循环往复的包围圈里转了几次便立刻发现中计,开始向沂水城的方向突围。

区区三千余骑,竟然在重重包围之下如入无人之境,硬是从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从容地撕开一个裂口,然后扬长而去。

虽说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相比魏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样的军队竟然有一万之众,苏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这一万黑旗全部杀至,除了用大炮把他们炸成肉泥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抵挡?

看着三千黑旗扬起的灰尘,再听着魏军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苏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真是耻辱啊,虽然粉碎了敌人的战略意图,但自己这边集合五万大军竟然连三千敌人都没能留下来,最多算是平手,这绝对是苏走上战场以来打得最差的一战。

未曾谋面的武陵王么?

苏望着沂水城,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有一团火,越来越炽烈,脑袋飞快地思索着下一步计划。

时间站在敌人那边,现在大军已被拖住脚步,要如何活下去仍是苏需要思考的主要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已经变得越来越棘手了。

第八章:渐染红尘

大战过后苏并没有清闲下来,他向杨渭元讨了个差事,带着徐方在各营乱窜,开始进行战后统计。

将军们不理解这种杂物早些晚些有什么不同,但苏知道,战后统计的数据非常重要,不仅能为下一步行动提供依据,有时甚至还能从中整理出被忽略掉的细节。

苏喜欢偷懒,也善于偷懒,但这种懒他是从来不偷的,按照他的说法,只要死不了就先偷个懒,但梳理数据有时比生死还要关键。

此战过后,黑旗军留下了二百一十六具尸体,沂水守军估测伤亡七百左右,而魏军的损失是阵亡三千四百余,伤患超过一万。

除去攻城的伤亡外,其实与黑旗军的那场激烈大战仅仅损失了不到一千人,加上伤员也不会超过三千,而且相当一部分伤亡是来自于逃跑时的相互踩踏,以及军法官的屠刀。

真正被黑旗军砍下的脑袋不会超过六百个,毕竟一方面战斗的时间非常短暂,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另一方面,黑旗军目标明确,冲阵优先于杀人。

战后的统计印证了苏的推测,虽然这个数字很不精确,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过于依赖军阵,当军队失去士气之后,秩序就会崩溃,没了秩序的士兵完全是待宰的羔羊,甚至不用敌人动手就会出现大量伤亡。

更关键的是,由于缺乏准确的信息交换系统,谣言和恐惧传播得非常快,当一个军阵溃败下来之后,恐惧会向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到其他军阵。

很多军阵还未出战便已经吓破了胆,打起仗来自然一触即溃,这也是为什么三千黑旗军能大败数万敌人的最大原因。

士气真是太重要了!

苏抱着刚刚整理出来的数据感慨,他得出一个结论,想要提高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战斗力,首先必须解决信息传输的问题。

不过,现在他暂时没有心情去管这些。

夜幕之下,他的心情有些沉重,伤兵营里的哭嚎声在中军大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浓浓的血腥味甚至让他吃不下饭。

苏不是没见过血,恰恰相反,光是被他亲手下令毁灭的星球就有六颗,因此死去的生灵数以亿计,甚至就连生化攻击和核爆之后的场面他都早就习以为常。

老实说,现在的场面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就是非常糟糕。

或许亲眼看着刀子插进血肉里,远比从电脑屏幕上看阵亡数字来得更加震撼,又或者徐锐这个身份已经给他带来了些许不愿承认的归属感。

仅仅只是一场战斗,那些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原始人”开始渐渐走进他的内心,融进他的血液,他也正在被这个世界打上专属于这里的烙印。

意外的是,苏对这一切并不反感,虽然仅仅只是两天的接触,但无论是贪生怕死的曹公公,还是无微不至的徐方,甚至若即若离的义父杨渭元,都给了他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被人尊重的感觉,而不只是作为一个冰冷的战争机器,供人驱使。

一边是心心念念的家乡,另一边是突然发现的“天堂”,人性中的贪婪让苏想要留下两边的美好,却因此陷入难以跨越的矛盾中。

苏找了块大石头躺下,仰望着星空。

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莫,还有伙计们,大家还好吗?战争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痛揍那帮外星笨蛋的屁股?

别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好,我的第一场仗没打赢,领着最后十七个亲卫冲进战团的熊芳将军战死了,头颅没有找到,估计已经被战马踏成了肉泥。

率领三营兵马围杀黑旗军的肖进武将军背后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身上中了十三箭,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被我骗去扛大旗的将军们只回来了三分之二,他们的副手倒是有机会升迁了,可是他们都哭得像死了妈一样惨。

哎,你们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军队啊?这哪是三千多人,简直就像三千多辆坦克。

莫,从来都是咱们用重火力欺负别人,这次倒反过来了,我哪受过这种气?黑旗军啊黑旗军,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正胡思乱想着,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心头一惊,连忙从石头上坐了起来,只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营地。

这些人都光着膀子,带头的正是手持马鞭的刘异,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发髻散乱,胸口上有一道新的刀伤,似乎还在流血,显然他刚刚处理完军务,卸了盔甲,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赤膊着身子来了。

苏吓了一跳,怎么地?看这阵势莫不是士卒伤亡太重,想打自己一顿出气?或者昨天没打够,想今天接着打?

苏缩了缩脖子,连忙从石头上窜了下来,打算偷偷溜走。

可他刚刚一动便被目光如炬的刘老将军逮了个正着。

“站住!”

刘老将军虎喝一声,中气十足,苏身子一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刘老将军握着马鞭,沉着脸色,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后面跟着一百来个同样赤膊上阵的军汉。

“这个……刘……刘老将军,您不在前锋营整顿军务,怎么得闲来此巡视?”

苏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拼命给徐方使眼色,想让他去请曹公公过来给自己圆场,谁知徐方一脸迷惑,无论他怎么挤眉弄眼,就是搞不明白他的用意。

“小子!”

刘老将军走到苏的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在心里哀叹一声,心道今天这一顿鞭子怕是吃定了。

谁知道刘老将军二话不说,突然单膝点地跪了下来,身后的一百多个汉子也像割韭菜似的,“哗啦”一声,跟着他跪倒一片。

苏顿时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帮人都得了失心疯不成?

正胡乱想着,刘老将军双手捧着马鞭递到苏的面前。

“老夫愚钝,听不进徐佐领的妙计良策,差点误了全军,所幸徐佐领不计前嫌犯言直谏,才将我五万将士从鬼门关上捞了回来。

可笑老夫自诩英明,竟怪罪徐佐领乱我军心,误我心境,却不知自己乃是朽木一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今日战后,老夫越想越是惭愧,以至痛心疾首不能自已,现特来向徐佐领请罪,昨日我抽了你一鞭子,今日便让你抽回一百鞭,以慰徐佐领心中委屈!”

刘异一番话说得涕泪横流,情真意切,苏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家伙是心中有愧,负荆请罪来了。

苏在心里叹惜一声,老将军性烈如火,快人快语,却没有一丝矫揉造作,除了蠢点,刚愎自用了些,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最起码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得多。

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刘异赤膊扬鞭。

可自己何德何能,又岂敢自比一代名相蔺相如?

更何况只要看看刘异身后那群军汉杀人的目光,苏就浑身汗毛直竖,讪讪地收回了伸向鞭子的手。

开玩笑,看他们的样子,苏要真敢抽刘异一下,还不被当场大卸八块?

即使不被大卸八块,搞出点别的事来也是大大地不妥,听说军队里阴阳失调,时常发生不可描述的暴力事件,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他可不想大晚上被几十个光膀子的家伙强行按翻,第二天捂着屁股骑马。

苏换上一脸惶恐的表情,伸出双手使劲去扶刘老将军。

“老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论年纪,卑职乃将军晚辈,论职务,卑职乃将军下属,长辈、上官教训卑职几句也是出于公心爱护,卑职欢喜还来不及,哪有什么怨愤可言?”

苏上过审讯课,就是教他被俘之后如何骗过审讯人员,甚至审讯电脑,此时演起戏来自然炉火纯青。

这一番话不仅说得情真意切,更是挤出了几滴猫尿,论情感甚至比老将军还要丰富三分。

老将军更是惭愧,老泪纵横道:“徐佐领高义,老夫惭愧,老夫惭愧啊!”

说着又把鞭子举了起来,想要强行塞到苏手里。

苏哪里敢接,又把鞭子推了出来,两人一来一往,就像春节送礼,欲拒还迎,好不尴尬。

好在花花轿子众人抬,有了徐锐的“高风亮节”,身后那帮军汉连忙三拳四手地将刘异扶了起来,只是老将军的确情难自禁,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搞得苏哭笑不得。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传令校尉快马冲入营中,见到刘异纳头便拜。

“将军,大帅请诸位大人到帅帐议事,请您速速前往中军!”

听到军务,刘老将军顿时止住哭嚎,北武卫副将的威严油然而生。

他甩开扶着他的几个军汉,先是朝传令校尉点了点头,接着又向苏拱手道:“老夫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此事确是老夫有错,若不重罚何以心安?

今日老夫军务在身,一百鞭子尚且记下,等老夫处理完军务再来向徐佐领领罚,告辞!”

说完,刘异转身欲往外走。

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这老将军怎么如此爱钻牛角尖?他要是天天都来这闹上一场,自己哪还有片刻安宁?

“老将军且留步!”

苏连忙叫住刘异,刘异回过头,以为他改了主意,又把刚刚放下的鞭子抬了起来。

苏摇了摇头,郑重道:“将军,军法之所以重要,就是为了惩前毖后,教人不再犯错,而不是让人安心。

卑职要是真的抽了将军一百鞭子,将军倒是心安了,可卑职却无法心安,敢问将军,这一百鞭子究竟是罚您,还是罚卑职?”

“这……”

被苏一阵强词夺理,刘异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苏贼笑着,话锋一转道:“当然,若老将军果真过不去这个坎,卑职也是于心不忍,不如……嘿嘿,干脆先将此事记下,等今后有机会再弥补卑职如何?”

众人一愣,前一刻还大义凛然,后一刻竟公然索要好处,这不是俗话里说的嘴里讲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吗?

一众军汉顿时反应过来,心里大骂徐锐无耻。

苏却毫不在意,既然暂时无法离开,当然要尽量让自己舒服些,这可是大军副帅的竹杠,不敲白不敲啊。

“你说的弥补便是让老夫往后多多照顾于你?”

刘异狐疑地问。

照顾?也可以这么说吧,徐锐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

“小子,你想让老夫照顾你,难道是想做老夫的子侄?”

刘异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什么?”

苏微微一愣,被这跳跃的思维搞得有点蒙圈。

刘异却不等他反应,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一生征战,家中只有老妻一个,到现在还不曾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正愁老来无人养老送终。

既然你这般妖孽人杰想要当老夫子侄,老夫哪有不允之理?

何况我与杨侯相交莫逆,你即是他的义子,也当是我刘某人的义子,当得!当得!正好当得!”

“不是,等等……”

苏正要解释,刘异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他一脸坐蜡,呆若木鸡。

这老家伙扮猪吃老虎,坑我!

苏终于明白过来,什么负荆请罪,赤膊扬鞭都是假象,这老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来收服自己的。

可笑自己竟还自我感觉良好,沾沾自喜地打算敲个竹杠。

果然军中无蠢材,别看刘异嫉恶如仇,却毕竟是个带了一辈子兵的宿将,人老成精,一肚子鬼心思,自己大意之下反着其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么,怎么连至交好友的义子也要抢?

两天之内多出两个爹,即使苏再缺爱也感觉有些膈应。

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苏正想找个地方散散心,没想到那个传令校尉又把他拦了下来。

“徐佐领慢走,大帅请徐佐领旁听诸将议事。”

“什么?!”

我一个小小的佐领也要去开会?这么快就学会压榨剩余劳动力了?苏又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其实到了现在苏反而不急,大军已经错过了从容退走的最佳时机,尤其是有一支虎视眈眈的黑旗军存在,更是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慢些也有慢些的好处。

被刘异一闹,他心里更乱了几分,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想对自己的生命负责,那么在经历过一场并肩战斗之后,他对这只军队已经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牵绊。

再加上对徐锐这个身份的认同,让他有些莫名的恐慌,需要一个短暂的缓冲期来消化这一系列的冲击。

可是偏偏这支大军的命运又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情势又十分紧急,让他想偷个懒都不行。

说到底苏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九章:谁是卧底

等苏磨磨蹭蹭进入帅帐的时候,作战会议已经接近尾声,面对杨渭元逼人的目光和曹公公会心地点头,他一概用傻笑轻轻避过,自顾自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静静旁听。

会议内容很简单,其实就是议定下一步的计划,眼下有那支神出鬼没的黑旗军存在,每一次攻城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若是就此撤走说不定又会葬送其他几路大军。

大家发现形势竟直转急下,莫名其妙就进入了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局面,分歧变得十分明显。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议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个章程来。

苏三缄其口,半眯着眼睛杵在小几上假寐,等到会议结束,帅帐内只剩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人时,他才悄悄起身准备溜走。

刘异眉头一皱,喝道:“站住,小子,你想去哪啊?”

有了先前那个小插曲,刘异似乎真的已经把苏看作了自家子侄,一点也不见外,称呼直接从徐佐领变成了小子。

苏苦笑道:“今日作战太累,小子想要快点回去歇息。”

刘异冷哼一声:“昨日你滔滔不绝,说得好像不听你的就是天大的罪过,今日怎么闭口不言了,莫不是想要偷懒?”

苏在心里暗自腹诽,被你三两句话就骗成了子侄,再不偷懒还不被你们当成苦力?

面上却是正色道:“昨日那番建议都令三位震惊,今日又岂敢再言?”

刘异脸色一肃:“哦?难道是你点子太毒,怕吓到老夫三人不成?”

苏见怎么也躲不掉,便干脆地点了点头。

“有点子就说,小子,老夫三人还没你想的那般胆怯!”

刘异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

苏苦笑着重新坐回了小几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吧,今日一战三位将军应该都明白卑职所言非虚,我三十万大军的确已经落入陷阱,战之必亡。

昨日敌军未至,主动权仍掌握在我北武卫手上,所以只要小心些,仍可全身而退。

可今日一战,黑旗军已然现身,说明拴在我军脖子上的套索已经出现,想要从容退走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闻得此言,刘异与杨渭元对视一眼,杨渭元仍旧面无表情,刘异却是不甘心地追问道:“这么说大军已经身陷重围,救无可救了?”

“身陷重围是真,救无可救嘛……那倒未必!”

苏的语气有些玩味,刘异立刻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安,心道这小子昨天一开口就要让二十五万大军做他的替死鬼,现在怕是又憋了条毒计……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这次又打算牺牲谁?”

苏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当然只能牺牲自己人了,抛弃一切伤兵辎重,留下五千敢死队断后,大军或许还能顺利退走!”

“什么?你怎敢要我北武卫抛弃袍泽?!”

此话一出,不仅刘异,就连曹公公和杨渭元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说我抛弃袍泽?

苏撇撇嘴,心中有些不忿:“三位身为北武卫主将,难道不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拖下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这些本来不该死的人其实都是被你们害死……”

还没把话说完,见三人面色不善,苏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讪笑一声,换了个话头。

“其实卑职知道三位大人不会答应,说了也没用,所以也就不说了,不过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有何问题?”

这次不待刘异开口,曹公公便抢先问到,涉及生死之事他总是最关心的那个人。

苏理了理思绪,说道:“三位大人不觉得奇怪吗?我大军在山野之中被暴雨阻隔了足足十五日,就连主帅齐国公都不清楚我军的具体位置,南朝精锐为何能够找到我军粮队?

黑旗军为何知晓我军会在今日攻城,特从外地驰援而来,而且就连时间都把握得如此精确,刚好赶在我军最疲惫的时候出现?

还有,我刚刚复盘了战阵变化,黑旗军出现时最为疲惫的前锋营正好退下来修整,黑旗军为何会知道前锋营的具体位置,专门绕个大圈子,直奔我军最薄弱处而来?”

苏每问一个问题,刘异和杨渭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唯独曹公公似是没有听明白,还在追问:“小子,你跟咱家卖什么关子,快说啊,究竟何故?”

苏死死盯着三人,斩钉截铁地说:“卑职料定军中必有内奸,而且品序不低,我军的一应计划大概都被南朝掌握了!”

“什么?!”

曹公公惊呼一声,差点没抓稳手中的锦帕。

刘异双手握拳,杨渭元嘴角抽搐,二人对视一眼,虽然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任何惊讶。

苏一见二人的反应,心中顿时一沉。

这两个家伙竟然知道军中有内奸?!

“是谁?你说的这个内奸是谁?”

曹公公歇斯底里地问,苏耸耸肩膀,表示不知,转而看向刘异和杨渭元。

那两人眼神飘忽,都不开口,帅帐之内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苏把玩着手中的土陶茶杯,眉头微微皱着。

杨渭元和刘异的反应太反常了,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军中的确存在内奸,刘异和杨渭元不仅知道,甚至有可能清楚那个内奸的身份。

可是作为大军主帅,他们既然知道内奸的身份,又怎么会毫不理会,让内奸顺利地将情报传递出去?

难道说……

苏想起之前那个想杀自己的人和那碗下了大量砒霜的药,心里突然一寒。

如果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就足以让他联想到一种可怕的猜测。

“不用瞎猜,让你知道也无妨!”

刘异突然打破了沉默。

苏豁然抬头,只见杨渭元面无表情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异却是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似是想看到他心里去。

不等苏说话,刘异又说道:“你知道南朝武陵王能够纵横天下靠的是什么吗?”

苏疑惑地摇摇头。

刘异叹了口气道:“武陵王的确是当世奇才,每战皆能料敌于前,算无遗策,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除了自身的能力外,他能做到这些还因为掌握着一支可怕的力量?”

“可怕的力量?”

“对,一支潜伏在天下各处,无时无刻不在搜集情报的可怕力量,他们的名字叫做暗棋,大到各国宫廷秘史,小到平民百姓的家长里短,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么厉害?!”

苏目光一凝,顿时想到了军情六处、中央情报局、克格勃这些大名鼎鼎的情报机构,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们在历届战争中承担着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任务。

他们的鲜血和努力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战争的结局。

例如二战时期,要没有军情六处的特工及时发现并摧毁了**的重水工厂,让希特勒率先制造出原子弹,战争的胜负很可能会完全改变。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也存在这样的机构,会和地球上的情报机构一样高效、恐怖吗?

似是看出了苏的疑惑,刘异又继续说道:“暗棋无孔不入,单说一件事你就能明白他们的恐怖之处。

宏威九年,也就是四年前,我朝户部尚书被发现乃是南朝暗棋的一员,当时他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圣上的心腹,可见暗棋的能量之大,触角之广。

朝堂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小小的北武卫?”

“什么?!”

苏心中一惊,正二品的高官都成了南朝特务,暗棋简直比他听说过的任何情报机构都要恐怖得多。

可即便如此,也解释不了刘异和杨渭元刚才的反常反应,难道军中的这枚暗棋和他们很有渊源,又或者……

“既然军中有暗棋,那三位大人难道就没有防备?”

苏沉声问到。

“防备?”

刘异突然冷笑道:“我和你义父何须防备?只要……”

“咳咳……”

刘异正要说到关键处,杨渭元突然轻咳一声,刘异顿时醒悟过来,看了看伸长了耳朵的曹公公,闭口不言。

杨渭元接过话头,说道:“暗棋之事你不用操心,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决断战走之策,眼下黑旗军已现,武陵王主力必然不远,这才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的话虽然没错,但引开话题的痕迹太过明显,显然是想掩盖什么。

苏面上毫无异色,心中却有了明悟,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恐怕杨渭元和暗棋不会没有一点牵连,甚至他可能就是暗棋中的一员。

苏想起杨渭元白天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当时苏以为那只是杨渭元对晚辈骄傲自满的告诫,现在来看却极像是他行差踏错之后的感慨。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主帅都是南朝探子,这五万大军早就应该羊入虎口,又怎么还会坚持到现在?但若说杨渭元没有一丝异心,那他千方百计拼命掩盖的又是什么?

真相不明,看来只有试一试了!

苏略一思索,一条计策灵光乍现。

恰好此时杨渭元说道:“眼下黑旗军环伺,我军每次攻城都有倾覆之危,圣上的计策已经无望达成。

可若想安然退走也不容易,只要被黑旗军缠住数日,等到武陵王主力一到,就是我北武卫的覆灭之日。

本帅犹豫良久仍苦无万全之策,锐儿可有见解?”

“有!”

苏点头到。

杨渭元哑然失笑:“若是要放弃袍泽的那些计策就不用说了。”

苏摇摇头:“这次不用放弃任何人。”

“哦?那要如何行事?”

“攻城!”

苏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

三人顿时一惊,说不能攻城的是你,现在说要攻城的又是你,杨渭元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见他们糊涂,苏咧嘴一笑:“此攻城非彼攻城,山人自有妙计!”

曹公公摇头道:“妙计有何用?只要挖不出藏在军中的暗棋,什么妙计都会被南朝提前洞悉,最后还不是功亏一篑。”

“公公不用担心,这次我有所准备,保管让那些暗棋乖乖听话……”

苏看着杨渭元,阴险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杨渭元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之后苏指着地图开始讲解他的计划,将每一个大节点都说了一遍,只是决口不提细节,这一说就到了深夜。

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人像是学堂里的童子,目不转睛地听着苏滔滔不绝,生怕错过一个字,三人的脸色先是惊讶,进而惊疑,而后惊骇。

等苏讲完,三人好似虚脱一般坐了下来,这才发现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起来。

苏还想做个漂亮的总结陈词,杨渭元却先一步开口道:“锐儿,本帅发现你方才的计策虽妙,但在讲述山川地理、两军风物时却差错甚多,必是之前读书太少的缘故。

也是为父过去忙于军务,疏于对你的管教,这才令你学业荒废,等回到大兴,为父一定为你好好请个师父。

现在这里有兵部刚刚刊印的《各国杂录》,你先拿回去仔细研读,至于明日之策,且由本帅斟酌一晚再行决定。”

苏微微一愣,虽然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但限于他对这个世界的熟悉程度不足,自然会出现一些错漏,再加上习惯性带入的现代语汇,听在杨渭元这些宿将的耳里就有些刺耳。

不过了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苏现阶段的当务之急,杨渭元的命令正中下怀。

苏没有推辞,连声称诺。

只是在看到这部《各国杂录》的时候,他又一次苦了脸,那整整一箩筐的书哪里只是一本,完全就是一套二十四史……

月明星稀之时,苏带上那一大箩筐书,和曹公公一同告辞,离开帅帐,剩下刘异和杨渭元望着帐帘久久不语。

“听说你设了个局,想收他做义子?”

半晌之后,杨渭元坐回案头,突然问了一句。

刘异正给自己倒茶,闻言便放下茶壶。

“呵呵,被你知道了,此事你可不许拦我。

你这义子有勇有谋,心胸甚广,乃是人杰,老夫我看着眼热,要是有个女儿直接给他指桩婚事便是,又何至于如此算计于他?

说来奇怪,以前看徐锐唯唯诺诺,横竖都不顺眼,谁知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然韬光养晦,内有乾坤,到底是疾风知劲草,要不是到了危急关头,还不知道他要藏拙到什么时候。”

说着,刘异似是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你觉得这小子的计策如何?”

“太险!”

“你不打算用?”

“用,当然要用,难为他在这种局面之下还能找到一条险路,或许如他所说,那是我军最后的活路。”

刘异点了点头,又道:“我观徐锐外冷内热,不似你说得那般淡漠,暗棋之事为何不向他挑明?”

杨渭元双眼微眯,连忙摆手:“此事你不要管,其中还有你不清楚的缘由,总之各人有个人的路,能不能成同路人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你对他倒是关怀备至,但愿他今后能明白你的苦心,也罢,就看天数吧。”

刘异感慨一句便不再多言,重新拿起茶壶,这次也不倒了,直接吸着壶嘴狂饮起来,一旁的杨渭元好似神游天外,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第十章:妙计安北武(一)

离开中军大帐,苏与曹公公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苏要假装身上有伤,不敢公然扛着一箩筐书回营帐,便找了个亲卫来做苦力,自己一边琢磨着暗棋的事,一边往亲卫营走去。

杨渭元有可能是南朝暗棋的猜测给了苏不小的压力,他这次的计策中夹了些私货,就是想试试这位靖武侯究竟心系哪边。

至于能不能将北武卫五万大军安全带回魏国,他自己也没有底,毕竟敌人的情况不明,一切计划都是基于他的猜测,何况战局瞬息万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其实他是不愿跟着大军走的,因为传送舱最有可能出现的位置就在这附近,那是他离开的唯一希望。

但遗憾的是这里已经变成战场,要是不走很有可能死在乱军之中,所以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往后撤一撤,再伺机回来寻找传送舱。

“徐佐领,请留步。”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苏回过头,只见一位三十来岁,俊朗挺拔的将军笔直地站在夜色之中。

苏依稀认出他叫王满,是亲卫营的参将,也是徐锐的顶头上司,不过在徐锐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巨大的空白,除了知道徐锐非常怕他,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王将军,这么晚了您还未将息呀?”

苏躬身施礼,一板一眼地打了个招呼。

王满走近几步,笑道:“今日大战打得惊险,本将夜不能寐,正巧碰见徐佐领,便想请佐领到我帐下小叙片刻,聊聊战事。”

苏满腹心事,哪有闲工夫和他扯淡,何况亲卫营今日不过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如其他几营疲兵,想必这王满指挥能力平平,不过是个溜须拍马的庸人。

再加上徐锐记忆里对他的恐惧,让苏一开始便生出了几分敬而远之的心思,更是对闲聊之事兴致全无。

“多谢王将军好意,卑职刚刚受大帅提点,疲惫至极,此时只想蒙头大睡,还望将军体谅。”

苏双手抱拳,恳切地说。

王满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不妨,本就是临时起意,徐佐领不必在意,去好生歇息便是。”

苏连忙称谢,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便带着扛书的亲兵继续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王满笑盈盈地望着苏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满脸的笑容才慢慢散去,阴沉下来。

“徐锐这小子以为献了个什么狗屁计策便能一飞冲天,如此目中无人,着实可恶!将军,要不要卑下带几个兄弟去给他长长记性?”

王满身边钻出一个兵痞,恶行恶相地说。

王满面无表情,两颗黑黝黝的眼珠朝他一扫,冰冷至极的眼神如有实质,仿佛彻骨寒风当头灌下,那小兵顿时浑身一颤,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哼,想要运筹帷幄么,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王满收回目光,轻轻拍着腰上的宝刀,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回夜色之中。

苏回到营帐本想大睡一觉,可或许是有了心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干脆点起油灯,翻开《各国杂录》细细研读起来。

他原本认为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各国杂录》大约就和军用地图一样,粗糙且极不准确。

没想到这部用来为军官普及社会、人文、历史和军政知识的丛书竟然制作十分精良,纸张平整、裁剪整齐、装订精细,从个别文字的印刷缺陷上还能看出使用了活字印刷。

能有这种级别的宣传教育材料,说明这个世界在书刊发行方面已经十分发达,也侧面反映了社会的教化水平至少达到了古代中国明朝时期的高度。

仔细阅读内容,《各国杂录》又给了苏一个惊喜。

全书分为军、政、农、商、民几大卷,涵盖了几乎所有国家的政治军事、历史人文、山川地理和风土人情。

内容编纂精巧,条理清晰,足以作为一部小型的百科全书,反应整个社会的发展水平,也满足了苏对了解这个世界的大致需求。

从翻开这部书的第一页开始,他就再也停不下来,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一口气把想要了解的内容都看了个大概。

这一夜收获巨大,尤其苏还从书里发现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根据《各国杂录》记载,现存的魏、齐、梁、吴、唐、越六国都是来自于一个庞大的统一国家——大汉。

如果两个世界的计量单位差别不大,那么大汉国应该是一个拥有一千一百多万平方公里,人口接近四亿的巨型帝国。

大汉虽然国号是汉,但用的制度却与古代中国的明朝高度相似,不仅拥有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内廷十二监,就连厂卫机关(东厂和锦衣卫)也完全照搬,官制、律法及科举取士也与明朝几乎无二。

更有意思的是,大汉的开国皇帝朱震不仅与明朝皇帝同姓,而且他还整理编纂了四书五经,制定节令历法、风俗习惯,统一计量单位,并口述了炎黄大战蚩尤的上古神话传说等等。

虽然因为没有读本,苏不知道朱震编纂的四书五经与地球上的四书五经有多大差别,不过他敢打赌,差别一定会有,但不会太大。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朱震百分之百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者,不然绝不会在他一手缔造的帝国里出现如此众多的地球文化。

大汉立国四百年,之后崩解成七十二个小国,又经过近五百年的战乱纷争,才剩下了今天的六个国家。

其中北朝魏国版图面积约600万平方公里,控制北方二十三省,人口一亿七千万上下,基本与明朝鼎盛时相当。

南朝吴国版图面积约220万平方公里,控制南方十四省,人口八千万左右,与南宋相当。

其余几国体量太小,在这两个巨无霸面前不值一提。

除了对这个世界的大致介绍以外,苏还特别关注了南朝的黑旗军。

作为魏国的主要敌人,《各国杂录》对南朝的军政情况记录很细,尤其是其中的王牌黑旗军,更是耗费了大量篇幅,着重介绍。

黑旗军在白天的那场大战中给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苏认为地球上那些赫赫有名的骑兵,无论是敢拿马刀砍坦克的波兰翼骑兵,还是大败日、满的关宁铁骑,又或者拿破仑口中得之可席卷世界的哥萨克骑兵,甚至横扫欧亚,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单论战力都不如黑旗军。

看了《各国杂录》的记载之后,苏才明白黑旗军的战力比自己预估得还要强悍许多。

首先,黑旗军由南朝兵圣武陵王一手缔造,装备极其精良。

黑旗军全员装备重达二十七千克的扶摇重甲,这种重甲是板甲,与欧洲骑士的差别不大,可以抵御铁臂十字弩的近射,非强弓五十步内不可穿透。

要知道欧洲的骑士与骑兵不同,他们都是贵族,数量稀少,装备精良,由于板甲的出色防护力,在火枪发明以前,骑士从未大规模阵亡(百年战争除外)。

而与之相似的黑旗军却有整整一万之多,不仅全员重甲,还配备长枪、马刀和劲弩,攻守兼备。

为了托起重甲,并保持强悍的机动性,黑旗军全员一人三马,一马托甲,一马行军,一马作战,比蒙古骑兵还要奢侈。

再仔细看看马匹介绍,苏更是大吃一惊。

黑旗军的战马全是选自西梁进贡的罗恒马,此马兼具阿拉伯马的爆发力和蒙古马的耐力,既能短距冲锋,又能长途奔袭,当黑旗战士骑上它们时,就是名副其实的陆战坦克。

除了精良的装备之外,黑旗军从南朝全军选拔,门槛极高,一旦入选便会获封武勋,立下战功还能快速晋升,甚至跻身帝国核心。

南朝几乎所有的年轻将领全部出自黑旗军,包括宗室子弟,兵员素质极高,作战极为勇敢,战力冠绝天下。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兵圣武陵王为这支王牌骑兵量身打造了一种专门的战法,名为海啸。

这种战法非常复杂,能够应对追击、游击、集团冲锋、防守反击、攻城、巷战等等环境,聚时如惊涛拍岸,散时如潮汐涌散,威力十分强大,不愧海啸之名。

相对的,如此复杂的战法也需要军队具备极强的纪律性、协同性和执行力,可以说天下除了黑旗军,再没有第二支骑兵能够熟练驾驭海啸战法。

直到此刻,苏才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支怎样的敌人,怪不得北武卫从小兵到主帅,一听到黑旗军的大名便立刻闻风丧胆。

无论是谁,当得知面对的是这样一支军队时都难免会恐惧,又何况这支劲旅的背后还站着一位更可怕的兵圣。

“看来黑旗军比预想得还要棘手啊,要搞死他们还得费点手脚,若是有门行星轨道炮该多好……”

苏一边想着如何算计黑旗军,一边合上《各国杂录》,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倒在薄薄的床板上,不一会便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今天他有时间好好休息,因为计划是他定的,以他的尿性自然会为自己留足偷懒的空间。

而就在苏蒙头大睡的时候,北武卫正全军动员有序攻城。

与前一日不同,魏军没有投入全部兵力,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三个营冲到城下,而且队伍稀稀拉拉,刚刚跑到弓弩的射程就开始骚动,与敌人接战片刻便会缓缓退回,然后再重新组织,继续攻城,如此周而复始。

这场奇葩的攻城战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武装游行,看上去丝毫不具威胁,但这一切只是表象,掠阵的大军之后,魏国的军营里正人头攒动,热火朝天,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

第十一章:妙计安北武(二)

入夜,沂水城头。

钟庆渊身穿重甲,背上披着天鹅绒织成的黑色大氅,在一众兵将的簇拥之下登高远眺。

他身高超过两米,魁梧至极,穿上重甲之后更是壮硕,立在城头好似一座小山,靠近他三丈之内的沂水守军无不心生寒意。

此人出身南朝武勋世家,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却已经跟随武陵王南征北战五载有余,是兵圣爱将,被盛赞为南朝第一少年勇将,现任黑旗军指挥佥事,也是沂水城中三千黑旗军的最高长官。

他身后站着一个五十来岁,身形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的文官,乃是南朝宁国公主的驸马,沂水知府上官不达。

魏吴两国虽然都承袭了大汉官制,也就是明朝官制,但历久弥新,两国对于勋贵限制等许多规制又有不同。

明朝不许宗亲勋贵担任常职,但魏吴尚未统一天下,为平衡强大的文官势力,加强人才笼络,允许宗亲勋贵担任实职,这才会有驸马出任知府的情况出现。

“将军,北朝蛮子今日攻城之势甚怪,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此时快要入秋,夜风微凉,上官不达裹紧了披风,在钟庆渊身后轻声发问。

钟庆渊眼皮微抬,淡淡道:“无妨,今晚盯紧些便是,明日天亮有我三千黑旗掠阵,量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等六日之后王爷的大军一到,就是全歼敌军之时。”

上官不达笑道:“王爷此战一口吃掉北朝三十万精锐,又是大功一件,将军随王爷东征西讨,立下大功,定然平步青云,下官在此预祝将军再添新功,官升三级,哈哈哈。”

钟庆渊面无表情地瞥了上官不达一眼,正色道:“此次被王爷请进瓮中的皆是北朝精锐,尔等不可轻敌,要是出纰漏坏了王爷的大事,小心人头不保!”

上官不达讨了个没趣,连忙应道:“下官一定肝脑涂地,不敢有丝毫废弛,还请将军放心。”

钟庆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一众黑旗军走下城头。

上官不达目送他走远,脸上的谄媚之色顿时消失不见,两只眼睛犹如夜枭一般阴郁。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也敢跟我堂堂驸马这般说话,什么南朝第一少年勇将,要不是有王爷给你撑腰,你便是连狗屎都不如!”

“大人慎言,要是被他听见,说不定会军法从事。”

一旁的属官连忙小声提醒。

上官不达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当我真的怕他?我妻乃是圣上亲姐,就算让他听到又能拿我怎样?”

说是这般说,但讲到最后上官不达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听得那位属官连连摇头。

口不对心的除了上官不达,还有钟庆渊。

他嘴上说着无妨,其实心里非常谨慎,北武卫攻城的怪异战法让他有些不安,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会以为魏军会平白无故地演一场大秀给自己欣赏。

故而原本计划好的夜袭敌营临时取消,就是为了保险起见,避免落入圈套,从而影响武陵王的大战略。

他觉得反正魏军已经入瓮,早晚都是到嘴的肥肉,没必要急于一时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整整一晚,钟庆渊都忙着巡视防务,检查军械、马匹和后勤供应,一直到快天亮才回营休息。

可刚刚睡着没多久,他就被门外的喧哗吵醒。

“报,将军,出事了!”

传令兵在门外惊呼,钟庆渊顿时双目圆睁,从床上一跃而起。

“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立刻有四位军士冲进房门,取下盔甲大氅为他穿戴,同时那位传令兵也跟了进来,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城外魏军趁着夜色悉数退走,仅余一座空营!”

“什么?!”

钟庆渊瞳孔一缩,惊愕至极。

武陵王的大军正在围歼其他几路人马,主力赶来至少还得六日,目前驰援沂水的只有他麾下的三千黑旗军。

前日他未能一战击溃敌人,便打算拖住北武卫,等到武陵王主力到来再行决战,要是此时让这支偏师从容撤走,他便成了武陵王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的那块短板,怎能让他不惊?

“快,出城看看!”

钟庆渊疾呼一声,立刻带上一佐人马杀向城外的魏军大营。

上官不达等一众沂水僚属早已等候在那,一见钟庆渊纵马赶来,连忙上前见礼。

钟庆渊视而未见,马不停蹄,带着十余黑旗飞奔入营,上官不达及一众僚属顿时黑了脸色,顶着马蹄踏起的灰尘追他而去。

大营之中,黑旗勒住马缰,钟庆渊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来,举目四望,只见到处都是狼藉一片,除了零时砍伐的围栏,能带走的都被魏军带走了,显然对方退得十分从容。

“斥候官何在?!”

“末将高玉鑫见过将军!”

钟庆渊大喝一声,从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沂水僚属中立刻窜出一位身着皮甲的军人,快步跑到他面前抱拳行礼。

“你就是昨晚负责侦查的将官?”

“正……正是末将。”

钟庆渊上下打量着这个四十余岁的老兵头,冷哼道:“你可知玩忽职守,在眼皮底下跑了五万魏国大军该当何罪?”

“死……死罪……”

斥候官颤抖地回答。

钟庆渊点了点头:“好,既然知道便怪不得本将,拖下去!”

身边立刻走出两位黑旗军卒,扣着斥候官双臂往后拖。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

斥候官高声求饶,上官不达见自己僚属获罪,连忙跑到钟庆渊身边,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求情,便见他摆了摆手。

“上官大人休要多言,王爷治军一向严谨,就算本将贻误战机一样死罪,何况此事还未结束,若是魏国大军果真逃走,你我亦难辞其咎!”

“啊!”

钟庆渊话音刚落,耳际便传来斥候官的惨叫,那人竟是已被削首示众。

上官不达先被一个小辈当众斥责,又被斩了麾下将官,只觉似有两记耳光重重扇在脸上,面色阵青阵白,牙齿挫得咯吱作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庆渊哪有心思理他,向麾下挥了挥手,立刻有个军卒附耳过来,他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军卒略一抱拳便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那军卒又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卷小小的纸条。

“启禀将军,卑职根据暗棋留下的暗号,在树洞中发现此物,请将军过目。”

“是否查验过记号?”

“查验无误!”

钟庆渊点点头,接过纸条,仔细查看纸张上的纹路,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展开看了起来。

纸条展开仅有巴掌大小,上面苍劲有力地写了一行小字:魏军已定回国之策,东退六十里安营。

钟庆渊脸色一变,喝道:“来人,立即将暗棋情报向王爷大营飞鸽传书,传我将令,全军准备,东进六十里咬住北朝大军!”

传令兵立刻飞身而去,剩下诸人也快速上马,就要回营准备出征。

这时,上官不达迈着小碎步跑了上来,一直冲到钟庆渊马前,朗声道:“将军,我沂水城三千守军中有两千骑兵,愿随将军一同血战魏军。”

钟庆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马头稍稍拨开,冷冷道:“上官大人,分润军功也不是这个时候,缺了两千守军,你沂水城要如何御敌?”

上官不达被他一语道破心机,面色微红,但他还不死心,继续说道:“钟将军,方圆百里唯一一支魏军就在将军的铁蹄之下,缺了那两千守军下官也敢保证沂水不失。”

不等钟庆渊开口,上官不达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将军,下官已经五年未曾转任,宁国公主时常哭诉我夫妇二人聚少离多,眼下正值下官考功之年,是升迁的关键时刻,还望将军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分润下官一份功劳,下官定感激不尽。”

听得此话,钟庆渊顿时双眼微眯,愠怒道:“军国大事岂可私相授受?上官大人,尔当紧守本分,力保沂水不失,吏部自会考功拔擢,少打那些歪算盘,小心落个满盘皆输。

传我将令,沂水城三千守军严密布防,一兵一卒都不得出城,本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钟庆渊一夹马腹,高头大马顿时窜出,一众黑旗紧随其后,沉重的马蹄踏得大地隆隆作响,扬起的灰尘呛得众沂水僚属咳嗽不止。

等黑旗军众人走远,一众沂水僚属围拢过来,才发现上官不达立在灰尘之中,动也不动,已是愤恨至极。

“大人,快走吧,大军出征仓促还有许多事宜需要您来主持,高把总的家人那里也需您亲自知会一声,事情太多,时间又紧,要是慢了,说不定又要被那铁蛮子责罚。”

众人知道上官大人折了面子,都不敢口,只有沂水同知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了一句。

上官不达回过神来,两颗小眼珠机械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沂水同知还待再劝,却见上官不达突然迈开步子,自顾自向城内走去,谁也不理,众僚属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他往回走。

“王庭!”

没走几步,上官不达突然停下脚步喊了一声,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军官连忙快跑出几步,凑到他身边,抱拳道:“舅舅,唤小侄何事?”

上官不达左右看看,见僚属们都绕着他走,无人靠近,便压低声音道:“你带上两千骑兵,悄悄跟在黑旗军身后,遇到魏军不要声张,等到大战起时再择机现身,一定要夺份功劳回来。”

王庭一听此话顿时大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般。

“舅舅放过小侄吧,那铁蛮子刚刚下令沂水守军不得出城,我要是现在去触霉头,还不得被他祭旗?”

高玉鑫血迹未干,人头就在身后百米之外,有此前车之鉴,他怎敢顶风作案违抗军令?

“没用的东西!”

上官不达刮他一眼,恨恨道:“王爷出征,一战剿灭三十万魏军,如此大功你就甘心喝口清汤?”

王庭脸色微变,虽心有不甘,但军法之下心有戚戚,仍是摇头。

上官不达又道:“王爷有命,战时地方长官为当地军政首脑,一切守军都得归其辖制,他钟庆渊在沂水城时确是主帅,但他出了沂水,沂水的一切便都是由我做主。

你乃沂水守将,奉我钧命追击敌寇,有理有据,就算到王爷那也站得住脚,他小小的黑旗军指挥佥事还能管得到你的头上?

何况你与高玉鑫不同,乃是宣隆候之子,宁国公主之侄,只要不违抗王爷的军令,他敢拿你如何?”

“这……”

王庭似乎有些意动,但心中还有顾忌,不免犹豫起来。

上官不达拍拍王庭的肩膀,温言道:“你不是想纳常山候的幼女为妾么,以你侯爵庶子的身份,常山候一辈子都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可要是能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回京任职,情况恐怕就大不一样了。”

听得此话,王庭浑身一震,脸色数变,终于咬牙道:“好,就依舅舅之言,我干了,但小侄还有个疑惑,请舅舅示下!”

“有何疑惑,说吧。”

“舅舅,那黑旗军仗着是王爷亲军,历来霸道,要是提前发现小侄,不许小侄参战又要如何?”

黑旗军拥有就地辖制地方军队之权,要是被钟庆渊发现,命令王庭不得参战,上官不达刚刚说的那条理由便站不住脚了。

上官不达一愣,长叹一声道:“这样吧,你晚一日出发,尽量别被他发觉,要是真的像你所说,也不要与他硬顶,退回来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遵命,小侄现在就去准备。”

王庭略一抱拳就要行动,上官不达连忙把他拦了下来。

“现在不忙,等他们出发之后再准备不迟。”

王庭稍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是怕被钟庆渊看出端倪,所以宁可晚些出发。

“舅舅放心,侄儿明白。”

王庭冲上官不达点了点头,叔侄二人顿时一阵奸笑。

第十二章:妙计安北武(三)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苏叼着一根稻草,慵懒地躺在板车上,头枕着一小袋谷子,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假寐,就好像一次海滩旅行。

胸口的箭伤竟然莫名其妙地痊愈了,苏担心此事实太过惊世骇俗,只得一直佯装有伤在身,这倒让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偷懒。

魏军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退走,从半夜一直走到下午,又带着伤员和辎重,走得筋疲力尽,就连靖武侯杨渭元也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像苏这么潇洒的绝无仅有。

“少爷,我怎么感觉咱们没在往东走啊?”

徐方爬上板车,纳闷地问。

“嘘……”

苏闭着眼皮,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禁声。

徐方顿时好奇起来,凑到苏的耳边小声问:“少爷,咱们真的不是往东?”

苏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是啊,咱们现在一路向南。”

徐方奇道:“咱家侯爷不是说要往东六十里,然后返回大魏吗,怎么倒往南走了?”

苏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解释。

“本来当然是要往东,过了潭水再北返魏国,但你看看大军的速度,我们只比黑旗军早几个时辰出发,要是真的往东走,跑不出六十里就会被黑旗军截住。

到时候我军疲惫不堪,又无险可守,黑旗军一人三马,随便来个集团冲锋,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所以当然得先溜溜黑旗军,让他们先往东跑六十里,再往南追上咱们,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迎敌。”

徐方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少爷果真神人也!”

这几天徐方的马屁越拍越响,一开始苏还不太习惯,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要是半晌听不到他说几句漂亮话,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我是不是腐化堕落了?

苏正幸福地烦恼着,却又听徐方说道:“咦,不对啊少爷,大军一路留下那么多痕迹,黑旗军怎么会乖乖被咱牵着走?万一他们要是直接往南,那不就危险了?”

苏嘿嘿笑道:“你放心,有个他们很信任的人会告诉他们,魏军一定会东进六十里,至于路上出现的那些痕迹,大概率都会被他们当作疑兵之计。”

说着,苏指了指跟在板车后的两匹马道:“何况少爷我留了后手,一旦黑旗军真的追上来,咱们立刻就逃。”

徐方看了看那两批骨瘦如柴的老马,撇撇嘴道:“少爷,您挑战马的眼光也忒不靠谱了,就这两个牲口怎么跑得过黑旗军的罗恒马?”

苏摆摆手道:“不用跑赢黑旗军,咱们只用跑赢两条腿的步兵就行。”

“跑赢步兵?”

徐方挠了挠脑袋,一时没有明白少爷的意思。

他怎么会想到,黑旗军只有三千,不可能对五万大军形成合围,一旦击溃魏军便只能追击高价值目标,比如主帅杨渭元,或者就地歼灭大量步兵。

所以他们只要朝与中军相反的方向跑,超过溃散的步兵,就能逃得一时,至于后面的危机就不是现在能准备的了。

其实苏对自己的计策十分自信,敌人对暗棋过于依赖,在东进六十里之前不会考虑别的路线,等到他们绕个大弯赶来,魏军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以逸待劳。

牵来的这两匹马其实还是为了防备杨渭元,这次的苏用了很多心思来诓骗暗棋,甚至将计就计,把暗棋引为己所用,唯一知道真实进军路线的只有杨渭元几人。

若黑旗军果真上当,那杨渭元大概率可以排除暗棋的嫌疑,但要是连杨渭元都是暗棋,那苏便可以直接放弃北武卫独自逃跑,因为这只大军已经没有被拯救的希望。

“呜……”

突然,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般的诡异哭嚎传来,声音之大让坐在板车上的苏吓了一跳,魏国大军更是人喊马惊,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徐方惊惧地从板车上跳了下来,死死牵住缰绳,试图控制住惊马。

徐锐也是脸色一白,连忙四处打量,只见在大军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入口,呈扇形展开,犹如一个大喇叭。

就和地球上的风口一样,每当有风吹过就会发出雷鸣般的“呜呜”声,好似百鬼齐鸣,刚才那阵恐怖的鬼哭狼嚎便是从那发出来的。

想到这里,再看到魏军被那阵风声所摄,陷入混乱之中,苏的脑海里顿时划过一道闪电。

他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峡谷不大,两侧也算不上有多陡峭,缓坡上全是稀稀拉拉的树林,秋风扫掉了树叶,只留下枯黄的树枝,看上去张牙舞爪,十分荒凉。

“这是什么地方?”

苏双目一凝,连忙掏出地图,手指沿着早已做好的标记,一直延伸向下,将地图上有限的信息与这一路的参照物进行对比,脸色越来越严肃。

地图上根本没有眼前这个大峡谷,否则他一开始计划行军路线的时候不会没有考虑进去,可这个峡谷明明就在眼前,它究竟是怎么来的?

突然,苏狠狠地拍了拍脑袋,大笑道:“走错了,大军走错了,我就说嘛,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图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不出事?!”

苏边说边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人类的地理大发现源于一次迷路,没想到自己对付黑旗军的办法也是源于一次迷路,历史果然惊人的相似!

一旁的徐方看傻了眼,心道少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有人走错路还这么高兴?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去找个医官过来看看,谁知苏已经从板车上跳了下来,笨拙地跨上了战马。

徐方顿时大惊:“少爷,你去哪?”

“中军大帐!”

苏胡乱呼喝一句,骑着瘦马朝乱七八糟的中军飞奔而去。

中军大帐之中。

刘异一把掀开帐门口的帘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含怒而发的声音就先钻入了几人的耳朵。

“怎么回事,大军为何突然停下,我军已经偏离路线,再在此地耽搁许久,如何可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预定位置?”

中军大帐内杨渭元捧着一本兵书头也没抬,曹公公放下手中的茶杯,指了指一旁的徐锐。

刘异顿时明白过来,一定又是徐锐搞出来的幺蛾子,几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头一看,他正用一种滑稽的姿势握着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表情别提有多认真。

刘异微微一愣,能让这小子静下心来精心准备的东西可不多见,顿时对纸上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可等他仔细一瞧,却见纸上线条纵横交错,乱七八糟,压根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物件,就像一张鬼画符,哪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

“这小子又开始不务正业了!”

怒气直冲头顶,刘异张开大手,就要一把抓住苏的后领,好好教训他一翻,没成想苏突然搁下手中的笔,兴奋地将那张“鬼画符”放到一叠纸上。

原来“鬼画符”不止一张,而是厚厚一叠!

“大功告成!咦,刘老将军也在,来得正好!”

苏一把拉住刘异的手腕,拿着他那叠宝贝跑到杨渭元和曹公公身边。

刘异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连忙朝杨渭元望去,杨渭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苦笑着对苏说道:“你的妙计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拍了拍手上的那叠“鬼画符”,笑道:“东西都在这了,请军中工匠按照我的草图赶制器械,保管让黑旗军好好喝上一壶!”

“你说这是器械的制作图?”

杨渭元接过草图,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僵住,上面全是标线和注释,还有乱七八糟的符号,没一张能看懂。

他将草图递给曹公公,曹公公挠了挠脑袋也是一头雾水,又将草图递给了刘异。

刘异看也没看,“啪”的一声将草图拍在了桌上,怒道:“小子,行军打仗你当是儿戏?让大军停下来等你花这些鬼画符,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苏早就料到以刘将军的急脾气,不说个清楚明白他肯定不会罢休,于是微微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解说起来。

没说几句,刘异突然双目一瞪,一把抓住苏的手腕,惊呼道:“此话当真?!”

苏自信地点了点头。

“好,老夫这就去准备!”

刘异豁然开朗,哈哈大笑,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杨渭元和曹公公顿时大奇,不知苏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让这个急脾气瞬间心怀大畅。

苏没有解释,转而对杨渭元说:“大帅,派出去的那些斥候没问题吧?”

杨渭元道:“本帅已经做了甄别,至少领军的三位将军都不可能是暗棋的人。”

苏长舒一口气,道:“那好,可以让大军安营扎寨了。”

杨渭元一愣:“大军偏离路线,距离预定位置还有三十多里,而且此地乃是峡谷,哪有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

苏笑道:“偏得好,偏得好啊,要是不偏,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我倒觉得时运开始站在我们这一边了!至于扎营的地方总是有的,比如峡谷里不就有一块平整之地,足够大军扎营?”

杨渭元脸皮一抽:“我不知道你打什么机锋,但大军若在峡谷中扎营,敌人只要封住两头,然后爬上山去,从我军头顶放箭滚石,不出一个时辰我军就会阵脚大乱,不攻自破!”

“大帅莫急……”

苏摆了摆手,面露冷笑,切齿道:“我就是要黑旗军上山,只要他们上了山,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杨渭元眉头一皱,曹公公却听出了话里的彻骨杀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几十里外,十几具黑旗军的尸体被堆在一辆板车上,按照一路留下的记号,向大军驶去。

黑旗军果然如苏所料,在发现大军向南转向的痕迹之后以为是疑兵之计,没有全军改道,而是派了小股斥候前来探路。

不过这些探路的斥候都被守株待兔的北武卫三千骑兵尽数消灭,然后将尸体用板车运回大军之中。

原本北武卫是没有这么多骑兵的,但在苏的建议之下,杨渭元将所有斥候、轻骑兵和唯一一支近千人的成建制骑兵部队完全整合,由几乎没有暗棋嫌疑的左营参将洪启统领,随在大军身后三十里,专门负责扫尾工作。

“将军,这是最后一批黑旗斥候了,奶奶的,杀了咱们三十多个兄弟,要不是被团团围住,说不定还真让他们跑了。哦,现在咱们怎么办?”

生着一脸大胡子的副将张北江向洪启抱拳到。

洪启从胸甲的内衬里掏出一叠锦囊,那是临行前大帅杨渭元亲手交给他的,让他完成一项任务便打开下一个,然后依计行事。

锦囊里当然是苏的秘密计划,为了避免被暗棋提前获悉才不得不采用这种有趣的方式,虽然洪启应该不是暗棋之人,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三千骑兵全都没有异心。

分段式的命令能够最大程度杜绝泄密的情况,保证每一次小行动的突然性,即使中途某一个小任务泄密,也不会令整个大任务失败,苏把这种方式叫做“模块化”。

洪启按照顺序打开一个新锦囊,里面的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北上三十里休整。”

副将张北江也看到了纸条,惊道:“咱们不与大军汇合了?现在大家身上只有三天的口粮,要是与敌军遭遇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洪启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哪那么多废话,你说的这些大帅能想不到?快去传令,全军北上三十里,今晚咱们在那过夜!”

与此同时,从沂水城出发的三千黑旗军一路疾驰,终于赶到沂水城东六十里,可那里别说五万北武卫大军,就是五百只兔子都没有。

钟庆渊直到此时才完全确定自己已经中了魏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摆在他面前有两种可能,要么魏军回师攻打沂水,要么就是从其他方向撤军,无论哪一种可能对他来说都十分致命。

毕竟是武陵王口中的南朝第一少年勇将,面对暗棋情报出错,无数头绪真假难辨的复杂形势,钟庆渊展现出了极强的军事才能。

经过简单分析,他判断沂水城中还有三千守军,而黑旗军机动性极强,六十里太短,魏军绝不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强攻沂水。

再听说向南探查的斥候全都有去无回之后,他立刻断定魏军主力应该正向南逃窜,于是便带着大军马不停蹄地往南扑来。

从东到南,黑旗军饶了一个大圈,多行将近百里,魏军随时可能利用这段时间跳出包围。

钟庆渊心急如焚,与时间赛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追上并缠住魏军至少六日,拼了命也不能让这五万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第十三章:阴兵过境

亥时三刻,奔波了一整天的黑旗军终于追上了北武卫的脚步,速度最快的黑旗军前锋营三百骑兵更是披星戴月,率先抵达魏国大军驻扎的峡谷附近。

三百个人,九百匹马与夜色融为一体,幽灵一般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黑旗军百户刘青负责指挥这支劲旅,此时他坐在马上,端着地图,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今日乌云密布,皓月藏在千丈云层之上,大地一片黑暗,能见度极低,远远看去只有黑茫茫一片。

“这是何地?”

刘青问到。

“启禀大人,此地乃是哭坟谷!”

左右之中有人认得此地,连忙回答。

“哭坟谷?”

“正是,此地乃是一处山谷,传说常有阴兵过境,鬼哭狼嚎,是故附近百姓都将此地称作哭坟谷,避而远之。”

社会越是蒙昧,鬼神之说越是深入人心,敬畏也越重,听到“阴兵过境”饶是彪悍的黑旗军也心里发怵,队伍里响起一阵骚动。

刘青冷笑一声:“哼,什么阴兵过境,以讹传讹,一派胡言。”

左右连忙劝道:“大人,卑职少时曾随家父到泾阳经商,中途路过哭坟谷,的确听到过鬼哭狼嚎。

今晚月黑风高,正有阴兵过境之像,出征不吉,不如等到天明再过此地,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闭嘴!”

不等那人说完,刘青便摆摆手道:“沂水守将无能,放跑了五万魏国肥羊,如今我家将军星夜兼程追击而来,我等身为下属怎可被这等荒诞传说吓退?就算真有什么阴兵天兵,在王爷的兵锋之下,保管都叫他们有去无回!”

此时,一个斥候冲进队伍启禀道:“大人,前方有车辙马粪,魏国大军应该刚刚经过此地,时间不到三个时辰。”

“好!”

刘青双目一瞪,朗声道:“魏国大军昨夜启程,今夜必不可能继续赶路,他们应该就在山谷的另一边安营扎寨,全军听令,谷中或有魏军探子,我等放轻手脚,从东侧树林悄悄绕过山谷追上魏军,出发!”

命令一下,三百黑旗立刻重新变回冷酷的战争机器,如同一条黑色的洪流冲上缓坡,除了沉重的马蹄发出的“隆隆”声外,竟再也没有一点杂音。

哭坟谷两侧丘陵虽不算陡峭,但枯木丛生,骑马赶路本就艰难,加之黑旗军夜晚行路,怕暴露目标不敢点起火把照明,速度更是慢了一倍不止。

三百身经百战的黑旗士卒走得提心吊胆,一来是怕马蹄踏空,跌下陡坡,二来多少也被所谓的“阴兵过境”影响了军心,看到不密不疏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张牙舞爪好似鬼魅,心中更加不安。

“大人,你听周围没有鸟鸣,莫不是附近有伏兵?”

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小声对刘青说到。

刘青微微一愣,心中也有些不太踏实。

“你们看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树枝之上出现一团团黑影随风摇曳,仿佛一队士兵披甲持刃,列队前行。

“啊!阴兵,是阴兵!”

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叫,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就连战马都开始骚动起来。

“住口,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军法从事!”

刘青回头大喝,却见副将一脸惊恐地指了指他的身后。

“大人,那边有鬼火!”

刘青一惊,连忙回头,只见山坡上黑茫茫一片,哪有什么鬼火。

可副将和左右亲兵全都言之凿凿:“真的,大人,就在您回头的时候,山上窜出一团红色的鬼火,一下就从山这头窜到山那头,最后掉进山谷里去了!”

说话的都是跟刘青一起出生入死,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人,他们绝不会信口雌黄。

被他们一说,刘青浑身一抖,也不免信了三分。

略一思索,他“仓啷”一声拔出马刀,低喝道:“别在这里自己吓自己,来几个够胆的,随我去那边看看阴兵究竟是何模样。”

黑旗军里到底都是百战雄兵,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激起了几分胆气,纷纷拔出马刀,随着刘青一同上前查看。

同一时刻的山谷之中,苏和杨渭元、曹公公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布片面前。

这块布片高十数米,宽近三十米,四角用绳索绑在峡谷两端,恰好将峡谷最窄处完全遮蔽,拦腰截断吹来的山风,好似一张巨大的船帆,被风吹得鼓鼓当当。

“大帅,谷外传来灯火信号!”

一个传令兵从峡谷一侧跃下,跑到杨渭元面前大声禀报。

黑旗军看到的鬼火实际上便是魏军的红灯信号,用黑布套住红灯笼,每个信号点灯光一闪而逝,如烽火台一般层层传递,这才会出现灯火从山这头飞到山那头的神奇一幕。

“知道了,再探!”

杨渭元挥退传令兵,问道:“锐儿,你说是信号一到便可出击,现在信号到了,你要如何让埋伏在外的前锋营出击?他们可看不见这红灯笼。”

苏诡异一笑,自信道:“大帅放心,砍断这张船帆的绳索,一切便见分晓。”

“哦?”

杨渭元深深看了他一眼,冲身边的刀斧手点了点头。

刀斧手举起大刀狠狠劈下,婴儿拳头粗细的草绳顿时被斩成两段,船帆一般的巨布“唰”的一声滑落下来,一阵大风顿时拂面而过,吹得众人衣袍纷飞,睁不开眼。

半刻之后,当风吹到谷口,峡谷外突然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好似阴门大开,群鬼过境,听得人浑身颤栗,马匹更是不安地狂吼挣扎,似要挣脱缰绳远远逃遁。

“徐锐,你竟能沟通阴阳,调遣群鬼?!”

曹公公顿时大惊失色,豁然望向徐锐,双眼瞪圆,好似见鬼一般。

杨渭元也是面色微变,眼中异彩连连。

苏环视一周,只见周围之人无论身份地位,看他的眼神全都充满了敬畏,顿时哈哈大笑。

“调遣群鬼?我还能调天兵天将,你们信吗?”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方圆百米雅雀无声。

苏本是开个玩笑,可没想到身边的人更是大惊,连几个相熟的亲兵都下意识后退半步,其他人见他更是好像在看菩萨。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缺乏科学,一切无法解释的神奇都会被冠上鬼神之名,让人敬畏交加。

但话已出口,现在后悔为时太晚,苏也只得苦笑不语。

杨渭元皱着眉头略一思索,神情严肃地指了指中军大帐道:“你随我来!”说着自己快走两步,头前引路。

苏从未见过杨渭元如此郑重,想笑不敢笑,连忙跟着他向中军走去,准备将此事的原理好好解释一番。

被这么一闹,靖武侯连夜问计,徐锐沟通阴阳,遣阴兵,战黑旗的事迹立刻在北武卫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有关他如何打开阴门,强抓阴兵为其作战的故事都被好事者描绘得绘声绘色,好像确有其事,让他从此多了一个镇鬼将军的大名。

此间种种都乃后话。

当时山谷之外,一众黑旗军跟着刘青摸到前方树林,只见树上人影攒动,甲胄碰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竟似有百多士卒凌空列队,刚刚还舍我其谁的胆气顿时泄了一半。

刘青眼皮狂跳,强行稳住握刀的右手,壮着胆子凑到最近的一团人影前仔细查看。

借着极为微弱的光线,他依稀看清有一双脚从树枝上垂下,虚悬半空,再往上看,人影身上穿的竟是黑旗军的扶摇重甲。

刘青心中又惊又疑,目光继续上移,只见人影缺了半块额头,伤口处鲜血干涸,皮肉外翻,一张脸面色灰败,面容狰狞,两只眼睛暴突出来,仿佛正死死瞪着自己。

“啊,死人,果然是阴兵,这一片树林上挂的全是阴兵!”

刘青大惊失色,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恰在此时,众人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鬼哭狼嚎之声,犹如百鬼缠身,绕着周围惨叫不断,九百匹战马豁然大惊,似浪涛一般,接连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在地,然后撒开四蹄朝四面八方仓皇逃窜,完全不受控制。

黑旗军立刻陷入极度混乱,短短一瞬便有十余人被惊马直接踩踏而死,近百人受伤。

“退,快退!”

刘青吓破了胆,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他一边拉着副将躲开惊马,一边大声呼和指挥手下向后撤退。

然而,周围鬼哭狼嚎之声甚大,他虽然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声音很快便淹没在空气之中,再加上众人心中惶恐,各自为战,很难听得到命令,哪还能有效组织?

“当”的一声,副将胸甲上窜起一串火花,刘青定睛一看,只见一支箭羽穿破扶摇重甲正中心脏,副将已经当场毙命。

他回头朝树林望去,只见黑乎乎一片,除了那些在树上飘荡的尸体什么也看不见。

“阴兵,阴兵活过来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剩下的黑旗军如同受惊的马群一般疯狂向后逃窜,又有数十人慌不择路,在漆黑的夜色中一脚踏空,从缓坡上跌了下去。

“杀……杀……”

呼杀声四起,与那鬼哭狼嚎混成一股,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同时砸落的还有歪七八扭的箭羽,不停地收割着惊慌的人命。

刘青已经吓破了胆,再没有心思收拢军队,也同其他人一样疯狂地向外逃去。

他没发现那些箭羽稀稀拉拉,而且毫无准头,射中全靠运气,分明就是和他们一样看不清目标的人射出来的。

一路上,刘青恍恍惚惚,只觉得点着火把的阴兵从四面的树林里窜将出来,三五成群地将一个个黑旗军战士扑倒,然后用锋利的战刀切入扶摇重甲的薄薄劲甲,割下脑袋。

鲜血到处乱溅,哭嚎和惨叫声不断划过耳际,刘青拖着一身重甲,只知道往前跑,再往前跑,否则就会没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向什么方向逃,又要逃到什么时候为止。

追击战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可对于刘青来说却好像一万年那么长,等他跑出树林,再也听不到喊杀声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只剩下几个伤重的士卒,不禁悲从心起,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树林之中,前锋营副将梅闯站在林立的火把中间,清点着刚才的战绩,属下每念一个数字,他便眉开眼笑一回。

“将军,一共二百三六具尸体,还有些跌进峡谷里,晚上太黑,暂时无法找到。”

一个兵卒兴奋地向他报告。

“好好好,明日再找,明日再找便是!”

梅闯大喜过望,大度地挥了挥手。

虽然仅仅留下不到三百具尸体,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黑旗军啊,能一次性消灭成建制的黑旗军,哪怕只是小股部队也是绝无仅有的。

从今往后他在魏国军中必然声望大涨,人人侧目。

“将军,没想到徐锐那小子竟然能调遣阴兵,我军今晚大破黑旗,大胜啊!”

梅闯见刘异走来,连忙抱拳道,声音里充满了喜气。

刘异朗声笑道:“那小子说今晚让我前锋营大破黑旗军,果然没有框我。

小兔崽子,一肚子鬼点子不说,竟然还懂阴阳鬼神之术,一会儿老夫便回去好好问问,他到底还藏着多少手段。

说着,刘异将梅闯叫到一边,沉声道:“福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迅速收拢士卒,明天与黑旗主力的决战才是真正决定命运的时候。”

梅闯一愣,奇道:“难道那三千黑旗明日还敢再战?”

刘异道:“敌我两军总要一战,不是明天也是近几日,早做准备吧。”

梅闯笑道:“怕是徐锐又有计策了吧?”

刘异没好气地说:“什么计策,都是些歹毒的鬼点子,一会儿他带人来布置战场,你好好配合他,尽量不要露出马脚,免得让那帮南朝蛮子提前看出破绽。”

“布置战场?”

梅闯有些不解。

刘异恨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他?不投机取巧占点便宜,这丈他是不会打的,也不知道杨渭元一生端正,怎么会教出这么个义子!”

“哈哈哈哈”

梅闯大笑道:“将军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您也一生端正,不照样打算收他当义子么?”

刘异瞪了他一眼,却绷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一仗打得漂亮,虽是小胜,却一解魏军十几年积压的怨气,这些老将军们当然禁不住地喜笑颜开,对徐锐的评价自然也一涨再涨,就差把他当成宝贝疙瘩供在手心里了。

第十四章:意志的对决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耀大地,整整齐齐的黑旗军犹如一道黑色的海浪,沿着地平线一字排开。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每个人都风尘仆仆,但没有一个人掉队,更没有人露出疲态,军容依然严整,队伍依然整齐,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闪烁着噬人的寒芒。

“将军!”

侥幸逃得一命的刘青衣破甲斜,满身污泥,脸上全是泪痕,像是逃难的乞丐,而不是百战的雄兵。

仅仅一夜,这个身经百战的百户竟变成了这副模样,见者无不十分惊愕,万分痛惜。

他的身边倒着几具尸体,尸首分离,死不瞑目,殷红的鲜血洒了一地,那是昨夜和他一起逃得性命的几个幸运儿,现在却已经成了军法官们的刀下亡魂。

刘青哭天喊地,跪地膝行,一直爬到钟庆渊马前。

钟庆渊端坐马上,冷漠地看着他,眼睛里寒光闪烁。

“刘青,自打你进入黑旗军便跟着我南征北战,整整三年从未后退一步,难道你也要说遇到阴兵过境这等鬼话?”

“将军……”

刘青凄吼一声,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止。

突然,他抬起头来,双目猩红,脸色狰狞地大喊道:“将军,刘青不是怕死鬼,属下们所说句句属实,阴兵过境,我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有半句虚言,必受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见他声嘶力竭,又发下如此毒誓,黑旗军阵内一片哗然,对那阴兵过境都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哈哈哈哈!”

钟庆渊突然大笑,越笑越急,越笑越怒。

“将军何故发笑?”

刘青心中一阵发寒,不禁颤抖着问。

钟庆渊恨道:“哼,我笑你白白跟了我三年,却还是蠢猪一头!”

“什么?”

“抬上来!”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士卒抬着一具黑旗军的尸体走了上来,刘青认得这具尸体,正是昨晚同他一起见证阴兵过境的兄弟,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没能活下来。

钟庆渊冷笑一声,指着尸体厉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插在这具尸体上的箭,难道阴兵用的竟是北朝的箭羽么?!”

“什么,怎么可能?!”

刘青大惊,连滚带爬地挪到尸体前仔细一看,箭杆上明明白白地刻着“大魏北武卫”五个大字,他昨晚被“阴兵”吓破了胆,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如此清楚的细节。

“啊!”

刘青惊呼一声,脸上血色褪尽,身子一软,朝钟庆渊重重叩首。

“属下无能,有负将军重托,害死了三百个弟兄,属下罪该万死啊!”

钟庆渊看着几乎五体投地的刘青,明白他意志崩溃,已有死志,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真相对他何其残忍,但是慈不掌兵啊。

轻轻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刘青拉出几丈,手起刀落,一颗又恨又悔的头颅滚出好远,死不瞑目。

“将军,斥候来报,魏军并未出谷,应该就在谷中扎营!”

左右通报了一声,几位将官顿时惊喜交加。

“将军,魏军统帅不懂军略,竟在如此狭窄的谷中扎营,我军只要兵分三路,两面包抄,再攀上峡谷两岸,俯攻而下,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众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将胜利握在了手中。

钟庆渊扫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将官们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还想再败一场才能收敛收敛这股骄纵之气么?”

听他这般说话,一众将官面面相觑。

“不明白?”

众人点头。

钟庆渊冷笑道:“不明白就动动脑子!

沂水城下,敌人先是在我军出现之后迅速停止攻城,派出了进万生力军就地反击,不仅挫败我军一举击溃敌军的战略,甚至还险些将我们全部留下。

之后又以怪招攻城,故意引起我军疑惑,然后趁着夜色全身而退,并利用暗棋情报不准,让我军白白绕了个大圈子,多跑了整整百多里地,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最后更是弄了一出什么阴兵过境,全歼我三百前锋!

我黑旗军自建军以来,只有战死的雄兵,何曾出现过破胆的怂蛋,可你们再看看刘青他们几个刚刚的模样。

能牵着我军到处跑,把百战雄兵意志摧毁的统帅会是连扎营都不会的蠢材?”

听到此话,一众将官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将军,可王爷明明说过如此扎营乃是兵家大忌……”

一个将官唯唯诺诺地说。

钟庆渊道:“王爷还说过,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拘泥于固定的经验生搬硬套,而要着眼战场的具体形势,活学活用!

眼下我军经过昼夜赶路,已是强弩之末,我敢断定,一旦此时出击,无论是正面冲锋,还是三面合围,都一定会落入北朝圈套,轻者损兵折将,重者……哼,刘青便是你我的下场!

魏军之中定有高人,我倒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手段。”

“这……”

听钟庆渊把话说得这般严重,几位将官都变了脸色。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都不干,和他们耗着,把斥候都撒出去,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一天不出谷,咱们就一日不进攻。

时间站在咱们这边,拖得几日,等王爷大军解决了其他几路人马,到时候就算魏军有通天的手段,也得给我全部留在这儿!”

说罢,钟庆渊死死盯着哭坟谷,双目微眯,自言自语道:“我以不变应万变,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魏军大营。

北武卫五万大军准备齐整,严阵以待,苏打着哈欠站在中军,从黎明一直站到了晌午,身边的将官们都神色肃穆,只有他显得漫不经心。

苏眯着眼睛瞅了瞅太阳,叹了口气,悄悄往人群后面挪了几步,打算趁没人注意偷偷溜走。

没想到他刚转身,杨渭元突然回过头冷哼一声。

“站住,你要去哪?”

主帅一叫,诸位将官顿时朝他望来,瞬间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苏讪讪笑着,摆摆手道:“黑旗军今天不会来了,昨天卑职忙了整夜,困顿不堪,正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放肆!你当军中法令是儿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你这一走敌人刚好攻来,岂不是悔之晚矣!”

被杨渭元当众教训,苏撇撇嘴,暗自腹诽:昨夜明明是你自己以为阴兵过境,听到原理如此简单,便觉丢了面子,现在居然往我身上撒气,我招谁惹谁了?

杨渭元哪知他心中所想,朝他招了招手。

苏不情不愿地走到杨渭元身边,听他小声问道:“你方才说黑旗军今日不会来了,却是何故?”

苏情知他如此小心是怕被暗棋听到,泄露了天机,其实这事哪有什么天机,就算泄露了也无伤大雅,没想到靖武侯也有小家子气的时候。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黑旗军星夜兼程一路追来,又看到我军在峡谷中扎营,若是想战,必定会趁着这个破绽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

现在还不来攻,就说明对方不怕我军退出峡谷,令其失去战机,必是已经看穿了我军计策,打算长期对峙,以待后援。

说起来敌将很有几分水平,被我牵着多跑了百多里路,又失掉了整个前锋营,还能如此冷静行事,着实不易,是个劲敌啊。”

见苏把关乎五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说得这般漫不经心,杨渭元眼皮一跳,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往他后脑勺上狠狠拍一巴掌。

“你说得轻巧,敌人若不中计,不但昨夜辛苦全然白费,你的整个计策也濒临破产,大军已然岌岌可危,你竟还这般寡淡,却是何故?”

苏摆摆手道:“大帅放心,现在阴谋变阳谋,正是双方比拼意志的时候,就看是咱们先忍不住撤出峡谷,还是黑旗军忍不住强行进攻。

我军要是忍不住撤出峡谷,必然会被黑旗军野战拖垮,全军覆没;要是黑旗军忍不住强行进攻,必被我军击退,为我军撤回国内敞开大门!”

“胡扯,照你所言,武陵王应该已经在收割其他几路大军,他们拖得起,咱们拖不起,压力在我不在他,何谈比拼意志?”

苏奇怪地看了杨渭元一眼,问道:“大帅难道忘了咱们为何南下六十里么?”

杨渭元一愣,惊呼道:“你是说……”

苏点头道:“对,咱们是要攻城啊,只要沂水城一破,哼哼,我看黑旗军还怎么能坐得住?到时候明知是龙潭虎穴也得硬闯,正好用他们的命帮我们铺好回家的路!”

听苏讲出如此冷酷的话,杨渭元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甩袖子,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妖孽!”

说完便在众将诧异的目光之中扬长而去,竟是直接回了中军大帐。

苏挠了挠头皮,突然发觉一本正经的杨渭元其实也有可爱之处。

就在这时,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好似如芒在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一闪而逝,苏左右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心中便也没有在意,耸了耸肩,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人群之后,王满从角落里露出脑袋,寒冰般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目光。

六十里外,北武卫临时拼凑出的三千骑兵恰好与来势汹汹的黑旗军擦身而过,在沂水城南二十里修整了一夜。

天一亮,左营参将洪启打开一只新的锦囊,展开里面的字条一看,顿时脸色惨白。

副将田忠、张北江见他面色有异,连忙凑过来一探究竟。

洪启将纸条递给两人,呢喃道:“大帅要咱们一日之内攻破沂水城!”

“什么?”

二人顿时大惊,张北江一把接过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田忠为人耿直,和刘异一样是个急脾气,看都没看纸条便抱怨道:“大帅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五万大军都未攻下沂水,咱们只有三千人马,还全是骑兵,怎么可能一日之内取得如此战果?”

“不是三千人马……”

张北江把纸条递还给洪启,苦笑道:“大帅命洪将军和你率领两千人马全力攻城,命我将剩下一千人马分成五队,在马后绑上树枝,绕着城北来回打转,以作疑兵。”

“什么?”

田忠惊呼一声,愤然道:“两千骑兵怎么可能攻下三千精锐驻守的坚城?何况攻城之时还要什么疑兵?嫌敌人的城门关得不够紧吗?大帅用兵一向周正,怎么会犯下如此幼稚的大错?!”

张北江又是一阵苦笑,说道:“听说这些锦囊虽是大帅亲笔,但计策却不是出自大帅之手,而是那个在沂水城下力挽狂澜的徐小侯爷。”

“哼,不管是谁,如此命令无异于草菅人命,现在看来,那场大战徐锐也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

“行了!”

洪启正色道:“二位不必妄自揣测,上峰自有上峰的道理,你我皆是军人,既然接到命令,依令行事便是,再有多言,军法从事!”

“哎!”

田忠咬了咬牙,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张北江苦笑摇头,也跨上了自己的战马。

半个时辰后,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精神饱满的三千骑兵迈开四蹄,似是一头猛虎,朝着沂水城猛扑而去。

第十五章:运筹帷幄

沂水城。

“快点,王爷大军还有四日便到,一应粮草供给都得提前准备停当,否则提头来见!”

上官不达带领一众僚属忙着转运粮草,看着谷仓越堆越满,他只觉高官厚禄正在向他招手。

“大人……”

上官不达刚要前往下一个转运点,却被沂水同知拦住了去路。

见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神情十分郑重,上官不达停下脚步,问道:“齐大人何事这般见外?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直说便好。”

齐大人苦笑道:“大人,钟将军临走前令咱们关闭城门,严阵以待,一兵一卒不得出城,现在王参将刚刚带领两千骑兵出城,为了转运粮草又城门大开,下官实在放心不下。”

上官不达一听他说此事,顿时面露不虞之色,所幸他为官日久,养气的功夫还过得去,几乎瞬间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齐大人多虑了,眼下魏军主力都被王爷打得狼狈逃窜,百里之内唯一一只魏军又在钟将军的兵锋之下,试问哪里还有人能威胁到我沂水?”

“话虽如此,但凡事只怕万一,兵事还当谨慎啊。”

上官不达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问道:“那依齐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齐大人拱手道:“最好当然是招回两千骑兵,紧闭城门,即使两千骑兵一时招不回来,也该先紧闭城门,以防不测!”

“哼,齐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看见了,本府接到王爷的军令,大军抵达前务必将一切军需准备妥当,眼下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要是关闭了城门,难道让他们都从天上飞进来不成?”

“这……”

齐大人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一边是肉眼可见的危机,另一边又是王爷的军令,他一个小小的沂水同知,哪能立刻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上官不达见齐大人说不出话,袖袍一甩扬长而去,竟是不再理他。

城头上,正午的太阳十分毒辣,晒得人懒洋洋的,士兵们东倒西地歪靠在阴凉处,丝毫没有前几日的紧张。

十六岁的斥候二狗年纪最小,被老兵们派来放哨,此时正靠在女墙上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瞅,忽然,他见东边地平线上尘土飞扬,心中一惊,连忙拍了拍身边的老兵。

“张叔,张叔,你看那边是什么?”

那老兵伸出脑袋向外望去,顿时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

“骑兵?人数看着像是王大人的两千人马,可他刚走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会是敌人吗?”

二狗紧张地问。

张叔笑道:“不可能,王大人早上才从东门出发,要是有敌人从这个方向奔袭而来,一定会跟他碰上,就算我军战败,也会有溃兵先抵达沂水,哪会让敌人抢了先。

听说这次王大人是奉了上官知府的命令出门迎敌,黑旗军的钟大将军是不同意的,我看王大人一准是被钟将军发现,又被打发回来了。”

“哦……”

二狗心中稍定,却仍旧有些不安,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股灰尘。

战马越冲越快,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近前,城墙都被马蹄震得微微颤抖。

二狗望着那队骑兵,忽然脸色大变,惊叫道:“张叔你看,是北朝的旗,他们不是王大人的人马,是魏国大军!”

“什么?!”

张叔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骑兵阵中果然是魏军旗帜,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魏军来了,关城门,快关城门!”

张叔一边高喊,一边取过号角,深吸口气狠狠吹响。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瞬间响彻城头,松懈的军卒们一阵骚乱,可眼看敌人骑兵已经快要冲到城下,城门却还是丝毫未动。

张叔心中大急,连忙朝城门望去,只见城门口堵着十数辆运粮的大车,号角一响,拉车的人一哄而散,任由大车堵在门口,城门当然关不起来。

“完了,全完了……”

张叔脸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魏军是如何绕过王庭的两千骑兵,直奔沂水而来。

想不明白的不光是他,就连魏军的主将洪启也没弄懂。

他们按照锦囊所说,靠近沂水十里之后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北进,在沂水城北设置疑兵,另一路则由东门强攻沂水。

没想到跑到沂水城外两三里时,沂水城仍旧一派安静祥和,连城门都没有动静,洪启和田忠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全速冲锋,一举攻进城内。

其实没人会想到上官不达竟会违抗钟庆渊的将令,私自派出两千骑兵追击魏军,更不会想到王庭晚走一日,从东门出城反倒迷惑了负责瞭望的斥候。

苏在制定计策之时,之所以要求洪启从东门进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尽量掩盖大军南向的方位,没想到反而误打误撞,钻了空子。

在苏的计划里,最重要、最核心也最险的就是攻占沂水城。

按照他的计划,魏国大军一退,又有三千黑旗追击牵制,沂水守军必然松懈,很可能露出破绽,让魏军有机可乘。

但即便如此,北武卫这支临时拼凑的三千骑兵想要一日夺城还是很没把握,是一步真真正正的险棋。

战争有时就是这样,无数微小的因素相互作用,交织影响,最后却足以左右大局,酝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两千魏军势如破竹,一举攻进沂水,士气大震。

此时的沂水仅有一千守军,大部分还在转运粮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座城池就像个一丝不挂的新娘,任由魏军宰割。

与此同时,沂水城北突然扬起大片尘土,尘土中旌旗招展,马蹄声声,似有数万大军奔袭而来,城头守军顿时绝望至极,哭喊连天,连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烟消云散。

对魏军来说,大势已定,沂水城落袋。

“报……大人,城破了,魏军势如破竹,快要冲进府衙了!”

第一个传令兵话音刚落,又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惶恐之色。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城北突然出现数万敌军,正浩浩荡荡朝沂水扑来!”

上官不达瘫坐在大位之上,眼皮狂跳不止。

早在听到城头呼号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没人比他更清楚沂水城的情况,要不是料定周围没有敌军他哪敢大开城门。

没想到真有数万人马神兵天降,打了他一个满盘皆输。

上官不达挥挥手,两个传令兵对望一眼,咬了咬牙,抽出腰刀向府外杀去。

齐大人风风火火地从府外赶来,一见上官不达连忙下拜:“大人,魏军杀进来了,您快带人突围吧!”

上官不达惨笑一声,喃喃道:“突围?向哪突围?王爷治军一向严谨,我已铸成大错,即使我逃过乱军又怎么能逃过他的军法?”

“哎……”

齐大人拱拱手,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长叹一声。

上官不达忽然起身走到齐大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出身低微,资质平庸,这一生穷尽心力都想往上爬,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

齐大人,您的资质虽也不高,但为人忠厚,心胸豁达,这些年来多亏你不计前嫌,一直不吝提点,才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

齐大人想要说话,却被上官不达按了下来,继续道:“欲壑难填,至死方休,此话诚不欺我,我也是到了现在才卸下一身重担,的确感觉轻快不少。

眼下我犯下大错,罪无可赦,但你与我不同,只要成功突围,将沂水的消息传回大军,说不定王爷念在你报信有功,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上官大人……”

齐大人豁然起身,一脸惊愕,却见上官不达摆了摆手。

“齐大人不必如此,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上官不达虽非好人,却也能分得清是非曲直,你不必多言,我这就让亲兵送你出城,记住,别去找王庭的人马,他们起不了多大作用,直接去寻钟庆渊的黑旗军,或许他们还能力挽狂澜。”

说着,上官不达朗声叫到:“来人,选最快的马,务必护送齐大人出城!”

一队亲军立刻进来领命,齐大人老泪纵横,双手抱拳,朝上官不达深深下拜,然后猛一跺脚,随着那队亲兵冲出府衙。

眼见一众亲兵护送着齐大人离开,上官不达脸上的轻快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弹了个响指,管家立刻从后堂钻了出来。

“快,准备好的衣服呢?快给老爷我换上,咱们装成百姓悄悄出城,有齐老头做掩护,魏军必然不会全力搜捕你我。”

管家闻言,连忙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两件破衣烂衫,手忙脚乱地帮上官不达换上。

上官不达一边换衣服,一边盘算着。

沂水陷落乃是大罪,现在必须尽快赶到附近的城池,先参他钟庆渊一本,告他擅自追击魏军,致使沂水陷落,只有把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自己才能逃得一命……

对了,还有王庭,这家伙是唯一的知情人,最好死在乱军之中,这样便死无对证,要是他侥幸活下来,还得想个办法将他弄死。

想到这里,上官不达的手脚立刻又快了三分。

魏军攻城出奇地顺利,从入城到剿灭所有抵抗不到两个时辰,迅速控制了沂水全城,缴获大批粮草军资。

战后,洪启站在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面前,冷汗直流。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北武卫要是真的按照原定计划全力攻城,沂水城至少能守上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他们恐怕早就成了武陵王的刀下之鬼。

“洪将军,方才有人突围,明显就是沂水要员,为何不让我军拦截?”

田忠扛着滴血的大刀,兴冲冲地向洪启走来,人还没到,洪亮的声音便先传进了洪启的耳朵。

洪启笑道:“沂水重镇,城大路长,我军兵力不足,不宜分兵拦截,另外锦囊上说如遇沂水权贵突围,任由其离去便可,切勿拦截。”

听到锦囊二字,田忠立时肃然起敬。

“真想不到,这沂水守军竟然如此之少,而且就连城门都没关……”

洪启也是心中感慨:“是啊,那位徐小侯爷运筹帷幄,决胜百里之外,果真智极近妖……”

田忠下意识点附和道:“刚听见他的锦囊时,只觉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没想到一打起仗来全都如他所料,真是少年英雄,不服不行。”

洪启哈哈大笑:“能让你田老兄服气的人还真没几个,等回去一定要让徐佐领多敬你几杯,也好不让你白白敬佩一场。”

田忠摆手道:“洪老弟休要臊我,我老田向来佩服有才之人,实话跟你讲,此战之后我有一种预感,这徐小侯爷横空出世,天下格局或将大变啊。”

“哦?”

洪启目光一凝,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田忠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觉得他和武陵王当年力挽狂澜的时候如出一辙吗?”

“你是说……”

“说不定咱们大魏国也要出个武陵王喽,哈哈哈哈!”

洪启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第十六章:历史的相遇

苏美美地睡了一觉,从晌午一直睡到傍晚,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不论是尖声尖气的曹公公,还是外冷内热的杨渭元,又或者刚直不阿的刘异,苏都能从他们身上体会到久违的关心。

虽然生活仍旧充满危机,但这个世界似乎多了一些温度,让这个在严寒中奔跑了十六载的少年忍不住心生归属,连睡梦中都不禁勾起嘴角。

当夕阳的余晖洒进大营时,苏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好徐方捧着几个橘子从帐外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哟,这是怎么了?谁敢惹咱们的徐大将军?”

见徐方脸色涨红,嘴里不停吐着脏字,苏打趣了一句。

徐方恨恨道:“火头军那帮蛀虫,前几天问他们要几个橘子,告诉我都分光了,硬是不给。现在好了,一大筐橘子都被他们捂发了霉,老徐我好不容易才抢到几个,给少爷送来。”

苏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徐方怀里的橘子大多都长了霉。

徐方用胳膊扫开小桌上的杂物,将橘子一股脑地放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挑出两个没发霉的,搁在苏的餐盘里,再把剩下的几个坏果子兜在怀中。

或许是觉得两个橘子太少,徐方想了想,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发霉的橘子,拨开外皮,把新鲜的几瓣果肉挑出来放进苏的餐盘,兜着剩下那些发霉的橘子打算回自己营帐。

苏看着这一切,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叹了口气。

“徐方,少爷我不喜欢吃橘子,都给你吧。”

徐方一愣,憨厚地笑道:“少爷又胡说,橘子多好吃呀,哪能不喜欢。”

说完也不等苏反应,便一转身钻出了营帐。

苏拿过一瓣橘子瞧了瞧,然后扔进嘴里,果肉已经有些干瘪,个头也比自己那个时代的小了一倍,但却是苏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微微有些模糊。

正慢慢品味着鲜美的果肉,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心中好奇,掀开帐帘跑出去看个究竟,就见刘异一脸阴沉地从亲卫营走过。

苏缩了缩脖子,连忙转身想要溜回营帐,谁知刘异早就看到了他,大喝一声。

“站住!”

情知已经溜不掉,苏翻了个白眼,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打起了哈哈。

“刘老将军,您怎么来啦?”

刘异冷哼一声:“怎么,我来不得?”

“哪能啊,整个北武卫大营都是您的地盘,哪有您去不得的地方?”

“那我怎么觉得你见了本将军就好像耗子见了猫?”

“是吗?那一定是被将军侧漏的霸气所摄,刘老将军老当益壮,俾睨四野……”

“行了!”

刘异刮了他一眼,恨恨道:“好的不学,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跟我来吧!”

说着,刘异转身便走,再不看苏一眼。

“去哪啊?喂……”

苏面皮一抽,知道跟刘异没道理可讲,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亲卫营,饶了小半个圈子,来到了苏最不愿意去的一个地方——伤患营。

苏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战争期间他从不手软,为了达成战略目的,不在乎会牺牲多少人,可真正面对那些惨叫连连的兵卒时,却又感觉心如刀绞,所幸便逃得远远的。

当他和刘异一同走到亲卫营的时候,心里其实很不舒服,恨不得立刻掉头便走,永远不来这个地方。

然而今天的伤患营和平日很不一样,一大群披甲持刀的兵卒们把伤患营堵得严严实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砍人的架势。

“哟呵,难道伤患营那些木乃伊还能起义不成?”

苏的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不禁开了句玩笑。

刘异叹了口气。

“还记得沂水城一战,依你之计,率领三营生力军阻截黑旗军的北武卫指挥佥事肖进武吗?”

苏想起那个满脸络腮胡,光明磊落,正直爽朗的将官,点了点头。

“听说那一战他背后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身上中了十三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刘异叹道:“肖进武乃是将门之后,今年不过刚刚三十六岁,足智多谋,悍不畏死,深受圣上赏识,原本该是国之栋梁,可惜……哎……堵在伤患营里的那些都是他的部下。”

苏一愣:“听你的意思,他死了?”

刘异摇摇头没有说话,抬腿朝伤患营走去,苏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伤患营里人满为患,挤满了杀气腾腾的汉子,有的高举钢刀大吵大闹,有的蹲在角落嚎啕大哭,见刘异走来,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大人,救救我家将军吧!”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面容刚毅,鹰鼻剑眉,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跪在地上抱拳大喊,身后数百个军卒立刻同声共气。

“大人,救救我家将军吧!”

放眼望去,所有人皆是面容悲戚,真诚之至,毫无半点造作。

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来这个肖进武应该很有几分本事才对,否则绝不可能有如此高的威望,真是可惜了。

刘异没有说话,径直穿过人群,掀开一面帐帘走了进去,苏顾不得再想心事,亦步亦趋地跟进营帐。

见刘异不理自己,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抹了把眼泪,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营帐里围了不少人,都是北武卫的高级将领,一见刘异和徐锐进来,连忙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通道。

苏随着刘异来到肖进武床前,只见这个原本甚为英武的汉子,此时已是浑身缠满绷带,面色刮白,嘴唇泛紫,出气多,进气少。

“情况如何?”

刘异凝重地问了一句。

一位将官低声道:“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恐怕……哎……”

苏仔细打量着肖进武,突然一愣,指着他身上的绷带道:“肖将军的伤口是何人包扎的?”

“是长坡先生秦春阳,肖将军的包扎有何不妥?”

刘异问到。

苏摇了摇头,不是不妥,而是太妥。

肖进武的伤口包扎不是胡乱缠裹,用的竟然是现代急救包扎法,这种包扎法既不过于压迫血液循环,又能起到隔离伤口,避免感染的作用,可以说是极为科学,令苏大感意外。

“这个长坡先生秦春阳是何许人也?”

苏不禁问到。

刘异努了努嘴:“喏,就是那个老东西,他是医圣黄霑的独传弟子,医术高明,民间称他为小医圣,此人性格十分古怪,乃是因为欠了你义父一个人情,才答应来我北武卫当一次医官。”

就你那脾气还敢说人家性格古怪?

苏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朝刘异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约莫五十来岁,须发花白,身着麻布长衫的男子,正端着药盆为伤患治伤。

能使用现代包扎法处理伤口,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穿越来的……

苏很想和长坡先生聊几句,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眼下得先看看这位肖进武将军的伤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

“把绷带解开看看。”

不等众人反应,苏已经动手去解肖进武身上的绷带,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也就是徐锐号称能沟通阴阳,或许能用通天手段力挽狂澜,要是换个人敢这么乱来,恐怕早就被一众将官打将出去。

解开绷带,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处箭伤上的金疮药,将伤口缓缓裸露出来,只见伤口已经有拇指大小,皮肉外翻,又红又肿,还有脓血不断溢出,显然已经出现了感染的症状。

众人都是百战精英,常年与伤患为伴,一见此景,顿时摇头叹息。

这种伤口出现在现代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出现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便只有截肢一途,可肖进武的伤口就在前胸,截无可截,只能等死。

苏眉头一皱,没有说话,似乎在心里计较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胡来!!”

突然,一声历喝打断了苏的沉思,抬头一看,只见长坡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众人身边,一见肖进武的绷带被人解开,当即大怒,双目暴突,死死瞪着众人。

“长坡先生勿怒,我等……”

“都给我滚出去!”

刘异抱拳施礼,刚要解释两句,却被长坡先生的一声怒喝打断。

在北武卫从来都是刘异教训别人,哪有人敢说他的不是?更别说当面怒喝。

刘异顿时脸色涨红,双手握拳,似是已经怒到极点。

谁知长坡先生还不罢休,继续怒斥道:“你们这群丘八穷兵黩武,搅得生灵涂炭,老夫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来为尔等治伤保命,尔等不帮忙也就罢了,何故还要跑来捣乱?难道杀人杀到兴起,就连袍泽都不放过了?”

“你!”

刘异气急,伸手欲打,众人大惊,连忙阻拦。

长坡先生冷笑一声:“怎么,被老夫说中,恼羞成怒了?哼,老夫为求医道,一生遍尝毒草,岂惧一死?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这老兵痞今天能不能打得死我!”

刘异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这老家伙碰也碰不得,打也打不得,只得猛一跺脚,甩开众人,灰溜溜地掩面而走。

其他将官深怕再被长坡先生痛骂,也赶紧跟着刘异走出营帐。

待众人离开,长坡先生的目光落到苏的身上,苏连忙微笑拱手。

“傻笑什么,还不快滚?”

“哦哦,这就滚,这就滚……”

苏被喷了一脸唾沫,身体一颤,逃也似的冲出营帐。

怪不得刘异说此人性格古怪,当真是比刘异还要霸道,还要无法沟通……

出了营帐,苏悻悻地想着,刚喘了口气,突然看见帐外竟然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左右一看,他们跪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个……你们干什么呢?”

苏吓了一跳,差点冲回营帐,想起里面还有只吃人的老虎,顿时进退两难。

先前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朝着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张脸几乎已经埋在了泥里。

“求徐大人救救我家将军!”

身后数百军汉立刻同声共气:“求徐大人救救我家将军。”

数百人齐声高呼,声浪震撼屋瓦,苏眉头一皱,讪讪道:“我又不是医官,救人这种事,你们不去求长坡先生,怎么跑来找我?”

那年轻人道:“长坡先生已尽全力,他说我家将军伤重,已非药石可救,还还请徐大人看在袍泽之情,不吝出手!”

苏微微一愣,叹惜道:“连小医圣都说无药可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年轻人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斩钉截铁地说:“有办法,卑职知道您一定有办法!”

见他说得笃定,苏奇道:“你家将军受伤极重,我又不是医官,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佐领,你怎敢肯定我就一定有办法救他?”

年轻人道:“方才检查我家将军的伤口时,众位大人皆是摇头叹息,唯有徐大人皱眉不语,陷入沉思,所以卑职断定大人一定有办法!”

此话一出,不但是跪倒的军汉双眼大亮,就连一众将官都豁然望向徐锐,回想起他的种种神奇,无不心生希冀。

“小子,你要是真有办法就赶紧拿出来,要是因为偷懒坏了肖将军性命,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激动之下,刘异忍不住大吼到。

苏撇撇嘴,自动屏蔽了刘异的威胁,神情郑重地望向那年轻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十七章:夸下海口

苏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眼前的年轻人,那眼神就像饿狼打量肥羊,令一旁的刘异都感觉不寒而栗。

年轻人却丝毫不怯,昂首抱拳道:“卑职白虎营火头张佐烽,见过徐大人!”

“你是伙夫?!”

苏微微一愣,众将领看他的目光也十分惊诧。

张佐烽以为众人嫌他地位卑微,一股屈辱之感油然而生,却硬着头皮,不卑不亢地说道:“卑职确如大人所说,乃一伙夫尔。

卑职虽然卑贱,但请徐大人救我家将军之心却是一片赤诚,求徐大人莫要以卑职卑贱而见死不救!”

“哈哈哈哈”

苏突然大笑起来:“卑贱好,卑贱好啊,张佐烽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救你家将军之心一片赤诚,那你为救他可愿倾其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最后几字时在场之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森森寒意,联想到徐锐沟通阴阳,拘阴兵作战的恐怖传说,诸将自然以为他是要施展什么以命换命的邪术,顿时一片哗然。

刘异心中一寒,看着跪在地上的张佐烽有些不忍,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一个火头军的命,去换一个国之栋梁的命,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张佐烽毫不犹豫,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朗声道:“我本是漠北灾民,前年家乡大汉,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那时我就该死。

幸得肖将军所救,不仅赏下吃食,还将我投入军中,赐我出身,张佐烽虽没读过书,不识礼义,却也明白士为知己者死。

如今肖将军为国征战,命悬一线,别说是用我一命换肖将军一命,就算用我生生世世的命换肖将军一命,卑职也在所不惜!”

一语言毕,周围顿时一片安静,张佐烽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闻者无不肃然起敬。

几位相熟的将官都望向徐锐,想要开口说情,却见他双目炯炯,似有火焰燃烧,整个人如同雄狮狂吼,气势十分吓人,让他们下意识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啪啪啪……”

苏轻轻拍着巴掌,嘴角微微上翘。

“好,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张佐烽,如你所说,我的确有办法救治你家将军,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事情都必须付出代价……”

不待苏说完,张佐烽又磕一头,决绝道:“张佐烽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唯有此身还算有些价值,只要徐大人愿意出手救治我家将军,张佐烽愿生生世世为大人当牛做马,以报大人之恩!”

“好!那便这般说定,我……啊……疼……”

苏正要一锤定音,实在听不下去的刘异突然冲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将他拉到一边,徐锐的高人之态顷刻间荡然无存。

“小兔崽子,你究竟想要干嘛,此人乃是忠义之士,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大家皆是袍泽,你如此挟恩求报,一副小人嘴脸,可知会令众人不齿?!”

刘异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怒骂到。

“啊,疼疼疼,放手,快放手!”

苏好不容易挣脱刘异的魔抓,揉着剧痛地耳朵,委屈道:“将军啊,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狗屁大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赶紧趁早收起来,先救了肖将军再说!”

苏见刘异越说越怒,连忙解释道:“我的刘大将军,你好好回想一下,此人仅仅只是一介伙夫,但在肖将军的一众部下当中却排在最前,颇有威望,岂不说明他性情出众,天生具备领袖气质?”

被苏一说,刘异的火气瞬间消散大半,认真思考起来。

苏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肖将军危在旦夕,此人心中悲切未有半点掺假,如此情况之下,他还能审时度势,仅从众人对待肖将军伤口的态度,便判断出我有救人之法。

之后更是不畏上官,带领众人向我求救,我以性命为条件试探于他,他毫不犹豫,大义凛然,如此有勇有谋,忠肝义胆之辈,只要好好培养几年,定是一代名将!

面对如此璞玉,难道将军就没有升起丝毫爱才之心?”

刘异一愣,惊道:“爱才?你的意思是……”

苏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打算,贼笑点头。

谁知刘异惊呼道:“你是想收他当徒弟?!”

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哗然,徐锐不过年方十六,自己尚未及冠,竟然想要学人收徒?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本事的确不小,无论沂水一战献计狙击黑旗,还是昨日一战沟通阴阳,全歼三百前锋,都大有名将风范。

张佐烽一个小小的火头,要是拜在他的门下也不算辱没。

想到这里,几位将官都不禁暗自点头,就连张佐烽自己都傻在当场,不知是喜是悲。

只有苏一脸僵硬,恨不得一头撞死刘异,好让他这张大嘴不要到处乱说。

“咳咳”

苏轻咳两声,尴尬道:“这个……徐某年幼,岂有资格收徒?不过是平时闲极无聊,想要找个人聊聊战事,做做功课,大家知道,我这人比较懒,要是再能帮我干点杂事就再好不过了……”

他本想说自己只是打算收个小弟,但被刘异这一搅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在这么一讲,大家也能听出深意。

虽说徐锐少年天才,可是十六岁就开宗立派,还是让人很难接受,如此这般固然有些委屈张佐烽,却令诸位将官都舒服了不少。

刘异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出了大丑,神色讪讪地冷哼一声,打定主意今后只要苏不弄得天怒人怨,就绝不理会他的胡闹。

张佐烽回过神来,深深拜下:“只要徐大人答应救治我家将军,卑职愿一生一世侍奉左右,绝不反悔!”

苏将张佐烽扶了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再装高人,推心置腹道:“张兄言重了,我徐锐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佐领而已,只是手上刚好有个方子,才敢在这假装高人。

方才为试探张兄对肖将军的情意,屡屡出言无状,还望不要见怪。

张兄忠肝义胆,令徐某肃然起敬,余生路途漫漫,徐某愿与张兄结伴而行,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张佐烽愣了楞,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泪光闪烁,他是苦出身,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尤其在这些达官显贵的眼中,便是与牲口也没有多大区别。

就好像刚才众人以为徐锐打算以命换命,虽都觉得有些可惜,却没有一人出言阻拦,张佐烽就算是自愿抵命,又怎会全然不觉凄凉?

徐锐现在的确只是个不入流的武职,可他是主帅义子,又身具奇才,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仅此一项就决定了两人的身份乃是天壤之别,这是一条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也正是因为张佐烽身处底层,早已见惯世态炎凉,才会这般重情,在他看来,徐锐是第一个平等待他的贵人,几乎立刻就让他生出了投效之心。

“还是那句话,只要大人愿意救我家将军……我……我……”

张佐烽说不下去,就要再度拜倒,分明已有几分性命相托的意思。

少数几个明白人这才反应过来,徐锐此前一直在借势,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三言两句便将张佐烽逼到墙角,水到渠成般将一块忠肝义胆的璞玉收入囊中。

如此心机,如此手段,堪称鬼神难测,岂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够拥有?

北武卫最顶尖的几位将官都不敢再拿看孩子的眼光对待徐锐,特别是刘异,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看向徐锐的目光里闪烁着浓浓的不安。

可徐锐好似浑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一把将张佐烽拉起,正色道:“张兄答应此事,徐锐自是喜不自胜,但张兄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虽答应救治肖将军,但却有两个条件!”

张佐烽微微一愣,就要再度许愿,却见徐锐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而是我的办法至少得需准备十五日,若肖将军抗不过十五日,那一切休提。

除此之外,我虽有办法救治肖将军,但却不能保证一定成功,若是我尽力施救,但仍回天乏术,张兄不可怪罪徐某。”

张佐烽闻言,连忙抱拳道:“大人放心,卑职也知一切自有天数,若是我家将军命里该绝,那也是天数使然,绝不会不知好歹,怪罪大人!”

苏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此甚好,可唯有一点,徐某今年堪堪十六,张兄硬要称徐某为大人,让在下好生惭愧啊。”

张佐烽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徐……徐兄……”

苏闻言哈哈大笑,周围一众军汉、将官也都开怀起来。

这一刻,两个少年的命运突然交叠,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决定对后世的影响有多巨大。

无数年后,当张佐烽已经成为魏国第一名将,每每回想起当时的一幕仍然难以自持,时常感慨徐锐慧眼如炬,手段通天,将他拔擢于微末,彻底改变了他,也改变了整个魏国的命运。

当然,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在众人没注意的角落里,一位小小的药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迅速跑回营帐之中。

营帐里长坡先生刚刚为一位伤兵截去小腿,正用药水净手,便见小药童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先生,先生,有人能治肖将军的伤了!”

“哦?”

长坡先生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肖进武箭伤肿疡,邪毒入体,已非药石能救,要不是他身体强健,说不定都撑不到这个时候,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敢夸下如此海口?”

“就是大帅义子徐锐啊,能遣阴兵为己用的那个徐锐,都说他有沟通阴阳,堪破生死之能,没想到肖将军的伤连先生都束手无策,他竟然能治好,只不过他说治伤得准备十五日,也不知道是何等仙法,需要准备如此之久。”

“哼,装神弄鬼,什么沟通阴阳,遣阴兵为己用,全是无稽之谈!

我看那小子定是爱慕虚荣,当着众人夸下海口,却又无法圆谎,这才提出什么准备十五日的由头,打算借坡下驴。

世上总有许多欺世盗名之辈,可笑世人愚钝,才让这些心术不正之人大行其道,真是岂有此理!

我定要施展平生所学,不惜药材,将肖进武的性命拖够十五日,到时候倒要看看,那小子怎么靠跳大神来救他一命!

杨渭元,想不到你英明一世,竟收了这么个哗众取宠的义子,真是晚节不保,哼哼!”

长坡先生越说越是不平,忽然看见小药童连连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即大怒。

“你还杵在这作甚,成天就知道竖着耳朵到处打听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看看这满营伤兵,稍有耽搁便是一条人命,还不快去磨药!”

“哦……”

小药童一阵委屈,嘟着小嘴跑去磨药。

长坡先生望着帐外渐渐散去的军汉,又是一声冷笑。

“十五天?你们真当医道一途这般容易?一群蠢货,愚不可及,简直无药可治!”

第十八章:徐锐的小作坊

“徐方,徐方!”

苏刚一回到亲卫营便扯开嗓子大喊,声音很急。

“少爷,怎么了?”

徐方从营帐里钻了出来,一路小跑,跟着苏来到他的营帐。

“快去帮我准备准备,我要火头军里的橘子,只要发霉的,还有小瓦罐、瓷碗、清水、铁锅、木炭、纱布、菜油、醋、牛皮、米、磨、山芋、棉花球,越多越好,快!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刘异将军所需,不得耽搁,懂了吗?”

想了想,苏拍了拍脑袋。

“哎,算了,我给你写个清单,知道你不识字,大营里有的是识字的人,要是忘了就去问问,记住我说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特别是发霉的橘子,听到了没有?”

徐方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家少爷突然发什么疯,但他明白,少爷这般郑重,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顿时有了几分庄严的使命感。

苏暂时没工夫理会他的想法,扯过一张纸,提起笔来,歪歪扭扭地把刚刚所说的东西写了上去。

没办法,用惯脑波输入的电脑,写起毛笔字来丑得可以,好在徐锐也没读过几年书,倒不至于招人怀疑。

不一会儿,苏写好清单,郑重地交到徐方手上,徐方点了点头,立刻转身钻出营帐。

苏长出一口气,一边摩拳擦掌,一边仔细回忆着学过的知识。

苏敢夸下海口,自然有他的底气,所谓的底气就来自于他所处的时代和所学的知识。

为了打赢那场星际大战,联合国议会恨不得将所有与战争沾边的知识都塞进那十五个少年指挥官的脑袋,其中就包括战场医学。

当然,类似什么战场医学、历史学、心理学、工程学这种学科,除了里面与舰队和战争直接相关的内容外,其余的全是选修。

像莫和大多数学生都是不屑一顾的,只有苏这样习惯偷懒和不务正业的家伙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看闲书上。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苏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具备了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

他很清楚地记得,人类战史上曾经有个分水岭,在那以前军队伤亡比很低,因为大部分伤员都因为救治不及而死去,但过了那条分水岭却有大量伤员活了下来,继续战斗。

那条分水岭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青霉素的发明和应用。

青霉素于1928年被英国细菌学家弗莱明首先发现,但真正大批量生产是1942年的美国制药企业。

虽然伤员存活率的提高是得益于医学和卫生条件的整体提升,但不可否认的是,青霉素能有效控制伤口感染,拯救了无数伤员的性命。

苏在学习时曾了解到一种极为简单的青霉素制作方法,并在实验室里培养出了真正的盘尼西林,而这正是救治肖进武的关键。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青霉素的培养和制造至少需要七到十天,苏不知道以肖进武的情况,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或者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伤患还是不是盘尼西林能够救治的。

救人如救火,特别是其中还牵涉了张佐烽这块璞玉,所以苏才会这般心急火燎。

苏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当年制作盘尼西林的步骤,一遍又一遍,绝不放过任何细节,不知不觉,时间飞逝。

大半个时辰之后,徐方拖着一只大箩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少爷,橘子、清水和瓦罐什么的都弄来了,还有些东西正在准备,你先用着,我再去找!”

放下箩筐,徐方马不停蹄地转身出了营帐,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苏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架起大锅,倒入清水煮开,然后将瓦罐等一应器具放入锅中蒸煮消毒。

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一切,他又将米和山芋倒入消过毒的小磨盘里,兑上清水,磨出一小缸溶液。

之后将溶液倒进瓷碗里,分成若干份,作为培养液,再把橘子上的青梅一一刮入碗中,小心翼翼地盖好,第一步便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要等个几天,让青梅在培养液中生长,然后用消毒晒干后的皮膜替代塑料薄膜,剪个小口,蒙在小瓦罐上,中间垫上纱布和棉花,把培养液倒进瓦罐过滤。

接着倒入少量菜油搅拌,罐子里会出现三层液体,刮去最上层的油脂,加入碳屑搅拌,等碳屑充分吸附青梅后取出用蒸馏水、醋以及碱水洗涤、过滤。

这个步骤重复几次,就会得到新的培养液,最后用棉球蘸点尿液(其实是取尿液中的葡萄球菌),滴入培养液中央进行实验。

差不多七天之后,若培养液中间(滴入尿液的地方)没有青梅,只有边缘的一环有,就算制作成功,那就是真正的盘尼西林。

现在苏只能完成第一步,后面的步骤都需要静静等待,肖进武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些瓶瓶罐罐能不能分离制造出真正的抗生素。

苏正忙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以为是徐方回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说:“把桌上的瓦罐递给我,小心一些,别洒了。”

瓦罐没有递来,却传来一阵轻咳,苏回过头,只见刘异站在他身后,倚老卖老道:“小子,吩咐我老人家办事得说个请字!”

苏微微一愣,点头道:“好吧,把桌上那个瓦罐请上来,小心些,别洒了。”

刘异脸皮一抽,狠狠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记。

“哎哟,你干嘛?”

苏痛呼一声,捂着脑袋怒嚎到。

刘异全然不理苏的抗议,看着满营帐的瓶瓶罐罐,摇头道:“你就打算用这些破烂去救肖进武?”

苏小心翼翼地护住一排坛坛罐罐,没好气地说道:“爱信不信,不信正好,我还乐得轻松,不过你得自己去跟肖将军那帮下属解释。”

见苏如此小心,刘异大概已经明白这些破烂就是肖进武的性命,虽然不知道徐锐要如何化腐朽为神奇,却也不禁放轻了手脚,深怕打翻了肖进武的小命。

“刘大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正忙着呢,您有什么事快说吧。”

苏放下手头的活计,不耐烦地说到。

刘异瞪了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倒是金句百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今日来找你却有一事,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明白吗?”

他又摆出了长辈的臭架子,但这一次苏心里却有些打鼓,看刘异神情郑重,目光闪烁,嘴巴一张一合,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分明是有难以启齿的话要问自己。

会是什么?

苏能想到的无非两点,要么和杨渭元拼命掩饰的暗棋之密有关,要么和自己有关,这两点无论那一点都非常麻烦。

果然,苏还没有吭声,就听刘异说道:“徐锐啊,据我所知,你父亲战死前将你托付给袍泽杨渭元。

杨渭元军务甚忙,没有时间好好管教于你,再加上你生性顽劣,不喜读书,从九岁开始,除了离家出走的三年,从未跟过师父,好好学过什么,是也不是?”

徐锐这个不良少年居然还曾经离家出走过?有个家多不容易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一边暗自腹诽,一点乖乖点头,徐锐留下的记忆少之又少,而且支离破碎,几乎没有连贯的画面,苏也只能顺着刘异的话头,不敢反驳。

见他点头,刘异双目一凝,继续说道:“可是自打大军进入泾阳,你不仅通过蛛丝马迹,提前洞察南朝险恶用心,随后更是因势利导,一点点扳回局面。

你计策之妙,用兵之奇,令人叹为观止,颇具大将之风。

这么说吧,老子我带了一辈子兵,见过无数将领,除了对面那个神乎其神的兵圣武陵王,还从没遇到过一个如你这般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将军。

徐锐,你只有十六岁啊,又没上过几天学,这一身本事究竟从何而来?别跟我说什么天赋异禀,老子从来不信那一套。

你看看这营帐里的瓶瓶罐罐,连小医圣都断定无救之人,你却敢说有救,而且偏偏大家都信,这可不是一句天赋异禀能解释的!”

面对刘异逼人的目光,苏在心中暗叹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一开始只想尽快脱离险境,没打算在魏军中长待,这才会这般毫不顾忌,大出风头。

现在事情做得太绝,质疑自然也就如影随形,要是解释不清,恐怕以后少不得还有许多麻烦……

好在徐锐受过残酷的专业训练,就连所谓的“真话药水”和最尖端的测谎仪都不一定能套出实话,又何况是一个毫无专业背景的老头子?

苏反射般的一秒入戏,虽然脑袋里心念直转,但面上却是毫无异色,甚至连心跳、脉搏和每一块肌肉都亦如平常。

“我要说自学成才您肯定不信,但我要是说了真话,您能否为我保密?”

苏望着刘异,恳切地说到,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刘异看他神色郑重,全然没有半点造作,一股莫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君子一诺,生死不负,你说吧,只要不是叛国大罪,老子就是替你扛了又能如何?”

苏摆手道:“将军言重了,只是家师交代如无必要尽量不要与人提起,他老人家早已看破红尘,不愿与俗世过多牵涉,以免沾染因果。”

“家师?你拜了师父?”

刘异双眼微眯,惊疑到。

苏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是,就在离家出走的那三年里,所幸得见家师,家师淡泊名利,不染红尘,带我游历海外,传我兵法杂术,才有了今日的徐锐。

他老人家是化外之人,临别时千叮万嘱,让我少提这段往事,徐锐才会一直隐瞒至今。”

刘异眼珠微微转动,仔细打量着苏的一举一动,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是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便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师父多大年纪,家住何方,可曾留下名讳?”

苏煞有其事地朝天一拜,郑重道:“师父对往事讳莫如深,从不提及,相处三年,也未告知名讳,我只知道他有一个雅号,名为鬼谷子!”

苏也是被逼无奈,说自学成才肯定不合逻辑,只有抓住徐锐曾经离家出走的这个破绽尽量编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关键就是那个莫须有的师父。

想到师父,一个传奇的名字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就是通天彻地,智慧卓越的东周大圣,叱咤了整个春秋战国,曾经培养出孙斌、庞涓、苏秦、张仪等诸多大家的鬼谷子。

有人说鬼谷子是一个人,也有人说鬼谷子是一个流派掌门的尊号(每一代掌门都叫鬼谷子),从他包罗万象的学说和绵延数百年的影响力来看,苏更相信后者。

但无论怎么理解,鬼谷子都是集传奇、神秘和智慧于一身的人物,这也是苏毫不犹豫地选他当自己老师的原因。

苏原本以为刘异一定会对这个鬼谷子十分好奇,甚至刨根问底,谁知他一听到这三个字立刻跳了起来。

“什么,你说你师父是……是鬼谷子?!”

苏长着嘴巴,看刘异一副见鬼的模样,比他还要惊讶。

“是……是啊……有何不妥么?”

“他是何模样,贵庚几何?还有,你可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刘异抱着苏的肩膀一阵摇晃,一口气抛出了一大堆问题。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苏不知不觉破了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摇头。

“是了,是了,像他这等高人怎么可能随意透露行踪,没想到你师父竟是鬼谷子,这就难怪,难怪啊……”

刘异一翻喃喃自语,倒听得苏一阵莫名,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谷子?

仿佛看穿了苏的疑惑,刘异恨恨道:“我看你师父应该没有同你讲过他的来历吧?否则你哪还有功夫偷懒?一定死缠烂打不肯离开,岂会学个半吊子就跑出来丢人现眼?”

我半吊子?我丢人现眼?那你怎么不说说自己?

苏满心腹诽,却仍旧一脸茫然地等着刘异的下文。

见终于有苏不知道的事,刘异顿时老怀大畅,洋洋得意地说:“你师父可不简单,知道他的人无一不是达官贵人,你可知道你师父的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兄都有哪些?”

苏摇了摇头。

刘异沉声说道:“他的第一个弟子,也就是你的大师兄,名叫朱震!”

“朱震?!”

苏豁然大惊:“你说的是大汉国的开国皇帝朱震?那可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人物啊!”

其实还有半句话他没说,“那个穿越者朱震居然也是鬼谷子的学生?这不是扯淡么?”

刘异哪知他心中所想,鄙视道:“你知道个屁,你这师傅与其说是人物,还不如说是神仙,从朱震开始,他教出无数帝王将相,鸿儒大家,在你之前,最近的一个就是兵圣武陵王!”

“什么!”

这回苏彻底傻眼了,原本以为朱震和他一样瞎编了一个莫须有的师父,没想到鬼谷子竟然真的教出了那么多学生。

一个两个倒还罢了,极有可能是信口开河时的巧合,可一旦出现那么多人,就说明鬼谷子绝不会是个虚假传说。

他可不会认为鬼谷子是什么神仙,能够存续一千多年,极有可能和地球上的鬼谷子一样,这三个字根本就是某一个流派的掌门尊称。

没想到一口气把牛吹爆了,这下麻烦大了,要是这个谎话流传出去,被武陵王,或者鬼谷子的其他徒子徒孙知道,还不来找自己这个冒牌货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一旦谎言被揭穿,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合法性就成了问题,到时候自己又要怎么解释徐锐身上的本事,和撒下的这个谎言呢?

似是看出了苏的顾虑,刘异轻轻拍了拍苏的肩膀,郑重道:“不用紧张,老夫知道鬼谷子现世会给你带来多大麻烦,一旦这个消息走漏,恐怕立刻会有无数人来找你,就为了找出鬼谷子的下落,好去拜师学艺。

你放心,既然你信任老夫,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那老夫也绝不会食言而肥,今日之事出自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苏暂时松了口气,心道还好刚才留了个心眼,提前打好了预防针,以刘异这倔脾气,应该分得清轻重,只不过这终究是个破绽,还得好好想想一旦东窗事发,该如何圆谎才是……

然而,苏不知道他的想法未免太简单了些。

就在两人密谈之时,帐外有个身影一直潜在暗处,静静聆听,将两人的秘密一字不落地装进了耳朵。

等二人说完,那人影微微向后一跃,如同一片落叶随风飘荡,鬼魅一般掠出亲卫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从始至终都未发出半点声响。

如果有武学高手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赞叹此人轻功乃是世间一流。

第十九章:当断则断

天刚蒙蒙亮,正在谷外对峙的黑旗军中突然呼哨声起,整齐的营帐内一阵骚乱,一炷香的时间后,一股股黑色洪流汇集起来,如同潮水一般齐整列阵,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

在山头上瞭望的斥候迅速将此事禀报上去,北武卫立刻全军集结,严阵以待。

杨渭元站在中军防线之后,眯着眼睛朝谷外望去,略一沉吟,便见苏顶着两个黑眼圈,盔歪甲斜地跑到他身边,情知苏定是打算睡个懒觉,突然听到集结的鼓号,有些措手不及。

他眉头一皱,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当众训斥苏几句。

“黑旗军黎明时开始整军备战,看来你的计策见效了!”

杨渭元瞟了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苏松了口气,计划里最难的部分便是三千骑兵暗度陈仓,长途突袭沂水,为了达成这个战略目标,除了一系列的花招之外,他甚至不惜冒险将中军暴露在黑旗军面前,就是为了拖住黑旗军主力,为夺取沂水创造条件。

要知道五万步兵,在缺乏陌刀、长矛这类武器装备的情况下,与重骑兵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古今中外几乎没有胜例。

而从黑旗军的表现来看,他赌对了,北武卫三千骑兵应该已经攻克沂水,而且消息定是已传到黑旗军中,击碎了他们慢慢对峙的信心。

剩下的就是黑旗军仓皇之下强攻峡谷,与北武卫决战。

这是能否回家的关键一仗,打赢,北武卫将再无羁绊,可以安安稳稳地撤回魏国,但要是打不赢,那就是前功尽弃,仍旧逃不出全军覆没的下场。

生或死,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苏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手心里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杨渭元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你让工匠赶制的那批古怪器械真的有把握拦住黑旗?”

杨渭元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古怪器械?

苏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之前画的那堆草图,拒马桩、阻拦索、地刺林,还有宽六米,深两米,插满尖锐木刺的壕沟,只要黑旗军不是真正的坦克,就绝对无法突破正面防线。

再加上哭坟谷的古怪风声,一旦在骑兵冲锋时突然响起,立刻就会惊扰马群,让骑兵陷入混乱。

这三千黑旗毕竟人数太少,就算用尸体来填,也不可能从正面突破防线,只能转而上山,而只要他们一上山……

苏冷笑道:“无妨,我没打算和黑旗军正面硬碰,而是要逼他们上山。”

杨渭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打了个寒颤:“你把几乎所有的猛火油都埋在两侧的山上,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整片树林,一旦黑旗军上山必然九死一生。

可是,之前你见敌军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便断定对方已经看破了你的计策,现在你有多大把握让他们乖乖上山?”

苏摇头道:“我没把握,战场的主动权始终都掌握在黑旗军手上,现在阴谋变成了阳谋,我一直努力造势就是要让对方扛不住压力,主动犯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战胜黑旗军!”

“战胜黑旗军?”

杨渭元眼皮一跳,黑旗军横行战场十数载,未尝败绩,就算是他也从没想过能战胜这样一只劲旅,难道黑旗军今天真的会栽在徐锐这个刚刚十六岁的小子手上?

这件事本就有些匪夷所思,但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假如黑旗军真的全军覆没,杨渭元恐怕也不会感到吃惊。

不知不觉之间,徐锐已经给了杨渭元无穷的力量,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再想起一步步落入圈套的黑旗军,杨渭元甚至有种错觉,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什么是这个小子干不成的吧?

什么时候,自己对他的观感竟已经改变如斯了?

苏不知道杨渭元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耐心地解释道:“北武卫在圣上的计策中只需承担阻击敌军援兵的任务,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机动力都不足以和黑旗军正面硬抗。

我用了很多心思才创造出唯一一次战胜黑旗军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今天,我军将再无可能战胜这支黑旗军,而且因为其强悍的机动性,我们撤退的过程必将危机重重。

所以,成败在此一举,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想要活下去,今日之战必须取胜!”

这话既是说给杨渭元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苏的两颗眸子眯成细线,遥遥望向潮水般的黑旗军阵。

黑旗军阵里,钟庆渊正暴跳如雷,一条沾了水的鞭子狠狠抽在王庭的身上,所过之处皮开肉绽,鲜血纷飞。

今日凌晨,黑旗军外围斥候来报,发现小股人马,开始时钟庆渊以为是北武卫的伏兵,立刻集合全军严阵以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王庭的溃兵。

王庭奉上官不达之命,率领两千骑兵偷偷出城,妄图在黑旗军与北武卫交战之时突然杀出,抢得一份军功。

然而他晚出发了一天,又按照错误的情报行军,赶到沂水城东六十里时,早已没了黑旗军和北武卫的踪影,只得悻悻地返回沂水。

半路上,王庭的两千骑兵恰好碰到了突围出城的沂水同知齐大人。

齐大人原本是想按照上官不达交代,去找钟庆渊的三千黑旗,但他也以为黑旗军在沂水城东,这才走错了方向,与回师的王庭撞了个满怀。

王庭得知魏国大军神兵天降,兵不血刃地攻破沂水,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转头向南,朝南朝复地逃窜。

可他们的运气非常糟糕,没走多久便碰上了从沂水城南下的三千魏军。

洪启率领的三千魏国骑兵按照苏的锦囊妙计,在补充了大量物资并休整一夜之后,火烧沂水,然后向南运动,与王庭的两千人马不期而遇。

狭路相逢勇者胜,魏军士气正旺,势不可挡,吴军却如丧家之犬,一触即溃,只得继续向南逃窜。

经过整整一夜的追逃,王庭和齐大人带着数百残兵败将,误打误撞地追上了钟庆渊的主力。

钟庆渊听说沂水城破,魏国大军正朝他奔袭而来,顿时怒不可遏,这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把他泼醒!”

眼见王庭已经昏死过去,钟庆渊冷冷地吩咐一句,立刻便有两名军士抬着一桶凉水当头泼下,王庭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正好对上钟庆渊冰冷的目光,连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本将离开沂水时,命令沂水守军稳固防御,一兵一卒不得出城,你都当了耳旁风?!”

钟庆渊压下火气,冷冷问到。

王庭浑身颤抖,伏在地上低声回答:“回……回禀将军,末将是奉上官知府之令,追击魏军……”

话还没说完,一鞭子狠狠抽在他嘴上,顿时鲜血淋漓,血肉翻飞,再也讲不出一个字,只是“呜呜”地拼命磕头,祈求钟庆渊饶他一命。

齐大人跪在地上,死死抱住钟庆渊的大腿,哭嚎道:“将军,别打了,别打了,眼下北朝大军压境,还请将军早做打算,早做打算啊!”

钟庆渊一脚踢开齐大人,咬了咬牙,问道:“上官不达现在何处?”

齐大人哭道:“城破时上官大人自知罪孽深重,誓与沂水共存亡,现在恐怕……恐怕已经以身殉国了……”

“啪”的一声,钟庆渊一拳打断身侧的小树,怒道:“上官老儿误我大吴,当杀!”

黑旗军中走出一位副将,抱拳道:“将军,眼下哭坟谷中有五万魏军与我军对峙,北方又有数万大军奔袭而来,一旦两面夹击,我军危矣,还请将军早做打算。”

钟庆渊瞟了那人一眼,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那人道:“将军,我黑旗军乃是王爷亲军,向来有进无退,眼下北方的魏军离我军至少还有半日路程,我军只要发动总攻,在半日之内攻下哭坟谷,粉碎北朝蛮子两面夹击的美梦,再掉过头来对付北方的敌军,定可一战而下!”

此言一出,立刻有数位黑旗将领连声附和,其中一位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将更是抱拳道:“将军,我军与魏军对峙两日,丝毫未见魏军动静,末将始终认为魏军主帅不通军略,将大营设在峡谷之中,乃是自取死路。

只要我军阻断峡谷两头,再遣一军从峡谷之上俯冲而下,定能将魏军截成数段,使其首尾不得兼顾,到时魏军大乱,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你们都是这个意见?”

钟庆渊冷冷扫视众将,众将连连点头。

“愚不可及!”

钟庆渊冷笑道:“我问你们,除了这支偏师和停在溢水上的那支水师,北朝三十万精锐尽被王爷大军困在包围圈中,那奇袭沂水城的大军又是从何而来?”

“这……”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面面相觑。

此次合围乃是王爷亲自坐镇中军,对于已将武陵王奉若神明的黑旗军众将而言,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有人能从王爷的大网中逃出生天,那这支奇袭沂水,断了他们后路的大军又是从何而来呢?

见没人答话,钟庆渊望向伏在地上的齐大人。

“齐大人,你当真看到数万魏军攻破沂水?”

齐大人当即叩首道:“回禀将军,下官的的确确看到数万大军攻破沂水,不仅下官,和下官一同突围的兵将们也都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还请将军明察!”

钟庆渊望向军法官,军法官微微点头,证实齐大人所言非虚,一众将领顿时更加疑惑,神色各异无人开口。

“报!”

一个斥候冲进中军,大声禀报道:“将军,三十里外发现魏军前锋,人数至少三千以上,全是轻骑。”

一听此话,众将顿时一片哗然,之前献计的副将连忙抱拳道:“将军,魏军奔袭速度大大超出预估,仅前锋便有三千,还是清一色的轻骑,主力至少也在三万以上!

将军,无论这支魏军究竟从何而来,其势已然危及我军却是事实,还请将军早做决断,不可再犹豫啊!”

齐大人也叩首道:“钟将军,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还请将军速速击溃魏军,为我沂水数千将士报仇雪恨!”

那位二十出头的军官也道:“将军,用兵谨慎固然可取,但若是太过谨慎,贻误战机,岂不是自缚手脚,悔之晚矣?

请将军下令,末将愿为先锋,领一千人马从峡谷两侧截断魏军大营,一战克敌!”

“将军!”

“将军!”

“末将等请将军下令!”

一众黑旗将官跪倒在地,朝着钟庆渊抱拳请战。

钟庆渊虽说自信,可与一众将官意见相左,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此时他眉头深皱,心中也渐渐开始动摇。

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大家都错了?

王爷说过,乱军之时当兵行险着,眼下敌情不明,我军危机重重,是否正是王爷所言的乱军之时?

何况自打沂水一战开始,自己仿佛处处受制,回回慢人一步,魏军中真的会有如此算无遗策,智极近妖的将领?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正在犹豫之时,又一个传令兵突然冲了过来,大声喊道:“将军,收到王爷的飞鸽传书!”

众将一愣,齐刷刷向那个小兵望去,钟庆渊接过飞鸽传书,展开一看,皱着的眉头豁然开朗,似乎已有定计。

第二十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传我将令,全军立刻开拔,北上三十里击溃来袭魏军!”

钟庆渊朗声下令,黑旗军一众将官顿时一片哗然。

“将军,我军舍近求远,北上与来袭魏军交战,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两日,岂不是白白放跑了眼前这支魏军?”

“将军,一旦我军与来袭魏军陷入苦战,哭坟谷中的五万大军合围而来,我军将有全军覆没之忧!”

“将军,三思啊!”

“请将军三思!”

面对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浪,钟庆渊冷哼一声:“我意已决,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诸将听令,不得再言!”

众将顿时大声呼诺,在军法森严的黑旗军中,一旦主帅下令,众将即使再有意见也得不折不扣地执行军令。

大家都有些纳闷,原本钟将军似乎已经有些意动,可一看到万王爷的飞鸽传书便立刻变了注意,王爷的飞鸽传书上究竟说了什么?难道真是战事不利,放跑了数万大军?

钟庆渊小心翼翼地收好飞鸽传书,目光远远投向喇叭状的哭坟谷上,心中喃喃自语。

“兵者,国之重器,果然还是不敢心存侥幸啊,魏军之中必有一位高人,哼,还有机会,我定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不费一兵一卒把我黑旗军逼到如此境地!”

哭坟谷中,眼见黑旗军如潮水一般退去,几乎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地平线上,斥候立刻兴奋地大喊:“黑旗军退走了,黑旗军退走了!”

兵士们顿时欢呼起来,唯有中军之中的一众高级将官黑了脸色。

一仗未打,黑旗军全身而退,随时可能追上撤退的大军,利用野战优势击溃北武卫,眼下这种局面仅仅只比哭坟谷战败,立刻全军覆没稍好一些而已。

没想到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苏望着退走的黑旗军,长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是缺了几分天命啊,嘿,黑旗军主帅果然不凡,面对如此压力竟然还能保持清醒,真是徒呼奈何……”

原来还是有他算不准的时候……

杨渭元见黑旗军退走,心中那股莫名的压力反而一松,看苏的眼神终于少了一些矛盾。

可见他心情极度低落,杨渭元又有些不忍,轻轻拍了拍苏的肩膀道:“人力有时而穷,不必过于自责,战局本就瞬息万变,你又不是神仙,哪能真的算无遗策?收拾好心情,下次再战吧。”

苏微微一愣,苦笑摇头:“没有下次了……”

杨渭元不解道:“既然你对赶制的那些器械如此有信心,为何又说没有下次?”

苏叹道:“那些东西虽不是一次性的,但一来黑旗军毫发未伤,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们没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用来回收器械。

二来,我原本就是要在此地与黑旗军血战,消耗掉多余的物资,如此大军才能轻装上阵,在南朝主力合围之前从容撤退,所以即使有时间也决不能回收那些器械,否则大军必然行动迟缓,早晚得被南朝合围。”

杨渭元大惊道:“如此说来,我军岂不是再也没有与黑旗军一战的资本?”

苏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会说,今日一战是我军击溃黑旗军唯一的机会!”

“那岂不是再遇到黑旗军之时,就是我军败亡之日?”

杨渭元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本静静站在两人身边的曹公公突然大惊失色,低声疾呼。

苏摇头道:“那也不至于。”

他拿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几个坐标点说道:“黑旗军既然退走,必是疑兵之计起了作用,他们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日,而我军距离溢水之畔的连城港仅有一天半的路程。

溢水与北方水网相连,却与南方水网阻隔,南朝水师若要进攻连城港,需绕个大湾,从海上进河道,至少得多走半个月。

故而小子我料定被围的三十万大军之中,除了我军之外,还有一路负责后勤供给的水师应该暂时无恙。

这才会冒险指挥大军南下,最终目的就是绕过流青山,转向东北,快速抵达连城港,借用水师战船甩开吴军,撤回魏国。”

这张地图是苏这几日按照魏军的军用地图自己整理的,里面多了等高线、比例尺、坐标点、水文信息等许多内容,虽然数据仍然极不准确,但已经比之前的地图好上了太多。

杨渭元一见那张地图顿时眼睛一亮,不露声色地接了过来,叠好揣在怀中,竟是明目张胆地据为己有。

苏翻了个白眼,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视而不见,忍气吞声。

曹公公自然看不懂那张地图的好处,不过他却听懂了苏的意图,得知大军还有两日便能安全回国,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

其实苏还有半句话没有说,此战未能一举鼎定乾坤,归途必然不会一帆丰顺,计划是定下了,但能不能实现还得打个问号。

按照苏的计算,黑旗军除非一直看不破他的真实目的,否则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拦北武卫回国。

既然那位素未谋面的黑旗将领能在哭坟谷全身而退,没理由会突然变蠢,看不破他的目的所在。

所以这一路必然困难重重,险象环生,最后能有多少人活着回到魏国就得看天意了。

归根结底还是沂水一战打得草率,被黑旗军就此拖住,丧失了战场的主动权,积重难返之下,再想搬回局面谈何容易?

别看魏军小胜几场,但南朝大军依旧手握巨大优势,即使大败也不会伤筋动骨,可北武卫只要打输一仗立刻就是全军覆没。

对于这一点,杨渭元作为主帅早已想到,也做好了思想准备,此时此刻他更揪心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

“小子,你费尽心思,以三千轻骑作为伏兵,虽骗过黑旗军,为我主力撤退争得时间,但黑旗军岂是那么好相与的,此次退走必是回师去拦截那作为伏兵的三千人马,你终究还是要牺牲那三千人的性命,是也不是?”

苏摇头道:“非也,锦囊妙计虽是出自我口,却是将军亲笔书写,难道您忘了他们在疑兵之后便会立刻西撤,兜个圈子去溢水河畔等待与我军汇合?

只要我军能在连城港登船,就能沿江南下,接上那三千骑兵之后再折头北上,如此一来便能毫发无伤,金蝉脱壳。”

杨渭元冷哼一声,道:“锦囊之事本帅自然不会忘记,可你机关算尽,计中有计,谁知道会不会在其中藏着后手?

锐儿,义父劝你一句,我北国将士具是袍泽,已然无救那便算了,切不可自持多智,用袍泽性命换我主力生机,否则必将寒了将士之心,今后谁还敢随你死战?”

苏朝杨渭元深作一揖,恳切道:“义父教诲,孩儿必谨记于心。”

说是如此说,可苏的心里却在叹惜,他所受的教育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最后的胜利,因为星际战场一旦战败,灭亡的是整个人类。

覆巢之下无完卵,要是人都没了,一切道德义气又有什么意义?

你死我活,不择手段才是战争的真谛啊……

杨渭元也知道苏敷衍他的成分居多,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明明有血有肉,为何一提到战事便会变得这般冷酷无情。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惜一声,转头向大帐走去。

苏望着杨渭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半个时辰后,北武卫大军准备停当,轻装上阵,向东北缓缓前进,徐方跟着苏拖在队伍末尾,最后一队离开哭坟谷。

在板车上,徐方听着少爷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知道少爷心情不好,故意将车赶得尽量慢些。

苏望着哭坟谷渐渐从视野中消失,明白自己只要离开最初的穿越点,便会距离生养自己的世界越来越远,回到另一个世界的希望也越加渺茫。

他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口中喃喃自语。

“第322次通讯,一号舰队舱呼叫729号通讯空间站,我可能暂时回不来了……没办法,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徐锐了……伙计们,星际大战交给你们,可千万别输啊……”

另外一边,黑旗军快速北进,马不停蹄地跑了整整一天,准备与传说中的魏国大军展开决战。

可洪启率领的三千人马只是在黑旗军三十里外现了一圈,便马不停蹄地向西撤走,等黑旗军杀到之时,又是只剩一地鸡毛。

钟庆渊立刻明白自己中计,恨得牙根痒痒,对魏军中那个未曾谋面的对手更加忌惮。

此时,诸将都认为黑旗军一撤,哭坟谷的五万魏军定然会立刻撤退,应该迅速回师,找到退走的魏军,在运动战中将他们全部歼灭。

可是钟庆渊却认为一来一回耗时太久,而且等黑旗杀至已是疲兵,若是魏军以逸待劳,再使诡计,说不定会令黑旗军元气大伤。

于是他力排众议,不仅不去追击,反而率领三千黑旗军东进十五里安营扎寨,令一众将官大跌眼镜。

傍晚,黑旗军刚刚建好营寨便全军集合,向着东北方列成一字长蛇阵。

副将坐在马上,用胳膊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军官,低声道:“喂,咱们刚刚建好营寨,为何又要朝东北列队,难道将军以为魏军会从东北杀来?”

那军官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将军自打从沂水出发,一路上屡屡大失水准,哭坟谷这般明显的破绽都视而不见,非说敌军有诈,我看呐,这几年将军东征西讨,用兵过于谨慎,失了锐气啊。”

“慎言,慎言啊,将军虽年少,但在用兵一途上却深得王爷真传,岂是你我之流可以妄议的?还是做好本分吧。”

“哎……末将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不知为何,好好一场仗居然打到了这个份上,我黑旗军自建军以来,何曾如此窝囊?”

闻得此言,又想到这几日的仗,副将也是心中大愤,下意识低喝一声,以泄心头郁闷。

孤立阵前的钟庆渊或是心有所感,略略回过头来,冰冷的目光从众将领身上一扫而过,将领们顿时低头不语,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黑旗军马头所对的方向突然出现一支人马,众将都是行伍精英,一看便知竟竟有数万人之多,顿时紧张起来。

那支人马缓缓推进,不疾不徐,一路从容不迫,军容极为严整,一看便是百战雄狮,即使是黑旗军见到这样的劲旅也不免心中打鼓,肃穆起来。

黑旗军阵不等下令,自动摆开攻击队形,只要钟庆渊稍一挥手,三千黑旗便会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敌人心脏,这是他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黑旗所过之处从无敌手,无论对手是谁。

然而,等这只大军渐渐走近,黑旗军一众将领才惊愕地发现,来的这支大军旌旗翻飞,蓝底的旗帜上绣着一头烫金色的犀牛。

黑旗军对这个图案非常熟悉,因为那不是魏国大军,而是南朝主力,武陵王的另一支亲军。

“是犀角军!怎么可能,王爷的主力不是最快还得三天才会南下,犀角军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众将都觉不可思议,唯有钟庆渊摸着那张飞鸽传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犀角军与黑旗军相同,也是武陵王的三大亲军之一,地位和战力都在黑旗军之下,但全军总人数却有六万之多,步兵、骑兵兼具,善于攻城与奔袭,最适合眼下的局面。

大军走到距离黑旗军阵千米之外停下脚步,前锋朝两边缓缓分开,一队白衣骑士纵马而出,一直跑到黑旗军阵前十余米处才停下脚步。

最中间一位三十出头的将官双眼如同两柄利剑,身着纯白光明铠,端坐马上,朝钟庆渊拱手道:“青玄贤弟别来无恙,王爷接到你的飞鸽传书,立刻改变作战方略,调我三万犀角儿郎驰援贤弟,现在我军已至,尽都归你调遣,请贤弟下令吧!”

钟庆渊朝那将军拱拱手,哈哈大笑。

“哼,当本将真的会放走那支魏国大军么?先前受制于黑旗军兵力不足,首尾无法兼顾,现在王爷的援军已至,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管那个高人是谁,本将一定要你有来无回!”

同一时间,洪启的三千轻骑也刚刚建好营寨,与田忠、张北江两位副将研究明日的行军路线。

这时,一个亲兵冲进营帐,单膝跪地道:“启禀三位将军,斥候刚刚在大营附近抓获两人,他们说自己乃是流民,但属下却觉得他们鬼鬼祟祟或有蹊跷,特请三位将军示下。”

“哦?”

洪启微微一愣,点头道:“把人带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士卒推着两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进了营帐,那两个老头浑身脏兮兮的,一见三人立刻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看上去的确很像躲避兵灾的流民。

洪启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与田忠和张北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不必装了,二位阁下是南朝的哪位大人,还请报上名来,免得本将真的将你二人当成流民宰掉,岂不冤枉?”

正在拼命磕头的两人一听此话,顿时浑身一震,其中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恐惧之色消失无踪,高贵气质油然而生。

“本官乃沂水知府,宁国驸马,上官不达当面!”

洪启微微一愣,盯着上官不达仔细端详片刻,沉声道:“上官大人好气魄,这般坦诚,就不怕我三人对你不利么?”

上官不达哈哈大笑道:“将军何必故作姿态?这一路以来我上官不达时运不济,无论如何躲藏都正好与贵军进军路线一致,终究没能逃出生天,不过几次与贵军擦肩而过,也让我发现了贵军的秘密。”

“原来如此,不知上官大人发现了我军的什么秘密呀?”

洪启冷笑到。

上官坦然道:“贵军趁我沂水不备,妙计破城,的确打了一场漂亮仗,可惜贵军故作伏兵却逃不出本官的一路观察。

如果本官没有猜错的话,贵军并非什么神兵天降,而是北武卫大军中的一股,全军只有三千人马,而且没有后援,本官说得对吗?”

洪启三人脸色一变,豁然起身。

“上官大人这般慧眼如炬,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上官不达眼珠一转,笑道:“将军不会的,死知府怎会有活上官有用?本官在沂水为官六载,对泾阳一省了若指掌,将军想率领这支孤军撤回魏国,没有本官的帮助,恐怕难上加难。”

洪启脸色沉了下来,看向田忠与张北江,他们都是出身行伍,论嘴皮子功夫哪是上官不达这等官油子的对手?

眼下战事吃紧,魏军虽然连连获胜,但无异于高空求索,命悬一线,只要一战失利便是万劫不复。

何况大军一直在向南朝复地挺近,每走一步,危机就会增大一分,回国之路更是遥遥无期。

再加上为防暗棋泄密,三人始终都不知道徐锐的撤退计划,心中难免打鼓,被上官不达一说顿时有些意动。

“上官大人请坐,不知大人对眼下的战局有何见教?”

洪启沉吟片刻,指了指营帐里的一块石头,对上官说到。

上官不达拍了拍屁股上的黄泥,施施然坐了下来,神色镇定地说道:“本官当然有所见教,不过在本官分析局势之前,可否先请将军解惑,你们究竟是如何一眼看破我身份的?”

洪启一愣,与田忠和张北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不达一阵错愕,不明白究竟有何可笑。

张北江见他不明所以,冷笑道:“上官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二人假扮流民的确是招秒棋,可是哪有流民穿得起绸缎内衣的?

据本将军所知,南朝等级森严,别说流民,就是家资万贯的巨富商贾也不得穿着绸缎,此时出现一位身穿绸缎内衣的流民,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您是一位官员?”

上官不达脸色一僵,连忙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衣领处果然在粗布麻衣之下露出了半截灰黄色的绸缎内衣。

城破之时他走的十分匆忙,来不及好好打扮,这一路更是仓皇逃窜,一直没有时间在意这些细节,没想到就此留下了最大的破绽。

上官不达长叹一声,苦笑连连,两只眼珠微微打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暗潮汹涌

红罗普,三千魏军一路向南急行,主将洪启和两位副将凑在一起,一边行军,一边商议接下来的方略。

田忠略略回头,瞟了一眼被骑兵裹挟的上官不达,冷哼道:“将军不会真信了那南朝蛮子的鬼话吧?照我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刀砍了他得了,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洪启收起地图,笑道:“田兄不必多虑,本将带兵多年岂会不知那老货心里的小九九?留着他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田忠一愣:“以防万一?洪老弟要防什么?”

洪启叹了口气:“二位也看到了,第七只锦囊让咱们一路南下,两天之内务必抵达溢水河畔的龙阳镇,说是大军将在那里接应我们北返大魏。”

“这有何不妥?”

田忠不解。

张北江插口道:“洪将军是在担心大军无法来援。”

“果真如此?”

田忠问到。

洪启点头:“锦囊里语焉不详,说是如果三日之内有援兵到达,则我军任务就此结束,不必再打开后续锦囊。

若是三日之内援军没来,便是大军出了变故,可以陆续打开之后的七只锦囊,按锦囊妙计继续作战。

话虽如此,但洪某愚钝,实在想不出我军一路向南,早已深入南朝腹地,那小侯爷带着五万步兵要如何在两天之内横跨近三百里地,抵达龙阳镇接应我们?难道他还能让大军飞过来不成?”

“嘶……”

田忠倒吸一口口凉气:“所以你才留着那老货,以备不测?”

“是啊,若我军真能北返,生擒四品知府也算你我三人的大功一件,但若是中间出了岔子,我三千儿郎必身陷重围,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指着那老货闯出一条活路。”

“理虽如此,但那老货贼眉鼠眼,两面三刀,听他所言恐怕是饮鸩止渴,死得更快!”

“田兄不必担心,不过是利用他熟悉南朝军政地理之故,方便我等行事罢了,到时候多抓些舌头,两相印证之下,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几十米后,上官不达换去破衣,穿着一件魏军骑兵的旧皮甲,和他那老奴一人一马,被大军裹挟着前进。

上官不达乃是文官,出入都有车轿,虽会骑马,却从未这般长途奔波,半日下来已被颠得七荤八素,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

他那老奴五十来岁,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却仍勉强照顾着他。

“老爷,咱们难道真的降了这班北朝蛮子不成?”

老仆提着马缰,小心翼翼地靠到上官身边,小声问到。

上官不达苦笑道:“不如此还能怎样?我本想迅速赶到附近城池,先告他钟庆渊一状,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现在王爷恐怕早已知道沂水城破之事,即使逃脱也免不了杀身之祸,不如随这支孤军北去魏国,若能伺机脱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您就不怕王爷的暗棋么?他们对待叛国之人一向狠辣,要是被人发现咱们逃到北朝,说不定会死得很惨!”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眼下步步杀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看好包袱,里面有老爷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身家,要是能够脱身,还得靠它们隐姓埋名地过日子。”

老仆点了点头,将原本挂在马上的包袱抱在怀中,手指在包袱上来回摸了几遍,似在确认里面的物件。

然而,他刚摸了没两下,脸色突然一变。

“坏了!金条没了!”

老仆惊呼一声,连忙打开包袱,伸手探入,放金条的地方的确空空如也,整整十五根拇指粗细的金条竟然不翼而飞。

“你再好好找找,包袱一直在你身上,怎会说不见就不见?”

上官不达也着了急,要是没有这些金条,他们即使能够脱身也将流落街头,下场凄惨。

老仆又摸了几遍,脸色越来越白。

“咦?”

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在包袱里摸到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枚黑色的木质棋子。

“这是……”

老仆捧着棋子微微发愣,上官不达一见此物顿时一惊,也顾不得骑在马上,斜过身子,一把将那枚棋子夺过来仔细打量。

“暗棋,是暗棋,军中还有暗棋!”

上官不达低呼一声,惊觉不妥,连忙住口。

他握着棋子,左右打量,见没人注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棋子塞进袖口,脸上已经全无异状,只是两只眼睛仿佛射出诡异的光芒。

另外一边,与三万犀角军汇合之后,南朝大军声威大震,钟庆渊立刻派遣一万步兵东进百里,充实各地守备,扎紧口袋,以防北武卫再度逃脱。

自己则亲率剩下的两万骑兵和三千黑旗军直追北武卫而去,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誓要将北武卫五万人马堵在溢水河畔,一举歼灭。

大军之中,黑马黑甲的钟庆渊与一身光明铠,傲立白马之上的犀角军副将卢东卿并肩而行,远远看去,好似一对黑白无常,阴森冷酷。

“青玄贤弟,北武卫不过区区五万人马,不仅孤立无援而且全是步兵,一场野战足以尽灭,你何故这般慎重,摆开阵势缓缓图之?”

卢东卿不解地问。

钟庆渊道:“卢兄有所不知,那北武卫中似有高人,屡屡看破我军意图,行事往往出乎预料,由不得本将不慎重啊。”

“哦?竟有此事?”

钟庆渊苦笑道:“若非如此,沂水一战早已将其击溃,又何必劳烦卢兄跑这一趟?

不怕卢兄笑话,哭坟谷一战本可一决生死,但本将观势有不妙,未敢出击,乃是从军十数年来唯一一次未战先退,时至今日仍深以为耻。”

“上兵伐谋,能把我南朝第一少年勇将逼到这个份上,那人绝对是人中龙凤,天纵英才,愚兄我倒是很想见见你口中的这位高人。”

卢东卿微微一笑,见钟庆渊欲言又止似有话说,又道:“贤弟有话便说,你我二人出生入死,何必如此生分。”

钟庆渊闻言大笑三声,似是将一腔郁闷全都发泄出去,这才朗声道:“卢兄见笑,小弟的确有一事相求,北武卫南撤时曾分出一军,不过区区三千人马,却兵不血刃地夺下沂水,险些坏了王爷大事。

如今终于轮到我出招,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抱头鼠窜的北武卫自投罗网,便能毕其功于一役,只是这只人马仍然游离在外,始终是个破绽,每每想来都有些心神不宁。”

卢东卿明白了他的意思,剑眉一挑:“青玄放心,这只人马交给愚兄便是,留愚兄给下五千骑兵,愚兄定将那三千头颅一颗不少地送到你面前!”

钟庆渊朝他郑重地拱了拱手。

“卢兄切勿轻敌,小弟给卢兄一万骑兵,能尽数歼灭这支孤军更好,若是天时不许,便将其盯紧,只要不来坏我大事,等我扫平北武卫主力再腾出手来慢慢处理便是。”

卢东卿深深看了钟庆渊一眼,也朝他拱手笑道:“难得见你如此慎重,也罢,我便帮你盯住这支孤军便是,保证不会让你有丁点后顾之忧。”

傍晚,北武卫急行军六十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热好的饼子便新鲜出炉。

白虎营里,千户韩百行正招呼士兵吃饭,突然有个亲兵凑道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他又来了。”

韩百行扭头一看,只见营门旁果真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校尉,正远远望着自己。

“你们快吃,说不好晚上还有战事,别误事!”

韩百行放下饼子,对左右吩咐一声,又冲那个亲兵使了个眼色,然后不露声色地朝营门走去。

等他穿过营门,那校尉本想上前说话,却被他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两人一前一后,装作互不相识,一直绕到偏僻处才停下脚步。

“李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个时候来找我,若是暴露身份如何是好?”

见左右无人,韩百行压低声音呵斥到。

“大人,卑职也是不得不来,徐锐师出鬼谷子的消息为何还未传递出去?”

校尉李邝双手抱拳,焦急地问。

韩百行冷哼一声:“传传传,传什么传?鬼谷一门又有高徒出世,何等惊人,你如何确定消息真伪?”

“卑职亲耳所闻,徐锐言之凿凿不似作伪,何况即便消息有假也该令上峰知晓,否则便是我等失职!”

“住口!眼下大军四处乱窜,早已偏离既定计划,这才是头等大事,你不思进取,舍本逐末,还敢来质问本官?”

面对韩百行的斥责,李邝牙关紧咬,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早已怒极,但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他只得强行压住怒火,沉声问道:“那依大人之见,又当如何处置?”

韩百行也不想将关系弄得太僵,见李邝服软,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不能再让那小子胡作非为,计划必须尽快实施,把他做掉,一了百了。”

李邝一愣:“现在实施计划?不行,大帅已经对他言听计从,绝不会同意!”

韩百行冷笑道:“大军如此异动,你怎么知道杨渭元没起异心?何况计划早已定好,杨渭元已经拦了太久,要是上峰怪罪下来,就算是他也吃罪不住!”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里究竟还是我说了算,你只管好好准备,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你暗号!”

说完,也不等李邝说话,韩百行便迈开步子朝人群走去。

李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说来说去,不就是怕我夺了首功取你代之么,韩百行……哼!”

中军营帐之中,杨渭元皱眉不语,曹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刘异更是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只有徐锐端着茶杯时不时地呡上一口,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延河岸走得好好的,过了今晚再有半天就能赶到连城港,为何又让大军临时改变路线?你知不知道,往山里绕这一圈,我军至少要晚到半天!”

刘异终于憋不住,朝徐锐怒吼到。

徐锐放下茶杯,微笑道:“半天而已,我算过了,只要比敌人早到两个时辰,我军就能安然撤退。”

刘异呼吸一窒,怒道:“你以为只有你会算,别人都是傻子?时间当然是越充裕越好,否则这一路上随便出点什么意外,五万大军立时就有倾覆之危!”

“将军且先息怒,若你是南朝统帅,获悉我军一路奔波赶往连城港,会如何布置?”

“废话,当然是沿途设下伏兵……等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眼下南朝主力都在溢水河东,黑旗军又被我军甩在身后,他们绝没有多余的兵力伏击我五万大军。”

“将军说得不错,南朝的确没有多余的兵力伏击我军,但如果只是沿途骚扰呢?”

刘异一愣,如果只是小股部队沿途骚扰,北武卫分不清虚实,绝不可能视而不见,每次袭扰都得停下来专门布放,甚至反击,如此多来几次定然疲于奔命,极有可能被拖住脚步,然后被身后的黑旗军追上野战。

缺乏陌刀等装备的步兵如果无坚可守,直接暴露在骑兵的铁蹄之下,那么与五万只温顺的绵羊也没有多大差别。(见我国古代与北方少数民族的诸多战例)

而且就算没有被黑旗军追上,一路急行的大军已然非常疲惫,若再疲上加疲,很有可能引起混乱,被小股敌人趁机蚕食。

见刘异额头冒汗,徐锐掏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之前的那张地图被杨渭元顺走了,这还是他熬了一个通宵新画的。

徐锐指着地图说道:“您看,走现在这条路,只要攻克雨山关,大军就能绕开敌人的所有布置,直扑连城港。就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南朝统帅又如何会有所防备?”

“这是……”

刘异一见那张地图顿时双目一亮,立刻扯过仔细研究起来。

刘异终于不吭气了,但一直没开口的杨渭元却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问题就出在雨山关,雨山关虽是小关,守军不过千人,附近的山崖也算不得险峻,可是此关极为狭窄,最宽处也不到百丈。

如此一来,我军攻城时一次至多也就能冲上去一两百人,北武卫空有五万大军,却无法展开,只能硬耗,战事必然旷日持久,少说也得被阻拦数日。

眼下时间极为紧张,别说被阻拦数日,就是被阻拦三五个时辰也是灭顶之灾,你又有何良策?”

杨渭元说话的时候,刘异已经将那张地图小心折起,收进了自己的口袋,脸上没有一丝惭愧,反而双目炯炯地盯着徐锐,仿佛在等着他的下文。

得,遇见两个活土匪,这个通宵又白熬了……

徐锐在心里苦笑一声,收起了玩笑之色,沉声道:“两位将军不必担心,敢选这条路线,我定然早有准备,不过想要成功还需两位将军借我几样东西。”

“你想借什么?”

“最勇猛的将领和最不怕死的士卒,还有……三百条人命!”

徐锐邪邪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三国时期的一位神奇将领。

第二十二章:神兵天降

宏威十五年,十月初八凌晨,钟庆渊率领一万犀角军骑兵和三千黑旗军,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朝连城港奔袭而来,距离北武卫已不到一日路程。

同一时间,北武卫五万大军整装列队,开到雨山关前,随时可能攻城。

雨山关上钟鼓齐鸣,旌旗猎猎,一千两百余名守军严阵以待。

雨山关一侧的雨阴山上,刘异精心挑选出来的五百位前锋营敢死队正艰难地翻山越岭,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十七岁的三狗就在这只队伍当中,他刚刚参军两年,算是前锋营里最小的一个,却已经经历了数场大战,见惯了生死。

跟着刘异打仗向来都是一往无前,奋力搏杀,只要够勇猛,够好运,就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三狗本以为已经掌握了战场生存的诀窍,但自打沂水之战后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会打仗了,因为眼下的战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双手攀着树枝,身子像是荡秋千一般越过一条小沟,落地站稳,三狗终于按耐不住好奇,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老兵。

“何叔,不是说去攻城么,为何咱不去爬城墙,反倒跑来爬山?”

何叔是个年过四旬的老兵油子,跟着刘异打了半辈子仗,由于家贫,军功都换了饷钱,到现在还是大头兵一个。

被三狗一问,何叔也想不明白,又不愿在小辈面前丢人,便板起面孔斥道:“去去去,小兵娃子操心那么多作甚?好好跟着将军砍人割头便是!”

三狗不好再问,撇撇嘴,跟在何叔身后继续向山顶爬去。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前锋营副将梅闯,他便是徐锐从刘异手里借来的“最勇猛的将领”,不过获此殊荣的他此时正一肚子怨气。

当初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便断定能想出如此离奇的攻城战法,徐锐要么是异想天开,要么是脑子进水,说什么也不同意。

可是他不带队,刘异就要亲自披挂上阵,梅闯深知老将军的性情,哪敢让他再来涉险,只得不情不愿地接下了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爬了两个时辰,队伍终于来到山顶,梅闯让副将清点完人数,确定五百勇士无一人掉队,这才望向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叹了口气。

“徐锐小儿,老子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定要将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黎明时分,北武卫阵中杀声震天,开始攻城。

站在雨阴山顶看着山下关隘攒动不已的火光,梅闯咬了咬牙,朗声道:“弟兄们,不瞒各位,我五万北武卫大军已经深陷重围,能否突围而出,争取一线生机就看咱们的了。”

此言一出,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骚动,但这些人毕竟都是刘异精心挑选的敢死之士,梅闯只是压了压手,声音立刻小了大半。

“弟兄们,大家都是爹妈生养,现在五万大军都瞅着咱们,咱们胜了,五万大军就有了生路,咱们要是败了,大家都得死在这!

别的我也不多说,现在打开包袱,裹上被甲,咱们往这山崖上滚下去,从雨山关背面发起进攻,为我大军破城!”

梅闯指着脚下陡峭的山壁,朗声说到。

“什么,从这里滚下去?!”

“将军,您疯了么,此处虽不是悬崖绝壁,可就这样滚下去与跳崖自杀有甚区别?”

队伍里立刻响起一阵阵惊呼。

“都闭嘴!”

梅闯低吼一声,冷冷道:“怎么,怂了?我前锋营历来只有猛士,没有孬种!尔等都是将军精心挑选的敢死之士,难道就这点胆子?”

见众人沉默,梅闯继续说道:“敢跟老子一块滚下去的,无论生死,回去都赏一年饷银,有死伤残疾者,除了朝廷抚恤之外,妻儿都由刘老将军养活。

不敢滚下去的,现在就滚蛋,从哪来,回哪去,从此以后别说是老子带过的兵,前锋营里没有这样的孬种!”

“将军,俺们不是孬种,前锋营的兵哪个不是冲锋陷阵悍不畏死?您说跳就跳,只是俺要是死了,家中老娘还要烦劳刘老将军养活,可不能骗俺们呐!”

梅闯哈哈大笑:“放心,老子跟你们一起跳,别说你们,老子要是死了,家中妻儿老母一样都要刘老将军养活,不把他家吃穷吃垮决不罢休!”

队伍中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凝重的气氛渐渐松弛了几分。

梅闯取下包袱,用手一抖,将一面由几床棉被缝在一起,中间垫了一层皮甲的“被甲”裹在身上。

“好了,披甲,准备!”

五百勇士齐声呼诺,将性命托付给如此简单的防护装备。

在有限的时间内,这已经是北武卫能赶制出最好的防护装备,虽然徐锐还不满意,但聊胜于无。

三国时期,六十多岁的邓艾率军偷渡阴平,以毯裹身滚下山崖,两千魏军神兵天降,攻陷江油,大破诸葛瞻,截断姜维大军后路,直逼成都,一举灭掉蜀汉。

此次徐锐故技重施,雨阴山虽不及蜀道艰险,五百壮士也比只有毛毯裹身的邓艾大军好上许多,但这仍就是九死一生的险招,山崖之下不知有多少鲜活的面孔将会永远埋骨他乡。

梅闯裹紧被甲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朗声下令。

“全军听令,出发!”

一声令下,梅闯身先士卒,带领着一团团被甲纵身跃下,沿着陡峭的山壁滚向雨山关后。

三狗裹着被甲,往山下望了一眼,顿时感觉一阵晕眩,连忙拉住身旁的何叔。

“何叔,何叔,真的要从崖上滚下去?”

何叔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将军都下去了,咱还能跑了不成?要是不往下跳,别说军法官饶不了咱,就是吐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让开,别挡道!”

说着,何叔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微一蹬,顿时像根香肠一般向下滚去。

眼见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三狗浑身颤抖,拼命地吞了口吐沫,紧紧闭上眼睛,身子一低,也跟着何叔向下滚去。

刹那间,三狗只觉天旋地转,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枯枝碎石将被单挂出一条条豁口,擦在皮甲上发出“噼啪”闷响,怀里的腰刀随着身体不停震动,仿佛抱着一条活鱼。

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头顶,又被深深的恐惧压回胸腔,五脏六腑都在呻吟,仿佛正在经历传说中的地狱煎熬。

渐渐的,速度似乎渐渐慢了下来,虽然只是数十息的功夫,可三狗却感觉像是一万年般漫长,似乎再多一秒就要魂飞天外。

终于,在“轰隆”一声后,他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完全停了下来,三狗已经浑身麻木不能动弹,翻江倒海的洪流终于冲破枷锁,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吐得满身都是。

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如浪潮一般将他席卷,就如同喝醉了酒却又睡不着觉,只能硬生生受着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三狗渐渐挨过最难熬的时候,三魂七魄重新归位,惨烈的喊杀声慢慢清晰起来。

他一个激灵,拔开还裹在身上的被甲,此时的被甲已经只剩薄薄一层,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

来不及去理会被甲,也来不及理会满身的污秽,三狗强忍剧痛,抽出长刀放眼四顾。

身边已经混战成一团,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喊杀声、渗人的金铁交击声和刺目的火光。

人群之中,三狗突然看到了何叔,他正裹着被甲躺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却没有什么神采,似乎正处于晕眩状态。

“何叔!”

三狗低呼一声,冲到何叔身边,轻轻一推,何叔的身体转了个面,露出一个碗口粗细的血洞,还有半截断裂的树枝插在里面,显然是滚落山崖的时候不幸被树桩插中了后背。

再看何叔的脸,已经有些发灰,这哪是什么晕眩,分明就已经死透了。

其实何止是何叔,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五百勇士,如三狗这般还能重新爬起来的只有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大部分已经魂归故里,还有一些身受重伤,苟延残喘的也已经时日无多。

“何叔……”

两行清泪从三狗脸颊上划过,但他没有哭,因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可以用来发泄情绪。

一颗人头砸在三狗身边,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那人他认识,也是前锋营的一个老兵,平时喜欢吹嘘自己如何懂得保命,在沂水之战的时候还曾救过三狗一命,可是现在却已经与三狗天人永隔。

无头尸体倒了下来,温热的鲜血洒了三狗一身,同时洒过来的还有一道冰冷的刀锋。

三狗脊梁炸起一股冷意,浑身寒毛直竖,条件反射般弯腰低头,躲过刀锋,然后扬起腰刀,狠狠扫向刀锋来处。

“噗嗤”一声,腰刀斩下半截小腿,接着他纵身跃起,双腿踢在那人胸口,刚一落地,又借着惯性往前一滚,凑到那人身前,双手举刀用尽全力插下,直到大半截刀锋都贯入那人胸口才停止发力。

“前锋营的兄弟们,跟我夺城门!”

喊杀声中,梅闯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黑夜中的明灯,将一只只扑火的飞蛾聚拢起来,向城门杀去。

三狗也抽出腰刀,跟着梅闯向城门杀去,一边跑,一边用左手使劲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湿湿的,也不知是血还是泪,自从何叔死后,他至始至终都没发出哪怕半点声音。

徐锐的计策其实很简单,正面攻城,配合神兵天降的五百勇士,两面夹击,快速破城。

凡事都是一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往无前的英勇将士和杨渭元、刘异、曹公公的绝对信任,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才让徐锐在另一个世界成功复制了邓艾将军偷渡阴平的那场壮举!

计划一开始非常顺利,大军借着最后一缕夜色的掩护开始攻城,成功吸引了雨山关守军的主意,为五百勇士从天而降赢得了宝贵的立足时间。

然而,当越来越多的勇士从被甲中站起来的时候,雨山关的守军终于惊恐地发现了这支奇兵,绝望如同瘟疫瞬间笼罩众人。

然而,这是真正你死我活的狭路相逢,双方都没有退路,因为往后一步就是生死相隔,无论多么惊讶,无论多么恐惧,他们都必须背水一战,哪怕冲上来的是真正的鬼,也得先给他一刀再说。

情知必死,反而破釜沉舟。

雨山关城头立刻鼓号齐鸣,源源不断的南朝士卒瞪着猩红的双眼,嗷嗷叫着涌出藏兵洞,围向幸存的勇士们,两股人流撞在一起,顿时将狭窄的雨山关挤得满满当当,好似繁华市场摩肩继踵,人头攒动。

冲向城门的队伍仿佛一支逆水的大船,在雨山关守军的人浪中穿行了数十米后,终于在距离城门十几米外被拦了下来。

三狗跟在人群一侧,刚刚砍下半颗头颅,立刻就有三四柄钢刀扫了过来,他猛地向后一纵,跳出险境,可身旁的战友就没他那么幸运了。

朝夕相处的伙伴刚刚扭断一个敌人的脖子,钢刀扫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便被砍成了几截。

“啊!”

三狗目眦欲裂,跳上前去,趁着敌人收刀的间隙,一刀劈下那人右臂,再一刀斩下他的头颅,然后在敌人的长矛、钢刀砍过来前,回身跳到战友身旁。

手上的钢刀已经卷刃,三狗只得扔掉自己的佩刀,捡起战友的武器继续战斗,可是敌人仿佛怎么也杀不光,砍倒一个立刻就有另外一个杀将出来。

包围圈越来越小,幸存的勇士们就像沙丁鱼群般挤在一起。

“跟着我,往城门冲!”

梅闯的嗓子已经哑了,但那沙哑的声音就像一声声警钟,将数百个即将麻木的灵魂拴在一起,慢慢向城门挪动。

城头的守军也发了狠,一旦城门失守,他们必死无疑,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们好像发了疯一般,咬着钢刀,端着长矛,狠狠扑向敌人。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五万北武卫和一千两百余雨山关守军为了各自的一线生机,不惜留尽最后一滴血。

此时的主战场渐渐从城头来到城后,源源不断的守军一拥而上,大起大落前锋营立刻陷入苦战,他们终究爬了大半夜山,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身心都快绷到了极限,已是强弩之末。

第二十三章:壮士扣关

“将军,将军,后面的敌人包抄上来了,左右两边也快顶不住了,咱们该怎么办?”

盔歪甲斜的勇士冲到梅闯面前,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梅闯一把抓住那个勇士的衣甲,怒吼道:“顶不住也得顶!这道墙就是我五万北武卫将士的性命,如果咱们冲不过去,今天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一把推开勇士,长刀一横,斩断两截狠狠刺来的枪头,梅闯终于能在激烈的肉搏战中稍稍喘息片刻。

他死死盯着城头,额头上青筋直跳,大吼道:“王猛、张彪,你们带人守住两翼,秦五几人负责断后,其他人跟我猛冲一阵,撕开一条口子,老辛,等敌人阵前生了破绽,就用你的身法直接纵到城门前,趁他们不注意砍断门闩!”

“得令!”

被点到名的几个勇士答应一声,立刻各就各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只要一个招呼,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魏军威武,冲!”

随着梅闯一声大喝,被死死压成一团的前锋营勇士们深吸一口气,像弹簧般一齐往外弹去,凭着一腔武勇竟将不断涌上来的守军阵型往外推了数米。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队伍中立刻传来数声惨叫,短兵相接之下,最外围的十几个勇士瞬间便被乱刀砍死,他们身后的将士不敢稍退,仍旧顶着战友的尸体和敌人的刀枪硬往前挤。

所有人都很清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这次冲不开阵型,往后只会越来越难,到那时不等外面的大军攻破城池,它们这支奇兵就要先被守军一网打尽。

终于,守军的冲势被暂时止住,队伍开始向城门缓缓推进,密集的守军阵型中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老辛,就是现在,快去!”

梅闯大喊一声。

众人距离城门只有十多米远,老辛身法了得,若能利用这个豁口纵身跃到城门下,一斧头劈开门闩,便可大功告成。

“我去啦!”

一个干瘦的汉子将头大的斧头挂在后腰,跳上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肩头,然后双脚猛然一蹬,身体顿时翩跹而出,如同一缕清风吹向城门。

然而他刚刚飞出两米,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恐怖的破风声,只见黑影一晃,一只利箭正中老辛额头,巨大的惯性将他抛飞出去,恰好落回那个壮汉怀里。

“老辛!”

眼见老辛毙命,壮汉凄吼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惨叫。

原来城头上的守军眼见情势不妙,竟然不顾外面攻城的大军,将箭头对准了关内的前锋营勇士。

勇士们奇袭破关,根本没带盾牌,暴露在箭羽之下立刻倒下了一小半。

梅闯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刚刚众人拼尽全力,决死一击,就是要为老辛创造奇袭城下的机会,没想到这个杀招恰好赶上箭羽,老辛瞬间一命呜呼。

现在前锋营气势已泄,疲惫不堪,恐怕很难再有接近城门的机会,难道我今日真的要饮恨与于此么?

梅闯盯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城门,又急又气。

“将军,秦五死了,后队失守,现在大家被南朝蛮子们围在中间,就快要顶不住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梅闯一惊,豁然回头,只见前锋营的队伍已被拦腰截成了两段,眼看阵型就要彻底溃散,就算是现在也已经到了用意志在坚持的地步。

“徐锐小儿,你的馊主意误我大军,我操你姥姥!”

梅闯目眦欲裂,心中顿生绝望,大喝一声,就要再带着剩下的人胡乱杀入战团。

“帮俺照顾好老娘!”

就在此时,那个铁塔般的壮汉将老辛的尸体往地上一扔,红着眼睛,提起一柄钢刀杀入战团。

他力大无穷,一刀将挡在面前的南朝士卒劈成了两半,接着合身猛撞,又将面前的三个军卒狠狠轰开。

那几个军卒只觉好像被蛮牛撞上,顿时倒飞出去,将身后的同伴压到一片,吐血不止,一时之间,壮汉身周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片空隙。

前锋营的勇士们一见此景,立刻士气大震,最近的几人纷纷朝壮汉身边冲去。

可敌人的长枪更快一步,还不等壮汉站稳,便有三柄长枪齐齐插进他的腹中。

壮汉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铁牛!”

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更多的勇士逼退各自的敌人,向壮汉扑去。

“我前锋营没有孬种!”

壮汉不顾腹中剧痛,提起长刀狠狠劈下,将三截枪杆全部砍断,接着张开双臂猛然向前一跃,如猛虎扑食般压倒一片敌人。

可敌人实在太多,好似蝗虫一般源源不绝,刚刚砸到一片,随后涌上来的南朝士卒便瞬间将他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之中还能看见十几支长枪疯狂下刺,好似舂米一般。

“铁牛!”

众勇士齐声悲呼,杀进战团,却发现铁牛已经被扎得血肉模糊,只剩一滩肉泥。

被他这样一搅,原本密不透风的守军阵型露出了一个缺口,直通城门之下。

一见此景,梅闯死了半截的心顿时狂喜,他反手将匕首刺入一个南朝士卒的眼窝,然后举起长刀振臂高呼:“我北武卫没有孬种,冲过去,为兄弟们报仇!”

“北武卫没有孬种!”

“冲过去!”

“冲过去!”

剩下的勇士们被铁牛激起了血性,再不管什么侧翼和后队,一往无前地朝城门下杀去,现在前锋营已经无力防守,只能赌在全军覆没之前抢先一步打开城门。

三狗将刀锋送入敌人胸膛,卷曲的刀口卡在那人的肋骨上,怎么也拔不出来,只得随手捡起半截断掉的长枪,继续前进。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换兵器了,只知道一开始还能捡到趁手的兵刃,可到后来随手拾起的长刀也都是卷了刃,崩了口的。

经过一夜的消耗,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全凭意志和本能在支撑,如同一具牵线木偶,机械地收割着人命。

弯腰低头,躲过一柄长枪,也不管向他刺来的那人,快跑两步,趁着前面的南朝士卒在与战友缠斗,三狗握紧手中的半截长枪,从敌人背后跃出,朝他的脖颈狠狠刺下。

枪尖割破颈动脉,斩断颈椎,温热的鲜血淋了三狗一头一脸。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举头四顾,只见前锋营的队伍已经被彻底打散,左右都是战团,再也组织不起协同反击。

而源源不断的南朝守军还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再拖片刻前锋营就有可能被全部围歼,将军说过,如果他们真的败了,死得不光是他们,还有外面的五万袍泽。

三狗深吸几口气,稍稍安抚狂跳不止的心脏,然后从敌人身上抽出一把腰刀,向着城门悄悄模去。

他看到梅闯将军被挡在城门外两三米处,四五个南朝士卒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别说寸进,就是自保都岌岌可危。

挣扎了一秒,三狗决定不去管将军的死活,从背后干掉一个疲惫的南朝士兵,然后就地一滚,躲过附近的两个战团,终于第一个冲到了城门之下。

他已经能听到城门上传来的隆隆巨响,显然外面攻城的大军正用破城锤撞击着这扇坚固的大门。

“前锋营没有孬种,我做到了!”

三狗在心里低喝一声,扔掉长刀双手拖住房梁般的门闩,使劲往上抬。

那门闩本就十分沉重,又被破城锤撞得有些变形,再加上他已经筋疲力尽,即使用尽全力,也根本举不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围上来的南朝守军越来越多,他们像是疯狗一样拼命撕咬,战友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身边的同伴渐渐不支。

不行,必须在被他们杀光之前打开这扇门!

“啊!”

三狗发了狠,又一次用尽全力去抬门闩,这次突然感觉沉重的门闩微微一轻,他楞了愣,这才发现原来是又有一个战友冲到了城下。

那人叫做杜旺,是个西北汉子,不打仗时喜欢憨笑,吃饭时偶尔会把自己的饼子偷偷分给三狗。

此时的杜旺后背上插着两只箭羽,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流着鲜血,已是受了极重的伤,可即便如此,却仍用尽全力去抬门闩,口中还不停地喃喃自语。

“前锋营没有孬种……前锋营没有孬种……”

三狗的眼眶有些湿润,不敢再胡思乱想,咬紧牙关去抬门闩。

终于,第三个战友冲到了城门下,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沉重的门闩开始一点点挪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停涌来的南朝守军终于再也无法抵挡,他们一见门闩即将打开,顿时疯狂地扑将上来。

一柄钢刀照着三狗的脑门狠狠劈下,三狗甚至能听见恐怖的破风声,但是他不敢松手,更不敢躲闪。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快要被抬起的门闩就会重新落下来,这五百勇士,还有外面五万大军的性命就会全部葬送在这里。

“前锋营,没有孬种,啊!”

刹那间,三狗已经在自己的性命和五万大军的性命之间做出了取舍,他闭上眼睛,全力去抬门闩,任由钢刀闪着寒光,朝着他的脑门狠狠砍下。

“哐当”一声,门闩终于被抬了起来,残破的城门缓缓打开,而那柄钢刀则停在三狗脑门三寸之外,再也落不下来。

城破了,城终于破了,城还是破了!

被抬起的门闩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绷断了守军的信念。

城门一开,五万北武卫大军顿时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下,绝望的雨山关守军无心再战,丢盔弃甲,争相逃命。

“赢了,我们赢了……”

头上的钢刀早已远去,三狗心中的那口气一泄,整个人一阵虚脱,瘫软在地。

这时,他想起身受重伤的杜旺,连忙翻过身推了推他。

“杜大哥,咱们赢了,杜大哥,杜……”

三狗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发现杜旺双目圆睁,神情狰狞,已经没了鼻息,直到死的那一刻,他的双手仍死死举着门闩,仿佛还在为袍泽的性命鞠躬尽瘁。

雨山关城破,战斗自打响到结束,历时不到一个时辰,连主将梅闯在内,神兵天降的五百壮士只活下来七十三人,真可谓九死一生,可相比正常破城的损失,这点伤亡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十四章:被坑了

“大帅有令,全部杀光,不留俘虏!”

传令兵们穿梭在破城的大军之中,高声呼喝着残酷的军令,洪水般涌入城中的北武卫士卒们高举钢刀,如屠狗宰羊一般收割着人命。

越是激烈的战争就越是血腥,因为除了你死我活之外没有第三条路,更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幸存的前锋营勇士们靠着城墙就地躺倒,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必须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之后还要掩埋战友的尸体,随着大军继续赶路。

战斗远未结束,现在每多恢复一点体力,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梅闯浑身浴血,就躺在城门下,枕着腰刀,闭着眼睛,在一片混乱的喊杀声中呼呼大睡。

高强度的作战和紧绷的神经让他快要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这场悲壮的胜利没有让他感受到丝毫的喜悦,反而像是有块巨石压在心里。

为了这一战,前锋营实在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几乎所有善战的士卒都倒在了城门之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前锋营的根和魂,由不得梅闯不心疼。

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到梅闯身边,一眼便认出了满脸血污的他。

“梅参将,您原来在这,让卑职一顿好找。”

“找我何事?”

梅闯抬了抬眼皮问到。

“大帅有令,前锋营敢死队立刻归队,大军即将开拔。”

“你说什么?”

梅闯眉头一皱,一咕噜从地上坐了起来。

“大帅有令,前锋营敢死队立刻归队,大军即将开拔!”

传令兵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

梅闯像根弹簧,“腾”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甲,怒道:“大军即将开拔,那牺牲的袍泽怎么办?难道让他们暴尸荒野?”

传令兵吓了一跳,颤巍巍地说:“卑职不知,只是传大帅之令……”

梅闯咬了咬牙,强忍着怒气道:“总得给我一点时间,把兄弟们的尸首归拢起来,就算不能入土为安,烧掉也行啊。”

传令兵连连摇头:“大……大帅有令,雨山关不得燃起半点烟火,违……违令者……斩!”

“什么?!”

魏国军中有个传统,英勇战死的士卒必须入土为安才能获得应有的荣耀,即使因战事紧急,不得安葬者,也要就地烧毁尸首,让魂魄转世轮回。

只有兵败之后,将士再无依托,才会暴尸荒野,死后成为孤魂野鬼,失去再世为人的机会,永远背负着耻辱游荡人间。

想起倒在城门之下的数百英魂,他们至死都喊着“前锋营没有孬种!”,为大军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到头来却要受无**回之苦,梅闯顿时红了眼睛。

“知不知道你这条狗命都是他们救回来的,现在竟然过河拆桥,让他们暴尸荒野,死不安生,下辈子做个孤魂也恶鬼吗?”

“卑职……卑职不知,都是大帅的意思!”

“哼!岂有此理,我们在前流血流汗,却难防背后的无耻小人!”

梅闯一把推开传令兵,咬牙切齿道:“北武卫上下谁不知道现在大帅对徐锐言听计从,这等歹毒的计策定是那小王八蛋出的馊主意,老子这就去找他,新仇旧恨一起算!”

说完,梅闯提起钢刀,朝中军走去。

“将军,将军!”

传令兵阻拦不及,满脸颓色。

此时中军已经准备开拔,徐锐打着哈欠打算钻到曹公公的马车里美美地睡上一觉,那里有整个北武卫最软的丝绵床垫,喜欢享受的他早就垂涎三尺。

昨夜徐锐熬了整整一夜,直至听到城破的消息才放下心来,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立刻感觉困倦难当,现在正是偷懒的好时候。

可他才刚刚走到曹公公的马车前,便听到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徐锐小儿,给老子滚出来!”

他扭头一看,只见浑身血污的梅闯提着雪亮的钢刀,杀气腾腾地朝他走来,几个亲卫想要上前阻拦,全部被他用刀背砍翻在地。

徐锐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曹公公已经先一步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喝道:“大胆梅闯!你竟敢持刀擅闯中军大帐,想要造反不成?”

梅闯看也不看曹公公,提刀指着徐锐的脑袋,恨恨说道:“可是你下令大军立刻开拔,让兄弟们暴尸荒野?”

“放肆,本监军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来人呐,把他给我……”

见梅闯竟然无礼如斯,曹公公顿时大怒,正要发作的时候徐锐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角,微微摇头。

曹公公冷哼道:“小子也就是你,天底下能让咱家帮着出头的可没几个,你还不领情?”

徐锐抱拳下拜道:“公公厚爱徐锐自不敢忘,请公公且稍待片刻,我先与他分说几句可否?”

今日仅用一个时辰便攻克雨山关,再有一天便能安全回国,贪生怕死的曹公公自然欢喜非常,看徐锐的目光都透着喜爱,这点面子自然不会不给。

“既然你来说情,那咱家就暂且饶他一次,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他要是再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咱家法不容情。”

“多谢公公!”

见徐锐与曹公公一唱一和,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梅闯更是怒火中烧,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阵阵发白。

“可是你下令大军立刻开拔,让兄弟们暴尸荒野?”

他咬着后槽牙,又问了一遍,一字一顿。

“令当然是大帅下的,不过主意是我出的。”

徐锐面不改色,坦然地说。

梅闯面皮一抽,强压怒火道:“好,我再问你,如果我五百勇士未能攻破城门,你是否也一样有把握快速攻破雨山关?”

徐锐点了点头:“是,只要你们从天而降,雨山关守军必会调集重兵进行围剿,那时他们首尾不能兼顾,城头上定会露出破绽,我大军便可趁机破城,最多慢上半个时辰而已。所以,对我来说,在你们从天而降的那一刻雨山关便已经被攻破了!”

梅闯瞳孔一缩:“如此说来,我前锋营五百勇士不过是你攻破雨山关的一枚弃子,是也不是?”

徐锐略一犹豫,又点头道:“我虽无弃子之心,不过你硬要这般理解也无不可。”

梅闯冷笑:“好,承认就好,为破一个小小的雨山关,你不惜故意派我五百壮士送死,更可恨的是,我前锋营勇士铮铮铁骨,为国尽忠,你却故意刁难,让他们死不安息!

今日拼着这条性命不要,老子也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决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梅闯提起钢刀,冷冷底喝。

徐锐却是眉头一挑,冷笑一声。

“讨公道?你也配?”

“你说什么?”

梅闯怒不可遏,提起钢刀作势欲砍,周围的亲卫见状连忙将他死死抱住,这才勉强拦了下来。

这一幕吓得曹公公脸色发白,可徐锐却面不改色,又是一声冷笑。

“好一个梅大将军,不但将自己之罪推诿他人,现在还想杀人灭口吗?”

“放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直,何罪之有?你以为胡诌两句就能过关?”

徐锐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梅闯目光一凝,脸色越来越冷。

“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大罪在身却不自知,还敢大言不惭何罪之有,简直愚不可及!”

“你……”

“你什么你?难道是我徐锐将北武卫五万大军带到这决死之地的?”

此言一出,梅闯忽然一愣。

徐锐却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时间,继续说道:“便是你们这些庸官熊将无能,才中了人家武陵王的圈套,带着这五万将士一头撞进南朝的重重包围,要说害死五万大军的,难道不是你们这群爱兵如子的将军?”

梅闯浑身一震,立刻就想开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长着大嘴瞪着徐锐,模样好生滑稽。

徐锐冷笑道:“你以为我稀罕在这里殚精竭虑,狐假虎威?有这点时间睡个懒觉不好?还不是给你们这帮蠢蛋擦屁股!要是没有我,你早在沂水一战就已赎罪,还能在此大放厥词?

拜托你用用脑子,好好想想,大军晚走一刻,就多一分被追上的危险,而一旦在行军途中被黑旗军追上野战,五万北武卫还会剩下几人?

还有,今日万里碧空,四野无风,一旦点火烧尸,敌人在数十里外便能看见滚滚浓烟,到那时白痴都知道我大军所在,攻克雨山关还有何意义?

难道你想让将士们的鲜血白流不成?”

“我……”

梅闯愣了好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可是却没了后文,像个白痴一样望着徐锐,不知该说什么。

徐锐叹了口气:“梅将军,慈不掌兵,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们身边就是五万北武卫将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谁也不比谁低上一等。

可打仗就得牺牲,就要死人,我用你前锋营五百勇士的性命,保住了这五万大军的生机,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作为一军统帅,如果你真的爱惜士卒,那就应该时刻保持清醒,永远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否则便是草菅人命,虚情假意!”

说完这番话,徐锐再不理他,转头钻进了曹公公的马车。

曹公公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常,自打来北武卫当这个监军,他就没少受那些臭军汉的鸟气,看着徐锐臭骂梅闯,心中自然大为畅快。

“小子,没想到你的口才也这般了得,倒让咱家想起朝堂上那些颠倒黑白的御史言官,嘿嘿,今后你若是不想从军,去御史台谋份差事,怕是也能声名鹊起。”

曹公公拍着徐锐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徐锐朝曹公公拱拱手,心中余怒未消。

他倒不是生梅闯的气,这家伙虽然笨了点,但是能豁出性命为士卒出头,也算是个不赖的将官,真正让他生气的其实是杨渭元和刘异。

“我说这两个老狐狸怎么突然勤快起来,各自去忙,都不支使我了,原来早就料到梅闯会来,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徐锐嘀咕一声,越想越气,干脆觉也不睡了,从曹公公的马车上跳将下来,怒气冲冲地去找那两个老狐狸理论。

曹公公看着徐锐气呼呼的背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也有被人整的一天?有意思,真有意思。”

另外一边,梅闯被徐锐一番话说得如遭雷殛,脑袋乱哄哄地愣了很久,等他清醒过来,曹公公的马车早就驶出老远。

周围看热闹的士卒们瞧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几个亲卫甚至带着几分明显的不屑。

梅闯面红耳赤,不得不承认徐锐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浴血奋战,怎么就成了戴罪之人?

这小子真是个妖孽!

他又气又急,一拳锤在地上。

“将军何必如此,那小子狐假虎威,小人得志,就算老天不收他也总有人要收他,我看他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梅闯身边突然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白虎营的千户韩百行。

韩百行原本来中军办事,恰好看到梅闯被徐锐臭骂的一幕,心道此乃天赐良机,刚好利用两人的矛盾来做点文章,于是便上前安慰了一句。

谁承想,梅闯正在气头,一听此话顿时变了脸色。

“闭上你的狗嘴,他死了大军怎么办?我看那小子说得没错,就是有尔等这群庸官熊将,才会将我北武卫五万大军带入死地,到头来还要我前锋营的将士用命来给你们擦屁股,哼!”

怒斥韩百行一句,梅闯胸中闷气消散大半,昂起头颅,迈开大步,朝前锋营走去。

韩百行脸色阵青阵白,双拳紧握,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第二十五章:推心置腹

徐锐气冲冲地去找杨渭元,还在路上怨气就已经消散了大半。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也就明白了两个老狐狸的用意,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计策是对的,却又不能强行打压梅闯,否则便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如果直接让梅闯找到他们,一翻大闹下来,为正军纪,梅闯必受军法严惩,可惩罚有功将领轻则动摇军心,重则激起哗变,无论是什么结果都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拎出来给梅闯出气,一来自己地位卑微,被上官打骂几句也属平常,二来主意的确是自己出的,有自己转移矛盾,北武卫仍能团结一心。

站在两个老狐狸的角度,这的确是个四两拨千斤的好办法,何况还有曹公公这个监军在侧,只要及时打个圆场也能避免事态扩大。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自己,要不是心有急智,三两句话震住那厮,说不定还真要受一场皮肉之苦。

徐锐翻了个白眼。

刚刚他言辞凿凿,站在道德制高点大骂梅闯不顾大局,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现在轮到他为大局牺牲,当然没有立场再去找那两个老狐狸的麻烦。

想到这里,徐锐不由得悻悻地放弃了去找麻烦的打算,反正来日方长,吃了我的总得给我吐出来,不,得吐双份!

徐锐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追上了杨渭元,这才发现一向骑马行军的杨渭元,今日竟然乘了辆马车,不由大为好奇。

“徐佐领,又来给大帅请安了?”

徐锐正想上马车里一探究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亲卫营的参将王满,他的顶头上司。

徐锐是亲卫营的佐领,自然是王满的下属,可自打苏占据了这个身体,他便再也没有回亲卫营当过差,除了那晚的匆匆一瞥,也未再见过王满。

说来也奇怪,王满这人明明长得俊朗挺拔,却总给徐锐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只要待在他身边就浑身不舒服。

“啊,卑职见过将军!”

徐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越是对待外人,他便越是小心谨慎,让人挑不出毛病。

王满笑道:“不敢,不敢,现在徐佐领可以当北武卫的半个家,王某怎敢受你的礼?”

他这句话夹枪带棒,很有攻击性,徐锐一愣,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双目炯炯,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大有深意。

“去吧,大帅就在车上。”

稍稍对视一瞬,王满收回眼神,摆了摆手骑上战马扬长而去。

徐锐挠了挠头皮,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王满,难道仅仅只是出于嫉妒?

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这是徐锐的思维习惯,将王满这人暗暗记在心上,然后跟上马车,敲了敲车辕,等里面传来杨渭元的一声“进来”,便跳上马车,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车里还算宽敞,杨渭元坐在一张小几前写着什么,神情十分专注,徐锐本想说话,却被他摆手制止,只好等着他把手里的东西写完。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杨渭元终于写完,拿起满满当当的纸张仔细检查了一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收进怀中。

“听说你给了梅闯一个下马威?”

杨渭元靠在软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徐锐说到。

他不提这事也就罢了,一说起来徐锐就满肚子火,撇嘴道:“还不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好人都让你们做了,受苦的却总是我。”

“哟,年轻人火气还不小,也罢,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推出来么?”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我好欺负么,只有把我拎出来,才能不动声色地化解矛盾。”

“嗯,有道理……”

杨渭元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呢?”

“还有?”

徐锐一愣,所有的可能应该都被自己想到了,还有什么?想了一会,还是一无所获,不禁摇了摇头。

杨渭元脸上的戏虐之色渐渐消失,正色道:“徐锐啊,还有一天这场仗就结束了,回到大魏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徐锐不知道杨渭元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眼睛里浮现一抹茫然之色。

是啊,该有个打算了。

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原本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将这支大军带出险境,可在这之后又该干什么呢?

去探究自己的秘密,或者想方设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又或者干脆留下,美滋滋地升官发财?

见徐锐不说话,杨渭元又问:“知道我刚才在写的是什么吗?”

徐锐摇了摇头。

杨渭元道:“是向圣上请辞的折子!”

“什么?”

徐锐一愣,正要说话,杨渭元却先开了口。

“这几日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大魏虽有雄兵百万,可除了与南朝接壤的十来万边军之外,就只有京城的十二卫精锐可堪一战,其余皆是战力低下的地方守备,乌合之众耳。

此次泾阳一战,十二卫精锐损失殆尽,我北武卫的五万人马若能脱身,便是为我大魏留下了根基,为了尽快恢复战力,圣上必会重用北武卫将士重建十二卫。

你看着吧,等咱们回到京城,北武卫立刻就会被打散,重新编成新十二卫的雏形,有点能力的将士都会连升数级。”

“既然如此,您正当壮年,又为何会心生退意?”

徐锐不解地问。

杨渭元笑道:“傻小子,我若不退,圣上如何放心用你?”

“什么?”

徐锐大惊,就要说话,但杨渭元却是微微摆手。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一来,我朝武官为了对抗强大的文官集团,历来紧紧抱团,圣上对铁板一块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已经颇有微词,绝不会放过这个重新整合势力的机会。

二来,此战乃是圣上钦定的战略,却接连战败,白白损失了二十五万大军,如此耻辱自然要由我们这几路大军的主帅负责。

我北武卫在你的努力之下逃出生天,为大魏迅速重整旗鼓留下了根基,圣上迫于形势不仅不会让我承担任何罪名,反而会对我大加褒奖。

可他只要见我一次,就会想起这场惨败一次,我若不知进退,继续留在朝堂之上,不出三年必定大祸临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圣上既然要用北武卫的兵将尽快重整十二卫,就断不会让我留在朝中,否则京中精锐将领皆是出自我的门下,还有你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妖孽,让他如何能睡得安稳?

所以,只有我走了,圣上才会重用你,才敢重用你,你明白吗?

其实这几日本帅对你言听计从,甚至放任梅闯擅闯中军,就是要趁我还在,让你尽可能亲身处理大军诸事,也好在本帅致士之后快速上手,独领大军。”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徐锐既然深谙军略,就不可能对政治一窍不通,先前只是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现在被杨渭元轻轻一点,立刻心中通透。

他顾忌的没有错,不过这次泾阳大战乃是皇帝钦定的战略,杨渭元和其他几路大军主帅都算是为皇帝背黑锅。

以杨渭元国侯的爵位,只要称病不出,收敛手脚,皇帝念着旧情,十有八九还能容他,未必需要辞官致士,远离中枢如此决绝。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啊……

徐锐心中一暖,一声“义父”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喊杨渭元义父。

杨渭元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哈哈大笑道:“玲珑剔透,智极近妖,锐儿,你不错,很不错,甚至超出了义父的预料。

咱们这位圣上手眼通天,军中之事自有了解的渠道,你的点滴所为最终都会被写成奏折,放到他的龙案上。

眼下我军新败,南朝虎视眈眈,再加上圣上一统天下的壮志不减当年,绝不会放着你这样的奇才不用。

只要义父离开朝堂,圣上必会为你选一条康庄大道,让你一展所长,攻略天下,你若能就此建立不世奇功,结束自大汉以来的千年乱世,义父就算小小牺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杨渭元突然叹了口气,神情萧索。

“何况义父为国征战大半辈子,鲜与家人团聚,以至老妻离德,膝下三子个个不学无术,成天只知花天酒地,惹是生非,每每思及这些皆痛心疾首,引为人生一大憾事。

现在有你横空出世,义父也可放心离开朝堂,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管教管教那三个一无是处的小子。

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杨渭元去意已决,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他从小便是孤儿,打记事开始,一餐一饭都得自己去拼命争取,从未有人为他遮风避雨,更别说牺牲自己给他铺路。

恩德这东西很奇怪,越是缺少,才越能明白它的珍贵。

杨渭元的这番推心置腹好似一柄大锤,砸塌了竖在徐锐心中的高墙,带着一缕柔软的阳光真正走了进去。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一夜暴富,既贪恋它的美好,又害怕不真实,矛盾得让人无所适从。

徐锐的眼珠四处乱飘,想要找个东西引开话题,好掩饰自己的局促,不经意间,他突然看到小几上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不禁微微一愣。

那盒子表面漆了一层褐色的漆,乍一看很像木质,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上面闪烁着隐隐的金属光泽,不知究竟是何质地。

更关键的是,盒子表面刻着极为复杂又十分精美的花纹,模样极为精细,像是用精密车床加工出来,而不是手工雕琢而成的。

不知为何,那花纹总给徐锐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像与自己出生的世界息息相关,但具体有什么联系又不得而知。

见徐锐看着盒子发愣,杨渭元一把将盒子抓到手中。

“怎么,你想要这东西?”

徐锐一愣,连忙点头,很自然地伸手去接。

杨渭元哈哈大笑,将盒子塞进怀中。

“想得美,这玩意儿可是我的镇宅之宝,怎能轻易给你?”

被他这么一说,温馨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徐锐撇撇嘴,正想找个由头问问这东西的来历,却听杨渭元又开口到。

“小子,着什么急?这东西可是义父专门留着给你取媳妇用的!”

“娶媳妇?”

徐锐呼吸一窒。

杨渭元又是一阵大笑:“别人也就算了,我家锐儿乃是人中龙凤,配得上你的也当是福慧双修的巾帼英雄,到时候没个拿得出手的宝贝,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娶进家门?”

谈到娶妻生子,便不是徐锐的强项,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屁股底下如坐针毡。

见杨渭元来了兴致,还要在这个话题上深入探讨,徐锐连忙翻个白眼,嘀咕一句:“这都哪跟哪?没个正经……”

然后一掀车帘,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杨渭元笑眯眯地望着他狼狈的身影,自顾自道:“小子,都十六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没想到你说起打仗冷酷无情,谈到婚配却这等怕羞,也罢,终究是还没遇到一个让你牵肠挂肚的美人啊!哈哈哈哈。”

宏威十五年,十月初八,北武卫五万大军越过雨山关,直逼连城港,南朝守备毫无所察,一路畅通无阻。

未时三刻,北武卫斥候抵达天罗镇,距连城港不足二十里,已能一窥溢水之貌。

“大人,前方镇子一切如常,没有敌人埋伏。”

负责前出侦查的斥候向埋伏在镇子外的斥候佐领禀报。

佐领点点头,刚要让部下回禀大军前路安全,却突然望着天边眯起眼睛。

“咦,你们看,那是什么?”

佐领指着镇子边,溢水的方向,疑惑地问了一句,一众斥候连忙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仅仅一瞬,佐领的两只眼睛猛地睁大,脸色骤然大变,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快,回禀大军,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二十六章:置之死地

三个斥候跨上腰刀,跳上战马,朝身后十五里外的大军奔去,而斥候佐领则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朝溢水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溢水河上黑烟滚滚,无数烧焦的战船残骸顺着水流缓缓漂下,残骸上倒着不少尸体,星罗棋布,犹如幽灵鬼舟,好不渗人。

翻滚的河水里同样漂浮着一个个鼓包,好像一把豆子洒进河中,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发胀的残尸,其中更是夹杂着支离破碎的魏军旗帜。

在看清战船残骸的一瞬间,众斥候便知道那极有可能是连城港的魏国水师,可他们还抱着仅有的一丝侥幸,希望是南朝的战船。

直到看清水里漂浮的旗帜和尸骸,这才确认那的确是魏军水师无疑。

这里会出现如此之多的战船残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驻扎在连城港的水师已经全军覆没!

“完了……全完了……”

斥候们跑到河岸边,看着眼前的一幕全都如遭雷殛,面无人色。

大军不管不顾,不留后路,一路朝连城港疾驰而来,就是要利用连城港的水师渡过溢水,北返大魏。

现在连城港水师大败,就等于绝了北武卫的最后一条生路,先前的一切牺牲和努力都成了泡影。

更重要的是,北武卫现在不仅孤军深入,而且一头扎进了敌人设好的包围圈中,身后还有黑旗军马不停蹄地追杀而来,简直就是四面楚歌,生机断绝。

绝望,令人窒息的绝望!

斥候佐领一屁股坐倒在地,面无表情地望着滚滚而去的溢水河,心如死灰。

“佐领,那边的尸体好像动了,真的动了,是个活人!”

年轻的斥候突然指着河岸大叫,斥候佐领定睛一看,有个人被浪花冲上河岸,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只有腹部微微收涨,似乎还有呼吸。

斥候佐领浑身一震,大喝道:“快,把他捞上来,带到中军去!”

数十里外,钟庆渊带着三千黑旗和一万犀角军骑兵一路疾驰。

副将夹紧马腹,快跑几步,凑到钟庆渊身边道:“将军,刚刚接到溢水沿岸守备禀报,这几日都没有发现北武卫的踪影。”

钟庆渊双目一凝:“他们定是识破了我军的袭扰之计,另寻他路了。”

副将一惊:“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钟庆渊摆摆手道:“无妨,不管他们走哪条路,最后都要赶到连城港,我们只要杀到那里,就能把他们堵在河上!”

“报!!!”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扬鞭打马,飞奔到钟庆渊身边,朗声道:“启禀将军,中军来报,王爷昨夜引诱魏军水师入兴城港,以步军歼之,斩首四千余人,烧毁大小敌船一百余条。

目前大军留下一部围歼连城港残敌,主力已经北返,进剿包围圈中的魏军主力去了!”

“好!”

钟庆渊抚掌大笑:“魏军水师一破,北武卫便绝了最后的希望,成了瓮中之鳖,只等咱们大军一到,便能将其全部消灭!”

“大军是否加速前进,一举破敌?”

副将问到。

钟庆渊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军卒,摇头问道:“我军距离连城港还有多远?”

副将道:“以现在的速度,还有三个时辰。”

钟庆渊略一思索道:“敌人现在已成破釜沉舟之势,而我军连夜奔袭,人困马乏,这一仗不好打,何况三个时辰之后已经天黑,夜战对我军不利。

既然胜券在握,便不必行险!传我的将令,大军就地歇息半天,养足马力,我们寅时出发,明日一早抵达连城港与北武卫决一死战,这一战我要魏军灰飞烟灭!”

“遵命!”

天罗镇,北武卫主力将镇子团团围住,士卒们忙着就地取材,搭建简陋的防御工事,偌大的镇子里鸦雀无声,没人说话,压抑的情绪好似厚厚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

镇子中心,王满领着亲卫营守住祠堂,冷峻的眼眸不时朝祠堂里瞟上几眼,脸上闪过丝丝冷笑。

而在祠堂之中,刘异披盔戴甲,面无表情地望着床上的伤兵,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便是被斥候们从河滩上救回来的幸存者,经过医道圣手长坡先生的一番救治,现在已经勉强清醒,听到刘异问话,顿时挣扎着起身。

刘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非常时期没有那么多规矩,躺着答话便是。”

那人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身体十分虚弱,感激地看了刘异一眼,开口道:“卑职是右骧卫的正八品知事,名叫李纨,见过将军。”

“右骧卫?”

刘异一愣:“右骧卫不是跟着长平侯攻打泾阳西部诸城么,怎会跑到泾阳东南来了?”

李纨苦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右骧卫原本的确在泾阳西北,连战连捷,十分顺利,可正当我军打算一鼓作气消灭南朝守军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南朝主力……”

说到这里,他的眼眸里浮现出恐惧之色,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是兵圣武陵王的主力,少说也有一二十万人,我军猝不及防,一战大败,七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侯爷的三千亲卫奋力突围,杀了出来。

卑职运气好,跟着我家侯爷一路往西跑,想要与齐国公的主力汇合,可是路上却听说齐国公和其他几路人马也遇到了南朝主力,已被分割包围,固守待援。

我家侯爷料定武陵王歼灭我军主力之后,会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几路大军身上,于是便继续往西逃窜,想要横跨整个泾阳省,借连城港的水师北返大魏。”

听到这里,刘异看了杨渭元、曹公公和徐锐一眼。

徐锐心中一叹,没想到这个长平侯的想法竟和自己不谋而合,只是他也着实太蠢了一点,北武卫能去连城港,是因为距离很近,而且大军身在南线,太过深入,别无他路可走。

而这个长平侯就在泾阳西北,翻过几座山便是大魏国境,当初他要是不向齐国公的主力靠拢,而是直接北返,说不定现在已经钻个空子,安全回到魏国境内了。

不过转念一想,徐锐又释然了。

一来,惨败回朝乃是大罪,若能寻得其他几路主力兴许还能翻盘。二来,乍逢南朝主力,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虚实之下将领们往往会本能地去寻找其他几路大军作为依靠,从而错过唯一的逃生机会。

武陵王就是抓住了这几路统帅的心理,才像赶羊一样,将他们聚拢起来,围而歼之,不得不说,这个兵圣的确名副其实。

“既然你出现在水师的残骸之中,便说明你们已经成功逃到了连城港,为何不立刻北返,反而被南朝一举击溃?”

正想着,又听刘异问到。

提到此事,李纨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没有,我们没有抵达连城港。”

“什么?!”

几人都是一惊。

李纨苦笑道:“大军一路奔波十分疲惫,赶到连城港以北六十余里外的兴城港后便难以再行,好在侯爷已经派了斥候与水师联络,约定在兴城港登船北返。

但就在水师出动的前一天,南朝主力突然杀来,武陵王亲自坐镇指挥,三大亲军轮番上阵,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我三千残军屠灭。

城破之后南朝主力并未离开,而是就近埋伏,等到昨晚水师依照约定驶入港口救援,才一举杀出,大破水师。

卑职本被南朝大军俘虏,大战时乘乱逃出,奋力游到一艘战船上,可那时大势已去,水师被南朝堵在港口之内,以烈火烹之,上百条战船全被烧毁了……”

说到伤心处,李纨已是声泪俱下。

屋里的几人仿佛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了脚。

水师果然全军覆没,最后一点侥幸也被无情击碎,北武卫四面楚歌,既无外援,也无生路,徐锐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计划彻底宣告破产。

曹公公一屁股栽倒在椅子上,刘异双拳紧握,杨渭元闭目不语,就连徐锐也黑着脸不说话了,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功亏一篑啊,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仗就以惨败告终,现在是时候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了……

一股浓浓的挫败感和耻辱感让徐锐浑身难受。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研究,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特别是对泾阳的这几百里地图了若指掌,如果现在脱离北武卫他至少有五成把握保住性命。

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感情就是战友情,经过这段时间的并肩战斗,不知不觉之间,他对这支北武卫已经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而且他能感觉出来,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位主官对他都是真心呵护,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也实在太珍贵了,他又怎么能撇下他们一走了之?

何况他一直是个不服输的人,绝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不行,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只要战争还没有结束,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徐锐咬了咬牙,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梳理起刚刚得到的信息。

祠堂里一阵沉默,几个人都想要开口,但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徐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地思考着,忽然眉头一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等等,你刚刚说破了我大魏水师的不是南朝水师,而是武陵王亲自率领的步军主力?”

徐锐突然几步跨到床边大声问到,所有目光立刻聚焦在他的身上。

第二十七章:死中求生

李纨吓了一跳,大军主帅、副帅、监军都在场,没有哪家的兵敢这么没规矩,关键是看将军大人们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一时有些蒙圈。

“究竟是也不是?”

徐锐咬着牙,瞪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李纨心中一寒,连忙点了点头。

徐锐浑身一震,掏出一张之前新画的地图铺在桌上,接着又用一根削平的树枝当做尺子,开始在上面比比划划起来。

在座的几人都不知道他这番怪异举动究竟意欲何为,不过对他的古怪举止也早就习以为常,便由他施展。

刘异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三个亲兵立刻将李纨抬了出去,祠堂里顿时只剩下刘异、杨渭元、曹公公和徐锐四人。

外人一走,曹公公“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徐锐身边问道:“小子,现在水师也完了,按你的说法,黑旗军马上就会追上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锐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好似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曹公公顿时大急,就要去拍桌子,却被刘异一把捉住手腕,拉了回来。

“曹公公,人力有时而穷,他又不是神仙,能带着大军走到这一步已算是难能可贵,眼下水师已败,他的计策彻底搁浅,你就算逼死他又有何用?”

曹公公脸色苍白,气急败坏道:“我逼他?好,我不逼他,那你说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刘异冷哼一声:“当然是干他娘的,跟那帮南朝蛮子拼个鱼死网破!”

曹公公瞪着刘异,嘴唇微微打颤,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这兵痞有勇无谋,不足言事!”

刘异冷笑:“事已至此,无关勇谋,唯死战一途耳,不然公公还有何高见?只要你说得出来,不论好赖,本将一定照办!”

曹公公不去理会刘异的讥讽,跑到杨渭元面前问道:“靖武侯,你是大军主帅,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杨渭元抬起眼皮,看了看曹公公,又看看了刘异,最后朝徐锐努了努嘴。

二人一愣,连忙朝徐锐望去,只见他杵着下巴,盯着地图,好像正在沉思。

“难道他还有办法?”

曹公公心中大喜,不知为何,一见徐锐这副模样,他焦躁的情绪就立刻平静了许多。

“我知道了!”

徐锐突然惊呼一声,三人都是一惊,齐刷刷地向他望去。

“你知道什么了?!”

曹公公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南朝的水师到现在还未抵达泾阳水网,所以武陵王才会用长平侯的三千残兵当做诱饵,将水师引入兴城港,再以步兵奇袭。”

原来不是破局之法……

三人顿时大失所望。

刘异道:“不管怎样,水师终究还是败了,我北武卫天命如此,现在想通这些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

徐锐开怀道:“如果我先前的推论没错,那么南朝主力现在应该还在围剿齐国公才对,为何会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突然出现在兴城港奇袭水师?”

被他这么一说,刘异和杨渭元也心生疑惑,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曹公公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急道:“小子这都火烧屁股了,你还卖关子?什么原因快快说来!”

徐锐笑道:“因为咱们!”

“咱们?!”

三人一愣,却听徐锐解释道:“就是咱们,按照路程计算,南朝主力异动的时间刚好和咱们从沂水城撤退的时间吻合。

也就是说,武陵王从某种渠道快速获悉了咱们从沂水撤退之事,立刻窥破了我军借由连城港水师北返的计策,然后调动原本用来合围齐国公的一路大军,先一步击破水师,目的就是要将我军留在泾阳!”

“嘶……”

刘异和杨渭元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武陵王能从北武卫撤出沂水这件小事窥破徐锐的整个计划,本身就是一个神迹,更难得的是他还能临时做出调整,成功将北武卫留下来。

要知道数十万大军的调动环环入扣,已经布置好的计策哪怕只是打乱一小步,都有可能造成全局大乱,要不然当初北武卫没能按时抵达沂水,杨渭元也不会如此着急上火。

难道武陵王真的到了指挥数十万大军如臂使指的地步?

“此事与我军下一步的方略有何联系?”

杨渭元沉声问到。

徐锐道:“联系很大,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武陵王原本下了一盘完美的棋,即使逃了我们这颗棋子,也不过是少了些战果,对大局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可他贪心不足,强行将我军留下,为此不惜临时调整计划,便在完美中埋下了一丝杂音,这便是代价!

有了这丝杂音,我军便不用再在夹缝之中求艰难求生,而是可以直接找出破绽,彻底破了这局完美棋局!”

杨渭元摆摆手:“不要跟我们打机锋,直接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们终于把沂水城下丢掉的战略主动权找了回来!”

“什么?”

三人齐齐一震,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徐锐指着地图道:“三位大人请看,武陵王从合围齐国公的大军中抽调主力南下击破水师的确是步奇招。

但奇招可一不可二,时间一久必会被看出端倪,所以武陵王在攻破连城港之后定然不敢耽搁,会立即北返,以免让齐国公看破手脚,趁机突围。

而任何一场大战役都是一盘完整的棋,他这支大军如此来回奔波,必会调动其他大军进行相应调整,以免整个战局乱作一团,这就为我军找出破绽提供了机会!”

“机会何在?”

杨渭元双目一凝,朗声问到。

徐锐的手指从沂水滑倒流青山,贼笑道:“机会便在这里!如果我是武陵王,一定会在泾阳东北留下一支战略预备队,以防有人向北齐方向突围。

为了抽调相对较近的主力南下击破水师,武陵王十有八九会令这支战略预备队向齐国公方向靠拢,以备不测。

如此一来,北齐的口子便会彻底敞开,我军只要绕过流青山,便可借道北齐返回大魏!”

“真的?!”

一听徐锐果真还有办法,曹公公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然而刘异和杨渭元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刘异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可现在武陵王主力已然北返,那支什么预备队还是守备军的就不会回去么?”

徐锐道:“此一时,彼一时,武陵王南下击破水师拖慢了整个计划,所以他一定是打算用这支预备队来弥补失去的时间,尽快吃掉齐国公的主力,否则战事一旦拖得太久,被圣上反应过来,再派援军参战,结局就不好说了。

而且咱们现在深入南朝,距离北齐很远,就算是武陵王也不见得能将咱们和这个破绽联系起来,所以只要演得像一些,十有八九能一路过关,只要这条路走到一半,他就算反应过来也已经为时已晚!”

“好,好好好!”

听完徐锐的慷慨陈词,刘异看着地图连说四个“好”字,接着一边点头,一边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大笑起来。

压抑的气氛散了大半,现在只剩下杨渭元还眉头紧锁。

“说来说去都是后话,现在我军被困在溢水西岸,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且决战就在眼前,我军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这个困局破不了,一切都是泡影。”

“这还不简单,想要破局当然是渡河啊,只要渡了河不就将所有的追兵都甩在身后了?”

徐锐理所当然地说。

杨渭元顿时一脑门黑线。

“你可知道对岸便是山亭候的大军,按你所说,他们应该也被南朝主力团团围住,咱们渡河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锐却不以为然道:“您都不敢相信我军会渡河,南朝如何想得到?何况既然武陵王为留下我军,不惜把围困齐国公的主力都调来了,那就说明他们的兵力也不甚充裕,对岸的南朝主力要围困山亭候的大军,哪有功夫来管我们?”

“好,就算南朝大军不用担心,但最近的渡口距离这里还有三十多里,紧赶慢赶也得半天,而且就算到了也还得打一场恶战,这点时间足够黑旗军追上我们好几次,你说我军要如何渡河?”

徐锐奇道:“谁说咱们要去渡口?这个镇子靠河而生,不是有不少渔船吗,大帅何必舍近求远?”

杨渭元呼吸一窒:“这个镇子是有百来条渔船,可是你指望这些只能乘坐两三人的渔船渡过五万大军,难道要让黑旗军在几十里外等你三日?”

“哦,原来大帅担心的是这个,三位大人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徐锐嘴角微微上翘,笑得贼眉鼠眼。

三人一见他猥琐的笑容,顿时心中大定,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想法:这个小子,怕是又要使坏了……

杨渭元沉思片刻道:“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我大军连日奔波,军粮已经见底,照你所说,回国之日尚远,此事又要如何解决?”

面对杨渭元的灼灼目光,徐锐微微一笑,只说了一个字:“抢!”

“什么?!”

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见他们似乎不大明白,徐锐又解释道:“兵法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善于用兵的人,士兵不会再次征集,粮草不会多次运送,武器装备是国内运去的,粮食物资在敌国补充,这样军队的粮草物资供应就能充足。)

杨渭元用兵一向周正,讲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从未见过如此冒险的战法,更没听说过这样离奇的兵书,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仿佛心中有一扇窗豁然打开,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风景,惊奇不已。

“小子,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兵书到底是从哪里看来的?为何本帅熟读兵法,却从未听闻过你讲的这些?”

杨渭元盯着徐锐,狐疑地问了一句。

徐锐心中大汗,他说的兵法便是大名鼎鼎的《孙子兵法》,杨渭元自然不可能读过,可这要怎么跟他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吧?就算说了真话也会被他当成敷衍,反倒不足为信。

“天下兵书之盛,你没读到过有何奇怪?再说,这小子向来喜欢信口开河,顺口胡诌两句你竟当真,说出去真要被笑掉大牙!”

正发愁的时候,刘异突然接口到。

杨渭元一楞,想起徐锐的确经常满口胡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们听不懂的现代语汇),乍一听很有道理,细细想来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理解现代知识),顿时深以为然。

徐锐感激地看了刘异一眼,明白他定然是为了帮自己保守住“师出鬼谷子的秘密”,才会出言解围。

没想到刘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下巴翘得老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这老家伙,演戏也不是这个演法啊,过犹不及知不知道?

徐锐心中苦笑连连,倒是一旁的曹公公看着两人,婆娑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作战会议结束,思想终于再度统一,但结果还得看计策的执行情况,徐锐慢慢折好地图,望向窗外渐渐飘来的乌云,心中喃喃自语。

“敦刻尔克大撤退不行,那便来个二万五千里长征,武陵王,这次你又要如何接招呢?”

第二十八章:四渡溢水

北武卫被武陵王兵不血刃地逼到溢水河畔,眼看就要倾覆,无论是杨渭元还是钟庆渊都认为这便是最大的杀局。

可对徐锐来说,这恰恰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有一个杀手锏,那便是浮桥。

当年北宋采石矶大战,宋军架设长江浮桥,先由樊若水用小船带着丝绳在采石矶江面上往返丈量几十次,准确地测出了江面宽度。

之后宋太祖又命令预先造好的数千艘黑龙船,将巨竹絙运至石牌口试架浮桥,由于筹划周密,仅用三日便分毫不差地架好一千多米长的平坦浮桥。

还有太平天国在1852年12月30日攻克汉阳后,为攻取武昌,当天晚上就在鹦鹉洲至白沙洲、南岸嘴至大堤口之间架起两座总长近三千米的长江浮桥,速度空前。

徐锐自然没有那么多资源架起一座几千米长的浮桥,但溢水也不是长江,天罗镇地处溢水中游,现在又是枯水期,溢水河面不过百多米宽而已。

他先画好草图,再与军匠们讲解清楚浮桥的架设方法,然后亲自架小舟测量水文数据,仅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完成了大部分的准备工作。

紧接着,杨渭元依照徐锐口述的方法,下令将那一百多条渔船分作两艘一组,并排相连,组成一段段浮桥单元,然后衔尾徐行至江面,以粗绳连接,拼成间隔数米的桥墩。

如此操作便能使众多的军卒同时作业,节省大量时间。

等到桥墩初成,大军再就地取材,拔了天罗镇的所有门板、床板、房梁、木柱铺设桥面,以铁钉和粗绳固定。

为避免桥墩随河水晃动,徐锐请杨渭元下令用麻绳栓上三四十斤的重物,抛入水中以为船锚,省去难以取得的巨型缆索,以加快建桥速度。

除此之外,徐锐还就地伐木扎筏,在河中急流之处以筏代舟,减少迎水面,降低桥身水压。

五万北武卫有序分工,赤膊上阵,虽然由于技术不熟,出现了几次波折,但有徐锐从旁指点,杨渭元和刘异指挥调度,仅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搭成了一座两米来宽,一百二十余米长的浮桥。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望着横空出世的浮桥,虽说乃是出自自己之手,但全军上下仍以为神迹,难以置信。

杨渭元站在溢水河边久久不语,江风吹起他的乱发尤不自知,远远看去好似一尊泥塑。

刘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何,现在还担心我军回不了大魏吗?”

杨渭元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喃喃道:“天佑大魏,真是天佑大魏!”

刘异嗤之以鼻。

“少来腐儒那一套,佑我大魏的乃是我百万雄狮,佑我北武卫的却是你那义子,你真是收了个好义子啊……”

杨渭元瞥了刘异一眼,笑道:“何必讲这种酸话,你不是也打算收他当义子么,我又没有阻拦,你怎的还不行动?”

刘异一愣:“你果真舍得?”

杨渭元摇了摇头,转身向中军走去,刘异那肯善罢甘休,追着他一路小跑。

“喂,你倒是说清楚啊,堂堂七尺男儿,一军主帅,怎的这般婆妈?”

夕阳之下,北武卫士卒惊见一幕奇景,主帅杨渭元脚步匆匆,副将刘异一路追缠,好似二狗争食,传为笑谈。

徐锐躺在一辆平板车上,看看桥,又看看天,叹道:“过了这桥,我便回不去了吧?”

徐方已经习惯少爷时常说些听不懂的话,驾着马车,自顾自地眉开眼笑。

“少爷,你咋啥都知道呢?这也是仙家法术吧?啧啧啧,凭空变出一座大桥,就是比那撒豆成兵也不遑多让啊。”

徐锐翻了个白眼:“少在那胡咧咧,大军即将过桥,马车什么的怕是得丢在这了,赶紧去找个板车,把我那堆坛坛罐罐装上去,要是弄洒了,没救得了肖进武,看张佐烽来不来找你拼命。”

徐方扭头笑道:“您就放心吧,这几日您的仙药都被老奴当成了宝贝,比命还重要!”

说着,徐方拉过马头,驾着马车朝亲卫营驶去。

不远处,王满看着二人有说有笑,脸色冷得像冰。

宏威十五年,十月初八黄昏,五万北武卫点起火把开始过桥,凡是无法带走的物资一律推入溢水河中,随浮沉的河水奔向大海。

十月初九黎明,钟庆渊帅大军奔袭而来,提早半个时辰赶到天罗镇,全军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地杀将过来,可偌大的天罗镇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江中的点点残骸。

原本该在此地决一死战的北武卫五万大军竟然如同人间蒸发,不翼而飞!

南朝将领们从未见过此等怪事,不禁面面相觑,联想起哭坟谷的阴兵过境,北武卫能通鬼神的传说再度慢慢传扬开来。

钟庆渊立刻下令大军就地散开,拉网式搜索北武卫的下落,大有掘地三尺也要将其找出的气势,但一万多人找了几个时辰,却一无所获,所有努力均告失败,北武卫仍旧不知所踪。

直到大半天之后,钟庆渊终于接到了对岸的飞鸽传书。

东岸的南朝大军正在全力围歼长亭候部,战至关键处突然发现了北武卫的踪影,以为是北朝的增援部队,吓出主帅一身冷汗,立刻调集重兵准备决战。

哪知北武卫只是绕了个圈便大摇大摆地向南开去,仔细分析之下,他们这才断定是西岸的魏军逃出了包围,立刻传书给钟庆渊,斥责他贻误战机。

钟庆渊拿着飞鸽传书,嘴唇乌青,双手颤抖,杀气远散数米,一众亲兵皆不敢靠近。

这一日,一向冷静的钟庆渊竟然愤而下马,一拳击断了大腿粗细的老树,五指鲜血淋漓尤觉不够,又提起长刀,将拴在树下的高头大马斩成两段,看得人通体生寒。

发泄过后,钟庆渊重新冷静下来,立刻率军赶到最近的渡口,渡过溢水,向北武卫追击而去。

然而,当他们在溢水东岸搜寻北武卫时,又惊得暗棋来报,五万北武卫大军再度强渡溢水,回到了西岸,而且已有两日之久。

钟庆渊大为愤怒,却怎么也想不通北武卫究竟是如何渡河,只得再次回到西岸继续追击。

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北武卫似乎打定主意利用这条溢水和他周旋,南朝大军刚刚渡河半天,北武卫重回东岸的消息便再度传来。

这一次钟庆渊学聪明了,没有急着渡河,而是顺着西岸追击,谁知北武卫转向东南一路狂奔,跑出了一百余里。

无奈之下,钟庆渊只得再度过河,不出所料,获得了战略主动权的北武卫再度折返,又一次回到东岸,跳出了包围。

至此,两军一追一逃早已远离泾阳,深入南朝腹地,北武卫一路烧杀抢掠,因粮于敌,附近各省警迅四起,鸡飞狗跳。

钟庆渊渐渐脱离武陵王主力成了一支孤军,能够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小,而北武卫四渡溢水,把钟庆渊耍得团团乱转,不知不觉两军竟拉开了七八日的距离,北武卫已经实际上脱离了追兵的控制。

钟庆渊一向心高气傲,这次不仅被人当猴耍,而且武陵王带走了绝大部分主力,南朝腹地兵力空虚。

魏国大军突然出现,惊得各城官员风声鹤唳,京中权贵一日三恐,每天弹劾他作战不利的奏折堆在一起,竟有两三米高。

皇帝不敢斥责武陵王,却一连下了三道圣旨把钟庆渊骂了个狗血淋头,限他五日之内必须将北武卫赶回北方。

如此多管齐下,钟庆渊就是再冷静也难免心浮气躁,着急上火。已经上头的他再难想出好办法,只得咬紧牙关,跟在北武卫屁股后面继续吃灰。

而就在钟庆渊焦头烂额之际,北武卫却在南朝京畿重地数百里外潇潇洒洒地兜了一圈,然后突然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武装游行,又一次渡过溢水,急速转向东北。

钟庆渊已经被这一系列风骚走位弄得晕头转向,得知北武卫自动北返,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敌人已经达成了迷惑自己的战略目的,开始图穷匕现,显露峥嵘。

第二十九章:各有算计

时间回到几天前。

洪启率领的三千魏国骑兵按时抵达龙阳镇,但终究没能等到北武卫的大军主力,不得已只能打开剩下的锦囊,但当三位将军看完上面的小字,却顿时面如土色。

“什么,让咱们南下四百里,然后东进一百七十里?你们看看这条行军线路,直接穿过南朝京畿重地,咱们这三千人恐怕还不够南朝蛮子塞牙缝的!”

田忠指着地图怒吼一声。

张北江苦笑道:“南朝主力都在泾阳,深入京畿重地也未必就是十死无生,但你们看看这位小侯爷的后续安排,什么叫因粮于敌,坚壁清野?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一路烧杀抢掠,屠村灭镇么?”

田忠浑身一震,怒道:“这怎么行?我军乃是堂堂王师,又不是林中草寇,怎能行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何况无论南朝北朝皆是一奶同胞,我军怎能对同胞举起屠刀,大兴杀伐?!”

“不杀不行啊……”

洪启叹道:“这位小侯爷算无遗策,我军从沂水带来的粮草已经见底,想要继续作战就得一路抢粮。”

“那也不能屠村灭镇!自古坚壁清野者,虽能胜得一时,但过后无不因为杀孽过重落个凄惨下场,何况朝中御史宛若疯狗,要是被他们知道,咱们回去还不得被口水淹死?”

“嘿,被口水淹死也得杀,锦囊上写得很清楚……”

“什么?”

田忠一把抢过洪启手里的第二只锦囊,只见里面的字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所过村镇皆屠一半,放一半,此事关乎五万北武卫性命,还望三位将军切莫手软!”

之前的锦囊虽然也是徐锐出的计策,但是由杨渭元亲笔写成,而最后这七只锦囊里的字条却是徐锐亲笔所写,只不过用了杨渭元的口吻而已。

“这是要挟!这小王八蛋竟敢用五万大军的性命要挟我三人造此杀孽,当杀,简直当杀!”

田忠一看字条立即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怒吼起来。

“田兄,慈不掌兵啊……”

洪启拍了拍田忠的肩膀,望着天边的晚霞感叹了一声。

“什么意思?”

田忠回过头来盯着洪启。

洪启道:“之前听说这位小侯爷曾经建议大帅不要攻打沂水,将已经被包围的二十五万大军当作替死鬼,拖住武陵王,然后我军从容撤回大魏,那时他就留下了慈不掌兵这句话……”

“什么?!”

田忠瞳孔一缩。

“用我大魏二十五万大军来当替死鬼?!亏他说得出口,这个小王八蛋冷血无情,老子错看了他……”

“田兄先别急着骂,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军攻了沂水,那二十五万大军还是要死,而当初要是听了他的话,咱们北武卫能少死多少人?

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他那句慈不掌兵的深意了。此子,真乃天地异数也。”

“洪启你……哎!!”

田忠的脸涨得通红,想要怒斥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洪启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张北江道:“现在该是用到上官不达那老货的时候了,希望他对这一路的军政也能了若指掌。”

上官不达负手而立,站在溢水河边,仿佛正在凭栏远望,老仆佝偻着身子立在一旁,随时等待着他的吩咐。

此时,一队士卒从他身后经过,好像没有与他进行过任何接触,但一张小小的纸条却诡异地出现在他背负的手掌中。

老仆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上官不达回过身来,四下打量,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展开字条,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假装打哈欠,将字条塞进嘴里,咽进腹中。

刚刚做完这一切,便见一个士卒飞奔而来,一直跑到上官不达身前,朗声道:“上官大人,我家将军请您议事。”

“哦?”

上官不达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既是将军召见,罪官这就前往,麻烦小将军引路。”

说着,他给老仆使了个眼色,老仆立即心领神会,从袖口摸出一小块银子,悄悄塞进士卒手中。

士卒浑身一震,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块碎银握了起来。

“小将军,不知洪将军寻罪官所为何事?”

上官不达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问。

军卒咧嘴笑道:“是这样,我军即将开拔,将军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向您请教……”

三十里外,追击洪启而来的一万犀角军停了下来,一身光明铠的卢东卿安顿好大军,然后带着几个亲信纵马奔上一个小破,望着开阔的四野满脸迷醉,仿佛沉浸在这一番美丽的秋景之中。

身边一位二十多岁的亲信贴了上来,轻声问道:“将军,先前斥候来报,已在三十里外发现魏军踪迹,将军为何不去追击,反而令大军停在此处?”

卢东卿瞟了亲信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们还没看出来么,我南朝人杰地灵,坐拥无数少年英才,可被王爷自小带在身边的只有那钟庆渊一人,王爷与钟庆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此战便是王爷给钟庆渊一展身手的舞台,也是他步入朝堂的踏板,我怎么能如此不知进退,抢了他的风头?”

亲信闻言不忿道:“王爷怎的这般偏心,那钟庆渊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却得这般重用,将军您兢兢业业,南征北战,倒要给他让路,这是何道理?”

卢东卿哈哈大笑。

“子仲啊,你得记住,这官场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敌人,一种是朋友,有王爷支持,他钟庆渊早晚都会在朝堂崛起,谁也阻拦不住。

既然如此,本将军为何不顺水推舟,借花献佛,送个便宜人情给他?只是稍稍隐忍,便能在微末之时与他相交莫逆,岂不是无本万利?

他是高傲了一些,但是持身极正,等他飞黄腾达之后,如果本将军有所需要,虽不敢保证他一定会鼎立相助,可至少也不会跳出来挡路。

你别忘了,他背后可就是王爷,在我大吴国只要王爷不反对,那本将军什么事干不成,什么官当不上?”

亲信听得似懂非懂,抱怨道:“可这也太委屈您了,而且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卢东卿大笑道:“不委屈,不委屈,你不懂,本将军就是故意找个由头跑出来的。

如此一来,他钟庆渊打赢了仗,我不会分他的功劳,打输了仗,也不好把我当做替罪羊,我是进可攻,退可守。

只要好好看住这三千骑兵,不让他们惹出什么麻烦,然后等钟庆渊腾出手来,再把舞台交还给他,我就算功德圆满,不虚此行。

子仲,你是林阳候之子,将来也是要进入朝堂的,现在就得好好学学为官之道,否则日后如何步步高升,光耀门楣?”

亲信脸色一红,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哪会想那么多,就想跟着王爷和将军您南征北战而已。”

卢东卿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没出息,你看看这天下,不出二十年王爷便能一统南北,到时候哪有那么多仗可打?

何况官场一途,除非你是王爷那样的狠人,否则一个人单打独斗终究不行,本将军以后还指望你们这群小子为我冲锋陷阵呢。”

亲信神情一肃,郑重地抱拳道:“得令,子仲将来一定不负将军所托,定为将军打出一片天来!”

卢东卿哈哈大笑,勒转马头,手里的长鞭一扬,带着亲信们向大营奔去。

岭东城地处南朝东北,背后便是流清山脉最为艰险的一段奇峰,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猛兽烟瘴,鲜有人烟。

虽然跨过这段奇峰,再往北走便是北朝境内,但由于山峰过于艰险,连一条像样的小径都不存在,每次进山都是九死一生。

所以除了一两个仓皇逃命的贼人之外,从没有人通过这里进出南朝。

而从岭东城出发,向西走两百里便是北齐,倒是有不少商贾聚集于此,将南朝的粮食、布匹卖到北齐,再把北齐的煤、铁带回南朝。

虽说南朝与北齐连年交战,但岭东因为地势太偏从未受到波及,尤其是最近一两年,大战愈发激烈,商贾们纷纷将此地作为与北齐贸易的桥头堡,因此岭东城虽不大,却也十分热闹。

岭东城外,十五辆马车齐齐停在管道旁,打头的一辆镶金嵌玉,装饰华贵,一看便是权贵所乘,后面的十四辆则全是拉货的板车,上面装得满满当当,外层还有搌布盖着,与商贾们拉到北齐的货物一般无二。

“少爷,咱们到了……”

一个三十来岁,管事打扮的人凑到马车旁喊了一句,语气有些生硬,很不情愿的样子。

虽然他换了衣服,还在嘴唇上贴了两片小胡子,但北武卫的老人们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因为他便是带领五百勇士从天而降,大破雨山关的前锋营副将——梅闯。

徐锐慢慢悠悠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金相间的刺绣长袍,用料极为考究,针线也十分精致,一看便价格不菲,只有懂行的才人知道,那是南朝京城里最流行的“狩服”,一件衣服就要三百两白银,穿得起的既富且贵。

徐锐今年不过十六岁,年纪尚轻,本身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好好打扮一番,再配上他独特的慵懒气质,看上去倒是有七八分纨绔贵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一下车,两只眼睛便闪着贼光四处打量,见没人注意,立刻狠狠地刮了梅闯一眼,压低声音道:“喂,你到底会不会演戏?谁家管事这么大谱?几十个兄弟的性命都绑在你裤腰带上,你就这么敷衍?”

梅闯牙关紧咬,双拳握了松,松了又握,好一顿挣扎,最后终于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笑道:“少爷教训的是,小的下次不敢了。”

乔装打扮的前锋营兄弟们想笑不敢笑,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徐锐却是满意地哼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

“三狗,走,跟少爷进城!”

躲在板车后的三狗立刻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到徐锐身后。

一旁的徐方也连忙跑了出来:“少爷,还有老奴,还有老奴哇。”

徐锐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哼,说不让你来,你居然给少爷我演了一出先斩后奏,还没跟你算账呢,一边待着去。”

徐方舔着脸笑道:“少爷远行,怎能没有老奴?您放心吧,仙药都交给刘老将军了,他宝贝着呢,绝不会出半点问题。”

徐锐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徐方立刻喜滋滋地跟在他身后,三人便这般大摇大摆地往城门走去。

第三十章:少爷进城

北武卫甩开钟庆渊后便一路向东北挺近,为了避免敌人提早洞悉己方的战略意图,还故意兜了几个小圈子,掩盖真实的目的地。

眼下北武卫主力正在两百里外朝北急行,明天开始就会向东折返,直扑岭东城而来,而那时钟庆渊十有八九还在向北追击。

原本按照徐锐的计划,大军是不必往岭东城这个死胡同里钻的,他们只要继续向东,绕过流青山,就可以借道北齐返回魏国。

可是无论怎么说杨渭元都不同意,因为岭东城是洪启率领的三千孤军最终的目的地,杨渭元深怕徐锐发狠,将这三千人白白牺牲掉,这才不惜耽搁两天,准备来岭东与洪启汇合。

徐锐算了算时间,两天还能耽搁得起,便捏着鼻子答应下来,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带着前锋营的勇士提前混进岭东城,为大军破城做好准备。

提这样的要求当然不是徐锐这个懒汉转了性,实在是被逼无奈。

北武卫一路奔波已经疲惫不堪,伤员无法得到喘息的时间,导致大量减员,各营还能保持基本战力的士卒已经不足一半,士气降到了谷底,根本经不起一场恶战。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北武卫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徐锐不愿意大军再冒任何风险,于是只好自己冒点风险,吃点苦头,亲自走上一遭。

当然,吃苦头是他自己说的,这一路上他只管在马车里睡觉,其他一应事物全部抛给梅闯,气得梅闯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掀了他的铺盖。

倒是三狗,因为和徐锐年纪相仿,徐锐又没什么架子,口中新奇之事层出不穷,经常说起几个故事,听得他心驰神往,几天混下来,两人已经形影不离。

“站住,你等何人,可有勘验?”

刚刚走到城门口,三人便被一胖一瘦两个城门官拦了下来,瘦门官斜着眼睛打量三人,痞里痞气道:“眼下正值战事,任何入城者都得勘验身份货物,以免混入奸细,赶紧的,都给我退回去,那边排队。”

徐锐冷哼一声,右手一甩,一条长鞭打在瘦门官身上。

“狗东西,你也敢跟少爷这般说话?!”

虽然这一鞭软绵无力,打在身上不疼不痒,但此地乃是城门,无数商贾等待勘验进城,众目睽睽之下那瘦门官顿时恼羞成怒。

“你敢殴打官军?!来人啊……”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徐方掏出一面金灿灿的腰牌,随手甩了过去,眼里尽是轻蔑之色,仿佛不屑与之多言。

瘦门官疑惑地接住腰牌,胖门官也凑了过来,两人只见腰牌正中刻着一个大大的崔字,底部还有三个小字——河内氏。

两人瞳孔一缩,惊呼道:“河内崔氏,你是……”

“我家少爷乃是柱国公的七公子,这次到北齐散心,你们两个狗东西也配挡道?”

徐方鼻子翘到天上,冷冷说到。

瘦门官双手一颤,差点握不住那枚腰牌,胖门官眼珠一转,连忙抓过那枚腰牌,恭恭敬敬地递到徐锐面前。

“我二人有眼无珠,不知是崔小公子驾临,着实该打……”

河内崔氏乃是南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家主崔龙庭袭爵柱国公,官至吏部尚书。

如果光是这些还不足以震慑天下,但崔家是武陵王最大的支持者,也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有了武陵王的背书,崔家在南朝自然权势滔天,也难怪两个小小的城门官如此惧怕。

腰牌递到眼前,徐锐动也不动,等一旁的徐方抓过腰牌收好,他才说道:“哼,少爷我今天心情不错,懒得和你们计较,没见那么多大车吗,怎么那么没有眼力劲?还不赶紧找几个人过去帮忙!”

两个城门官顿时大喜:“啊,看小的这狗眼,来人呐,还不快去帮公子拉车?”

“少爷不可!那里面可是……”

三狗到底年少,出身也太低,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听守城士卒要去拉车,顿时大惊,话一出口他才察觉不妥,又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两个城门官见三狗满脸心虚,不禁对视一眼,露出狐疑之色。

徐锐怒道:“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是点私货么,难道还怕他们贪了不成?”

一听私货二字,两个城门官双目一瞪,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听见,三狗长出一口气,挠了挠头皮,不敢再说话。

徐锐朝身后猛使眼色,扮成管事的梅闯走了上来,拿出一方木盒递到两位城门官手边,压低声音道:“二位大人,我家少爷第一次出门,不懂人情世故,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

“哪里哪里,少爷乃人中龙凤,我等能看上一眼便是福气,哪敢……嘶……”

胖门官赔着笑脸接过木盒,入手便是一沉,心脏仿佛被小锤敲了一下,连忙打开木盒飞快地看了一眼,顿时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竟是整整齐齐的三排小金锭,粗略一算也有百两之多。

“啪”的一声,胖门官一把合上木盒,强压下怦怦直跳的心脏,笑道:“崔崔崔……崔管事,小的们何德何能……得嘞,小的们,赶紧给大人拉车,都小心着点,要是磕了碰了,小心吃鞭子!”

一队守城的士卒连忙冲到官道上,从前锋营的将士们手中接过缰绳,帮忙把车赶进城去,扮成伙计的前锋营将士则死死盯住这些兵丁,深怕他们揭开搌布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身上自然带着凌厉的杀气,赶车的兵丁被他们盯着只觉后背阵阵发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梅闯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着胖门官手里的盒子,小声道:“这位大人,我家少爷这次是出来历练的,还请不要声张,否则惊动了城里的大人们,我怕少爷心中不喜。”

胖门官点头如捣蒜:“崔管事放心,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一定不会透露少爷的身份。”

梅闯点点头,再不理这两个城门官,跟着徐锐几人大摇大摆地往城里走去。

等她们走远,胖门官这才抱着木盒眉开眼笑地用胳膊捅了捅瘦门官。

“兄弟,咱们这次发达了。”

瘦门官却是终于忍不住问道:“业哥,咱们就这么放他们进去会不会出问题?”

“出问题,出什么问题?”

胖门官笑着反问。

瘦门官急道:“还没勘验呢,眼下正值大战,万一闹出个好歹来,咱们可担当不起。”

胖门官不以为然道:“什么大战,这穷山僻壤的,又不是战略要地,谁会吃多了来此?再说魏军还在几百里外,还能飞过来怎的?”

“可是……”

见瘦门官还不放心,胖门官笑道:“别可是了,兄弟,刚刚腰牌你也看过了,有没有假?”

瘦门官摇头道:“宗正府的刻印标记分毫不差,材质也是大内的精金,绝做不得假!”

“那便是了,他们的确是崔家人,这还不够?”

“可是他们的货明显有异……”

“就是有异才不能查啊!”

“这是什么意思?”

瘦门官大惑不解。

胖门官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想崔家的封地在哪?”

“当然是河内……”

瘦门官突然一愣,惊呼道:“河内靠海,盛产食盐,你是说他们的货可能是私盐?!”

盐铁都是国之重器,由朝廷统一控制,私制、私贩都是重罪,轻则发配三千里,重则人头落地,如果十四辆大车上装的全是私盐,就是柱国公也很难交代。

“嘘!!”

胖门官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若不是私盐怎么会让七公子亲自跑这一趟?你看看那几十个伙计的眼神,都透着杀气呢,明摆着是护送崔公子亲自押运,要是真查出来,你我还不被当场杀人灭口?”

瘦门官咽了口口水,一阵后怕,胖门官拍了拍他,叹道:“兄弟,守门也是一门学问呐,晚上醉仙楼,哥给你摆场酒压压惊,也叫上兄弟们好好乐呵乐呵,这吃人的年岁,很少有这般逍遥的日子咯。”

岭东城里,徐锐一行找了最大的客栈,包了整整一层,刚刚安顿下来,三狗立刻贴了上来。

“锐哥,你胆子怎那么大,车里都是军械,万一要是被守军看出破绽,那咱们不都得交代在这了?”

徐锐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没好气道:“笨,说谎这种事当然要理直气壮,你越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他就越把自己当成孬种,你越心虚,他就越不信,还好刚刚梅闯给你圆回来了,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对不起……”

三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心里总琢磨着锐哥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梅闯哈哈笑道:“小子,三狗说得没错,都说我前锋营胆子大,我看你小子才是傻大胆,这一路上我都在担心怎么进城,心说你小子也是心大,不管不顾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蒙头大睡,没想到你是成竹在胸,这般头疼的问题竟真的被你一通胡闹蒙混过去了。”

梅闯是个老实人,一通夸赞把徐锐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敢这么闹的确是胸有成竹,这身行头便是他的杀手锏。

无论是腰牌、马车还是身上的衣服,都是货真价实的崔家少爷之物。

崔家的七少爷自然不是他演的这般纨绔子弟,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去昆池府打理家族的产业,恰好被北武卫的斥候抓了个正着。

要说那家伙也是个机灵鬼,戏演得不错,差点让斥候把他当成普通的富贵子弟,还好有识货的,认出了他穿的“狩服”,这才把他抓到中军,交给杨渭元。

在徐锐神鬼莫测的审讯手段之下(其实就是现代警察常用的,关进黑马车,不让说话和睡觉),他仅仅坚持了两天便精神崩溃,不仅将身份和盘托出,还讲了不少南朝权贵的秘事。

徐锐得到这些情报之后立刻心生一计,这才有了这次的岭东之行。

“小子,现在城也进了,你得跟兄弟们说说到底该干什么了吧?”

梅闯问到。

提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徐锐唇角勾起一抹贼笑:“干什么?当然是好吃好喝,然后大闹一场咯!”

梅闯脸色一变:“小子,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要是大闹一场,让守军有了防备,我军攻城得多死多少将士?你又不是不知道,北武卫现在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实在经不住恶战了!”

徐锐摆摆手,双目贼光大闪:“放心,我就是要他们有防备,防备得越严密越好!”

“防备得越严密越好?”

屋里几人相视一眼,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妙计。

第三十一章:攻心战

但凡商贾聚集之地,夜生活必会丰富多彩,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夜幕下的岭东城虽赶不上那些张灯结彩的大城繁华,却也是梨园款曲,暗娼半掩,好不热闹。

吃过晚饭,徐锐和梅闯关起门来嘀咕了好一阵子,之后梅闯便带着几个兄弟溜达出客栈,剩下的人则各自回屋,好生休息,等待着上官的命令。

徐锐为了扮好少爷的角色,自然独住一间,但三狗和徐方却习惯性地窜进他的屋子,陪着他说话。

这会儿徐锐吃得太多,正半躺在床上,捧着徐方泡好的清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呡着,懒洋洋地缩食。

三狗坐在桌边,杵着下巴乐呵呵地傻笑。

“想什么呐?看你那模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徐锐支起身子,对着三狗打趣到。

三狗抹了抹本就不存在的口水,笑道:“锐哥,刚刚的羊肉真好吃,我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羊呢,可惜我娘还没吃过,要是能带点回去给她尝尝就好了。”

徐锐笑道:“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不过就你那出息,这算什么上品?不过是丢在锅里一顿乱煮罢了。

等打完仗回去,你带上你家老娘,我亲手给你做一顿烤全羊,那羊肉色泽丰润,外焦里嫩,咬上一口满嘴流油,齿颊留香,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真的?太好了,长这么大,我娘还没出过村呢,她要是知道,一定美得要死!”

三狗咽了口口水,嘿嘿笑道:“锐哥,你说咱们年岁相仿,你咋啥都知道呢?我就只知道当兵砍人,要是能天天跟着你吃香喝辣那该多好?”

三狗的话说到了徐锐心里,小时候他住在贫民窟里,为了一碗稀粥和街上的小无赖们打得鼻青脸肿,那时候不也是像他这般容易满足么?

现在的三狗多像当年的自己啊……

徐锐叹了口气:“三狗,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出来当兵?”

三狗一愣,理所当然地说:“当兵当然是为了吃粮啊,前年家里遭了灾,我家娃太多,不当兵,我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得饿死。锐哥,你又为什么来当兵?”

被他一问,徐锐不禁想起了星空之上的那场大战,也不知道战局如何,自己究竟能不能回去,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我啊,如果我说为了世界和平你们信吗?”

“世界和平?那是什么?”

三狗疑惑地挠了挠头皮,不解地问。

徐锐不愿多说,便拍了拍徐方,问道:“徐方,我爹走的时候大家都散了,就剩你一个老仆,这些年你在北武卫虽说混得不好,可好歹也是个小旗,为何还要跟着我?”

徐方笑道:“老奴是跟老爷从小长大的,后来徐家衰败了,就剩老奴和老爷相依为命,再后来老爷也战死了,把少爷托付给了侯爷,侯爷大德,将少爷收为义子,又安排老奴从军,挣下了这份军功,老奴都记着呢。

可少爷还在啊,少爷在,徐家就在,徐家在,老奴便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死人,不跟着少爷,跟着谁去?”

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叹道:“那时候我不过是个九岁孩童,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要啥没啥,你已经可以脱离贱籍,自立门户,何苦为奴为婢地跟着我,吃这么些苦究竟图个什么?”

徐方摇了摇头:“做事哪能图那么许多?老奴生来便是徐家的人,徐家兴,便跟着享福,徐家败,便跟着受罪,天经地义。要说图……我家还有个小子,等他长大我也老了,到那会儿我想让他继续跟着少爷,大概就图这个吧。”

徐锐深深地看了徐方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有我一口吃食就有你儿子一口吃食,少爷我一定好好培养他,让你儿子给你光耀门楣!”

“好好好,那敢情好!”

徐方顿时眉开眼笑。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三人迅速收起了脸上的玩笑之色。

徐锐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慵懒的语气问道:“谁呀?”

“少爷是我,我回来了!”

是梅闯的声音。

徐锐朝三狗点了点头,三狗反手握住一把匕首,轻轻将门打开,门口果然只有梅闯一人,他一个箭步窜进房内,三狗谨慎伸出头去地四下一看,确定门廊外没有异常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事情办完了?”

徐锐问到。

梅闯点了点头,扯过纸笔开始勾画,不一会儿几张草图渐渐成型。

“这是你要的城门图、街区图和县衙附近的草图,都查探清楚了,包括城门和县衙守卫换班的时间,除了我们自己观察的情况之外,刚刚遇到那两个城门官在楼下吃酒,随便一问,他们便全说了,深怕讲得不够详细。”

权贵主意害死人啊……

徐锐在心里叹惜一声,回头从包袱里掏出厚厚一叠纸交给梅闯。

“今晚子时开始行动,把这些檄文都给我贴出去,我要每一家,每一户,每一间商铺,每一位官员明日起床第一眼便能看到它们!”

梅闯接过那叠檄文,抽出一张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徐锐,其中可有大军机密,你就这么泄露出去?而且还要所有人都看到?!”

徐锐冷笑:“什么大军机密,我说它是机密它才是,你只管放心去贴,然后等着看好戏便是。”

看他说得自信满满,梅闯想起他之前的那些神奇,件件都是匪夷所思,这才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将那些檄文小心收好。

做完这些他还不放心,郑重地对徐锐说道:“小子,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关乎我北武卫五万大军的性命,兴许还关乎整个大魏的安危,你得慎之又慎。”

徐锐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轻重我比你清楚,拜托你信我一次,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梅闯叹了口气,无奈点头。

他自然不知道,这些写满大字的檄文便是地球上的传单。

传播学作为一门实用科学,在历次战争中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有一个专有名词,那便是舆论战,或宣传战。

无论是陈琳檄文骂曹操,还是现代媒体全方位的舆论轰炸,都是宣传战的一种,而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一种宣传道具便是传单。

明朝中期,王阳明在平定宁王叛乱的时候,传单帮助他兵不血刃地攻克宁王老巢,后来的两次世界大战,传单更是被当做重要武器,像炸弹一样,被飞机撒得到处都是。

美军在攻克德国和日本的过程中,通过撒传单的方式,有效瓦解了敌人的抵抗意志,降低了士兵的伤亡,因此甚至有人将传单与原子弹相提并论。

要知道二战时期,德国和日本都是****盛行的国家,被长期洗脑的战士,作战意志之坚定简直难以想象,就算是他们也吃了传单的苦头,要是换了其他国家,在盟军的强大舆论战之下,可能早就崩溃了。

在徐锐看来,这一叠传单简直堪比数万大军,而且除了传单之外,他还为这里的守军准备了更多的惊喜。

心理战,这便是徐锐打算拿来攻克岭东城的最大武器!

子时,三十六名前锋营勇士换上黑衣,悄悄潜出客栈,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岭东城的大街小巷,他们一手持刀,一手握纸,将一张张写好的檄文贴到岭东的各个角落,就连最阴暗的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而同一时间,徐锐正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天亮前一个时辰,勇士们借着夜色匆匆回到客栈,大家都累得半死,换好衣服,留下警戒,倒头便睡。

梅闯换下夜行衣,刚打算好好休息,没想到徐锐突然出现在他房里,一动不动像个幽灵。

“啊!”

梅闯没有点灯,黑暗之中以为见鬼,吓了一跳,差点一刀砍过去,还好电光火石之间认出了徐锐的身形,这才生生止住刀锋。

“大半夜不睡觉,你要做什么?”

梅闯一边收好腰刀,一边没好气地说。

刚刚睡饱的徐锐打了个哈欠,朝他勾了勾手指:“跟我来……”

梅闯一愣:“去哪?”

“上课!”

“上课?什么叫上课?”

“就是教你怎么说话,明天有一场戏要演,你唱主角。”

“我?”

梅闯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

徐锐皱了皱眉:“当然只有你,真麻烦,你要不是那么笨,我还可以多睡两个时辰,当初我怎么不选个激灵点的人来?哎,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他摇了摇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小王八蛋,敢小瞧爷爷!”

梅闯脸色涨红,胸中憋着一口恶气,强行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两个黑眼圈向徐锐的房间走去。

第三十二章:限期攻城

天色微明,岭东守军大营中传来隐约的鼓声,士卒们懒洋洋地起床,而这座大营的最高长官,千户蒋如龙已经披挂整齐,骑着马来到了大营门口。

一队亲兵早已等候多时,一见他来,顿时围了上来。

“将军,今天怎么这么早?”

蒋如龙正了正腰刀,骂道:“还不是北朝那帮孙子,昨日兵部发了文书,说是有支魏军正在北上,让各城做好防务,我岭东离得十万八千里也得跟着受累。”

“将军,那帮南朝贼人真的会来咱们岭东?”

一个亲兵问到。

蒋如龙摇了摇头:“谁知道,有王爷在呐,你怕个什么劲?别说废话了,赶紧清点人数上街,晚了又要吃侯大人的排头。”

一众亲兵连忙列队报数,一共二十一人,少了一人。

蒋如龙眉头一皱:“王老三呢,又去赌了?”

“启禀将军,昨夜守门的汤镇业请客吃酒,王老三喝多了,没起来。”

一个亲兵说到。

蒋如龙冷哼一声就要发作,另一个亲兵赶忙岔开话题道:“将军,听说汤镇业昨天拿了位大人物的赏,发了!这守城门就是油水厚,吃酒听曲,一顿下来怎么也要个七八贯钱的。”

另一个亲兵接口道:“谁能一口气发七八贯钱的赏?搞不好便是找个理由请客吃饭,他小舅子还在南川,一直想调回来,但现如今这年月到处都在打仗,哪是说调就调的?将军,您说是不是?”

一顿插科打诨,蒋如龙也没了深究王老三的心思,撇撇嘴道:“昨日我也收了帖子,今晚与他吃酒,十有八九便是你说的那事,大家都是袍泽,能帮便帮一把,成不成就不敢说了。”

“将军高义!”

“将军真是爱兵如子!”

一顿马屁拍来,蒋如龙心里美滋滋地,摆摆手道:“行了,都别废话,咱们赶紧上街,再晚些天就该亮了,就侯大人那小心眼,当心又挨小鞋。”

众亲兵答应一声,排成一队,跟在蒋如龙的后一路小跑。

巡城的队伍打着哈欠,刚走没几步,蒋如龙突然勒住了缰绳,望着黑漆漆的街巷微微皱眉。

“前哨的岗呢?”

“该不是撒尿去了吧?卑职去看看。”

说话的亲兵连忙冲了出去,一口气跑进黑暗之中,只见几个人影正靠在墙根打盹,急道:“哎哟,哥几个别睡了,快起来,你们怎么忘了将军今天巡城呐,起来,快……咦?”

亲兵不耐烦地推了推其中一人,几个人影顿时像积木一般栽倒在地,他只觉手上有些滑腻,凑近一看,竟是暗红色的鲜血!

再看倒下的那几个人,脖子上都被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流得满地都是,竟是早已气绝。

“啊!”

亲兵大惊,怪叫一声,朝蒋如龙冲了过去。

“将军,血,是血,兄弟们死了!”

蒋如龙目光一凝,双腿一夹马腹,抽出腰刀,朝着暗处冲了过去,此时太阳渐渐升起,晨曦慢慢驱散黑暗,视线比之前好了不少。

只见地上躺了三五个人,全是守夜的岗哨,每个人脚下都是一大滩血迹,尸体周围散落着不少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蒋如龙环视一周,确定没有贼人躲在暗处,这才跳下马来,捡起一张檄文细细打量,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大叫道:“来人呐,随我去见侯大人,快!”

清晨,岭东县衙大门紧闭,有名有姓的官员小吏一个不少,全都聚在大堂。

四十来岁的县令侯荣坐在上首,脸色铁青,蒋如龙坐在他的身侧,一张脸黑如煤炭,其他官员也都有各自的位置,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大堂正中,五十来岁的师爷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着檄文,摇头晃脑地念着。

“我大魏宏威皇帝受命于天,遣我百万雄师一统南北,大军所向披靡,一切宵小无不望风而逃。

宏威十五年十月十六,我军大破武陵小儿,歼敌十万,伪吴将领深感天威,归降者众……

今我军剑指东南,大兵压境,定于五日之后辰时攻城,届时必一战而破!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靖武侯为免生灵涂炭,特网开一面,令岭东守将开城投降,大魏王师必秋毫无犯,若五日之内不开城者,大军一到玉石俱焚,请城中诸公切勿自误……”

“够了!”

县令侯荣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岂有此理!连攻城的日期和时辰都写得明明白白,天下还有比之更猖狂之辈么?”

县太爷发怒,众官吏立刻安静下来,等着上官训话。

侯荣余怒未消,指着蒋如龙骂道:“一夜之间,岭东城内大街小巷全都贴满了北朝蛮子的檄文,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难道大营里的两千人马都是泥雕的不成?”

蒋如龙黑着脸,不说话,侯荣更怒,问县丞道:“这些檄文可都收回来了?”

县丞连忙起身:“禀侯大人,都收回来了,但是檄文已经传开,现在城内各界都在议论此事。”

“岂有此理!”

侯荣猛一跺脚,指着蒋如龙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蒋如龙道:“想来是城中混入了北朝奸细,大人不必惊慌,王爷乃是我大吴兵圣,岂会被几只北朝猴子大败?那檄文之上尽是一派胡言,一会儿下官便带人去查,定将这些贼子一网打尽!”

听得此话,侯荣怒气稍敛,冷冷问道:“果真如此?城外可发现魏军踪迹?”

蒋如龙抱拳道:“末将绝无半句虚言,斥候已经远出二十里,并未发现任何魏军踪迹!”

大堂里的一众官吏顿时松了口气,那檄文上说的内容虽然东拉西扯,但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又明明白白地写上了攻城的具体时间,还是给官吏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听蒋如龙说得如此肯定,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侯荣想了想,还觉不太保险,又对县丞道:“派人去附近几个县问问清楚,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现魏军踪迹。”

说完又转头对蒋如龙道:“尽快排查城中奸细,加强城内防务,这几天紧闭城门,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末将遵命!”

“大人不可如此,一旦关闭城门,来往客商必然大乱,万一此事有假,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我等都逃不过一句无能的评语。”

主簿一听要关城门,连忙起身劝解。

侯荣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万一此事有假?那万一要是真的呢!秦大人,我知你家粮铺有大批货物要发往北齐,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出了事你我人头都要不保,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侯荣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众官吏面面相觑,主簿脸色铁青,蒋如龙满头冷汗。

正午时分,岭东城门紧闭,往来客商怨声载道,但很快他们就抱怨不出来了,因为蒋如龙带着两千多守军倾巢出动,开始排查来往客商,但凡有说不清楚来龙去脉的立刻抓进大狱。

那些做着不法买卖的人平时用钱疏通关系,官老爷们从来都是笑脸迎门,比楼子里的姑娘还要亲热,可今日他们突然变了副嘴脸,六亲不认,一视同仁,搞得人人自危,连说话都小心谨慎起来。

原本那檄文上的内容是没几个人信的,但被风声鹤唳的官员们这样一吓,不由得就信了三成,一时间各种谣言叫嚣尘上,传得绘声绘色,仿佛魏国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当然,被排查的客商之中也有例外,那就是柱国公的商队。

有那块货真价实的腰牌护身,就算是候县令也不敢强行检查。

相反,得知柱国公的七公子就在岭东,侯荣又惊又喜,他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朝中无人,在岭东这等边陲之地一待便是十几年,要是能攀上柱国公这颗大树,说不定能就此平步青云。

再者,侯荣心眼极小,又是多疑之人,昨晚刚刚发生大事,今日便得知柱国公的七公子在城内,由不得他不怀疑。

种种原因的作用之下,他立刻来到客栈,亲自拜见徐锐,谁知这位七公子的谱不是一般的大,投了拜帖之后连门都没得进,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县尊安好便是,不用多礼。”

侯荣还不死心,舔着脸亲自去找崔管事,提出设宴款待徐锐,徐锐摆足了架子,就是不吃,不过崔管事拿钱办事还算麻利,在他的斡旋之下,好说歹说才勉强答应。

席间徐锐目高于顶,三句话答一句便算不错,好在崔管事是个妙人,上下圆场才没有让这位县太爷太过难堪。

侯荣也算谨慎,借着夹菜敬酒,几次不动声色地出言试探,话里话外都埋着伏笔,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但徐锐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是南朝军政,还是权贵之间的潜规则,甚至宫廷秘事,无不对答如流,一顿饭下来不但没让侯荣看出半点破绽,甚至让他笃定徐锐便是崔家嫡系。

宾主尽欢之后,徐锐一行刚回到客栈,便收到了侯荣送来的大笔资材,美其名曰一尽地主之谊。

徐锐自然是嘴上推辞,手上笑纳,按他的话说,“候县令人傻钱多,不拿白不拿,就当给兄弟们加饷。”

这些钱徐锐分文未取,全都分给了随行的兄弟,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怀中还美滋滋地揣着银子,自然对徐锐感恩戴德,他就这样润物无声地用别人的钱收买了自己的人心。

“少爷,没想到这帮南朝蛮子如此好骗!”

才关上门,梅闯便立刻红光满面地感叹了一句。

今日这顿饭局徐锐看似是主角,但为了端架子不能太抢戏,所以最关键的反倒是梅闯扮演的崔管事。

事前徐锐便已经几乎想到了饭局上的每一个细节,对应培训梅闯如何应对,梅闯虽说老式,却也不笨,经过一夜训练之后演得有板有眼,把徐锐想通过他的嘴说出来的话都讲到了位,算是出尽了风头,也省了徐锐不少麻烦。

看梅闯有些兴奋过头,徐锐没好气地说:“你只觉得他们好骗,却不知我在背后用了多少心思,刚刚的饭局上只要讲错一句,我们不仅前功尽弃,而且性命不保!”

梅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现在你说得凶险,刚才可不是这副模样,瞧你那狂傲不羁的傻像,要不是认识你,我都要以为你就是崔家的七公子!也不知道你跟谁学的,骗人的把戏一套一套,今后怕是再不敢相信你的说辞。”

徐锐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欺骗敌人本就是将官的必修课,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之间方显杀机。”

梅闯灌下一口茶水,笑道:“你又自己编纂兵法,我听刘将军说过,你小子嘴里的兵法根本没人听过,不过刚刚那句我倒觉得有那么点意思。”

什么叫有点意思?那可是《孙子兵法》,这个不识货的笨蛋!

徐锐腹诽一句,懒得跟他再讲,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你没喝多吧?”

梅闯摇了摇头。

徐锐笑道:“那就好,今晚就要给他们演第二出好戏!”

“第二出好戏?!”

“当然,骗人可不是光靠谎话就行的。”

“那还得靠什么?”

“势!”

“势?”

梅闯挠着头皮听得有点蒙。

徐锐从他手里抢过茶杯,一口喝干,这才说道:“骗人其实就是要让对方做出错误判断,而判断是基于对事物的认识,说谎话便是给敌人输入错误认识,从而使其做出错误判断。

但谎话能影响的认识有限,因为对方能通过看到的、听到的、分析得出的种种信息修正被歪曲的认识,只有全方位营造一种假象,让他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错误,才能天衣无缝。

而这种能与幻觉媲美的假象便是势!我要做的就是营造一个大势,让他们进入错误信息编织的幻境,如此一来他们想不上当都难,明白了吗?”

梅闯瞪着眼睛,弱弱地摇了摇头。

徐锐顿时气势大泄。

“孺子不可教也!算了,晚上咱们一起行动吧。”

听到行动,梅闯终于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样子像个痴呆,看得徐锐又好笑,又好气。

第三十三章:大势(上)

这一夜注定是难熬的一夜,白天的檄文搅得人心惶惶,岭东城加强了入夜的巡查,街巷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卒,蒋如龙更是亲自上阵,带着人马来回巡视。

“将军,咱们这般兴师动众的,那帮贼人今晚还敢来么?”

一个亲兵挨着战马,轻声问蒋如龙。

“最好都来,老子才好把这帮混蛋一网打尽!”

蒋如龙咬牙切齿地说。

排查了整整一天,人倒是抓了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够确定是南朝奸细,为此他不仅错过了给崔少爷接风的晚宴,还被半醉的候县令大骂了一顿,现在正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那帮贼人现身。

知道自家千户心情不畅,还准备抱怨几句的巡逻士卒们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向喧闹处望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不好,东城失火!”

蒋如龙目光一凝,心中立刻察觉不妙,朗声道:“此火来得蹊跷,怕是那帮贼人现身,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其他人跟我来!”

说完,他一扬马鞭,驾着战马飞奔而出,三十多名士卒一路小跑,紧紧跟随,只有被点到名的那两个兵丁依令留下。

同一时间,这样的一幕比比皆是,撒出去的巡城士卒一见起火,立刻向东城聚集而去,蒋如龙费尽心机布下的天罗地网就这般被扯得稀烂。

“二柱,你说那些纸上写的东西不会是真的吧?”

留下的两个兵丁之中,有个四十来岁的老兵油子,正望着远处的火光,心有戚戚地问到。

另一个士卒摇了摇头:“不知道,看老爷们都挺紧张,说不定确有其事。佟哥,你说咱们岭东只有两千地方守备,要是魏军真的杀来,能守得住么?佟哥?佟……”

没听到老兵的回应,二柱从火光里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原本就站在他身边的老兵竟然消失了。

二柱心中大惊,慌了手脚。

“佟哥,你在哪?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吓我!”

四周空空如也,哪有人回应?仿佛老兵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只有一左一右两个黑漆漆的巷口,像是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准备将他吞没。

火场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又出了什么事,二柱吓破了胆,浑身一颤就要逃跑。

可他刚一转身,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突然猛地刺来,深深插进他的胸膛。

二柱想要惊呼,却早有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呜呜……”

二柱绝望地挣扎,生命迅速从他身上流走,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冷,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只觉被狠狠摔在地上,身边围了很多人。

“快点把尸体处理好!”

徐锐从暗处跳了出来,他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涂着姜汁,嘴角沾着两撇小胡子,夜里视线不畅,看上去倒真像是个三四十岁的土包子。

梅闯闻言,一把将二柱的尸体提了起来,用力一举一抛,百来斤重的尸体便被他扔过了围墙。

徐锐踩着三狗的肩头,从围墙上跳了过去,围墙另一头的院子里倒着七八具尸体,两个前锋营的勇士正在将尸体归拢到一起。

见徐锐过来,他们连忙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个瓦罐,里面装的全是猛火油。

今晚徐锐将混进城的人分成了六队,趁巡夜的南朝守军出动前,潜伏到城中的各个角落,约好时间先后放火。

这样一来,一地火起立刻就会吸引城中守军注意,为另一地放火腾出空间,而等另一地火起,先前放火的人便能乘乱脱身。

由于没有通讯设备,这个计划需要各队严格把握放火的时间,否则一旦乱套不仅会影响计划,甚至会露出马脚,满盘皆输。

“吧嗒”一声,梅闯从围墙上跳了下来,随手捡起一个装满猛火油的罐子,走到徐锐身边。

“还有三刻才轮到咱们放火,现在怎么办?”

徐锐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好奇怪的味道,这里是何地?”

梅闯打开地图看了看,说道:“好像是个药铺。”

“药铺?”

徐锐微微一愣,略一沉吟,快步走到门前,用匕首撬开铁锁,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这间屋子看起来像是个堆放药材的仓库,许多草药铺在簸箕里一层层地堆着,正面还有一个硕大的药柜,十几排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徐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中药仓库,不禁有些好奇,顺着屋子饶了一圈,最后在一捆麻袋前停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

他用匕首划开麻袋,如砂砾般的白色晶体顿时洒了一地。

梅闯凑过来一看,不屑道:“不就是地霜么,利尿通便用的,常见得很,你竟不知?”

“地霜?”

徐锐用匕首挑起几粒地霜凑近观察了一翻,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突然大喜。

“地霜,对了,这是地霜,这里竟然有地霜!我怎么忘了还有这种好东西!”

梅闯诧异道:“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每个药铺都有不少,何必这般惊喜?”

徐锐不理他,一扭头冲出仓库,见三狗和徐方刚刚翻墙进来,连忙朝他们招了招手。

两人立刻跑到徐锐面前,只见他红着眼睛,兴奋地说道:“你们谁有口袋,快给我一个!”

二人不知他怎会如此失态,都有些奇怪,三狗从身上摸出两个香囊递给他。

“只有这个,今天下午刚买的。”

徐锐一把接过香囊,三两下将里面的熏香掏出来扔在地上,贼笑着冲进屋里,先是装了满满一香囊地霜,然后又在屋里翻箱倒柜,一通乱找。

看着徐锐状若疯虎,梅闯挠了挠头皮,问一旁的三狗和徐方:“他在找什么?”

两人摇了摇头,和梅闯一样一头雾水。

梅闯奇道:“这小子莫不是疯了,这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

徐方一听梅闯说徐锐的不是,心中顿时不爽,反驳道:“你懂什么,我家少爷精通医道,化腐朽为神奇,保不齐这里面就有仙药,只是你我肉眼凡胎看不出来。”

徐锐要帮肖进武治伤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梅闯自然是知道的,就连医圣弟子长坡先生都说没救,徐锐却夸下海口,说能救活。

梅闯打心眼里希望肖进武能活下来,可对徐锐救人一事却丝毫不信,在他看来那多半是少年人的义气使然,等十五日一过,肖进武还是逃不出马革裹尸的命运。

“仙药?”

梅闯心中大笑。

这样药铺多不胜数,真要有什么仙药也早就被东家好好收藏,怎会丢在这里等你发现?

不一会儿,徐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将两个香囊交给徐方。

“收好了,这可是少爷我的宝贝!”

徐锐郑重地说到。

徐方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香囊系紧,放在了怀里。

梅闯侧头一看,一个香囊里装的是地霜,另一个竟然是两块散发着异味的黄色石头,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材,但显然不是徐方说的什么仙药,顿时没了兴趣。

“好了,算算时间南城已经快要点火,接下来便轮到咱们,还是先把火油泼了吧。”

梅闯提醒了一句。

徐锐连忙摇头:“不成,这里不能烧!”

“为何?”

梅闯诧异地问。

徐锐道:“这里有好东西,不但不能烧,而且要标注清楚,等大军一到便将这里的宝贝一网打尽。”

“宝贝?你说那些地霜?”

“对,整整两车地霜,咱们发了!”

梅闯哑然:“这个,不知道你这般喜欢地霜,等回到大魏我送你几车便是,现在军情紧急,你就不要胡闹了。”

徐锐摇头道:“等回到大魏可就不值钱了,这些东西能救命,救很多人的命!”

梅闯看他着急的模样不似作伪,不免有些狐疑,可地霜的的确确不是什么救命的仙药,总不能昧着良心自己骗自己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着急,或许真的如他所说能够救命?

“好吧,那我去把隔壁的粮铺烧了……”

梅闯终于还是退了一步,说完就要转身,徐锐却连忙将他拦住。

“不成,烧了隔壁,此地必遭池鱼之祸,这整条街都不能烧!”

“什么?!这条街不能烧,那咱们烧哪?要是南城的火不起,整个计划就乱套了。”

“你慌什么,计划是我定的,我还不明白吗?”

徐锐掏出地图,手指顺着所在的这条街划了一大截,重重一戳,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儿,咱们今晚就烧这儿!”

梅闯低头一看,顿时脸色铁青,徐锐手指的地方写着两个字——“县衙”!

第三十四章:大势(中)

寅时三刻,岭东城中四处火起,正值秋高气爽,天干物燥之时,大火方一点燃便迅速蔓延,全城一片混乱。

梅闯终究拗不过徐锐,临时改变计划,匆匆赶往县衙。

众人都去救火,县衙反倒冷冷清清,几人没费什么功夫便翻过围墙,来到后院。

但眼下时间有限,又没有事先准备,要点燃县衙的青砖大瓦房很不容易,所幸县尊夫人出身小户,竟将后院一溜偏房改做米仓,堆满了谷物,这才让众人找到了下口的地方。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烧烧烧,着着着,啦啦啦……”

徐锐抱着一缸火油,一边往墙根泼,一边哼着走音的小调,没注意身后有个黑影慢慢靠了上来。

“站住,你是谁?!”

满脸黒渍的家丁刚刚从火场回来,原本是来后院取斧头,却没想到刚好看到得意忘形的徐锐,立刻低吼一声。

徐锐身子一颤停了下来,家丁抽了抽鼻子,又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顿时明白他手里抱着的乃是火油,再想到城里的大火,哪还会不知他是来纵火的奸细?

家丁双目一瞪,转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深深吸了口气,眼看就要大叫。

徐锐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一旦惊动了县衙的其他人后果不堪设想,可他离那家丁还有四五米远,手里又没枪,竟是只能眼睁睁看他逃跑,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一柄雪亮的钢刀映着月光横扫而来,家丁的那声呼和还未出口便随着他的脑袋一起飞了起来,像皮球一般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落在地上,一直滚到徐锐脚边。

“锐哥,没事吧?”

三狗提着钢刀,从尸体后闪身而出,一个箭步跃到徐锐面前。

徐锐松了口气,拍了拍三狗的肩膀道:“好小子,这回哥哥大意了,欠你的烤全羊再加一顿,带上你全家一起来。”

“锐哥说话算话,不准耍赖!”

三狗吞了口口水,收刀回鞘。

“胡说,你锐哥像是耍赖的人吗?”

徐锐将手里的油缸塞到三狗怀中,冲到尸体面前,将家丁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拔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锐哥,你在干嘛?”

三狗不解地问。

徐锐来不及回头,一边系腰带,一边说道:“这次是我大意了,刚刚这家伙喊了一声,我怕会出事,得去善后。”

“你不会武艺,我和你一起去吧。”

三狗放下油缸,向徐锐跑来。

徐锐摇了摇头:“不,你去通知梅闯,现在就点火,不要再等了。”

“可是……”

三狗还有些不放心,徐锐却指着脑袋,笑道:“放心,我的武功不是拳脚,是这里!记住了,放火之后不要等,立刻离开,在约好的地方与我汇合便是。”

三狗愣愣地点了点头,徐锐深吸一口气,冲入了夜色之中。

后院的火终于烧了起来,徐锐等火苗窜起两三丈才从藏身的角落里冲了出来,一脚踢开一间房门,房间里顿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三五个白花花的身子惊恐地扯过被子盖住胸口。

知道是误入了丫鬟们的房间,徐锐面皮一红,把脸瞥到一边,大声喊道:“快跑啊,北朝蛮子进城了,快跑啊!”

房间里的尖叫声立刻拔高了三度,其中还夹杂着嘤嘤哭泣,几个胆小的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徐锐满意地贼笑一声,转身却撞在了一座肉山之上。

“你是何人,怎敢夜闯后院,不知道这里面都是女眷么?”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身高接近两米,手持钢刀,凶神恶煞,看样子是护院一流,仿佛徐锐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要手起刀落,要了他的狗命。

徐锐哪会给他这种机会,只是一瞬的错愕,立刻换上一副仓皇面孔,涕泪横流。

“壮士,北朝蛮子进城了,现在已经杀到后院,死了好多人,小的刚刚逃出来,您快带着老爷夫人逃吧!”

一听魏军杀到县衙,那汉子顿时双眉倒竖,再看徐锐胸前一滩鲜红血渍,浑身颤抖不止,已经被吓掉了半条命,当即信了七分。

“哼,北朝老狗也敢在此横行?你且在这儿等着,不许喧哗,看老子去取他们狗命!”

说着,那汉子双足一跺,身子顿时如同落叶一般飘飞出去,竟是真的朝后院杀去。

白痴!

徐锐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冷笑一声,擦干脸上的泪痕,朝下一个房间跑去。

县令侯荣今晚宴请崔七公子,席间多喝了几杯,原本回府之后喝了一碗醒酒汤,便在小妾的服侍下早早睡了。

正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有家人慌慌张张来报,说是东城起火。

侯荣吓了一跳,情知此火必与南朝奸细有莫大关联,连忙披上衣服带上值夜的官差,匆匆赶往火场。

可他们人还没到,又有兵丁来报,说是北城大火!

侯荣眉头一跳,只得像无头苍蝇一般往北城赶去。

刚刚赶到北城,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县丞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告诉他西城也起了火。

侯荣浑身一震,抬头四顾,只见周围全是浓烟,火光映红了夜空,半个岭东城都笼罩在大火之中。

他们想干嘛,他们想干嘛?

侯荣料定此火定与北朝奸细有关,却怎么也想不出敌人的意图,心中不禁焦急万分。

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救火的人群中竟有城头的守军,顿时悚然大惊。

与京营主力不同,岭东城的守备是战力低下的地方部队,他们大多都是本地人,少数几个外地人也都把家安在了城中。

一旦城中失火,纪律松弛的守备兵丁定然擅离职守,回自家救火,要是北朝大军此时攻城,或者奸细袭击县衙,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侯荣通体生寒,立刻派人通知蒋如龙整肃军纪,加强城头防务,自己则带着几十个官差和家丁朝县衙赶去。

离着县衙还有好大一截,众人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恰好便是县衙的方向。

侯荣脸色大变,使劲踢了几下马腹,拼命往县衙冲去。

好不容易跑到县衙门口,只见县衙大门突然洞开,一大帮家丁仆役冲了出来,哭天喊地,哇哇大叫,犹如丧家之犬。

“老爷,老爷快跑啊,北朝蛮子进城了!”

管家一眼看到侯荣,连忙冲到他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到。

侯荣浑身一震,但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冷静,跳下马来,狠狠一巴掌甩在管家脸上。

管家捂着脸不明所以,委屈地看着他。

侯荣沉声问道:“你见到北朝蛮子了?”

管家摇了摇头。

侯荣怒道:“本县刚从城中转了一圈,要是蛮子进城怎么可能没有碰上,难道他们长了翅膀,直接飞到了县衙不成?!”

管家一愣,捂着脸不知所措。

侯荣冷笑道:“哼,什么蛮子进城,十有八九便是那帮北朝奸细的疑兵之计,县衙大火刚起不久,奸细定然还在府中,来人呐,给我把县衙围起来,一定要把奸细找出来!”

“是!”

身后的差役兵丁齐声呼诺,立刻县衙中扑去。

几条街道外的窄巷中,梅闯几人躲在暗处,焦躁不安地等着徐锐,他们刚刚出府没多久,便见县令带着差役兵丁围了县衙。

而徐锐又迟迟未来与自己汇合,众人都不禁担心起来。

“三狗,你怎么能让他这般胡闹?就他这点微末武艺,要是被抓住可如何是好?”

梅闯来回踱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

徐锐在身边的时候,总觉得那小子一身毛病,可他真的出了危险,梅闯才发现他的重要。

北武卫身陷重围,可以说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设伏哭坟谷、空降雨山关、强渡溢水河,哪一件事不是令人匪夷所思,大跌眼镜?

更关键的是,他的对手可是大名鼎鼎的兵圣武陵王,虽说武陵王乃是着眼全局,未必看得上北武卫这只蚊子,但梅闯自认换个人恐怕早就全军覆没,哪还能一路向北?

要是没了这小子,北武卫五万大军可怎么办?

梅闯越想越是害怕,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临行前刘异为什么拉着他聊了一个晚上,左右都不过是一句话,让他好好保护徐锐。

“哎……”

梅闯跺了跺脚,还没说话,三狗已经跳了起来,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钢刀,稚嫩的脸上杀气腾腾,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固执地想要自己去找回场子。

“你要干什么?”

梅闯没好气地问。

“去救锐哥!”

三狗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但眼神里的杀气却如有实质。

现在三狗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应该自己去善后,怎么就鬼迷心窍让锐哥一个人去冒险呢?他虽然有大智慧,但那身子骨弱得像只鸡,怎么可能从重重包围之中逃出来?

“胡闹!”

梅闯一巴掌拍在三狗后脑勺上,冷冷说道:“你们立刻回客栈,我去找他,那小子鬼得很,未必就会被人抓住!”

三狗揉了揉火辣辣的后脑勺,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钢刀,脚下一步也没有动。

不但是他,旁边的徐方和四个前锋营勇士也都没有动。

“怎么,你们想造反呐,军令都不听了?”

梅闯牛眼一瞪,几个老兵这才悻悻地转身。

“还有你,快给我滚,要是再惹出什么麻烦,看我不军法从事!”

梅闯压低声音对着三狗历喝一声,见三狗还是一动不动,顿时大怒,扬起巴掌就要去打。

“我说,梅大将军,你就别忙着摆官威了,快来帮我一把。”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徐锐的声音,众人一惊,连忙抬头望去,只见徐锐正扒着墙头艰难地往这边爬。

三狗和徐方顿时大喜,一个垫脚,一个拉手,三两下把徐锐拉了过来。

徐锐落到地上,一把扯掉家丁的衣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

梅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遍,直到此刻还觉得后怕不已。

“我能有什么事?”

徐锐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我胡闹,不过这次幸好有我胡闹,要不然侯荣突然带人回来,十有八九会就近搜查,到时候咱们谁也逃不了!”

梅闯的话被堵在了嘴里,也不好再说,只得冷哼一声道:“这次有惊无险算你走运,再敢有下次,看老子不拿鞭子抽你!”

“还有下次?”

徐锐吐了吐舌头:“下次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还是你们自己干吧,累死我了,咱们赶紧回去,明天还有一场大戏要演呢。”

“就你小子屁事多,下次老子说什么也不敢带你来了!”

梅闯嘴上不饶人,却一手将徐锐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带着众人朝客栈飞奔而去。

第三十五章:大势(下)

清晨,余烬将最后一丝热量献给秋凉,化成一缕缕青烟飞上天空,肆虐了一整夜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但岭东城已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哭喊的百姓和绝望的人群。

这一夜数百人葬身火海,绝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支起的灵堂就像是早晨的霜,将半个岭东都染成了白色。

还有更多的家庭一夜之间无家可归或是倾家荡产,在没有保险行业存在的时代,几代人积攒下的家产被大火吞没,只能拿头撞地,绝望哭嚎。

没有人知道这些灾民要如何度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或许又有许多人要把年幼的儿女摆到货架上叫卖,而原本他们该有个幸福的童年。

徐锐站在客栈的窗户前,愣愣望着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城市,久久不语,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幽深。

徐方走到他的身边,见他仿佛变成了一动不动的石雕,心疼地为他披上一件大氅,又轻轻为他关上了窗户,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美化,战争总是残酷的,灭绝人性的,毫无美感可言的,但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又必须将这场散发着决死气息的战斗进行下去。

作为军人,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时总是五味杂陈,一将功成万骨枯,徐锐自认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却必须扮演一个冷血的角色,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稍一心软,便会有更多的人因此丧命。

梅闯在徐锐身后站了好久,直到两腿发酸,这才不得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徐锐回过神来,见梅闯欲言又止便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嗯,又该演戏了,你跟我来,我们讲讲今天的剧本。”

说完,徐锐一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错身而过的刹那,梅闯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可已经举起来的手却怎么也拍不下去。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从眼前走过的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

把北武卫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真的妥当吗?或许对他来说这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吧?妖孽一般的小子啊,他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呢?

梅闯摇了摇头,跟着徐锐走进了他的房间。

同样沉重的还有岭东县衙的大堂,昨晚那场大火扑救及时,除了后院,大半个县衙都还算完整,只不过知县大人的一脸黑灰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配上冷峻的表情,更多了几分肃杀。

蒋如龙坐在候县令下首,昨晚他先是忙着救火,后来又被叫到了城头上,战战兢兢地忙了一整夜,现在顶着两个厚厚的黑眼圈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其他官吏虽说没有这两位惊心动魄,但那场大火实在波及得太广,他们也都各有事忙,一夜没睡,被熏了个大黑脸的不在少数。

众人都默默地坐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喝茶,甚至连抬起眼皮看看同僚的心情都欠奉,大堂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抓到纵火的北朝奸细没有?”

最终还是县令大人打破了沉默。

见蒋如龙没有说话的意思,捕头连忙起身抱拳道:“启禀大人,昨晚一共抓获75名人犯。”

侯荣看了看蒋如龙,又瞟了一眼捕头,问道:“里面究竟有多少北朝奸细?”

“这个……”

捕头想了一会儿,道:“大概是有的,请大人给卑职一点时间……”

侯荣摆摆手:“屈打成招那一套用在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自欺欺人,不用费事了。”

捕头脸色一僵,朝侯荣拱拱手,又坐了回去。

侯荣用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淡淡道:“本官不懂军略,不知昨晚这场大火,需要出动多少北朝奸细?”

问到军略,蒋如龙便不得不开口,他睁开眼睛,叹惜一声道:“回大人,昨夜那场大火蓄谋已久就,波及范围极广,贼人配合天衣无缝,非三百人不可完成。”

“三百人?”

大堂上顿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啪”的一声,侯荣重重敲下惊堂木,一众官员都是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三百北朝奸细就在尔等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差点把县衙都端了,你们不但事前毫无所查,事后竟连一根毫毛都没抓到,你们自己说说,朝廷养着你们究竟有何用?!”

蒋如龙咬牙道:“大人,这场大火计划周密,衔接紧凑,绝不是一般奸细所为,末将以为定是魏军精锐所至。

岭东城地处偏僻,城内仅有两千守备,战力与京营精锐天壤之别,不是我等无能,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侯荣冷哼一声:“现在说是魏军精锐了?昨日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岭东附近绝无魏军?”

蒋如龙脸色铁青,无法答话。

侯荣也不逼他,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此事干系太大,小小的岭东已经捂不住了,立刻草拟文书,将此事上报朝廷,诸公便等着吏部的考功吧。”

“大……大人……”

县丞突然起身,欲言又止。

侯荣皱眉道:“怎么,还想捂盖子?就不怕魏军真的杀到,我等几人都性命不保么?”

“不是……”

县丞颤抖着说道:“现在上报朝廷可能为时已晚,我们……我们已经三四天没有收到朝廷的公文了。”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侯荣豁然起身,一众官吏也都惊得面无人色。

县丞一脸苦涩道:“岭东偏僻,原本公文晚个一两天也是常事,眼下又是战时,这种情况更是习以为常。

下官原本也未在意,直到昨夜那场大火,下官以为大人今日必会向朝廷奏报此事,今早才特意去查了查,发现……发现……咱们已经好几日没有收到朝廷的公文了。”

“这么说岭东和朝廷已经断了联系?咱们附近真的有一支魏国大军?!”

侯荣急得原地踱步,各级官吏一阵交头接耳,肃静的大堂立刻轰然大乱。

“肃静!”

侯荣一敲惊堂木,大堂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师爷从堂外跑了进来,大声道:“大人,大人,派去临县联系的人回来了。”

侯荣一愣,随即大喜:“太好了,快请上堂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差役小跑上堂,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给侯荣和各级官吏行礼。

“不必多礼,快说说临县的情况,是否真有魏国大军?”

侯荣迫不及待地问。

差役抬起头来一脸苦涩。

“小的……小的……小的没有去到临县。”

“什么?为何如此?是不是你嫌山高路远,玩忽职守?”

“冤枉啊大人,小的昨日接到大人钧令,立刻动身,不敢有半点耽搁,请大人明察。”

“那怎会没有去到临县?”

“回大人的话,小的已经去到临县,只是未能进城,附近几县突然被大批流民包围,为防奸细入城,只得紧闭城门,小的这才没能进城。”

“流民?近日无灾无祸,哪里来那么多流民?”

“听说……听说是魏军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这才会变成流民,四处逃亡……”

“啊?!”

侯荣一屁股坐倒椅子上,脸色惨白,各级官员们顿时炸开了锅,吓得面无人色。

流民已到临县,便说明北朝大军也定然不会太远,那么檄文上说的那些事就不是空穴来风,岭东城真的成了目标。

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已经与朝廷失去了联系,朝廷未必知道岭东的处境,十有八九不会有援兵,岭东已成一座孤城,危险了!

“大人,檄文上说五日之后才会攻城,如今方过一日,咱们还有时间,若仔细准备未必不能坚守数月。”

蒋如龙抱拳到。

侯荣回过神来,冷笑道:“蒋千户倒是铮铮铁骨,忠义无双,可你怎敢保证檄文上的攻城日期做得了准?就算敌人托大,你又有几成把握用两千守备抵挡北朝数万虎狼之师?”

“这……”

蒋如龙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有了昨夜的那场大火,想起将要面对的魏国精锐,他也没了底气。

侯荣还待再说,师爷却悄悄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侯荣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朝众官吏告了罪,然后便迈开大步向后堂走去,留下满屋子官员面面相觑。

后堂的白墙被大火熏成了黑色,触目惊心,而亲手放了这把火的梅闯正坐在里面喝着清茶,见侯荣快步走来,梅闯连忙放下茶碗,起身行礼。

“见过侯大人。”

“哎呀,崔管事,本官失职,昨夜一场大火让您和七公子受惊了。”

“哪里哪里,听闻乃是北朝宵小作祟,哪能怪到大人头上?”

“惭愧惭愧,不知崔管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梅闯拱拱手,笑道:“不瞒大人,我家此次乃是要到北齐出货,但岭东紧闭城门,眼看日期将至,我是着急上火,夜不能寐,不知县尊大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家商队出城?”

一听崔家想要出城,侯荣顿时面露难色:“崔管事,你也知道眼下正值战事,城门一旦打开,出城的肯定不止崔家一家,要是这个时候出点什么岔子,本官着实担当不起啊。”

说完,侯荣便斜着眼睛盯着梅闯的一举一动,梅闯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等着自己出招,心中冷笑。

“实不相瞒,岭东城我们的确不能再待,今日一早七少爷得知魏军来犯,吵着闹着要学父兄,亲自上城头指挥作战。

刀剑无眼,在下哪敢由着他的性子胡来,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在下回去还不得被老爷抽筋扒皮?侯大人,您就行行好,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放在下一条生路吧。”

“魏军来犯?”

侯荣闻言双目一凝,问道:“崔管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崔管事微微一愣,似是察觉失言,连忙摆手道:“哪有什么风声,不就是昨日的檄文么?”

侯荣一把捉住崔管事的手腕,沉声道:“崔管事走南闯北,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会相信那等无稽之谈?本官与你一见如故,何必用假话搪塞?”

见崔管事仍不说话,侯荣恳切道:“崔管事,本官虽然位卑职低,但好歹也是一份交情,不是与崔家的交情,是与你崔管事的交情,只要本官能够度过此劫,他日必有厚报!”

崔管事迎着侯荣的灼灼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好吧,看在交情一场的份上我便实话实说,但此事干系太大,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走出这间后堂我便不认!”

侯荣自然点头如捣蒜。

“崔管事放心,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崔管事叹了口气,左右看看,确认无人,这才凑到侯荣耳边,压低声音道:“今日一早,收到家人的飞鸽传书,魏军已经击破我军东北主力,现在正直逼岭东而来,四日后便会抵达!”

“什么……”

侯荣低呼一声,四日后不正是檄文上写明的攻城日期吗?难道魏军真的猖狂到将攻城日期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告诉敌人?!

可这是崔家的消息,来源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看来我朝大军的确败了,否则北朝蛮子哪会有这等底气?

“侯大人,侯大人?这开城之事……”

崔管事见侯荣魂不守舍,连忙出言问到。

侯荣回过神来,摆摆手道:“崔管事,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事关城中数万百姓的安危,实在由不得候某不慎重。

这样吧,魏军不是还有四日才到,你且容我与下属商议一日,明日一早若还没有万全的对策,我便开城放你们出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崔管事也不好再逼迫,只得向他拱拱手:“行,希望侯大人说到做到,告辞。”

说完,崔管事转身出了后堂,留下侯荣一脸惨白地坐在主位。

入夜,徐锐在窗口望着夜色独自发呆,梅闯走到他身后坐定,喝了一杯浓茶,这才忍不住问道:“小子,今晚咱们要做什么?”

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什么也不做,好好休息。”

梅闯一愣:“今晚不造那个什么大势了?”

徐锐笑道:“不用,大势已成,现在只要等就是了,这是咱们北武卫脱离险境的最后一战,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第三十六章:攻城

第三日清晨,岭东大小官员都涌到城头。

城门下挤满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了临县的流民们终于来到了岭东,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面色呆滞,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机械地敲击着城门,甚至是坚固的城墙。

更远一些,光秃秃的树林已经倒下了一大片,一股股青烟缓缓升起,流民们正在伐木取火,以抵御秋日的严寒。

侯荣和所有官员一样,脸色铁青,仿佛望洋兴叹,眼神里尽是绝望之色,竟一点也不比城下的流民们少上一分。

自从昨日从崔管事那里得到北朝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他就慌了手脚,连忙找来几个心腹商议对策。

他不敢再同全城官吏一起商议,那帮酒囊饭袋一个个自私自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找他们商议对策,除了走漏消息,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可这世上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不出两个时辰,城里有点权势的人好像都已经知道魏军将至的消息,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怨恨。

旧秩序即将崩塌,新秩序却不知在哪,这种时候最是混乱,侯荣也不敢过分弹压,只得佯装不知,这还是他到岭东就任知县十几年来最卑微的时刻。

黎明时分,心神不宁的侯荣刚刚睡下,正辗转难眠之时,蒋如龙派来的兵丁便将他吵醒,说是城下出现大批军卒。

侯荣以为是魏军已至,大惊失色,连忙带上心腹冲上城头,等太阳升起,这才发现来得不是魏军,而是茫茫的流民。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眼前的局面让他更加苦涩,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我回来了……”

一个大篮子被悄悄吊上城头,身着粗布麻衣的蒋如龙从里面钻了出来,一众官员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这些流民究竟是哪里来的?”

侯荣迫不及待地问。

蒋如龙叹了口气:“大人,刚刚末将装成流民探查情报,发现他们来自我大吴各省,最远的甚至来自京畿重地,最近的也有本省的流民。”

“什么,这么杂的流民怎会一齐往东北涌来?”

“都是升斗小民,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魏军一路在后面打仗,他们便在前面逃命,逃着逃着就跑到此地来了。”

“可打仗毕竟是官家之事,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惨烈的大仗,怎会出现如此众多的流民?”

说到这个,蒋如龙的脸上浮现一抹怒色,沉声道:“流民们众口一词,说是魏军每到一地便烧杀抢掠,不仅强夺民财,更是屠庄绝户,将割下的人头堆成血腥的人头塔,恫吓百姓,百姓们为保性命,只有远走他乡,这才成了流民。”

“北朝蛮子竟然这般丧心病狂?!”

官员之中传来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侯荣与县丞对视一眼,两人都已经面无人色。

略微定了定神,侯荣挥退众官员,拉着蒋如龙来到城角,单独问道:“蒋千户,你跟本官说句实话,凭咱们的两千守备究竟能守住岭东多久?”

蒋如龙涨红了脸,摇头道:“恐怕最多不会超过三日!”

侯荣呼吸一窒,急道:“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蒋如龙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流民从东、南两个方向同时涌来,说明至少有两支魏军正在奔向岭东,比我们先前预估的多了一倍。

魏军能够击败王爷的大军,必是虎狼之师,我军不过是地方守备,战力差了不止一筹,不用陷入苦战,我军必先崩溃。

除此之外,岭东此刻外有流民,内有灾民,民心不稳,士气低落,还有至少三百奸细潜伏在暗处虎视眈眈,一旦大战开始,城内不仅做不到团结一心,还有可能被奸细伺机捣乱。

末将说能守住三日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若是奸细制造混乱,抢开城门,或许一两个时辰就会破城!侯大人……侯大人!”

侯荣脑中一阵晕眩,幸好双手扶住城墙才未栽倒下去。

蒋如龙过来扶他,他却摆了摆手:“我没事……”

说着,他又叹惜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只能用本官昨日所说的那个计策了……”

蒋如龙脸色一变,想要劝说两句,却被侯荣制止。

“蒋千户,我知道你认为本官的计策太过行险,可岭东决不能投降。

一来现在魏军未到,流民却已经先来,你我就算想要开城投降也做不到。二来我朝历来痛恨叛国,一旦投降,即使魏军不杀我们,王爷的暗棋又怎会容你我逍遥?”

蒋如龙脸色数变,最后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侯荣继续说道:“一会儿你把吵着要出城的那些商贾聚集起来,打开东门,由守备开道,驱除流民,放他们出城,别让他们影响咱们的计策。

等商贾们走得差不多,咱们便开始依计行事,记住,人多了必然走漏风声,只要带几个忠心的心腹便可。

岭东官吏能否逃过一劫,就看这招险棋了。”

蒋如龙一愣:“大人,城外的流民都饿急了眼,那些商贾带着货物出城,只要守备一旦回城,他们轻则被抢光财务,重则性命不保啊。”

侯荣冷哼一声:“是他们自己吵着要出城,本官还管他们死活?这帮见利忘义的东西死了更好,免得见了心烦。”

“不是啊大人,其他人倒还罢了,但若崔家商队也落个这般下场,那我朝虽大,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么??”

侯荣挤出一抹笑容,拍了拍蒋如龙的肩膀道:“不用担心,你在东城开门的时候定会吸引流民过去,那时我便打开西城一角,放崔家商队从西城出去,据说他们的伙计都是沙场上下来的老兵,又有崔管事这个伶俐人,应该能对付得了。”

听得此话,蒋如龙这才放心下来,倒不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而是候县令的那招险棋里还需要崔家为他们提供一个证明,决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在流民之中。

一切交代完毕,侯荣还不放心,捉住蒋如龙的手腕,郑重嘱咐道:“蒋大人,你我的生死,还有岭东的命运都在此计之上,千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蒋如龙心中一沉,默默点头。

午时,岭东城东门大开,流民们以为大老爷发了善心让他们进城避祸,顿时欢欣鼓舞,散居在附近的人潮立刻向东门聚集而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批兵丁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从城里杀了出来,一路拳打脚踢,清出一片空地。

紧接着叫嚣着出城避祸的商贾们终于如愿以偿,赶着大车,带着货物,扶老携幼,从东门走了出来。

走南闯北的商贾哪一个不是眼力出众之辈,一见眼前这阵势,立刻意识到不妙,想要返回城中,但兵丁们岂肯让他们出尔反尔?

对付流民的钢刀立刻对准了商贾,无奈之下,商贾们只得一边痛骂侯荣和蒋如龙,一边咬牙出城。

城外的流民早已饿得眼冒绿光,又经历了一场空欢喜,正是恶向胆边生的时候,眼见这些穿金戴银的商贾赶着大车,就仿佛饿狼遇见了牛羊,顿时一拥而上,哄抢起来,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而那些本该维持秩序的官兵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反而借着混乱的空档退回城中,没有让一个流民混进城来。

同一时间,崔家的十五辆大车从西门悄悄出城,如此显眼的华丽车马却没人主意,更没人注意到这行人马比来时少了几个。

一行三十余人向西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一处山口,梅闯站在车头吹了一声呼哨,山口里立刻奔出一百余骑,竟都是全副武装的前锋营士卒。

一见梅闯几人,士卒们立刻翻身下马,帮他们把大车赶到山口里掩藏起来。

为首的士卒走到梅闯身边,抱拳道:“启禀将军,今早刚刚收到军令,刘老将军正带着我前锋营的主力日夜兼程,急行而来,大帅的大军也不远了!”

“好!”

梅闯点头道:“把散出去截击南朝信使的兄弟们都招回来,做好准备,等将军的主力一到便立刻攻城!”

“卑职遵命!”

那士卒答应一声,看了看梅闯带回来的人,突然疑惑地问道:“将军,怎么没见小侯爷和三狗他们几个?”

梅闯牛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那小子带着几个人不肯出来,说是要等大军攻城时里应外合。”

士卒惊道:“就几个人?如何里应外合?”

梅闯想起临行前徐锐胸有成竹的模样,咬了咬牙,冷哼道:“用不着为他担心,天下就没有这小妖怪办不成的事!”

说完,梅闯迈开大步朝山口走去。

士卒挠了挠头皮,不知将军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一个随梅闯从岭东出城的士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在意,将军这次受了委屈,过一会儿便好了。”

“受委屈?谁敢给咱们将军委屈受?”

“当然是小侯爷,将军在他面前乖得很呐,哈哈哈哈。”

被他一说,士卒更加疑惑。

亥时,岭东周围早已一片漆黑,远处的流民点着星星点点的火堆,远远看去好似天边的星辰。

乱草之中,一众流民借着夜色悄悄往西城门摸来,这些流民少说也有两千多人,虽穿着流民的衣服,但个个手持钢刀,面色坚毅,正是准备趁夜偷袭的前锋营将士。

老当益壮的刘异提着清雪寒水刀,躬身走在队伍最前面,身侧便是中午刚刚出城的梅闯。

“将军,按照约定,咱们不是要等到后天辰时才来攻城么,怎的今晚就摸过来了?”

一个前锋营士卒压低声音向刘异问到。

刘异没好气道:“徐锐那小子满口胡言,你要信他,被卖了还得喜滋滋地帮他数钱!”

众人一阵轻笑,有跟着徐锐进城的前锋营士卒说道:“将军,我觉得咱们这位小侯爷不爱钱,说不定数完的钱最后都会给咱们兄弟。”

“想得美!”

刘异笑骂道:“你们这群白眼狼,怎么,跟着他进了次城就被收买了?瞧你们那点出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刘异瞥了一言不发的梅闯一眼,冷冷说道:“哼,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保护好他,保护好他,现在倒好了,他带着小猫两三只在里面里应外合,要是出个什么好歹,你怎么办?”

梅闯已经被刘异数落了一路,出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此时只好赔笑道:“您还不知道那小子,他想做的事谁拦得住?再说,我还得出来把他的计策捎给您不是?”

“计策谁不能捎,非要你梅大将军跑这一趟?”

梅闯无奈道:“我也是这般说的啊,可那小子睚眦必报,攻破雨山关时我当众质问于他,落了他的面子,这不就公报私仇,非拿大义把我逼出来,吃您的排头了?”

刘异一愣,看梅闯一脸委屈,倒觉得这事徐锐铁定做得出来,顿时捂着嘴笑了出来。

“你呀你,知道是计还被诓了出来,我看你对那小子也爱护得紧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摸到西城门下,靠近城门之后全军都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上官的命令,可左等右等,刘异还是没有下令攻城。

“那小子说这个时候打开城门?”

刘异小声向梅闯确认到。

梅闯点了点头:“奇怪,那小子一向准时,他说有把握亥时三刻打开城门,让咱们做好准备,眼下时辰已到,城门却毫无动静,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刘异目光一凝,两只眼睛如鹰隼一般在城头上扫了一圈,脸色突然一变。

“不对,城头上太安静了,连一个瞭望的斥候都没有,咱们中计了!”

第三十七章:永不放弃的黑旗军

“中计?”

梅闯一惊,便听刘异说道:“定是那小子人手不足,出了什么意外,传令下去,全军提高警惕。”

他话音刚落,梅闯突然指着城头惊呼道:“将军,你看!”

刘异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城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灯笼,提着灯笼的人正不停地挥手。

“是徐锐!”

梅闯又是一声惊呼,众人仔细一看,果然是徐锐站在城垛上,提着灯笼不停招手。

“他在干什么,不要命了?这么招摇,随便一支冷箭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梅闯心急如焚,其他人也是大惊失色。

刘异双眼微眯,压了压手:“且慢,这小子可能已经被抓了?”

梅闯一愣:“不可能吧,就算计策失败也没理由提着灯笼站到城垛上,等等,难道是南朝守军打算利用他引诱我军攻城?”

就在此时,紧闭的东城大门突然“咯吱”一声缓缓打开,睡在城下的流民被惊醒过来,一见城门大开顿时欢呼一声冲进城去。

“喂,别躲啦,快进城!”

徐锐一屁股坐倒城垛上,提着灯笼大喊一声,那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埋伏在城下的前锋营将士们齐刷刷地望向刘异。

“将军,咱们怎么办?”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锐身边只有三两个人,眼前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一旦棋差一招,身后的几千兄弟就要送命,由不得刘异不谨慎。

犹豫片刻,刘异一咬牙,抽出腰间的清雪寒水刀,低喝道:“全军听令,进城!”

“杀杀杀!!”

一声令下,前锋营将士们立刻拔出腰刀,从藏身的乱草之中一跃而出,杀向洞开的城门。

正涌向城门的流民对魏军的喊杀声再熟悉不过,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吓破了胆,刚刚聚拢的人群如见死神,一哄而散,城门之下瞬间畅通无阻。

刘异和梅闯冲在最前面,他们原本以为这会是南朝守军诱敌深入的计策,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错过了开门的时机,就要打一场艰苦的攻城战。

可没想到大军一路杀进城内,却连一个像样的守军都没见着,城头空空如也,大街上一片狼藉,魏军五日后攻城的檄文洒得到处都是。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那小子敢坐在城头之上,原来城里的守军早就逃了,现在的岭东城虽紧闭城门,却已经是空城一座!

刘异令梅闯带人直奔县衙,自己则领着几个亲兵到城头去寻徐锐。

徐锐提着灯笼站在城头,望着大军源源不断冲进城中,三狗和徐方站在他身后眉开眼笑。

一见刘异过来,徐锐便笑道:“将军怎么才来,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刘异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城里的守军会不战而逃?”

徐锐理所当然地说:“是啊,不然我进城干什么?兵法云,上兵伐谋,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像我军兵不血刃攻克岭东……哎哟……疼疼疼。”

刘异揪着徐锐的耳朵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道:“别卖弄了,你师父的那些学问一字千金,岂是逢人便讲的?”

徐锐好不容易逃出刘异的魔掌,揉着耳朵哭笑不得:“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学问本就是讨论总结而来,一味敝帚自珍,闭门造车,不出几年必被甩在人后。”

刘异冷哼道:“老夫说不过你,但你既然知道岭东守军会逃,为何还要故作神秘,让梅闯先行出城,再约定晚上亥时开城?”

徐锐翻了个白眼:“我是做了该做的,但跑不跑,怎么跑,什么时候跑总由不得我吧?行军打仗哪能出得半点纰漏,我只能用最保险的办法不是?”

原来徐锐辛辛苦苦营造的大势,就是要让岭东全城都陷入南朝大军即将到来,而且强不可敌的恐慌之中,最好当然是逼迫侯荣开城投降,最不济也要瓦解敌军的作战意志,降低攻城的难度。

可没想到徐锐花样太多,几番折腾下来,侯荣已经绝望,却又不敢直接投降魏军,这才与蒋如龙密,谋带着少数心腹弃城而逃。

他这一逃,各级官吏顿时大乱,争先恐后,拖家带口地逃出城去,少数没来得及逃走的守军也早就换下军装,躲回家中,装成了百姓。

其实东城门早就开了,只不过当时已经天黑,逃跑的人一路小心谨慎,城门只开了一小半,而且经过中午那场武装游行,没有流民再敢睡在东城之下,这才暂时没有被人发现。

当然,徐锐坚持留在城中还有一个目的,眼看十五日之期快到,等攻下岭东也就该为肖进武治疗伤势,可只有青霉素还不行,徐锐得在城中找工匠赶制一件利器,只不过此事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刘异得知来龙去脉,心中一阵恍惚,第一个念头就是“仗还能这么打?”

他盯着徐锐久久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道:“小子,今后我北武卫攻城之事皆由你来负责,若有攻不下的城便拿你是问!”

“喂……”

徐锐脸色一僵,正想抗议,却听刘异说道:“别的事都能由你胡来,唯独此事没有商量,你不过动动嘴皮子,却能少死多少儿郎,这个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偷了!”

说完,他再不理一脸坐蜡的徐锐,带着亲兵朝县衙杀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头,徐锐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亏了,这把亏了啊!”

两个时辰后,两千前锋营将士彻底控制岭东,宣布这座边城改旗易帜,此战北武卫兵不血刃,竟无一伤亡。

次日清晨,杨渭元率领的大军主力姗姗来迟,返回大魏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也已经向他们敞开了怀抱,只等与那三千骑兵汇合,北武卫便能齐齐整整地绕道北齐,返回大魏。

而就在北武卫攻克岭东的前一天,远在数百里外的那三千骑兵刚刚屠灭一个小镇,大军就地修整,补充物资。

一众将士忙着将割下来的人头堆成倒锥形的人头塔,开始时没人愿意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可是现在将士们早已麻木,处理起来速度飞快。

他们不知道,正是这些人头塔带来的恐惧,让流民们如猪羊一般,被他们赶着疯狂逃窜,最终成了击垮岭东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上官不达从人头塔前错身而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路上遇到的魏军士卒们纷纷冲他点头问好。

他本就是个人精,这一路上又充分利用自己对南朝地理、军政的了解,几次帮助大军化险为夷,渐渐融入了这支畸形的队伍。

上官不达走到洪启身边,洪启冲他招了招手。

“上官大人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制定明日的行军路线,还要请您帮着参详参详。”

“将军客气,罪官一定知无不言。”

上官不达连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从洪启手中接过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不一会儿,他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说道:“从此地往北虽是捷径,但地形太过险恶,一旦有人设伏于此,恐怕大军必遭大难。”

旁边的田忠一愣,摇头道:“可若要绕开此地,得多走两日的路程,我军耽搁不起。”

上官不达微微一笑,将地图还给洪启道:“罪官只是照实来说,如何决断还看三位将军。”

洪启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罢了,这是我军离开南朝的最后一程,必须慎之又慎,反正敌军还在数百里外,就算多绕两日也耽搁得起。”

一听此话,田忠本想反驳,但看洪启已经做了决定,便不好再说,上官不达表面上毫无异色,心跳速度却是微微加快了几分。

“还有一事,刚刚一场遭遇战,又有几个兄弟阵亡,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洪启的话还没说完,上官不达立刻主动请缨。

“此事何劳三位将军,罪官一定把将士们安葬得妥妥帖帖。”

或许是碍于俘虏的身份,上官不达虽被以礼相待,却一直抢着干这些脏活累活,仿佛不如此便会有性命之忧,洪启三人也都见怪不怪,没有生疑。

“如此便有劳上官大人了。”

洪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露声色地朝张北江递了个眼神。

张北江立刻心领神会,笑道:“哪能让上官大人独自操劳,还是本将与上官大人同去吧。”

究竟还是防了他一手,上官不达心中冷笑,面上却喜不自胜,叫上几个军卒,与张北江一路有说有笑,去掩埋战死的魏军士卒。

到底是当过一任知府,说起这等杂务的确没人比得上上官不达,一个简单的掩埋尸体到了他这里便有了许多门道,什么土坑朝向、挖掘深度、盖土方式都有说法,每一个步骤都顺应天地大道,有利将士尽快往生。

上官不达亲自刨坑挖土,一边讲解步骤,一边搬运尸体,不一会便将此事处理得妥妥帖帖,看得张北江眼花缭乱,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就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上官不达趁人不备,偷偷将一直攥在掌心的纸条塞进了尸体甲胄之内,培土的时候又故意埋得稍浅了几分。

这些小动作自然不是张北江这等老粗能轻易识破的,等处理完此事,大军也差不多修整完毕,立刻马不停蹄地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大军刚刚离去,埋好的新坟突然一阵蠕动,被上官不达当作尸体埋掉的士卒竟然破土而出,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哪有半分死人的模样?

原来此人竟是苦练龟息之术的奇人异士,借着假死脱身。

等他渐渐恢复生机,立刻翻身跃起,略微辨认了一下方位便撒腿向北方跑去。

两天之后,上官不达的那张纸条已经变成了钟庆渊手中的飞鸽传书,他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

“天佑我朝,原来那支孤军的目的地乃是岭东城,北武卫十有八九会在那里与他们会合,我军只要直接赶往岭东,便还有机会将北武卫截住!”

副将接过纸条看了一遍,摇头道:“将军,我军直接赶往岭东虽能大大缩短与北武卫的距离,但飞鸽传书毕竟比行军快上许多,就算有暗棋帮我们拖延两天时间,可还是要比北武卫会师慢上两日,有这两日时间,足够他们逃往北齐了。”

钟庆渊敛去笑容,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但这是我军最后的机会,即使希望渺茫,黑旗军也从不放弃!传令全军,立刻脱离步兵,所有骑兵全速前进,务必在四日之内抵达岭东!”

第三十八章:抗生素的威力(上)

“第十六次呼叫,这里是传送舰队,我们在m81星系遭到敌人袭击,情况紧急,请求支援,重复一遍,我们在m81星系遭到敌人袭击,情况紧急,请求支援!”

驾驶舱内徐锐不断地呼叫,但通讯器却似没有接通电源,所有求援信息都石沉大海。

“苏,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偷懒?敌人的舰队就快追上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身边突然亮起一个全息影像,影像里也是个男孩,和他一样年轻,只不过头发是好看的金黄色,皮肤也更白皙一些,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冷漠。

“真麻烦,启动虫洞跳跃,我们直接飞回太阳系!”

徐锐咬牙切齿地说到。

“你疯了?外面的引力是每平方厘米150吨,已经接近歼星舰的设计极限,这个时候打开虫洞就是自杀!”

金发男孩惊呼到。

“别废话,不想死就只能赌一把!”

徐锐关掉全息影像,朝着空间跳跃的启动按钮狠狠拍下,广播里传来“嘀”的一声尖音,整个驾驶舱突然猛烈震颤,紧接着可怕的烈焰喷涌而出……

“啊!”

徐锐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都是冷汗。

“原来是梦……已经连续好几天做这个怪梦了……”

他看清周围的环境,松了口气,重重地倒在床上。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让他想起了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包括星空里的那场战争,以及那个金发男孩。

他便是莫,与徐锐从小一起长大人,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只不过在那个世界里,徐锐还叫苏。

苏和莫原本都是孤儿,生活在古老地球的贫民窟里,为每一顿饱饭绞尽脑汁。

7岁那年,苏和莫为了解决温饱,带领另外几个不到10岁的小伙伴策划实施了一起轰动世界的盗窃案。

这起案件计划周密,组织完美,就连最资深的调查人员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社会舆论纷纷猜测是某个臭名昭著的星际大盗所为。

要不是他们情报不准确,把联合国议会的重要物资当成了信用货币,引起了各方关注,苏和莫很有可能就此开启一段传奇。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如果,作案团伙在巨大压力下迅速分崩离析之后,苏和莫也很快落网。

当时正值人类发现拉哈巴尔人能够读取成年人类思维的时候,社会震惊于这两个案犯年龄之小,身份之卑微的同时,也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战胜外星文明的希望。

人类高层十分看重他们的指挥和策划能力,理所当然地让两人加入了“战神计划”,与从数百亿人口中精心挑选出的五十万“神童”一起参与残酷训练。

这才有了后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宇宙级指挥官苏,和星系级指挥官莫。

尘封的往事让徐锐一阵惆怅,这个世界仿佛一个牢笼,将他死死困在这里,却又像一个温暖的家,让他不忍离去,激烈的矛盾让一向乐观的他有些意兴阑珊。

“启动高级战场指挥系统!”

徐锐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但植入身体里的微型电脑毫无反应,在被俘的第一时间,敌人便卸掉了微型电脑里的所有能源,在这仍处于冷兵器时代的世界里,那玩意儿恐怕永远都无法充能启动。

何况再过十几年,微型电脑就到了该更换硬件的时间,到时候就算有办法补充能源也已经无济于事,自己与那个世界最后一点联系终究难以维系。

“真是庸人自扰,好不容易有机会偷个懒不好么?”

徐锐一拍脑门,强迫自己从郁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准备套上衣服,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徐方端着洗脸盆和热水走了进来。

“少爷,侯爷的大军黎明时便进了城,张佐烽头一个过来找您,现在已经在门口跪了一个时辰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徐锐一愣,这才想起距离上次去看肖进武已经过了整整十五日,张佐烽定然是眼巴巴地算着日子,时间一到便来寻自己。

徐方撇撇嘴:“您不是最讨厌别人吵您睡觉么,谁敢跟您说?”

徐锐顾不得跟他斗嘴,一边套上衣服,一边问道:“我那些坛坛罐罐没有问题吧?”

徐方道:“放心吧,早上刘老将军亲自送过来的,我检查过了,几个瓷碗边缘都有一圈青梅,和您交代的一模一样。”

徐锐点点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只见张佐烽果然跪在门前。

他的衣甲沾满污渍,眼里全是血丝,一脸沧桑之色,看来他这十五日一直悉心照料肖进武,过得很不轻松。

“佐烽,何必如此?”

徐锐连忙上前,一把将张佐烽扶了起来。

张佐烽太过劳累,眼神有些恍惚,可一看清徐锐便立刻有了神采。

“啊,徐……徐兄,你醒了?”

徐锐责怪道:“你既找我,直接叫我便是,何必跪在这里苦苦等候?”

张佐烽摇了摇头:“那哪成?你为大军安危殚精竭虑,亲赴敌营,兵不血刃拿下岭东,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能休息片刻,我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你疲于奔命?”

张佐烽说得恳切,徐锐想起这一路上好吃好睡,不禁老脸一红,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为国效命,不敢有半点偷闲,这样吧,你先到肖将军那等我,待我稍作准备便来给他治伤。”

张佐烽眼睛一亮:“肖将军果真有救?”

徐锐道:“放心吧,只要不是坏到不可收拾,兄弟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早在岭东城破之前,几乎所有权贵就已弃城而逃,留下了大量空宅,其中主簿敛财有方,宅邸最大,北武卫进城之后便将人满为患的伤兵营安置于此。

徐锐要为肖进武治伤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军营里都是老兵,沙场经验何等丰富,凡是看过肖进武的人都觉得已经没治,但这一路徐锐手段频出,每每带领大军绝处逢生,震惊众人。

军中早有传言,徐小侯爷能通阴阳,问鬼神,撒豆成兵,遇水生桥,大家都很想看看,如此神奇的他究竟有没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本事。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徐锐能救活肖进武,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徐锐出丑。

这其中就包括白虎营的千户韩百行,以及亲卫营的参将王满,这两个人分别挤在人群中,眼神同样阴郁而冷漠。

伤兵营所在的巷子早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口更是站了整整一排军官,几乎所有不用出勤的将领悉数到齐,大军主帅杨渭元、副帅刘异、监军曹公公就站在最当中。

徐锐背着一个小木箱穿过人群,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心道这回玩笑开大了,先前也没有提前观察一下肖进武的伤势,毕竟过了十五天,要是恶化到连抗生素都救不了的地步,自己可就难下台了。

他苦笑一声,心中默念“额弥陀福”,硬着头皮朝伤兵营里走去。

没人上来打招呼,一众将官屏气凝神,目送他走进大门,刘异本想上去交代几句,被旁边的杨渭元拉住手腕,摇了摇头。

“他现在恐怕压力很大,你就别去给他添乱了。”

刘异奇道:“老夫不过想交代两句,怎是添乱?护犊子也不是你这个护法吧?”

杨渭元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此事本与他无关,就算要治,也不该当众夸下海口。

你想想,肖家乃我朝名门,世代都是军中大佬,他本人年轻有为,又是我大魏武圣左大都督的关门弟子,若是战死沙场还好,一旦救治不力,莫说是北武卫的几万士卒,就是圣上和左大都督也饶不了他,你还说不是添乱?”

刘异先前只顾救人,哪里想得到这些关节,现在被杨渭元点破,顿时脸色一变,底气弱了三分,唯唯诺诺地说:“这是那小子自作主张,与我何干?”

杨渭元冷哼道:“要不是你煽风点火,以那小子的慵懒性子怎会多生事端?”

刘异脸色绯红,恼羞成怒道:“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肖进武就此殒命吧?若真是力有不逮,大不了老夫把命赔给圣上和左大都督便是,绝不会叫那小子受半点委屈!”

杨渭元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伤兵营皱起了眉头,一脸忧色。

没想到一件普普通通的好事,加上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之后,竟变得如此复杂,现在要救的人已经不止肖进武一个,还有徐锐自己。

“小子啊小子,这次也怪老夫大意,竟是把你逼到了墙角,你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定得把人救活啊……”

刘异苦着脸,在心里默默感叹到。

伤兵营中,长坡先生一边净手,一边看着徐锐大模大样地走进内堂,冲一旁的小药童努了努嘴,问道:“那便是徐锐?”

“是啊是啊,听说他这次单刀赴岭东,舌战城中大小官吏,把县令侯荣骂得当场吐血三升,这才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城池。”

小药童点头如捣蒜,两眼冒着小星星,说着不着边际的传奇故事。

长坡先生一巴掌拍在小药童脑袋上,怒道:“成天就知道胡言乱语,再这般下去,我看你干脆去楼子里说书好了,还学什么医道?”

小药童捂着脑袋,嘟起嘴巴,委屈巴巴地不敢再说。

长坡先生望着徐锐的背影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军略上你倒还有几分奇才,可杀人不过小道耳,岂能与治病救人相提并论?

医道一途事关人命,哪有什么捷径可走?你想耍小聪明蒙混过关,好全了你文武双全的名声,老夫偏不让你如意,一会儿定要死死将你看住,戳破你那些骗人的把戏!”

第三十九章:抗生素的威力(中)

张佐烽按照徐锐的吩咐,将肖进武搬进了一个用醋熏过的房间,躺在用活水煮过、晾干的床单上。

屋子里的军汉们早就被刘异赶了出去,只留了张佐烽和徐方两个人帮忙打下手。

“肖将军的情况如何?”

徐锐将随身背着的木箱往身边一放,迫不及待地问起肖进武的情况。

“老夫来告诉你,他邪毒入体,高热不退,以至昏迷不醒,眼下更是病入心脉,救无可救,也就是他身体健硕,才能强撑到此刻,换个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张佐烽正要开口,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长坡先生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徐锐几人连忙向他施礼,他却眼皮一挑,视而未见,自顾自走到窗边坐下,继续说道:“老夫用尽一生所学,耗费不少珍惜药材,这才勉强让吊住他一口元气,但邪毒不除,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徐锐朝长坡先生拱了拱手:“有劳先生。”

接着又对徐方和张佐烽说了一声:“净手!”

徐方立刻拿出蒸馏水,找了个盆往下倒,徐锐和张佐烽就在下落的水流之中净手,绝不去碰落进盆里的清水。

冲洗完毕,徐方又掏出一个小壶,从里面倒出烈酒,徐锐和张佐烽如先前一般,又将手掌洗了一遍。

小壶里的烈酒其实是徐锐特别蒸馏的酒精,医用酒精只有保持在75%的浓度才具有杀菌的功效,浓度太高或太低都没有作用。

徐锐将食用的烈酒多次蒸馏,再经过土法测算,来回调制,虽不是准确的75°,却也相差不会太多。

长坡先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得出一句“装模作样”的评语,冷笑连连地看着他表演,心道只要他露出马脚,老夫便要当场揭穿,令他出丑!。

“好了,解开绷带看看伤口的情况。”

徐锐沉声吩咐一句,张佐烽连忙解开肖进武身上的绷带,刮去盖在伤口上的金疮药,一股腥臭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看清他的伤口,徐方和张佐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徐锐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肖进武身上总共有十四处伤口,其中的十三处乃是箭伤,创面较小,由于救治及时,伤口已经开始结疤愈合。

要命的是背上那一条大口子,约莫有二十多厘米长,深可见骨,伤口有明显的感染,导致始终无法愈合。

伤口周围至少一指宽的肌肉已经呈暗红色,甚至还有不少组织变成了白色的腐肉,流着浓汁,散发着恶臭。

就是这条伤口不断将至死的病菌通过血液循环送入他的身体,大肆破坏免疫系统,导致无数并发症,最终会摧毁所有身体机能,要了他的性命。

徐锐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经过战场急救训练,在模拟假人身上做过几个简单的外伤处理手术,对致病原理有一定的认识。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他从木箱中掏出一个奇怪的工具,这东西是两只木碗,碗底钻了一个小孔,用绳子连接起来,其实就是很多人的童年玩具“土电话”。

徐锐把“土电话”当成听诊器,用一只木碗按在肖进武后背上,另一只按在自己耳朵上,将绳子绷直,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脸色稍好了几分。

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仍能勉强确定肖进武的肺上没有啰音,也就是大概率没有发展成肺部感染(肺炎)。

由于肺部环境最为污秽,往往免疫力下降之后,最容易感染的便是肺部,这也让肺部感染成为伤员至死的最大并发症,肖进武的肺部没有感染,就有很大的几率活下去。

“还有救!”

徐锐松了口气,张佐烽顿时大喜。

一旁的长坡先生却是眉头一挑,冷哼道:“无知小儿,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他,难道是上柱清香,招个菩萨出来不成?”

徐锐不理会长坡先生的讥讽,就连刘异都说他脾气古怪,自己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何况他对有能力的人一向很有耐心。

长坡先生能在毫无现代医疗条件的情况下,确保伤口感染的肖进武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已经可以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医疗奇迹。

撇开现代医疗知识不谈,徐锐自认在医道一途上自己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医圣弟子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张佐烽,一会儿你帮我按住他,千万别让他乱动!”

徐锐沉声吩咐。

张佐烽点了点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肖将军已经昏迷多日,本就无法行动,又何必让我来按?

徐锐不知他心中所想,从木箱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小刀之前便已经用蒸馏水煮过,现在又用酒精消毒,做完这一切后,徐锐双手按在肖进武后腰上,让张佐烽按住他的肩头,然后对徐方说道:“倒在伤口上!”

徐方端着装酒精的小壶,对准肖进武的伤口往下倒,腥臭的血雾和浓汁顿时被酒精冲洗出来。

肖进武虽然还在昏迷之中,但剧烈的疼痛令他的肌肉剧烈痉挛,徐锐和张佐烽将他死死按住,以免伤口受到二次污染。

长坡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不觉脸上的不屑之色渐渐消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等伤口清洗完毕,徐锐拿起消过毒的小刀顺着他的伤口刺下,将那些腐肉和发炎的组织一一剔除,有脓血冒出,便让徐方用酒精继续清洗,冲出污秽。

“伤口本就过深、过大,导致无法愈合,你这般瞎干定会要他性命!”

长坡先生刚刚觉得有些意思,便见徐锐竟像个屠夫一般处理伤口,顿时忍不住开口提醒。

徐锐却不理他,继续用小刀割肉,双手十分稳定,丝毫不见抖动。

长坡先生顿时大怒,他不过是医者仁心,见不得徐锐瞎搞,这才下意识出言提醒,没想到徐锐竟然不管不顾,一意孤行,落了他的面子。

他转念一想,反正肖进武已经是死人一个,便由得这小子折腾,等他手段用尽,黔驴技穷的时候再羞辱他也不迟。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从他脑中划过,便见徐锐已经放下小刀,用镊子夹起一根古怪的长针,针尾上拴着一条褐色的细线,看材质应该不是棉线一类。

这小子又想干嘛?

长坡先生微微愣神的功夫,徐锐已经用镊子夹着长针开始缝合伤口,此时肖进武的伤口创面已经大了一倍有余,所有坏死组织全被割去,直至见到鲜红的肌肉为止。

徐锐像是缝补衣服一般,用事先准备好的缝合针和羊肠线将新鲜的伤口缝合起来,看得张佐烽和徐方心惊肉跳。

长坡先生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如遭雷殛,双目一瞪,满脸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擦汗!”

徐锐低呼一声,张佐烽立刻醒过神来,用煮过、晒干的棉花球帮他擦去汗水,徐锐则继续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伤口。

伤口实在太大,徐锐缝得非常小心,针线细细密密,整整齐齐。

徐锐手里没有合用的血浆,肖进武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经不住大量失血,所以他下手的速度非常快,根本来不及理会其他,方才不是他不想回答长坡先生的话,实在是没有余力。

“金疮药,快!”

大约大半炷香的功夫,巨大的伤口终于缝合完毕,徐锐连忙怪叫一声,早已做好准备的徐方拧开药瓶,将白色粉末状的金疮药倒在伤口上,铺了厚厚一层,金疮药立刻被鲜血浸湿。

徐锐又挖出一把糊状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被鲜血浸湿的金疮药上,然后接过张佐烽送来的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一扔,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大汗淋漓,不住地喘起粗气。

张佐烽和徐方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顿觉倦意袭来,连忙找把椅子坐下,只有长坡先生像根木桩杵在原地,瞪着肖进武一动不动。

“我知道了,你是用这种方法削去毒素,使伤口愈合!”

长坡先生突然惊呼一声,状若疯虎一般喃喃自语:“破而后立,这是破而后立!还有这等妙法,天下竟还有这等妙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徐锐喘匀了气,解释道:“只要割去腐肉,便能大大减少病毒入体,再用羊肠线缝合伤口,帮助创面愈合,最后用金疮药止血,绷带隔绝空气,避免伤口二次感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长坡先生虽然听不懂什么“病毒、感染”之类的名词,但医道精到他这个层次,几个现代词汇已经不能妨碍他理解其中的道理。

他仿佛回到了随医圣黄霑学习医道的时候,震惊于这一门学问的精妙和伟大,心潮澎湃,激动万分,久久不能平静。

不过他毕竟是一代名医,即便在震惊之中也立刻发现了破绽。

“等等,此法只能处理外伤,却无法解决入体的邪毒,那才是要他性命的症结,只要治愈不了,他仍不免一死!”

徐锐施施然起身,朝长坡先生行了一礼。

“先生说得极是,所以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没有完成。”

“最重要的一步?”

徐锐点了点头,从木箱中拿出一支怪模怪样的竹制针管。

“这是什么?”

长坡先生疑惑地问。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他看徐锐手中的新奇玩意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开始时的不屑,反而充满了好奇。

徐锐笑而不答,将铁针钻孔而成的针头消毒,又用酒精擦洗肖进武的手腕,然后把针头插进手腕轻轻一推,手腕上立刻鼓起一个鼓包,皮试便算完成。

接着他便拔出针管放在一边,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就完了?”

长坡先生诧异到。

徐锐摇了摇头:“不要急,先等等。”

长坡先生不明所以,顿时心痒难耐,再看徐锐摆谱,恨得牙根痒痒,可现在换成他当学生,再没有先前那股气势,只得强行按住性子,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乎每过几息他便往徐锐身上看上一看,只见徐锐老神在在,稳如泰山,丝毫不见着急,气得他恨不能用眼神刮了徐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长坡先生却感觉好似过了整整一生,见徐锐终于起身,他连忙凑了上来,仔细观察起徐锐的一举一动。

然而徐锐只是捉住肖进武的手腕看了看,见并无红肿,便知道他对青霉素并不过敏,于是再度将针头消毒,将整管针水注射进他体内。

做完这些,徐锐便将针管放回木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这就完了?”

长坡先生问到。

徐锐大咧咧地点了点头道:“大功告成,每日注射一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醒。”

“什么?!”

长坡先生脸色一变:“你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徐锐笑道:“你不是看到了么,就是用药清除他体内的炎症啊,哦,炎症就是你说的邪毒。”

“你有药能祛邪毒?!”

长坡先生顿时大惊,一把捉住徐锐的手腕。

徐锐笑眯眯地望着他,双眼之中精光大放。

“当然有,我自制的,你想要吗?”

他的眼神就好像盯着鸡的黄鼠狼,长坡先生被他看得后背一凉,打了个冷颤。

徐方坏笑一声,低声对张佐烽道:“嘿,少爷又开始算计了,估计那老家伙要倒霉。”

张佐烽惊讶地向徐锐望去,突然觉得那眼神很眼熟,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那分明就是他当初看自己的眼神啊!

第四十章:抗生素的威力(下)

治疗只持续了区区一个时辰,结束之后,先是长坡先生失魂落魄地走了出病房,谁也不理,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徐锐带着徐方笑眯眯地走了出来,见人便是拱手,任谁问他结果都是笑而不语,不单是他,就连病房里负责照顾肖进武的张佐烽也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众人顿时对病房里发生的事更加好奇,有几个不开眼的将官经不住诱惑,硬着头皮跑去问长坡先生,结果伤兵营里立刻传来一阵咆哮,那几个将官像是野狗一般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此后便再也没人敢去过问结果,一时间各种猜测如春风下的小草,茁壮疯长。

直到傍晚时分,伤兵营里突然传来消息,一直高烧不退的肖进武竟然退了高热,虽然暂时还在昏迷,但病情显然已经有所好转。

全军上下顿时欢欣鼓舞,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徐锐真的如此神奇,就连长坡先生断言无救之人,到了他的手上都能起死回生。

借阴兵、架仙桥、戏耍黑旗军,智取岭东城,一幕幕传奇故事被添油加醋四处传扬,徐锐顿时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在北武卫风头无两。

夕阳西下时,刘异坐在院子里大口啃着鸡腿,不时地抬起眼皮朝院中看上一眼,然后用胳膊捅了捅徐锐问道:“怎么做到的?”

徐锐刚吃完晚饭,正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听到此话微微一愣:“什么怎么做到的?”

刘异指了指院子里,长坡先生直挺挺地站在正中,双手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像个泥雕一般一动不动。

“别给老夫装糊涂,这老小子杵在这大半个时辰了,你到底怎么他了?”

徐锐翻了个白眼:“他可是医圣的弟子,不拿捏我就算不错,我能怎么他?”

刘异嗤之以鼻道:“小子,你少来这套,别说是医圣弟子,就是医圣本人落到你这妖孽手里也照样尸骨无存,快点如实招来,说!”

徐锐撇撇嘴道:“我不过是给了他一本小册子而已,谁知他当场石化,怪得谁来?”

原来在病房里长坡先生向徐锐讨要能够治疗感染的仙药,被徐锐这只铁公鸡当场拒绝,气得他拂袖而去。

可救命良药对长坡先生这种名医来说无异于成瘾的毒药,回去之后他思来想去,越想越是心痒难耐,竟拉下老脸再次来找徐锐。

他本想凭着和杨渭元的关系,就算不要这张老脸也要把仙药弄到手,为了治病救人,他当次小人又算得了什么?

谁知徐锐见到他,二话不说便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皮上只有几个字——现代医学、病理学、药剂学总纲。

这本小册子自然是徐锐凭着记忆临时抄录的,全文仅有千把个字,却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药剂学和病理的关系讲了个大概,还顺带着介绍了现代医学的一些入门知识。

或许在现代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本蹩脚的科普读物,但在长坡先生看来却完全不同,无论是细菌致病的理论,还是西方病理学的阐述,都好像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或者说是通往天堂的另一条道路。

许多概念和理论乍看之下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却与他所学的医道两相印证,而且更加巧妙透彻,甚至不少医道之中不太明白或模棱两可的地方,都能从这本小册子里看到答案的影子,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浩瀚海洋和巍峨山川,震撼无以复加。

刘异狐疑地看了徐锐一眼,他和长坡先生打了几次交道,哪次不是碰得一鼻子灰,他可不相信那老家伙会这么好对付,心想一定是徐锐用了什么手段。

果然,长坡先生渐渐回过神来,先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贴身收好,然后一转身朝徐锐冲了过来。

“还有呢,后面的内容呢?”

他瞪着猩红的眼睛怒吼一声,好似饿了半个月的猛兽突然闻见了血腥味,恨不得把眼前的徐锐生吞活剥。

但凡在某个领域拥有巨大成就的人,一定对这个领域非常热爱,并抱有浓厚的兴趣,甚至深深成瘾,无法自拔,长坡先生自然不会例外。

徐锐便是利用了他的这个特点。

那本小册子上好像什么都说了,但每一样都只是开了个头,恰好勾起长坡先生的浓厚兴趣,并告诉他后面还有精彩内容,然后戛然而止,搞得仿佛有无数小爪子拼命挠着他的心肝肺,让他如何不疯狂?

刘异被长坡先生的模样吓了一跳,深怕他就此疯魔,连忙压低声音对徐锐说道:“你究竟拿了他什么东西,还不快还给他,这老小子要是发起疯来,一准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徐锐没好气道:“你也看见了,我哪敢拿他的东西,分明就是他管我要的东西。”

刘异道:“他要你给他便是,这老小子虽然脾气古怪,但医术着实高明,今后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他。”

“给他?凭什么,那可是我的知识产权!”

徐锐闻言顿时跳了起来,也不管刘异懂不懂什么叫知识产权,铁公鸡的本性显露无疑。

被他这么一叫,长坡先生总算清醒了几分,他也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连忙说道:“我有乾坤丹、荷香丸、长寿汤等一百五十六张秘方,其中的七十三张乃是家师所创,真正的医圣遗宝。

除此之外,我在长兴城还有一间颇具规模的药铺,各类珍惜药材三百余种,田产十六亩,现银共计两千多两,只要你肯拿出后面的东西,这些统统可以给你!”

刘异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这老东西出了名的坏脾气,就算皇室宗亲找他看病也得看他的心情,这次一下把所有身家都拿了出来,徐锐手上究竟有什么宝物,竟激得他破家相换?

更让刘异大跌眼镜的是,徐锐这小子竟然想都没想,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还大言不惭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俗物,想必你也清楚后面那些内容的价值,那可是通往医道圣堂的另一条道路,一条完整的路。”

长坡先生也觉得凭自己这点东西想换徐锐手里的书稿的确远远不够,不禁为自己的贪心感到惭愧,可他一向醉心医道,淡泊名利,就那么一点身家,实在拿不出更多的财货。

既然已经看到了远方的风景,那他怎么可能还在原本的道路上流连不去?搜肠刮肚之下,这个倔强的老头子竟然开始放低姿态,晓之以理。

“既然你医术如此了得,当知医者父母心,为了天下苍生怎能将如此珍贵的救人之术藏于深阁,敝帚自珍?

若是你将后面的内容交给老夫,老夫保证从此以后行医治病来者不拒,此后半生都为天下奔忙,为你积攒一场无量功德!”

“噗……”

徐锐差点一口气噎住喉咙,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怒道:“你为天下奔忙关我何事?一句无量功德就想掀了我的家底?亏你还口口声声医者父母心,这等缺德的主意想得出来?!”

长坡先生呼吸一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瞬间面红耳赤。

刘异终于看不下去,照着徐锐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你不拒绝,便是打算出手,那你倒是开个价啊!”

一听此话,长坡先生顿时升起几分希望,眼巴巴地望着徐锐。

徐锐揉着火辣辣的后脑勺,狠狠刮了刘异一眼,没好气地道:“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打打打,打傻了怎么办?”

刘异哼了一声,把鼻子往天上一翘,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权当没有听见。

徐锐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望向长坡先生,恶狠狠地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三年,跟着我三年!”

“什么!跟着你?!”

长坡先生脸色一变:“岂有此理,你这黄口小儿,竟是想让老夫改换门庭,拜在你的门下不成?”

徐锐冷哼一声,摆摆手道:“想得美,我就算要收徒弟也得收个年轻的,收个老头还不被人笑死?”

一听不是要自己拜他为师,长坡先生立刻放下心来,期期艾艾地问:“那你为何要老夫跟你三年?”

徐锐说道:“你就当雇佣关系,这三年我会把你想学的知识统统教给你,也会把你想要的药送你研究,但是这三年你研究出来的所有成果都必须归我,三年之后你若想继续,那便留下,要是想走,我也不会阻拦,就这么一个条件,成便成了,不成就算,绝不讨价还价!”

听完徐锐的要求,不仅是长坡先生,就连刘异都瞪着两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

徐锐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自己太过操切,一下子图穷匕见吓到了他们?

没想到长坡先生竟然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问:“就这些?”

徐锐连忙点头:“就这些!”

长坡先生仿佛深怕他反悔,连忙揪住刘异的手腕,朗声道:“姓刘的,今天你也在场,为我做个见证,这小子的要求我答应了,如若反悔必遭天打雷劈!”

说完,便朝着徐锐伸出手掌道:“老夫答应了,后面的内容赶紧拿来!”

徐锐没想到这老小子竟答应得这般干脆,愣愣道:“东西都在我脑袋里,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写下来吧?”

长坡先生点了点头:“好,那便给你一晚,明日我再来讨。”

说完也不等徐锐反应,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刘异突然一拍大腿,哀嚎一声。

“亏了!小子,你这个败家子啊,我虽不知那些书稿都是何物,但能让这老小子这般惦记的,想必定是你师父鬼谷子的绝世珍藏,你用三年长工便将此等绝世学问传授于他,岂不是贱卖贵买,亏到家了?”

徐锐翻了个白眼,心说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让自己白给的,现在倒反过来责怪自己败家?

我会败家么?等我弄出显微镜来,让他领略一翻微观世界,或者带他走进化学的大门,尝尝合成药物的厉害,到那时他还离得开我么?

三年?哼,只要他今天答应下来,那便是把一辈子都卖给我了!

有这么一个勤奋好学的科学家,一辈子乐乐呵呵,兢兢业业地为自己探索新技术,开发新产品,还怕亏本么?

想到兴奋处,徐锐像只偷油的耗子,贼笑连连。

刘异一见他这副猥琐模样,哪还不知他心里正在打着歪算盘,痛心疾首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反倒开始担心起长坡先生的命运。

“和这妖孽讨价还价无异于与虎谋皮,长坡老儿,活该你受罪……喔,看来我今后也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省得哪天不注意,着了这小子的道。”

刘异皱着眉头,默默地想着。

第四十一章:奇怪的托付

入夜之后,杨渭元派人来找徐锐,说是有事与他商议。

自打大军进入岭东城,杨渭元还没和徐锐说过话,徐锐估计他一定有什么大事需要处理,再加上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便没有去主动找他,此时正好也想跟他聊聊心事。

经过上次那番推心置腹的深谈之后,徐锐已经渐渐从内心深处接纳了这个义父,从他身上,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孤儿第一次品尝到了父爱的滋味。

徐锐就像沙漠中的小苗,贪婪地吮吸着难得的甘露,深怕过了这个时节便再难得到滋养。

他穿过亲卫营的岗哨,来到那间被烧了后院的县衙,这里现在是北武卫的中军所在。

杨渭元就坐在昔日岭东县令侯荣的书房,握着一只毛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见徐锐推门进来,便将笔搁下,指着桌案前的椅子说道:“坐。”

接着又拿起碳炉上的铁壶,为徐锐倒了一杯热茶:“天气转凉了,眼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赶在下雪之前回到北方。”

徐锐接过茶碗,轻轻呡了一口,苦涩的茶汤流过喉咙,齿颊回甘,好不畅快。

“再有两日,等那三千人马一到,咱们立刻杀进北齐借道返回大魏,要是天公作美,说不定还能回家看雪。”

杨渭元笑道:“你这小子,总是这般乐观,如若那三千人马路上出了差池,没能按时赶到呢?”

徐锐脸色一肃,沉声道:“那便留下一支斥候与之联络,大军主力立刻动身,决不能被拖在此地。”

杨渭元深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徐锐忙道:“义父,大军虽然暂时脱离险境,但仍危机重重,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否则前功尽弃。”

杨渭元叹了口气:“道理义父当然知晓,就是实在不愿看到我大魏儿郎葬身南国,这一仗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徐锐微微一愣,从言语之间,他敏锐地察觉今日的杨渭元似乎有些多愁善感,意兴阑珊的意味。

在他看来,杨渭元虽算不得什么奇才,但历来处变不惊,稳如泰山,如今天这般毫不掩饰地放纵情绪还是第一次见,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来来来,咱们今天不聊军事,说点别的。”

正想着,杨渭元突然端起茶杯扯开了话题。

徐锐心中一突,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浓了几分。

“义父想说什么?”

徐锐问到。

杨渭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人在少年时,血气方刚,遇事总想快意恩仇,难免行差踏错,等到反应过来却是悔之晚矣,这便是成长的代价。

而男儿的成长代价更大,大到难以承受,因为一旦行差踏错,再想浪子回头往往不为世人所容,重回正道何其艰难啊。”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通感慨说得情真意切,却听得徐锐后背发凉。

徐锐记得在沂水城下时,杨渭元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当时他便很奇怪,杨渭元为何会突然发下这种感慨,后来徐锐发现北武卫中有个级别很高的暗棋奸细,很可能就是杨渭元本人,便认为暗棋的身份就是他有感而发的出处。

而如今这个暗棋奸细仍未浮出水面,杨渭元又再度感慨,而且这一次的感慨更加明显,也更加露骨。

联想到这一路上暗棋并未发挥应有的作用,再解读这句话时,徐锐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杨渭元就是那颗暗棋奸细,他想浪子回头,这一路才偃旗息鼓,可到了大军即将北返的关键时刻,他大概受到了不小的压力甚至是威胁,这才拿不定主意,心生感慨。

所谓成长,所谓行差踏错,所谓浪子回头不为世人所容,说得不正是这个吗?

这个推断看似天衣无缝,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如果杨渭元真是暗棋中的一员,武陵王应该会率先吃掉北武卫才对。

有暗棋作为主帅,里应外合之下北武卫绝对是三十万魏军精锐中最容易处理的一支,既然武陵王手中的军队也不充裕,那么他一定会优先解决北武卫,再腾出手来对付其他几路人马,可实际情况却刚好相反。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见徐锐皱着眉头陷入沉思,杨渭元眼中闪过一丝晦涩的欣慰之色,他突然笑了起来,又一次换了话题。

“锐儿,你可知这天下有一种人名为死士?”

“死士?”

徐锐一愣,快要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杨渭元点头道:“对了,就是死士。权贵之家经常遍寻根骨奇佳的孩童,倾注大量资源,全力培养,等他们学有所成之后便会成为最忠诚的家仆,为了主人,他们能毫不犹豫地舍命刺杀,以身挡箭,甚至尝药试毒,这便是死士。”

徐锐恍然,他说的这种死士在徐锐所处的世界也屡见不鲜,专诸、庆忌、荆轲、高渐离,《史记·刺客列传》里每一个响当当的人物都是所谓的死士。

其实就连自己不也是被人类高层从小培养,用来对付外星文明的一种死士吗?只是杨渭元为何突然提到死士,难道他自己也是被暗棋培养出来的死士?

杨渭元不知徐锐心中所想,指着几米开外的书架说道:“你看那支瓷瓶。”

徐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书架上果然有一支印花瓷瓶,但就在他的目光落到瓷瓶上时,瓷瓶突然“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徐锐双目一凝,豁然起身。

手枪?不对,不是手枪!

他几步跨到书架前面,盯着瓷瓶仔细观察,发现在瓷瓶的碎片周围有一把食指大小的飞刀钉在檀木书架上,直至没柄。

刚才他离杨渭元很近,却没有听到破风声,也没有看到杨渭元有抬手的动作,说明这柄飞刀绝不是杨渭元掷出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房中还有别人!”

徐锐惊呼一阵,震惊地望向杨渭元。

杨渭元轻笑着点了点头,抬起手掌轻轻一拍,徐锐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凭空出现,跪在桌案之前。

“影俾见过主人!”

那声音柔柔糯糯,却又带着十足的冷清。

徐锐定睛一看,只见此人面容清丽,皮肤白皙身段纤细,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

杨渭元笑眯眯地望着徐锐,不无得意地说道:“这便是义父的死士,影俾。”

“什么?!”

徐锐一惊,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的清丽少女与杀人如麻的死士联系起来,听杨渭元如此一说,这才发现少女眼神凛冽,神情淡漠,浑身散发着隐隐的杀气,仿佛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随时准备取人性命,果真有那么几分女杀手的意思。

杨渭元叹道:“死士培养极难,义父穷尽半身也只培养出影俾一个,她根骨奇佳,若是不入我家门,也必然会成为一代武学高手。

如今她经过多年训练,善于伪装、潜伏、探听、刺杀、突袭等阴煞之术,只可惜义父家资微薄,又不是武学世家,与天下六大武圣之一的左大都督洪广利更是无法相比,以至影俾一直未寻到名师,到现在也只是二流,真是浪费了她这一身好根骨啊。”

“影俾无能,劳主人担忧!”

听杨渭元如此说,影俾立刻叩首。

杨渭元摆摆手,望向徐锐,徐锐此时正心念急转,杨渭元为何在这个时候抛出影俾?难道是要与我摊牌?

可他只要不提此事,我定然会默契地装作不知,何必急着摊牌?何况自己又没有和他为难,他完全没有理由与自己摊牌啊。

徐锐越想越是费解,却听杨渭元淡淡说道:“死士忠心耿耿,一生只会有一个主人,除非他的主人将他赠与他人。今日义父便将唯一的死士赠于你,影俾,从今以后他便是你的主人,唯一的主人,听明白了吗?”

“什么?!”

徐锐双目圆瞪,长着大嘴楞在当场。

影俾瞳孔一缩,显然心中也是极度震惊,但却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朝着徐锐抱拳下拜。

“影俾见过少主!”

杨渭元见徐锐吃惊,顿时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吧?今日寻你,便是想说此事,现在事情已了,喝完茶水你便赶紧回去休息,明日还有许多杂物等你来处理,义父现在将北武卫托付于你,你可不能再偷懒扯淡!”

这场处处透着诡异的谈话就此结束,徐锐几乎是被杨渭元赶出来的,直到走出县衙他还有些浑浑噩噩,今日之事他既没猜中开头,也没想到结局,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令他十分讨厌。

“见过徐佐领!”

临出县衙的时候,一个拎着食盒的伙头军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徐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是去哪?”

伙头军笑道:“给大帅准备了宵夜,正要送去。”

徐锐点点头,与伙头军错身而过,心中思绪翻飞,继续想起心事。

杨渭元作为驰骋疆场多年的大军主帅,性格沉稳隐忍,徐锐绝不会认为他会突发奇想,无的放矢,今天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内涵深意才对。

徐锐能明显地感觉到杨渭元的异常,说明一定有事发生,这件事十有八九发生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所以他无法言明。

而将贴身的死士赠与自己,便说明他察觉到了危险,而且危险是冲自己来的,可什么人会想对自己不利?难道是暗棋的人?

如果杨渭元真是暗棋的人,察觉到自己的属下渐渐脱离控制,想要对自己不利,以阻止北武卫返回大魏,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但却仍无法解释先前的那个矛盾。

说不通,说不通,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没有这块拼图,他便无法理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仍住在初入岭东时的那间客栈,不知不觉便走了回去。

刚刚踏入门廊,徐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娇呵。

“少主小心,房内有人!”

徐锐一愣,豁然抬头,只见影俾倒挂在房梁之上,一脸警惕。

“你怎么在这里?”

徐锐吓了一跳,影俾却如同一只小猫落了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少主,影俾善于隐匿之术,从今日起便会在暗中保护您。”

暗中保护?难不成以后我洗澡出恭都要被她看着?

徐锐浑身一颤,感觉很不舒服,但他现在暂时没工夫理会这个,因为直觉告诉他,今晚这件怪事的答案或许就要浮出水面了。

他压低声音沉声问道:“你刚刚说房中有人?”

影俾点头道:“就在您的房中,是个高手,若正面相扛影俾多半不是对手。”

“高手……”

徐锐双眼微眯,杨渭元说过影俾算是二流,她无法相抗的高手岂不是一流?一个一流高手大晚上潜入自己房中究竟意欲何为呢?

“既然你已发现了他,那他不会也发现了我们吧?”

徐锐问到。

影俾摇了摇头:“奴婢自幼修习阴煞之法,这才能够敏锐觅得他人踪迹,此人气息雄浑,练得多半是大开大合的武学,恰好与奴婢相反,应该不会发现我们。”

“没发现我们就好……”

徐锐淡淡地嘀咕一句,杵着下巴思索起来。

里面的高手无论是敌是友,应该都是解开疑惑的关键,只要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那就给自己留下了算计的空间。

今晚便要用这把钥匙,彻底打开杨渭元的身份之迷!

第四十二章:不速之客

“听义父说你擅长刺杀和偷袭,如果暗中出手,能杀得了屋里那人吗?”

徐锐沉声问到。

影俾皱着眉头想了一瞬,点头道:“五成把握。”

“够了!”

徐锐掏出一个小铃铛,那是之前在街上随手买的一个小玩意儿。

“做好准备,一会儿如见铃铛落地,你便伺机出手,务必一击毙命。记住一定要等铃铛落地,否则我就是死在里面,你也千万不要出手。”

影俾脸色一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徐锐挥了挥手,影俾身影一花,消失不见。

他连忙正了正衣领,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徐锐摸到圆桌旁,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昏暗的光线渐渐将整个房间照亮,映出一个黑影。

意外的是那黑影不但没有躲在暗处,反而就在他身边,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旁。

“啊,谁?!”

饶是徐锐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家伙吓得够呛,不过这一声惊叫却有九成是假。

“徐佐领号称能沟通阴阳,怎么也会被王某吓着?”

桌边的人讥讽了一句,徐锐看清那人的模样顿时一愣。

此人他也认识,乃是亲卫营参将,他的顶头上司王满!

在沂水的时候,王满曾半夜邀他议事,雨山关前对他冷嘲热讽,现在更是直接出现在自己的房间。

徐锐立刻意识到,这一切绝不会是巧合,王满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一直紧盯自己不放?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露声色地道:“原来是王将军,将军深夜不眠,为何出现在卑职房里?”

王满笑道:“自然是有些事想和徐佐领商量。”

徐锐道:“将军找卑职议事,只需随便差个人通知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王满冷笑道:“如今徐佐领当得北武卫大半个家,面子大得离谱,王某若不亲自前来,如何有幸见你一面?”

徐锐仿佛对他的讽刺毫无所查,端起水壶给王满倒了一杯水,笑道:“王将军言重了,徐锐无论如何也是王将军的下属,若将军有请,卑职怎敢不从?”

“是吗?”

王满眯着眼睛瞥了徐锐一眼,淡淡说道:“原来徐佐领还记得自己是王某的下属,那为何这些日子擅自行动,没有与王某通过一次口风?”

“擅自行动?”

徐锐一愣,随即笑道:“卑职怎么听不懂王将军的话,不知您指的是那件事?”

王满冷笑一声,厉声道:“够了!我没有功夫和你打哑谜,你也不用装傻。小子,别以为你抓着把柄我便任你鱼肉,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就是杀了你,也没人会来追查!”

把柄?身份?

徐锐心中一动,立刻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王满的身份果然有异,而且似乎他与原来的自己有所纠葛,只不过自己没有那部分记忆,不知道具体情况。

得相个办法套一套他的话!

正想着,王满突然瞟见徐锐的右手正朝腰带模去,顿时双眼一眯,身子微微一动,竟瞬间出现在徐锐面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

徐锐只觉手腕好似被铁钳牢牢夹住,一股剧痛直冲脑门,好像骨头都要裂开,抓在掌心里的铃铛再也掩藏不住,露了出来。

王满见他掌心里没有暗器,只有一个铃铛,不禁微微一愣。

徐锐强忍着剧痛,勉强笑道:“只是一个普通的铃铛而已,王将军若是喜欢尽管拿走便是,何必动粗?”

王满冷哼一声,一把抓过铃铛,身子又是一动,瞬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徐锐至始至终都没看清他是如何来去的,影俾说得没错,此人的确是个高手。

王满端着铃铛仔细查看了一翻,见的确没什么古怪便把铃铛放在桌上,徐锐揉着手腕坐了下来,脑中思索着该如何打破眼前的困局。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却是王满先开了口。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王某瞒着上峰私自用你的确是个把柄,但你若想借此机会玩什么花样那就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小子,一旦踏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资格,即使你只是借机上位,之后还有后招,但要想绕开我,那就不行!

记住了,你只是一只牵线木偶,而我才是操控木偶的人,你的小命永远都捏在我的手里。

今晚的警告只会有一次,你最好放聪明一些,要是再敢玩花样,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王满右手轻轻一挥,紧闭的窗户立刻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两片窗页猛地弹开,他站起身来,只向窗口迈了一步,整个人便瞬间来到窗前。

“对了,忘记告诉你,因为你的擅自行动,有人会死!”

说完这句话,王满纵身一跃飞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方一离开,影俾立刻从阴影处跃出,冲到徐锐面前。

“少主,您没事吧?”

影俾关切地问,却没听到任何回答,再看徐锐顿时一惊。

此时的徐锐双目圆瞪,唇角微微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着徐锐中邪一般的喃喃自语,影俾顿时心急如焚。

“少主,您怎么了?”

徐锐不理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油灯转身冲出房间,一脚踢开隔壁的房门。

“徐方,徐方!”

影俾一闪一跃,如幽灵一般攀上隔壁房梁,看着徐锐在那房里大吼大叫。

好在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影俾稍稍松了口气,没有再出手阻拦,只是暗自戒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睡得迷迷糊糊的徐方被惊叫吵醒,连忙从被子里爬了起来,睡眼朦胧地望着少爷。

徐锐一把掀开被子,把徐方拉了出来,急道:“徐方,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离家出走了整整三年?”

徐方挠了挠头皮,点了点头。

“那你记不记得我为何离家出走,还有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徐锐又问。

徐方渐渐从困意之中清醒过来,听少爷提到离家出走的缘由,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愤愤之色。

“少爷,您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老奴至今都为您不平!”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平日里军务太忙,没有时间整肃家务,以至夫人和三位公子薄情寡恩,心术不正!

自打您进了杨家的门,他们就把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横挑鼻子竖挑眼,您稍有不顺便会招来一顿凌辱,甚至是整夜毒打。

几年前,您被他们欺负得受不了了,就在一个大雪天里跑了出去,夫人知道之后竟说那野种最好死在外头,免得见了心烦。

直到半个月后,侯爷带着我们从军营回到家中,这才得知您失踪的消息。

侯爷当时急得要死,立刻遍访亲友,发动了所有力量去找您,可您就好像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走便是整整三年。

直到半年前,您突然自己回到家中,侯爷自然惊喜万分,当晚喝得大醉。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侯爷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便和您畅谈了整整一夜,之后便将您领进军中。

再后来就是圣上点兵,北武卫开赴泾阳,打了这场大战……”

徐锐静静听着徐方的描述,脸色越来越难看。

徐方看他气色实在太差,小声问道:“少爷,您怎么突然问起当年的事?是不是侯爷和您说了什么?”

“啪”的一声,徐锐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吓了徐方一跳。

“动机啊,这就是动机啊,原来是灯下黑,早该知道是灯下黑,我他娘的怎么蠢到了这种地步?!”

徐锐爆了粗口,却不是因为徐方,而是因为他自己。

他猜测得没错,王满的确就是那把解开谜题的钥匙,只不过这个谜底让他懊恼不已。

原来,那个让他一顿好找的暗棋奸细不是杨渭元,更不是别人,就是徐锐自己!

三年多以前,当时的徐锐应该是受不了杨渭元妻儿的凌辱,愤然离家,不知怎的被暗棋的人发现,带到秘密之地训练了整整三年,变成了一个双面间谍。

半年前徐锐回家,这个时间十分暧昧,说不定就是为了刺探泾阳大战的情报。

杨渭元应该早就知道了徐锐的暗棋身份,所以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才会如此冷淡,就连受了箭伤都没来看过一眼,因为他知道,敌人之所以能准确找到曹公公的运粮队伍,根本就是徐锐自己一手泄露了情报!

当时杨渭元应该对徐锐非常失望,直到自己不知为何取代了徐锐,看破了南朝的包围战略,并不顾众人反对,力主将大军带出险境,这才慢慢改观。

就因为这样,杨渭元才会在沂水城下告诫自己:“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也正因如此,今晚他才会感慨成长不易,回头更难,他是觉得自己关键时刻浪子回头,才有感而发的呀!

原本以为这个义父冷漠如斯,却没想到他对自己这般亲厚。

回想当初,自己告诉他大军已经陷入南朝包围的时候,应该正是他发现自己还在出卖大军情报,对自己失望透顶的时候。

可即便是这样,他最后仍然冒着巨大风险,相信了一个南朝奸细,甚至将整个北武卫托付给了自己,这是何等的关爱与信任?

徐锐双拳紧握,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徐方和影俾哪里知道他此刻的心潮澎湃,都以为他入了疯魔,担心不已。

“说通了,说通了,这样一来一切都说通了……”

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就连徐方在他身后大声叫喊都充耳不闻。

然而,当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却突然浑身一震,楞在当场。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没有说通。”

徐锐心念急转,细细回想着方才与王满见面的所有细节。

王满肯定是暗棋中的一员,而且应该算是暗棋安插在北武卫中的核心人物,从他刚刚的几句话,和掌握的情况,至少可以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第一,王满说“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就是杀了你,也没人会来追查”,说明原来的徐锐应该是与王满单线联系,暗棋之中很可能只有他知道自己是间谍。

第二,他今日来此,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而不是杀掉自己,至少没打算立刻杀掉自己。

第三,杨渭元应该不知道王满是暗棋的人,因为以他的性子,一旦知道王满的身份,就算只是为了把自己拖出火坑,也一定会暗中干掉王满,又岂会让他继续逍遥自在?

总结这三点,徐锐突然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

杨渭元之所以把影俾赠与自己,多半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可这危险显然不是来自于王满。

可危险若不是来自王满又会来自哪里?难道会和暗棋无关么?

暗棋……影俾……暗棋……影俾……

等等!

徐锐突然想起离开县衙前遇到的那个伙头军,杨渭元平时十分注意养生,天黑之后从不进食,又怎么会安排人给他送宵夜?

何况他今日心情不畅,就算想要破例,又哪有胃口吃得下宵夜?

还有,中军的伙房明明就在县衙之内,怎会从县衙之外送宵夜来?

亲卫营是王满控制的,他临走前说过一句话:“忘记告诉你,因为你的擅自行动,有人会死!”

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北武卫就快要脱离武陵王的控制,暗棋的人一定非常着急,而他们想要解决此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对大军主帅杨渭元动手。

正好杨渭元得知自己有危险,将他的贴身死士赠与了自己,这便给了暗棋下手的机会!

所以,自己前脚才从县衙会回来,王满后脚便在房里等候!

坏了!那个伙头军不是送宵夜的,他是暗棋的刺客,杨渭元危险了!

想到这里,徐锐如遭雷殛,脸色瞬间雪白,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第四十三章:连环毒计

徐锐脑中一阵晕眩,浑身虚汗直冒,幸好扶住门框,才没有一头栽倒下去。

冷静!冷静!

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越是危急时刻,越需要保持冷静,因为这种时候容错率极低,更出不得半点差错。

可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如果他不在乎杨渭元的死活,那便可以像之前拿二十五万大军当替死鬼一样轻松。

但现在他刚刚从杨渭元身上品尝到了父爱的滋味,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又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徐方……大帅出事了,你立刻去通知刘老将军和曹公公,让他们点齐兵马直奔中军,小心亲卫营可能会哗变!”

徐锐用尽量平静的声音交代徐方,可无论怎么压制,声音里还是带着一丝颤抖。

徐方脸色一变。

“什么?侯爷出事了,他怎么了?”

“现在没时间解释,快去!”

徐锐像一个火药桶,再也绷不住情绪,怒吼出来。

见他脸色狰狞,却毫无血色,徐方吓了一跳,连忙冲出房门,不敢再问。

徐锐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快要沸腾的血液,疯了般冲向县衙。

房梁上的影俾面沉似水,小小的足尖轻轻一点,如同鬼魅一般贴着天花板飘飞而出,紧紧跟在徐锐身后。

天色已晚,北武卫刚刚破城,实行严格的宵禁,长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徐锐心急如焚,甩开两条腿一路狂奔,恨不得能立刻飞到县衙。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烈焰,不断炙烤着脆弱的心扉,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他本是闲散的性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如此着急,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亲人对自己如此重要。

杨渭元,义父,你要挺住啊!

一口气冲到县衙门口,徐锐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仿佛是烧干的锅炉,火辣辣的,快要爆炸。

然而,正当他打算一口气冲进县衙的时候,却突然愣住。

“等等……”

徐锐目光往周围一扫,只见整条大街空空荡荡,县衙门口冷冷清清,那座掩藏在黑暗里的建筑仿佛一头可怕的猛兽,正静静蛰伏,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

“不对,门口站岗的亲卫营军卒哪去了?”

来此之前徐锐便认为亲卫营有可能在王满的带领下集体哗变,即使没有哗变,也一定会阻拦他进入县衙,可眼下亲卫营不仅没有哗变,甚至连站岗的军卒都不翼而飞……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王满今日来找自己,就好像是故意要把情报送到自己手上,如果他真的那么蠢,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徐锐想到一种可能,浑身一震,又出了一身冷汗。

王满绝不会那么蠢,他一边派人刺杀杨渭元,一边把情报透露给自己,就是要自己在惊慌之下阵脚大乱,直接跑到县衙来救杨渭元。

只要自己一进县衙,恐怕立刻就会掉入陷阱,等着自己的说不定会是伪造好的案发现场,甚至还能在自己房间里搜出带血的凶器。

这样一来,王满便能杀掉杨渭元,再将杀人的罪名栽赃的给自己,然后从容脱身。

而只要杨渭元一死,北武卫必然大乱,自己再被当成凶手抓住,北武卫最后的生机就会断绝,暗棋便能通过如此简单的方式,彻底扭转整个战局。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连环毒计!

想到这里,徐锐不禁心中一寒,可即便他看出敌人的毒计,却又要如何破局呢?

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搬救兵,必须尽快做出选择,不进县衙,杨渭元必死无疑,进了县衙,能不能救出杨渭元不知道,十有八九还会赔上自己。

暗棋等这个机会应该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们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阴谋与阳谋环环相套,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徐锐陷入两难的境地,心中更是焦急。

“拼了!”

他的目光落在县衙门前的鸣冤鼓上,心中一动,立刻冲了上去抽出鼓槌使劲敲打。

“咚!咚!咚!”的鼓声顿时在夜空中远远传出,好似直接敲击在心脏上,听得人心底发慌。

“何人敲鼓?”

不一会儿,徐锐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他转过身来与那人同时一愣。

背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梅闯与几位前锋营兄弟。

“徐锐,怎么是你?”

见徐锐行色匆匆,梅闯领着前锋营的兄弟们连忙围了过来。

徐锐见他们面红耳赤,口中喷着酒气,不禁眉头一皱。

梅闯哈哈笑道:“破了岭东城,几个好友请我吃酒,刚好回营路过中军,听到鼓声便过来看看,你小子可不许告我的刁状,听到没有?咦,怎么不见亲卫营的岗哨?”

徐锐哪有功夫听他瞎扯,一把拿住他的手腕道:“大帅出事了,快跟我去救人!”

一听杨渭元出事,众人都是一惊,戏虐之色顿时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

梅闯问到。

“先进去再说,晚了我怕大帅就没命了!”

徐锐摇了摇头,风风火火地跑进县衙。

梅闯深知徐锐一向云淡风轻,即便身在敌营之中也未见过他如此着急,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当即拔出腰刀,带着那几个兄弟,跟着徐锐冲进县衙。

县衙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亲卫营官兵消失得干干净净,梅闯意识到不妙,心中顿时大为戒备。

徐锐径直冲到与杨渭元分别的书房,一掌推开房门,里面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杨渭元的影子?

他在屋里绕了一圈,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碎裂的瓷瓶碎片还未收拾,自己喝过的茶碗也还放在桌上,只是里面的茶汤早已冷却。

似乎我离开的时候,义父也跟着走了?

不对,我那碗茶汤虽是凉的,但义父那杯茶却是热的,而且客座留有余温,之前一定有人来过,他们应该才刚走不久!

就在这时,梅闯领着亲卫营的兄弟们也冲了进来,一见书房的情景,脸色更加难看。

“没人,整个县衙都没有人,奶奶的,那帮亲卫营的乌龟都跑哪去了?”

“别碰这里的东西!”

徐锐吩咐一句,沉默不语,脑海中思量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冲将出去,就见一群将官成群结队地跑了进来。

两支队伍迎头相遇,将官们惊见梅闯带一伙手持利刃从屋里冲了出来,顿时一愣。

指挥佥事梁同芳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喝道:“梅闯,你们明火执仗擅闯中军,意欲何为?”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也是听见鼓声刚刚赶到,见中军空无一人,深怕出事,这才带着兄弟们进来看看。你们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反而聚在一起又是何故?”

梅闯眼珠一转,知道这个时候局势不明,如果弱了气势便再也讲不清楚,连忙反唇质问。

梁同芳哼了一声:“大帅招我等议事,当然联袂而来,听到鼓声这才加快了脚步,一同冲了进来。”

“议事?大帅怎会半夜招你等议事?”

“我怎么知道,亲卫营的传令官亲自通知,这还能有假?”

“亲卫营?!”

徐锐一愣,与梅闯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莫名的不安。

大将深夜带兵擅闯中军本就是大计,何况他们都还长刀出鞘,杀气腾腾,一众将领都不大相信梅芳的说辞,只是亲卫营官兵竟消失不见,的确十分蹊跷,这才暂时没有发作。

梁同芳一边警惕地盯着梅闯一伙,一边朝身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个副将走出人群,小心翼翼地绕过梅闯几人,走进了书房。

梅闯心中冷笑,书房里空无一人,便是让你们翻个底朝天又能怎样?一会儿看你们还有何话好说!

可他刚刚想到这里,书房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大吼。

“啊,大帅,大帅您怎么了?大帅!”

众人都是一惊,再顾不得梅闯几人,连忙冲进书房,便见杨渭元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之前进屋的副将正惊慌失措地跪在一旁。

徐锐和梅闯也跟着众人冲了进来,一见此景,顿时震惊不已。

“不可能,刚刚明明查看过,书房里绝对没有人!”

梅闯难以置信地惊呼。

梁同芳目眦欲裂,一把抽出腰刀,历喝道:“大胆梅闯,我等亲眼看你带着徐锐和前锋营的士卒从书房出来,还敢狡辩?来人啊,把这几个谋害大帅的贼子抓起来!”

一众将官纷纷抽出刀来,将梅闯几人围在中间,似乎只要他们胆敢反抗,就要一拥而上将他们就地正法。

前锋营的将士们那肯束手就擒,纷纷扬起腰刀与之对峙,眼看就要上演一场恶战。

徐锐心中一叹,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在只希望义父还有救,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收拾。

第四十四章:惊天巨变

第四十四章:惊天巨变

“都住手!”

关键时刻人群后传来一声大喝,众人纷纷回头,便见刘异和曹公公大步而来,徐方小心翼翼地跟在刘异身后,大批士卒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梁同芳瞪了梅闯一眼,朝刘异抱拳道:“启禀将军,梅闯与徐锐谋害大帅,被我等撞破,请将军发落。”

“放屁!”

梅闯怒斥一声就要解释,刘异却摆摆手道:“现在先不说这些,大帅如何了?”

众人被他问得愣住,刚才骤逢大变,情况混乱,大家都只想着拿下叛贼竟还未看过杨渭元的情况,回头一看才发现只有徐锐扑在杨渭元身上,翻着他的眼皮和嘴唇,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不禁都有些自责。

刘异走到徐锐身边,低声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徐锐脸色惨白,凄然道:“七窍流血,十有八九是砒霜中毒,快不行了!”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顿觉五雷轰顶,刘异也是头皮一炸,眼前发黑,差点栽倒下去。

“快去烧盆热水,取一些盐、橘子、葡萄、漏斗,还有洗干净的猪大肠和长竹竿来,快!”

徐锐疾呼一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还有个能通阴阳,起死回生的徐锐,立刻恢复了几分生气。

不等刘异吩咐,立刻有一队士卒去取徐锐所说的东西。

徐锐等不得他们,抬起头左右查看,目光落在碳炉边的水壶上,心中一动,连忙跑过去将水壶提过来兑出一壶温水。

接着又让一个士卒帮忙扶住杨渭元,用手指撬开他的嘴,把温水强行灌下,最后再用食指去扣他的小舌,让他将胃里的毒物吐出来。

在徐锐的世界里,可以使用二巯基丙醇中和砒霜的毒素,但在这里没有化学提纯药物,只能用土法。

杨渭元中毒太深,而且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眼角口鼻都已经充血、水肿,徐锐也没有把握能将他救回来。

“究竟怎么回事?”

见徐锐已经开始施救,刘异这才从杨渭元身上收回目光,拍了拍梅闯,冷冷地问。

梅闯道:“末将和几个兄弟吃了酒正要回营,便听到中军这边传来鼓声,于是便过来看看,刚好撞见徐锐敲鼓。

他说大帅出事了,让我一同进来救人,末将看他脸色惨白,不似作伪,便带着兄弟们杀了进来。

结果中军之内一个人也没有,包括这间书房。

后来末将和兄弟们听到诸位将军的声音,以为是贼人,便举刀杀了出来,梁同芳以为末将谋害大帅,派人进屋查看,没想到大帅竟然倒在刚刚还空无一人的书房里!”

“你是说你们第一次来书房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帅?”

刘异看了看徐锐,又看了看梅闯,眯着眼睛问到。

梅闯点头道:“的确没有,否则这么大一个人,就算末将瞎了,其他兄弟难道也看不到?!”

“是啊是啊,梅将军说得不错!”

几个前锋营的兄弟连声附和。

梁同芳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我等又不是三岁孩童,谁会相信此等荒诞之事?”

梅闯怒道:“此乃老子亲眼所见,如有半点掺假,天打雷劈!”

“哼,反正只有你们几个看见,你就是说这房里出了妖怪,不也由你胡编乱造?”

“放屁,姓梁的,你不就是想把罪名按到老子头上么,老子几个今晚在外吃酒,兄弟们都能作证,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何况就算我想谋害大帅,这些兄弟也会跟我一起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少来这一套,吃酒不过是遮掩你行事的伎俩而已,这些都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保不齐受了你的威逼利诱!”

“梁同芳!”

梅闯怒喝一声,抽出腰刀就要上前拼命。

梁同芳冷笑一声,毫无惧色:“大帅对我恩重如山,便是豁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姓梅的,你以为拿把破刀便能吓住老子?告诉你,大帅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定要亲手将你剁成肉酱!”

“够了!”

刘异大喝一声,冷冷扫过众人,怒斥道:“大帅遭袭,生死不明,下毒手的小人逍遥法外,你等却先开始窝里斗,哪里还有点我大魏武人的样子?来人啊,给我下了他们的兵刃,都给老子滚出去等着!”

刘异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是撇开职务不谈,甚至还在杨渭元之上,他一开口,众人立刻停下手来,相互瞪着牛眼,悻悻地退到门外。

徐锐这边也很不顺利,杨渭元已经陷入了昏迷,一碗水最多能贯入十分之一,要是按照另一个世界的标准,已经可以下病危通知书了。

好在他要的东西终于送到,徐锐从刘异那里要了把小刀,从竹竿上剃下一截薄薄的竹条,插进猪大肠中以作固定,然后用插了竹条的猪大肠代替塑料软管,从杨渭元口中小心翼翼地伸到胃里。

接着把调好的温盐水通过漏斗灌入大肠,直接送到杨渭元的胃里进行洗胃。

在灌了满满三大壶温盐水后,杨渭元终于开始呕吐。

徐锐却不敢放松,接续灌水,直到他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变成了清水,又把橘子和葡萄捏碎搅拌成糊状,用温水灌下,代替维生素c和葡萄糖,帮助杨渭元排出毒素。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做完这些急救处理,就可以等着救护车来把人拖走,进行专业处理,但是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等着杨渭元自行恢复。

满身污秽的徐锐一屁股坐了下来,望着气息越来越弱的杨渭元,心痛如刀割,两行清泪缓缓流出。

“他到底怎么样了?”

刘异急到。

徐锐摇了摇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

刘异呼吸一窒,还想说些什么,曹公公却抢先一步开口问道:“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徐锐双眼盯着杨渭元,一动不动,嘴巴里机械地说道:“是暗棋,大军即将脱离武陵王的控制,他们想袭杀大帅,然后把罪名嫁祸给我,这样便能扭转战局。”

“什么?!”

曹公公脸色一变,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

连日来的胜利让北武卫形势一片大好,他本以为回到大魏之前应该再无险阻,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顿时又提心吊胆起来。

“梅闯说你们第一次来书房时里面空无一人,可是实话?”

刘异沉声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是真的。”

“那你们守在门外的时候可有人进入?”

“只有那个发现大帅的将军进屋,但凶手不是他,这里是岭东县令侯荣的书房,一定有暗格一类的秘密通道存在,暗棋便是利用了这条秘密通道,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出了大变活人的把戏。”

“什么,你知不知道暗格在哪?”

“不知道,现在找到也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不会留在里面等我们抓,更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他们的谋划环环相扣,非常紧密,这次是我棋差一招……”

说完这句话,徐锐咬了咬牙,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再无半点悲切之色。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刘异说:“将军,现在木已成舟,当务之急是稳住大军,维持之前的计划不变,只要我大军稳定,不被拖在此地,暗棋的一切招数便都会不攻自破!”

要说监军制度也不是全无益处,就好像后世的军事主官加政委的双主官制度,一旦军事主官出了问题,政委便自然成为新的核心,等于上了双保险。

在徐锐看来,曹公公身为皇帝亲自指派的监军,手握大义,再加上刘异这个威望颇高的老资历,要是这两个人通力合作,北武卫就还有希望。

刘异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没有徐锐这般乐观,一支军队若是失去主帅,必然会造成极大的影响,就算他不计前嫌与那阉货通力合作,最多也只能保证大军暂时不乱,士气必然会进一步下降,若是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就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想到这,刘异目光一沉,点了点头,正想问他有何妙计迅速稳定军心,书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一小队士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白虎营千户韩百行拜见刘将军、曹监军。”

为首的将军向刘、曹两人行了个礼。

曹公公眉头一皱,刘异却已经怒道:“韩百行,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韩百行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下拜的姿势道:“刘将军的命令卑职恕难从命!”

“怎么,你想要造反?”

刘异强压住怒火,冷冷问到。

韩百行微微低头,不卑不亢道:“卑职不敢,但大帅遇刺,调查始末乃是卑职的职责,同样不敢因为刘将军的一句话便玩忽职守。”

刘异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韩百行却自顾自继续说道:“因为卑职除了是北武卫白虎营的千户韩百行之外,还是我大魏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韩百行!”

说着,他掏出一面腰牌递到刘异面前,正是锦衣卫的身份凭证。

刘异看了一眼腰牌,浑身一震,没有伸手去接。

曹公公却是冷哼一声:“好你个韩百行,什么时候锦衣卫的狗也敢骑在咱家的脖子上撒野了?”

韩百行冷笑道:“公公是司礼监的人,自有东厂负责,卑职自然不敢造次,但此人卑职却必须拿下!”

说着,韩百行指着徐锐,双目之中凶光大盛。

“放肆!”

刘异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怒道:“此事现在还无定论,现在又是战时,即便是你们锦衣卫,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无权胡乱抓人!”

面对盛怒之下的刘异,韩百行全无惧色,冷笑道:“若是别人,卑职自然不会如此鲁莽,但此人乃是南朝暗棋,将军难道要包庇奸细不成?!”

“什么?!”

一听此言,刘异和曹公公顿时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徐锐此时反倒恢复了冷静,他终于找到了最后一片拼图,明白了杨渭元为何会在此时把影俾赠与自己。

怪只能怪原来的徐锐真的太蠢,或者干脆就不是当间谍的料,知道他身份的不但有杨渭元,还有锦衣卫。

只不过锦衣卫大概没有证据,或者一直被杨渭元压着,才没有立刻动手,而只是把自己监控起来。

现在看来,锦衣卫大概早就已经向杨渭元提出了对自己身份的猜测,不过杨渭元因为想护住这个义子,才将此事暂时压了下来。

但锦衣卫想要立功,就必须端掉暗棋,所以绝不会放过自己这样一块肥肉,而且他们毕竟是天子耳目,就算是杨渭元也无法长期压制。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又要顾及杨渭元的保护,这些鹰犬自然只能选择非常规手段,杨渭元一定是意识到他们快要向自己动手,才会把影俾赠与自己,没想到却给暗棋留下了下手的机会。

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蝴蝶效应,所有环节共同作用造成了眼前的局面。

只不过现在即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已经于事无补,若不能想出办法扭转局势,不但自己将身陷险境,整个北武卫也将岌岌可危,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和一切牺牲都会付诸东流!

徐锐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杨渭元,不禁心中一痛,为了义父,为了自己,也为了北武卫,他必须做点什么!

第四十五章:自救

“哈哈哈哈!”

徐锐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癫,众人听说他竟是暗棋之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见他突然狂笑不止,不禁为之一愣。

不知为何,韩百行心中忽然有些不安,立刻眯起双眼,冷笑道:“徐锐小儿,我知你有些道行,但若以为装疯卖傻便能蒙混过关,那就未免太小看在下,眼下你谋害大帅之事已经败露,还想玩什么花样?”

徐锐不理会他的咄咄逼人,笑声更大几分。

刘异与曹公公对视一眼,他们虽不相信徐锐是暗棋之人,但锦衣卫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胡乱攀咬,再看徐锐如此表现,不禁都感到有些不妙。

韩百行心中不安更甚,咬了咬牙,朝身后的锦衣卫士卒挥了挥手,几个士卒立刻就要冲上去把徐锐按翻,但就在这个时候,徐锐终于止住了笑声。

他一边擦着泪花,一边摇头,讥讽道:“好好好,看来韩千户火眼金睛,已经胜券在握,既然如此那便把我是南朝奸细的证据拿出来,然后把我带走吧。”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韩百行冷哼一声,随手扔出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一大包白色粉末,正是砒霜。

“此物便是刚刚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与大帅中毒吻合,你还有何话说?”

徐锐冷笑一声,心道暗棋果然如自己所料,把嫁祸的戏码演了全套,面上却是毫无变化,淡淡地问:“看韩千户的意思,此物便是铁证?”

韩百行道:“人赃并获,难道徐佐领还想狡辩?”

徐锐摇了摇头,道:“好,那按韩千户的意思,是我用这些砒霜谋害了大帅?”

眼下徐锐在北武卫名头实在太响,韩百行深怕掉入他的圈套,每回答一句话之前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仔细思量一翻,觉得没什么漏洞,韩百行点了点头道:“当然!”

徐锐道:“那么请问韩千户,徐某自认不是蠢材,为何毒杀大帅之后不赶紧将藏在房内的砒霜处理干净,反而到县衙击鼓引来众人,此后更是对自己毒杀的目标全力施救,我是怕自己嫌疑不够大,还是想要大帅醒来戳穿自己?”

“这……”

韩百行脑子转不过弯,一时语塞。

刘异和曹公公却是双目一亮,心中那种不妙的感觉少了大半,在他们看来,这小子只要恢复正常状态,就不怕他揪不出真正的凶手。

果然如他们所想,徐锐没有给韩百行留下片刻的喘息时间,步步紧逼道:“若按韩千户所言,徐某乃是南朝暗棋,那在沂水城下、雨山关前、溢水河畔、岭东城内,哪一次不可将北武卫全军覆没?又何必冒着性命危险,不辞辛劳地将大军带回大魏?”

此言一出,刘异和曹公公心中仅有的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一路的艰辛与危险。

如果徐锐真是南朝暗棋,在沂水城下时他只要什么也不做,大军必在黑旗军的突袭之下全军覆没,又怎会有后面那许多事情?

“这个……放长线,钓大鱼,也许你图谋太大,不将这五万北武卫将士放在眼中……”

苏变成徐锐之后本就不再是暗棋,一心一意想要拯救大军于水火,所做之事有目共睹,韩百行自然无法反驳,只得硬着头皮编造一个理由。

徐锐大笑道:“韩千户不觉此话自相矛盾么?若我还有图谋,那还有何理由谋害大帅?等大军回到大魏,徐某立下大功,平步青云,那时再一展我的图谋不是更好?”

“这……”

没想到徐锐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韩百行猝不及防,顿时语塞。

徐锐冷笑一声,厉声喝问:“韩千户,你先礼后兵,口口声声说徐某乃是南朝暗棋,要将徐某拿下,可你既无凭证,又漏洞百出,难道是故意栽赃陷害徐某不成?你我之间究竟谁更像南朝奸细?!”

“我……”

谋害杨渭元阻止大军北返大魏,和徐锐这一路的努力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一对矛盾,韩百行终于发现,徐锐看似顺着他的思路,其实是引导众人理顺逻辑,将他逼到了角落。

早在大军出发之前,锦衣卫便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虽无确凿的证据,却已经有七八成把握能够确定徐锐就是暗棋中的一员。

大军抵达泾阳之前,徐锐的所作所为也刚好印证了这个猜测,所以即便没有证据,韩百行也早已认定了徐锐的暗棋身份。

徐锐之后虽然数次拯救大军,但韩百行不明所以,先入为主,自然将其归为另有图谋的范畴。

等到杨渭元出事,他立刻认为此事便是揭发徐锐身份的铁证,再加上从徐锐房中搜出了砒霜,更是心中大定,这才立刻发难,拘捕徐锐。

没想到徐锐三言两语便将他的铁证驳得体无完肤,心中顿时又惊又怒,却又一时没有办法。

曹公公见他坐蜡,眉头一挑,讥讽道:“在京城时便有人对咱家讲过,锦衣卫仗着是天子耳目,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咱家原本以为你们没那么大胆子。

没想到你们今日果然打着圣上的旗号,乱行其事,简直无法无天,等回到京中,咱家便要向圣上一五一十地分说清楚,免得你们这群狗崽子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韩百行心中一颤,锦衣卫本就被东厂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他太明白这群阉货进谗言的可怕之处,心中顿时大惊。

但他本就是个固执的人,眼下又被逼入墙角,心思一乱更加难以变通,只觉今日若不坐实徐锐的罪名,等回到京城一定会为锦衣卫招来大祸,一颗心立刻变得坚硬如铁。

“徐佐领诡辩之才,卑职的确自愧不如,但他乃是南朝暗棋的身份不容辩驳,好在他今日已经落网,只要将其隔离起来,让卑职好生查探几日,不信找不出破绽!”

刘异闻言大惊:“你还要拿他?”

韩百行硬着头皮道:“正是!”

刘异大怒道:“我军即将行动,大帅生死不知,这一路还有诸事需他来做,何况就算用不着他,又哪有几日时间让你细细探查?”

韩百行道:“大帅遇袭,此事甚大,卑职查明之前大军不可妄动!”

“什么?”

曹公公惊呼道:“韩百行!你可知我大军此刻仍然身陷险境,你让大军不可行动,若被敌人包围,全军覆没,你如何担待得起?!”

韩百行咽了口口水,咬牙道:“先皇早有圣旨,非常时刻锦衣卫可暂夺各军之权,直至危机解除。

大帅遇袭,乃是非常时刻,卑职自可暂夺大军之权,何况卑职若不能查出凶手便是死罪,早死晚死都是要死,卑职已经豁出性命!

公公要让大军行动也很容易,只要让他认罪,卑职便可结案,大军自然立刻就能行动,想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

“什么?!”

没想到韩百行竟然抛出这样一个选择,曹公公下意识望向徐锐,目光顿时一沉。

他贪生怕死的确不假,可还没有到不分是非黑白的地步,何况他一向自诩义气,徐锐曾救过他的性命,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把徐锐抛出去,换自己的性命。

刘异更是大怒:“韩百行,你胆敢如此草菅人命,至大军生死于不顾,等回到京城,老子一定要拆了你锦衣卫的大门!”

韩百行已经没有退路,脸色铁青地拱了拱手道:“职责所系,二位大人就算有所怨怼,卑职等着便是,此刻多说无益,有这点功夫,还不如让卑职尽快找出证据,也好让大军早日脱离危机!”

说着,韩百行朝身后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立刻冲上去将徐锐按倒,刘异忍无可忍,就要拔刀,曹公公连忙将他拉住。

“不可,刘将军不可,要是在此时抗旨,回到京城必遭大祸!”

刘异一把甩开曹公公,怒道:“此时不抗旨,我北武卫五大万军不用等回到京城就要大祸临头,你给我闪开,老子劈了这帮鹰犬!”

曹公公一把抱住刘异,大叫道:“刘老将军!此时侯爷生死不明,北武卫就剩你一根顶梁柱,若是你再出什么意外,北武卫五万大军便再无生路了!”

此言一出,刘异仿佛石化,浑身的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周围的锦衣卫被他先前的气势所摄,都楞在原地不敢动弹。

徐锐挣开绑住他的锦衣卫,掸了掸身上的污秽,冲刘异抱拳道:“将军不必为小子动怒,曹公公说得没错,眼下您是北武卫最后的依仗,千万不能再出问题。小子相信清者自清,过不了多时,我便会安然无恙,还请将军不用太过挂怀。”

刘异不知徐锐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安慰自己,他心中有愧不敢抬头。

徐锐叹了口气:“刘老将军,一路行来,难道你还不信我么?”

刘异心中一动,豁然抬头,便见徐锐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请长坡先生照顾好义父,稳住大军,其他的交给我便是。”

刘异如何还不明白徐锐定是心中已有了计策,虽不知道在眼下的一团乱麻之中他如何能扭转局面,但还是心中一安,有了底气。

徐锐点了点头,对韩百行说道:“韩千户,不是要查吗?走吧,现在时间有限,我可不想等到黑旗军追来,陪你一起去死。”

韩百行自动屏蔽了徐锐的讥讽,冲几个锦衣卫点了点头,几人立刻将徐锐带了出去,他自己朝刘异和曹公公拱了拱手,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刘异突然冷冷道:“韩千户,本将军尊先皇圣旨,准你好生探查,但在你拿到证据之前,若是徐锐有个好歹,本将军一定将你剁成肉酱。”

韩百行心中一凛,不再理会刘异,大步跨出门槛。

外面围着的将领还未散去,大家都听到了几人的谈话,在徐锐的一翻呵斥之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开始质疑徐锐是南朝奸细的说法。

再加上锦衣卫平日里对朝中文武打压过甚,名声极差,将领们下意识以为是韩百行为邀功脱罪,不顾大军安危,硬给徐锐罗织罪名,纷纷怒目而视,就连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个同僚也都咬牙切齿,若不是畏惧圣旨,他恐怕很难走出这道大门。

事已至此,再难回头,韩百行在心里叹了口气,咬了咬牙,推着徐锐向县衙外走去。

第四十六章:疯狂

韩百行走后,刘异和曹公公立刻将众将召集起来,严密封锁杨渭元遇刺的消息,极力稳定军心。

一来刘异威望颇高,又有监军支持,二来众将也都明白眼下的严峻形势,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人会希望北武卫这艘大船沉在岭东,于是纷纷默契地将此事压了下来。

只是如此大事又怎么可能做到密不透风,虽然将领们三令五申不得传谣,但没过两个时辰,大军之中已经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军中士卒人心惶惶,搞得诸将焦头烂额。

王满作为亲卫营参将,未免暴露身份,明面上自然也是到处奔走,稳定军心,只是背地里却在加紧筹备,打算进一步瓦解北武卫的军心士气。

这条连环计是他谋划许久才着手实施的杀招,的确如徐锐所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性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徐锐谋杀杨渭元的罪名应该是板上钉钉。

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利用此事激起北武卫大乱,扭转战局;

二来,也可趁机将徐锐除掉,掩盖他立功心切,私自启用徐锐这颗暗棋的罪过;

三来,既然徐锐是凶手,那么他便没有嫌疑,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潜伏下去,以待下一次时机。

可没想到徐锐竟然在有限的时间里找来了梅闯。

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正是这个细节打乱了王满的所有计划,梅闯的出现虽然没能改变大局,却化解了步步紧逼的节奏。

从梅闯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为徐锐分散了大部分火力,当所有矛头都指向梅闯的时候,徐锐便有时间冷静下来理清头绪,这才有了之后对杨渭元的急救,以及思路清晰的反驳。

王满费尽心机找来诸将,原本是掐好时间,要将徐锐谋害杨渭元的罪名坐实,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见证徐锐痛斥韩百行的看客。

当一切原委都说开之后,阴谋反而无所遁形,王满大乱北武卫的计划也留下了一抹巨大的破绽。

现在他反倒有些担心,怕徐锐被锦衣卫追得太急,不计代价把自己抖落出来,到时候刘异为了稳定军心,十有八九不等让他开口辩驳,便会将他一刀两断。

王满当然可以将徐锐的身份和盘托出,拉着他一起死,但鱼死网破从来不是第一选择,至少现在还不到选择的时候。

心事重重的王满也被锦衣卫带走问话,他自然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拿来搪塞,锦衣卫找不到破绽,没有拿他怎样,但这件事还是令他嗅到了一丝危机,心中压力越来越大。

今夜注定无眠。

原本的岭东县丞府现在已经变成了锦衣卫的临时指挥所,由于韩百行强行启动战时条例,接管了兵权,潜伏在军中各处的锦衣卫们纷纷现身,聚集于此。

这里已经俨然成了另一个中军。

客房之内,韩百行端着茶杯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像冰,李邝在屋里焦躁地踱着步子,越走越是心急。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李邝终于忍不住埋怨到。

韩百行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哼道:“当时情况紧急,时机稍纵即逝,等和你商量完黄花菜都凉了!”

“你……”

李邝气急:“现在倒是抓住了时机,可我们全被架在火上烤了,我早跟你说过,那徐锐乃是师出鬼谷子的高徒,究竟是不是南朝暗棋还待确认,你怎这般心急?!”

韩百行固执道:“就算他师出鬼谷子,也不代表就一定不是南朝暗棋,恰恰相反,武陵王不就是鬼谷子的高徒么,派他师弟卧底大魏有何不可?”

李邝呼吸一窒,怒道:“你当鬼谷子的高徒是街边的白菜?从古至今,只要鬼谷子高徒出世,哪一个不是旷世奇才,人中龙凤?武陵王又不是白痴,会舍得派这样的人来当卧底?”

韩百行也急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徐锐心如蛇蝎,用计将我逼入墙角,你不知道曹公公那阉狗的嘴脸,当场就威胁要在圣上那里告我锦衣卫的恶状。

自打当今圣上登基,重用阉狗,我锦衣卫处处受制,已经被东厂压得抬不起头来,这次若不能坐实徐锐的罪名,等回到京城还不得被他们抽筋扒皮?别说是你我,就是指挥使大人都有可能跟着遭殃!”

“糊涂!”

李邝痛心道:“你以为现在就没有麻烦了?且不说咱们现在骑虎难下,不知究竟能不能找出证据。

就算真的证实徐锐是南朝暗棋,你接连得罪了大军主帅、副帅、监军和这一众将领,回到京城那帮阉狗必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如今锦衣卫渐渐式微,朝中多有对我等不满之人,最近几年上书圣上裁撤锦衣卫的文武大臣多不胜数。

眼下大军依旧身处险境,要是因为我等之故害大军出了闪失,不但是指挥使大人,就是锦衣卫的传承都有可能就此断送!”

“别说了!”

韩百行一脸黑气:“人是我抓的,出了什么事自由我一力承担!”

李邝冷笑道:“承担?你一个小小的千户承担得起吗?”

韩百行重重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冷酷道:“承担不起也得承担,为了我锦衣卫的千年传承,就是真的搞到北武卫全军覆没又能怎样?

只要那阉狗回不到京城,只要杨渭元和刘异没工夫上书,我等便能为锦衣卫留下一条活路!”

“什么?你疯了?!”

李邝震惊地望着韩百行,嘴唇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百行冷哼一声:“别忘了,你也是锦衣卫的一员,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不指望你帮我,但也别来挡我的路,否则我认识你,我的刀可不认识你!”

说完,韩百行拿起腰刀拂袖而去,只留下李邝呆在当场,震惊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李邝渐渐回过神来,但脸上仍旧残留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他疯了,他想让北武卫全军覆没,害死所有人,害死锦衣卫……”

一院之隔,徐锐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看守。

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油灯,任由火光在脸上轻轻摇曳。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像是隔壁的野猫刚好从窗沿下窜过。

徐锐回过神来,左右一看,见没什么异常,便轻轻将面前的油灯吹灭。

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徐锐却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摸到床上躺下,用被子挡住脸颊,压低声音问道:“情况怎么样?”

床下立刻传来影俾的声音,声音很小,刚好够他听清。

“不太好,虽然刘将军和曹公公极力稳定军心,但锦衣卫接管兵权却是藏不住的,营中已经有了一些传言,将军们正在弹压,可谣言这种事,越是弹压,反而传得越凶。”

徐锐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困难,刘异和曹公公已经竭尽所能,但此事就和沂水城下如出一辙,一旦失了先机,想要挽回局面便是难上加难。

“义父的情况如何?”

徐锐撇开复杂的局势,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影俾沉默了一瞬,才沉重地开口道:“主人的情况也不好,长坡先生了看了几次,连开了六副药都不见成效,他说连你都治不好的人,他也无能为力……”

“什么?!”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徐锐还是像被天雷劈中,立刻感觉浑身虚脱。

其实杨渭元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大量砒霜入体之后几乎立刻就引起了胃肠反应,虽然经过洗胃处理,但不解决根本问题。

巨量毒素侵入内脏,引发肝、肾功能受损,进而损伤神经,造成昏迷,接下来杨渭元的血压会快速下降,心律失常,有可能并发中毒性心肌梗塞或是阿斯综合征。

就算能挺过这一关,他也很难活过24小时,因为毒素会导致肝、肾功能衰竭和呼吸麻痹,死去时会出现眼、口、鼻粘膜充血、水肿,或靡烂出血,即所谓的“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恐怖。

难道自己注定要孤老一生?不然为何刚刚认下一个义父,就要让他和自己天人永隔?

徐锐呼出一口浊气,突然回想起那日在马车里的温馨场面。

“知道我刚才在写的是什么吗?是向圣上请辞的折子!”

“傻小子,我若不退,圣上如何放心用你?”

“玲珑剔透,智极近妖,锐儿,你不错,很不错,甚至超出了义父的预料。

只要义父离开朝堂,圣上必会为你选一条康庄大道,你若能就此建立不世奇功,结束自大汉以来的千年乱世,义父就算小小牺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你想要这东西?小子,你着什么急?这东西可是义父专门留着给你取媳妇用的!

别人也就算了,我家锐儿乃是人中龙凤,配得上你的也当是福慧双修的巾帼英雄,到时候没个拿得出手的宝贝,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娶进家门?”

“哎!”

一幕幕画面流水一般在徐锐脑海中划过,他重重一拳砸在床板上,脸上早已糊满了泪痕。

可无论多么伤心,他都不能表露出来,甚至不能发出多余的声音,因为外面就是敌人,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少主……”

影俾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悲伤,轻轻开口。

徐锐连忙擦掉脸上的泪痕,问道:“什么事?”

影俾道:“长坡先生还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先生说,主他可以用银针配上虎粮之药,让主人短暂清醒……”

“万万不可!”

徐锐一听此话顿时大惊:“他这是刺激义父的身体潜能,让他出现回光返照,一旦药力时效一过,义父立刻就会死去,那时便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影俾叹惜一声道:“先生也是这般说的,但眼下大军危机,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只有主人醒来才能控制大局,洗刷您的嫌疑,我看刘将军和曹公公有些意动。”

“什么?”

徐锐吓了一跳,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急道:“影俾,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刘异和曹公公,我自有破局之法,让他们只管稳住军心便可,哪怕义父只有一线生机,也千万不要杀鸡取卵,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影俾事前竟然对此毫无所查,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小心戒备起来。

徐锐也是心中一凛,皱眉问道:“是谁?”

“卑职锦衣卫百户李邝,求见徐佐领。”

李邝说话与韩百行大相径庭,竟是十分客气。

徐锐朝影俾摆摆手,影俾立刻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飞出窗外。

徐锐松了口气,冷笑道:“李百户堂堂六品,徐某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佐领,如何当得一句卑职?何况现在徐某是你锦衣卫的阶下囚,求见一说又从何说起?”

李邝推开房门,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见屋里黑灯瞎火,便在门口站定。

“徐佐领自谦了,您天纵奇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日后必是我等上官,自然当得一句求见。先前锦衣卫多有得罪,卑职在此给您赔个不是,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徐佐领海涵。”

李邝的话虽说得客气,但徐锐此时心中有事,哪有心思和他瞎扯,冷冷道:“李大人来找徐某有何贵干?若是要严刑拷打直说便是,不用绕弯子。”

李邝朝徐锐拱了拱手,笑道:“徐佐领对锦衣卫误会太深,卑职来找徐佐领并非其他,而是刚刚接到中军的好消息,经过长坡先生的一番救治,大帅已经醒了,现在正急着见你呢!”

“什么?!”

徐锐只觉脑中一声嗡鸣,眼前一黑,栽回了床上。

第四十七章:遗言

杨渭元哪有可能被长坡先生治好?一定是大军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刘异和曹公公难以控制局面,才会在明知他必死的情况下,选择激发他的潜能,将他强行唤醒。

徐锐一听杨渭元醒来,便知道他已经没救,心中顿时生出浓浓的绝望。

“徐佐领,徐佐领?”

李邝听到床板的声音,担心地喊了两声。

“请稍等片刻……”

徐锐颤抖地说到。

李邝本已走进房间,听见徐锐吩咐,略一犹豫又退回了门口。

不一会儿,徐锐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

李邝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徐锐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道:“走吧,时间有限,不要在路上耽搁。”

说完便迈开步子朝县衙走去。

两边的锦衣卫连忙围上来,徐锐不管不顾,脚下丝毫不停,李邝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便又退了回去。

李邝望着徐锐的背影,若有所思,脚下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黎明时分,县衙门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内院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所有不用执勤的将官都到了。

徐锐刚一踏进内院,便见指挥佥事梁同芳一脚踹塌了假山,怒气冲冲地从院子里往外走,身后一溜将官深怕他出什么事,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徐锐闪开身子,朝他下拜。

梁同芳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徐锐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出院门。

徐锐看着他的身影,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心里却跟着叹了口气。

杨渭元的房门前,刘异坐在台阶上,拎着一壶老酒独自喝着,一旁的曹公公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见徐锐走了进来,曹公公微微一愣,扶着廊柱坐了下来。

刘异抬起头来问了一句:“来了?”

徐锐点点头。

“他们没为难你吧?”

徐锐摇摇头。

问完这两句,刘异便不再说话,继续喝酒。

房门打开,韩百行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他朝周围看了一眼,见三五成群的将官没有一个人理他,便咬了咬牙独自向外走去,路过徐锐身边时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

紧接着长坡先生也从房里走了出来,看见徐锐难得的没有恶语相向,只是摇了摇头道:“去吧,时间不多了。”

徐锐心中一沉,向他深深下拜。

长坡先生身子一闪,躲开徐锐的大礼,又摇了摇头,提着药箱向外走去。

“去吧。”

刘异背对这房门说了一句,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总之没有回头。

徐锐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房间里只有杨渭元一个人,他靠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气息十分微弱,因为砒霜破坏了肠道,造成大小便失禁,床上满是污秽,还能闻见浓浓的恶臭。

徐锐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既为杨渭元,也是为他自己。

见徐锐进来,杨渭元呆滞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一丝神采,指了指床沿,张着嘴,好不容易才喊出一声沙哑的:“坐……”

徐锐心中一痛,连忙关好房门,快步走到床边,也不管床上的污秽一屁股坐了下去。

杨渭元目中闪过一丝欣慰,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好小子……义父没有看错你……”

徐锐一把握住杨渭元的手,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虽然只活了十六年,可两个世界都在打仗,作为战争的亲历者,他实在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沉重。

杨渭元抬起右手,指了指桌上的木盒,徐锐连忙过去把木盒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正是那日在马车上见到过的那个精致小盒。

杨渭元道:“本来想亲自给你选个好媳妇……现在没机会了,记得……记得要找一个……找一个福慧双修的女子……”

徐锐又想起马车里两人推心置腹的一幕,心中一酸,将那个盒子揽进怀中,不住地点头。

杨渭元叹了口气:“也怪义父……是我军务太忙无暇持家,才对家中三子疏于管教,让你义母怨怼丛生……连累你……受了不少苦。”

徐锐摇头,想要说话,却被杨渭元打断,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恨他们,你想报复,所以才会入了暗棋……但男人成长的代价太大……人生路上稍有行差踏错……便再难回头。

还好……还好,还好你还是回头了,而且做得很不错,义父虽不是……不是你这般天纵英才,但看人很准,今后你必成大器,要记住,记住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大丈夫……”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孩儿记住了,义父,孩儿记住了!”

见杨渭元说得吃力,徐锐连忙接口,疯狂滋生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杨渭元裂开嘴,吃力地笑了起来。

“我只说是暗棋之人害我,凶手……不是你。却没说……没说害我之人究竟是谁……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打算……不想破坏你的计策,反倒暴露你的身份……”

“是,孩儿已经有了计策,不会让他们伤害孩儿,更不会令他们逍遥法外!”

“那就好……一切以安全为重,若事不可为……不妨……不妨忍他一时,待扭转局势之后……再处理他们不迟……”

“孩儿明白,这些孩儿都明白!”

“好!剩下的路,义父不能陪你了……北武卫便交给你……一定要……一定要把大家带回去……”

“义父放心,孩儿一定不负义父所托,誓与北武卫共存亡!”

杨渭元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角和鼻孔中流出潺潺的血水。

徐锐心中大痛,连忙用袖子去擦,可那血水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杨渭元努力将头偏朝一边,躲开徐锐的手,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牙慢慢说道:“泾阳大败,我死之后圣上虽不至降罪于我,但靖武侯的爵位恐怕……恐怕不保。

我那三个儿子……顽劣……顽劣成性,不学无术,愚蠢透顶……他日必……必遭大祸,若你力有所及,便帮我……帮我扶照一二……”

徐锐重重点头,沉声道:“义父放心,孩儿在您面前发下重誓,无论如何定保您香火不灭!”

“好好好……如此……如此义父便放心了……好小子,你出息……义父九泉之下去见你爹,也无……无半点惭愧,只可惜……可惜不能见你长大成人……”

杨渭元咧嘴大笑,但却已经发不出声音,笑到一半还剧烈地咳嗽起来,徐锐心中大急,连忙扶住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但咳嗽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先是浓稠的血痰,后是暗红的毒血,从他嘴里咳得满床都是。

徐锐咬着牙,闭起眼睛,不愿去看英雄迟暮的悲惨一幕。

这时,咳嗽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杨渭元靠在徐锐身上,身体软软睡下,徐锐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悲伤如潮水一般冲上脑门,泪水如决堤一般奔涌而出。

他一把将杨渭元用力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脖子青筋毕露,嘴里发出又小又急的“呜呜”声。

宏威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大魏国正二品定国将军,加兵部尚书衔,北武卫指挥使,靖武侯杨渭元将星陨落,死时屎尿横流,七窍流血。

亲卫营佐领徐锐抱其尸,无声而泣,正值其时,大雪落,全军缟素。

徐锐恍恍惚惚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斜,他不记得究竟在里面待了多久,只依稀记得后来有人推开房门,见他死死抱着杨渭元的尸体,连忙将他强行拉开。

再后来来了很多人,有人大哭,有人大怒,有人面沉似水,而他就缩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杨渭元的尸体。

尸体很快便被人抬走,他却仍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也不知道在守着谁,或是等着谁,直到刘异强行将他拉出房间,寒风带着雪花灌进他的衣领,才让他渐渐回过神来。

“下雪了……”

徐锐伸开手掌,望着鹅毛般的白雪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缓缓落下,又在掌心里化成一滴冰水。

刘异靠在廊柱上没有说话,手里的酒壶早已空空如也,至始至终他也没有转过头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怕被徐锐看见泪痕。

院子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梁同芳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从门外走进来,直奔徐锐而去,瞧那模样似是要将徐锐撕成碎片。

刘异眉头一皱,跨前半部,挡在徐锐身前,徐锐却从他身后饶了出来,挺起了胸膛。

义父刚走,徐锐不愿在这个时候逃避,即使是面对将士们的怒火。

在内心深处,他一直觉得杨渭元的死与自己有关,要不是自己麻痹大意,要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他甚至希望梁同芳痛揍自己一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的罪过。

梁同芳走到徐锐身前一丈处停下了脚步。

刘异冷哼一声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梁同芳朝刘异深深下拜,接着竟然两腿一弯,跪在了徐锐面前。

两人都是一愣,却听梁同芳沉声说道:“老梁我是个粗人,年少时行差踏错,落草为寇,若无意外大抵是被朝廷抓了砍头。

蒙大帅不弃,将我收入军中,此后随大帅南征北战二十余年,这才混成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没有大帅便没有老梁的今天,可如今大帅遭奸人所害,老梁空有一身勇武,却不知要去找谁报仇,每每想到这里,老梁都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

徐佐领,您计智百出,算无遗策,便是与兵圣武陵王相比也不遑多让,老梁万事不求人,今天以身家性命相求,我愿生生世世当牛做马,只求您为大帅报仇!”

说完,梁同芳重重磕头,“咚咚咚”三声闷响,有若铁锤轰墙,他的脑门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梁同芳你……哎……”

刘异见他满脸鲜血,长叹一声。

梁同芳却是对血流如注的额头不管不顾,死死盯着徐锐。

徐锐瞥了他一眼,没有半点怜悯之色,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放心,义父的仇我会报,该死的谁也跑不了!”

说完他突然粲然一笑,仿佛冬去春来,雪过天晴,刘异与梁同芳诧异地望着他,他却恍若未觉,迈开大步走出了小院。

刀,终归是要杀人的;血债,自然是要用血来偿!

徐锐的泪水风干在脸上,只剩冰冷的笑。

第四十八章:杀人的刀(一)

刚入夜,客栈。

“锐哥还在里面?”

徐锐的房门前,三狗担忧地问徐方。

徐方叹了口气:“自从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水米未进,侯爷……哎,算了。对了,今日前锋营不用当值么,你怎么跑到这里?”

三狗摇了摇头:“不知道,将军说锐哥寻我,我便来了。”

徐方一愣:“即是少爷找你,那便等等吧,现在正好是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等少爷忙完再说。”

三狗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皮,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说道:“好吧,正好给锐哥也带一碗吃食,他身子弱,总不吃饭怎么成?”

二人去楼下吃饭的时候,徐锐正鼓捣着两个香囊,正是火烧岭东那晚从药铺里弄来的宝贝。

当时梅闯见他把两种廉价的药材当做宝贝,笑话他得了失心疯,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意义。

地霜其实就是硝石,而那两块散发着异味的黄色石头正是硫磺!

硝石和硫磺是制造黑火药的主要原料,徐锐对黑火药这个热兵器的鼻祖了若指掌,只要将这硝石和硫磺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配上各种形态的碳,便能制造出这个大杀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徐锐想要报仇,就必须有自己的杀招。

为了掩盖自己也是暗棋的秘密,徐锐无法直接戳破王满的身份,要做掉这么个一流高手,就只能拿出压箱底的东西。

何况在他看来,害死杨渭元的凶手远不止王满一个,有些人必须死,但碍于他们的身份,却又不能挑明,只能多动动脑筋。

他先把油灯放到房梁上,套上一个罩子,以免有火星意外溅出,然后借着微弱的灯光先将硫磺块碾成细细的粉末,接着便开始配比硝石和硫磺。

这一套程序在另一个世界训练时做过无数遍,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甚至能够精确把握最细微的分量配比对威力造成的影响。

等将硝石和硫磺配比完成之后,他又将碾碎的木炭加入进去,木炭也可以换成草木灰或蜂蜜,只要是任何形式的碳都行。

因为时间有限,他选择了效率适中,却容易获得的木炭,搅拌均再经过一番处理之后,便成了细颗粒状的两堆黑火药。

紧接着,徐锐拿出两个一掌多长,半掌多宽的大竹筒,先将竹筒四壁削去大半,只留下不到五毫米的薄薄一层。

然后用纸铲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层黑火药,将铁钉、铁片紧贴竹筒内壁,插在火药周围,之后再继续到火药,插铁钉,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火药将竹筒填满。

最后插入引线,再用碎木屑混合的胶水封住口子,两枚最原始的手雷便制作完成。

为了弥补黑火药爆炸威力不足,他选择了手雷的破片杀伤原理,被爆炸粉碎后的碎竹片以及埋在里面的铁钉和铁片才是这个武器的最大杀招。

做完这一切,徐锐将两枚土手雷藏进柜子里,用布包好,然后仔细将自己和房间都清理了一翻,这才从房梁上取下油灯,坐到桌边为自己泡了一壶清茶。

温润的茶汤入喉,苦涩的滋味令他浑身一震,接着味蕾上开始回甘,徐锐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舒爽的呻吟。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嘶鸣,那声音不大,却让徐锐微微一愣,连忙收起慵懒,正色道:“你回来了?”

“是,奴婢回来了,一切顺利。”

房梁上传来影俾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顺利就好,现在陪我等人吧。”

“等人?”

“嗯,今晚有个人一定会来找我。”

“是谁?”

“一个该死的人……”

影俾似乎有些明白那人是谁,不再发问,屋里立刻陷入了沉默。

“对了,跟我讲讲一流高手究竟是什么样的?”

徐锐喝了口茶,突然问到。

影俾道:“天下有六大武圣,每一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万人敌,在他们之下的便是一流高手。”

万人敌?

徐锐心中冷笑,所谓的武学宗师,包括那些格斗冠军,真要以命相搏,十有八九不如一个身强力壮的特种兵,万人敌什么的多半是以讹传讹,被人神化之后的结果。

“所谓的武功又是什么?”

徐锐又问。

影俾道:“武功便是一种炼体之术,又分内修、外修和轻功身法,其中的每一种又有若干门类,不知少主问的是哪一类?”

“还有这么多门道?”

徐锐摇摇头,在他看来所谓的武功或许和另一个世界的格斗差不太多,就是一种搏击的技术而已,再厉害的武功还能厉害得过火器?

想到这里,他瞬间对武功什么的失去了兴趣。

“少主,您等到的人已经来了。”

这时,影俾突然沉声说了一句,徐锐微微一愣,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大约几息之后,紧闭的窗门突然打开,王满裹着寒风碎雪,从夜色之中飞身而入。

他方一站定,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徐锐便头也不抬,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王满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一圈,这才皱着眉头坐了下来。

“你早知道我会来?”

徐锐笑而不答,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王满看着茶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徐锐笑道:“王将军不必如此小心,只是一杯茶而已,徐某不像你们,没有下毒的习惯,何况你武功盖世,就算中了毒也能在死之前杀我几次,不是么?”

王满心中一凛,如果说上次见面,徐锐就像柔弱的羔羊,任人宰割,那么这一次他就像出鞘的利剑,处处透着寒芒,是虚张声势,还是原形毕露?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沉下脸色,冷笑道:“这算什么,给我一个下马威?”

徐锐摇了摇头:“王将军多虑了,徐某只是想培养一下我们之间不太足够的信任而已。”

“信任?”

“王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锦衣卫虽然不能拿我怎样,但他们即使只为了脱罪,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不仅是我,王将军您不也一样吗?锦衣卫开始查你了吧?”

王满脸色一沉,冷哼道:“我若出事,你也跑不了!”

徐锐笑道:“当然,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蚂蚱,想要渡过此劫就必须合作。”

“合作?”

“合作!我有一计可以脱身,但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你配合我。”

说着,徐锐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王满道:“现在外面都是锦衣卫的耳目,我不方便跟你细说,时间地点在这里,明日我会甩开监视与你见面详谈。”

王满接过纸条,面露狐疑之色,没有开口。

徐锐笑道:“怎么,不信我,还是不敢去?”

王满冷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花招太多,要是信你王某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徐锐摇了摇头,笑道:“时间地点都在你手里,若不放心大可以提前派人侦查,要有埋伏你不现身便是,难道还怕我在这里耍花样么?”

王满闻言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意动,又有些挣扎,半晌才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徐锐的眼睛问道:“你不恨我?”

徐锐坦然道:“恨,当然恨,若不是你害我,怎会如此麻烦,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

王满见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不禁后背微微一凉。

“既然这么恨我,为何还要合作?”

徐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王将军难道以为徐某这般天真?在这个世界上,情绪总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哦?那在徐佐领看来,什么才算有价值?”

“当然是生存!活不下去,一切都是浮云。”

王满没有说话,两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徐锐,仿佛想从他的表情和动作印证这番话的真假。

但徐锐从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一番话更是说得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王满失望地收回目光,冷冷道:“好,那便明日相见,记住了,你要敢玩花样,我死之前必先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他身形一动,飞入夜色之中,顷刻间与满天飞雪融为一体。

徐锐来到窗边站定,伫立良久,突然冷笑一声,关上了窗户。

与此同时,县丞府中,一个锦衣卫小旗正在滔滔不绝地向韩百行禀报着刚刚探听到的消息。

“徐锐伤心过度,回去之后便没出过房门,也未见过任何人……”

韩百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小旗连忙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与李邝二人。

李邝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究竟睡着没有。

韩百行心烦意乱,一口喝掉杯中烈酒,已有了几分醉意。

“李邝,一晚上你都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等着看老子的笑话,老子岂会让你如意?!”

李邝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蠢猪,你我都是锦衣卫的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你被凌迟,我便能逃得过腰斩?!”

韩百行颓然坐下,惨然道:“是,我蠢,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邝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劝道:“立刻交出兵权,先保大军不失,再做打算。”

“什么?绝对不行!”

韩百行一拍桌子,大怒道:“杨渭元遇刺,我等已是死罪,现在又得罪了刘异和那阉狗,回到京城必为锦衣卫招来大祸,我宁愿大军葬送在此,也不会给他们回去进谗言的机会!”

李邝气得脸色铁青,愤恨道:“难道你真的要为一己之私,害死所有人才甘心?”

韩百行痛苦地捂住脑袋:“我也不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徐锐必是南朝暗棋,盯紧他,只要盯紧他就还有希望拿到凭证!”

李邝忍无可忍道:“就算他真是南朝暗棋,以他的能耐能让你拿到凭证?我看你已经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李邝拍案而起,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韩百行扑在桌上,口中喃喃自语:“他是奸细,他真的是奸细……”

说着说着,房里传来一阵鼾声。

第四十九章:杀人的刀(二)

就在韩百行熟睡之时,亲卫营的一间营房内正灯火通明,王满焦躁地来回踱步,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正在心中天人交战。

除他之外,房里还有一个亲兵打扮的人,正是王满的心腹常乐。

见王满踟蹰不决,常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那徐锐已经生了异心,明日之约多半对您不利,不去也罢。”

王满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不行,徐锐说得不错,那韩百行是条疯狗,现在盯上了徐锐轻易不会松口,而一旦徐锐有失,我必定暴露。

其实生死是小,关键是北武卫即将脱离王爷掌控,我等一旦暴露便会失去扭转战局的最后机会,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常乐略一犹豫,说道:“大人,不然将潜伏在各处的兄弟们集合起来,先到约定之处埋伏,一旦有变立刻先发制人!”

王满摇了摇头:“也不行,徐锐这颗暗棋原本是要长期潜伏,是我立功心切才擅自将他启用,此事只有你我知道,若是召集众人便会传扬出去,到时候王爷必定不会放过我。

况且若真是徐锐设下的陷阱,我等召集众人岂不是被他一网打尽?此事万万不可,让我再好好想想。”

“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之前还有些奇怪,徐锐此人胆小怕事,行事又极不周密,为何王爷会令其长期潜伏,保密级别还如此之高?

现在才发现,此人心机竟然如此深沉,不但善于伪装,而且奇谋不断,当真难缠得很,王爷观人的确非常人能及。”

闻言,王满也叹惜一声:“哎,王爷的心思其他人哪能猜得到?当初我也以为徐锐小儿不成大器,这才放松了警惕,任由贪念作祟。

谁知道这小子扮猪吃老虎,抓住我的把柄趁机发难,一举脱离了我的控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可我到现在还不能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从沂水到岭东,他屡立奇功,耍得钟将军团团乱转,完全就是一副心在北朝的模样。”

“他会不会是想要背叛暗棋?”

常乐问到。

王满犹豫着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一来,杨渭元的妻儿对他十分残酷,他一直恨意滔天,誓要将其诛之而后快,而一旦回归北朝他便再无报仇雪恨的机会。

二来,暗棋遍布天下,一旦叛逃便会遭到全力追杀,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我还从未听说哪个叛徒落得好死,徐锐聪颖过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那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王满叹惜一声:“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想借机向王爷展示自己的才能,让王爷对他另眼相看,提携他飞黄腾达。”

“什么?他竟会如此胆大妄为,铤而走险?”

常乐惊呼一声,不敢相信。

王满摇了摇头:“都是我的猜测而已,做不得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明日之约。”

常乐也知明日才是重点,但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禁有些惆怅。

王满沉吟片刻,突然把心一横,咬牙道:“罢了,明日之约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一趟,这样吧,从今晚开始,你便派人盯紧徐锐,我则提前去约定之地探查情况,若他稍有异动我便不会现身。”

常乐一惊:“大人,这样风险太大,万一……”

王满摆摆手,打断了常乐的话。

“没关系,只要不是中了埋伏,凭我的身手如果想走,北武卫中还没人拦得住我。”

常乐沉默下来,他知道王满师出名门,对王满的武功很有信心,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心神不宁,但自己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无法继续相劝。

客栈之中,三狗与徐方吃过饭后又在徐锐房门外等了一阵,中间徐方也敲过几次门,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若不是油灯将徐锐的影子印在门上,他们都要怀疑徐锐不在房中。

眼看就要到北武卫熄灯入睡的时候,三狗不能再等,只得叹了口气,对徐方道:“看来锐哥今日还有事忙,我明天一早再来。”

徐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道:“这几日对少爷打击太大,便让他休息一晚也好,我送你下去吧。”

三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照顾好锐哥,我自己回去便是。”

说着也不等徐方反应,连忙跑下楼梯,徐方望着他的背影叹惜一声,便也不再相送。

三狗刚刚走出客栈,凛冽的风雪立刻扑面而来,他连忙裹紧了衣服,哈出一口白气,使劲挫着双手,慢慢向前锋营走去。

时间已晚,又是恶劣的风雪天,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三狗独自匆匆而行。

没走几步,他忽然看到风雪之中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那个身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前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竟已经走近了一大截,好似在风雪之中飞舞游弋。

三狗心下大惊,连忙伸手去摸腰刀。

可还没等他握住刀柄,那身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他身边。

三狗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八九岁,身着黑衣的清丽女子,女子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眉宇之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冷冽。

她眼珠微微一转,立刻将三狗从头看到了脚,三狗只觉自己像是一丝不挂,被看了个干干净净。

“妈呀,莫不是遇到了女鬼?!”

三狗心中大骇,身体一颤,呆立当场。

女子黛眉微蹙,问道:“你便是三狗?”

那声音冷彻骨髓,似是不带一丝感情。

三狗木讷地点了点头,竟忘了再去拔刀。

女子眉头一展,好似凛冽之意也随之消散了几分,三狗下意识想要松一口气,可女子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三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女子突然飞了起来,紧接着他便觉胸口上传来一股巨力,像是兔子一般被人提了起来,随着女子飞向半空。

“呜……”

三狗惊慌失措,想要张嘴大叫,可嘴巴刚一张开,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猛然贯入,将他的一声大喊憋回腹中。

眼前一阵天翻地覆,三狗脑袋一团浆糊,好似过了短短一瞬,又好似过了好长时间,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一间黑灯瞎火的屋子,身边的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咦,这里是哪?”

三狗吓得两腿发软,好不容易靠着墙根站了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这时,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三狗,你来了?”

“啊……”

三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去拔刀,却发现腰刀早已不在身边。

正惊慌失措时,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只觉那笑声透着几分亲近,又有些桀骜,好生熟悉,不禁微微一愣,镇定了几分。

度过了最初的惶恐,三狗细细一想,先前那句话的声音也不陌生,分明就是徐锐的声音。

“锐……锐哥?”

三狗回过神来,犹豫着问到。

数百里外,数万骑兵顶风冒雪,迎着夜色一路急行,隆隆的马蹄震得拇指大小的碎石上蹿下跳。

中军之中,一个骑兵冲到钟庆渊面前,将一封印着火漆的秘信递给他。

钟庆渊骑在马上,随手拆开火漆,展开信纸仔细阅读,身下的战马却丝毫不见减速。

仅仅片刻,钟庆渊便将密信递给副将,大笑道:“暗棋做得不错,机会真的来了!”

副将看完密信,将它好生收起,这才问道:“将军,暗棋又为大军多拖了一日,现在我军已经走在那三千孤军之前,只要提前设下埋伏,便能将他们全部吃掉。”

钟庆渊摇了摇头:“那三千孤军受暗棋误导,已成我军囊中之物,不必为他们浪费时间,命令大军全速前进,最快速度赶往岭东,本将要用那三千孤军作为诱饵,赶在北武卫逃走之前吃掉他们的全部主力!”

“遵命!”

副将答复一声,大军之中立刻响起阵阵呼哨,数万铁蹄顿时又快了三分。

第五十章:杀人的刀(三)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窗沿上,徐锐便被一阵喧闹吵醒。

刘异一把推开他的房门,又急又气地走了进来,把身后的亲兵和徐方一股脑地轰了出去,转过头,才发现徐锐顶着一对熊猫眼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

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凉水喝了一大口。

“空腹喝凉水伤身。”

徐锐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套上长袍。

刘异没好气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夫了?再不降降火,我都要被急死了!”

徐锐叫人端来一盆炭火,不疾不徐地把水壶放在上面温着,然后又绕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才慢慢坐到刘异对面。

“一大早这么大火气,一定是军中出事了吧?”

刘异见他似乎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心道他大概已经从杨渭元去世的悲痛中缓了过来,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那股和煦的暖意没了,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不过刘异现在着急上火,没工夫细细琢磨,脑袋里的念头只是闪了一瞬,便拉下脸顺着徐锐的话头解释起来。

“是,出事了。杨渭元……哎,大帅走了,诸事繁杂,虽然已经对各路将领下了封口令,但谣言仍旧无法禁绝,眼下已经出现了军心不稳的情况,士气也越发低落。”

徐锐点点头:“此乃是意料中事,还有呢?”

刘异长吸一口气道:“洪启的三千人马没有到。”

“什么?没到是什么意思?”

徐锐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刘异道:“原本按照你的安排,他们应该在今日黎明抵达岭东,事前大帅已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远布斥候,一旦他们接近岭东九十里,便能与大军取得联系,但它们至今仍杳无音讯!”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从包袱里掏出地图铺在桌上,手指顺着岭东一路往南,脸色越发难看。

“行军之时多有意外,原本我也没指望它们能仅凭锦囊便按时抵达,可他们滞后得也太多了,现在还未接近岭东城九十里,大军便至少还要再等他们两日。”

刘异一掌拍在桌上,急道:“就是这样,所以我才着急,你不知洪启此人历来规矩,说十日完成的任务从未拖到过十一日,若非如此,当初大帅和我也不会选他来做主将。

可如今那三千人马迟迟未到,想必定是出了大麻烦,若只是迟些还好,大不了再等两三日便是,我最单心的是他们已经被黑旗军追上,消灭了!”

徐锐摇了摇头:“不行!我们拖不了那么久,最好现在就走,最迟也不能超过明日午时!

按照我的计算,除去情报不准确造成的误差,以及攻克岭东耽误的时间,我军最多只领先南朝四日。

眼下大军已经在岭东驻扎了整整两日,明日开拔已经是极限,这还是建立在敌人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下,再晚我们就有可能在行军途中被黑旗军追上野战,甚至是被堵在岭东!”

“如此说来,便只有豁出去了!”

刘异咬了咬牙,面上浮现一抹狠厉之色,眼中凶光迸现。

徐锐吓了一跳,刘异虽说性格刚烈,但到底是将门出身,不是绿林匪类,这般恶向胆边生的模样他还是第一看到。

“将军,你还有何事瞒我?”

徐锐不安地问。

刘异冷笑:“原本就没打算瞒你,不就是锦衣卫那些鹰犬,有他们在大军便寸步难行,我打算立刻调兵夺回兵权,若他们识像那便罢了,若是负隅顽抗,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徐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锦衣卫乃是圣上耳目,杀之形同造反,徐锐知道您是为了五万大军的生机着想,可也不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行此下下之策。”

刘异摆摆手道:“无妨,老夫今年六十有二,膝下无子,全家只有我与老妻二人,就是诛九族也不过是两颗人头而已,杨渭元为了北武卫惨死岭东,我刘异又何惜这两颗人头?”

提到杨渭元,徐锐心中一痛,差点控制不住眼泪,不过被激烈的情绪一激,他倒是冷静下来。

“将军不必如此,韩百行一干鹰犬本就是害死义父的元凶之一,我原本还想多留他们几日,现在看来正好一并解决!”

这次轮到刘异大惊:“小子,杨渭元乃是被南朝暗棋所害,干锦衣卫何事?你今年不过十六,未来必成大器,千万不可胡来,否则我死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你义父?”

刘异自然不知道是锦衣卫要对自己不利,杨渭元才将影俾赠与了自己,给了暗棋下手的机会,徐锐却是早把他们都当成了仇人,不除不快。

徐锐摇了摇头:“将军放心,小子我还没有牺牲自我以全大义的情操,即便有些风险也比直接兵变小得多,为了北武卫五万大军,您就多等我半日便是。”

刘异想起他神鬼莫测的手段,心中稍定,可还是难免为他担心,犹豫片刻,咬牙问道:“需要我如何配合?无论你要如何行事,至少前锋营老夫还能调遣……”

徐锐摆摆手:“不必,此事只能暗中进行,人多反而不美,将军只要做好准备,一旦重掌兵权,立刻率领大军开拔。”

刘异盯着徐锐好一阵犹豫,沉声问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徐锐一字一顿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刘异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定定看着徐锐道:“万事小心!”

巳时三刻,雪停云散,在阳光的映衬下,整个岭东银装素裹。

吃过早饭,徐锐终于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走在街上,似是散步一般。

见他出门,对面茶水摊的中年掌柜连忙向几个兵卒告了个罪,借口出恭,不露声色地躲进了身后的小巷。

徐锐路过拐角的巷口,见有个乞丐蹲在路边瑟瑟发抖,面前支着一只破口的小碗,便把身上的几个铜子都扔了进去。

那乞丐微微一愣,连忙作揖称谢,嘴里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徐锐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异色,也不理会乞丐,径直朝前走去。

那乞丐捧着铜子,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徐锐,等他稍稍走远,立刻向身后的巷子里跑去,竟是连碗都不要了。

这样的场景至少有四五处之多,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触角们都渐渐地伸了出来。

亲卫营中,常乐一路小跑,形色匆匆地赶到王满的房里,见房里没有外人,便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了起来。

“大人,徐锐出门了。”

“哦?可有人跟随?”

王满问到。

常乐摇头:“确认仅有他一人。”

“各营兵马可有异动?”

“没有听说,不过……”

见常乐犹豫,王满双眼微眯,问道:“不过什么,难道还有其他异常?”

常乐道:“早晨刘异去找过徐锐,去时心急火燎,回时心事重重,属下不知这算不算异常?”

王满眉头一皱,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刘异必是已经发现那三千人马没能按时抵达,这才心急火燎地去找徐锐,没想到徐锐现在自身难保,哪还会为他出谋划策?他自然心事重重。”

常乐一愣:“大人如何这般肯定?”

王满哈哈大笑道:“今日早晨我刚刚收到上峰的密信,钟将军距离岭东已经不远,他要我们务必将北武卫拖在岭东两日,两日之后便能一举杀到,歼灭这支孤军!”

“真的?!”

常乐大喜道:“如此将军便可不必冒险赴约,徐锐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只要咱们不加理会,他也无能为力!”

王满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原本我被徐锐用形势绑架,和他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眼下大军不日便到,我只要拖过两日便可高枕无忧,大可不用担心他再耍什么花样。

而且只要他能甩开锦衣卫单独赴约,我正好可以趁机将他除掉,一来激化北武卫将领和锦衣卫的矛盾,迫使北武卫大乱留在岭东,二来也是斩草除根,掩盖我私自启用徐锐的罪证!”

闻言,常乐合掌大赞:“大人妙计!徐锐小儿这次做梦也想不到,竟是他亲手为自己掘了坟墓!”

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县丞府中,负责监视徐锐的锦衣卫密探匆匆来报,说徐锐已经出门。

韩百行连忙问道:“他可是前往中军?”

密探摇头道:“徐锐并未前往中军,而是在城中乱转,好像……好像只是散心。”

“散心?!”

韩百行眉头一皱,突然一拍手掌道:“我明白了,这个时候他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散心?定是被我逼得急了,准备与其他暗棋联系商议应对之策,只要咱们将他盯紧,一定可以坐实他的身份!”

说着,韩百行又看了一眼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李邝,咬了咬牙,低声下气道:“李邝,你轻功卓绝,在整个大魏也是排得上号的,此事还需你多出力。

这几日是愚兄鲁莽,害得你担惊受怕,愚兄给你陪个不是,眼下正是我锦衣卫的关键时刻,望你看在系出同门的份上,千万不要记恨愚兄。”

李邝叹了口气:“罢了,你我不过是政见不合,谈不上私怨,我李邝也不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事已至此,为了锦衣卫的大局,卑职一定尽力便是。”

韩百行大喜过望,朝那密探一挥手道:“立刻集合所有人手,盯紧徐锐,撒下大网,这一次我要将北武卫中的暗棋一网打尽,看刘异和那条阉狗还有何话说!”

密探立刻领命而去,韩百行哈哈大笑,李邝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讥讽之色。

第五十一章:血尝的债(一)

锦衣卫和东厂都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原本出现于明朝初期,由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一手创立。

徐锐在查阅《各国杂录》时,发现一手创立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朱震极有可能也是个穿越者,他几乎全盘复制了明朝的绝大部分制度,其中就包括了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特务机构。

之后大汉王朝分崩离析,新出现的各个小国为保统治,也纷纷沿袭了特务机构的传统,只是名称不尽相同,例如南朝的暗棋便是其中之一,甚至比原来的锦衣卫和东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独傲立北方的大魏国一直自诩大汉正宗,全面承袭汉制,这两个机构与大汉,或者说明朝差别不大。

当皇帝倚重太监时,东厂压过锦衣卫,当皇帝排斥太监时,锦衣卫压过东厂,他们便是皇帝手里的刀,为了权谋需要,反反复复,不断争斗。

但无论如何争斗,有一点不会改变,那便是皇帝为了控制军队,将明面上的监军之权给了内廷十二监,又派锦衣卫暗中潜伏,卧底军中,利用两个机构的矛盾,双管齐下,确保军队不会变成铁板一块,被某个将领全面控制,威胁皇权。

当然,大魏军队何其庞大,锦衣卫再厉害,在军中的卧底也仍然有限,就好比北武卫五万大军,真正的锦衣卫也不倒百人。

其中的一小部分已在之前的几场大战中伤亡,剩下的人中还有一部分保密级别很高,就连韩百行也不知其身份,他真正能控制的也就三十来人。

眼下,韩百行决定放手一搏,这三十来人立刻集合起来,悄悄出动,准备为徐锐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徐锐走在长街之上,优哉游哉,不知欲往何处。

几十米外,化妆成巡城士卒的韩百行带着李邝和一干密探远远坠着,死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深怕漏掉任何细节。

“他已经在街上饶了三圈了……”

密探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压低声音对韩百行说到。

韩百行不疑反喜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是这般乱绕,越说明他欲行不轨之事,大家打起精神,成败在此一举!”

众人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徐锐走到岭东城中心处,刚好是贯穿东西南北的两条大街交汇之地。

这里交通最为繁忙,虽说由于北武卫的禁令,百姓如无必要都不敢出门,可就只是五万大军的来往运输也让这里变得十分热闹。

徐锐刚刚走到街口,西面突然出现一溜长长的车队,前方的士卒快马扬鞭,大声呼和着让路,徐锐连忙闪朝北侧,不料在他身后又出现一个车队,排头的士卒同样大声呼和。

两支车队撞在一起,互不相让,领头的军官级别差不太多,再加上连日来的憋屈,士卒们都有些暴躁,为了谁先通过街口这件小事,两拨人竟围在一起吵了起来,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远远看去,徐锐被他们包在中间,若隐若现,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身后的锦衣卫们顿时大急,韩百行拍了拍身边的密探,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密探眯着眼睛打量一番,说道:“好像是前锋营和健峰营的运粮车队撞到了一起,互不相让,吵了起来。”

韩百行怒道:“都是大魏士卒,当街争吵成何体统?他们的长官呢?”

密探道:“刘异将军召集众将议事,各营主官都去了。”

“什么?”

韩百行牙关紧咬:“议事,议事,成天议的什么鸟事!”

他略一沉吟,对那密谈说道:“你去亮明身份,让他们各自散开,其余人给我盯住徐锐,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密探应了一声,连忙拔出腰牌小跑过去。

李邝冷眼看着前方的争吵,目中闪过一缕若有所思之色。

在锦衣卫的调停之下,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立刻平息,健峰营的车队先到先行,由西往东,前锋营的车队由北向南,稍后再行。

一翻混乱之后,韩百行的注意力稍稍有些不集中,突然发现徐锐竟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不见,当即大惊,问左右道:“徐锐呢?!”

身边的密探连忙指着健峰营车队后面一个身影说道:“白色大氅,他在那里!”

今日有雪,徐锐出门时未着军装,而是套了一件白色大氅,十分显眼。

韩百行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套着白色大氅,发髻身形与徐锐分毫不差,心中立时大定,朝众人挥了挥手道:“走,跟上去!”

众人连忙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坠着徐锐而去。

李邝略一犹豫,没有随队伍继续行动,而是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出队伍,跟着前锋营的车队往南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前锋营的车队里有个小兵已经不是先前的模样,他低着头,赶着马,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双目冰冷凛冽,不是徐锐又会是谁?

两支车队错身而过,渐行渐远,白色大氅跟着健峰营的队伍走了一阵,又转向北,韩百行不敢怠慢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就这样,这奇怪的一行人开始在岭东城里兜圈子,直到他们第三次路过同一条街口,韩百行才渐渐察觉不妥。

“大人,那小子一直在到处乱绕,看着不像是有什么图谋,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一个密探凑近韩百行,小声地问到。

韩百行眉头紧皱,心中越发不安,正想说话之时,回头一看,竟不见李邝人影,连忙问道:“李邝人呢?”

左右这才发现李邝已经消失不见,都茫然地摇头。

韩百行又惊又怒:“李邝小儿,口口声声不计前嫌,关键时刻却给我上眼药,等老子解决此事一定叫你吃尽苦头!”

说着,他压下心中怒火,对那密探道:“你追上去,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徐锐!”

密探微微抱拳,立刻闪出队伍,快步朝前面的“徐锐”跑去。

起先他还做些伪装,以免被人看破身份,直到绕到正面,看清那白色大氅之下竟是一套军装,顿时一惊。

再看那人面孔,虽和徐锐一般年少,但五官却大为不同,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密探情知上当,立刻拔出腰刀朝那人走去,大声喝道:“你是何人?!”

三狗微微一愣,朝他抱拳道:“卑职前锋营三狗,不知大人拦住卑职所谓何事?”

“前锋营三狗?!”

密探闻言,脸色瞬间苍白。

远处的韩百行看到这一幕,哪还不知出了大事,也顾不得继续伪装,立刻带着人冲了上去,看到三狗的面孔心中顿时一凉。

“你不是徐锐,徐锐人呢?”

韩百行咬牙喝问。

三狗朝他拱了拱手,正准备说话,却突然见到一个人影从远处飞来。

对,就是在飞!

那人站在积满白雪的屋顶上,足尖轻轻一点,身体立刻如落叶一般飘飞数丈,恰好落在对面街的二楼窗沿。

只见他一脚踩住窗沿,借着下坠的惯性反身一弹,身子再度高高跃起,好似风中飘雪随风而去,转眼便跨过十几丈的距离,到了众人眼前。

整个过程不但无声无息,甚至就连窗沿上的白雪都没被踏扁,三狗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想起了昨夜碰到的那个女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邝,见他姗姗来迟,韩百行正要发作,却被李邝先一步打断。

“快走,徐锐混在前锋营的队伍里,已经出了南城!”

“什么?!”

韩百行大惊失色,再顾不得与李邝的恩怨,指着三狗朗声说道:“把他抓起来,通知所有人,立刻赶往南城!”

三狗毫无反抗,只是仔细打量了李邝几眼,心道:“锐哥让我卖个破绽,告诉他们他已出了南城,没想到此人倒替自己说了,难道他也是锐哥的人?啧啧,这等超绝的轻功,整个大魏怕也没几个吧?锐哥身边真是奇人辈出,深不可测啊……”

一干锦衣卫哪知他心中所想,分出两人将他带走,其余众人除了前去通知待命同僚的几人之外,都跟着韩百行匆匆赶往南城。

而此时的徐锐已经脱离了队伍,独自一人出了南城,来到一片树林之前。

寒风萧瑟,吹落了嫩绿的枝叶,只剩下张牙舞爪的干枯树杈,再配上皑皑白雪,显得更加凄凉。

王满一身粗布棉衣,一人一刀傲立雪中,虽是一动不动,却掩饰不住身上的凌厉之气,仿佛一柄利剑将这副凄凉画卷斩成两段,让人重回现实。

其实徐锐一直没有想明白,王满丰神俊朗,武功卓绝,怎么会被暗棋派来当卧底?

以他的认知,情报人员,特别是卧底敌营的特工一定会选那种长相中庸的人,放在人堆里也不会让你有多看一眼的欲望。

而一旦卧底特征太过明显,就容易引人注目,暴露的风险会成倍增加,007那种帅哥特工注定只能是个故事。

“你来了?”

见徐锐缓缓走到面前,王满率先开口到。

徐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没想到王满突然把头扭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雪景心生感慨。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战地之上能够赏此美景也算难得。”

徐锐微微一愣:“王将军好兴致,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王将军心中有景才会觉得这满眼的苍凉美不胜收。”

王满哈哈大笑:“徐佐领还是这般胸有韬略,可惜了,若是你我齐心合力,有你的智谋加上我的武艺,一定能开创一翻大事业。”

徐锐笑道:“可惜二字从何说起?眼下不就是齐心合力的时候么?”

王满眼中异色一闪而逝,笑容依旧。

“说得好,现在正是齐心合力的时候,王某当真期待不已。”

徐锐细细打量着王满,脸上毫无异色,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王满不疾不徐地欣赏雪景,说明他并不着急,而且能将这满地苍凉看成美景,更说明他心情很好。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还在为焦头烂额的局面操心不已,一上来就该直奔主题,问自己计将安出才对。

他的反应太怪了,实在太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从王满话中的小细节里,徐锐已经嗅到了浓浓的危机。

他明白,经过一晚的等待事情恐怕又出了变化,若不能立刻弄清楚,别说接下来的计策,就是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第五十二章:血尝的债(二)

徐锐立刻冷静下来,细细整理起思路。

能让王满心情大好,并且不再为眼下的糟糕局面着急的事情不多,但每一件对徐锐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徐锐开始往最坏的地方去想,然后将不太符合的事件一一排除。

“徐佐领脸色不太好啊,难道是穿的太单薄了?”

“嗯?什么?”

王满突然问了一句,徐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失态,这几日危局接踵而至,又经过大起大落的情绪蹂躏,让他倍感疲惫,难免会露出破绽。

可这个时候露出破绽是极度危险的事,他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便要粉身碎骨。

还好王满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雪突降,徐佐领要注意添衣,你虽年轻,可病来如山倒,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妙了,你说是吗?”

徐锐笑道:“王将军说得正是,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场突降的大雪正好预示天佑我朝。”

王满一愣,冷冽的目光终于从雪景上收了回来,盯着徐锐道:“倒是忘了徐佐领能通阴阳,不知你从这雪景之中看出了什么吉兆?”

徐锐深吸口气,心道:“事已至此,决不能心存侥幸,只有冒险一试了!”

面上却是笑道:“都是以讹传讹,徐某哪有那种本事?不过,我南朝大军不日便到,北武卫倾覆只在旦夕之间,你我的难题就要迎刃而解,王将军说是不是啊?”

王满脸色一变,惊呼道:“你怎知此事,难道你和别人还有联系?!”

话一出口,王满立刻察觉不妥,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挽回,便索性不再掩藏,死死盯住徐锐,等着他的回答。

徐锐心中一沉,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南朝大军果然要提前发难,北武卫危险了,得尽快通知刘异,命令大军立刻开拔。

他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计划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所谓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何况现在就算他想走王满也不会答应,自从说了那句试探之言,王满眼眸中的杀意便赤裸逼人,毫不掩饰。

“他想杀我!”

一瞬间,徐锐已经想得通透,南朝大军提前抵达的消息就像一柄小锤,击碎了脆弱的平衡,王满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甚至一早就打定主意要除掉自己。

该怎么办?

徐锐脑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毫不停顿,微微一笑。

“你我皆是暗棋,难道就许王将军与上峰联络,不许徐锐进言几句?”

王满一惊:“你与上峰还有联络的渠道?这不可能,此前说得明白,你只与我联络,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

见他狐疑,徐锐冷笑道:“王将军怎的这般天真?我等行的乃是机密之事,王爷怎会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实话跟你说,我不但与上峰还有联络,而且已将你我会面之事会同我的计策一并上报,若是我等行事之时出了什么意外,也好让后来之人容易接手。”

“什么?!”

王满双目一瞪,心中大震。

如果徐锐真的将会面之事上报,那么他杀掉徐锐的计划就会凭空多出许多危险,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徐锐究竟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会不会将他擅自启用徐锐的事情抖落出去?

因为心中有鬼,一时之间王满心乱如麻,方寸有失。

徐锐面带冷笑,强自镇定,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王满乃是一流高手,若是他不管不顾直接袭杀自己,徐锐再有能耐也无计可施,能不能躲过一劫,完成计划,就看这一关了。

等等!

正惶恐不已的时候,王满突然一愣。

徐锐此人狡猾多变,自己刺杀杨渭元的计策早有上报,只是省去了陷害徐锐的环节,若他真的与上峰还有联系,一定早就收到风声,又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再者,暗棋从来讲究信息对称,自己作为暗棋埋在北武卫的坐镇指挥,绝不可能不清楚他与上峰有无联络。

想到这里,王满疑心大起,再看徐锐,只见他冷笑连连,好似胸有成竹,却少了几分气定神闲之意,心中顿时大定。

他在虚张声势!

王满不得不佩服徐锐的急智,短短刹那他便抓住了重点,差点将自己骗过,可也正是这番急智暴露了他的担忧,让自己识破真相。

“哦,原来如此,既然徐佐领也在与上峰联络,那便一定知道钟大人要我等多拖北武卫一日的命令,王某现在倒很想听听你对此有何良策?”

王满平静下来,不露声色地问。

一听此言,徐锐却是心中一沉。

坏了!他已恢复平静,终究还是没能骗过他。

徐锐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只要等静下来便能轻易识破,他赌的便是王满一叶障目,可惜对手没有中计。

徐锐心中立刻提起十二分小心,别看王满现在好像和颜悦色,但随时翻脸出手,自己的小命实际上已经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徐锐眉头一皱,右手悄悄向后腰模去。

王满冷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左手拇指轻轻抵在刀柄之上,只要用力一弹,长刀就会立刻出鞘,不需眨眼的功夫便会令徐锐人头落地。

徐锐后背冷汗直流,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可面对王满这样一个一流高手,他却没有任何把握。

王满心中冷笑连连,猫捉老鼠的戏虐之意渐渐涌起,这几日徐锐给他带来了莫大压力,今日便要好好出口恶气,以泄心头之恨。

就在二人对峙的关键时刻,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二人同时一惊,扭头望去,便见有二三十骑出了南城,直奔树林而来。

“王满,你竟背叛暗棋,将你我见面之事泄露出去!”

见锦衣卫终于杀到,徐锐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是立刻反咬一口。

意外之下,王满的反应自然比他慢了半拍,被徐锐高声呵斥,脑中突然一乱,刹那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王满究竟老到,混乱仅仅只是一瞬,过后便立刻就想明白前因后果,二人见面何其隐秘,若不是自己走漏消息,那便一定是徐锐的手段,这小子果然意图不轨!

王满冷笑一声,左手拇指微微用力,冷冽的长刀顿时“仓啷”一声飞出刀鞘,出刀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只是眨眼的功夫,刀光便已逼人。

接着,他右手一探,稳稳接住长刀,眼看就要手起刀落,一举斩去徐锐人头。

可就在他握住长刀的一瞬,一道白雾突然从徐锐手中撒出,王满恰好一手拿刀,一手握鞘,蓄势待发,避之不及,被撒了个满脸。

“不好,是石灰!”

王满心道不妙,刚要躲避,徐锐已经拧开盖子,将准备好的一壶凉水朝他脸上泼了过来。

“啊!”

王满惊惨叫一声,石灰遇水立刻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施放大量热能,凉水瞬间沸腾,仿佛当头浇下一壶开水。

王满顿时剧痛难忍,脸上被烧出一串水泡,俊朗的外表瞬间毁于一旦,不过所幸他及时闭上了眼睛,还不至于被烧瞎双目。

他跌坐在地,却又瞬间弹起,反手就是一刀,若徐锐想在此时对他不利,立刻就会被腰斩,可这一刀却砍了个空,他睁开眼时才发现徐锐早已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树林。

“徐锐你这阴险小人竟敢叛国,今日我就替王爷清理门户!”

王满强自忍住剧痛,提起长刀,足尖微微点地,身体立刻飞起,朝树林中追了过去。

此时锦衣卫三十余骑已经冲到树林附近,远远看见二人争斗,韩百行下意识勒住缰绳。

还没等他说话,李邝先冷冷开口道:“不要打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徐锐要是出了意外,刘异定会将我等剁成肉酱!”

想到刘异那火爆的脾气,韩百行心中一寒,咬牙打消了恶念,朗声道:“下马,冲进树林生擒贼人!”

一众锦衣卫连忙下马,拔出腰刀向树林冲去。

树林深处,王满手提长刀健步如飞,闪转腾挪毫无阻滞,细密的树林在他脚下有若平地,那满脸的破皮水泡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狰狞。

“找到你了!”

余光扫中徐锐人影,王满冷笑一声飞身而起,竟是瞬间跨越了数丈之地,出现在徐锐头顶,双手持刀狠狠斩下。

徐锐脸色一寒,手中突然摸出一只小弩,身子猛地向前一跃,只在半空中稍稍瞄准,便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弩弦“当”的一震,仅有巴掌长的弩箭不偏不倚直奔王满眉心而去,角度十分刁钻。

两人距离太近,弩箭速度极快,王满看清此景顿时一惊,连忙偏转刀刃挡在身前,先将那支恶毒的弩箭磕飞,然后才将长刀一转,力斩而下。

可徐锐早已借着那片刻的空隙脱身而去,一颗碗口粗细的梧桐做了他的替死鬼,被王满刀锋一劈两半。

徐锐一边跑一边给小弩上弦,那是他按照铁壁十字弩的原形粗略改造的军弩,上面还加装了经过弹道测算过的三点一线瞄准标尺。

除了射速太慢,二十步内,这只小弩的射击精度和威力都堪比小口径的左轮手枪,而徐锐虽然不会武功,但论起持枪射击的技术,他自负这个世界无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王满一刀斩空,脚尖在半截树桩上轻轻一点,身体立刻飞出两丈,缓缓下落,就在快要踏上地面的一瞬间,他忽然心中一震,警兆顿生。

王满不敢怠慢,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体,以刀代腿插向地面。

长刀刚刚落地,深深的碎叶之中突然蹦起一物,竟像是恶虎扑食一般死死咬住长刀,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生铁铸成的捕兽夹。

捕兽夹长满利齿,一旦被其咬中腿骨必定折断,王满从未见过如此狰狞恶毒的捕兽夹,登时大怒,手腕一抖,捕兽夹立刻四分五裂。

徐锐心道一声可惜。

那是他专门为王满设计的陷阱,为了这个简单的捕兽夹,他把影俾当做顾问,反复计算王满的跳跃距离和角度,这才分毫不差地埋下陷阱。

没想到王满比他想得还要谨慎,竟这般简单地化解了危机。

一计不成,徐锐再不停留,立刻朝树林更深处窜去。

王满落到地上,仅有的一点轻敌之心也烟消云散。

徐锐不会武功的确不假,可脸上的剧痛还在提醒着他,这个小子甚至比一流高手还要危险,稍一大意就可能万劫不复。

何况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个锦衣卫,一旦受了伤便再难全身而退。

王满第一次对自己只身赴会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只能赶在锦衣卫追上自己之前做掉徐锐,然后立刻脱身去寻找钟庆渊的大军。

至于拖住北武卫两日的任务,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望。

第五十三章:血偿的债(三)

王满从树上跃下,毫无所查地踩断一根细线,挂在鸟巢里的两只手弩立刻发动,“嗖嗖”射出两支小箭。

王满脸色一变,身子向后一翻,躲过朝左肋射来的第一支箭,接着手中长刀顺势一劈,又将正中脑门的第二支箭拨飞出去。

刚一落地,脚下忽然一空,右脚竟陷进一个小小的“兔子洞”中,他身子微微一晃,心道一声不妙。

身后果然立刻传来徐锐的脚步声,还是那只改造后的手弩,在穿越树林的空隙间射出一箭,目标正是最为脆弱的背心。

王满心中大惊,他右脚一时不能动弹,根本无法躲避,只得抱起长刀猛地向后一倒,将身体折成九十度,又一次将那支刁钻的小箭斩成了两半。

徐锐射出那一箭之后根本不看结果,立刻闪身往钻入树林深处,等王满躲过杀机,周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王满猛一提气,踢碎冻土,把右脚抽了出来,心中寒意又盛了三分。

为了确保此行的安全,王满事先已经检查过这片树林,却从未发现这些阴险的陷阱,不是他粗心大意,而是这些陷阱布置得实在太高明。

就好比刚刚的杀局,那条发动机关的细线仅有发丝粗细,离地不过三指,盖在落叶之中极难发现。

而两只手弩则藏在鸟窝之下,与环境融为一体,除非提前知道位置仔细查看,否则很容易将其当做两根树枝。

除此之外,手弩的射击并非同时,而是一前一后,射击方向也是经过精确计算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王满逼进真正的杀招——那个“兔子洞”。

“兔子洞”的洞口刚好只能容纳一只脚,踩进去也最多下陷二十厘米,外面没有任何人工挖凿的痕迹,根本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泥坑,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杀机。

相反,徐锐正是先发现了这个“兔子洞”,才因地制宜地布置了这一些列陷阱,也不指望它能杀伤敌人,只要能卡主王满一个瞬间,他就可以从容地寻找角度,射击“固定靶。”

虽然最后一箭依然没能建功,但仍吓出王满一身冷汗,刚才若不是自己反应够快,说不定已经身受重伤。

和徐锐的这场较量与他之前经历过的每一次战斗都不一样,明明自己一身武功,可偏偏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总觉得是在被徐锐牵着鼻子在走。

更令他心寒的是,这座偌大的森林还不知道究竟藏着多少这样的陷阱,他能看破一次两次,能看过十次百次么?而只要有一次没能看破,就有可能栽在这里。

王满当然不会知道,他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在另一个世界有个专属名称——丛林特种作战,即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环境,给敌人制造最大杀伤。

陷阱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人类无数年积累下来的战斗智慧结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徐锐自己走一次十有八九都会折在里面。

典型的战例便是越南战争,北越军队就曾使用类似的战术大大杀伤强悍的美军,就算是科技时代的诸多设备都很难发现陷阱的存在,又何况是肉眼?

这也是徐锐敢让王满提前检查会面地点的最大依仗。

身后已经传来依稀的脚步声,锦衣卫们正在逼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王满应该很着急,但是却不敢,他在心里反复提醒着自己,和徐锐这种毒蛇一般的家伙对弈,必须时刻小心,一旦着急便是万劫不复。

王满提着长刀,缓缓向徐锐逃走的方向走去,眼睛时刻盯着周围,就连被风吹动的树枝都让他感觉有些异样,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风声鹤唳。

徐锐应该就在前面十几米外的某颗大树后,但王满却不敢直接冲上去,因为不确定这会不会是徐锐的另一次算计。

不行,不能再追了。

王满本能地察觉到危机,如果继续追下去,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自己,得想个办法扭转局面。

沉吟片刻,王满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扬起脑袋,对着徐锐可能藏身的方向说道:“你找来锦衣卫,就不怕我当场戳穿你的身份?”

半晌,正前方的某颗大树后果然传来了徐锐的声音。

“你喜欢的话,尽管说好了。”

王满微微一愣:“你真的这般有恃无恐?”

徐锐没有回答。

王满又道:“其实我一直没搞明白,你不惜背叛暗棋,又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事,究竟图什么?”

藏在大树后的徐锐为手弩上好弦,在弩槽内放上一支新的弩箭,笑道:“生存啊,我得活下去,当双面间谍敌人要杀我,自己人也要杀我,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蠢的身份?”

王满脸色有些难看,冷笑道:“你一直在拖延时间,是等着身后那帮废物来救你?”

徐锐道:“他们的确是废物,不过谁说废物就不能利用?”

王满沉默片刻,脚步声已经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还能看到闪烁的人影。

他嘿嘿一笑,说道:“也罢,就先把你的依仗解决,看你还能跟我周旋多久。”

话音刚落,一个锦衣卫突然窜出树林,一见王满顿时大叫一声:“贼人在此!”

说着便举着长刀扑了上去。

王满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手中长刀一紧,反身横扫而出,一道新月般的刀光一闪而逝,那锦衣卫竟然瞬间被他一斩两段,鲜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之上格外刺眼。

紧接着,又有三个锦衣卫从树林里窜了出来,目睹同伴惨死,当即目眦欲裂,怒吼着举刀砍来。

王满面无表情,不退反进,只见长刀如雪闪烁着新月般的寒芒,快得不可思议。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第一个锦衣卫便连人带刀被他腰斩,尸体还未断开,刀光便已经落到了第二个锦衣卫身上,犹如热刀切黄油,毫无阻滞地削下了他的人头。

第三个锦衣卫瞳孔一缩,转身欲逃,一柄长刀已经从他后背插入,刀身微微一震,他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

徐锐藏在树后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算上第一个倒霉蛋,王满竟然在眨眼之间连杀四人,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这便是所谓的一流高手?

原本他以为一流高手恐怕与另一个世界的搏击高手也差不太多,没想到竟像是自带作战系统的超级战士。

他暗道一声侥幸,要不是有影俾的提醒,要不是提前弄出了这么多陷阱,说不定刚才他一个照面就已经殒命,哪里还有后续的计划?

就在徐锐后怕的时候,韩百行终于杀到,不过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冷冽的刀锋。

王满高高跃起,双手抱刀狠狠斩下,刀光如雪夜中的一轮满月,寒意逼人。

韩百行大惊失色,躲闪不及,连忙举刀去挡。

“当”的一声,一指厚的斩骨刀被生生削断,满月威势丝毫不减,直奔韩百行脑门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腰刀如利箭般射来,狠狠砸在满月之上,王满刀锋微微一偏,贴着韩百行的头顶擦过,一刀劈断他身侧的大树。

王满冷哼一声,瞬间收刀,又要砍下,身后又是三点寒芒似毒蛇一般咬来,硬是在出刀之前,将他逼退数丈。

拉开身位,王满将长刀横在胸前,冷冷抬头,只见李邝从树冠之上轻轻跃下,手中还捏着几枚铜钱般的暗器,刚才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救,韩百行已经成了王满的刀下之鬼。

不过即使这样,韩百行也不好过,他脸色苍白,发髻被削去半截,头发披散下来犹如疯魔。

“雪谏寒刀!你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门人?!”

韩百行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刀光顿时惊呼一声。

王满冷笑道:“哼,没想到北朝蛮子倒也不全是有眼无珠,竟有人认得家师的刀法。”

“家师?你是他的亲传弟子,那便是暗棋没错了!”

韩百行冷静下来,盯着王满面色一寒。

“是又如何?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想拿我?!”

王满冷哼一声,手中刀光再起,悄悄围上来的几个锦衣卫猝不及防,只觉眼中划过一道新月般的寒芒,三颗头颅顿时高高飞起,最后一人更是被砍中左肩,生生剁下半截身子。

韩百行心中大恨,扔掉手里的半截斩骨刀,拔出腰刀大喝一声:“他只有一个人,一起上!”

说着便提刀而去,身边的一众锦衣卫立刻将王满团团围住,李邝则手握暗器游走在外围,伺机偷袭。

王满丝毫不惧,在人群之中闪转腾挪,手起刀落,刀刀见血,与之对撞的兵器无不一击而断,若不是李邝每每能在关键时刻用暗器将他逼退,恐怕王满每一刀下去就会收割一条人命。

这个世界的高手竟然如此恐怖!

王满再度刷新了徐锐对武技的认识,他简直像个杀戮机器,比自己预估得还要强悍。

其实也是徐锐太过托大,杨渭元说影俾算是二流,那是放眼天下而论,而比影俾还要强悍的王满,放眼天下能胜他的人也绝不会超过一百。

徐锐把他当成只会一点搏击术的阿猫阿狗,当然几度震惊。

“看来得帮他们一把……”

徐锐沉吟片刻,从藏身的大树后悄悄跑了出来,端起手弩瞄准王满。

可王满在人群中闪来闪去,很难锁定,徐锐咬了咬牙,又往前面挪了一段距离。

王满一刀斩下半个脑袋,正要解决身边的另一个锦衣卫,可李邝那烦人的暗器也如影随形地朝他射来,他只得收刀而退,一个纵身落到人群之外。

“就是现在!”

王满刚一站定,早已等候多时的徐锐终于找到了空隙,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弩弦一震,一掌长的小箭立刻飞旋射出,直奔王满后颈。

然而王满似是早有所察,身子微微一转,跳舞一般躲过弩箭,紧接着冷笑一声,脚下轻轻一点,顿时从人群之中飞射而出,冷冽的刀光一马当先,竟是朝着徐锐咽喉直刺而来。

徐锐这才发现,为了锁定王满,他已经脱离了陷阱的保护,而王满借着躲避暗器的机会,又不露声色地再度拉进距离,现在自己离他不过五丈,早已进入了危险区域。

徐锐瞳孔一缩,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原来他的目标从来都只有自己,与锦衣卫大战便是想引蛇出洞,伺机偷袭!

大意了!

徐锐后悔不迭,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手里的小弩已经射出,暂时毫无还手之力,而王满离他如此之近,除了大脑中千回百转,根本什么事也做不了!

眼看刀光已经落到徐锐头顶,他就好像吓傻的兔子,命在旦夕。

第五十四章:血偿的债(四)

看来只能把压箱底的手段拿出来了,可现在就拿出底牌,便少了必杀王满的最大手段,很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

但若再不反应,命就没了,留着手段又有何用?

无奈之下,徐锐在心底叹惜一声,终于不甘心地做了决断。

然而就在此时,三枚暗器突然从王满身后射来,恰好封住了所有角度,王满若不止住刀锋必定身受重伤。

若是换个环境,王满便是拼上半条性命也要先将徐锐格杀,可是眼下他身份暴露,又身陷重围,一旦重伤定然无法逃脱。

他自负武功高绝,就算杀不了徐锐也能从容脱身,不必拼个鱼死网破,当即收回刀锋反身横扫,刀光如新月一般奔腾而出,那三枚暗器顿时变成巨浪中的小舟,一卷而没。

眼见局势峰回路转,徐锐大喜过望,连忙抓住这刹那的时机,奋力向后跃了一步,接着就地一滚,与王满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王满回过身来,正要追击,却见徐锐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心中顿时一颤。

“难道这里还有陷阱?”

念头一起,脚下便迟了半步。

徐锐终于重新上好弩弦,扣下扳机,弩箭抵近射击,快如闪电,带着恐怖的破风声直奔王满面门。

王满瞳孔一缩,连忙横身闪开,弩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梧桐树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射出弩箭之后,徐锐看也不看,立刻撒腿就跑,一直冲进身后的树林。

王满这才知道中计,咬牙大恨,可讨厌的锦衣卫又一次围了上来,杀死徐锐的最佳时机就这样被他错过。

他怒吼一声,一刀斩下扑上来的锦衣卫人头,接着左手掌刀砍在另一个锦衣卫的脑袋上,那人立刻吐血倒飞,脑袋像是砸在地上的鸡蛋,头骨四分五裂,脑浆迸射。

李邝目光一沉,朗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们将他拖住,我去城中搬救兵!”

王满的武功大大超出意料,若继续这般纠缠下去,恐怕大家都会被他耗死。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李邝立刻飞身而起。

可王满哪会这般容易让他离开,一旦城中救兵杀至,就算武功再强也得被生生耗死,除非是师父那般武圣级别的绝顶高手,才有可能在大军之中全身而退。

王满双目微眯,甩开纠缠朝他砍去,刀光如闪电划过夜空直扑李邝,李邝不闪不避只顾逃走,却又哪里快得过刀光?

只见长刀从他后腰横扫而过,似是已经一刀将他腰斩,然而刀光过后王满才看清楚,被他斩下的竟是一丝残影,真正的李邝已在数丈之外,身影在干枯的树枝上几起几落便消失不见。

“飘叶神行!锦衣卫中竟还有人修习此等绝世轻功?!”

王满惊呼一声,除了面对徐锐,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李邝撇下大家单独去搬救兵,韩百行自然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拿他毫无办法,谁让李邝轻功卓绝,高来高去,就算想阻止也办不到。

何况没想到王满竟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弟子,天下之大,武圣也仅仅只有六人,每一个都是惊天动地的至强者。

王满虽不是武圣本人,却已经得了几分真传,处理起来十分棘手,若没有援兵,恐怕大家都得栽在这里。

想清楚利害,韩百行只能咬牙坚持,想尽办法在救兵到来之前保住性命。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李邝脱离战团之后竟没有直奔岭东,而是找了一处隐秘之地躲了起来,静静观察着战场局势,不知究竟想干什么。

少了李邝的掩护,剩下的锦衣卫们压力陡增,不过几个回合下来便出现了大量伤亡。

一个锦衣卫被王满击飞,恰好落在徐锐身边,他浑身浴血,下腹被开了条一尺多长的口子,不过所幸伤口不深,没有切到要害,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快过来!”

徐锐一把将那锦衣卫拉到大树背后,锦衣卫心中感激,正要道谢,却突然感觉咽喉一痛,这才发现徐锐手中拿着一柄带血的匕首。

鲜血从三寸多长的伤口上喷涌而出,锦衣卫捂住喉咙,震惊地望着徐锐,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在问:“为什么?”

徐锐脸上毫无怜悯之色,淡淡道:“该死的一个都逃不了,送你下去跟义父好好赔罪!”

说罢,徐锐掏出火折点燃半截残香,然后把香插在枯叶之上,香的底部与从枯叶中伸出的引线轻轻搭在一起,等到此香燃尽,便能点燃埋在枯叶中的手雷。

做完这一切,身边的锦衣卫已经断气,徐锐起身窜了出去,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战团之中的人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韩百行突然惊觉不对,很多没有被王满砍死的兄弟都没再出现,他们莫不是当了逃兵?

他狐疑地举目四顾,一回头,刚好看见徐锐将匕首从一具锦衣卫的尸体上拔出来,又在他的衣服上擦干血迹。

韩百行顿时大惊:“徐锐,你在干什么?!”

徐锐毫不理会他的惊呼,当着他的面,又将匕首插进了另一个重伤的锦衣卫心脏。

韩百行目眦欲裂,大喝道:“徐锐小儿,我宰了你!”

王满一刀逼退几个锦衣卫,望着眼前的一幕略一沉吟,突然哈哈大笑。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思了,怪不得你要叛出暗棋,原来是想给杨渭元报仇么?”

说着,他望向韩百行道:“喂,你这蠢猪,被他当成刀使,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他的必杀之人?!”

“我就知道这小子是暗棋,老子今天便先宰了你!”

韩百行怒喝一声就要朝徐锐杀来。

徐锐却是冷冷说道:“想死的话尽管来杀我!”

韩百行微微一愣,又听徐锐说道:“不管我身份如何,眼下强敌当前,如果我们内斗,必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死得更快!”

绑架,这是绑架,徐锐想拿大势来绑架我!

韩百行虽然不够聪明,却也不是真的蠢,几乎瞬间便想明白徐锐的目的,只是想得明白是一回事,能否破局又是另一回事。

徐锐说得没错,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去杀徐锐,必然会被王满各个击破,到时候就真要栽在这里了。

王满冷笑道:“徐锐小儿,你也不用白费心机,我和锦衣卫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只要他们不挡路,杀了你之后我自然会走,他们还能留下一条狗命。”

徐锐根本不理王满,只是望向踟蹰不决的韩百行道:“他是南朝暗棋,你若敢信他的话大可以试试。”

韩百行心中一凛,暗棋与锦衣卫势不两立,当然不足为信,更关键的是,他一旦真的对徐锐动手,那便等于是把主动权交给了王满,到时候是死是活都得看王满的心情。

他还没有真的蠢到把会命运交给敌人的地步,可不把命运交给敌人,就真的握在自己手上了吗?

王满说得也没有错,徐锐也是暗棋的一员绝不会放过自己,韩百行突然发现,在各怀鬼胎的三方之中,自己竟然是最弱势的一方,无论是谁都想把自己除之而后快。

见离间不成,王满便不再啰嗦,他以为李邝已经回城去搬救兵,哪还敢继续耽搁下去,立刻冷哼一声,再度向徐锐杀去。

可徐锐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层出不穷的陷阱和他打起了游击,一不小心便会着道。

短短的几次交锋,王满又是数次身陷险境,差点受伤,无奈之下只得重新选择最初的策略,先把那些烦人的锦衣卫解决。

他当然知道这是中了徐锐的借刀杀人之计,可徐锐用的是阳谋,若不先把锦衣卫杀干净便始终是个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徐锐就会利用他们给自己致命一击,所以即使王满明知是计也不得不为。

韩百行倒是想坐山观虎斗,但王满打定了注意,下手再不留余地,一时间韩百行叫苦不迭,却又毫无办法,只希望李邝能快点搬来救兵,拯救剩下的人。

战局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可若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锦衣卫很快便会失去战斗力,到时候恐怕还是逃不过王满的追杀。

徐锐藏在大树背后,手里提着小弩,两只眼睛死死盯住王满,杀机四溢!

第五十五章:血偿的债(五)

王满一旦发起狠来,锦衣卫立刻便支撑不住,他们一共只有三十几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将近二十人做了王满的刀下之鬼,另外五六个则是死在了徐锐的匕首之下。

剩下的七八个人早已吓破了胆,当又一个锦衣卫被王满一刀削去脑袋,剩下的几个人终于崩溃,开始四散奔逃。

韩百行反手斩了一个逃兵,可其他人却像是视而未见,不管不顾地朝树林外跑去。

眼见破局就在眼前,王满冷笑一声,抖了一个刀花,脚下踏前一步,整个人顿时贴着地面朝他杀来,打算一鼓作气宰了这最后的麻烦。

韩百行慌忙横刀去挡,只听“当”的一声,雪月般的刀光毫无悬念地斩断腰刀,直奔他心窝而去。

其实韩百行武功并不算弱,只不过运气太差,对上了武圣弟子这种一流高手,才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睁眼等死。

但就在韩百行即将殒命之时,王满突然眉头一皱,月光般的刀锋在半空转了一个大弯,将袭向自己后腰的一支弩箭震碎。

十几米外,徐锐收起手弩,又一次钻入树林之中。

韩百行趁着这个空档,连忙从王满刀下钻过,撒腿就跑。

更远些的树干上,李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浮现一抹沉思之色。

“咦?”

他突然察觉树下有些动静,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刚才逃走的一个锦衣卫跑到了这里,正扶着树干大喘粗气。

那人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他匆匆向后一撇,身子又是一抖,就要继续向树林外逃去,但就在此时,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剑突然从他脖颈之间一闪而逝。

他脸色一僵,脑袋如同熟透的果子滚了下来,无头的尸体喷出一股血箭,软软倒下。

一个清丽、苗条的黑衣少女从尸体边轻盈地走过,身影迅速消失在枯枝乱草之中。

树冠上的李邝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好高明的刺客,看来刚刚逃走的几个锦衣卫都不活不了……”

战团之中,徐锐凭借改造过的手弩,不断变换着方位朝王满射击,韩百行则利用徐锐勉强为他争取的空间一路逃遁,王满则一边提防着徐锐的偷袭,一边追击韩百行。

三人看似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实际上徐锐通过不断调整射击位置,控制王满露出破绽的角度,从而达到调动三人间相对位置的目的。

经过几个回合的追逃,不知不觉之间徐锐从战团正南绕到了正北,而王满和韩百行则从战团正北绕到了正南,两边刚好互换了方位。

徐锐心里一直默数着数字,当他射出一箭,然后一边上弦,一边快速脱离战场的时候,心里的数字刚好数到一百。

“时间到了,位置也刚好!”

徐锐自言自语一句,突然猛地向后一跃,扑在了地上。

树冠上的李邝和追击的王满都注意到他这奇怪的动作,不禁微微一愣,王满身后两丈远的老树下却突然冒出一团火焰。

火焰开始只有指甲盖大小,但转眼之间便长到一人多高,裹挟着浓浓的黑烟像是爆裂的米花一般绽放而出。

“轰!!!”

雷鸣般的巨响划过长空,大地猛烈震颤,冲击波如浪涛一般瞬间打过树林,鸟雀顿时惊恐四散,李邝差点被从树上震落下来,幸好及时抱住树枝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脸色苍白,满眼震惊地盯着战团。

“怎……怎么回事?”

战团之中升起一股黑烟,到处都是跳跃的火苗,小树被炸成了几段,地上出现一个大坑,被震上天的泥块如冰雹一般落下,无数铁钉、竹片天女散花,四射而出,把周围的老树打得千疮百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仙雷?!”

李邝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嘴唇微微颤抖,好半天才喃喃自语了一句。

“呸呸呸……”

徐锐从地上爬了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和碎雪,吐掉嘴里的沙子,然后把难闻的火药味扇开,这才开始查看起战果。

刚刚便是他用半截残香当做延时引信,引爆了盖在碎叶下的一枚手雷,为了配合手雷爆炸的时间把王满和韩百行赶到预定位置,他不仅提前计算了两人可能的行动方位,而且将环境对残香燃烧时间的影响也考虑在内。

除了爆炸距离稍远,老实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配合得如此完美。

然而,他的喜色只在脸上停留了半刻便渐渐凝固。

距离爆炸的大坑不过三四丈远的地方,有一块两丈多长,一丈多高的巨石,烟尘还未散尽,徐锐便见韩百行从巨石后爬了出来。

手雷爆炸时他为了躲避王满的追击刚好跃到巨石之后,虽然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七荤八素,但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伤痕。

只是走了狗屎运的韩百行也就算了,他刚刚爬出来不久,数丈之外,王满竟也从一颗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大树后艰难地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脸上血泡碎了大半,俊秀的脸庞已经面目全非,仿佛恶鬼,后背上的棉衣被打成了筛子,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衣衫,左肋下有个拳头大小的恐怖伤口,潺潺地流着黑血,手中的长刀也断成了两截,剩下的那一半被手雷射出的破片打得坑坑洼洼。

爆炸距离他最近,在看到火光的一瞬间王满立刻察觉不妙,躲到了身边的老树后头,虽然晚了一步,受了重创,但好歹也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肯定是我见过最水的手雷!”

见千辛万苦埋下的杀招竟然没能收割一条人命,徐锐顿时气得跳脚。

王满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面色僵硬,猩红的眼睛里尽是茫然,可等他抬头四顾,突然看到咬牙切齿的徐锐时,身体立刻一颤,眼睛里顿时浮现一抹恐惧,进而变成浓浓的怨毒。

他扔掉手里的断刀,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扶着身后的半截老树,一点点地往树林里挪,他的手掌应该已经失去了知觉,按在燃着火苗的老树桩上竟然毫无反应。

糟了,他要跑!

一见王满往树林里钻,徐锐立刻猜到了他的打算。

王满是谋害杨渭元的主要元凶,若是不能杀了他,那这次的复仇便会变得毫无意义。

徐锐连忙掏出手弩,却发现手弩的弓弦已经断成了两截,心中大恨,狠狠将手弩甩在地上。

决不能让他跑了!

他咬了咬牙,一扬手抛出一只小小的铃铛。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响彻四野,王满的耳膜已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破,自然听不见铃声,更听不见身后的落叶堆突然散开的声音。

落叶枯草之中,一个清丽的身影如灵猫一般钻了出来,手中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直指王满的后颈而去,犹如盘踞的毒蛇突然张口咬人,无声无息,快若闪电。

“成了!”

眼见王满不闪不避,徐锐眼眸里溢出一抹狂喜之色。

然而,就在剑尖快要点到的时候,王满如同濒死的野兽突然嗅到了危机,身体反射般地往左边斜了三寸,就是这短短的三寸,让他躲过了致命一击。

本该切断颈动脉的长剑刺在肩头,扎破棉衣、皮肤和肌肉,又从锁骨下穿出,没有伤到要害。

一剑未建全功,影俾脸色一变,立刻收剑,可细剑却好像被铁钳牢牢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不好!”

她瞳孔一缩,当机立断,立刻松开剑柄,同时身体迅速向后闪去。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剩半条命的王满竟然还有余力,他冷笑一声,猩红的眼睛冷冷盯住影俾,右手毫不犹豫地化掌为刀狠狠斩下。

影俾眉头一挑,迅速将双手交叉,合在胸前,拼命抵挡掌刀。

掌臂交击,顿时传来一阵骨裂之声,影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她的双臂折成奇怪的角度,两只小臂的臂骨竟是全部折断。

“影俾!”

徐锐惊呼一声,心中大急。

王满血肉模糊的脸上闪过一丝残忍,收回右手,同时左手成爪抓向影俾咽喉,这一爪若是爪实,立刻就能捏碎她的颈骨。

影俾咬着牙,左脚在地上一点,身体如轻盈的鸟儿往上飞去,同时右脚照着王满肋骨狠狠踢去,若王满不停手回救,便会被影俾一脚踢成重伤。

王满冷哼一声,对那一脚不管不顾,只是照着她的咽喉狠狠抓去,竟是已对影俾下了必杀的决心。

影俾心中一寒,立刻明白自己必死,她到底是死士,刹那之间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拼着性命也要为少主再度重创王满。

“王满!”

关键时刻,树林里响起一声大吼。

王满下意识回头,顿时瞳孔一缩。

徐锐抱着一个点燃的竹筒,瞪着滚圆的双目拼命向他冲来,他虽不知那竹筒是何物,却立刻联想起了刚刚的爆炸,心中大骇。

绝命相搏,毫厘之差便能分生死,王满心中恐惧,手上的速度便慢了一拍,影俾右腿后发先至,竟是先他一步落下。

一声闷响,王满左肋尽断,左爪向下一沉,没能抓到影俾咽喉,而是狠狠拍在了她的胸口,两人几乎同时倒飞而出。

“去死!”

徐锐奋力将最后一颗手雷仍向王满,接着飞速冲向摔在地上的影俾,合身一扑,压在了她的身上。

影俾双臂折断,又被王满最后一掌打成了重伤,现在再被徐锐一压,顿时闷哼一声,额头上满是冷汗。

“少主,奴婢无能……”

“闭嘴!”

影俾还要解释,徐锐却是怒喝一声,死死将她压住。

王满撞在韩百行先前藏身的巨石上摔了下来,刚刚支起身子便见徐锐将手雷甩来,他目光一寒,右手成刀,狠狠朝手雷砍去。

“轰!!!”

就在手刀与手雷接触的一瞬间,引线燃尽,一团火球裹挟着浓烟升腾而起,碎竹片和铁钉瞬间将那块巨石打成了马蜂窝。

被爆炸震上天的泥土、碎雪如冰雹一般落下,徐锐双耳嗡嗡作响,浑身好像要散架一般,灼热的冲击波烤焦他的头发,后背被落下的碎石砸得生疼。

还好他卧倒及时,没有被破片扎出几个窟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没事吧?”

爆炸过后,徐锐支起身体,第一时间查看影俾的伤势。

死士本就是拿来抵命的,从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影俾似乎没想到主人会在这时关心自己,脸颊一红,摇了摇头。

见她暂时还没有性命危险,徐锐松了口气,强忍着浑身的疼痛站了起来,缓缓走向爆炸中心。

虽然只一颗是土手雷,但抵近爆炸的威力仍旧堪称恐怖,不管王满武功有多高强,只要他不是真正的合金装甲战士,就不可能抵挡得住。

烟尘渐渐散开,王满静静躺在一片散落的火苗之中,他的右手和双腿已经不翼而飞,浑身上下被破片打得血肉模糊,口中缓缓吐着血沫,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密集的破片竟然没有直接命中头颅,他虽然已是必死,却暂时没有断气。

徐锐走到他的身边,王满左眼变成了一个血洞,裸露的右眼球微微转动,好似正看向徐锐。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但徐锐还是弯下身子,凑近王满低声说道:“你下毒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日,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告诉自己,要让所有敌人都后悔与我为敌!”

说完,他拔出匕首,按住那颗还算完整的头颅,将它从脖子上切了下来。

“义父,孩儿为您报仇了!”

徐锐终于不再压抑情,绪放声哭嚎,他将头颅举过头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朝着岭东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脚步。

“徐佐领,你的孝心感天动地,但奈何你终究是暗棋之人,我韩百行却不能容你!”

就在徐锐以为大仇得报之时,韩百行从数丈之外的老树后缓缓走出,手上提着一柄腰刀,冷冷地说到。

徐锐心中一沉,手刃王满太过激动,竟忘了还有一条几乎没有受伤的漏网之鱼。

现在影俾身受重伤,他也底牌尽出,全无还手之力,竟是已经拿韩百行毫无办法,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互换。

第五十六章:回头太难

徐锐没有回头,只是将王满的人头慢慢放下,叹了口气。

“从沂水之战开始,我的所作所为相信你也有目共睹,为何一直揪着我不放?”

韩百行面色凝重,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一边死死盯住徐锐,一边慢慢向他靠近,就像一只捕猎的猫。

“徐佐领能救大军于危难,韩某佩服,但你是暗棋,我是锦衣卫,抓你是我的职责,我不能用大魏的国运去赌你的忠诚。”

徐锐想起杨渭元临终前的那句“回头太难”,自嘲地笑道:“我想做个好人……”

韩百行摇了摇头:“已经太晚了,这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徐锐指着王满的人头道:“这个代价够不够?”

韩百行摇头:“不够!”

徐锐点点头,不再说话。

见他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韩百行又道:“徐佐领,我知道你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是武圣弟子也死在你的手里,大概初出茅庐的南朝武陵也不过如此。

但韩某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若真想回头就别再动歪心思,勇敢承担犯下的罪责,然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圣上若看重你的才能,未必不会赦你之罪,徐佐领切勿自误。”

徐锐突然哈哈大笑道:“说风凉话的人,总不知道别人的苦,都说回头是岸,可你却堵死了我回头的路,现在又何必再假惺惺地劝我?”

韩百行的脸色沉了下去,眯起双眼盯着徐锐,似是已经失去耐心。

刚才的爆炸对他震撼很大,即便是武圣也绝不可能会有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虽然徐锐看似已经没有余力,但韩百行深怕变成下一个王满,不敢直接冲上去拿他。

一时间,两人各自有苦难言,竟就这般对峙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轻轻落在韩百行身边,两人一惊,同时朝那人望去,正是之前一直躲在暗处的李邝。

一见李邝,徐锐心中就是一沉,此人轻功卓绝,一手暗器出神入化,便是王满拿他也毫无办法,对付韩百行本就已经非常困难,现在再加上他便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与徐锐的绝望相反,韩百行见来人竟是李邝顿时大喜过望,虽然他与李邝不和,但两人同出锦衣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了他,拿下徐锐便不在话下。

“你回来了?”

韩百行问到。

李邝点了点头:“救兵随后就到,我放心不下你们,便先回来看看。”

听说救兵就快到了,韩百行不喜反惊:“不好,要是刘异赶到说不定会袒护徐锐,得在这之前将徐锐拿下!”

“好,你去拿他,我用暗器帮你掠阵,不怕他玩花样!”

李邝点了点头,说着,已经掏出暗器夹在手中。

韩百行喜形于色,心中底气一壮,立时便提着腰刀向徐锐走去。

徐锐心中一阵苦笑,他现在是演了一出空城计,除了怀里的半包石灰,已经没有任何底牌,身后的树林里倒是还有几个陷阱,但有李邝这么个轻功卓绝的高手在,想逃到树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然而,就在徐锐搜肠刮肚,拼命寻找着翻盘的办法时,突然听到李邝的一声惊呼。

“啊,小心,他使诈!”

话音未落,李邝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仿佛中箭一般。

难道还有埋伏?!

韩百行心中一凛,下意识向周围望去,刚一扭头便感觉后背一痛,似是自己也被冷箭射中。

他大惊失色,仓皇地就地一滚,躲进附近一颗老树背后,惊魂未定地伸手向后背模去,手上立刻被鲜血沾湿,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插着箭羽。

“怎么回事?”

韩百行微微一愣,耳旁突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他下意识伏在地上,头顶立刻传来“当当当”的三声脆响,不知什么东西射到了树干之上。

糟了,没想到这小子真的还有后手,刚刚就该先发制人,也好过现在如此被动!

现在后悔为时晚矣,眼下身陷重围,只能赶在外面的人宰了自己之前先拿住徐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恨恨地想着,就要伺机朝徐锐扑去,可刚一回头便见李邝竟然直愣愣地站在自己面前。

韩百行一愣:“李邝,你还没死?”

李邝冷笑一声:“我自然不会死,不过你要死了!”

“什么?”

还没等韩百行反应过来,一柄长刀便已经狠狠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瞪着眼睛,长着嘴巴,震惊地望着拿刀的李邝。

“安心去吧……”

李邝猛地抽出长刀,反身砍下了他的脑袋。

血箭射出一丈,他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到死都没想明白李邝为什么敢杀自己,难道他也是暗棋的人?还是已经被徐锐收买了?

想不通的不止韩百行一个,徐锐冷眼看着刚才的一幕,从李邝诈伤扰乱韩百行,再用暗器将他击伤,最后趁他心神大乱,两刀取他性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狠辣果决,没有给韩百行一丝机会。

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徐锐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与韩百行如出一辙,那就是这个李邝很有可能也是暗棋的一员。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他真是暗棋之人,刚才与王满联手,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对手,又何必要等到现在?

“徐佐领是不是也很疑惑?”

李邝用韩百行的衣甲擦干血迹,再把长刀往树林里随便一扔,笑盈盈地向徐锐走来。

徐锐一动不动,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心狠手辣的轻功高手。

他大概二十七八岁,身高中等,长相一般,是典型的放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家伙,但正是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做特务的好材料。

性格果决,心狠手辣,身手不错,懂得审时度势,天生的杀手或特务,这便是徐锐对李邝的全新认识。

“满心疑惑,还请赐教。”

徐锐朝李邝拱了拱手,诚心说到。

倒不是他相信李邝的善意,而是此时形势逆转,李邝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他就算想要防备也无从下手,便索性把空城计唱到底。

李邝对徐锐也留着三分戒备,走到七八丈外便不敢再靠近,深怕他又弄出什么名堂。

“徐佐领不必疑惑,韩百行愚不可及死不足惜,既然他不肯给你一条回头的路,那么我可以给你!”

徐锐微微一震,望着李邝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李邝笑道:“徐佐领忘了,卑职早就说过,您天纵奇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卑职为我大魏网罗人才有何不可?”

徐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李百户真是有趣,你当着我的面杀韩百行,便是向我递了投名状,既然刚才如此干脆,此时为何又扭扭捏捏,用这些狗屁不通的理由搪塞?”

李邝脸色一变,两只眼睛眯成细线,浑身杀意四起。

徐锐却像是毫无所查,只是笑而不语,仿佛知道李邝一定会妥协。

几息之后,李邝咬了咬牙面色微微一松,自嘲地笑了起来。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徐佐领的法眼,不错,当着你杀韩百行就是我的投名状!

卑职出身低微,虽习得一身武艺,自认心智虽不能与你徐佐领这般天纵之才相提并论,却也远在韩百行这等蠢猪之上。

可就因为朝中无人,卑职从军以来处处碰壁,拼着性命屡立奇功也仅仅只是获封区区一个百户而已。

卑职不甘心,所以……”

“所以你想与我合作,等我飞黄腾达之后提携你上进?”

徐锐大概明白了李邝的意思,此时两人相互捏着对方的把柄,反倒有了最坚固的合作基础,而且他很欣赏李邝果决狠辣的行事作风,若真的合作也不是不行。

谁知李邝闻言并未点头,而是咬牙道:“不是合作,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徐佐领不弃,卑职愿意投到您的门下!”

徐锐眉头一皱:“委身人下,你这又是何苦?”

李邝道:“付出与收获本就该是对等的,想要享多大的福,就得吃多大的苦,卑职若只是与徐佐领合作,徐佐领也只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提携卑职一把,但卑职想要的是您不遗余力的扶持!”

徐锐脸皮一抽,说道:“你很有野心,野心是奋斗的原动力,这没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我也认同,可你为何对我如此有信心,不惜赌上身家性命?”

李邝闻言微微一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抱拳道:“因为您师出鬼谷子,从古至今,每一个鬼谷传人无不叱咤风云,所以卑职才敢把赌注都下到您身上!”

“什么?!”

徐锐豁然起身,大惊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李邝脸色一僵,尴尬道:“卑职为调查您的身份,曾偷听过您和刘老将军的谈话,刚好知道了此事……”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卑职……卑职已经通过秘密渠道将此事上报,再有半月圣上应该就会知道。”

徐锐脸色一变,颓然坐了下来,心中哀叹一声。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时未曾细想,匆匆编出这么个来历,现在终于要为粗心大意买单,要是被鬼谷门下找上门来,今后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李邝见他面如土色,以为他是在为和武陵王师出同门而担忧,便劝道:“徐佐领不必担心,自古以来鬼谷门下互不从属,因为理念不合分属两国的比比皆是,也未见有人生出二心。

当今圣上雄才大略,用人不拘一格,定不会对徐佐领心生芥蒂,您与武陵王这段同门之谊说不定还会被传为佳话。”

徐锐知道李邝会错了意,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奈何自己不是真佛祖,只是一尊泥菩萨,也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想着,树林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徐锐回过神来,连忙对李邝说道:“定是城中守军快到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此事我先应下,若我真在朝堂崭露头角,必会将你引为心腹!”

“卑职拜谢主公!”

李邝闻言当即大喜,朝徐锐深深下拜。

徐锐摆摆手道:“具体事宜我会择机找你详谈,现在咱们先对好口供,以免林中之事露出马脚。”

李邝又是一拜,嘿嘿笑道:“主公不必忧心,刚才卑职趁大战之时已经想好了说辞,保证不会出半点差池。”

“什么?!”

徐锐微微一愣,又听李邝说道:“您忘了卑职的身份?平息此事包在卑职身上,就当做卑职拜入主公门下的第一个任务!”

第五十七章:大智若愚的曹公公

“块快快,再快点!”

刘异骑在马上,朝前锋营的将士们大喊。

他知道徐锐今天必会向暗棋动手,但无论怎么问,徐锐就是不肯告诉他具体如何行动,弄得他提心吊胆,早已开完作战会议,却仍等在中军之中不肯离开。

直到城外传来两声天雷,众人都以为是兵灾过甚,老天降下天罚,他却立刻明白,那定是徐锐弄出来的幺蛾子,立刻带上前锋营的将士奔向树林。

三百骑兵马不停蹄地冲到树林附近,刘异翻身而下,把马缰一甩,就要往里面冲去,却听曹公公大喊:“等等咱家,等等咱家!”

刘异回头,见曹公公也从一匹马上跳了下来,不禁眉头一皱:“你跟来作甚?”

曹公公没好气道:“圣上受命于天,眼下天罚就在眼前,咱家身为圣上耳目难道不该过来看看?”

君权神授的时代,皇帝乃是天子,老天爷的一举一动甚至会影响统治的根基,的确是件大事。

刘异也不知道树林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没理由阻拦监军,便只是深深看了曹公公一眼,然后再不理他,带人冲进了树林。

曹公公眼波流转,似是阴谋得逞,微微一笑,掏出一块锦帕掩住口鼻,稍稍隔绝那股难闻的火药味,跟着前锋营的将士们往里走。

树林深处,徐锐匆匆为影俾查看伤势,王满的最后一掌虽然没有打实,却仍旧十分致命,她的内脏受了大震动,至少一个月内都无法剧烈运动。

想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万幸。

可当徐锐看到她的双臂时,心中忽然一痛。

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本该是最美好的年纪,她们应该读书、约会,尽情地享受青春,可影俾却用这双凝脂般的手早早提起了杀人的刀……

眼下这双玉臂更是大片青紫,骨骼折断,仿佛折翼的小鸟,惨不忍睹,这哪里是一个少女该受的苦?

“少主,影俾无能……”

见徐锐看着自己的双臂发愣,影俾惭愧地偏过了头。

徐锐摇了摇头:“无能的是我,让女子走上战场从来都是男子的无能!”

影俾回过头,愣愣望着徐锐,自记事时起,她便知道此生的意义就是为了主人献出性命,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奇怪的理论,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些委屈,又有些满足,让她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你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势,否则会留下后遗症,影响你下半辈子的运动能力。”

徐锐叹了口气,捡起一把腰刀,从干枯的梧桐树上劈下几截树枝,削成合适的大小,再剃掉毛刺,然后又把衣袖扯下撕成布条。

影俾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好奇这位神鬼莫测的少主想要做些什么。

一直以来,为了修习阴煞之术,她不知受过多少伤,但每一次都是自己躲起来慢慢修养,师父告诉他,受伤也是死士的修行,没什么大不了,是以她也从未将受伤当做一回事,却没想到少主竟然这般紧张。

“你忍着点。”

徐锐温柔地说。

影俾点点头,看着徐锐握住她的小臂,然后用力一撇。

“啊……”

即使早已习惯了疼痛,影俾还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徐锐连忙帮她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把削好的树枝当成夹板,将她的双臂牢牢固定。

还好只是折断,不是粉碎性骨折,不用手术,只需帮她把骨头掰正,做好固定,回去再做些处理,运气好的话就能恢复如初。

“主公真是怜香惜玉。”

李邝看徐锐只是匆匆处理现场,然后便把有限的时间用来给自己的死士治伤,心中一阵迷惑,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徐锐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救她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她是我的人,为我受的伤,是我的战友。

很多时候我们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不得不做出牺牲,但那不代表冷漠,更不是阴谋,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倾其所有。

在有得选的时候,战友的性命就是自己的性命,天下苍生无分贵贱,只要他是我的战友,便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你真要拜在我的门下,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朝徐锐拱手一拜,脸上闪过一丝沉思之色。

影俾听得似懂非懂,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流过一阵暖流,原来自己这样一个卑贱的死士,也可以算作少主的战友么?

正想着,树林里突然传来大片脚步声,影俾脸色一变,立即就要挣扎起身。

徐锐却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没关系,是自己人。”

影俾摇头道:“不行,不能让他们见到我,会暴露的。”

徐锐一愣,想起她死士的身份,忽然笑了起来。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有我的地方就有阳光,你可以尽情走在阳光之下。”

“什么?!”

影俾瞳孔一缩。

她是刺客,是死士,生来便该行走在黑暗之中,久而久之已经与黑暗形成了鱼和水的共生关系,都忘记了阳光的模样。

影俾看着徐锐,他的身体十分孱弱,脸庞也非常稚嫩,可笑容却分外令人安心。

不知不觉,她忘竟记了挣扎,就这么安心地躺在地上,记忆中她活了快二十年,这还是头一次品尝到安心的滋味。

“徐锐,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前锋营的将士们还没到,刘异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过来。

徐锐回过头,恰好看到刘异从茂密的树林中火急火燎地钻了出来,接着便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每一个都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徐锐心中一安,直到此刻,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然而,包括刘异在内的前锋营士卒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被炸断老树如同荆棘一般张牙舞爪,地上出现了两个大坑,爆炸的冲击波像铁犁一般将地面刮得一片狼藉,空气中漂浮着燃烧的灰烬,浓浓的火药味十分刺鼻。

“这难道真的是天罚?”

每个人脑子里都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有刘异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天罚,定是徐锐弄出来的幺蛾子,心中不免更加震撼。

“将军!”

徐锐在远处朝众人招手,刘异这才回过神来,再顾不得这地狱般的战场,连忙朝徐锐冲了过去。

“小子,你没事吧?”

刘异瞟了地上的影俾一眼,没有理会,只是关切地打量着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指着身旁的脑袋说道:“这便是暗棋安插在北武卫中的指挥,亲卫营参将王满。”

刘异见到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心中顿时一寒,倒吸一口凉气,既因为没想到暗棋竟是王满,也因为他惨不忍睹的死状。

李邝见状,连忙抱拳道:“卑职锦衣卫百户李邝,见过将军。”

刘异盯着那颗人头,不肯挪开目光,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李邝道:“启禀将军,徐佐领早已发现王满的暗棋身份,与我锦衣卫联手布下天罗地网,打算生擒此獠,没想到他竟是南朝武圣萧瑾瑜亲传弟子,一身武艺惊天动地。

为了将他击毙,我锦衣卫伤亡惨重,千户韩百行以身殉国,要不是徐佐领手段通天,恐怕我等就没命再见将军了。”

说着,李邝竟声泪俱下,好似无比悲伤。

听说王满乃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弟子,刘异又是一惊,不过他早已知道徐锐把锦衣卫也算计在内,李邝自作聪明,反倒弄巧成拙,暴露了二人关系不浅。

好在刘异对锦衣卫观感极差,恨不得发动兵变夺回兵权,是以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暗自心惊,徐锐这小子竟有如此手段,连锦衣卫也能收买,而且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

徐锐大概知道刘异的心思,神色讪讪。

锦衣卫本就是专业特务,最为擅长罗织罪名,现在韩百行和大部分锦衣卫都死了,就剩一个李邝,他相信回去之后李邝定会拿出无数证据,证明王满便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匪首。

不过所谓证据都是拿来搪塞外人的,刘异与他关系极为亲密,几乎不在杨渭元之下,在他面前扯谎,还被人家一眼看出,令徐锐有些不太舒服。

“此事乃是锦衣卫的职权,便交给李百户全权处理,眼下大军仍然身处险地,当以此事为重。”

刘异看出门道,自然要帮徐锐一把,一句话便为此事定了性。

徐锐听他提起大军,立刻想起南朝大军将会提前发难之事,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将军,缉拿匪首王满时曾听他提起,南朝大军恐怕会提前杀到,我军必须早做打算!”

“什么?!”

刘异瞳孔一缩,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此地人多口杂,连连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中军!”

说着,他一把将徐锐扶了起来,然后朝前锋营众将招手道:“此处交给锦衣卫处理,现在有紧急军务,立刻返回中军!”

将士们连声应诺,纷纷收起腰刀,朝树林外走去。

徐锐扶着影俾与李邝一起跟在队伍最后,正要离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

“徐佐领,请借一步说话,咱家有件事想问问你。”

徐锐回头,见曹公公站在爆炸的大坑边,用一块锦帕捂住口鼻,神色说不出地冷峻。

李邝反应过来,连忙朝二人拱了拱手,替徐锐扶住影俾往外走去,留出空间给徐锐和曹公公密谈。

目送众人走远,徐锐皱着眉头走到曹公公面前,拱手道:“不知公公有何事想问?”

曹公公眯着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这些锦衣卫不全是王满杀的吧?”

徐锐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毫无异色,抱拳笑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小子不懂公公的意思。”

曹公公冷笑一声:“小子,你不必在咱家面前胡扯,咱家虽不懂军略,却是出身东厂诏狱,对刑罚之事尤为擅长。”

说着,他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说道:“你看这具尸体,虽然有多处伤痕,但致命伤却是颈间的切口,这条切口又细又小,与王满的腰刀不合,恐怕是你手里的那把匕首吧?”

徐锐浑身一震,还未开口,便又听曹公公继续说道:“咱家刚刚仔细看过韩百行的尸体,他身上有几处血孔,明显是被暗器所伤,而暗器又已经被人取走,分明是想掩盖身份,你别告诉我王满还能活过来取走暗器。”

徐锐微微一愣,刘异来得太快,中间又出现了李邝这个插曲,还要为影俾处理伤势,留给他伪造现场的时间实在太少。

原本他料想刘异必不会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可以等事情过后再由李邝慢慢圆谎,没想到却被曹公公看破了手脚。

曹公公乃是皇帝耳目,一旦将此事捅出去,那他暗棋的身份必定暴露无疑,不仅再难在北朝立足,而且说不定还会惹来其他麻烦。

现在四下无人,曹公公又不会武功,趁机将他灭口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毕竟是北武卫监军,真要杀了他肯定后患无穷。

还有,曹公公既然已经发现端倪,那么一定不会对自己的身份没有怀疑,那他叫住自己单独言明此事究竟是何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徐锐不禁皱着眉头犹豫起来。

曹公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第五十八章:危机重重

在杀与不杀之间,徐锐仅仅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

他明白,此地只有他与曹公公两人,如果曹公公被杀,无论自己如何狡辩都洗脱不了嫌疑,和直接暴露身份也没有多大区别。

何况曹公公既然敢单独将他留下挑明此事,便绝对不会没有依仗,这年头谁还没有点压箱底的手段?最后究竟谁杀了谁还不一定,自己又何必去冒这样的风险?

想到这里,徐锐干脆两手一摊,也不回答曹公公的问题,反而问道:“公公有何事想要交代小子,直说便是,不用拿此事吓人,难道这一路行来,公公还信不过我么?”

见徐锐已经做了决断,曹公公暗自松了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小子,你倒也算光棍,看在你没把公公当外人的份上,咱家提醒你一句,别把圣上想得太简单,他要真的这么好骗,还能稳稳地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么?”

徐锐意外地望向曹公公,曹公公却是冷哼一声道:“论军略咱家的确不如你们,但要论宫闱争斗,人心把握,你们比起咱家那就差得远了。

圣上目光如炬,掌控朝野,你想过这关就得把慌圆满了,否则就算公公睁只眼闭只眼,你也早晚要阴沟里翻船。”

“公公,小子……”

“你不必解释,咱家也乐得不知,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

回京之后你必是要蹬朝堂的,那里的战斗可一点不比战场上轻松,你救过咱家的命,咱家自然会向着你,但你得有个准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徐锐点了点头,向曹公公深深下拜,曹公公摆了摆手:“去吧,别让刘异那老兵痞等急了。”

徐锐又是一拜,转头朝树林外走去,竟是再未向他看上一眼。

曹公公盯着他的背影,双眼微眯,似是正在计较些什么。

许久,曹公公身后落下一个人影,一身黑色劲装,与影俾的有那么几分相似。

那人一现身,立刻抱拳道:“公公,刚才实在太险了,就连武圣弟子都惨死在他手中,若他翻脸对您不利,属下很难援手。”

曹公公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办法,咱家是在赌自己不会看错人。”

那人不解道:“公公想要试探他,大可以安排得更为妥当,何必以身犯险?”

曹公公叹了口气:“人心乃是天下最难琢磨之事,若不是身处极端环境,又怎能真的看清?

眼下大军即将北返,此番泾阳大败,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冲击,咱家必须赶在回去之前弄清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公公想要用他?”

“谈不上用,此子乃是人中龙凤,迟早都会光芒万丈,说不得什么时候咱家还要他帮衬一把,若不趁他还未发迹笼络人心,今后恐怕上杆子巴结都排不上队了。”

“可他竟然对锦衣卫下手,极有可能是南朝暗棋。”

曹公公摇头道:“观人心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虽然咱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锦衣卫出手,但你放心,就看他泾阳一战的表现也绝不会是南朝暗棋。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是暗棋,可眼下能救大军的只有他一人,只为自保,也得捏着鼻子说他不是,所以计较他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人终于不再质疑,只是叹了口气道:“公公一片苦心,也不知那小子究竟知不知道。”

曹公公瞟了他一眼,笑道:“他可比你想得聪明多了,不然你以为他刚刚为何要拜咱家?难道仅仅只是答谢此番出言提醒之情么?”

那人一愣:“难道还有深意?”

曹公公道:“要不怎么说你笨呢?他虽未承认什么,却也没有否认对锦衣卫下手,那便是告诉咱家,他没把咱家当外人。

咱家知道真相却不揭发,便是为他担了风险,再提醒他要把慌圆满,就是告诉他,咱家也没拿他当外人,会与他共同处理此事。

所以他拜咱家,不是要谢咱家,而是要告诉咱家,从此之后休戚与共,咱家没有反驳,便是愿意与他结成同盟,明白了吗?”

“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那人听得晕头转向,惊讶不已。

曹公公却是哈哈大双,双手往身后一背,大步向树林外走去。

众人已散,这片不起眼的树林再度沉寂下来,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

当众人都有意无意不去谈论所谓天罚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却绕过众人的视线,提着一个篮子,悄悄钻进了树林。

尸首都被前锋营的将士拖走,只剩斑斑点点的血迹证明那场大战的存在。

那人在一滩血迹前站定,突然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他揭下头上的罩帽,原来是王满的心腹常乐。

常乐打开篮子,点燃三炷清香插在血迹正中,又拿出一壶浊酒拧开瓶盖,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卑职来迟一步,未能与您并肩作战,只能略备薄酒,祭奠您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轻轻哼唱起一首祭奠军将亡魂的南朝歌谣——《不归人》。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常乐虽不善歌,音调也尤为不准,但那歌声仍旧苍凉低沉,凄然悲怆,有若置身旷野,不知当去何处,满眼尽是绝望。

一首歌毕,他擦干眼角的泪痕,将手中的酒倒在地上,又将燃尽的三炷清香连同香灰一起收进篮子,朝着南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放心,您以身殉国,常乐绝不独活,我死之前定为您报仇雪恨!”

说完,他提起篮子,转身走出树林。

寒风拂过大地,晴天不过一瞬,雪,又开始下了……

中军之中,刘异一脸黑气,刚刚被从锦衣卫的黑牢里放出来的梅闯低着头,不敢说话,徐锐坐在地图前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你确定吗?追兵真的会提前到来?”

虽然已经确认了好几遍,但刘异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徐锐点了点头:“王满说还要将北武卫拖在岭东一日,虽不见得都是实话,但我觉南朝大军慢则两日,快则一日,必会杀到岭东。”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刘异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

徐锐叹了口气道:“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南朝大军提前杀至也不是毫无征兆,若在平时大军定然早就有所防备,可这几日被暗棋搅起了太大的风浪,再加上韩百行那蠢猪横叉一杠,令大军陷入瘫痪,才会觉得如此突然。”

刘异摆摆手:“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要知道的是该怎么办?”

徐锐道:“当然是尽快开拔,现在其他几路大军应该都已经全军覆没,武陵王刚好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咱们,若是被堵在岭东,那就再无生路了。”

“开拔?”

刘异眉头一皱:“我们距离北齐还有三日路程,若追兵真来得如此之快,极有可能在这三日之内追上我们,到时候与骑兵野战,北武卫定会全军覆没。”

徐锐摇头道:“按照目前的态势分析,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被追兵追上!”

刘异一愣:“那你还让大军开拔?!”

徐锐面无表情地说:“不走就是死,所以必须要走,但走北齐也活不了,所以我们只能选另一条路。”

“哪条路?除了绕道北齐,哪还有路?”

“有,就在这里!”

徐锐指着地图,斩钉截铁地说到。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愣,连忙凑到地图前仔细查看,只见徐锐手指的地方正是巍峨的流青山!

“只要直接向北,跨过这座山脉,咱们就能回到大魏国境,虽说泾阳一战损兵折将,但大魏还有百万雄师,南朝国力不如大魏多矣,虽兵锋强盛却不耐久战、大战,必然不敢举国进犯,是以只要我们越过国境线,就算逃出生天!”

梅闯叹惜一声摇了摇头,刘异一脸黑气怒不可遏。

“流青山乃是天险,古往今来就没几个人能安然穿越,现在又下了雪,大军就算能翻越山脉,也将十不存一!”

徐锐摇了摇头:“我已经查过了,流青山之所以是天险,乃是因为山路艰险难行,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山崖,但小子在探路一途上还算有些心得,有把握能将损失控制在五成以内!”

“五成?”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惊。

刘异道:“五成便是要死两万多人,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就算撇开此事不提,可你想过没有,那些伤残的军卒怎么办?他们如何可能在大雪天长途跋涉,翻山越岭?!”

徐锐冷冷道:“原本我就没想过要带他们一起走,抛弃一切伤员辎重,只带必要的物资,可再减少一成损失!”

“什么?!”

刘异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又来了,抛弃伤员辎重,军心士气必然再受打击,将士们一旦心寒,遇上任何意外都会变成一盘散沙,要是追兵不顾一切杀来,你又当如何?”

徐锐摇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全军覆没和幸存六成之间取舍,将军你会如何选择?”

刘异闻言浑身一震,竟哑口无言。

徐锐叹了口气,又说:“你们只觉我抛弃伤兵乃是不义,却有没有想过,他们留在岭东最多变成南朝俘虏,虽是耻辱,却仍能苟活,可若是全军覆没,或者与大军一同进山,便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爹妈生养的?难道我等真要为了所谓的大义,将他们逼入死地不成?!”

徐锐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又真诚委屈,仿佛一道利箭直刺二人心窝。

原本徐锐好不容易带着大军来到岭东,以为能够全身而退,却没想到被暗棋和锦衣卫联手破了好局,眼下徐锐的计策虽然代价很大,却已经是北武卫生还的唯一希望,刘异和梅闯又能如何选择?

刘异呆立片刻,终于颓然坐下,叹道:“大军进山,洪启那三千人马又当如何?”

徐锐咬牙道:“我只知道最多两个时辰,大军必须开拔,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若洪启和那三千孤军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就同大军一起进山,若是赶不到,大军便只能将他们放弃。

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区区两个时辰又怎么可能赶到?而一旦被大军放弃,这三千人马必然身陷重围,成为武陵王的囊中之物,徐锐其实已经宣布了他们的死刑。

想到他们的命运,梅闯心中一寒,刘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九章:宿敌将至

“咳咳……咳咳咳……”

徐方可得面红耳赤,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刘异刚刚下令,大军两个时辰后便要开拔,他得赶在开拔之前带上少爷交代的东西,还有过雪山的必要物资。

“你没事吧?”

见他实在咳得厉害,徐锐忍不住问到。

徐方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一到冬天就得咳一阵,老毛病了。”

徐锐看他的气色不算太差,心想大概是支气管炎一类的毛病,等回去到京城得让长坡先生好好给他调养一翻。

“实在难受的时候给自己打一针,药都交给你保管,打针的方法你也学会了,没什么问题吧?”

抗生素滥用会造成很大的危害,徐锐历来主张没有必要就尽量不使用抗生素。

徐方摇了摇头,笑道:“少爷放心,老奴身体棒得很,少说也得陪您二十年!”

“二十年哪里够,辛苦你,陪我一辈子吧!”

“好嘞,少爷说陪多久就陪多久。”

二人调笑几句,徐锐突然问道:“对了,张佐烽哪去了?”

徐方道:“应该还在肖将军那里吧,这段时间他一直照顾肖将军,老奴每日给他送药,肖将军已经好转了不少。”

徐锐点点头,他原本有事让张佐烽去办,但既然知道他要照顾肖进武倒是不好再支使他。

沉吟片刻,徐锐道:“城里的伤兵没法跟大军一起走,此事必有反弹,虽然刘老将军已经采取了一些手段,但我还是怕会出事。

你去告诉张佐烽,让他想个办法,提前把肖进武和长坡先生带到中军,他们两个都是重要人物,必须同大军一起撤退。”

“好,老奴这就去办。”

徐方答应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伤兵营走去。

正好三狗从院子外走来,和他擦身而过,打了个招呼。

徐锐一见三狗,顿时笑道:“你没事吧?”

三狗喜滋滋地跑到徐锐身边,拍了拍胸脯道:“没事,他们抓住我之后根本没人看管,就跟锐哥你说得一模一样,要不是想趁机偷个懒,我早就跑出来了。”

徐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就好,好的不学尽学我偷懒,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三狗嘿嘿贼笑,挠了挠脑袋,那模样像极了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好了,就别偷懒了,我刚好有件事,原本是让张佐烽去办的,现在他脱不开身,只能落到你头上了。”

“什么事?锐哥你说,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还记得咱们火烧岭东那晚的药铺吗?”

三狗点了点头。

徐锐道:“我和梅闯说好了,你去找他要几个人,去药铺里把地霜和硫磺都带走,有多少带多少。”

“锐哥,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惦记?”

“这事说来话长,等打完仗回去我再给你解释,你只要记住,那是事关大军生死的宝贝,只要命没丢,东西就不能丢,明白吗?”

三狗郑重地点了点头:“锐哥你放心,就是我死了,东西也丢不了!”

徐锐用指尖戳着他的额头道:“呸呸呸,放得什么臭屁,你也不许死!快去吧。”

三狗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却是没动。

徐锐一愣,问道:“还有事?”

三狗扭捏道:“锐哥,昨晚你答应我,等打完仗回去请我全家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饭,是真的吗?”

徐锐点头道:“当然,我都打听好了,京城最好的酒楼是问天阁,你锐哥一定说到做到。”

“真的?”

“真的!”

“带上我娘和兄弟姐妹?”

“有多少带多少,只要你愿意!”

“太好了!”

三狗给徐锐一个熊抱,然后转身向院子外跑去,临到门口大喊道:“锐哥放心,东西交给我丢不了!”

说完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小子……”

看着三狗消失不见,徐锐突然笑了起来,他和自己混贫民窟的时候可真像啊,哎,现在却已经回不去了。

他摇摇头,回屋抱出一堆地图,朝中军走去。

剩下的两个时辰他的时间非常紧张,因为要选出一条合适的行军路线穿越流青山,这项工作的细致与否会直接决定最后能活下多少人来,出不得半点纰漏。

幸好早在攻打岭东之前他就已将穿越流青山作为一个备选项,专门向当地人了解过山里的情况,甚至画好了地图,只是因为代价太大,才被暂时否决,没想到却为此刻的危机留了一条后路。

中军之中,刘异已经找来了所有能找到的猎户,徐锐将他们分开,一一打听山里的情况,再相互印证,确保得到最真实的数据,然后利用这些数据修正地图。

梅闯见他拿着小尺和硬笔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禁好奇地问:“这些圆圈是什么?”

“等高线。”

徐锐头也没抬地说。

梅闯奇道:“何为等高线?”

“就是标注高度的线,比如和这个圆圈处在同一标高的圈都代表八百米的高度,将所有圆圈联系起来,就能想象出一副抽象的山脉图形。”

“哦……原来如此……”

梅闯恍然地点了点头。

“听懂了?”

一旁的刘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梅闯摇了摇头。

刘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你还说什么原来如此?”

梅闯笑道:“这小子花样太多,总说不知道怕被他笑话。”

刘异看了看徐锐,叹了口气:“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学到了这么一身好本事,有时候就连老夫都有些羡慕他。”

说话的功夫,徐锐已经在地图上点了许多小点,然后用线条将这些点连在一起,便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线。

“成了,就走这条路!”

徐锐长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刘异和梅闯连忙围了过来,却见那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和标记,他们竟一点也看不明白,不禁老脸一红。

“小子,快说说怎么走?”

刘异问到。

徐锐放下茶杯,指着那条蜿蜒的长线说道:“流青山悬崖丛生,峭壁蜿蜒,海拔落差又很大,想要降低伤亡,就要尽量避开这些地方,可若绕得太远,我们的物资有限无法支撑,所以只能选择一条折中的路线。”

见二人连连点头,徐锐继续道:“根据这猎户们的说法,流青山中有一条峡谷,海拔相对较低,路也稍稍好走一些,咱们翻过前几个山头之后,就进入这条峡谷,最后渡过旻江便能回到大魏,全程大概需要六天。”

“你估计走这条路能活下多少人来?”

刘异其实并不关心走哪条路,而是关心能活下多少人。

徐锐叹了口气:“说好走也是相对的,这条峡谷其实也处处都是危机,运气的好的话或许能再多活下一成,但意外这种事总是无法避免。”

刘异和梅闯也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可就是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特别是北武卫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不得不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对暗棋和锦衣卫更加愤恨。

就在此时,一个斥候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中军,见到刘异几人先是行了个礼,然后竟反身关了房门。

几人见状对视一眼,都是眉头一跳,心中一沉。

“出了什么事?”

刘异沉声问道。

斥候抱拳道:“启禀将军,三十里外发现南朝大军!”

“什么?他们来得竟如此之快!”

刘异瞳孔一缩,梅闯浑身一震,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了一句。

斥候道:“是撤回来的斥候刚刚传来的消息,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啊!”

见他吞吞吐吐,刘异顿时急不可耐。

斥候咬了咬牙,一口气说道:“而且来的不止那三千黑旗军,还有犀角军的旗帜!”

“什么?!”

这次不仅是刘异和梅闯,就连徐锐也豁然起身,震惊不已。

武陵王帐下有三大亲军,黑旗军乃是王牌中的王牌,战力最强,但总数最少,只有一万人马,清一色的骑兵;

犀角军人数最多,全军七万余人,骑步混编,最擅苦战、夜战,曾多次击破北朝主力;

最后一支寂灭军则专司攻城和守城,人数三到五万,全是步兵,作战时会使用名目繁多的器械,是阵地战的最强军团,到目前为止,这支军队的辉煌战绩仅次于黑旗,听说武陵王曾自负地说过,若想攻破寂灭军把守的城池,除非攻城的也是寂灭军。

这三支亲军各有特点,又相互取长补短,战力当世无双。

眼下为了追击北武卫,武陵王竟然出动了三支亲军中的两支,足可见他对此战的重视,也令刘异三人更加头疼。

“来不及了,区区三十里路,黑旗军最多半日便可杀至,必须改变路线。”

徐锐拿起硬笔,在那条蜿蜒的行军路线上添了一笔,直接将这条线接到了岭东。

“全军立刻开拔,从岭东城北直接进山,然后再多绕半日,走到规划好的路线上去,只有这样了。”

刘异眉头一皱:“走这条路来得及吗?”

徐锐摇了摇头:“不知道,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对了,借我三百士卒,我要提前布置一下。”

刘异朝梅闯使了个颜色,梅闯立刻道:“我亲自带人陪你去。”

徐锐点头:“也好,那便请将军立刻整军,争取尽早出发,我这里最多需要一个时辰,最晚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必须开拔!”

第六十章:与时间赛跑

自从王满出事,常乐便也一去不回,他本想伺机接近徐锐为王满报仇,可徐锐要么躲在客栈,要么就在中军,这两个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常乐试了几次都没能找到机会。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乔装改扮东躲西藏,好在大军仓促开拔,处处都是乱局,他才能先暂时潜伏下来,再寻找新的契机。

常乐正走在长街上寻觅时机,突然见一群前锋营的士卒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

在北武卫里前锋营与徐锐交情最厚,常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连忙低下头让到一边,深怕生出什么事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一群人呼和着从他身边走过,常乐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在街上游荡,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站住,说你呢!听见没有?”

常乐身体一紧,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握住刀柄,随时准备发难。

可他一旦发难,必然会暴露身份,自己的生死倒不算什么,却肯定会失去为王满报仇的最后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这里,常乐轻轻松开刀柄,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身后的前锋营战士都停下了脚步,斜着眼睛望着他,领头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见他转身便快步走了上来。

“你是哪个营的?”

少年问到。

常乐连忙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拱手道:“小的是亲卫营王乐。”

“亲卫营?我怎么没见过你?”

少年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常乐忙道:“小的刚刚参军,平时负责烧火造饭,认识的人不多……”

少年恍然道:“哦,原来是个火头军,我说呢,亲卫营的人我认识不少,怎么从没见过你这一号。”

常乐忙道:“小将军和亲卫营很熟?”

提到亲卫营,少年羞怯地笑了笑,正准备说话,他身后的前锋营军卒们却先起哄道:“咱们家三狗和亲卫营的徐佐领是把兄弟,亲卫营里哪有不认识的?”

“去去去,胡说什么,锐哥只是看我可怜而已……”

“徐佐领?!”

听见这三个字,常乐浑身一震,连忙问道:“敢问小将军,他们说的是哪个徐佐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通阴阳,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克岭东的徐锐徐佐领了。”

老兵痞们一阵哄笑,弄得三狗脸颊面红耳赤。

常乐瞳孔一缩,惊讶地望向三狗。

“小将军真的认识徐佐领?”

三狗挠了挠后脑勺道:“你别听他们胡说,锐哥对人好,我不过是帮他办了点小事,哪像他们说得那样,看你的样子好像也认识锐哥?”

常乐摇了摇头:“通阴阳,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克岭东的徐佐领谁不认识?只是他不认识我罢了,不过我倒很想见他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和传说的一样,长着三头六臂。”

前锋营的士卒们又是一阵哄笑,看常乐的眼神就像在看二愣子。

三狗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常乐的肩膀道:“哪有什么三头六臂,都是以讹传讹,锐哥其实和你我一个样,就是比咱们生得好看些。”

“原来是这样……”

常乐眼珠一转,拱手道:“小将军,若有机会能不能带我看看徐佐领?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行,营里的兄弟们老传他的故事,我好奇得紧。”

三狗眉头一皱,一脸为难,想了想说道:“眼下锐哥忙得很,大概是没有机会……”

见三狗拒绝,常乐一阵失望,正想再编个由头,忽然又听三狗继续说道:“不过眼下咱们要去给锐哥办事,正好缺人手,你要不忙可以跟咱们一起去,等交差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远远看他一眼。”

“真的?!”

常乐一愣,惊喜到。

三狗笑道:“能不能见到我可不敢保证,得看你的运气,怎么样,干不干?”

“干!当然干,只要能见到徐佐领,就是要了我的命都干!”

常乐连连点头,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三狗莞尔一笑,心道这老兵年纪不小,没想到却这般性情,反正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耽搁不了锐哥交代的事,正好还能多个人手,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你得卖力气,不准偷懒!”

三狗拍拍常乐,常乐自然连连点头,心中激动异常,就差大喊感叹苍天有眼。

一个时辰后,北武卫集结大军,打开北门,开始迅速进山。

为了凑足回家的物资,大军像是蝗虫一般将整个岭东犁了一遍,凡是能带得走的粮食、衣物和登山用具全部抢光,倒是武器和其他器械留下了大半。

一时间,岭东城内哭爹喊娘,百姓们跪地哀嚎,没了粮食、衣物和被褥,他们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可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为了活下去,便只能抢占别人的生存资源,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正如徐锐在看到城中惨状时感叹的那样,“战争这东西就像个怪兽,会吞噬生命、道德和一切美好,所以我们打仗其实是为了再也不要打仗……”

梅闯听不懂他这玄之又玄的话,总觉得作为一个开口就让二十五万大军给自己当替死鬼的家伙,说这种话有些不要脸。

而就在北武卫缓缓退进流青山时,十几里开外洪启和他的三千孤军正在马不停蹄地朝岭东城赶来。

洪启骑在马上,满脸焦急,身旁的张北江一脸疲惫,只有田忠依旧中气十足,骂骂咧咧。

“我就知道那条南朝老狗不足为信,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绕来绕去,足足耽搁了三日时间,简直当杀!”

洪启叹了口气:“我军一路没有遇到伏兵,这已是万幸,谁也想不到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雪,实在怪不得他。”

“你还给那条老狗开脱?!”

田忠闻言顿时瞪起牛眼,怒发冲冠。

“老田不必动怒,洪将军只不过就事论事,你要实在不平,等与大军汇合,把那老狗杀了给你泄愤便是!”

张北江连忙圆场。

见洪启没有拒绝,田忠的气才算稍稍消了一些,冷哼一声不再怒骂。

他们身后几十米处,上官不达已经被颠得不成人形,散乱的发髻盖住了大半张脸,大腿和屁股早已被马鞍磨破,溢出的血迹将裤子和马鞍黏在一起,每次上马下马都像是要撕掉一层皮。

管家骑着马,慢慢向上官不达靠近,他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连日的奔波和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好像老了十岁,脸上全是被太阳晒脱的死皮。

环视一周,见没人注意,管家压低声音道:“老爷,他们说若是这支孤军能与主力汇合,便让咱们跟着混进去。”

“什么?!”

上官不达好似触电一般,浑身一颤,整个人如梦初醒,眼睛里立刻多了几分神采。

管家苦着脸道:“他们说,王爷已经知道了您大意失沂水的事,普天之下只有暗棋可以救您一命,让咱们乖乖帮他们做事。”

“讹诈,这是讹诈!”

上官不达咬着牙齿,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拼了命拖住这支孤军三天,他们已经对我起疑,现在还要我继续潜伏,这不是救命,根本就是要我的命!”

管家哭丧着脸,无奈地摇头:“老爷,事到如今已经没法回头了,咱们只能按他们说得做,不然马上就会被他们弄死的。”

上官不达身子一颤,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咦,老爷您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管家突然指着前方,只见一个斥候匆匆冲到洪启身边说了几句,洪启立刻勒住马头,示意全军停止前进。

上官不达脸色一肃,眯着眼睛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事态,一边对管家说道:“肯定是出事了,机灵点,要是事情不对咱们就跑。”

“跑?往哪跑?”

“哎,不管往哪跑,跑得一时算一时吧。”

就在上官不达战战兢兢的时候,洪启三人也是面无人色。

“什么?前面发现了南朝主力?”

洪启颤抖着再次确认。

斥候咬牙道:“正是,全是骑兵正向岭东方向前进,大约有一两万人。”

洪启手指一抖,问张北江道:“我们距离岭东城还有多远。”

张北江愣愣道:“大概……大概不到15里了……”

“也就是说,南朝主力已经先我们一步赶到了岭东,如果大军真在岭东城等咱们,那……”

洪启说不下去,回头望向张北江和田忠,二人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大军还在岭东城,那就一定会被堵个正着,十有八九逃不掉全军覆没的命运,这是最差最差的情况,没有之一。

二人脸色瞬间煞白,如遭雷殛。

不知过了多久,田忠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他叹惜一声,底喝道:“洪将军,张将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走吧。”

二人茫然地望着他:“走,走到哪里去?”

田忠沉声道:“当然是岭东城。”

“你疯了,岭东城下便是南朝主力,咱们去送死吗?”

张北江回过神来,怒斥田忠。

田忠却是冷哼一声道:“如果北武卫主力真被堵在岭东全军覆没,那便是咱们拖延的那三日害了全军,我等唯有战死沙场以谢其罪,否则你们有何面目面对我北武卫五万英魂?!”

“这……”

张北江一时语塞,他也被刚刚那个消息惊得心神大乱,说什么都觉得不对。

“对了,去岭东,咱们去岭东!”

洪启突然大喝一声,脸上的茫然之色一扫而空。

张北江怒道:“他疯了,你也疯了?”

洪启摇了摇头:“我没疯,这是唯一的机会,咱们和大军里应外合,突出重围的唯一机会!”

张北江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个计划实在太疯狂了,经过数百里转战,自己这三千人马已经疲惫不堪,大军主力一定也好不了多少,里应外合击败南朝主力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就像洪启说的那样,这是绝境之中唯一的机会。

此时的岭东已是岌岌可危,钟庆渊率领的南朝追兵的确以惊人的速度神兵天降,杀到了岭东城下,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发起进攻。

这个时候,虽然北武卫的大部分主力都已经退进了流青山,可城头上负责断后的白虎营还没有下来,北城门也没来得及关,岭东城和北武卫到来时一样,像个一丝不挂的新娘,任人采摘。

更糟糕的是,北武卫走得不够远,只要南朝大军弃马进山,不需一刻钟就能抓住北武卫的尾巴,而北武卫因为是分批进山,队伍拖得老长,又丢弃了大部分武器装备,正是最最脆弱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北武卫逃了大半个南朝,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在最后一刻被钟庆渊追了上来!

刘异和梅闯站在山口,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南朝大军,心中一片绝望。

第六十一章:断后

“南城门开了,王维谷将军在向我们辞行!”

徐锐远远盯着战场,沉重地叹惜了一声。

刘异和梅闯回过神来,连忙朝战场望去,只见南城果然门户洞开,南朝大军是从南面攻来的,由于地势较低,他们一时间还不知道北门未关。

负责守城的白虎营主将王维谷此时打开南门,便是想要将南朝大军引入岭东,拖延他们发现大军主力的时间,同时也是告诉大军,他们不打算走了,要大军尽快撤退。

南朝大军果然就像闻见血腥的鲨鱼群,呼啸着杀入城内,同时北城门缓缓关闭,一场战力悬殊的巷战在岭东爆发。

“王将军临危不惧,不愧是我北武卫的好男儿,魏军威武!”

梅闯望着这悲壮的一幕,牙齿紧咬,双目含泪,低声说到。

徐锐摇了摇头:“这还不够,敌人实在太多,很快就会发现大军去向,他们只要分兵来追,大军还是会全军覆没。”

刘异与梅闯浑身一震,直勾勾地望着徐锐,他们对徐锐已经十分了解,这小子到现在还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定然还有计策。

“说吧,还有什么好办法?”

刘异问到。

徐锐叹了口气:“奇谋都是建立在一定条件基础之上的,如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办法没有,笨办法倒是有一个。”

刘异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故作高深,管他什么办法,有办法就快说!”

徐锐定定看了刘异一眼,沉声道:“前锋营最后进山,我需要他们为大军断后,至少坚持两个时辰!”

“断后?两个时辰!”

刘异瞳孔一缩,所谓断后其实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牺牲自己拖住南朝主力,为主力撤退争取时间。

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没人会认为三千前锋营能在抵挡南朝大军两个时辰之后还能幸免于难。

“山里虽然不利骑兵作战,但敌军人数众多,前锋营要如何拖住他们两个时辰?”

刘异一把捉住徐锐的手腕,盯着他沉声发问。

徐锐道:“我已提前做了布置,他们的马进不了山,便失去了最大的速度优势,前锋营依托有利地形和我的布置,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够拖延两个时辰。”

刘异深深看了徐锐一眼,重重点头道:“好,你们快走吧,老夫带领前锋营断后,定会为大军争取至少两个时辰!”

“不行!”

徐锐和梅闯异口同声地惊呼。

徐锐道:“将军,义父遭奸人所害,现在您就是这支大军的主心骨,若是由您断后,大军怎么办?”

梅闯连连点头:“是啊,将军,断后一事交给末将便是,您还要率领整支大军返回大魏!”

刘异摆摆手道:“你们不必说了,老夫今年六十有二早已活够,你们都还年轻,前途一片光明,老夫看着你们,便能想到十年之后我大魏军旅何其璀璨。

此番回朝,圣上定会利用保存下来的北武卫重整京师十二卫,所以你们才是整个大魏的希望所在。

此战过后,北武卫便能突出重围,大军交给你们不会有太大问题,有我没我区别不大。

何况前锋营断后十死无生,士卒们难免会心有芥蒂,有老夫陪着慷慨就义,他们才不会心生嫌隙,临阵脱逃,坏了一盘好棋。”

“可是……”

“不必再说,这是命令,再有劝者,军法从事!”

徐锐和梅闯还待再劝,刘异却是斩钉截铁,堵死了最后的退路。

“将军!”

梅闯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眼中已全是泪水。

“将军!”

又是一阵齐喝,刘异诧异转身,这才发现身后竟跪满了前锋营的将士,他们都听到了三人刚才的那番对话,无不心生酸楚。

“将军,您先走吧,这里交给我们,老子一定干翻那帮南朝蛮子!”

“是啊,将军您走吧,还有整支大军等着您呐!”

“将军!”

刘异眉头一皱:“干什么?都反了?没听见老子说再敢劝者军法从事么?以为这个时候老子的刀就不会杀人了吗?”

“将军,末将祝您武运昌隆!”

梅闯知道刘异的脾气,他认定的事没人劝得住,何况他历来身先士卒,此战如此重要,绝不会松口。

梅闯忍着泪水,朝刘异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刘异看着他,叹惜一声道:“福春,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这些年来你我情同父子,能看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老夫老怀甚慰。

江山代有人才出,今后魏军这面大旗便交给你们了,记住不可辱没了我北国男儿的风骨,有朝一日攻克南朝王都,记得点一炷清香,撒一杯薄酒,让老夫在黄泉路上也能开怀!”

“将军放心,梅闯一定办到,请将军誓师!”

梅闯握着腰刀,低头抱拳。

刘异大笑一声:“好,今日既是本将最后一战,那老夫便最后一次为我前锋营出征誓师!”

说着,刘异转过身来,望着跪满一地的前锋营将士,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要说话,梅闯却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抱着刀鞘狠狠甩在刘异后脑。

“当”的一声,刀鞘打在铁盔之上,发出一声脆响,刘异双目一翻,软倒下去。

徐锐叹了口气,连忙将他接住,一众前锋营将士则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梅闯不管他们的目光,朝着徐锐郑重抱拳。

“徐佐领,刘将军乃我军旗帜,万万不可折在此地,末将带领前锋营士卒断后,便把将军托付于你。

大军北归之日,不可忘记我前锋营数千英魂,若你有朝一日攻入南朝,请焚香祷告,以祭我等在天之灵!”

徐锐扶着刘异,咬牙点头道:“将军放心,徐锐从来不留隔夜的仇,北武卫的血仇,在下定会让黑旗军血债血偿!”

“好!”

梅闯长笑起身,对一众前锋营士卒道:“集合!”

跪在地上的前锋营士卒们立刻站起身来,集合列队。

梅闯朗声道:“家中独子者出列!上有高堂无人奉养者出列!父子皆在军中者,幼子出列!兄弟皆在军中者,幼弟出列!其余人等重新整队!”

队列中顿时一阵变化,顷刻之间便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队。

梅闯又道:“出列者随将军进山,尽快北返,其余人等,与我一同断后!

弟兄们,我北武卫大好男儿保家为国,千里迢迢杀到此地,如今大军危在旦夕,你们愿不愿随我为大军断后,保护袍泽安然回国?”

“我等愿随将军断后!”

“好,眼前便是南朝黑旗、犀角两支虎狼之师,我等寡不敌众,却必须拖住敌人至少两个时辰,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

“好样的!北武卫没有孬种,魏军威武!”

“魏军威武!”

“魏军威武!”

剩下不到两千士卒齐声高呼,包括徐锐在内的不少人已是热泪盈眶。

此时,隆隆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南朝大军已然发现北武卫主力的去向,如同潮水一般向山口杀来。

梅闯瞥了徐锐一眼,俾睨道:“亲卫营佐领徐锐何在!”

徐锐连忙抱拳:“卑职在!”

梅闯道:“徐锐听令!命你护住将军,带领剩下的前锋营士卒尽快北返,回到中军之后务必帮助将军带领大军安然回国,不得有误!”

徐锐咬牙道:“卑职遵命,定不辱使命!”

梅闯大笑一声:“好!儿郎们,列阵,迎敌!”

“杀杀杀!”

在一片喊杀声中,梅闯抽出腰刀,带领断后的前锋营将士进入徐锐提前布置好的阵地,再没人向徐锐看上一眼。

徐锐咬着牙,将刘异背到背上,与剩下的数百名前锋营士卒向山里走去。

路上,徐锐的脑海里突然回荡起二战时丘吉尔的著名演讲。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一个唯一的、不可变更的目标。什么也不能使我们改变这个决心。什么也不能!我们决不妥协,我们将在陆地上同他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上同他作战;我们将在天空中同他作战,直至借上帝之力,在地球上肃清他的阴影,并把地球上的人民从他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二战时,盟军为了击败邪恶的***,曾抱着无比坚定的决心和强烈的信念英勇作战。

如今,这支小小的前锋营依然如此。

他们或许没有那么高尚的理由,却为战友,为家国,为了心中最质朴的信念去战斗,包括杨渭元、刘异、梅闯,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最危难的时刻绽放出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

他们同样伟大,同样高尚,同样值得敬佩和缅怀!

战争是极其丑恶的,如果有得选,徐锐宁愿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战争,哪怕让自己的一身所学沦为屠龙之技,永无用武之地!

可是为了生存,为了大义,为了维护自己的价值观,战争又是必须的!

人类总有自认为需要坚持的东西,为了它们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就好像杨渭元,好像刘异,好像梅闯一样。

走着走着,徐锐的心已经飘到了远远的银河之上,与宇宙里那场正在进行的旷日大战悄然连接。

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的嘴角轻轻蠕动,重复着同样的话,先是小声地喃喃自语,最后变成了放声高呼。

“为了生存,为了文明,为了我们在乎和想要保护的一切,我们决不妥协!我们将在陆地上同敌人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上同敌人作战;我们将在天空中同敌人作战,直至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丑恶的战争!”

士气低落的将士们听着徐锐的高呼,心中涌起一股豪迈之气,乌云般笼罩的愁云惨雾顿时烟消云散。

不知是谁第一个哼唱起一首北国歌谣,剩下的人纷纷应和,慷慨激昂的歌声渐渐汇成一曲嘹亮的进行曲。

“操武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带长剑兮挟长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在这一刻,另一个世界的苏终于完完全全地与这个世界的徐锐合二为一,他深深热爱这片土地,热爱那些也爱着他和关心他的人。

“大魏啊,我要来了,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呢?”

在他心中,杨渭元和刘异这些人用爱和鲜血种下的种子终于发芽,对于这个世界,徐锐终于不再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而是真正走入画中,憧憬起未来的岁月。

第六十二章:悲壮

一万多南朝精锐冲入山口,与两千前锋营士卒拼死一战,双方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各自为了信念拼死厮杀。

或许是犀角军和黑旗军太强,或许是前锋营经过一系列转战,已经疲惫不堪,总之即使他们已经爆发出决死的力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可还是节节败退。

战场上,绝对的力量就像一柄无情的大锤,总能轻易杂碎一切旁门左道。

不得已之下,梅闯毅然命人点火,那是徐锐留下的最后一个后手。

沟渠中的火油立刻点燃了秋日的枯树林,战场变成了一片火海,守在山口的前锋营和城里的白虎营一样,在最危急的关头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悲壮,稍稍稳住阵脚。

但钟庆渊深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能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不仅是他,连同身后的黑旗军都会沦为笑柄。

堂堂数万精锐,竟留不下北武卫五万残兵。

这无论是对他的骄傲,还是对黑旗军的辉煌都是不可接受的耻辱。

为尽快打开道路,钟庆渊甚至亲自卸甲下马,手持长刀杀入战团。

他视烈焰如无物,两米多高的伟岸身躯好似一座灯塔,指引着凶狠的南朝士卒在烈火之中左突右杀,三度冲破前锋营的防线,却又都被立下死志的梅闯带人逼了回来。

两边互不相让之下,战斗的激烈和血腥程度渐渐超出想象,不少参战的士卒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毅然选择死死抱住敌人,一同被烈火吞噬。

浓烟滚滚之中,有无数烧焦的尸体紧紧缠绕在一起,如同虐恋千年的爱人,再也无法分开。

敌人终究还是太多,太强。

开战仅仅半个时辰,防线便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对于前锋营的将士们来说,时间仿佛凝固,镇守山口两个时辰的任务似乎永远无法完成。

而南朝大军眼见胜利在望,士气大振,进攻越发凶狠,山口防线几乎就要告破。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洪启的三千骑兵终于杀至,他们不顾双方的实力差距,没有一刻停留,立刻从背后杀入战团。

此时正巧是钟庆渊一鼓作气全力冲击前锋营防线的时候,根本没有余力防守从后方插来的利刃。

这个时机选得太好,两面夹击之下,南朝大军阵脚大乱,若是换做其他军队很有可能就此溃散,一蹶不振,被他们打出一场奇迹翻盘的经典战例。

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兵圣武陵王的两支亲军,他们之所以被称作王牌中的王牌,除了具备冠绝天下的战力之外,强悍的战斗意志更是令人发指。

就算在最艰难,最混乱的时刻,他们仍能顶住压力从容调整阵型,将最锋利的长毛插进敌人的心脏。

洪启的绝命突袭没能成功,眼见南朝大军迅速在乱局之中重整旗鼓,数支骑兵向他们合围而来,三位将军只得当机立断,奋力冲破前方的阻拦与前锋营最后的守军汇合。

然而一旦没了首尾两头的牵制,南朝大军便能全力出击,主攻一个方向,兵锋更盛。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凶狠敌人,烈焰包围的绝境和有死无生的绝望,两千前锋营士卒和三千骑兵毫不退缩,打出了北国精锐应有的气势。

战斗整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从山口一直打到山腰,直到炙热的火焰在飞扬的大雪中渐渐熄灭,最后一个北武卫战士才堪堪倒下。

而此时,守军将官梅闯、洪启、张北江和田忠都早已葬身在火场之中,有的甚至已达一个时辰之久。

最后一个时辰的战斗,其实完全是由幸存的北武卫将士自由抵抗,他们的无畏和英勇最终将如狼似虎的南朝大军挡在了流青山之外。

天色已暗,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南朝大军的火把犹如满天星斗。

钟庆渊就站在星斗中心,浑身浴血,满脸焦黑,发髻散乱干枯,尤其口鼻处都被浓烟熏出了明显的痕迹,仿佛从煤窑之中挖出来的一般。

他提着长刀,静静凝望着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健硕的胸口不停起伏,口中喷出一阵阵灼热的白雾。

“将军,我军胜了!”

一个士卒点着火把,单膝跪在他的身后,抱拳说到,语气里没有一丝喜悦的意味。

这一战,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虽然伤亡要比北朝将士小得多,但终究还是被拦了下来。

对于两支战无不胜的兵圣亲军来说,这种耻辱堪比全军覆没。

亲兵递来一件黑色大氅,小心翼翼地为钟庆渊披上,又双手举过刀鞘端到他的面前,他回过神来,一把接过刀鞘,就要收刀入鞘,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钟庆渊微微一愣,低头去看时才发现宝刀上满是豁口,刀刃更是已经卷得不成样子。

他皱了皱眉,将宝刀随手扔掉,又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赤裸着上半身向岭东城走去。

“将军!”

毕竟是雪天,又是寒夜,几个亲兵怕他着凉,连忙捧着衣甲追他而去。

钟庆渊突然停下脚步,豁然转身,冷冷地对身边一众将官道:“王爷的铁蹄之下向来没有漏网之鱼,我黑旗、犀角身为王爷亲军,当以今日为耻!”

一众将官面红耳赤,咬着牙底下了头。

钟庆渊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此事没完,传令全军,今日已晚,山路难行,各营好生歇息,明日天亮出发,继续作战!”

副将踏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将军,如何作战?”

钟庆渊道:“北武卫力图直接穿越流青山回到魏国境内,那是痴心妄想!

犀角军听令,命尔等明日出发,借道北齐,绕过流青山追击敌寇,若有阻拦者不论是谁一并消灭!黑旗军弃马、卸甲,与本将一同进山,咬住北武卫的尾巴,即使深入北朝国境,也要将他们尽数歼灭!”

副将脸色一变,急道:“将军,王爷之前三令五申,不许我军冲破国界,此举……此举……”

钟庆渊冷哼一声:“怎么,怕了?若是怕了就跑快点,争取在流青山中屠尽敌寇!本将今日对天发誓,不将这支孤军全部歼灭,誓不回朝!”

说完,钟庆渊再不理会众人,大步朝岭东城走去。

山中,上官不达和管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路上走去。

他们没有跟着其他暗棋脱离战团,而是跟着洪启的骑兵冲过钟庆渊的防线,与梅闯的前锋营守军汇合。

当时正值大战,场面一片混乱,没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上官不达立刻趁机扔下战马,拉着管家逃进了流青山。

“老爷老奴走不动了……”

不知走了多久,管家长呼一声,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着崖壁大口喘着粗气,任由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脑袋上。

上官不达也累得够呛,被马鞍磨破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走路时动作大些就受不了,连坐下都不成,只能扶着崖壁慢慢恢复体力。

“我也走不动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抓起一团白雪塞进嘴里,贪婪地吸收水分。

管家喘匀了气,苦着脸问道:“老爷,刚才怎么不跟暗棋一起走,反倒跑进山里来了?”

上官不达没好气道:“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想利用咱们而已,跟他们一起走,早晚要死!”

管家摇头道:“可咱们这么进山,就算不跌下悬崖,也根本熬不得两天。”

上官不达斜靠在崖壁上,尽量放松身体,又不至于刺激到破掉的伤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然后才说:“咱们现在还穿着北武卫的军装,只要追上前面的队伍,就有可能混到北方去。”

“可这样一来,咱们就成了叛国贼,就算到了北方,一旦被暗棋之人发现,还是活不下来。”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能过一天算一天吧,也许时来运转,攀上一颗大树也说不定,到时候就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更远些的深山里,三狗带着一群士卒背着背篓艰难前行,背篓里装的当然是徐锐的宝贝,硝石和硫磺。

马车进不了山,只能用人工驼运,这样一来不仅要少带物资,更加重了这些士卒的负担,走在艰险的流青山中稍不注意就会发生意外。

刚刚进山一个多时辰,便已经有人连人带背篓摔进深渊,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经历过几次有惊无险的失足。

这时有人建议将货物卸去一半,以保证安全,但三狗说什么也不同意,竟自己跑到头前领路,为众人开道,也封住大家的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武卫大军散在狭长的山路上,以营和伍为单位,星星点点地点起火堆,能搭帐篷的搭帐篷,没有地方搭帐篷的只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小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去交差啊?”

人群中,常乐凑到三狗身边,小声问到。

三狗对这个半路加入的免费劳力非常满意,这家伙总是背最重的东西,还没有一句怨言,和那些老兵油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狗知道,这不是因为这个叫王乐的老兵天生就傻,而是因为他想见锐哥,锐哥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果然很有道理。

“锐哥去安排断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过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三狗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杂乱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将军和徐佐领回来了!”

听人如此一说,三狗微微一愣,常乐却是如同猎犬一般竖起了耳朵,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

第六十三章:刺杀(上)

“徐佐领来了!”

远远见到几个身影,其中一个隐隐约约很像徐锐,常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背篓里的地霜密封不善,一下子洒出了不少。

“喂,宝贝都洒出来了,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三狗一把抓住常乐,不满地说。

常乐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坐了回来,笑道:“小将军对不住,我太激动了,这就收拾,保证不会短了宝贝。”

说着,他放下背篓,将撒出来的地霜归拢到一起,又一点点捧回背篓中。

三狗狠狠刮了他一眼,提醒道:“我现在去找锐哥交差,你远远看一眼便是,若这次你表现得好,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向锐哥引荐你的。”

“真的?!”

常乐连忙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

“当然是真的,瞧你那点出息。”

三狗撇撇嘴,起身朝徐锐走去,忘了自己第一次吃羊肉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常乐憨厚地笑着,目送三狗走远,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

他左右一看,见无人注意,便从背篓下摸出一把匕首藏进了怀中,然后把背篓往山壁上一扔,借着擦黑的天色悄悄朝徐锐摸了过去。

徐锐已经把刘异送到了中军,此时正安顿前锋营仅剩的那几根小苗。

山路实在太狭窄了,连一片稍微宽阔点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来得又晚,能搭帐篷或点篝火的地方都被别人占了。

他想了想,只能将幸存的前锋营将士们安顿到角落里,将帆布挂在从崖壁上伸出来的树枝上,勉强遮蔽风雪。

这时候他身边乱哄哄地围了不少人,有来帮忙的,也有打着帮忙的旗号添乱的,众人七嘴八舌,吵得他一阵头疼。

常乐小心翼翼地绕过安营扎寨的士卒,两只眼睛如鹰隼一般盯着徐锐,同是出身亲卫营,又都是暗棋中的一员,他对徐锐非常熟悉,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没错,就是他,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啊!

常乐像一只锁定猎物的猫,一点点地接近徐锐,寻找着发动致命一击的时机。

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他就会被附近的军卒剁成肉泥,就算能侥幸逃出生天,要是让徐锐有了防备,以徐锐极智近妖的聪明才智,他也没有把握能再找到机会。

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常乐不断告诫着自己,心脏却越跳越快,手心里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细的毛汗。

他连忙深呼吸,将快要沸腾的血液压抑下来,然后假装休息,藏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徐锐身边的人太多,现在上去容易出现意外,而且他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一些,需要一点时间调整状态。

此时徐锐终于将前锋营的士卒们安顿好,正打算去找徐方,看看影俾的伤势如何,却见三狗兴冲冲地朝自己跑来。

“锐哥,你来了!”

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应了那句老话,少年不识愁滋味,让刚刚见证了那场悲怆断后的徐锐好生羡慕。

“嗯,回来了,你们没事吧?”

三狗摇了摇头:“没事,一路还算顺利,宝贝我都带上了,锐哥放心,一定帮您保管得安安稳稳。”

徐锐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办事我放心,今日有些累了,休息一晚我再去看那些宝贝。”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故事,而且每一件都非常消耗精力,的确让他身心俱疲,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仗着年轻,过度透支身体了。

三狗看他脸色不好,连忙摆摆手道:“锐哥你事情多,不必再为那些宝贝操心,有我在东西丢不了,你先休息我去守着宝贝。”

说着,三狗好像深怕打扰徐锐休息,连忙向外走去。

“唉……”

徐锐本来还想再交代他几句,没想到这小子心太急,已经跑没影了。

角落里的常乐稳定住情绪,继续向徐锐靠近,恰巧徐锐安顿好前锋营士卒也准备离开。

“好机会!”

见他向人群外走,常乐顿时大喜,眼睛死死盯着目标,右手伸入怀中握紧匕首,脚下加快速度,就要冲上去从背后一刀捅进他的后心。

“咦,你怎么在这?”

就在这时,常乐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才发现三狗从徐锐那里回来,与自己迎头相遇。

“不是让你远远看一眼便好么,怎么跑到这来了,咦?你的背篓呢?宝贝丢了怎么办?”

眼见徐锐越走越远,就要脱离视线,一个绝佳的刺杀机会快要错过,常乐心中大急。

“宝贝我藏好了,丢不了!现在天色太暗看不清楚,我想离近些仔细看看。”

常乐敷衍三狗一句,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挣脱三狗的手,快步朝徐锐走去。

“喂,喂!”

三狗见他形色匆匆,心中顿时有异,眉头一皱连忙追了上去。

“站住!”

三狗大喝一声,周围的将士们都诧异地朝他望来,连七八丈外的徐锐也回过头来,远远望向这边。

常乐浑身一颤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这次机会已经泡汤,心中大恨。

可为了保留刺杀徐锐的机会,他只能选择继续隐忍潜伏。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三狗走到常乐身边,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常乐连忙笑道:“小将军莫怪小的无礼,小的就是太想看看清楚徐佐领的模样,天色太黑,离远了看不到啊。”

“就这样?”

“真的就这样……”

常乐又憨厚地笑了起来,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三狗心里却起了芥蒂。

他虽然年纪小,阅历有限,和其他少年一样沉不住气,可毕竟是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的人,对杀机格外敏感,刚刚的一瞬间他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杀气从这个憨厚的老兵身上溢出,绝不会错。

“三狗,怎么了?”

正犹豫的时候,徐锐竟然走了过来。

常乐回头一见徐锐,顿时浑身一颤,有若一座木雕呆了一瞬。

三狗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有意无意地跨前一步,挡在了他和徐锐之间。

“锐哥,这是亲卫营的火头军,刚刚参军的,今天帮我搬了那些宝……东西,说是想来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模样。”

看我?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徐锐脑海中冒出一个啼笑皆非的念头,常乐回过神来,跟着三狗踏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拉进与徐锐的距离,抱拳道:“小的是亲卫营的火头军,老听兄弟们说徐佐领的故事,小的好奇得紧,这才想来看看您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

听他这般说话,周围的将士们都哄笑起来,徐锐也不禁莞尔,三头六臂不成哪吒了吗?看来哪个世界都一样,传言这种东西果然是天马行空,不足为信。

不过这老伙头倒有些意思,一把年纪竟然会相信自己有三头六臂……

等等!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一愣,伙头军乃是美差,大多都会给那些立过战功,和将军有些关系,却又不愿再冲在第一线的老兵,哪会轮得着刚刚参军的老家伙?

再看他抱拳的手,徐锐心中又是一惊,他右手的拇指上有厚厚的老茧,小臂粗壮有力,肌肉强健,分明就是常常使刀的人。

而且杨渭元死的那晚,下手的就是一个伙头军,也是出自亲卫营,有王满这个亲卫营参将在,那个地方早就成了暗棋的集中营,难道……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摸向挂在后腰的手弩。

常乐本想继续潜伏,可见徐锐脸色有异,心知自己竟被他一眼看破了身份,顿时又惊又急,再看徐锐右手往后伸去更觉不妙。

没机会了,就是现在!

他心一横,牙一咬,猛地伸手探入怀中,一把拔出那柄准备多时的匕首,双腿使劲一蹬,整个人顿时如猛虎一般朝徐锐扑去。

“徐锐小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第六十四章:刺杀(下)

说时迟,那时快,常乐暴起得太快太突然,一刹那所有人都楞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匕首闪着寒光刺向徐锐。

“锐哥小心!”

三狗一直死死盯着常乐,见他突然暴起发难,心中大惊,也下意识地朝他猛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徐锐也终于拔出了改造过的手弩,却终究晚了一步,他与常乐的距离太近,常乐又有武功,速度极快,不过眨眼之间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便已经递到了他的胸口。

“啊!”

就在匕首即将刺进徐锐心脏的一瞬间,三狗的身体却先一步飞到,将他重重撞倒,而那柄匕首却去势不减,狠狠刺向三狗背心。

在身体下落的一刹那,徐锐借着后仰的惯性,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弩匆匆瞄准,然后迅速扣下扳机。

弓弦“当”的一震,巴掌长的弩箭劲射而出。

常乐不是王满,面对闪电般射来的弩箭他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便被射中右胸。

“啪啪”两声闷响,三狗扑在徐锐身上,两人一同落地,而另一边的常乐被弩箭射翻,也倒在地上。

“有刺客,剁了他!”

周围的将士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腰刀,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就要将受伤的常乐剁成肉酱。

徐锐一惊,连忙叫道:“留他一命,我还有用!”

已经落下的刀口生生停住,将士们微微一愣,才想起徐佐领定是要从他口中挖出些情报,连忙都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常乐冷笑一声,还想挣扎,不知是谁一刀背敲在脑门,把他打晕过去。

见终于制服了此人,徐锐松了口气,正要扶起身上的三狗,却突然发现他浑身瘫软气若游丝。

“三狗,你怎么了?”

徐锐心中一紧,连忙扶着他坐了起来,低头去看时竟见他背心插着刚才那柄匕首,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三狗!”

徐锐目眦欲裂,惊呼一声。

三狗浑身抽搐,如筛糠一般剧烈抖动,嘴里咳着鲜血,眼睛瞪得滚圆,两只手紧紧抓住徐锐的手臂。

“锐哥,锐哥,我有些冷……”

“没事的,没事的,锐哥脱衣服给你穿。”

说着,徐锐连忙去脱身上的衣服,三狗却挣扎着摇了摇头:“锐哥,等回京城你还会请我去问天楼吗?”

“去去,当然得去,你锐哥答应你的,怎能食言?到时候叫上你娘,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大家痛痛快快吃喝一顿。”

徐锐眼眶禽着泪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锐哥,我耳中尽是嗡嗡声,好像听不见了。”

“会好的,有锐哥在,一切都会好的……”

“锐哥……我可能去不了问天楼了……”

“胡说,咱们说好的,你怎么能爽约?”

三狗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鲜血洒得徐锐浑身都是,身子却越来越软,气息越来越弱,徐锐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即便是在医疗极其发达的另一个世界,面对心脏创伤也仍旧存在很高的致死率,又何况是毫无现代医疗器械的这里?徐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离开,反而更加折磨。

“锐哥,我看到好多小星星,好美啊……”

“美就把他们都摘下来,留着送给你喜欢的姑娘,等你娶亲的时候我还要去喝你的喜酒,知不知道?”

“好……我等着锐哥来,锐哥……我……我想我娘……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三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痉挛的身体骤然不动,彻底软了下来。

“三狗……啊!!!”

徐锐楞了一瞬,终于意识到三狗已经走完了最后一程,顿时仰天大吼一声,怒喝道:“暗棋!黑旗军,你们等着,老子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杨渭元死了,梅闯死了,现在三狗也死了,都是该死的战争害的!

徐锐一直压抑的情绪像是被这颗小小的火星点燃,在这一瞬疯狂爆发。

三狗的脸苍白得可怕,两只眼睛却仍旧圆圆地瞪着,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真的看到了远方的娘。

将士们围了上来,无论认不认识三狗,都不免生出浓浓的悲切。

徐锐死死抱着三狗的尸体,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无声地滚落,好久之后才颤抖着拔出那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把三狗放平,然后轻轻合上他的双眼。

悲愤!

徐锐心中尽是悲愤,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愤恨得快要爆炸,就连上次在宇宙中战败被俘,命在旦夕的时候也不曾这般难受。

他突然想起岳飞的一首词,站起身来,从雪地里刨出一块石头,一边念,一边在石壁上疯狂地奋笔疾书。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六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泾阳耻,犹未雪。此生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流青山缺。壮志饥餐南人肉,笑谈渴饮黑旗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周围的将士们大都没有读过书,徐锐又心怀激荡,笔迹潦草杂乱,几乎没人能看懂他在写些什么。

但所有人都能听懂他念的这首《满江红》,闻者无不悲愤交加,胸中壮志顿生,甚至有人连连叫好。

“徐佐领,等咱们回去修养半年,你便带着大家打回来,杀尽南朝猪狗,为大帅和兄弟们报仇!”

“对!杀尽南朝猪狗,为大帅和兄弟们报仇!”

“报仇!”

呼和生渐渐汇成山呼海啸,稍远些的军卒们被这阵齐呼吸引,纷纷围拢过来。

徐锐却是扔下手中的石头,一言不发地抱起三狗的尸体,默默朝人群之外走去。

所过之处将士们自动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不少人甚至自发地跟在他的身后,打算帮他一起掩埋三狗的尸体。

太阳终于落山,寒风刺骨,大雪依旧。

张佐烽背着肖进武来到这里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从将士们口中得知徐锐遇刺的消息,张佐烽顿时大惊,深怕徐锐步了杨渭元的后尘,连忙将肖进武放在石壁下,自己到处打听事情的经过。

半晌,他面色凝重地走了回来,却见肖进武正坐在石壁下,愣愣地望着鬼画符一般的石壁,双目圆睁,一动不动。

张佐烽大惊,连忙脱下冬衣盖在肖进武身上,关切地问:“将军可是哪里不舒服?您才刚醒,身子太弱,还是回去吧。”

肖进武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徐锐没事吧?”

张佐烽一愣,摇了摇头:“徐兄没事,前锋营的三狗为了救他,牺牲了……”

肖进武叹惜一声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指着崖壁上的词道:“你来看看。”

肖进武疑惑地向崖壁上望去,只看了几句,登时双目一瞪,一股悲凉苍劲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好气魄!好文采!好一个胸怀天下,举重若轻的徐锐!”

张佐烽连说三个好字,每说一个肖进武就点一次头,直到他说完,肖进武才叹了口气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错过了太多东西,听你们说徐锐如何神奇,我只道这小子有些奇谋,今日一看这首词,才明白他的格局乃是家国天下,此子大才,日后必成大器。”

说着,肖进武拍了拍张佐烽肩膀道:“这便是拿救我一命当做条件把你换走的人,看来英雄所见略同,都是识货的人啊。”

见张佐烽想要解释,肖进武摆摆手,笑道:“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他比我强,你们又年纪相仿,你跟着他才有建立大功业的一天。”

“将军,我……”

张佐烽一脸窘迫,急得不知如何开口。

肖进武哈哈大笑:“紧张什么,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我还是知道的,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说起来,千里马还需伯乐啊,你这块璞玉能遇到他是你的福分,何况你又不是谁的家奴,更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难道我还会吃醋不成?”

张佐烽被他说得羞愧难当,干脆闭上嘴不说话。

肖进武却是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原本想见见我这个救命恩人,不过看来今天他是没这个心情了,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张佐烽点了点头,将肖进武背到身上,稳稳地向自己的军帐走去。

肖进武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盯着石壁上的那首《满江红》,心中震撼久久难平。

第六十五章:至暗时刻(上)

光明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不是总存在的,总需要有人用汗水、鲜血,甚至是生命去争取,而没有光明的日子便是所谓的至暗时刻。

人类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时刻,比如二战初期,欧洲大陆全面沦陷,东线战场节节败退,全世界都笼罩在***的阴影之下;

又比如蒙古南侵略,屠灭华夏根基,炎黄精英尽覆崖山一役,绵延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危在旦夕。

眼下无论是对北武卫,还是对徐锐本人来说,也都处在至暗时刻,在这样的时刻,总需要超乎常人的忍耐,和对希望异乎寻常的执着。

三狗死了,徐锐匆匆将他埋在一处山涧,坟头只是一块刚刚砍下来的破木板,风一吹就会歪,也许一回头便再也找不到坟茔的所在。

但这已经是这个徐锐能为他做的所有,因为还有更棘手的问题等着徐锐去解决,更多人的性命等着徐锐去拯救。

没有人愿意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翻越流青山,除了因为这座奇怪的山脉每隔数百里便会出现一个贯通南北的隘口之外,也因为它实在太过艰险。

如果硬要类比,流青山与横断山脉有些类似,短短几百里的地界,海拔从区区三百多米急速上升至四千多米,然后又迅速下降到五百米左右。

这样一来,就会催生出无数如参天大树一般直插云霄的奇峰峻岭,以及因为海拔上升过快带来的如高原缺氧、气候严寒等诸多困难。

虽然徐锐用从另一个世界学到的野战知识,逢山凿路,遇水架桥,大大降低了翻山越岭的难度,但光靠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抗大自然的可怕力量。

从进山的第二天开始,北武卫就不得不面对接踵而至的困难。

宏威十五年深秋,老天就像故意与北武卫作对一般,纷纷扬扬的雪不仅来得早,而且一下就不停,本就艰险的山路被白雪覆盖变成了吞噬生命的可怕陷阱。

流青山里本没有路,所谓的山路其实就是断崖上露出来的岩石,它们通常只有三十厘米宽,最窄的地方甚至不到二十厘米,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便是万丈深渊。

道路太窄,队伍就会变成长长的一字长蛇阵,脚下的积雪被前面的队伍踏成了冰,后面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滑,失足跌落山谷。

队伍里每隔一会儿就能听到一声跌落山谷的惊恐惨叫,开始时将士们还会停下脚步前去查看,将军们也会用这些反面教材提醒士卒千万小心。

可到后来,因为类似的事实在太多,将士们都已经麻木,听到惨叫声只是微微皱一下眉头,便继续前进。

除了失足之外,将士们最担心的还是藏在积雪之下的山缝。

复杂崎岖的山路上有许多狭长的山缝,被积雪覆盖之后根本看不出来,一脚踏空就会跌入数百米深的山缝里,像是一瞬间被野兽吞噬。

到了进山的第三天,北武卫已经接近山脊,海拔狂窜到四千米左右,不少士卒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体力不支之后便开始逐渐掉队,而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下一旦掉队往往意味着死亡。

比高原反应更恐怖的是严寒。

狭窄的山路上空间有限,几十个士卒像沙丁鱼一般挤在一个帐篷里的情况非常普遍,可即便是这样仍有不少人没有空间搭帐篷。

那些没有帐篷的士卒只能把毯子、被褥裹在身上,紧紧挨在一起,然后蜷缩在角落里,躲避可怕的风雪。

然而第二天太阳升起,将士们活动筋骨准备继续上路时才发现,那些没有帐篷的士卒们已经被冻成了一排排的冰雕。

自此之后,将军们下了严令,无论空间多么狭窄,哪怕人落人也得睡进帐篷里,决不允许再出现露宿风雪的情况发生。

直到进山的第四天,大军终于从高高的山顶进入了徐锐早已规划好的峡谷,士卒的大量非战斗减员才算得到控制。

峡谷虽然仍旧艰险,但因为海拔较低,落差较小,危险也相对低得多,不过这个时候新的问题又来了。

北武卫出发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储备充足的物资,进山后因为条件苛刻,物资又消耗得太快,导致物资,特别是粮食十分紧张。

将军们不得不实行配给制,严格控制食物的用量。

可是大军没有车马,粮食都是挑在每一个士卒肩膀上的,士卒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明天,时常不顾军法,吃饱一顿算一顿,本就不多的粮食迅速消耗,军中开始出现饿死或由于能量摄入不足造成的减员。

太阳升起,阳光却似是没有什么温度,呼啸的山风依然冷彻骨髓。

上官不达从四处漏风的帐篷里钻了出来,捧起一把白雪在脸上飞快地摩擦,不一会儿,整张脸已经变得通红,昏昏沉沉的意识稍稍清醒了几分。

从山口的战场脱身之后,他带着管家一路急行,终于在半夜追上了北武卫的尾巴。

为了快速进山,北武卫不得不打破各营的建制,时常有掉队的士卒被其他营暂时收编,上官不达和管家出现得并不突兀,他们穿着北武卫的衣甲,随便编了个理由便混了进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一路上,上官不达两人就和其他的北武卫士卒一样面对各种艰难,虽然由于体弱,时常被将士们嘲笑,但许多将士没有坚持下来的险境却都被他们闯了过来。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依然坚强地活着。

“老爷,给……”

管家悄悄走到上官不达身边,塞给他一团黑黄色的东西,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石头。

上官不达瞳孔一缩:“是干饼?!”

“嘘!!!”

管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道:“快吃吧老爷,这是老奴这几日偷偷省下来的,您身子金贵,哪受过这份苦,快吃吧……”

上官不达望着手里的干饼,又看了看一脸饥瘦的管家,双手微微一颤,鼻子有些发酸,可还是将那块干饼塞进了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进了腹中。

徐锐从睡梦中醒来,脑子还是有些发昏,这几日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又饱受缺氧的折磨,让他年轻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还有刘异那个老小孩也很让他头疼,被梅闯打晕之后,他在回来的山路上便醒了过来,得知来龙去脉,这个老家伙倒是没有发疯到要冲回去和前锋营共进退,但从那时开始他便不理徐锐了,就连徐锐被常乐刺杀,他也只是派人来问了一嘴,知道徐锐没事也就没了其他的表示。

倒是徐锐这几日天天都得往中军里跑,不仅要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事,还要想办法哄刘老头开心,不然就得看他鼻孔朝天的那张臭脸。

“哎……我真是命苦啊……”

徐锐伸了个懒腰,推开身上厚厚的被子,艰难地坐了起来。

刚一起身,他忽然微微一愣,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不是一床,而是整整两床。

他连忙回头去看徐方,只见徐方果然只裹着一张毯子瑟瑟发抖。

徐锐心中一酸,就想把被子重新盖到他的身上,可徐方嘴里却传来一阵沉重的咳嗽,幽幽醒来。

这几日他的咳嗽越发严重,徐锐因为太忙,没时间帮他调养,只好交代他给自己打针,徐方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到头来却怎么也不见好。

徐锐也知道,类似支气管炎这种慢性病虽不是什么大问题,却是实实在在的顽疾,不修养一段时间是不会好转的。

眼下正是大军最艰难的时候,又哪有时间给他修养?也只有先挨过这几天再说了。

“少……咳咳咳……少爷您醒……咳咳……醒了?”

正想着,徐方缓缓爬起身来,见徐锐坐在地上,便问了一句。

徐锐眉头一皱,问道:“你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这几日有按时打针吗?”

徐方暂时止住了咳嗽,点点头道:“有打,当然有打,少爷您放心吧,老奴我好得很。”

听他这般说,徐锐才稍稍放下心来,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把他的那床被子递了过去。

“你还病着,少爷我没你想得那么娇贵,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徐方接过被子,笑了笑,也不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地说道:“少爷,昨天我从伙头那弄了点好东西,正好给您尝尝。”

见他一脸贼笑,徐锐也来了兴致,好奇地问:“是什么?”

徐方蹦了起来,神神秘秘地抓过包袱,从里面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瓦罐,徐锐顿时双目一亮:“是酒?!”

徐方开心地点头道:“是啊,好不容易才从老抠门那抢了这些,晚上您要是觉得冷,就用小火温化喝上一口,保证浑身暖洋洋的。”

说着,徐方抱着瓦罐,想要递到徐锐面前,可还没等他伸手,忽然双腿一软栽了下去。

“徐方!”

徐锐顿时大惊,一脚踢开被子,冲到他的面前,见他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连忙伸手朝他额头探去。

“好烫,徐方你在发烧!”

徐方嘴角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讲出口。

徐锐连忙扶着他躺好,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给肖进武诊治的听诊器,拉开他的衣甲,放在他的胸膛上仔细听了起来。

短短一瞬,徐锐突然脸色大变。

啰音,有啰音,他得了肺炎!

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肺炎或者肺部感染是极容易致人死亡的病症,就算在医学极其发达的另一个世界,肺炎也是夺走老年人性命的最大杀手,叫徐锐如何不惊?

“少爷……”

“别说话,青霉素呢?在哪?”

徐方没有说话,徐锐连忙起身,翻出药箱,可里面除了一支针管,其他什么也没有。

徐锐一愣,连忙回头去问徐方:“青霉素你打完了?”

徐方摇了摇头:“都给肖将军送去了,我怕肖将军的病情还会反复,昨晚把最后一支也给了他,他醒了几天了,说是想见您一面,我看您这几天太忙,就没有答应……”

徐锐眉头一皱,一把拉开他的衣服,全身上下果然没有一个针孔。

“你把青霉素都给了他,自己一针都没打?”

徐方点了点头。

徐锐颓然地坐了下来。

肺炎必须要用抗生素,可眼下抗生素已经用尽,他又要去哪里去找?

别说现在物资紧缺,根本不可能把食物摆到发霉,就是真的有那么多物资,在低温环境之下又要如何制造?而且徐方也不可能等得了半个月啊!

“少爷……给……”

徐方双手捧着那罐劣酒递到徐锐面前,脸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

徐锐心如刀绞,恨不得一巴掌把那罐子打碎。

徐方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少爷,就算老奴不能陪您,还有我家小子,他翻过年就十五岁了,正是老奴当年遇到老爷的年纪,要是老奴不成了就让他来照顾您……”

“别说了!”

徐锐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撇过头沉吟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你等着我,我去找长坡先生,就算用身家性命去换,也要让他保住你的命!”

说着,徐锐一掀门帘冲了出去。

徐方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捧着酒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徐锐的被子上。

第六十六章:至暗时刻(下)

无论哪个时代,医生总是受人尊敬的,徐锐找到长坡先生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小火炉旁津津有味地读着书,小药童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因为徐锐献计放弃所有伤员,又让张佐烽想办法把长坡先生骗出了伤兵营,长坡先生知道实情之后大为震怒,提着一把药刀就要去找徐锐“理论”。

徐锐哪敢见他,只得把按照记忆连夜抄好的《医学概论》拿给他消气,即便如此,这几日徐锐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要不是为了徐方,打死他也不敢主动找上门来。

掀开帐篷的门帘,长坡先生顿时被一股寒气吹得回过神来,见来人竟是徐锐,顿时脸色一黑,把身子一扭,理也不理。

徐锐走到长坡先生面前,双腿一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小药童被那声闷响惊醒,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他,长坡先生也是微微一愣,却没有表示,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徐锐朝长坡先生拜下,郑重说道:“徐方病了,是肺炎,求长坡先生救他一命。”

长坡先生这几日一直认真钻研《医学概论》知道徐锐所说的肺炎就是咳喘症,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道:“你医术如此高明,为何自己不救,反倒跑来求我?”

徐锐道:“药都给了肖进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故只能来求先生。”

听他提起药,长坡先生顿时怒不可遏,“啪”的一声将那本《医学概论》重重砸在地上,见书占了露水,又心疼地赶紧捡起来小心擦拭了好几遍,这才盯着徐锐咬牙切齿。

“你没有药,难道老夫便有了?”

徐锐一愣:“您的药呢?”

长坡先生怒道:“拜你所赐,都留在岭东城了!”

徐锐浑身一震,他的心脏仿佛被大锤重重敲了一记,浑身的力气好像被瞬间抽干。

长坡先生由不解恨,冷笑道:“本来老夫的医术虽没有你的那般神奇,但至少也能控制几日,等大军出了流青山,再让你慢慢制药。

可你心狠手辣,冷血薄情,竟将数千伤兵扔在岭东自生自灭,连同老夫的药也都留在那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如此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哎!”

徐锐闻言心中大痛,重重一拳锤在地上,脸色凄然。

天下间最绝望的事就是明明知道事情的结果,也知道改变结果的方法,却偏偏无力去改变,这段日子以来,徐锐已经不止一次地品尝过这种滋味,如何能够好受?

长坡先生刀子嘴豆腐心,见徐锐满脸绝望之色又有些于心不忍,说到底他对徐锐还是十分欣赏的。

在他看来,这个小子除了有些薄情冷血,其他都是上上之选,特别是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这几日他越看《医学概论》越觉得博大精深,早将徐锐看作是成就医圣的不二人选,无数次为他误入军旅扼腕叹息。

长皮先生摇了摇头,叹惜一声道:“罢了,医者父母心,总是要去看看才知道情况,你去领路吧。”

“啊?好好!徐锐谢过先生!”

徐锐心中大喜,一缕希望油然而生,连忙拜谢。

趁着大军早饭的时间,徐锐将长坡先生引到自己的营帐为徐方坐诊,自己则在帐外焦急地等待,只是片刻的功夫,长坡先生便走了出来。

见到他脸色铁青,徐锐顿时暗叫不妙。

果然,长坡先生冲他摇了摇头:“你诊断得不错,的确是咳喘,已经病入膏肓,若你还有仙药自然一切好说,现在么,还是准备后事吧。”

“什么……”

虽然早就知道大概的结果,但只要是人就有侥幸心理,徐锐一直期盼着长坡先生能够创造奇迹,没想到他反倒先判了徐方死刑,不禁呆立当场。

长坡先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带着要小药童默默离去,徐锐一把掀开门帘,冲进营帐,徐方正一边咳嗽,一边默默收拾东西,一见徐锐进来,连忙挤出一抹笑容。

“少爷,您回来了?老奴马上就好,等收了帐篷咱们就能上路,你先吃点东西。”

徐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被子打包整理,这才发现这段时间自己真是懒得可以,竟心安理得地把所有本该自己完成的杂物都推给了徐方。

徐方固执地从徐锐手里把工作抢了回来,自顾自说道:“少爷,人能活多久那是命,要做什么事也是命,照顾少爷是老奴的命,少爷的命是这片天下,弄岔了老天爷要怪罪的。”

徐锐身子一颤,像是泥雕一样楞在原地,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子冲出了营帐。

“那个刺客呢?”

他拉过一个士卒喝问到。

士卒见他脸色不善,心中一寒,连忙指了指角落,徐锐向他指的方向一看,见常乐果然蜷缩在角落里,冻得脸色铁青。

徐锐放开士卒,走过去一把抓起被困成粽子的常乐,将他拖进一个帐篷,然后把里面的士卒都赶了出来。

常乐冻了一整晚,虽说峡谷里比山顶温暖些,但还是被冻得奄奄一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徐锐正冷冷望着自己,脸上忽然浮现一抹冷笑。

“徐佐领,怎么,终于忍不住要杀我了?”

徐锐道:“我没时间跟你多费唇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半句假话,说清楚了,我留你一具全尸。”

常乐盯着徐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

“徐锐小儿,你以为常某做了你的阶下囚就真的任人鱼肉了?告诉你,老子入暗棋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想从常某口中套话,下辈子吧!”

徐锐冷笑一声道:“徐某手下,还没有问不出的话,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别怪我让你尝尝手段了!”

说着,徐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几瓶指头大小的瓷瓶,还有一套恐怖的刑具,每件刑具都只有手指大小,却是狰狞无比,只是看看都能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这本是徐锐为崔家少爷准备的礼物,没想到那家伙太软,根本没挨到这个礼物就全招了,现在正好用在常乐身上。

常乐看见这些东西脸色顿时一变,但他仍旧硬着头皮把头撇朝一边,毫不理会徐锐的威胁。

徐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出了一根铁刺,又拔开小瓶,沾了沾里面的药水,然后冷笑着走向常乐。

帐篷之外,不少士卒围在一起,好奇徐佐领又要施展什么奇术,但它们等来的却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嚎。

那声音就好像杀猪时的绝望哀嚎,不,比杀猪还要惨上几分,听得人后脊梁发麻。

梁同芳正好巡视各营,听到惨叫便过来一探究竟,听说是徐锐在审问刺客,立即兴冲冲地钻进了帐篷。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便从帐篷里逃了出来,脸色一片惨白,听说那一整天他都吃不下东西,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缓过来。

惨嚎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便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喊,最后又变成了哀求,等到大军快要开拔的时候,帐篷里已经没了声音。

徐锐面无表情地从帐篷里走出来,吩咐几个士卒去收拾帐篷准备开拔,士卒们进入帐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常乐已经断气,他的面容极度扭曲,尸体血肉模糊,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尸体下更是屎尿横流,臭不可闻,仿佛经历了最恐怖的地狱之罚。

个人在大势面前总是渺小的,大军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即便是徐锐也不行。

徐方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一路劳顿,加上风寒入体榨干了他最后的生命潜能,到了进山的第五天,他终于再也走不动,倒在了徐锐的怀里。

他离开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任何遗憾,也不带一丝怨恨,只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不停地唠叨着,说自家的小子到了年龄,让徐锐千万要去找他,让他代替自己照顾少爷。

徐锐流着泪点了点头,徐方心愿已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带着一抹微笑撒手而去。

缘分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在另一个世界里,苏活了十六年,但除了莫一个至交好友之外从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可他刚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却有太多的身影让他留恋。

就好比徐方,他不聪明,也没什么能力,完全就是社会最底层的炮灰。

习惯了优胜劣汰的徐锐从未想过会为这样的人牺牲什么,可就因为他有一颗赤诚的心,竟然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了徐锐对人和事的态度。

不得不说,在徐锐成长的道路上,徐方这个小人物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丰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杨渭元更加重要。

和三狗一样,徐锐将徐方埋在一个安静的山涧里,墓碑同样是刚刚砍下来的半块薄木板。

夜晚,徐锐捧着那罐劣酒坐在徐方的坟茔前发呆,好久之后他才打开封泥,把被体温温热的酒水全都洒在了他的坟头上。

“放心吧,我会去找你儿子的,会把他培养成才,让他为你光耀门楣。”

正说着,徐锐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皱,回过头去,见影俾吊着双臂,担心地望着自己。

徐锐知道影俾若是不想让他发现,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她是担心自己才会故意让自己知道她就在身后。

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朝影俾招了招手,影俾便默默地走了上来。

徐锐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影俾啊,记着要好好活下去,我这个人最怕寂寞了,你们要是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少主……”

影俾微微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好好活着,作为一个死士,慷慨赴死不是她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徐锐说道:“说来说去,都怪我心太软,手段太差,才让关心我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今天,你和徐方都是见证,我徐锐对星河发誓,从此以后一定不会再偷懒,一定不会再让关心我的人,和我要保护的人受到半点伤害,一定不会!”

影俾愣愣地望着他,这一刻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少主的身体里苏醒过来,让他变得更加与众不同。

日月更替,风雪依旧,北武卫大军在严寒之中忍痛前行,进山的第六日傍晚,大军终于走出了流青山,与徐锐计算的时间只差了一个时辰。

去掉沂水城下的战损、留在岭东城的伤员,以及在山口之战负责断后的五千人马,北武卫进山时约有三万五千人,经过六天艰苦跋涉,出山时还剩不到两万人,可谓真正的伤筋动骨。

日落之前,徐锐独自一人站在山口下,望着巍峨的流青山,心中有若沸腾的岩浆。

他从常乐口中得知那支黑旗军的主帅叫做钟庆渊,是兵圣武陵王的爱将。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这句话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经过近一个月的交锋,徐锐对钟庆渊的性格已经做了好几轮深刻分析。

此人年少有为,意志坚定,不屈不挠,用兵谨慎又不失锐气,此番追丢了北武卫的几万残兵必定不坑善罢甘休,十有八九会追到魏国境内再战一场。

寒风吹起徐锐的乱发,露出他脸上的阴森冷笑。

“徐某已经撑过了至暗时刻,攒下了这么多血仇,就等着还给你呢,钟庆渊,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第六十七章:流青山之战(上)

回到大魏国境,北武卫实际上已经跳出了武陵王设下的天罗地网,身后就算还有追兵,但只要他们走得及时,也来得及通知地方守备部队从容布防。

与泾阳之战不同,眼下快要入冬,南朝大军若深入北境便是劳师远征,胜负之势立刻易位,众将相信武陵王绝不会做这等蠢事。

一路转战,北武卫损兵折将,便是主帅都客死他乡,现在更是物资奇缺,将士疲敝,军心士气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其实早在转战南朝国境之时,北武卫就已经丧失了锐气,要不是徐锐避实就虚,带着大军连战连捷,恐怕早已崩溃。

是以刘异一直忧心忡忡,主张立即渡过旻江,然后寻找最近的城镇进行补给,再慢慢赶往京城。

但徐锐却力主在旻江之畔多等两日,为了说服刘异,徐锐在出山的当晚便进了刘异的营帐,二人密谈了一整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刘异派出斥候赶往距离最近的溧阳城,通报大军的消息,而北武卫主力则继续留在清流山下,缓缓渡过旻江。

将士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国内,思乡之心更切,都想尽快北返,对大军的迟缓颇有不满,厌战的情绪日益高涨。

眼看军中怨愤积重,处理不好甚至可能酿成哗变,重伤初愈的肖进武几次去找刘异,刘异却都缄口不言,令他毫无办法。

直到第二日中午,一个传令兵请突然张佐烽前往中军。

当时张佐烽正在帮肖进武换药,一听这个消息,肖进武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徐锐的主意,连忙请张佐烽帮忙劝说徐锐。

“佐烽,徐锐心高志广,少年气盛,这一路他受了很多委屈,心里定是愤懑难平,极不甘心。

然而大军现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十人之中仅三人还有战刀,再加上军心已散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他好不容易才将大军带出险境,天堂路上只差最后一步,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前功尽弃啊。”

张佐烽虽然觉得徐锐不是那种会因为情绪而头脑发热的人,但见肖进武一脸恳切,还是答应下来。

去往中军的路上,张佐烽心中有些忐忑,徐锐把大军留在流青山,那便是要打仗,可是他要打谁?怎么打?

难道南朝大军也会跨过流青山,正好出现在这里?若果真如此,对现在这支一盘散沙的北武卫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何况解决了其他几路大军之后,南朝兵力充足,完全可以分兵绕过流青山重新包围北武卫,一旦北武卫被任何一支吴军缠住,无论胜负都是凶多吉少。

想来想去他都认为徐锐手里根本没有继续作战的资本,只要开战定是大败,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他越想越急,心中也越发忐忑,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许多。

然而,他刚刚来到中军,正准备向门口的亲卫唱名而入时,却忽然听见帐内传来一阵哄笑,刘异洪亮的嗓门大声说道:“你这小子,把老夫好酒藏到哪里去了?”

张佐烽一愣,眼下大军虽然暂时得以喘息,但仍未到庆功之时,刘异一向秉持军法,刚正不阿,怎会在中军帐内公然饮酒?

守门的亲卫见他面露讶色,笑道:“进去吧,徐佐领交代过,今日你来不必报门。”

张佐烽回过神来,连忙向亲卫行了一礼,深吸一口气,挑起门帘走进大帐。

大帐之中,刘异、曹公公和徐锐都在,虽说经过连日奔波,大家气色都十分疲惫,但似乎心情非常不错,也不知道先前正说着什么,三人笑得前仰后合。

张佐烽不明所以,见三人如此,顿时呆在门口。

这时三人也发现了他,稍稍止住笑声,刘异坐回帅位之上,曹公公捧起手边的紫砂茶壶,徐锐却是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

“佐烽,你来了?”

张佐烽看着徐锐,木讷地点了点头。

徐锐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一直将他拉到大帐正中,拉了一团草甸让他坐下。

张佐烽仿佛生了痔疮,那里坐得安生?只想知道徐锐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徐锐漫不经心地提上一壶开水泡茶,营帐里没人说话,张佐烽却是有些着急,想要主动询问。

可还没等他开口,徐锐便先一步笑道:“不必紧张,先尝尝我泡的山茶,今早刚从山上摘下来的,味道不错。”

说着竟将一碗泛着绿色的茶汤送到了他的手上。

张佐烽捧着茶碗一阵错愕,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跑去摘茶,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徐锐吗?

略一犹豫,他把茶碗一放,豁然起身道:“徐佐领,二位大人,眼下士卒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众将九死一生,无不眼巴巴等着回乡与家人团聚,而你们却对士卒之心置若罔闻,这般懈怠享乐实在令人寒心!”

他这番话是有感而发,语气自然有些激动,声音也不小,至少帐外的亲兵都听得清楚,张佐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伙头军,若没有徐锐,他别说坐在中军帐下,就是接近中军都没有资格。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表达的方式却很有问题,话一出口,张佐烽便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他心一横,干脆打算把心里的不满一股脑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曹公公突然放下茶碗,对刘异淡淡说道:“不错,和这小子说得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刘异看着张佐烽微微点头,眼里竟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张佐烽一愣,惊讶地望向徐锐,只见徐锐微微一笑,脸上的戏虐之色一扫而空,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佐烽,你是我北国的热血好男儿,我没有看错人。”

“徐兄,这是怎么回事?”

张佐烽不明所以地问。

徐锐脸上闪过一缕冷峻,盯着张佐烽道:“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去做一件胆大包天的事!”

皑皑白雪一眼望不到边,呼啸的寒风使劲往脖子里灌,无论裹了多厚的衣服都觉得冷,明明烈日当头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这就是钟庆渊此时的感受。

流青山中,钟庆渊还在艰难前行,他原本打算带上三千黑旗军进山追击北武卫,但出发之前,一路尾随那三千孤军的卢东卿及时赶到,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只带三千人进山。

卢东卿的态度非常坚决,二人争执不下,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钟庆渊心急之下只得妥协,接受了卢东卿的计划。

他自己带上两万犀角军和三千黑旗军进山追击北武卫,卢东卿则带领剩下的一万犀角骑兵借道北齐,绕过流青山作为接应。

相比北武卫,南朝大军毕竟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自然做了更加充足的准备,他们不仅士气高涨,物资充沛,而且还有许多当地的向导引路。

山口之战虽然打得惨烈,但北武卫既然会将最强悍的军队留下断后,便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钟庆渊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追上强弩之末的敌人,在流青山就地解决他们,然后快速回朝。

可他大大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

刚刚进山一天,钟庆渊就明白自己在流青山中解决北武卫的算盘算是落了空,纷纷扬扬的白雪转瞬之间便将北武卫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几万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别说击溃敌人,便是找到他们的踪迹也是难上加难。

更要命的是,险峻的地形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危险的陷阱,湿滑艰险的道路、严酷的低温,高原缺氧,一样不少地收割着这支南朝精锐的人命。

回头自然不可能,钟庆渊只有寄希望于尽快出山,与卢东卿的人马会和,然后寻找残存的北武卫主力决战。

然而他不是徐锐,不懂现代野战之法,没有画着等高线的地图,不会利用气象条件辨别方位,也从未在这样的条件下行军。

虽然有不少当地向导,但即便是最贪婪的猎户也不会在这种天气进山,此时的流青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片神秘的,危机四伏的处女地。

迷路是南朝大军最大的敌人,为了降低非战斗减员,钟庆渊和徐锐选择了一条大致相同的路,原本以他们的速度极有可能追上北武卫。

可他们迷路了,在山脊和峡谷中来回兜了几个圈子,有时落在北武卫后面,有时甚至跑到了北武卫前面。

这场龟兔赛跑和另一个世界的寓言故事没有什么不同,北武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速度虽慢,却是按照预定时间出山。

而南朝大军晕头转向,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整整比北武卫多走了两天,算上在岭东城耽搁的半天,他们直到北武卫出山后的第二天夜里才堪堪走出了流青山。

精锐的南朝大军在流青山的死亡陷阱里损失惨重,进山的两万三千多人只有一半活着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士卒严重冻伤,或是得了高原病,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面对如此巨大的损失,钟庆渊并没有失去信心,他本就心智坚定,绝不是一点困难能够轻易打到的,何况他认为北武卫本就已经疲惫不堪,面对同样的险境只会比自己更惨。

自己手下的这一万人至少还保持着一定的战力,而濒临崩溃的北武卫极有可能已经无力再战。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错,出山后的第二天清晨,斥候在旻江边发现了北武卫休整和渡江的痕迹。

钟庆渊仔细查看过战场,临时挖掘用作士卒造饭的土灶台数量很少,最多只能供应六千人,也就是说经过雪山洗礼之后,北武卫的人数仅剩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别说只有六千人,即使人数翻上两倍只要能找到他们,钟庆渊也有十足的信心不等卢东卿的援兵到来便将敌人一举歼灭。

修整半日之后,心急火燎的钟庆渊立刻下令,同样疲惫的南朝追兵开始横渡旻江,而在江对面的峡谷中,徐锐和残存的北武卫已经严阵以待,最后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六十八章:流青山之战(中)

“将军,前面发现大批魏军踪迹!”

一个斥候从山坡上冲到钟庆渊面前,他本是黑旗军中的一员,为了进山追击北武卫,他们将马匹和黑甲留在了岭东,只穿着薄薄的皮甲,战力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二,可即便如此仍旧难掩一身彪悍之气。

“看到人了?”

钟庆渊问。

斥候摇头道:“没有,是魏军留下的扎营痕迹,火堆还未燃尽,他们离开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钟庆渊眉头一皱,举目四顾,只见此地乃是一个深深的峡谷,身后便是飞流直下的旻江。

旻江沿着流青山一路自西向东流淌,蜿蜒曲折,途径三千余里。

就水量来说,虽无法与长江黄河相提并论,但由于流青山地势落差极大,旻江水流极快,而北岸地势骤降,许多地方竟比河面还低十几米,令旻江有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名字——天上河,再加上一条狭长的峡谷,恰好构成了兵书所说的虎狼之地,十分险要。

“此地环境太险,前方若有埋伏则大军危矣……”

钟庆渊一脸冷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副将见他似乎又有顾忌,连忙抱拳道:“将军,此处虽是峡谷,但两边具是百丈绝壁,魏军即使埋伏其上也无法对我军构成威胁,咱们只需留下一军守住谷口,避免被人断了后路即可,正面若真的有诈,大不了退回来便是。”

“这……”

钟庆渊已经有些意动,却仍旧犹豫,副将急道:“将军,我军不惜冲破国界追击而来,一路上死了这么多兄弟,难道要因为一个峡谷裹足不前么?”

闻言,钟庆渊浑身一震,又听副将继续说道:“如今我军孤军深入,虽说南朝主力已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国仍有百万大军,若是时间拖得久了,迟则生变啊!将军!”

副将的话句句都说在他的心坎上,自出道以来,钟庆渊跟随武陵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难免心高气傲,小觑天下英豪。

然而这次他先是在手握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这支残破不堪的北武卫玩弄于鼓掌,沦为南朝官场的笑柄,现在又不顾武陵王禁令,擅自突破国境,造成大量伤亡。

要是最后不能将北武卫消灭,即使在王爷那里他也很难交代。

“罢了,传令下去,后军守住谷口,黑旗军开道,中军缓缓入谷!都睁大眼睛小心些,若有伏兵不可冒进!”

钟庆渊咬了咬牙,终于做了决定。

副将大喜,连忙朝他拱了拱手,转身传令去了。

除了两千后军守在谷口之外,南朝大军缓缓入谷,峡谷大概有两百米宽,两边都是百多米高的悬崖峭壁,万物不生。

一万多人排成一字长蛇阵,小心戒备着可能的埋伏,速度很慢。

一路上钟庆渊都有些心神不宁,但却又搞不清楚这些忧虑究竟来自哪里,按照他的计算北武卫绝对没有余力再战,就算有那个高人存在,也不可能再玩出什么花样。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需要的是实力,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任何所谓的奇谋都将失去意义,他想来想去,只得笑自己压力太大,自缚手脚。

百多米高的崖壁之上,一双眼睛冷冷盯着下方的南朝大军,等开道的黑旗军一过,便悄悄缩了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徐锐和刘异站在悬崖之后等待着斥候的消息,他们身边只有二三十人,北武卫主力则藏在峡谷深处。

“你的计策真的没问题?”

刘异不放心地问,徐锐刚刚跟他说起这个计策的时候,刘异只当是天方夜谭,好似儿时听过的神仙传说。

若是换个人讲早就被他轰出帅帐,但这话是从徐锐口中说出来的就不能不让他正视三分,可即便如此仍有些难以置信。

徐锐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此战乃是绝地反击,大军性命系于一线,作为临时主帅,刘异能同意自己的计策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放心吧,这一路的战斗唯有此战最有把握!”

徐锐自信地笑到。

见他说得轻松,刘异莫名地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

终于,斥候从悬崖边跑了回来,急声禀报:“启禀将军,南朝前锋已过九峰哨口!”

刘异闻言浑身一震,下意识望向徐锐。

徐锐目光一凝,冷笑道:“好,老虎终究还是有打盹儿的时候,骗了一路,钟庆渊终于中计,现在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传令,点火!”

钟庆渊走在峡谷之中,脸色有些阴沉,无论怎样安慰自己,心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都不曾有丝毫减弱。

不得已,他只能重新梳理眼前的战局,想要找出被自己遗漏掉的地方,可是想来想去还是一无所获,不禁有些烦躁。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悬崖顶端微微一愣。

昨夜还在下雪,为何崖顶没有积雪?

一个突兀的念头从脑子里冒了出来,钟庆渊顿时脸色大变。

“当心,有埋伏!”

他历喝一声,可话才出口,悬崖上突然响起两声惊雷,犹如两道霹雳从九霄之上炸在耳边,钟庆渊豁然抬头,顿时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只见两条火龙从崖顶高高跃起,坚硬的岩石如同沙土骤然崩碎,百米高的崖壁如同哀嚎的野兽垮塌下来,无数巨石裹挟着浓烟和烈焰喷薄而出,仿佛天崩地裂,末日来临。

十几里外的旻江岸边,张佐烽领着七八个人正向着峡谷的方向极目远眺。

“张娃子,徐佐领让咱们等信号,却又不提何为信号,只说到时便知,眼下时间差不多了,可信号究竟在哪?”

一个老兵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实在忍不住便问了张佐烽一句。

张佐烽刚要说话,耳边突然传来两声巨响,紧接着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好似地震一般。

众人脸色一变,惊讶万分,不知是谁突然指着峡谷说道:“快看,山塌了!”

几人连忙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崖的两侧果然垮塌了一截,将狭长的峡谷懒腰折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可怕一幕,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惊骇万分。

张佐烽张着嘴喃喃道:“这难道就是徐兄给咱们的信号?信号,对了是信号!”

想起信号,张佐烽回过神来,他到底机敏过人,只看山崖一塌立刻明白了徐锐的整个计策,怪不得徐锐说这是件胆大包天的事,何止胆大包天,简直就是疯狂至极!

他大吼道:“那东西能炸塌山崖,你们都跑远些!”

被他一说,众人也都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塞进河堤的布包竟有传说中的神仙之力,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还等什么,快跑啊,我要点火了!”

见几人都楞在原地,张佐烽心中大急,又是一声大喊。

众人回过神来,哪还敢继续呆在死神身边,立刻撒腿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等众人跑出百多米去,张佐烽怕坏了徐锐的大计不敢再等,深吸一口气,用火把点燃脚下的火药,然后迅速折头,狂奔而去。

峡谷之中,钟庆渊正经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坚固的山壁竟在自己面前崩塌,好似传说中的天崩地裂,垮塌下来的山崖瞬间将负责开道的黑旗军埋了起来。

黑旗军自建军以来从未出现过重大伤亡,没想到这次竟一瞬间被大山埋了数千人之多!

钟庆渊目眦欲裂,却根本无能为力,除非他能就地成仙,搬山移海,否则在如此巨大的毁灭力量面前,与蝼蚁毫无差别。

突如其来的末日场景吓坏了士卒,没人知道还会不会突然劈下一道天雷击碎山崖,把自己埋入地狱之中。

他们就像是受惊的野牛群,凶悍之气顿时变成了无可阻挡的惊恐,什么纪律、战斗意志都被抛在脑后,如潮水一般落荒而逃。

大军顿时大乱,峡谷本就十分狭窄,军卒们慌忙之下挤作一团,跑慢些的立刻就被身后的人推到,踩在脚下,几秒之后便被踏成了肉酱。

钟庆渊被裹挟在人群之中向山谷之外移动,这种时刻别说控制惊慌的士卒,要不是有几个忠心的亲卫拼死护住了他,说不定已经被惊恐的人群当场踩死。

“不可能,这不可能,北武卫怎可能轰塌山壁,难道那位高人竟是陆地神仙?”

钟庆渊也骇得面无人色,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末日场景,而是担心北朝掌握了如此恐怖的力量会对南朝形成致命威胁。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能崩塌山岳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令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又传来一声闷响,与山壁之上的两声暴鸣如出一辙,只是小了许多。

钟庆渊清醒过来,他知道听到的声音小绝不代表爆炸真的就小,只是距离太远罢了。

他连忙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由于有山壁的阻隔,他无法看到爆炸的具体地点,但这个方向却令他浑身一震,有若筛糠一般地颤抖起来。

“旻江……是旻江……果然是北朝的奸计,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他们想让我们全都有来无回!”

钟庆渊失魂落魄地停了下来,立刻被身后的人群推得东倒西歪。

“将军!”

亲卫连忙把他护在怀中,拉到紧靠山壁的角落之中,躲避汹涌的人潮。

“将军,快走吧,说不定这里的山壁也要崩塌了!”

亲卫贴在钟庆渊的耳边大吼。

钟庆渊神色凄惨,一脸苦笑。

“没用了,都没用了……”

他的话淹没在一片惊恐的呼喊之中,大地又一次颤抖起来,地上那些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如同跳蚤一般蹦跳不停。

士兵们还在争先恐后地往谷口逃窜,“隆隆”的轰鸣声却已经瞬间盖过万人惊呼,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几米高的潮水犹如万马奔腾从谷口拍了进来。

先看到潮水的士卒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匆匆忙忙停下脚步,立刻就被后续涌来的人群推倒。

后来之人又被潮水吓住,但却没有停下的时间,因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潮水便已涌到面前,当头拍下,要了他们的性命。

“将军!”

亲兵大惊失色,惊恐地向钟庆渊望去。

钟庆渊却早已料到了这种结果,震惊之中唯有绝望的苦笑。

第六十九章:流青山之战(下)

张佐烽从一堆乱石之中艰难地往上爬,直到双手拉住一颗残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高处。

此刻,他的周围早已是一片汪洋,旻江的自然堤坝被炸塌之后,奔腾的江水立刻将小小的口子冲成了一百多丈宽的巨大缺口。

旻江落差太大,水流太快,与北岸峡谷又有七米以上的落差,决堤的江水就像巨型瀑布一般往外涌去,正好冲进了峡谷,一头撞在崩塌的山壁之上。

而崩塌的山壁则起到了堰塞河堤的作用,阻挡住江水的去路,江水速度渐渐缓慢下来,折头向另一个方向涌去。

而拥挤在峡谷之中的一万多南朝军队就成了江水的牺牲品,被这股难以抗拒的激流裹挟着冲往下游。

大部分人运气不佳,在潮水袭来的一瞬间便撞上岩石或其他漂浮物当场毙命,而运气稍好些的躲过了第一个鬼门关,在奔腾的江水里浮浮沉沉,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冰冷的河水冻死。

天下无敌的两支亲军眨眼之间便全军覆没,杀敌效率甚至比长平之战,白起一举坑杀四十万赵军还要恐怖。

“喂,还有人吗?你们在哪?”

张佐烽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合掌大喊,先他一步逃走的人已经全都消失无踪,反倒是他自己因为跑得太慢而活了下来。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徐锐只有大约两车制造黑火药的原料,而黑火药的爆照性比起后世的高爆炸药简直不值一提。

为了达到炸塌山壁和河堤的目的,每一个爆破点都是经过徐锐精心计算,然后打孔埋药,用最少的火药击破山壁和河堤最脆弱的部位,好似武学之中的四两拨千斤。

在没有计算机,甚至是计算器的时代,为了准确测量和计算这些爆破点,徐锐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小小年纪便掉了一大把头发,心疼得他直呼亏本。

张佐烽点火的地点当然也在徐锐的计算之内,虽然距离爆炸点很近,却刚好是共振原理之下的一个盲点,如果运气不差的话,不仅不会有生命危险,还能找到一条不太难走的路,绕过洪水,与大军汇合。

没想到张佐烽聪明过头,看到山壁崩塌立刻明白炸药的恐怖,让其他负责点火的人提前撤离,反倒跑出了徐锐设定的安全范围,最先做了河神的祭品。

直到此刻,张佐烽才反应过来,颓然地坐倒在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虽不知道这句成语,却是与东晋王导同样的心情。

峡谷之上,除了徐锐外北武卫众人全都呆若木鸡,脸色苍白地望着已成一片汪洋的战场,他们想象过徐锐会用什么通天的本事来对付南朝大军,却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毁天灭地的方式。

难道这个沟通阴阳的徐佐领真的是哪位下凡的神仙?要不怎能引动天雷地火,搬出旻江之水消灭敌人?

和哭坟谷一战时一样,所有人看向徐锐的目光里都透着敬畏,甚至是恐惧。

不一样的是,上次最多只是把他当做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的奇人异士,而这一次却直接将他归入了陆地神仙一流。

就连提前知道所有计划的刘异也没有好上多少,虽然经过和徐锐说得大同小异,但听说和亲眼见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观感。

听说之时他都觉得徐锐描述得乃是天方夜谭,定有夸大之嫌,可亲眼所见之后,他才明白徐锐先前反倒是隐瞒了实际的威力。

刘异扭动僵硬的脖子,望向若无其事的徐锐,心中又是一惊,这小子面对如此天崩地裂的毁灭之景,竟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当真是好定力,难道鬼谷一门真的是仙人一脉么?

徐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也不过是一笑而过,任何东西就怕习惯和对比。

在另一个世界,徐锐从小接受极致的战争训练,早已见惯各种各样的毁灭场景,与能够一炮击碎整颗行星,消灭百亿生灵的行星轨道炮相比,这点场面实在拿不上台面,更别说降维打击等等超出常规的毁灭方式。

眼见往往决定格局,而格局则决定了一个人能够达到的高度。

徐锐最强的其实并不是异于常人的天赋,而是跨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光凭这一点,那些同样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便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这就是岭东城外,你用来对付王满的天雷?”

刘异渐渐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材料还是太简单了一些,黑火药终究只是初级产品,要是能找到其他几样东西,比如制造出苦味酸,甚至是高爆炸药,又何必如此费力。”

“你还能弄出更厉害的天雷?”

刘异瞳孔一缩,惊呼到。

徐锐诧异地点了点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异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还在惊骇之中,没有注意,连忙拉着他走开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你会制造天雷的事还有谁知晓?”

徐锐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会允许一个单独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下属存在,因为那是动摇皇权的最大威胁。

此事一旦泄露,不用别人动手,大魏国那位雄心勃勃的皇帝就会第一个把他除掉,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除了张佐烽和几个负责埋炸药的士卒之外,没人知道,都是信得过的人。”

徐锐沉声说到。

“信得过?”

刘异摇了摇头道:“张佐烽你自己处理,其他人你尽快拟个名单给我,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了。还有,你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向圣上解释,大概你的师门是瞒不住了。”

名单上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徐锐当然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一向刚正不阿,爱兵如子,甚至有些迂腐的刘异会主动为他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这个老家伙是不想自己的手上沾上污血,就此埋下隐患,才不惜打破的原则,违背本心地帮自己擦破股。

其实徐锐自己对这件事是不太在意的,李邝早就把他师出鬼谷子的消息送了出去,现在说不定已经摆在了那位皇帝的龙案之上。

反正谎已经撒出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干脆就硬着头皮借用鬼谷子的名号,为自己打打掩护。

你们不都说鬼谷子是神仙吗?那神仙弟子有一两张能够引动天雷地火的灵符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正想着,刘异望着脚下的一片汪洋,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还是天下间第一次有人战胜武陵王的两支亲军,而且是成建制地消灭,只不过代价着实太大了点。”

徐锐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已成汪洋的峡谷之中,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代价太大了,旻江决口,洪水至少辐射一省之地,下游无数百姓都会受灾,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可牺牲是值得的,有了这场胜利,武陵王至少数年之内都不敢大规模北侵,为我大魏重建十二卫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刘异浑身一震,点了点头:“此战原来还有这等意义,是你早就想好的吧?”

徐锐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是刚刚信口胡诌的。”

刘异冷哼一声,刮了他一眼,自然不信。

这时,沿着山顶走来一群人,竟是北武卫的一干将领,肖进武、梁同芳赫然在列,包括他们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证天崩地裂,洪水奔腾的可怕场景,但徐锐弄出这么大动静,光是听那些恐怖的巨响都能把人吓得够呛,更别说见到山谷变成汪洋。

刘异见有人来,便闭口不言,徐锐也不多话,跟着刘异朝将军们迎了过去。

肖进武第一个朝徐锐走了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想要问问张佐烽是否安好,可还不等他发问,却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原来梁同芳一见徐锐,二话不说,也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当即双腿一弯跪了下来,“咚咚咚”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徐锐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可梁同芳却像一块千斤巨石,纹丝不动。

“快快请起,将军何至如此?”

徐锐诚恳地说。

梁同芳郑重抱拳道:“小侯爷,当时在岭东之时我便说过,老梁万事不求人,只要您能为大帅报仇,我愿生生世世当牛做马!

如今您不仅手刃暗棋高手,更是尽灭武陵王的两支无敌之师,完成了天下英豪想做,却做不到的壮举。

我老梁一向说到做到,从今日起,您便是我的大恩人,但有差遣,老梁定然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君子重诺,武人更是如此,梁同芳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场众人无不心生钦佩。

徐锐却是摇了摇头道:“将军不必如此,为义父报仇乃是徐锐应尽之责,何况就算义父未遭暗棋所害,就凭北武卫的累累血债,我也不会放过南朝大军。

你与义父情同手足,能如此重情重义,舍身相报,义父九泉之下定然欣慰无比,我北国男儿慷慨激昂,绝不矫揉造作,今日我便代义父谢过将军高义,请将军受我一拜!”

说着,徐锐竟双手抱拳,向梁同芳盈盈下拜。

梁同芳脸色一变,哪敢接受,立刻就从地上弹了起来,铁钳般的双手牢牢托住徐锐下拜的身子,让他怎么也拜不下去。

“小侯爷手段通天,不骄不躁,真是折煞老梁多矣,老梁一介武夫,未曾替大帅报仇已是心中有愧,还请小侯爷切莫再令老梁羞愧难当。”

见他已然起身,徐锐便也没有坚持。

直到这一刻他才算为杨渭元的血仇做了一个了结,连同三狗、徐方、梅闯,以及那些倒在路上的北武卫战友的仇也一起报了。

在解开心里那条枷锁的同时,徐锐突然感慨万千,心中思绪远远飘飞。

他拉着梁同芳朝脚下的汪洋走近几步,看着远远流走的旻江之水,仿佛当年曹孟德乍观沧海,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不知不觉间,他想起了杨洪基的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竟不知不觉跟着唱了起来。

“滚滚旻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歌其实是明朝第一才子杨慎所作的《临江仙》,罗贯中在写《三国演义》时将其用作开篇,后来经过谱曲,才变成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滚滚长江东逝水》。

原词本就意境高远,再加上曲调大气磅礴,徐锐的嗓音虽还带着几分童贞,少了一缕沧桑,却还是唱出了几分淡看古今,指点江山的宏伟意境。

在场的无论雅俗,都是征战半生的军旅之士,经历过生死,自然更懂得生命的真谛,也更能体会大浪淘英雄的意气和无奈。

不知不觉之间,一众将领无不心潮澎湃,五味杂陈。

其实在场的大多都是不懂文辞的武夫,虽是心有所感,却也只能领略皮毛,唯独肖进武文武兼备,真正听懂了这首《临江仙》的高远意境。

也正因如此,肖进武站在人群之中望着徐锐的背影犹自发愣,心中早已震撼无比,甚至忘了去问他张佐烽的安危。

“这小子手段神鬼莫测,志向广博天下,格局更是笑谈古今,堪堪十六岁便能坐拥此等大才,就算是当年的武陵王也多有不如。

眼下大军已经打完最后一仗,马上就会北返京师,等他回京之后恐怕立刻就会鱼跃龙门,潜龙入渊。

或许大魏未来三十年,不,或许是五十年的兴衰命运都会与此人息息相关,可他毕竟是个少年,当褪去稚气之后又会将大魏引向何方?

大魏已经有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圣上,现在又多了一个神鬼莫测的徐锐,这两个人中龙凤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不知不觉之间,肖进武心中竟充满了期待。

第七十章:天地异数

入夜,皑皑白雪下的流青山一片死寂,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正在山中缓缓前行。

此处乃是流青山深处,既是寒冬,又是夜晚,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山涧,便是连胆子最大的猎户也不敢在此时行路。

这一老一少却好似游山玩水,一路闲庭信步,丝毫不将身边的万丈悬崖放在眼里,若是被人看见定会惊为天人。

老头身穿粗布麻衣,头顶的白发稀稀拉拉没剩下几根,满脸的皱纹似是山川沟壑,就好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老农。

他踩在厚厚的白雪上,足尖轻轻一点,身子立刻飞出数丈,越过危险的山缝,稳稳落在一块巨石之上,回头看见少年慢慢悠悠,不禁眉头一皱。

“要离,快些走,再晚便追不上他了。”

少年唇红齿白,凤眼剑眉,很有几分英气,听到老头的呼和,撇了撇嘴。

“老头子,你好好的不在南越待着,干嘛千里迢迢跑到这流青山来?你自己来也就罢了,还硬是要把我抓来,现在正是王爷用人之际,要是赶不上这次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扬名天下。”

老头听他抱怨,登时怒道:“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王爷王爷,什么狗屁武陵王,不过是个匹夫而已,你留在南越就不能扬名天下了?非要跑到南朝来掺和那些糟心的屁事。”

被他这么一说,少年顿时不干了:“当年不是你说要我扬名天下的吗?还说什么天下之大,不可故步自封,当与六国英豪一较长短。

如今天下英豪汇聚南北两朝,又以王爷身边最多,我心心念念帮你完成心愿,你倒数落起我的不是,也罢,明日我就回家打鱼,再不问江湖之事了。”

老头脸色一变:“你这小兔崽子,动不动就撂挑子,你当师父让你扬名立万真是为了自己的威名?还不是为了让你继承我的衣钵!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见老头真的动怒,要离神色讪讪,摆摆手道:“是是是,您都是为我好,既然这样,您干嘛此时把我抓来?”

老头脸皮一抽,没好气道:“老夫十年未曾出山,此番千里迢迢赶到这里,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子!”

“为了我?”

要离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地问。

老头到:“老夫要带你去找一个人,过了今晚怕是就要无缘相见了。”

“找人?”

要离一愣:“这世上还有你看得上的人?”

老头翻了个白眼,恨恨道:“这世上的确没几个人配我正眼相看,不过此人不同,便是为师在他面前也得自称一声晚辈。”

“还有这样的人?”

“当然有,不过这等奇葩放眼天下也唯有一人,此人便是鬼谷子的师兄,人称泰玄上相,正一真君的老天师。”

“老天师?难道是桂玉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

老头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快走吧,晚了便追不上了。”

要离脸色一变:“喂喂,听说这位天师挺邪的,见过他的人不是莫名其妙走了大运,便是突然之间惨死他乡,我见你印堂发黑,不像要走大运的样子,还是别去了吧?”

“逆徒,闭嘴!”

“何必生气,我说实话而已嘛……”

这一老一少一边拌嘴,一边行路,借着微弱的月光在群山之间纵横飞跃,一走便是三个时辰。

子时一过,二人终于爬到一座直插云霄的险峰之顶,上面果然有个人影副手而立,极目远眺,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宛若仙人。

要离毕竟是少年心性,听说要见的乃是这天下间最富盛名的几位大圣之一,早已心驰神往,可当那人回过身来,却顿时令他大失所望。

站在山顶之人一身破旧的青色道袍,身材瘦高,其貌不扬,头发用一根枯枝随意插着,看上去就像个落魄的中年道士,哪有半分仙风道骨?

然而一见此人,老头顿时没了先前的气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司徒远见过老天师,一别十年,不知天师是否安好?”

老道闻言回过头来,看清来人,眉头一皱。

“司徒先生,十年前临川一别老道早已有言在先,你我缘分已尽,此生不可再见,而你更是十年灾劫缠身,解无可解,若是不好好呆在南越定有血光之灾,你怎又千里迢迢寻上门来?”

听他提起往事,老头叹了口气,又朝道士一拜,说道:“多谢天师透露天机,才让司徒多活了十年,可此番出山确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天师摇了摇头:“世间缘由无非名利二字,你已贵为天下六大武圣之一,又何苦还要以身犯险?”

司徒远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学泰斗之一,一手无极鬼爪出神入化,人称南越鬼祖,与南朝雪谏寒刀萧瑾瑜、北朝左大都督洪广利、西梁九灵枪圣王思明、北齐东海剑神谢迁、草原第一勇士卓力格图并称六大武圣。

单论资历而言,司徒远又在六大武圣之中名列前茅,是故天师才会有此一说。

司徒远闻言却是摇头苦笑:“这次老天师算错了,老夫此番不顾生死毅然出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身旁的要离。

天师微微一愣,目光在要离身上微微一扫,目中立刻透出一丝欣赏之色。

“不错,你这徒儿根骨奇佳,悟性极强,难得的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似你这般污浊,日后成就必定在你之上,若有机缘三十岁前成就武圣也不是没有可能。”

司徒远点头道:“老天师目光如炬,我这徒儿的确天赋异禀,无论任何功法一学便会,就连老夫都自愧不如。

可正因为他聪慧,样样精通也就等于无一专长,眼看他翻过年便要成年,还未找到自身的武学之路,老夫实在不忍毁掉如此璞玉,这才不惜冒着十年大劫也要来寻天师。”

天师叹了口气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司徒先生便是看不破此中真谛,以至太过执着,老道不过是一普通道人,又不是你武林泰斗,你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寻到了我,又能怎样呢?”

司徒远咬了咬牙,抱拳道:“小徒资质甚高,以至没有功法能令其专精,在下听说天师近日创出一套剑法,乃有鬼神退避之威,便想请天师开恩,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此剑法传授小徒。”

听说还有此等剑法,要离顿时好奇心大气,似老鼠见了灯油,两只眼睛又贼又亮。

然而天师似乎早已料到司徒远的心思,微微摇头:“司徒先生有所不知,那套剑法的确存在,却不是老道所创,而是老道感悟天道时的偶得之物,非有缘人不得入门,便是老道自己都只堪破些皮毛,又如何传给令徒?”

听他如此一说,要离一阵失望,不过他也只是好奇,学不学的没有太大所谓,见师父还要争取,便扯住他的衣角道:“算了师父,强扭的瓜不甜,人家都说不给了,咱们走吧。”

司徒远一把拍开要离的手,咬了咬牙,又对天师道:“在下也知此等剑法乃是绝世之物,在下空口白牙向天师讨要是有些强人所难。

不如天师用此剑法与在下过上几招,让小徒在一旁观摩,能体会多少都看他的机缘,在下绝不强求!”

“师父!”

“闭嘴!”

天师看了看一脸担心的要离,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司徒远,劝道:“老道先前说过,此剑法非有缘人不得修习,就算老道使出一招半式也是于事无补,司徒先生……”

“请天师成全!”

未等天师把话说完,司徒远又是一拜,言辞更加恳切。

天师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我只出一招,你让他看好了。”

说罢,他随手从身旁的枯木上折下一根三尺树枝,当做长剑,司徒远心中大喜,立刻套上自己赖以成名的两只钢爪。

要离见无法再劝,只得退到一边仔细观摩,他本就是武痴,有幸得见两位天下至强者交锋自然大为兴奋。

司徒远摆开阵势,如临大敌,大喝一声,浑身立刻血脉喷张。

“在下准备好了,请天师赐招!”

天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扬起了手中的树枝。

要离连忙睁大眼睛,仔细盯住二人的一举一动,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令他失望的是,天师只是扬起树枝随意一甩,就像是父母用柳条教训不听话的孩童一般,朝司徒远身上胡乱抽去。

司徒远瞳孔一缩,用两只钢爪迎向树枝。

“啪”的一声轻响,树枝抽在钢爪之上弹了回来,司徒远被抽得微微一挑,倒退两步,那滑稽的模样也与大人教训小孩如出一辙。

甩完这一下,天师便扔掉手中的树枝不再说话,司徒远则保持着双爪前抓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就完了?

要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位高手决战即使不是惊天动地,怎么也该风生水起,怎会如此草率?他们该不会是演戏给我看吧?这也太假了一点啊……

要离心中愤愤不平,司徒远却是大喝一声:“好剑!”

话音一落,他手上的钢爪竟然寸寸碎裂,脸色忽然一白,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倒下去。

“师父!”

要离脸色一变,微微踏前一步,身子顿时如轻羽一般飘飞数米,在落地之前将师父稳稳接在了怀里。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天下六大武圣之一的司徒远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等要离接住他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要离心中大骇,震惊地望向天师,天师却是摇了摇头道:“此剑法威势太强,老道掌控不住,司徒先生被剑罡所创,已然仙逝,还请节哀顺变。”

要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合上了司徒远的双眼,又擦干了他嘴角的血迹,然后站起身来,将尸体背在了背上。

天师见他不悲不喜,或许已将仇恨深深埋进了心中,忍不住劝慰道:“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才是成就一世的根本所在,切勿因为此事污了心智,不然你师父九泉之下定难安心。”

“老天师,你不在桂玉山待着,为何跑到这里?”

要离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

天师微微一愣,扭头望向北方,叹道:“一个月前,老道我体悟天道,突然发现天地气运大变,似有亘古交叠之像。

其实这天下每隔几十上百年便会出现一次亘古交叠,只是这次来得实在太凶,不是有千古圣人出世,便是有千年祸源降生,老道我放心不下,这才循着气运一路寻来,不想……”

正说着,天师一回头,发现要离已经不知所踪,仔细一看才知道他已经背着司徒远的尸体往山下去了,寒风中远远飘来他低声的抱怨。

“你看你看,人家不让你来你偏来,不让你看你偏看,这下好了,把老命也给玩丢了,像之前一样躲在南越不好么?真是何苦来哉……”

上架感言

每次一到写什么感言的时候就非常头痛,除了懒以外,其实是年纪大了,很多情绪在当时就被消化得差不多了,能留下来的感言的确少之又少。

回忆了一下这本书的创作历程,从《绝密》结束后反省了很多问题,特别是人物刻画方面的差距,准备了足足半年,做好大纲、细纲,重新出发。

《谋断》的成绩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好,也着急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生活其实就是如此,能够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已经足够感激,何必再强求其他,写好书比什么都重要。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抗压能力很强的人,但写书的这段时间的确让我学会了如何快速调整心态,找回初心,以及当初决定来写一个故事的快乐。

我想单单有了这一点,就算以后有一天觉得不想再写下去了,也不是一无所获的,不是吗?

老实说,这次上架相比绝密来得有些突然,不过平平淡淡才是真,稻草自己蛮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过程。

少了些名利场上的得失计较,便会多一些创作的沉淀和专注,无论这本书最后成绩如何,我都会按照最初定好的大纲慢慢把故事写完,这便是我的初心了。

最后,想要在这篇感言里谢谢每一个对这本书有过帮助的人,特别是我的编辑远征大大,书单大佬武道大大,以及那些不离不弃,把票投给我,并宽容地指出不足的书友们。

每天与大家聊天打屁,探讨剧情其实真的是件幸福快乐的事。

一转眼稻草已经走出大学将近十年,尖锐的棱角渐渐被社会磨平,对于写书已经更享受纯粹的快乐。

谢谢大家看我唠叨,接下来的故事节奏会有些不同,但稻草仍然竭尽所能,争取为大家带来精彩的故事。

以上。

第七十一章:武陵王

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同样的险境,总是身强力壮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卢东卿算准北武卫冬日进山,就算走得出来也必然再无一战之力。

而钟庆渊率领的南朝主力比北武卫的疲兵强悍得多,虽然肯定也会付出惨重代价,但相比北武卫会小上许多,优势反而更大。

他坚持要将犀角军主力交给钟庆渊,也是为了避免出现任何意外。

有了那两万犀角军,钟庆渊稳操胜券,卢东卿便可继续将舞台让给他表演,自己则率领一万犀角骑兵借道北齐,慢慢绕过流青山口,当好一个配角。

卢东卿赶到峡谷的时候已是流青山一战后的第二天,按照他的计算,这个时间赶到既不会因为太晚而尴尬,又不会抢了钟庆渊的功劳,是个再恰当不过的时机。

然而,当他接近峡谷战场时,却遇上了始料不及的洪水拦路,卢东卿看见洪水的第一眼,心中立刻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撒出大批斥候就近探查。

此时,他正在岸边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着斥候探查的结果。

“报!”

斥候骑着战马疾驰而来,远远地一路大喊。

卢东卿心中一跳,连忙迎了上去。

“可探查到结果了?”

卢东卿焦急地问。

斥候跳下战马,单膝跪地,抱拳道:“启禀将军……找……找到了!”

“找到了?”

卢东卿长舒口气,心中安稳了不少。

“他们现在在哪?还剩多少人?钟将军可曾安好?”

“将军,我们没有见到钟将军,是三十里外,三十里外发现尸体无数,只有我军,不见敌人,少说也有七八千人,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河滩……”

“什么?!”

“将军!”

卢东卿像是被人照着脑袋重重拍了一记,顿时双眼一黑向后倒去,幸好几个心腹连忙围上来,这才将他扶住。

至少七八千人的人的战损,还没有敌人的尸体,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完胜,有充裕的时间打扫战场,掩埋战友的尸体,那么钟庆渊的大军很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此前卢东卿曾在心里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想来想去,也从没想得到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而一旦钟庆渊全军覆没,他自然就要为这场失利负责,把舞台让给钟庆渊的妙计立刻就会变成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让他如何不急怒攻心?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一把推开几个亲信,对斥候道:“找,去给我找,都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钟庆渊找出来!”

秦子仲凑到卢东卿身边,压低声音道:“将军,眼下钟庆渊战败,无论击败他的是北朝哪支大军,现在一定已经元气大伤,咱们只要追上去便可捡个便宜……”

“捡个屁!”

一样温文尔雅的卢东卿竟然爆了粗口,周围的亲信都是一惊,便见他双目通红,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别忘了钟庆渊和王爷的关系,他要是真的死了,说不定咱们谁也活不了!”

“不……不会吧……”

秦子仲还不相信,唯唯诺诺地反驳了一句。

卢东卿冷哼一声道:“王爷杀人从不犹豫,难道你们真想赌一赌么?还不快去找人?!”

一众亲信脸色一变,立刻四散而去,卢东卿扶着一颗老树艰难地坐到地上,朝亲兵招了招手。

“派人,赶快派人将此事通知王爷,记住,最快速度,一刻也不能耽搁!”

亲兵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心中一寒,连忙抱拳而去。

泾阳一战基本结束,南朝大军将兵马行营安在风景秀丽的春月湖畔,作为大军主帅的武陵王则在一座靠近岸边的湖心岛上搭起草庐,作为临时指挥中心。

三天之后,兵部侍郎薛启瑞火急火燎地冲到湖心岛边,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南朝将领,连忙越过人群,朝守着渡口的那个人深深鞠了一躬。

“侯爷,下官有急事要见王爷,还请侯爷通禀一声。”

他口中的侯爷眉清目秀,一袭白衣,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红绳随意绑着抛在脑后,一把纯白的宝刀靠在身旁,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尊精致的冰雕,冷彻骨髓。

他不是别人,正是王满的师父,南朝武圣,雪谏寒刀萧瑾瑜。

听到薛启瑞的话,萧瑾瑜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王爷正在抚琴,有事便呈上来吧。”

薛启瑞侧耳倾听,果然有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湖心岛上远远传来,便掏出一封写好的公函双手递向萧瑾瑜。

萧瑾瑜屈指一弹,也不见真的碰到那封公函,公函却直接从薛启瑞手中飞了出去,越过十几米远的湖面,准确地落在湖心岛上的一张书案前。

一个七八岁的书童从草庐之中跑了出来,一把抓过那封公函,仔细检查一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抱着公函一转身钻进了草庐。

“看你脸色不好,究竟出了何事?”

萧瑾瑜见薛启瑞脸色有异,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薛启瑞叹了口气道:“刚刚接到卢东卿的飞鸽传书,追击北武卫的大军败了……”

“嗯?钟庆渊率领三千黑旗、两万犀角竟然还会战败?”

薛启瑞一脸苦涩地点了点头,正要解释几句,先前那个书童又从草庐中钻了出来,大声喊道:“王爷说,黑旗军随他征战太久,已生骄纵之气,败一场也好。”

薛启瑞连忙朝那书童抱拳道:“烦禀王爷,据卢东卿推断,大军或许已经全军覆没,主帅钟庆渊生死不知!”

“当!!!”

他话音刚落,一声断弦之音传来,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那书童脸色一白,连忙转身冲进草庐,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

“王爷问北武卫的主帅是何人?”

薛启瑞道:“回禀王爷,是北朝靖武侯杨渭元。”

书童闻言又要去草庐传话,但这一次还没等他钻进草庐,一个冰冷深沉的声音便直接从草庐之中传了出来。

“北武卫主帅一定另有其人,去查!”

薛启瑞微微一愣,问道:“王爷为何这般肯定?”

那声音道:“杨渭元用兵不过中下,持家更是糟糕,唯独交友一途还算有独到之处,就凭他绝不可能是青玄的对手。暗棋是怎么说的?”

“暗棋……这……”

薛启瑞跪倒在地,硬着头皮道:“卑职该死,北武卫中的暗棋不知出了什么麻烦,已经十几日没有消息传来,属下……属下这就去查。”

此话一出,草庐之中顿时一片寂静,沉默如同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每一个人头上,薛启瑞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围在周围的一众将领大气都不敢喘,就连武圣萧瑾瑜也坐正了几分。

良久,草庐之中总算有了动静。

“传令暗棋,查清楚实际指挥北武卫之人究竟是谁,然后派人将其诛杀,害了青玄的人,必须偿命!”

武陵王的声音淡漠而冰冷,一众将官却是如蒙大赦,纷纷应诺。

清晨,流青山脚下寒风乍停,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洪水冲走了皑皑白雪,露出一片浅滩,道路反倒是好走了不少。

一对祖孙背着背篓走在山路上,老人八十高龄,已是满头白发,孙女刚刚十七,正值豆蔻年华,他们就住在附近的山村,冬日难熬,为了补贴家用,这一老一少打算趁着好天气进山采药。

刚刚走进山谷,少女忽然指着河滩说道:“爷爷你看,那里好像有个人!”

老人眯起眼睛,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见河滩上果然躺着一人,一动不动。

“像是个人,过去看看。”

少女点了点头,快跑几步,如同一只雀跃的蝴蝶翩然而去,来到那人身边。

“爷爷,他还活着!”

少女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连忙朝老人招手。

老人快步走了过去,只见那人脸色苍白,嘴唇乌青,气息极为微弱,已经陷入了昏迷。

“快,把他弄回村里,兴许还有救!”

老人吩咐一声,少女却是撅起了小嘴,这人身高超过两米,强壮如牛,这一老一少要如何把他弄到几里外的村子去?

见少女这副模样,老人也发现了难处,叹道:“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不采药了,爷爷在这守着,你快回村里叫人过来帮忙。”

少女点了点头,连忙朝几里外的山村跑去。

第七十二章:祸福相依

结束流青山之战后,北武卫前往距离最近的溧阳城进行补给,由于大军此番乃是私自退兵,既无兵部调函,也无皇帝圣旨,若是就此返京定会遭到御史言官弹劾。

军中将领合议之后,决定先将大军暂时驻扎在溧阳城外,等待朝廷的下一步命令。

这几日战事稍歇,大军渐渐放松下来,濒临崩溃的士卒们终于得以喘息,大军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氛围渐渐开始缓解。

傍晚时分,士卒们刚刚搭建好新拿到的帐篷,点起一堆堆篝火放松疲惫的心情,刘异等几位将军为了舒缓大家的紧张情绪,也有意放松了军纪,除了不许离营,不许饮酒之外,其他的细枝末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喜欢的保留节目终于上演,篝火旁,士卒们怀里揣着刚刚发下的军饷,一边啃着烤饼,一边摇着竹筒,一阵阵的骰子声和兴奋的叫骂声传出好远。

人群之外,两个人影趁无人注意,鬼鬼祟祟地躲到了一颗大树之后,佯装一起蹲坑,头对头地凑到了一块儿。

“你那边还剩几人?”

“只剩不到十人,你那边呢?”

“比你们还惨一些,只有六个兄弟了。”

“哎……”

“此番黑旗、犀角两军大败,王爷必然大怒,王大人又栽在徐锐小儿的手里,我看咱们恐怕难辞其咎。”

“是啊,说不定为平王爷怒火,上面那些家伙会把罪责都推到咱们头上。”

“看来你我命苦,即使没有死在战场上,也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那不一定!”

“哦?你还有办法?”

“为今之计若是能除掉徐锐这个罪魁祸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打算如何行事?”

“今晚,咱们把最后的兄弟集中起来,然后……”

夜幕降临,疲惫的北武卫早早沉睡,巡营的士卒比以往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懒懒散散,敷衍了事,谁都知道大军已经脱离险境,少了生死攸关的紧迫,没人还会绷着神经。

“什么人?”

站岗的哨兵突然见一队士卒朝亲卫营走来,立刻问到。

“大春,今晚咱命苦,轮到当值。”

领头的士卒朝站岗的哨兵打了个招呼,笑嘻嘻地领着十几个盔歪甲斜的兄弟从他身边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

若换做平时,他一定会问那士卒要巡营口令,可这几日全军都十分松懈,他也困得厉害,便懒得再问,只是自顾自小声嘀咕了几句。

“奇怪,柱子哥身边怎么都是生面孔?切……说不定那些兵油子使坏让新兵蛋子替他们巡营呢……”

轻而易举地绕过哨兵,那队巡营的士卒立刻聚到了一起,领头的低声说道:“大家先各自散开隐蔽,我去看看那小子睡熟没有,等我哨声一响便同时动手!”

正说着,好似一阵阴风吹过,领头的士卒后背一凉,心中大惊,豁然转身。

可他身后除了营帐还是营帐,根本没有任何可疑。

士卒仔细检查了一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摇了摇头,心中笑骂一句疑神疑鬼,又继续安排起刚才的未尽事宜。

没人注意到,从他们身边扫过的那阵阴风竟会拐弯,在亲卫营中兜了几个圈子之后,便先一步来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徐锐的营帐。

此时若有人往营帐门口看上一眼,便会发现那哪是什么阴风,分明就是一个快到了极致的身影。

那人一身破旧的青色道袍,身材瘦高,其貌不扬,头发用一根枯枝随意插着,竟是一树枝甩死了南越鬼祖的泰玄上相,桂玉山的老天师。

“亘古交叠之源便在此处,难道是这帐篷里的人?”

老天师掐着手指,面色凝重,正要一把掀开帐帘,却突然微微一愣。

帐帘一角拴着一根头发,头发的另一端绑在一枚小小的铃铛之上,只要一掀帐帘,铃铛立刻就会被头发拉响。

这个机关虽然简陋,却非常实用,而且黑夜中常人根本无法看到那根头发,隐蔽性着实很高。

“哼,雕虫小技……”

天师冷哼一声,身子微微一动,帐帘似乎被清风吹过微微摆动,头发与铃铛毫发无损,而他的身子却已经从帐帘外钻了进去。

进了帐篷,他的速度飞快,步伐却十分奇怪,好似醉酒之人东倒西歪,仔细去看才会发现,被他让过的地方安放着极为隐蔽的捕兽夹、手弩、竹签甚至是石灰。

那些令王满忌惮不已的陷阱在老天师的眼里不仅无所遁形,而且没有半点作用。

影俾缩在角落之中,大睁着眼睛来回巡视,可在她的视线里却根本没有看到半点人影,甚就连一丝细微的动静都未曾听到。

突然,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后颈之上,影俾立即双眼一翻昏睡过去,除了脑袋微微一垂,靠在了帐篷之上,身体的姿势竟然没有一点变化。

老天师在影俾身边现出身形,摇了摇头:“是颗好苗子,可惜没有名师指点,走了不少弯路……”

说着,他身影一花,竟又瞬间来到了徐锐身边,速度快得像是瞬移。

徐锐睡得正熟,鼻孔里发出微微的鼾声,这段时间真是把他累坏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立刻便昏睡过去,不说老神仙悄无声息,就算在他面前敲锣打鼓也未必会醒。

老天师紧紧盯着徐锐,目光之中异彩连连。

“异数,这小子绝对是个异数,难道他便是亘古交叠的源头?”

他眉头一皱,手指掐起一个印决,两只瞳孔渐渐涣散,像是突然发起了呆。

“嘶……”

几个呼吸之后,老天师突然瞳孔一缩,回过神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沾湿后背,好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恐怖场景。

“怎么会,怎么会……此人不仅算不出因果,而且集浩瀚气运于一身,与之相比,这天下的气运反倒如一叶扁舟,不值一提!

天下气运远不如一人之气运,怎会有如此奇怪之事?!”

老天师眉头越皱越深,眼中杀机连连。

怪不得此次亘古交叠之像如此厉害,天下出了这等异数不乱才是见鬼。

虽说亘古交叠有好有坏,好时便是圣人出世,坏时则是灾祸之源,可天下可以没有千年一遇的圣贤,却不能出一个遗祸千古的灾星,这个小子必须除掉!

想到这里,天师伸出手掌,咬了咬牙,朝着徐锐面门狠狠拍下。

这一掌比抽死司徒远的那一记狠了何止十倍,掌风一出立刻隐隐带出风雷之势,仿佛天地气运都在围着这只手掌运转不休。

然而,当手掌快要拍到徐锐鼻尖时,却是生生停了下来,可怕的风雷之势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老天师举着手掌一动不动,宛若一尊泥塑,此时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雷霆雨露具是天恩,若我强行逆天改命,便是坏了天道,天下苍生是可以躲过一劫,可自己必沾因果,从此之后定是厄运连连,别说羽化升仙,就是想要求个好死都不可能。

该怎么办?究竟是全大义,还是顾私心?

正当他踟蹰不决的时候,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心悸,令他脸色大变。

老天师已算是看破生死,只求大道的顶尖存在,自认为距离羽化升仙也不过一步之遥,这天下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更别说差点令他难以自持的心悸。

他连忙平息情绪,寻找心悸的来源,一查之下才惊愕地发现,竟是心中那套剑法在蠢蠢欲动!

“难道他便是能修习这套剑法的有缘之人?”

老天师眉头皱得更深,他没有对司徒远说谎,这套剑法的确是他在感悟天道时的偶得之物,但有一点他没有说全。

那就是他感觉这套剑法就好像天外流星撞破了心海,自动飞到了他的心中,又仿佛有人与他心脑相连,强行将剑法灌入他的脑海。

这才是他虽然窥得剑法全貌,却完全不解其中深意,更无法修习的最大原因。

“这套剑法古怪至极,虽然威力强大,却晦涩难懂,难道竟是专为此人而生的?”

道家讲求因果,这套剑法若真是与此人相伴而生,那么他将剑法送到其身边,便已经沾染了因果,成为画中之人。

此次亘古交叠之像如此凶悍,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万劫不复,一思及此,老天师脸色阴晴不定,更加犹豫。

究竟要计自己还是要计天下?老天师在两者之间不断徘徊,苦苦挣扎。

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罢了,我乃是化外之人,心系苍生也不过是为了多攒阴德,既然已经占了因果,又何必非要逆天而为?

何况亘古交叠之像有好有坏,说不定这小子真是千年一遇的大圣人,天道令我走这一趟,我便随了天意,也好为日后羽化飞升做些准备。”

到底是堪破红尘的得道高人,心思一定,犹豫之色立刻从他脸上消失不见,老天师从怀中掏出一本他亲手抄录的剑谱,随手仍在床上,然后向前迈了一步,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帐外,领头的那个士卒悄悄摸到徐锐帐前,突然又觉一阵阴风吹过,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的机会,只是一个瞬间便身体僵硬,生机断绝,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

不仅是他,和他同来的十多个兄弟全都如出一辙,瞬间惨死,这场无人知晓的反扑就这样胎死腹中,而埋在北武卫中的暗棋也在这一刻真正覆灭。

而远在数百里外,要离埋葬师父之后星夜兼程赶回中军行营,他趁着夜色偷偷摸进自己的房间,才刚刚进门便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要离,这几日你跑到哪里去了?”

要离微微一愣,回过头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黑暗之中。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淡淡问道:“既然你来找我,便说明我该有任务了吧?”

那人点了点头:“是有任务,王爷让你去北朝,帮他杀一个人!”

“杀人?王爷想要杀谁?”

要离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第七十三章:练神功?

徐锐醒过来的时候,影俾正捧着那部剑谱面色惨白地站在床前,徐锐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影俾回过神来,连忙跪了下来,自责道:“奴婢该死,昨晚少主明明交代奴婢警戒,可奴婢却……却睡着了……”

徐锐眉头一皱:“睡着不过是小事,你不用动不动就下跪,也别奴婢奴婢地叫自己,多难听啊,死士只是一份职业而已,你也是人,也有尊严,从人格上来说你和天下间任何一人都是一样的,明白了吗?”

影俾摇了摇头,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徐锐。

徐锐心中一叹,他实在接受不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每天暮气沉沉,随时想着去死,在他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变态的思维。

不过这也怪不得影俾,她从小便受到奴化教育荼毒,当然不懂什么叫人本思想,看来要把她改造成正常人还任重而道远。

“这事不怪你,我也只是估摸着剩下的暗棋可能会闹事,才随口一说,起来吧,以后没有人的时候不要老是跪着。”

影俾脸颊一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你手里的是什么?”

徐锐问到。

影俾反应过来,脸色又是一变:“昨晚有人来过,留下了这个!”

说着,将手里的剑谱递给了徐锐。

徐锐接过剑谱仔细一看,全书只有薄薄一本,大概四五十页,封面上没有一个字,里面倒是写得密密麻麻,可单独的字徐锐都认识,连起来却一窍不通……

“这是什么?”

徐锐不解地问。

影俾说道:“应该是一部剑谱。”

“哦?厉害吗?”

亲眼见过王满的厉害,徐锐再不敢对这个世界的武功有任何轻视,特别像剑谱这种东西,被无数艺术作品演绎得神乎其神,几乎立刻就勾起了他的兴趣。

“少主,昨晚有人……”

“我知道,有人来过嘛,你都没有发现他,说明那人是个高手,咱们还活着,说明他对咱们没有恶意,所以他留下的这部剑谱才是重点啊,快,跟我讲讲,这部剑谱到底厉不厉害?”

别看徐锐说得风轻云淡,但对死士来说,他们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确保主人的安全,像昨晚这种情况,一旦对方起了杀心,二人的性命便会交代在这,绝对是十分严重的失误。

若换了其他主人,死士无论如何都会都到惩罚,至少一顿毒打是躲不掉的,残忍些的甚至可能会要了死士的性命。

影俾没想到徐锐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宽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动。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另一个世界的苏和这个世界的影俾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是没人关心,没人疼爱的孤儿,都从小被人残酷训练,赋予他们超出了年龄的技能和使命。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徐锐才能每每体会影俾的心思,时常随意一句话便能直刺影俾的内心。

见她眼中波光粼粼,徐锐暗叹一声,这个苦命的小姑娘,也到了该过正常日子的时候了,往后还得多努力啊……

“这部剑谱究竟如何?”

徐锐连忙把话题重新引向剑谱。

影俾回过神来,道:“应该是一套极上乘的剑法,不过和奴婢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那就是很厉害的剑法咯?与王满的雪谏寒刀相比如何?”

“雪谏寒刀乃是武圣传承,奴婢仅见过一次无法比较,不过若看剑谱上描述的威力,至少应该不比雪谏寒刀差。”

“真的?”

听说这部剑谱的威力竟然能和武圣传承媲美,徐锐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脸上乐开了花。

每个少年都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武侠梦,徐锐自然也不例外,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曾幻想过突然拿到一本绝世神功,学就一生武艺,然后从此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现在实现梦想的契机就在眼前,徐锐当即兴奋无比,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该如何看懂这本剑谱……

徐锐想了想,问影俾:“你看得懂上面说的东西吗?”

影俾闻言,以为徐锐话里有话,脸色一变道:“影俾未经少主同意,擅自查看这部剑法,还请少主恕罪。”

像武学秘籍这类东西,向来都被视作珍宝,作为死士其实就是另一种家奴,擅自查看主人的秘籍与偷盗无异,影俾也是因此才会豁然变色。

不过徐锐就连另一个世界的著作都能毫不在意地拿出来,又怎会吝啬一本白得的剑谱?

他撇撇嘴道:“又来了,都跟你说我这里没有那么些规矩,你就说能不能看懂。”

影俾点了点头:“能……能看懂一些……”

说完,影俾耐心地跟他解释起剑谱上的晦涩描述。

其实在破译了那些关于武学的专有名词之后,剑谱的内容就变得非常简单。

简而言之,剑谱上记载了一种无名剑法的修炼法门,独特之处在于除了招式之外,还需修炼一种叫“炁”的东西。

所谓“炁”,徐锐将其理解为驱动剑法的内生动力,有了这种东西普通的招式才会变得与众不同,具有可怕的威力。

而“炁”的修炼方法似乎也不是很难,刚入门时只需做出某些特定的肢体动作,然后配合不同节奏的呼吸吐纳,听上去就好像瑜伽。

既然知道了修炼法门,徐锐说干就干,立刻兴奋地拉着影俾按照剑谱上的内容开始修炼,盘腿凝神,小口呼吸。

然而大半个时辰之后,徐锐在枯燥的练习之中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行不行啊?怎么感觉不是很科学……”

他照着剑谱上说的,把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胀得满脸通红,浑身酸痛,可除了小腹之内有一股隐隐的温热之感外,似乎没什么特别。

“不练了,不练了……”

徐锐擦掉脸上的汗珠,往床上一趟,摆成一个大字。

正在修习的影俾停了下来,凑近道:“少主,这套剑法的确非常晦涩,奴婢也一直卡在结印这关,始终不得入门,您千万不能灰心。”

“咦,你还在结印?”

徐锐坐起身来,诧异地问。

影俾点了点头,不知少主为何惊讶。

徐锐心道:结印乃是修习这套无名剑法的第一步,整整大半个时辰她都停在这里不得入门,自己却早早进入了第三步吐纳,而且似乎小有成效。

要知道影俾可是天赋不错的高手,只是因为不得名师指点才未跻身一流行列,自己比她练得还快,那岂不是天赋异禀,极有可能成就一代武圣?

想到这里,徐锐不禁有些飘飘然。

可转念一想,他又哑然失笑。

对于武艺,影俾可是真正的专家,自己只不过是个门外汉,十有八九是弄错了什么法门,从一开始就走了歪路而不自知,可笑自己还在这里沾沾自喜,着实无知。

一朝得道,鸡犬升天终究是美好的愿望,现实却要骨感得多,就好像钢琴、芭蕾这些技能,哪一样不是需要从小练习,刻苦努力,穷尽数十年,甚至一生心血?

就算这部剑谱真是独孤九剑那样的绝学,没有十年的专心练习恐怕也很难登堂入室,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啊。

徐锐终于从变身一代巨侠的美梦之中清醒过来,他自认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经历来修习武技,即使有也不划算,毕竟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王满便是最好的例子,有这点时间成本,造一两杆火枪不是强得太多?

想清楚利弊,再看那部剑谱时便没了先前的热情。

在他眼中这东西已经沦为了完完全全的鸡肋,只是若他知道为了领略这本剑谱的一招半式,一位武圣竟被一树枝抽死,又会作何感想?

徐锐合上剑谱,递到影俾面前。

“这东西不适合我,给你吧!”

影俾浑身一震:“少……少主,您是说把剑谱给我?!”

天下间各门各派莫不将上乘武学视作至宝,敝帚自珍,以至上乘武学价值之大简直难以想象,如杨渭元这等身份地位之人都没有足够的名望和资材为影俾求个名师便可见一斑。

这可是堪比武圣传承的天下绝学,绝对的无价之宝,最少最少买百八十个影俾这样的死士不在话下,徐锐竟然在明知其价值的情况下,眼都不眨就给了影俾,如何能不让她吃惊?

更何况影俾根骨奇佳,却一直没有匹配的名师指点,以至久久未能突破瓶颈,跻身一流,此事始终被杨渭元和她自己引以为憾,现在了却人生一大憾事的宝贝就在手中,又如何能让她不惊喜?

都说女人对珠宝和包包没有抵抗力,但对于影俾这种命都不要的女人来说,那些东西虽说不是粪土,却也绝对不会多去看一眼,唯独武学对她意义非凡,简直就是第二生命。

“好东西总要在需要它的人手里才能实现最大的价值,这叫物尽其用,安心收下吧。”

徐锐将无名剑谱塞进影俾手中,也不等她反应,便哈哈大笑着起身走出了帐篷。

影俾握着那本剑谱犹如石化,好久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少主……”

复杂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影俾双手捧起剑谱,朝着徐锐出门的方向重重叩首,口中喃喃自语道:“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影俾虽是一介女流,不足为士,却愿为少主知遇之恩历经万千劫数,抵死相报!”

第七十四章:未来与对策

徐锐自然不知道这本剑谱给影俾带来的震撼,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他究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在固有的价值观里,女人应该远离战争,自己一个大男人老躲在一个女人后面算怎么回事?

其实徐锐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回到京城就想办法让影俾渐渐恢复正常生活,去享受属于她的美好青春。

刚走出亲卫营,徐锐便见几个士卒推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板车上堆着十几具尸体,用草席裹着,像是要推到营外埋葬。

“徐佐领这么早就起了?”

负责押运的士卒远远看见徐锐,连忙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徐锐朝士卒们点了点头,指着板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士卒叹了口气:“昨晚又有十几个兄弟去了,全是暴毙的,身上没见伤口。”

徐锐心中一暗,北武卫横穿流青山,不少士卒受了恶劣环境的影响,身体留下了终身伤残,还有一些甚至就此埋下了病根,这几日一直有病死的士卒,只是一次出现十几个还是太多了点。

他挑开草席,匆匆查看一番,见果真如那个士卒所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以为也是生了暗疾,便摆摆手,让士卒们将尸体尽快拉去掩埋,以免爆发瘟疫。

战争是死神的使者,牺牲也许未必崇高,却不可避免。

两世为人,徐锐见了太多的死亡,心中没有什么道德障碍,紧迫的环境也由不得他这么清闲。

现在大军已然脱离险境,但并不见得一切就高枕无忧。

最近几日他都在思考未来应该何去何从。

太阳系里的那场大战应该还在继续,但他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回去参战,因为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又到底是宇宙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另一个平行时空?

之前徐锐曾经测算过这个世界的重力、大气密度和恒星变化,但因为缺乏精密仪器,他只能选用最原始的测量和计算方法,得出的数据自然存在一定的误差。

不过各项结果都证实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与地球极为相似,除了地形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其实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炭基生命需要的生存条件基本相同,所以总是出现在类地行星上,而类地行星除了生命形态变化万千之外,环境差别不会太大。

还是熟悉的味道,对于徐锐来说,这恐怕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每天偷偷懒,晒晒太阳,然后享受美好的青春可能更适合我吧?”

徐锐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眼下这个世界还处在冷兵器时代,距离脱离地心引力,重回太空实在太远,原来的苏也变成了如今的徐锐,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两段人生,他必须,也终于有时间为自己重新规划一个未来。

来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刘异和曹公公都已经到了,不过和前几天不一样,刚一走进中军,徐锐便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有些凝重。

曹公公小口小口地呡着茶,刘异则在帅案前来回踱步,见徐锐进来两人也只是微微点头,谁也不说话。

“行了,别装了,肯定又有麻烦事,你们直接说就成,用得着演戏么?”

徐锐自顾自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抢过曹公公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了一句俏皮话,想要缓和气氛。

曹公公看了他一眼,朝刘异努了努嘴。

徐锐心领神会地朝刘异望去,只见刘异冷哼一声,将帅案上的一封公函甩给了他。

“刚刚到的兵部调令,你自己看吧。”

徐锐打开公函匆匆看了起来,兵部命令北武卫即刻返京,并规定了返京的路线、日期,以及沿途各城的物资供应情况,十分详尽,没有任何疏漏。

“这有什么问题?”

徐锐拿着公函,不明所以地问。

曹公公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朝堂的事,看似细微,但一桩桩一件件都大有文章。”

“哦?”

徐锐脸色一肃,抱拳道:“请公公赐教!”

曹公公道:“我军此番乃是私自退兵,虽为我大魏精锐保留了火种,却终究是违抗了圣命。

按照通常的惯例,北武卫出征时奉的是钦命,回国后也应该接钦命才对,无论是胜是败,是奖是罚,圣上都会下旨定性。

可这一次来的却是兵部公函,而非圣旨,而且就连公函里也没提一句定性的话,咱家和刘将军才会如此着急。”

听完曹公公的解释,徐锐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泾阳之战是那位皇帝钦定的战略,最后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一定有人要为此事负责。

这个人不会是皇帝,因为皇帝是天子,必须是绝对正确的,这个人也不能是残存的北武卫,因为北武卫是重建魏军精锐的基础所在。

那么承担责任的人就一定会是几路大军的主帅,只不过把责任都推到死人身上去,未必就能堵得住悠悠众口,或者未必就能发泄皇帝本人的怒火。

一旦如此,那些对于重建魏军精锐不太重要的人,比如刘异,比如曹公公就很有可能被大势推出来当那只无辜的替罪羊。

而徐锐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非常特殊,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也要看皇帝如何解读北武卫擅自撤军的性质。

所以定性对在场的三人都十分重要。

眼下皇帝对北武卫态度暧昧,要么是朝堂上对此事的分歧很大,要么是皇帝本人有了其他想法,自然让三人忧心不已。

“哼,此战乃是武陵小儿设好的圈套,我北武卫历经艰难,能安然回国已经算是万幸,此番回京老夫无论如何也将据理力争,定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刘异在帅案前绕了几圈,终于一拍帅案,怒声喝到。

曹公公也点了点头:“不错,此战徐锐居功至伟,回京之后咱家定要保举你一个好出身!”

徐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起身,朝两位大人郑重地行了一礼。

“二位大人若是嫌命长想自寻死路,千万别带上小子,小子还想多活两年呐。”

二人闻言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朝他望来。

“你小子又有什么鬼点子?”

刘异问到。

徐锐道:“小子能有什么鬼点子?只是劝二位大人一句,若想活命,回京之后只可请罪,不可请功,而且最好把所有的大罪都往义父身上推!”

“说得什么混账话?”

刘异眉头一挑,怒道:“你义父为国捐躯,惨死他乡,我等如何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往他的身上泼脏水?你身为他的义子,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徐锐苦笑道:“老将军先消消气,等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刘异冷哼一声,犹自生气,不过总算没有继续喝骂,而是大咧咧地往帅位上一座,怒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徐锐早已经习惯刘异骂骂咧咧的说话方式,也不生气,抬起茶杯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

“这几天小子专门看过最近几年圣上亲自的处理的大案要案,得出一个结论,咱们这位圣上的确是位胸怀天下的千古圣君,可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很爱面子。”

说着,徐锐用余光扫过最了解宫廷秘事的曹公公。

见曹公公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道:“关起门来说,泾阳一战最大的失误便是这个决策本身,要说责任也是圣上责任最大。

但咱们这位圣上太要面子,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误,而若北武卫擅自撤军是功,那不等于告诉天下人错在皇帝?

站在圣上的角度,二位大人回京请功,就等于是逼着圣上承认自己的罪过,如此一来,不但你们没有活路,北武卫剩下的将领也都会跟着倒霉。

只有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让圣上体恤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感激咱们为他背了黑锅,这才会网开一面。”

“此话有理!”

不等刘异说话,曹公公突然拍案而起。

揣摩人心原本是他最擅长的本事,可一旦身在局中反而一叶障目,无法博览群山,要不是徐锐此番提醒,说不定会弄巧成拙,酿成大祸。

曹公公心里一阵后怕,望向徐锐的目光里多了三分感激。

刘异冷着脸点了点头:“好吧,就算此事你说得有理,那往你义父身上泼脏水又是何意?”

徐锐叹了口气道:“义父是大军主帅,为国捐躯之后对重建北武卫已经没有作用,多半不会那么容易过关,所以要将他说得更恶劣一些,才有可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刘异眉头一皱:“要争取最好的结果,却要将他说得恶劣,这又是何道理?”

徐锐道:“道理便和之前一样,只能争取圣上的同情,而不能为了讲理把圣上逼到死角,只是这件事最难,因为活人总有利用价值,而死人的利用价值却要小上很多。”

刘异完全明白了徐锐的意思,宦海浮沉大半生,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想一次就会心寒一次,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做一个纯粹的军人。

徐锐说得没错,杨渭元作为大军的主帅,是天然的背锅位,现在又客死他乡,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不倒霉谁倒霉?

只有让皇帝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他,才有可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刘异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道:“只怕这些道理我们明白,圣上也明白,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啊。”

徐锐笑道:“他当然明白,满朝文武都明白,但圣上要的不是道理,更不是真相,而是一个下坡的台阶,所以我猜到时候大家都会默契地装聋作哑,合演一出好戏。”

说着,徐锐又向曹公公道:“还有,公公对小子的好意,小子心领了,不过公公大可不必保举小子什么,若有人问起小子,公公有一说一便是。”

曹公公点了点头,一事通而百事通,被徐锐点醒之后他已经想清楚所有关节,自己出身司礼监,而徐锐乃是军中将领,皇帝最为忌讳的便是内外勾结,又何况是内廷与军队?

若他真的向皇帝保举徐锐,那才真是取死之道。

曹公公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心中越发看不明白,之前他只以为徐锐在军事一途天赋异禀,现在看来,便是那些老官油子也不见得有他这份政治敏锐。

果然苍天不公,为何独独如此眷顾这个小子?

曹公公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见二人不再反对,徐锐笑道:“二位放心,此番回京只要小心些,过关不难,泾阳一战,我大魏十二卫损失殆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相信属于咱们的时代已经来了,准备好大干一场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国京师大兴城,此时正笼罩在一场厚厚的阴霾之下,自打泾阳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城,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督查院的御史们就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第一个跳了出来,逮住军事集团一通乱咬,紧接着终于等到机会的文官集团齐齐上阵,极力打压武官势力。

这是一场几乎一边倒的政争,文官集团百花齐放,武官集团步步退缩。

一日之内,兵部及五军都督府数十位官员一同下野,回家待参,其中不乏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这样的高官。

然而,正当文官集团弹冠相庆,打算一鼓作气摧毁武官势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攻讦没有了舞台,因为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那便是高高在上的宏威皇帝。

他就像一个画外之人,将所有参合将领们的奏折全部留中不发,只是冷眼旁观着这群跳梁小丑尽情表演。

心思机敏的朝臣们刻意识到皇帝的杀机,纷纷偃旗息鼓,将舞台重新还给了皇帝,可皇帝就是一言不发,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

此时沉默地越久,意味着爆发时的威力越大,所有人都明白,他在等,等北武卫回到京城,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就在大兴城中噤若寒蝉,翘首以盼的时候,徐锐与北武卫终于踏上了回京的道路,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等待着他们。

第七十五章:茶摊风云(上)

泾阳之战结束后,大魏皇帝发出诏书,就近征集二十万地方守备军进驻边境,以防南朝大举北侵,同时全国进入紧急状态,一旦事态有变,立刻全军动员。

而武陵王在基本完成既定目标之后,似乎是受到了流青山一战的影响,失去了进取之心,主力并未跨过过境,两军在边境对峙半月之后各自散去,一场大战就此落幕。

宏威十五年腊月初八,北武卫匆匆北归,走了一个多月才终于进入了京师大兴城的地界。

令众将不安的是,宏威皇帝并未第一时间令大军归营,甚至就连一封像样的圣旨都没有,只是兵部下令大军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等待进城的旨意。

一连在城外驻扎了三天,全军将领无不心中忐忑,为了缓解众人的紧张,刘异决定带着几位将领出营走走,以作散心。

说是散心,其实也就是到附近的镇子上走走逛逛,看看熟悉的市井生活,也好过憋在军营里胡思乱想。

“小侯爷,前面便是南关镇的集市,老梁说的茶摊便在那里!”

梁同芳笑眯眯地同徐锐介绍着这里的风物。

据他说南关镇是进入大兴城的前哨,往来商贾众多,十分热闹,而这其中又以市集的茶摊最为有趣。

别看茶摊不大,但内有乾坤,不但茶香四溢,几样点心更是美妙可口,他每次出征归来,必定路过此地,大饱口腹之欲。

徐锐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心中也有些好奇,连忙冲身旁的影俾招了招手:“走,咱们去见识见识老梁说的美味!”

众人都穿着普通士卒的衣甲,唯独影俾身着素服,虽还是男装,却少了几分阴森。

高门大户豢养死士蔚然成风,只要数量不多,锦衣卫和东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刘异、肖进武等人也有几个,只是不知道藏在军中何处。

影俾的谈吐气质是典型的死士,而且打着杨渭元的深深烙印,众人都是目光老辣之人,一看便知,是以一直没人深究过她的身份。

不过这还是影俾第一次行走在阳光之下,不免浑身僵硬,要不是徐锐就在身边,她恐怕都不知该先迈哪条腿了。

听到徐锐呼唤,影俾木讷地跟了上来,顾盼之中竟生出几分怯怯的小女儿的姿态,惹得几位将军哄堂大笑。

影俾更是脸颊绯红,低着头不敢说话,就好像没穿衣服一般,娇羞难当。

徐锐也浅浅地笑着,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从此之后他会逐渐引导影俾回归正轨,做一个正常的少女。

上午时分,日头正好,下了几天的大雪也停了,天空一片蔚蓝,正是市集上最热闹的时候。

梁同芳带着众人寻到那处茶摊,茶摊只有一间小小的铺面,在铺面外支了五六张桌子,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大声谈笑,大口喝茶,好不热闹。

好不容易等到两张桌子,众人连忙落座,就听梁同芳扯着嗓子对掌柜大喊。

“邱掌柜,我又来啦,快弄几样点心给兄弟们解解馋!”

一听这声呼和,茶摊上立刻钻出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一看是他连忙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哟,恭喜梁军爷凯旋,还是那几样?”

梁同芳笑道:“这几个月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快点的,茶要最新鲜的山茶,拿手的点心一样不能少,我可是把你这吹得天花乱坠,邱掌柜,你可不能让我在兄弟们面前丢丑啊。”

邱掌柜连忙向梁同芳作揖:“多谢梁大人,小的这就去准备,您请好,绝对让您和几位军爷满意!”

说着,邱掌柜朝铺子里喊了一声,笑眯眯地跑去准备茶水。

众位将军闻着远远飘散的茶香和点心的甜腻,无不喉头涌动,狂吞口水。

梁同芳笑道:“小侯爷有所不知,要说打仗,我老梁在北武卫排不上号,但要说到吃,那咱可是头一份,您可别小看这条小小的集市,身后的煎饼摊口味一绝,还有隔壁的豆腐摊更是美味……”

“哎,我说老梁,之前便听你说过什么豆腐西施,该不会就是这吧?什么每次出征都会来此,难道是看上了老板娘的姿色不成?哈哈哈哈!”

见梁同芳说得眉飞色舞,肖进武打趣了一句,老梁顿时憋得面红耳赤,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徐锐见众人开怀,心中也是喜悦,不经意地往隔壁豆腐摊上瞟了一眼,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确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肖进武打趣,老梁竟然没有反驳,说不定真有那么三分心意在呢。

“点心来咯!”

徐锐正恶趣味地想着,邱掌柜高呼一声,两个伙计端出十几样点心放到了桌上。

众人伸长脖子,只见色泽金黄的南瓜饼,细腻白皙的蒸米糕,还有一些徐锐叫不上名字的点心,每一样都精致甜香,让人食欲大开。

“开动开动,一会儿小心别咬了舌头!”

梁同芳立刻招呼众人动筷子,他自己却直接抓起一块米糕扔进了嘴里,看得众人忍俊不禁。

徐锐也夹起一块米糕放进影俾的碗里,然后自己吃了一块南瓜饼,果然是松脆可口,香甜四溢,比他在另一个世界吃过的西点也不遑多让!

“怎么样,老梁我没吹牛吧?”

梁同芳见众人下筷,这才哈哈笑到。

众人连连点头,徐锐朝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求求你们,再宽限几日,奴家求求你们!”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之际,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接着便是妇人求饶的声音。

众人一愣,连忙回头望去,只见豆腐摊上一片狼藉,十来个壮汉围着一个鲜衣怒马,脑满肠肥的中年人,那位豆腐西施则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

见此情景,梁同芳顿时脸色一变,就要豁然起身,旁边的刘异赶紧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别冲动,先看看再说!”

梁同芳眉头一皱,却还是坐了下来,和众人一同朝豆腐摊上望去,想要看个究竟。

豆腐摊上,只见那中年胖子一脚甩开妇人,淡淡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爷我已经宽限了你半个月,说好今日还钱,怎的又要食言?”

妇人在地上膝行几步,抓住他的裤腿哭诉道:“奴家婆婆还在病着,每日拿钱抓药,实在是没办法,您再宽限奴家半月,奴家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把帐还上!”

“哼,利滚利,越滚越多,别说再过半月,就是再过半年你也还不上!”

说着,中年胖子嘿嘿一笑,弯下身子轻轻抚摸妇人俏脸道:“不如你随了老爷,不但旧债一笔勾销,日子更是逍遥快活,不比你天天在此抛头露面强?”

妇人脸色一变,连忙向后缩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胖子冷哼一声:“不识抬举,既然如此,你今日必须还钱,否则咱们就去见官!”

听到见官二字,妇人脸色瞬间惨白,不禁露出一份犹豫之色。

原来是欠债之事……

众人一阵唏嘘,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这人虽说吃相难看了些,但这般催债已经算是客气,众人也说不出个不是,只是苦了梁同芳,咬牙切齿,却又有力无处去使。

就在这时,邱掌柜端着几样点心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深深地叹了口气。

徐锐见此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邱掌柜为何叹气?”

邱掌柜摇了摇头道:“多好的妇人,就快被人糟蹋了。”

众人一愣,梁同芳正要开口,曹公公却先他一步问道:“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邱掌柜何出此言?”

邱掌柜看了看那要债之人,又看了看在座的几人,咬牙道:“原本此事小老儿不该多嘴,不过几位乃是军爷,要说此事与你们军营也有几分关系,只是小老儿说了,军爷只当一乐便是,千万不要惹事。”

“哦?这么说来此事另有隐情,还与我军中有关?”

曹公公皱着眉头问到。

梁同芳却是已经不耐,喝道:“休要废话,快快说来便是!”

邱掌柜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道:“绣娘姿色出众,十里八乡哪个男人看着不眼馋?”

说到这里,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向梁同芳,梁同芳脸颊一红,喝道:“说重点,谁要听你那些风月之事?”

邱掌柜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我说重点。绣娘是早已嫁了人的,他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男人又是军中小吏,旁人看着虽是眼馋却也没有生出什么心思。

坏就坏在那个刘大生看上了她,趁她男人出征之时百般骚扰,绣娘惹不起他,四处躲避,只盼望着夫君早日归来,能让那厮收敛一些。

可好巧不巧,他男人在去年同草原的那场大战之中殉国,刘大生得知此事大喜过望,立刻变本加厉,每日前来骚扰。”

“岂有此理,大魏律法早有规定,将士出征,有敢扰其家属者仗四十,这狗贼竟敢视国法于无物?!”

梁同芳底喝一声,又要起身,刘异一脚踢在他的膝弯上,令他重新坐了下来。

曹公公不理梁同芳,皱着眉头问:“那欠债又是怎么回事?”

邱掌柜叹道:“此事说来更加蹊跷,绣娘的婆婆原本身体康健,虽然年过六旬却从未生过大病,可有一次被人请进刘大生府中做针线活,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

也是绣娘心善,为了给她婆婆抓药,不仅花光了积蓄,变卖了祖产,甚至还欠了大笔的高利贷,那刘大生心黑得很,月利一成,她又不是楼子里的姑娘,怎么可能还得起这样的债?”

“老子……”

刘异一把压住梁同芳的肩膀,把他的后半句话生生憋了回去,又问道:“什么病需要这么多钱?何况将士阵亡,朝廷抚恤甚重,怎会还要去借高利贷来抓药?”

邱掌柜道:“军爷您有所不知,这里的药铺都是刘大生家开的,郎中们众口一词,说是她婆婆患了绝症,那药贵的离谱,别说她一个小妇人,就是镇上的几家大户也吃不起几服。”

“这不是明摆着害人全家,逼她就范么?就没人来管管?”

徐锐喃喃到。

邱掌柜苦笑道:“那刘大生家兄乃是当朝首辅黄庭之黄大人家的管事,都说宰相的家奴七品的官,谁敢去管?”

“啪”的一声,梁同芳终于挣脱刘异的束缚,拍案而起。

“黄庭之身为当朝首辅,却纵容家奴强占民女,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今日就先宰了他的家奴,再去圣上那里参他一本,看他还有何话说!”

“坐下!”

眼看梁同芳就要暴走,徐锐冷冷地喊了一句。

这两个字好似一道惊雷,在梁同芳脑袋里炸响,让他身影一窒。

“小侯爷,我……”

“坐下,稍安勿躁!”

“我……哎……”

梁同芳见徐锐面容冷峻,咬了咬牙,又坐了回来。

徐锐对邱掌柜摆了摆手道:“好了,事情我们知道了,你去忙吧。”

邱掌柜还想再说,但见徐锐这副样子,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讪讪地拱了拱手,朝铺子里走去。

众人不知徐锐为何突然变了脸色,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唯独肖进武好像想到了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徐锐之所以阻拦梁同芳,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件事看似普通,但细想之下却十分古怪,一来,事情发生得太过凑巧,不早不晚刚好被自己几人看到。

二来,此事涉及军属,几乎立刻就引起了几位将军的同仇敌忾。

三来,这位热心的邱掌柜似乎知道得太多了一些,而且他就好像专门来为自己几人讲解一般,说得头头是道。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徐锐刚刚观察周围才惊讶地发现,除了围在豆腐摊看热闹的人外,其他的小贩似乎都对生意不太上心,反而盯着自己这边不时张望,像是监视一般。

所有的巧合连在一起便不是巧合了,如果再联系起北武卫的处境和朝堂的形式,便很有可能是有心人专门制造的阴谋。

只是究竟是谁要算计自己这群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看来官场之上果然刀光剑影,自己还未进城,第一支暗箭便射了过来,若不小心处理,说不定会酿出大祸!

徐锐冷冷地想着,眉头越皱越深。

第七十六章:茶摊风云(中)

这个局其实并没有多么精巧,但时机地把握十分到位,而且其中涉及许多关键细节,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会露馅,是十足的大手笔。

有能力设下这种局的人不多,但能受益的却不少。

文官集团?锦衣卫?东厂?还是御史言官?

一瞬间徐锐脑中千回百转,可他毕竟对大魏官场十分陌生,仅有的认识不是听曹公公无意谈起,便是看那本《各国杂录》,使看出了端倪,也暂时理不出什么头绪。

“绣娘,你跟着老爷我,不比为那丘八守寡来得快活?听说军中风气败坏,每到一地必奸淫掳掠,说不定你那死鬼相公早就背着你尝了不知多少肉味,不然也不会那么年轻就糟了报应,你又何苦这般委屈?”

刘大生狞笑着,慢慢向绣娘走去,绣娘泪如雨下,不住地摇头。

“不会的,相公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的……”

“哼,不会?俗话说好男不当兵,真正的伟男子谁不是读书求功名?不是地痞流氓混不下去,谁会去当兵吃粮?”

“不,相公说好男儿当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保家卫国?那帮兵痞在老百姓面前是霸王,在南朝蛮子眼里都是怂蛋,听说这次泾阳大败,他们丢盔弃甲,闻风丧胆,连狗都不如,你相公怕也是和他们一样,在草原上逃命时丢了性命吧?”

“不,相公顶天立地,怎会如你所说?”

“好好好,你相公顶天立地,正好到阴间保家卫国,成全了咱们!”

刘大生冷笑一声,一把捉住绣娘的手腕,绣娘脸色大变,一脸惊恐地想要缩回手来,可她毕竟是个弱女子,又怎会是刘大生的对手?

“啊!”

绣娘惊叫一声,被刘大生一把拉进了怀里,刘大生立刻对怀里的美人上下其手,竟就这般当街宣淫!

“小侯爷,您也是北国热血男儿,难道就这样看着?!”

梁同芳已经气得咬牙切齿,满面通红,拳头捏得骨节泛白,似是已经忍到了极限,但徐锐不让他动,他便硬是生生把怒气憋在胸中。

不仅是他,听刘大生把军中说得如此不堪,两桌将领也都愤怒至极,要不是北武卫大败而归,一众将领都夹着尾巴做人,恐怕早已经跳将起来,将他打成残废。

徐锐咬着牙齿,心中也是愤恨不已,可他一时找不出对手的目的所在,又怎敢轻举妄动?

肖进武似乎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见众人都已忍到极限,连忙道:“事情不对劲,各位大人切莫冲动……”

可他话音未落,豆腐摊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绣娘一巴掌打在刘大生脸上,趁他吃痛松手,连忙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小贱人,你敢动手?!”

刘大生捂着胖脸,两只小眼睛顿时通红,咬着后槽牙,怒道:“给我把她绑起来,老子今天就在这铺子里要了她!看什么看?这贱人欠老子的钱都够买她一百回了,都给老子散了!”

四五个狗腿轰开人群,冲将上去,一把将想要逃走的绣娘按住,死命地往豆腐摊后的铺子里拖。

绣娘惊恐万分,一边挣扎,一边哭嚎。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救命啊,乡亲们救救奴家,求你们了,救救奴家啊……”

绣娘哭得凄惨,周围的人心中不忿,有几个也想挺身而出,但一见刘大生身边那些凶恶的狗腿,再想起他背后的可怕势力,竟没一个人敢喝止他的暴行。

刘大生扫视众人一眼,胖脸上的冷笑越加得意,等目光重新落到绣娘身上的时候已经毫不掩饰淫邪和贪欲。

“美人,今日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忘了你那丘八死鬼,新相公来啦!哈哈哈……”

说着,刘大生的胖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挫着手向那间铺子走去。

“住手!”

“啪”的一声,邻桌的一位参将终于忍耐不住,拍案而起。

“东关!”

徐锐咬着牙齿闭上了眼睛,肖进武却是脸色一变,连忙喝止。

可那位参将怒发冲冠哪里还听得进劝?

只见他提起桌上的盘子,手腕轻轻一抖,那盘子竟直直砸向抓着绣娘的一个狗腿。

那狗腿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身体粗壮却没练过武,只听一阵破风声传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盘子砸中手腕。

“啊!”

瓷盘顿时四分五裂,脆弱的手腕瞬间骨折,那狗腿痛呼一声,倒在地上,绣娘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冲进铺子,合上大门,后背死死抵在门板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刘大生脸色一变,豁然回头,只见茶水摊上站起几个大兵模样的家伙,气势汹汹地围拢过来。

他身边的几个狗腿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恶霸,平日里仗势欺人,从不把几个大兵放在眼里,现在后台老板就在身边,哪肯轻易相让,立刻骂骂咧咧地拾起棍棒,迎了上去。

梁同芳一见终于有人发难,顿时如同火山爆发,“噌”的一下窜了起来,就要去痛揍那群狗腿。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腕一紧,怒而回头,只见拉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徐锐。

梁同芳已经忍无可忍,哪会再听徐锐的劝告,咬了咬牙,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听徐锐急声说道:“梁将军可愿纳了那娘子为妾?”

“什么?!”

梁同芳一愣,徐锐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脸上泛起一阵冷笑,不知为何,一见那笑容梁同芳心中的火焰顿时全消,甚至打了个寒颤。

“慢着!”

眼看一场械斗就要上演,刘大生突然喊了一声,一众狗腿微微一顿,停下手来。

刘大生从狗腿之中走了出来,刚好迎向最先发难的那位将领李东关,脸上禽着冷笑说道:“我倒是谁这么大胆子,原来是仗着一身狗皮,想要学人出头?”

“没有这身皮,老子今天也要拔了你的皮!”

李东关怒喝一声,双拳一紧就要动手。

刘大生微微后退一步,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冷笑道:“好啊,大家都看见了,我说什么来着?这帮兵痞打仗不行,欺负老百姓倒是个顶个的凶狠,现在竟还要当街行凶!”

“放你娘的狗臭屁!为了保家卫国,我大哥倒在南朝的沼泽里,二哥死在西北的草原上,这次泾阳之战,营里的弟兄一半战死,一半被大雪埋了,要没我们流血牺牲,哪轮得到你这蠢猪在此作威作福?今日老子便要替天行道,打断你的狗腿!”

李东关越说越激动,刘大生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哟,原来咱们北朝大军原来这么厉害?得了吧,谁知道你大哥二哥是不是袭扰乡民,被人家一锄头锤死的?

怎么,不服气?既然你们那么厉害,那怎会被南朝蛮子打得屁滚尿流?你们这些兵痞老爷我见多了,在老百姓面前你们是恶狼,见了敌人就成了癞皮狗?”

“你满口喷粪,老子……”

“怎么,想动手?大家都看着呢,咱大魏可是有王法的,军卒无故欺压百姓,轻则仗二十,重则流放八百里,今日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便要你关死在大兴府的水牢里,有种你便试试!”

“你!”

李东关乃是苦哈哈出身,没读过书,今年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除了砍人啥也不会,论起斗嘴哪会是刘大生这等流氓的对手?

他倒不是害怕刘大生的威胁,只是这句威胁让他清醒了几分。

作为正五品参将,李东关情知眼下朝局汹涌,北武卫正是人人瞩目的众矢之的,要是这个时候再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会影响数万大军的命运。

尽管心中愤懑已极,但此事干系实在太大,李东关理智尚存,不敢因小失大,拿整个北武卫冒险,一时竟呆立原地,对刘大生毫无办法。

见他停下手来,刘大生更为得意,拍着李东关的脸道:“小子,便宜你们,好好听着墙根,今日老爷我便要在你们面前要了那娘们,看你们能拿我怎样?哈哈哈哈!”

说完,刘大生狂笑一声,得意地一扫众人,迈开腿朝绣娘藏身的铺子走去。

李东关浑身一震,牙齿挫得咯吱作响,他空有一身武艺,满腔热血,却是投鼠忌器,无能为力,简直憋屈至极。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是一声大笑传来,李东关回过头去,只见徐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心中顿时大喜。

“徐佐领!”

徐锐冲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泄露大家的身份。

李东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站到了徐锐身后,望着刘大生冷笑不已。

徐锐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佐领,但泾阳一战,他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北武卫全军上下,尤其是这些年轻军官,哪一个不把他看做偶像,奉若神明,马首是瞻?

甚至有时候他说话比主帅的军令还要管用,为了这事刘异没少跟他吹胡子瞪眼。

在李东关想来,大名鼎鼎的武陵王都没从徐锐手上讨得多少便宜,又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胖子?既然有他出头,那么这死胖子今日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李东关几乎立刻便放下心来,将舞台交给徐锐表演。

刘大生见来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不屑道:“怎么,毛都没长齐也想学人出头?

还是小小年纪动了春情,想要早早领略男女之事?你放心,等老爷我玩腻了,说不定会发发善心让你尝尝刷锅水的滋味!”

周围的狗腿顿时一阵哄笑,将领们怒不可遏,唯独肖进武一脸凝重,徐锐面不改色。

“闭上你的臭嘴,再敢说些屁话,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床上度过!”

徐锐面带笑容,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凛冽寒风。

第七十七章:茶摊风云(下)

被徐锐怼了一句,刘大生脸色冷下来。

他双眼微眯紧紧盯着徐锐,冷笑道:“年纪不大,口气道不小,没看那些老兵都不敢动么,你这雏鸡也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好啊,老爷我正浑身痒痒,求之不得,来呀,动手啊!”

徐锐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不敢?既然你提到王法,那你可知强占军属乃是大罪?今日我等秉公执法,就算把你打死也占着理呢。”

刘大生闻言脸色微变,不过只是一个瞬间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哪只眼睛见我强占军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大魏律法明文规定,孀居妇人若无力偿还欠债,是要被卖身进官窑的,老爷我可是救人于水火,难道你是想等她进了官窑再去一亲芳泽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说话,这人渣虽然摆明了强占良家妇女,却占着一个收债的理。

大魏律法本就是权贵的律法,对债权人的权利定义很高,从法理上来说,他的确可以用债务直接买下绣娘,这也是众人一直忍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哈哈哈哈!”

徐锐也笑了起来,笑得比刘大生还要放肆,还要欠揍。

“你笑什么?”

见徐锐少年老成,脸上没有半分血气方刚的急躁之色,刘大生立刻意识到此人不简单,再听见他的笑声,心里没来由地一沉,皱着眉头问。

徐锐犹自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说道:“我笑你自作聪明,谁说他是孀居的妇人?”

刘大生冷哼道:“她相公去年战死,不是孀居妇人又是什么?此事在场之人都可作证,小子,你想在此事上做文章可是打错了算盘!”

徐锐摇了摇头:“你说得没错,不过那已经是过去之事,现在这位娘子已经许了人家,你的债自然有她夫家偿还。

你要是再纠缠下去,那便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我让人打断你的狗腿还算轻的,就是拉你进猪笼,也由不得你喊冤!”

“什么?!”

刘大生闻言顿时惊怒交加:“放屁!有老爷我在,谁敢娶她?小子,你敢信口开河,小心老爷废了你的子孙根!”

“闭上你的狗嘴,老子娶她,你能拿老子怎样?!”

这次没等徐锐说话,梁同芳便从他身后挺身而出。

“你?!”

刘大生微微一愣。

梁同芳冷笑道:“就是我,老子刚刚派人去她家下聘,只要她婆婆一点头,她便是我老梁家的人,你再敢碰她一个指头,老子便拧断你的脖子!”

听到此话,刘大生终于变了脸色,两只小小的眼珠立刻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此人说话掷地有声,不似虚张声势,那少年更是胸有成竹,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人物,恐怕得用点手段了。

想到这里,他悄悄拍了拍身边的狗腿,冲他递了个眼色,那狗腿心领神会,往后退了两步,不露声色地钻出了人群。

肖进武看着这一幕本想说话,但他见徐锐竟目送那狗腿离开而无动于衷,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便又强忍下来,等待着徐锐的下文。

见狗腿钻出人群,刘大生心中大定,微微受挫的气焰重新燃起。

他冷笑一声道:“就算你现在下聘,在她婆婆答应之前绣娘也还是孀居妇人,老爷我现就用那笔债买她当丫头,只要签了卖身契,就是她婆婆也做不了他的主!”

说着,刘大生朝身边的几个狗腿一努嘴道:“给我把门砸开,让她签了卖身契!”

几个狗腿立刻一拥而上,开始用力去撞绣娘藏身的大门,抵着门的绣娘被隔门撞了出去,顿时惊叫起来,门闩发出一阵断裂之声,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找死!”

梁同芳双眼一眯,大喝一声,就要冲将上去动手。

徐锐连忙抱住他的后腰,急道:“将军不可,你们都是军中将领,一旦动手便中了幕后黑手的奸计了!”

梁同芳甩开徐锐,怒道:“此时不动手,绣娘就要糟了那王八蛋的毒手,老梁我决不能眼睁睁看这人渣得逞!”

“将军稍安勿躁,你信我啊!”

徐锐哪肯放手,刚被甩开立刻又死死拉住他的手臂。

刘大生冷冷看着徐锐和梁同芳纠缠,他不相信梁同芳敢动手,就算真的动手自己身边还有不少人,吃不了多大的亏,而等此事过后他就会去寻关系,狠狠惩治这些不开眼的穷丘八。

另外一边,刘异和曹公公眼见局势即将失去控制,心中也十分焦急,一方面刚刚徐锐已经跟他们说了情况,得知此事很有可能是针对北武卫的一场阴谋,二人都吓了一跳。

另一方面,刘异本人就是个大龄愤青,最见不得这种丑事,能忍到现在还没有一刀劈了刘大生已经是顾忌北武卫了,又哪有力场再去阻止梁同芳?

就在局面即将向最差的方向发展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左右开弓,闪电般地击出两记手刀,正正砍在两个狗腿后颈,两个狗腿顿时双目一翻,晕了过去。

接着,她如鬼魅一般钻到刘大生身后,飞起一脚踹在第三个狗腿身上,那狗腿惨叫一声,飞出数米,砸塌了考烧饼的火炉,被火红的炭火烫得满地打滚。

此时,一众将领才看清突然出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影俾!

一众狗腿也看清了影俾的身影,顿时怪叫着围了上来,影俾面无表情,身子只是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狗腿之中立刻响起一片哀嚎,只是眨眼的功夫,地上便躺了六七个大汉,全都口鼻溢血,昏死过去。

眼看形势突然急转直下,狗腿们瞬间便倒了大半,剩下的也都神色惊恐地四散逃窜,刘大生吓得面无人色,再看到那个杀神一般的清秀少年正朝他走来,更是心中大骇,一边后退,一边求饶。

“壮壮壮……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啊!!!”

影俾鬼魅般地闪到刘大生面前,毫不留情地伸出一脚,狠狠踢在他两腿之间,接着回手一记耳光,将他狠狠扇飞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朝徐锐看了一眼,见徐锐微微点头,便向前迈了一步,身子骤然升高一丈,从人群头顶飞了出去。

直到此时,围观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人群之中一片哗然。

刘大生脸颊红肿,捂着下体疼得冷汗直流,偏偏影俾下手极有分寸,故意不让他昏迷,可怕的疼痛如潮水一半冲上脑门,整个下半身都在抽搐。

“你……你们无故殴打……殴打百姓,我要去官府……去官府告你们!”

刘大生躺在地上,冲着大笑的将领们恶狠狠地放着狠话。

徐锐笑道:“奇怪了,你多行不义,路过的游侠看不过眼揍你一顿,关我们何事?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要告,你也得去他吧?怎么你见了我们像是饿狼,见了狠人却成了癞皮狗?”

徐锐学着他的语气说话,围观的百姓和众将们顿时大声哄笑。

正如徐锐所说,天道昭昭,刘大生多行不义不得人心,众人心里都憋着气,只是碍于他有财有势才不敢出头,影俾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他们一翻,着实为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让开让开,是谁在此地惹事?!”

就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军官领着一队守备从人群外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先前悄悄溜走的那个狗腿就跟在他们身后躲躲闪闪。

围观的人群见守备军出动,顿时大惊,一哄而散,将原本被围在正中的刘大生露了出来。

徐锐双目微眯,心道这些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来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只不过我这一手滴水不漏,你们又有什么文章可做?

“童大人您终于到了,这些丘八无故打伤草民,还请您为草民做主啊!”

刘大生一见那军官顿时松了口气,忍住下体的剧痛跪在地上,一把抱住那军官的小腿哭诉起来。

原本这南关镇只是一个小镇,并无资格驻军,但因为此地乃是京师大兴的门户,才有一支五百多人的守备军驻扎于此。

那个所谓的童大人便是此地守备军的头头,七品的把总,和县太爷品序相同,在绣娘这等小民看来已经是顶了天的存在。

一见刘大生凄惨的模样,童大人顿时大惊。

“刘大官人,是谁把你弄成了这副模样?”

刘大生艰难地朝徐锐几人一指,声泪俱下道:“是他们!求童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童大人瞟了几人一眼,见他们穿的只是普通士卒的衣甲,顿时冷笑道:“刘大官人放心,这帮兵痞无法无天,今日定要还你一个公道!”

说着,童大人一努嘴,手下的守备军立刻一拥而上,将徐锐几人团团围住。

“哪来的野兵痞也敢在老子的地头撒野?知道他是谁吗?你们竟敢当街行凶,简直目无军纪,来啊,给我把他们都绑了,有敢反抗者军法从事!”

“是”

见守备军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为刘大生出头,几位将军顿时大怒,徐锐却抢在刘异开口前大笑道:“这位大人,刘大生当街逼迫两家妇女,被路过游侠击伤,与我等何干?军法当前,我劝你还是多做调查,以免自误。”

童大人冷笑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兵也敢跟本将军谈军法?告诉你,老子说的话便是军法,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徐锐耸耸肩,坏笑着对刘异道:“你看,军法是人家定的,我没辙了。”

“住手!”

刘异终于忍耐不住,怒喝一声:“你身为驻军主将,为何不曾调查便草率行事?!”

“哟呵?”

童大人冷笑道:“本将军如何行事还用你教?快点乖乖跟我回去,再说废话小心本将军治你哗变之罪!”

刘异怒极反笑:“想治老夫的罪,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资格,就算把鞭子递到你手上,你敢动手么?”

刘异久经沙场,又是军中大将,说话自然带着一股凛冽之气,绝非那些地方守备可比。

童大人一听此话,立刻怯了三分,再看这几人虽然都穿着大头兵的衣甲,但浑身尽是肃杀之气,除了徐锐和曹公公之外,无不是眼神俾睨,满脸不屑,心中略有些不安。

“你们是哪个营的兵?”

童大人放缓了语气试探地问。

刘异冷哼一声,随手抛出一块腰牌。

童大人接住腰牌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卑职童茂才见过侍郎大人,卑职有眼无珠冒犯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侍郎大人?!”

刘大生哑然地望向童茂才。

童茂才低着头,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姓刘的,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兵部侍郎刘大人,老子这次被你害惨了!”

“什么?!”

刘大生终于明白自己这次是踢道了铁板,顿时如遭雷殛,浑身汗如雨下。

呆立片刻,他再也顾不得下体的剧痛,连忙伏在地上磕头请罪。

“小人不知是大人一行,小的该死,求大人绕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刘异冷哼一声,毫不理会求饶的刘大生,只对童茂才道:“此人当街霸占良家妇女,被路过游侠击伤,附近百姓皆可作证,你且将他收押,待本官将此事上报兵部再做处理!”

“遵命,卑职这就抓了恶人,等候大人发落!”

一听刘异没有处理自己的意思,童茂才顿时大喜过望,一挥手,守备军一拥而上,将犹自求饶的刘大生拖了下去。

“将军,饶命啊,小的兄长是黄大人家的管事,将军,饶命啊!”

刘大生一路哭嚎,甚至不惜当街报上自己的后台,却没有一个人再去理会他说的话。

徐锐松了口气,拍了拍梁同芳的肩膀道:“好了,事情解决了,不过为防事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你得赶紧准备准备,去把你的美人娶回家,有刘大生这么一头饿狼盯着,再加上你有官身,她婆婆应该很快就会同意。”

听徐锐说起此事,梁同芳老脸一红,连忙扯开话题。

“小侯爷,就这样把刘大生交给守备军也太便宜他了,若他真是内阁首辅黄庭之的人,说不定过不了今晚便能大摇大摆地回家,继续为祸乡里。”

徐锐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吧,他恐怕没几天好活了。”

梁同芳一愣:“小侯爷为何如此肯定?”

徐锐笑而不语,摆摆手朝茶摊走去。

梁同芳挠了挠头皮,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机锋,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对街二楼,紧闭的窗户开了一条细缝,一双兀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窗户的位置角度极好,从这里望出去不会漏掉任何细节。

“好了,咱们已经被人家看破了手脚,停了这场闹剧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房里传来,那双眼睛瞳孔一缩。

“老爷……”

不等他转身,声音继续说道:“这次是咱们忘了身份,本是堂堂正正的人便该做堂堂正正的事,让黄庭之把他家那个狗奴才处理掉吧,这个刘大生也别从牢里出来了。”

眼睛的主人诚惶诚恐,连忙跪了下来。

“老爷,奴婢明白了……”

第七十八章:大人物

“我说,你不去找你的美人,跟着我干什么?”

见梁同芳一路跟着自己,徐锐打趣地问。

梁同芳微微一愣,他倒是个爽朗的人,听徐锐如此说便也不再扭捏,朝徐锐微微拱手,便兴高采烈地去敲绣娘的门,那又急又喜的模样惹得众将哄堂大笑。

“众将回营!”

众人原本乃是出营散心,没想到却被刘大生扫了性质,再加上徐锐断定此事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刘异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便一挥手吆喝众人返回。

徐锐摇了摇头,从人堆里闪了出来,拦住刘异道:“将军且慢,不妨再在茶摊小坐片刻。”

刘异一愣,沉声道:“小子,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如今朝堂风起云涌,北武卫前途未卜,决不能再惹出什么乱子,否则刚刚那个把总,老夫绝饶不了他。”

一旁的肖进武看徐锐嘴角挂着招牌式的贼笑,眉头一皱,问道:“徐佐领,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此言一出,众将又是一愣,都望向了徐锐。

徐锐贼笑道:“是看出了点门道,不过不敢确定,只要在茶摊上稍等片刻便能见分晓。”

刘异对徐锐喜欢卖关子的恶习已经习以为常,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现在问也问不出个门道,便咬了咬牙道:“好吧,那便再等片刻!”

说完,他一招手,一众将领又重新坐回了茶摊之上。

被守备军这么一闹,热闹的集市上顿时冷清了不少,茶摊的掌柜和伙计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好在刚上的茶水还热着,够众人再喝一阵。

然而,众人刚刚为空杯斟满茶水,便见对街缓缓走来一个老人,在空旷的集市上显得十分刺眼。

那老人貌似七十上下,枯瘦如柴,满脸皱纹,眼窝深陷,仿佛夜枭一般。

他身着一件锦绣长袍,看上去富贵逼人,但走路的姿势却小步徐徐,似是如履薄冰,与行头打扮截然相反,感觉有些怪异。

曹公公端着茶碗正要喝茶,一见此人顿时一惊,手中的茶碗骤然滑落,茶水洒得满桌都是。

刘异和肖进武也是瞳孔一缩,浑身僵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将领莫名其妙,但见三人如此,也不禁拘束起来。

徐锐心中一沉,暗道自己猜测得果然没错,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那老人穿过集市,丝毫不理众人,只是径直走到徐锐面前抱拳下拜。

“这位小兄弟,我家老爷刚刚目睹刘大生欺压乡里,鱼肉百姓之事,对小兄弟智勇双全,滴水不漏地解决此事十分钦佩,想与小兄弟畅谈一翻,不知能否移步?”

徐锐连忙起身还了一礼道:“多谢老人家抬爱,智勇双全的是那位路过的游侠,小子不过是见事有不平,仗义执言而已。”

他不知这位老人的底细,自然不敢松口承认,老人也不多做纠缠,只是再度深深下拜,邀请徐锐去对街见见他的老爷。

徐锐回头,只见曹公公耷拉着脑袋不敢抬眼,刘异倒是想要说话,却被肖进武死死按住大腿,欲言又止。

肖进武倒是一个劲朝徐锐挤眉弄眼,可配上他那一脸络腮胡,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徐锐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便哈哈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既然你家老爷盛情难却,小子哪敢不从?”

闻言,老人依旧是一副死人脸,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躬身让开前路道:“如此甚好,小兄弟这边请!”

徐锐也不扭捏,迈开步子当先朝对街走去,那老人连忙快走几步,绕到他的身前为他引路。

二人一走,曹公公顿时如僵尸回魂醒过神来,一脸惨白道:“坏了,坏了,他竟在此,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刘异一拍桌子,指着肖进武懊恼道:“没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他,刚才你为何拦我?徐锐这个愣头青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万一说错一句话便要坏了大事!”

肖进武面色阴沉道:“既然他来了,便是已经把事挑明,刚刚咱们若多一句嘴,那才是坏了大事。”

“哎!”

刘异哪会不知肖进武说得极是,可他实在担心徐锐的安危。

要说这大兴城里能让徐锐那个混世魔王吃瘪倒霉的人绝对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而正好来的那位和等着见他的那位都在其中,让他如何不急?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不知这三位大人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肖进武却是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别太担心,以徐锐的才智未必看不出其中的门道,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曹公公苦笑道:“我就是怕他看出了门道,这小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又胆大包天,谁知道他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恰好那位又是极不喜欢幺蛾子的人,这一局着实凶险万分呐!”

肖进武摇头道:“凶险的确不假,但二位大人别忘了,徐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佐领,可那位却指名道姓要见他,而且是以这种方式,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么?”

刘异和曹公公微微一愣,曹公公立刻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是说……”

肖进武点头道:“今日之事便是那人对徐锐的试探,也就是说,徐锐这小子已经入了他的法眼!”

“什么?!”

刘异与曹公公同时一惊,脸上似惊似喜,复杂之极。

徐锐随着老人来到对街的一间酒楼,掌柜跑堂都在,只是食客都被守备军给吓跑了,偌大的酒楼冷冷清清。

“老人家,你家老爷究竟是谁?”

上楼之前,徐锐笑眯眯地问道。

老二人规规矩矩地走在徐锐前面,头也不回道:“老爷就在楼上包厢,小兄弟何不亲自问他?”

见他寡淡,徐锐撇撇嘴,不再细问,跟着他来到二楼包厢。

包厢门口空无一人,可不知为什么徐锐却隐隐感觉杀机四伏,他敢肯定,若有人想强行冲进包厢,立刻就会被不知躲在哪里的死士击毙。

老人在包厢门口站定,轻轻敲了敲门道:“老爷,小兄弟来了。”

“请他进来。”

门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老人微微点头,轻轻推开了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锐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并没什么特殊,除了香薰的味道格外好闻之外,便只有一桌四椅,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人坐在桌前,正闲庭信步地冲着一壶清茶。

中年人身着一袭素衣,面目方方正正,浓眉大眼,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大气,虽然已经有了些许老态,但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俊朗,年轻时必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见徐锐进门,中年人也不起身,只是指着桌边的椅子笑道:“小兄弟请坐。”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淡淡威严,那是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不知不觉就会显露出来。

徐锐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到中年人对面,拱拱手道:“不知这位大叔如何称呼?”

“大叔?”

中年人微微一愣,抬头去看老人。

老人跟着徐锐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见中年人望来便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收回目光,笑道:“在下是做生意的,按年纪小兄弟称呼在下大叔也无不可。”

“做生意?”

徐锐笑道:“大叔的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在整个北朝也是数一数二吧?”

中年人笑道:“何以见得?”

徐锐道:“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为了取信于人往往需要大摆排场,以显示财力。

大叔你一身素服,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值钱的物件,便说明您的地位已经高到返璞归真,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取信于人,如此还不是数一数二?”

徐锐说得其实是一种心态,所谓商场如战场,鱼龙混杂,尔虞我诈,充斥着骗子和居心叵测之辈。

打肿脸充胖子也不完全是坏事,很多商人为人低调,开豪车,穿名牌其实未必全是为了享受,而是想通过这些外在之物宣示实力和地位,这样更容易获得伙伴的信任,得到机会。

只有那些已经有了一定地位,甚至已经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才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装点门面。

中年人微微一愣,笑道:“小兄弟的见解倒是有趣,不过细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

见他默认,徐锐摆摆手道:“都是平时闲来无事瞎琢磨,让大叔见笑了,不知大叔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中年人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徐锐面前,笑道:“若没看错的话,小兄弟一行应该都是军中将领吧?小兄弟小小年纪便能身居高位,真是羡煞旁人啊。”

徐锐抬起茶杯一饮而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叔慧眼如炬,小子身边那几位的确都是军中将领,不过小子只是个佐领,比大头兵好不了多少。”

中年人摇头道:“小兄弟过谦了,我看你们一行虽然就你年纪最小,但众人无不环伺你之左右,唯你马首是瞻,你若只是个佐领,他们何至如此啊?”

说这话的时候,中年人虽然笑容依旧,但徐锐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寒意,似乎只要回答得不好,就会引来大祸。

一开场就来这一套?

徐锐在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却毫无异色,大咧咧地笑着说:“大叔多虑了,在场之人即是小子的上官,又是小子的长辈,哪有什么马首是瞻?

要说大家尊重小子的意见那倒不假,不过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尊重,他们只是觉得小子比众人都聪明些,这才把小子的话当做参考而已。”

军队乃是国之重器,将领们除了皇帝之外绝不可能对任何人马首是瞻,徐锐当然不会犯这样的政治错误,是以前半句话便将中年人挖下的坑堵死。

在这之后他又话锋一转,当仁不让地告诉他自己就是比所有人都聪明,所以大家才会听自己的,算是对中年人挖坑的示威。

这话说得前恭后倨看似矛盾,却是攻守兼备,既保证了政治正确,又不露声色地警告中年人自己不是傻子,不必如此试探,算得上滴水不漏。

果然,听完徐锐的回答,中年人端起茶杯,目中闪过一缕异色,把准备好想要试探的话都咽了回去,直奔主题。

“哦?小兄弟小小年纪便自诩比军中大将还要聪慧,想来必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

附近驻扎的只有南征归来的北武卫,若在下所料不错,小兄弟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员,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在下却听说北武卫此次乃是大败而归?”

说话间,中年人双目之中寒光大放,尤其“大败而归”四字咬得极重,仿佛一头披着羊皮的猛虎突然撕破伪装,咆哮山野,惊人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似是要将徐锐彻底吞没。

徐锐心中一凛,暗道:“开门见山么?看来今天的第一关终于来了……”

第七十九章:坐而论道

“大叔似乎在生意之余,对军国大事也挺关心?”

面对中年人的咄咄逼人,徐锐宛若春风拂面,轻笑着问到。

中年人端着茶杯,稍稍呡了一口,不置可否。

徐锐突然抢过中年人手里的茶壶,为自己斟满,身后的老人见状眉头一皱就要上前,中年人连忙横了他一眼,老人立刻停下脚步,低头不语。

徐锐好似对这些细节全无所察,一口喝干杯中浓茶,叹道:“好茶!”

中年人笑道:“既然喝了在下的茶,小兄弟是不是也该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徐锐点头道:“那是自然,既然大叔关心,那小子我便斗胆说几句,要是说得不对,还请大叔见谅。”

中年人点点头道:“你我不过关起门来闲聊罢了,小兄弟旦说无妨。”

徐锐笑道:“好,既然如此,那小子便献丑了。小子以为此战大败非战之罪,罪在谋略!”

“哦?”

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僵:“愿闻其详!”

徐锐盯着中年人的反应,心中冷笑一声,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小子便先从全局说起。

当今天下由大汉分崩离析后的七十二国而来,经过五百年兼并战之后形成了六国并立,两强相争的格局,是也不是?”

中年人点头道:“正是!”

徐锐继续说道:“两强之中,我北朝控制北方二十三省,版图面积是南朝三倍,人口一亿七千万,是南朝两倍,但自武陵王横空出世以来,南朝兵锋日益强盛,北朝军力日渐凋零,可是如此?”

中年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好!”

徐锐点头道:“既然我北朝国力远超南朝,为何偏偏在军事一途屡战屡败?”

中年人正色道:“小兄弟以为如何?”

徐锐笑道:“很简单,南朝采用了正确的战略,而我朝却没有。”

中年人眉头一皱:“小兄弟可否说得仔细些。”

徐锐沉声道:“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简单来说便是战事一起,靡费甚重,其实拼到最后,打的是国力。

我朝国强,南朝国弱,长期作战南朝必然积贫积弱,是故武陵王一直采用速战之法,避免长期作战和大规模决战。

转而采用不断取得的局部战争胜利,消耗我朝军力、国力,以达到慢慢蚕食北朝的目的,等到我朝国力优势丧失殆尽,他便会大举北侵,用最小的代价一举统一天下!”

此言一出,中年人浑身一震,仿佛被捅破了一直盖在眼前的窗户纸,终于将世事看得通透。

徐锐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而反观我朝,经过武陵王十余年的消耗之后已经丧失了一举踏平南朝的力量。

如此也就罢了,错就错在不知进退,时常主动与南朝进行小规模战争,让南朝有机会削弱我朝。

就好像一个强壮的人,不断流血,让身体虚弱不堪,终将积弱成疾,酿成大祸,这便是大战略的失败!”

听到这句话,中年人顿时脸色铁青,冷哼道:“小兄弟,反击南朝乃是圣上钦定的国策,你难道是在指责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么?”

徐锐道:“圣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是凡人,难道不会犯错?

所谓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

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

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

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大胆!”

中年人脸色一变,双目微眯,死死盯着徐锐道:“你竟敢说圣上自乱军队,导致敌国取胜?!”

徐锐拱了拱手:“泾阳之战是圣上钦定的战略,却从一开始便落入了武陵王的陷阱,以至十二卫精锐损失殆尽,敢问大叔,小子哪里说错了?”

“你……”

中年人心中怒极,咬牙切齿,可他虽有心反驳,却是哑口无言。

愣了良久,他终于冷哼道:“南朝兵锋日盛,咄咄逼人,圣上励精图治,抓紧每一个机会扭转局面,这有什么不对?

你也说武陵王蚕食我朝,而我朝又没有一举踏平南朝之力,若不伺机打破困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南朝强盛,坐以待毙不成?”

徐锐叹了口气道:“圣上救国之心当然没错,可错便错在操之过急,殊不知治大国如烹小鲜,一旦操之过急,难免火候过猛,反倒糟蹋了一锅好食材……”

“治大国如烹小鲜?”

中年人微微一愣,口中喃喃重复着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脸上的怒色竟然稍稍缓和了几分。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也不过是空谈而已,若是你来应敌,又要如何面对南朝的蚕食战术?”

徐锐哈哈笑道:“这有何难?

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徐锐说这话时大义凛然,洋洋洒洒,仿佛俾睨天下,指点江山,千军万马信手拈来,千山万水等闲可至。

中年人闻言瞪着双目愣了好久,就在徐锐以为他是不是没听懂的时候,中年人突然拍案而起,合掌叫绝。

“好!不过寥寥数语,却是道尽了军中胜负之大势,道、天、地、将、法,胜负的关键竟如此简单,制胜之道,这便是制胜之道!”

徐锐心中好笑,这可是《孙子兵法》“计篇”所述,相当于《孙子兵法》的总纲,千古战策当然是制胜之道。

中年人自然没有读过那篇传扬千古的军事巨著,骤然听到这般精辟的理论,顿时惊为天人,震撼不已。

先前的闲庭信步荡然无存,他绕着桌子来回踱了两圈,还是难以压下兴奋的心情,望向徐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

不知不觉,中年人先前的拷问之心早已不见,倒像个好奇的孩子乍见新奇之物,忍不住刨根问底。

“小兄弟,你刚才所说乃是大的战略格局,不知着眼具体又当如何布置?”

徐锐拱手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至理名言,果然是至理名言!”

中年人喃喃自语,宛若疯魔,徐锐身后的老人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脸担忧。

老人刚要出言提醒,中年人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徐锐对面,死死盯着他,那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却又饱含着深深的忌惮,复杂至极。

“小兄弟可是要出仕做官?如你这等大才,一旦出仕,必是我大魏之幸。”

徐锐咀嚼着他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子一生放荡不羁,最受不了束缚,做官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中年人一愣:“你不愿意做官?”

徐锐点了点头,坦然道:“泾阳一战原本也是赶鸭子上架,小子我还是更适合约上三五好友游山玩水,得闲便晒晒太阳偷偷懒,做官太累,还是留给那些喜欢劳碌的人吧。”

“此话当真?”

中年人的目光如同两道利箭,直刺徐锐眉眼,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徐锐不闪不避,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双眼之中一片清澈,有若敞开心扉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中年人收回目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是失望,又似是了然。

他长叹一声,惋惜道:“可惜,如你这般贤才千年难遇,却偏偏没有雄心壮志。”

徐锐笑道:“所谓人各有志,无论如何选择都不过是探索自己存于这世上的价值而已,谈不上可惜。

如果硬要说可惜,天下之大,新奇之事何止千万,将自己困于朝堂,又或是拴入军营,为了些许俗事而无法领略这大千世界,不是更加可惜?”

中年人诧异地望着徐锐,摇头苦笑道:“小兄弟的见解总是出人意表,却又丝丝入扣,在下佩服。”

徐锐起身作揖道:“小子其实就是一个懒人,当不得大叔这般评价,今日与大叔相谈甚欢,但眼下时日不早,将军们还在外面等我归营,小子就此向大叔辞行。”

中年人点了点头:“也罢,不知不觉竟已这么迟了,你去吧,希望今后还能与小兄弟畅谈。”

“小子也期待与大叔畅谈天下,告辞。”

见中年人放他离去,徐锐终于松了口气,心道今天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小兄弟!”

就在此时,中年人又叫住了他。

徐锐微微一愣,转过身抱拳道:“大叔还有事?”

中年人脸上的情绪已经消失,只留下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

“小兄弟,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看破我身份的?”

徐锐闻言瞳孔猛的一缩,不过仅仅一瞬他便恢复了常态,抱拳道:“您本就没打算隐瞒,小子要再猜不出,岂不是蠢到家了?”

“哦,是吗?”

中年人嘴角一勾,脸上浮现一抹玩味之色。

徐锐点头道:“正是,若小子所料不错,临街那些商贩怕是专门保护您的护卫吧?集市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若出现生面孔很容易引起猜疑,这些商贩如此自然,定是东厂或锦衣卫早已埋在此地的暗哨,而有能力让东厂或锦衣卫动用暗哨护卫的,天下间只此一人。”

“原来如此……”

中年人恍然,自嘲一笑,朝徐锐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徐锐犹豫了片刻,又抱拳道:“大叔,之前那番指点江山的狂妄之语是小子讲给大叔听的,在小子心里,大叔是我的朋友。”

说完,他又深鞠一躬,转身出了包厢,只留下一脸精彩的中年人愣愣不语。

“想跟朕交朋友?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良久,中年人突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竟是大魏国的宏威皇帝——赵钊。

第八十章:帝心难测

听得皇帝大笑,老人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神色阴沉地说道:“陛下,此子胆大包天,目无尊卑,其罪当诛!”

赵钊摆了摆手,脸上的情绪已经消失无踪,先前的震惊也好,失态也罢,有多少是演出来的试探,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外露,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萧索。

“汪顺啊,自打朕登基以来,已经多久没人这样同朕说过话了?高处不胜寒,满朝文武都说朕是千古明君,可徐锐说得没错,朕是天子,却也是凡人,是凡人便会犯错,朕是该有个朋友,在关键时刻提醒朕几句了。”

汪顺闻言瞳孔一缩,作为侍奉了三代帝王的老太监,他太熟悉这位强悍的皇帝了,这是一个有心,也有能力掌控天下的人,任何无法掌控的东西都会被当做绊脚石消灭得干干净净。

从徐锐今日的表现来看,他绝对是个无法掌控的异数,可皇帝不但容下了他,甚至还有意和他做朋友,难道就真的这般看重那小子?

宏威皇帝瞥了他一眼,似是看出了他的惊愕,冷冷道:“不用惊奇,朕的心里只有天下,没有私情,为了天下,朕不惜一切,又何妨交个朋友?”

汪顺脸色一变,连忙叩首道:“老奴妄自揣测圣意,请陛下恕罪!”

宏威皇帝摆摆手:“起来吧,今后多把心思用在差事上,朕虽无意隐藏身份,可被人家一眼看破手脚却还是脸上无光。”

“老奴知罪,回去之后便立刻整顿东厂……”

汪顺伏在地上请罪,宏威皇帝却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不回应,他慢慢走到了窗子边,透过窗缝看着徐锐的身影渐渐远去。

“你觉得此人如何?”

等到徐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宏威皇帝突然问了一句,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汪顺。

汪顺缓缓起身,略一犹豫,说道:“小有才气,但桀骜不驯。”

宏威皇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亏你自诩对人心洞若观火,却是错看了此人。朕虽与他只是匆匆一瞥,他也只说了寥寥数语,但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

在此之前,天下人都不明白武陵小儿兵锋之胜,完全可以横扫天下,为何只是小打小闹不思进取?

天下人都说是他出身寒微,格局所限,小富即安,只有徐锐一语道出真谛,武陵小儿是想兵不血刃地夺取天下,如此算计实乃我北朝心腹大患!

再看徐锐,不过年方十六,却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实在是令朕醍醐灌顶呐……”

“陛下高见,老奴着实老眼昏花。”

汪顺低眉顺眼,面无表情地说。

宏威皇帝指了指他,摇头道:“你是老眼昏花吗?你是人老成精,不愿说实话而已!”

汪顺的死人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躬身道:“陛下考较臣子,自然会有所计较,轮不到老奴说三道四。”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只是老奴听说此子师出鬼谷子,乃是武陵王的师弟,前日锦衣卫送来情报说他有可能是南朝暗棋……”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摇头感慨道:“通阴阳、降天兵、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城略地,带领五万残兵大破黑旗,自打在锦衣卫的密报上看到这些惊世骇俗之举,朕便对他充满好奇。

为此,朕不惜晾了满朝文武整整一个月,就是想亲眼见见此人。

原本朕以为密报只有三分足信,今日一见才知道是朕低估了他,方才所谈你也听了,此子所言无一不是惊世骇俗,切中要害,便是朕,也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天下有如此鬼才之人,除了徐锐恐怕只有南朝武陵一人,鬼谷一脉果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至于暗棋之事朕以为不过是捕风捉影,鬼谷一脉向来各为其主,何况即便是武陵小儿也绝不可能奢侈到让鬼谷传人来做棋子。

不过此事关系甚大,不可不察,保险起见,你花点功夫去弄清楚也好。”

“老奴遵旨。”

汪顺拱了拱手,又道:“陛下可是有心用他?”

“天下英才当然都要为朕所用,何况如此奇才?”

说着,宏威皇帝冷笑一声,又道:“不过他太年轻了些,南朝武陵王警钟在前,当年他横空出世之时也不过堪堪十八,短短十二年便已权倾南朝,封无可封,以至尾大不掉,危及宗室。

我大魏决不能出现第二个武陵王,所以这个徐锐要用,却不是这么个用法,朕要为他选一条独一无二的路!”

汪顺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忧心道:“陛下,老奴观人还算有几分心得,此子淡泊跳脱,又没有野心,恐怕不好驾驭。”

宏威皇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野心么?那是天下间最容易生根发芽的种子,他迟早会有的,就算真的没有,朕还不能亲手种下去么?”

汪顺闻言瞳孔一缩,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宏威皇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已经晾了他们一个月,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长街之外,徐锐大步流星地朝茶摊走去。

众将一见他回来,连忙围了上来。

“你没事吧?”

刘异第一个冲到徐锐面前,关切地问。

徐锐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曹公公问道:“里面的人呢?”

徐锐朝对街望了一眼,笑道:“怕是还在说悄悄话,不过大概这会儿又有新打算了吧?”

“新打算?”

几人都是一愣,肖进武连忙问道:“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里面那个大叔有点笨,我就好好教育了他一通。”

徐锐耸了耸肩。

“什么?”

曹公公脸色大变:“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知道他是谁吗?整个大魏谁敢跟他胡说八道?你可真是闯下大祸了!”

刘异一板脸,怒道:“哭丧什么?之前你们一个个都不敢说话,现在又来埋怨这小子,是何道理?”

说着,刘异横了贼笑连连的徐锐一眼,说道:“你别担心,天塌下来,老夫顶着便是!”

被刘异训斥一通,曹公公和肖进武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想到之前因为胆怯,没敢出言说破汪顺的身份,二人心中有愧,都不好意思去看徐锐的眼睛。

徐锐却是浑不在意,笑道:“几位大人,你们对小子的爱护之意小子心领了,我知道你们各有苦衷,小子不会计较。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那位大叔大概是个好学之人,被小子教训了一通,不但没有怪罪,看样子还很满意。”

“此话当真?”

三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徐锐点了点头,正想解释几句,长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只见街口两端同时涌出一队人马,竟是清一色的玄甲红缨,正是负责拱卫禁宫的羽林卫!

羽林卫不过三五百人,却兵锋整肃,器宇轩昂,杀气腾腾,军容之盛比之黑旗军也不遑多让,就是不知道又有黑旗军的几成战力?

羽林卫将徐锐刚刚去过的酒楼团团围住,队列之中跃出一骑,当先朝众将奔来。

众将一见此人,立刻不再和徐锐纠缠,各自整盔肃甲,然后按照官职大小站成了两列。

那一骑在众将几丈开外拉住马缰,从一人多高的白色站马上跳下一个三十多岁的英武将军。

他先是朝众人行了一礼,接着摇杆一挺,朗声道:“北武卫众将接旨!”

刘异几人脸色一肃,齐齐下跪,朗声高呼:“末将接旨!”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徐锐可没有见人就跪的习惯,可若是众人都跪,只有他一个人站着便会变得十分突出,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略一犹豫,他也只得跟在队伍末尾,随众人一起下跪,只是浑身都不舒服。

“圣上口谕!着北武卫立刻归营,四品以上将官入太和殿面圣,钦此!”

“末将领旨谢恩!”

宣旨完毕,那将军朝众将拱了拱手道:“诸位将军,圣上急命,还请不要耽搁!”

说完他便飞身上马,朝队列之中奔去。

数百羽林卫如潮水一般,拱卫着从酒楼之后行出的一辆车驾,向大兴城的方向开去,如来时一般干净利落,不带半分迟滞。

北武卫众将缓缓起身,神色各异。

“圣上历来雷厉风行,此事却酝酿了整整一月有余,看来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肖进武感叹一声,说着看向了徐锐。

很显然,徐锐和宏威皇帝的那场谈话便是北武卫归营的导火索,也许在很大程度上还将决定事态的走向。

“不管是福是祸,该来的早晚要来,时间紧迫,走吧!”

刘异沉声说了一句,又回头对徐锐道:“你先回营等我,待入宫见架之后,老夫再来安排你的事,这几天你千万不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知道吗?”

徐锐讪讪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一直安安分分,从来都是幺蛾子找我好么,你倒是让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别来找我啊!

这番话他自然只敢在心里想想,就算要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回京之后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北武卫终于归营了,一潭死水般的朝堂突然活了过来,就好像往一个装满炸药的木桶里投入了一颗火星,不知道那声爆炸会让多少人粉身碎骨。

就如曹公公所言,朝堂是另一个战场,那里的腥风血雨一点不比真正的战场稍弱半分。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的心思,这个人此时正坐在车驾里,手里端着锦衣卫对北武卫一路行来的密报,皱着眉头,不知道正在沉思着什么。

第八十一章:有子安歌(上)

对徐锐来说,同宏威皇帝的那场谈话其实也是他对自己的一场拷问,直到宏威皇帝问他愿不愿意出仕做官的时候,他才终于想清楚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充满了疑点,但他不愿去想,既然上天给了他选择的机会,那么这一辈子他便不打算再为别人而活。

世界之大,精彩之事何其丰富,何必再做一个冰冷的战争机器?

这一辈子,我徐锐当抛开所有牵挂,活出自我,活出人样!

在想通未来的一瞬间,徐锐只觉阴云散去,天空豁然开朗。

然而,开朗归开朗,有些令他头疼的事却还是必须要去做的。

一场大战下来,死伤无数,最痛苦的其实是活着的人。

这几日北武卫虽未入城,但阵亡将士的名单早已上报,兵部已经按照惯例通知家属,抚恤遗孤。

几家欢喜,几家愁。

平安归来的自然敲锣打鼓,战死他乡的却如同末日。

徐锐虽说见惯了生死,却历来不愿多参与这种事,但这一次有几个人他是避不过去的,无论是杨渭元、徐方还是二狗,他都欠着一份人情,现在到了还人情的时候。

二狗家在西北,此时自然无法探望,杨渭元是自己的义父,等办完正事就要回家,也不着急,所以徐锐第一个便去了徐方的家。

徐家败落之后,徐方作为徐家最后的家奴,被杨渭元安排进入军中,他本可就此脱了奴籍,可因为徐锐还在,这个老实人仍旧以下人自居。

为了离徐锐近些,徐方把家安在了戎扬胡同,与靖武侯府仅隔着一条小河,然而河那边轻歌曼舞,河这边确是脏乱不堪。

国家分裂,连年征战,催生出了许多阴暗的角落,戎扬胡同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伤残军人,或是军人遗孤,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又花光了朝廷的抚恤,让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人们铤而走险,变成了小偷、强盗和暗娼。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徐锐被这里的肮脏深深震惊。

他虽然出身在贫民窟里,但两个世界之间的文明差异让同样的贫民窟出现了本质的区别。

刚刚踏入这个胡同,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便扑鼻而来,地上的积雪无人清扫,家家户户的污水随意倾倒,再被众人一踩变成恶心的黑色碎冰,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

巷子口,一个没有四肢的花甲老人就躺在恶臭的黑冰之上,面容十分空洞,若不是眼珠子时不时地转上一转,徐锐都要以为那是一具尸体。

老人的怀里支着一只讨钱的小碗,显然这个高度伤残的军人已经被家属当做了乞讨的工具,如此凄凉的晚景着实令人唏嘘。

徐锐在老人身边停下脚步,想了想,把刘异刚刚给他的几个铜子都掏了出来,一股脑放进了老人的碗里,老人默默看着天,一动不动,似是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幕。

徐锐叹了口气,向巷子里走去。

在他掏钱的时候,几个六七岁的孩童就躲在一边,面孔麻木地可怕,两只眼睛却是死死盯住碗里的钱。

那眼神徐锐太熟悉了,为了生存,他们已经变成了泯灭人性的野兽。

果然,徐锐一走,孩童们顿时一拥而上,把装着铜子的碗扒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被野狗舔过一般。

徐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也不在意他们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在他看来可恨的并不是人性,而是该死的战争。

以徐方的军饷和军功,他本不必住在这种地方,但他还是选择了这里,原因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他的少爷。

为了少爷,他不惜搭上了性命,又怎会在乎住得差些?

听徐方说,杨家的夫人和少爷都对徐锐很苛刻,动辄打骂羞辱,甚至连温饱都难以保证,想来徐方攒下的那些钱都给徐锐做了补贴。

只是孩子的成长与环境关系太大,自己挤占了徐方的巨额资源,他的孩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徐锐想着徐方临死前依旧挂念的儿子,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巷子深处,一户破落的院子挂着祭奠亡灵的白帆,这里便是徐方的家,即便是在这个逼仄的胡同里也算是最破败的几处所在。

徐方真是把什么都给了自己啊……

徐锐心中一痛,就要敲门,可手举到了一半又悬在了半空。

自己回来了,徐方却没有,对于这个家来说,无疑是个毁天灭地的消息,他的家人应该会痛恨自己吧?自己又要如何面对他们呢?

即使在战场之上,徐锐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犹豫,可他不敢退缩,因为那个宁愿自己吃发霉的橘子,也要把好橘子留给自己的人,兴许会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就在徐锐挣扎之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歌声。

“有亲归天兮,吾自哀;哀而不悲兮,壮志酬;壮志不负兮,祭家酒;酒洒泪干兮,路依旧……”

那是一首祭奠亡魂的歌,原本死气沉沉的曲调却被一个稚嫩的嗓音唱出了几分昂扬,在淡淡的哀思之下竟藏着一股动人心魄的力量。

歌声仿佛冬日里的炭火,激得徐锐浑身一震,下意识一把推开破旧的院门。

破落的院子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跪在雪中,对着天空放声高歌,脸上带着深深的悲切,却又饱含着难以言状的斗志,好似一朵寒梅顶风冒雪,不屈地绽放。

听到开门声,歌声戛然而止,少年豁然回头,讶异地朝徐锐望来。

少年一身破衣,手臂上绑着白布条,眉目俊秀,与徐方的粗狂老实大相径庭,但不知为何,这个瞬间徐锐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徐方。

“请问公子找谁?”

短暂的讶异之后,少年立刻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徐锐拱手问到,语气不卑不亢。

少年的恬淡不惊与这个肮脏、破败的胡同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一瞬间便赢得了徐锐的好感。

徐锐回过神来,也朝他拱手道:“方才未曾敲门,多有失礼,还请海涵,请问此地可是徐宅?”

“大郎,是谁来了?”

少年微微一愣,正要答话,忽然从里屋之中走出一个妇人。

妇人最多不过三十出头,岁月的风霜却已经在她脸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此时她身着重孝,一见徐锐便楞在当场。

“少爷?!”

妇人突然惊呼一声,双腿一弯跪在了徐锐面前。

“母亲!”

少年大惊,连忙冲到妇人身边,妇人却拉着少年道:“快跪下,他便是你爹说过的少爷,不,你该叫老爷!”

“啊?”

少年微微一愣,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跪了下来,郑重地朝徐锐磕了三个响头。

徐锐被这突入其来的一幕惊得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冲到这娘两面前,一把将少年扶起。

他还想去扶那妇人,却又怕男女有别,只得收回了手,劝道:“夫人何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妇人摇了摇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少爷是金贵人,却屈尊来到这肮脏之地,相公在天有灵定然万分欣慰,奴家这一跪,不但是礼数,也是为相公高兴。”

说起徐方,徐锐心中更是愧疚,叹道:“这天下哪有什么金贵人,同他相比,徐锐何其卑微?要不是我他不会客死他乡,你们更不会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妇人深深望着徐锐,又摇了摇头。

“相公说过,少爷在,徐家就在,徐家是他的根,便也是我们娘两儿的根,为了您,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咱们都没有怨言,奴家相信,相公九泉之下也一定觉得死得其所。”

少年点了点头:“父亲说做人须不贪生,不忘本,否则便与猪狗无异。”

说着,已经起身的少年竟又倔强地跪了下去。

徐锐浑身一震,这个世界上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而徐方给予他的已经不仅仅只是人情,而是恩情。

来此之前,他曾想过无数可能,毕竟家里的顶梁柱是为自己而死,就算对自己横眉冷对,甚至恶语相向,也合情合理。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等着他的不但不是指责,反而是如此的深情厚谊。

徐锐长叹一声,一撩衣袍也跪了下去。

妇人顿时大惊,想要去扶徐锐,徐锐却已经重重下拜。

“徐锐何德何能,竟受你们全家如此大恩,我虽不才,却愿此生不负,荣辱与共!”

“这怎使得,这怎使得?”

妇人连忙躲开徐锐的大礼,招呼儿子一起将徐锐扶了起来,徐锐起身又是一拜。

在另一个世界,他是孤儿,是冰冷的战争机器,除了同样孤独的莫以外,几乎没有朋友,可在这里他遇上了杨渭元,遇上了徐方,遇上了二狗,现在又遇上了这有情有义的一家子。

徐锐觉得老天真的待自己不薄,在另一个世界失去的,渴望的,都在这里得偿所愿。

所谓的情意不是雪中送炭,更不是锦上添花,正是这融入血脉的点点滴滴,正因为曾经失去,所以才会倍感珍惜。

对于一家子人,徐锐一言一行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丝毫造作。

第八十二章:有子安歌(下)

小小的屋子里只有几样陈旧的家具,破裂的墙壁四处漏风,透过屋顶的破洞甚至可以直接看到明晃晃的太阳。

这便是徐方的家,相比之下,家徒四壁都有些奢侈。

徐锐实在无法想象,这对母子究竟是如何在这样的屋子里熬过寒冬腊月的。

“相公出征时带走了家里的茶,现在只有热水,还请少爷不要见怪。”

珍娘捧着一晚热水递给徐锐,脸上还带着些许歉意。

徐锐心中又是一酸,他记得徐方怀里老揣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一小撮茶叶,每当徐锐叫渴的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挑出一些,煮开之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喝下去,让他也喝几口,他却只是傻笑摇头。

当时徐锐不知道这些茶叶如此珍贵,还时常吐槽他没有品位,把陈年劣茶当做宝贝,现在看来,那已经是他能给的全部了。

徐锐心中一叹,把热水放在桌上,问道:“嫂嫂今后有何打算?”

珍娘指了指桌上的排位,淡淡道:“和从前一样,守着相公和这个家。”

徐锐点了点头,略一犹豫,说道:“我想带大郎出去看看。”

珍娘点了点头:“此事自然,少爷不说奴家也会提,相公走了少爷缺了人照顾,当然得是自家人才信得过。”

徐锐摇了摇头:“我不是要他给我当个家仆,而是要他看看这广阔的天地,然后选择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珍娘道:“少爷不用解释,奴家和大郎都是徐家的人,该做什么全凭少爷安排。”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听嫂嫂的谈吐像是读过书?”

珍娘微微一愣,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哀愁。

徐锐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明白这背后恐怕还有故事。

果然,珍娘叹了口气,对徐锐说道:“不瞒少爷,奴家本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头,跟着先生读过几年诗书。

可十五岁那年被老爷强占了身子,原本此事在大户人家也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奴家有了身孕,夫人容不得我,便派人在奴家的饭菜里下了药。

夫人身边的丫头与奴家交好,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奴家,这才逃过一命,从那户人家里跑了出来。”

说着,珍娘凄苦地笑了笑,又道:“大魏律法对逃奴何等苛刻,再加上奴家当时年少无知,肚子里的孩子又已经显怀,真是走投无路,举步维艰。

幸好在被家丁和官差抓住之前遇上了相公,他看奴家可怜,不仅收留了奴家,还骗过了官差。

奴家感恩相公,也钦佩相公,便想打掉孩子,以身相许,可相公却说孩子不染尘世何其无辜?让我安心养胎,他定会将孩子视如己出。

之后奴家便和他安安心心地过了十几年,他做到了当初的承诺,奴家也一直守着这个小家。”

“这么说大郎不是徐方的儿子?”

徐锐诧异地问。

珍娘坦然地点了点头:“奴家后来也想给相公生个儿子,奈何造化弄人……”

徐锐惊愕了一瞬,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珍娘虽然说得简单,但这背后又有多少辛酸苦闷?

徐方生性善良,这对母子又继承了他意志,他们虽没有血缘,却是一个和谐的家庭,倒是自己这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人,还不如他们开放大气。

见徐锐眉头突然紧皱,珍娘的心也提了起来,直到看到他的笑容,珍娘才又重新把心放下去。

她与徐方的这段往事从未向第三个人提起过,可徐锐不同,既然是托家之约,珍娘不想对徐锐有任何隐瞒,她也相信相公不会看错人。

徐锐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表示,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不如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一切。

“大郎有大名吗?”

徐锐问到。

由于某部文学作品太过深入人心,一提起“大郎”这两个字,徐锐总是觉得膈应。

珍娘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地朝徐锐行了一礼道:“大郎还未成年,也未入学,是故不曾取名,奴家请少爷为他赐名。”

徐锐微微一愣,回想起一次见到少年时,他跪立雪中仰天高歌,不卑不亢的模样,想起屈原的《九歌·东皇太一》里那句: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徐锐心中一动,斩钉截铁道:“从今以后,他便叫做徐安歌!”

破落的小院前,珍娘为徐锐和安歌送行,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即将拜别母亲,随着同样年少的徐锐踏上自己的人生之路。

临行前,安歌跪在台阶上,向母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的眼眶有些红,却没有掉眼泪,稚嫩的脸庞上全是倔强。

徐锐本想带着珍娘一起走,可珍娘却说他要留在这里陪着相公,不愿离开。

其实徐锐心里明白,徐方不过留下了一个排位,在哪里不是陪?珍娘一定是知道自己眼下也是在杨家寄人篱下,处境堪忧,这才不想变成自己的包袱。

真是个聪慧的女人啊,徐方能有她相伴也算有福……

徐锐心怀感激,带着安歌往巷子外走去。

珍娘一直将二人送到巷口,远远看着他们朝自己连拜三次,然后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少爷,大郎,你们珍重……”

一瞬间,这个聪慧又坚强的女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靠在破败的墙壁上,泪眼朦胧。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腔厚爱,都寄托在无言之中,虽从不提起,却如烈酒一般醉人。

“安歌,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走在路上,见安歌沉默寡言,徐锐便问了一句。

安歌道:“挣钱,打架!”

徐锐一愣,想起巷子里那些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的孩子,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如何挣钱,为何打架?”

安歌道:“城南的高粱八十文一斗,酿成一坛烈酒便有三分利,把酒卖给城东的苦力会多得一分利,不过他们没钱付账,会拿从漕运上卡来的皮货抵账。

皮货见不得光,原本两百文的货只能抵一百五十文,我收了皮货卖给城南的铺子,比集市少十文钱,他们便不会计较皮货的来源。

如此这般,原本的八十文就翻了一番,我便是靠这个挣钱。

至于打架,巷子里的孩子不愿自己动手,老想占我的便宜,我就只能揍他们,揍得狠了他们会怕,便不会再打我的主意。”

“这就是你平日里干的事?”

徐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安歌。

安歌懵懂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少爷为何这般惊讶。

徐锐当然惊讶,安歌赚钱的方式实际上就是利用商品流通和供需关系的不平衡,赚取其中的差价,在另一个世界对这种生意有个专有名词,叫进出口贸易!

虽然手段还略显稚嫩,但他才堪堪十五岁,而且之前没有上过学,完全是靠对商业近乎本能的嗅觉。

徐锐仿佛看到一颗冉冉升起的商界新星在向他招手,好好培养安歌几年,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躺着数钱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少……少爷……我做错了么?”

见少爷突然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安歌心里有些发虚。

“错?当然没有。”

徐锐连忙摇头,笑得像是正在骗棒棒糖的坏蛋。

“安歌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门学问,叫做经济学?”

“经济学?”

安歌疑惑地摇了摇头。

徐锐一把搂住安歌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那是一门可以让人日赚斗金的学问,谁要是学会了,就能闭着眼睛把天下的钱都赚了。”

“真的?还有这种学问?!”

“当然有,少爷我刚好懂一点皮毛,你想学么?”

“当然想啊。”

“想就好,不过在学经济学之前,你得先学数学、物理学、会计学、金融学、审计学、市场营销学等等,在那之后你就可以用专业知识制造剪刀差,去剥削别的蠢蛋了。”

“啊?要学这么多啊?还是算了吧……”

“嘿,没出息!你还想不想让你娘过上好日子?”

“想是想,不过……”

“没有不过,从明天开始我就给你编教材,学成之后你便好好给我打工,哦不,好好挣钱,让你娘尽快过上好日子……”

“好……好吧……”

“没志气,大声点,好不好?”

“好!”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就这样,两个少年一扫先前的阴霾,勾肩搭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慢慢向未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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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朝会

就在徐锐探访戎扬胡同的时候,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正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角逐。

北武卫归营,四品以上将官太和殿觐见,这个消息如同一个风暴迅速席卷大魏官场,一场酝酿了一月之久的风波终于迎来了决战时刻。

太和殿外,六位内阁阁老,除兵部之外的六部堂官,左右都御史,五军都督府指挥同知全都不请自来,几乎所有大佬悉数到齐,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一众文臣之前,年近七旬的百官之首,内阁首辅黄庭之端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半眯着眼睛假寐。

由于其年事已高,皇帝特准赐座等待,这是百官之中唯一获此殊荣者,标志着圣眷不衰,地位尊崇,实际意义远不是一个坐字能够体现。

“恩师。”

年逾五旬的户部尚书杜若刚刚赶到,立刻上前向黄庭之见礼。

黄庭之抬了抬眼皮。

杜若微不可查地冲他点了点头。

黄庭之昏花的老眼中一道厉芒一闪而逝,随即微微合眼。

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话,但该交流的消息已然送到了对方的心上。

杜若回到班列中站好,吏部尚书汤怀信立刻凑了过来,小声问道:“阁老可有谕令?”

杜若小声道:“恩师准了,一切按计划行事,此番决不能让那些兵痞讨得好去。”

汤怀信点了点头,朝其他几位同僚递着眼色。

泾阳之战大败,京师十二卫三十万精锐损失殆尽,让文官集团找到了打压武将势力的绝佳机会。

如今兵部一众官员,五军都督府数位大佬都已经回家待参,武将集团只剩小猫两三只,正是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机。

虽然由于宏威皇帝态度暧昧,文官集团的攻势一度放缓,但这些满头银发的老头子战斗意志极为旺盛,都跃跃欲试地等着在北武卫归营的这天,为武将集团的坟头盖上最后一捧黄土。

太和殿变成了文武两股势力决战的战场,等候皇帝召见的臣子自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列,气氛异常紧张。

烈日之下,一个小黄门从太和殿内快步走出,朗声道:“传圣上口谕:既然众位爱卿不请自来,便一起进来听听吧!”

以刘异为首的北武卫将官闻言都是一惊,一众文官大佬却纷纷面露笑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瞎子都知道文官们想干什么,这个时候传文官一同觐见不是等于给了他们攻讦北武卫的机会?

圣上终究还是对铁板一块的武将集团失去了耐心!

黄庭之豁然睁眼,从蒲团之上缓缓起身,迈开大步朝太和殿走去,哪有半分老态?一众文官大佬神采飞扬,紧随其后,个个精神抖擞。

刘异心中不安,脸色铁青,却不敢耽搁,拍了拍犹自愣神的肖进武,领着众将匆忙入殿。

大殿之内,宏威皇帝高高坐在上首,龙冠上的珠帘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文武两班分列左右站定,吏部尚书汤怀信望向身边的杜若,杜若没有回头却向他点了点头。

按照之前的计划,等到皇帝挑开话题,杜若便会第一个出班启奏,弹劾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一众将官玩忽职守,导致魏军惨败,以及北武卫擅自退兵,令收复泾阳的计划彻底搁浅。

之后五部尚书、左右都御史都会出班附议,打压有敢反驳的武将,再之后便是阁老们接连出马施压,引导舆论,最后内阁首辅黄庭之总结陈词,一锤定音。

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久经“战阵”的杜若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他怀里揣着弹劾的奏折,死死盯住龙椅旁的小黄门,只要他念完“有事起奏”的开场白,便轮到自己表演。

可左等右等,那小黄门竟然依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迟迟没有念白。

在场的大佬们都是官场中打熬多年的人精,小黄门的异常立刻引起了异样的气氛。

杜若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有些不安,偷偷朝前面的恩师黄庭之看了一眼,只见恩师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杜若心里稍安。

就在这时,宏威皇帝突然冲那小黄门点了点头,小黄门连忙躬身,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

多虑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杜若松了口气,把提着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默默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准备把头炮打响。

“圣上口谕,泾阳一战北武卫虽身陷重围,却仍旧力战不止,历时一月有余,转战南朝一千余里,以数万残兵大破武陵黑旗、犀角两支亲军,其勇可嘉,其谋可叹,当为全军楷模。

着兵部草拟有功将领名单,报内阁裁定,依律恩赏,以彰其功,北武卫副帅刘异、指挥佥事肖进武南书房见驾,钦此!”

一语言毕,大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杜若大张着嘴,呆若木鸡。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

事前文官集团有过商议,众人一致认为圣上为平息泾阳惨败的影响,必然不会对北武卫松口,最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的结果,怎么今天一上来就给北武卫定了全军楷模的调子?

不对,事情有蹊跷!

杜若回过神来,心念急转。

既然圣上已经下了圣旨,再反对便是公然抗旨,北武卫是碰不得了,但泾阳惨败必须有人负责,事情还是可以争取的。

突然被宏威皇帝打乱了计划,一众文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但机会稍纵即逝,由不得半点犹豫,是以杜若虽心中不安,却还是硬着头皮出班启奏。

“启奏圣上,臣弹劾兵部、五军都督府一百三十七位官员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以至泾阳大败,京师十二卫,三十万精锐损失殆尽!”

杜若双手举着弹劾奏折跪伏在地,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振聋发聩。

刘异和肖进武闻言都是心中一紧,文官们终于还是发难了,北武卫最后会不会被拖下水还很难说。

刹那间,乱哄哄的大殿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高坐龙椅之上的宏威皇帝。

宏威皇帝身子微微前倾,龙冠上的珠帘顿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杜卿平身,今日不是早朝,只谈北武卫,不谈其他,奏折递到内阁去吧。”

宏威皇帝淡淡地说,似乎完全没把他的弹劾当一回事。

什么?!

这次不仅是杜若,除了几个阁老之外,一众文官全都目瞪口呆。

皇帝此话便是公然偏袒武将集团,难道他真的打算自己背下这场败仗的黑锅?

“陛下治国、治军历来赏罚分明,怎可只谈功,不谈过?臣也弹劾兵部、五军都督府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以至泾阳大败,请圣上决断!”

眼看形势不妙,吏部尚书汤怀信连忙出班帮腔。

他一开口,又接连有几位重量级的大佬出班弹劾,一众文官齐齐拜倒,高举弹劾的奏章,附议之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地要求皇帝治罪。

可无论文臣们叫得有多凶,龙椅之上就是没有丝毫回应,等拜倒在地的文臣抬起头,才发现龙椅上竟空空荡荡,皇帝早已离开。

站在最前列的黄庭之是唯一一个没有出班附和的文臣,他目送着宏威皇帝头也不回地离开太和殿,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向殿外走去,步子又小又慢,老态龙钟。

“黄阁老,黄阁老!”

眼见黄庭之离开,一众大佬连忙围了上来。

“黄阁老,圣上今日如此行事,究竟是何用意?”

汤怀业急不可耐地问。

黄庭之瞥了他一眼,缓缓道:“还能是何用意?圣上不想说话,也不想让咱们说话,走吧。”

说完,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大殿之外走去。

“不想说话?”

汤怀业细细咀嚼一翻,还是不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把拉住准备离开的杜若问道:“杜尚书,圣上究竟何意?”

杜若脸色铁青,四顾一周,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道:“我不知圣上究竟是何用意,但有一点我敢肯定。”

“你敢肯定何事?”

汤怀信诧异地问。

杜若道:“圣上若要为北武卫表功,一早便可下旨,何必等到现在?”

汤怀信脸色一变:“你是说圣上原本不想轻易放过北武卫,是临时改了主意?”

杜若咬牙道:“正是!我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依圣上的性子,应该是刚刚才改变了主意,只要仔细打听打听他见过什么人便见分晓!”

说完,杜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剩下的文臣也都面带怒色,极不甘心。

一场精心准备的总攻竟然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一众文臣就好像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是打到了棉花上,既憋屈,又悲愤。

南书房外,刘异和肖进武并排跪在石阶上,下午毒辣的日头烤得二人满头大汗,几个当值的宦官远远看着他们,谁也不敢靠近。

一直到日头渐渐西斜,两人被烤得口干舌燥,汗水浸透棉袍又被寒风冻住,身上硬邦邦的就好像穿了一副铠甲,要不是二人出身军旅,身强体壮,说不定此刻早已虚脱。

此时,终于有个小宦官从南书房里钻了出来,缓缓走到二人身前。

“二位将军,奴婢代圣上问话,还请如实作答。”

刘异和肖进武活动着已经麻木的手脚,叩首道:“臣等不敢欺瞒圣上。”

小宦官道:“圣上口谕,去问问他们,有什么话想对朕说的?”

刘异和肖进武对视一眼,叩首道:“泾阳一战臣等损兵折将,愧对圣上,无话可说,请圣上治罪!”

小宦官道:“圣上口谕,他们要是请功,便让他们滚出朕的南书房,要是请罪便告诉他们,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如今国朝大败,正需安稳军心、民心,北武卫必须有功无过,战败的黑锅朕给他们背了,让他们赶紧回去把败掉的东西弄回来,三年之内,朕要一个新的京师十二卫,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说完,那小宦官朝二人作了个揖,转身朝南书房走去。

刘异与肖进武对望一眼,心知北武卫终于算是过了最难的一关,不禁松了口气,叩首谢恩。

和他们的解脱不同,此时此刻,曹公公正跪在皇帝面前冷汗直流。

“告诉朕,杨渭元究竟是怎么死的?朕的锦衣卫为何会全军覆没?还有,流青山一战徐锐到底有没有施展仙法,请下天雷?!”

皇帝只问了他一句话,但这三个问题全都切中要害,而且都跟徐锐有关,圣上很少无的放矢,难道是对徐锐起了疑,还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曹公公抬眼一瞟,只见汪顺站在宏威皇帝身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汪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名副其实的内廷之首,他手里掌握着东厂,极有可能也在北武卫,甚至锦衣卫里安插了内应,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徐锐对付王满的手段看似滴水不漏,但只要有个熟悉内情的人存在,便很容易发现他和暗棋的关系非同一般。

若圣上已经掌握什么线索,只要自己一句话没说对,就很有可能和徐锐一起死!

曹公公越想越是心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八十四章:曹公公的困境

“曹安,朕的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宏威皇帝的身体稍稍往前一倾,山呼海啸般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曹公公浑身一颤,心中防线大溃,差点脱口讲出实话,可就在话将出口的一瞬间,他突然想通了关键。

不对!

既然一开始没有主动上奏,对圣上来说便已经算是起了二心,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圣上手里有没有真凭实据,一旦说出实情圣上都不会饶了自己!

只有拼一把了!

“奴婢失职,请圣上责罚!”

曹公公把心一横,伏在地上哭叫起来。

宏威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曹公公,淡淡问道:“你有何失职?”

曹公公道:“陛下,靖武侯死于暗棋之手,奴婢事先并未察觉,锦衣卫在发现线索之后单独追索,因为他们是天子亲军,奴婢也未敢过问,结果最后死伤惨重,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流青山一战徐锐的确请来了天雷,轰塌峡谷,破开河堤,可奴婢却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你确定真的是天雷?!”

宏威皇帝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是忌惮,而是深深的惊讶。

曹公公点头道:“的确是天雷,否则怎会有碎山移海之能?此事除了奴婢,北武卫一干将领都能作证,战后山谷崩塌,旻江改道,南朝士卒尸横遍野,凄惨无比!”

宏威皇帝瞳孔猛的一缩,脸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下意识朝汪顺望了一眼,汪顺身子一弯,点了点头。

曹公公心中慌慌,他把流青山一战的实情说了出来,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此事太奇,太大,想瞒也瞒不住,只是不知道宏威皇帝对拥有搬山填海之能的徐锐会是什么态度。

毕竟帝王心术,徐锐在此战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帝王能的控制范围,没有哪个皇帝会放心身边有个能翻云覆雨的陆地神仙。

“曹安,你觉得徐锐此人如何?”

果然,曹公公正胡思乱想,皇帝已经开口问到,声音沉沉,听不出喜怒。

曹公公连忙道:“此子大才,且不说他身上的种种神奇,便是军略指挥一道,天下间便没有几人可以企及!”

“哦?这么说,朕该重用于他?”

宏威皇帝眯起眼睛,玩味地说到。

曹公公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不见皇帝的表情,按照他的本意这时便可打蛇上棍,为徐锐争取一个好出身,可是此前徐锐曾告诫过他,不要在这件事上说三道四。

“启禀陛下,徐锐此人虽有大才,但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曹公公战战兢兢地说到。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道:“朕听说泾阳之战时你与徐锐走得极近,甚至三番两次力排众议,采纳他的计策,为何此时反倒不向朕推荐他了?”

曹公公惶恐道:“陛下,奴婢不懂军略,为求战果,必须用其才,可奴婢与他只论公事,没有私谊,更不敢在此事上指手画脚,请陛下明察。”

宏威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曹公公,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可不知为何,那股杀机只是一闪而逝便再无踪影。

曹公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只是心中惴惴不安,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南书房内静得可怕,曹公公跪了许久还不见动静,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鼓起勇气抬了抬眼皮,却见桌案之后已经空无一人,皇帝和汪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这……”

曹公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惊愕之时,屏风后突然绕出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汪顺。

“圣上口谕,曹安监军有功,着入御马监任提督太监,管辖皇产,钦此!”

汪顺绷着一张死人脸,不带一丝情绪地说。

曹公公一惊,重新伏下身子。

“奴……奴婢领旨谢恩……”

汪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老祖宗,老祖宗!”

见汪顺要走,曹公公刻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哀求道:“老祖宗,为何把奴婢踢出司礼监,难道您不要奴婢了?”

汪顺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这是圣上的旨意……”

说着,他略一犹豫,皱眉道:“曹安呐,提督一监不是你的心愿么?你与胡淼不和,留在司礼监也没有机会,不如另辟蹊径啊……”

说完,他摇了摇头,轻轻挣脱曹公公的双手,走进了屏风之后。

此时汪顺心中也正波澜起伏,贪生怕死,有所隐瞒,皇帝有一万个理由杀了曹安,而且似乎他也准备这么干,可为什么最后却改变了主意?

这位心思深沉的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皇帝只是深深看了汪顺一眼,然后让他看着安排,把曹安踢到御马监的确是他自作主张,可这步棋究竟对不对呢?

一切异数都在徐锐的身上,这个小子既无官身,又远离朝堂,可对朝局的影响竟然已经如此之大,甚至超过了皇子……

汪顺越想越是心惊,脑海里翻来覆去,思索着未来。

曹公公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南书房的,直到晚霞照在身上,他还有些浑浑噩噩。

内廷十二监,司礼监是绝对的权利核心,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控制东厂,管理当差、听事各役,素有“第一署”之称。

御马监则仅次于司礼监,掌管禁军、皇产、养马,以及监督军队,大魏所有的监军倒有一大半出自御马监,也是一个极重要的衙门。

此次他升任正四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算是御马监第三人,真正步入了“太监”的行列。

可升官并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汪顺年事已高,地位超然,早已将手中的权利下放,司礼监实际上是由秉笔太监胡淼打理。

胡淼此人心胸狭隘,阴毒记仇,与御马监掌印太监王德顺势同水火,久而久之,司礼监和御马监也就形成了两个宦官集团相互争斗,唯一能控制所有人的只有“老祖宗”汪顺。

自己虽然也与胡淼不和,但毕竟是司礼监的人,此番被踢到御马监,便如一根针插进敌营,王德顺会将自己当成眼中钉,胡淼也会把自己看成叛徒,完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更关键的是,自己虽然顶着一个提督太监的名头,可职权却是管理皇产,没有实权不说,还占着一个肥缺,就好像坐在金山上却手无寸铁,别人不想方设法整死自己才怪!

曹公公越想心里越苦,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宫门前。

“哟,这不是新晋的提督太监么?”

正想着,迎面走来几个太监,当中一人乃是东厂提督太监刘洪春,胡淼的死党。

“见过刘公公……”

曹公公连忙躬身作揖,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他才刚出南书房,众人便知道了他的职务变动。

“大胆!怎么跟提督大人说话呢,小心御马监的禁军掌你的嘴!”

“是是是,小的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人家现在可是圣上和老祖宗面前的大红人,今后见到曹公公可要三拜九叩呢。”

几个太监冷嘲热讽,与他擦身而过,东厂提督刘洪春却至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脸色冷得可怕。

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而且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今后只会越来越糟。

曹公公面色惨白,心中一片冰凉。

一回头,他又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宦官正蹲在墙角独自抹泪,那小宦官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干儿子马春。

“怎么回事?”

曹公公走到马春身边,黑着脸问到。

“没……没事……”

马春摸着眼泪,惊恐地摇头。

曹公公顿时大怒:“说,干爹还没死呢,有什么事,干爹给你做主!”

“干爹!”

马春似是再也忍不住,双腿一弯跪了下来,抱着他的大腿哭诉道:“干爹,他们让我去倒夜壶!”

“什么?!”

曹公公怒火更甚:“咱家今日才回宫,这不是明摆着要给咱家一个下马威吗?是谁?谁敢这般欺我?!”

“干爹,是胡公公,自打您走之后,他便时常去老祖宗那说您的坏话,听说……听说这次您去了御马监,他们更是变本加厉,说是早晚要把您……把您……”

“把咱家怎么着?”

“说是早晚要把您这叛徒捅了**扔进护城河里!”

“胡淼这王八蛋,咱家饶不了他!”

曹公公怒喝一声,只觉急火攻心,一阵天旋地转。

“干爹,干爹!”

马春连忙扶住曹公公,劝道:“干爹莫急,儿子委屈惯了,不就是倒夜壶么,儿子受得了,他们现在气焰正盛,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曹公公扶着墙壁站稳,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强行压下怒火。

马春说得没有错,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绝对不能意气用事!

他皱着眉头拍了拍马春:“先委屈你遭几天罪,等干爹在御马监站稳了脚跟,便把你弄过来。”

“儿子知道,儿子等着干爹。”

马春擦干眼泪,强行挤出一抹笑容,连连点头。

曹公公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心中一阵悲凉,哀叹一声,慢慢向宫门外走去。

“干爹,您去哪?”

马春问到。

曹公公摆了摆手道:“老祖宗给了咱家几天假,咱家去宅子里看看。”

大魏对太监管束不算太严,有点实力的太监都在宫外有宅子,这倒不算什么犯禁的事。

曹公公在宫里待不下去,便想到宅子里想想办法,眼下能救命的人不多,他能想到的也只有徐锐一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要求上他了,这小子又懒又精,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就在曹公公提心吊胆的时候,有两道圣旨已经先一步出了宫门,接到这两道圣旨,大魏官场顿时一片哗然。

第八十五章:徐锐是谁?

这两道圣旨的内容十分简单。

第一道圣旨是说泾阳大败,损兵折将,除了杨渭元只字未提外,其他五路大军主帅全部夺爵罢官,家属流放;

兵部、五军都督府玩忽职守,包括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在内的七十六名高级官员遭到罢黜,一百二十一名官员降职。

第二道圣旨则为嘉奖北武卫流青山大捷,拔擢北武卫副指挥使刘异为正二品龙虎将军,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北武卫指挥佥事肖进武为正二品定国将军,任兵部尚书。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北武卫四品以上将领全都破格提拔,其中梁同芳等几位资历较老,又没有靠山的将军都担任了新十二卫的指挥使。

四品以下将官也有封赏,但够不上圣旨指名道姓地安排,只是统一让兵部草拟名单,由内阁签批后另行任用。

圣旨传到内阁的时候,从太和殿出来的诸位文官大佬正集聚一堂,商议如何扭转局势。

分裂时代,尚武精神永远压过文官一头,一旦错过泾阳大败的机会,文官们便很难再对武将集团形成高压态势,是以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们便不会放弃。

然而,等口沫横飞的文官们拿到这两道圣旨的时候却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吏部尚书汤怀信双手捧着圣旨,一脸坐蜡,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下官终于明白黄阁老那句圣上不想说话,也不想让咱们说话是何意思了。

你们看这圣旨,圣上分明早有定夺,根本不想咱们插手。

借着泾阳大败,圣上将老将集团一网打尽,然后转手扶持了北武卫的一帮新贵,这些新上台的将领们只有职权,没有爵位,身后也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再也不会变成铁板一块。

可笑咱们还在此处争得面红耳赤,计划如何逼迫圣上对武将们下手,谁知人家将咱们当作挡箭牌,早就不露声色地洗好了牌,要说高明,还是圣上高明呐。”

闻言,一众文官大佬都醒过味来,点头哀叹。

内阁首辅黄庭之原本正闭目养神,听到汤怀信的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汤怀信立刻醒过神来,连忙跪倒在他面前。

“下官方才心神恍惚,竟胡言乱语,妄议君上,请大人处置。”

黄庭之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此事老夫处置不了,上一道请罪折吧,圣上向来宽宏大量,想必不会为难臣子的无心之过。”

既然黄阁老说是无心之过,那么就算陛下想要处置他也会帮忙说情,汤怀信闻言心中大喜,连忙拜谢。

其实在场之人哪个看不破这圣旨上的深意,不过众人皆是人老成精,看破不说破,只有汤怀信一时大意,犯了忌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就在汤怀信郁闷不已的时候,户部尚书杜若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喝干,穿着粗气道:“宫里……宫里传来消息,圣上今日见过……见过一个人……”

黄庭之眉头一跳,汤怀信却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

“见了谁?”

“说是叫徐锐,我没听说过,你们听说过吗?”

“徐锐?”

这个名字对一众大佬十分陌生,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黄庭之站起身朝众人施了个礼道:“老夫精神不济,这便先走了,诸位大人也不要太过操劳,办差需抓住重点才能事半功倍!”

说完,他又向众人拱拱手,走出了内阁的签押房,众人连忙起身恭送。

等黄庭之走后,汤怀业立刻凑到杜若身边问道:“阁老的意思是?”

杜若冷哼道:“所谓重点自然是这个徐锐,此人对圣上的影响如此之大,咱们得尽快把他找出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曹公公回到内宅,烦心之事却如影随形,越想越怕,越怕就越想,不禁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甚至没有发现书房的门已经被一双纤纤素手缓缓推开。

“叔父又在为何事忧心?”

轻柔的声音如山中清泉,甘甜柔美,婉转动听,十分舒服。

曹公公微微一愣,这才发现一位女子已经在书房里不知站了多久。

女子眼若琉璃,发如青丝,细腰盈盈,体态修长,一身素衣秀美婉约,好似画中之人。

她正是曹公公兄长之女,闺名婉兮,取的是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里“清扬婉兮”之意。

曹公公的兄长故去的早,留下一子一女都是被他拉扯大的,和他感情极好。

一见侄女,他暂时将烦心事抛诸脑后,笑道:“婉儿回来了,思源呢?”

曹婉兮道:“弟弟一早便跟人出了门,看天色也快回来了。”

曹公公摇了摇头:“怕是又跟人赌马去了,这小子学了几天功夫,成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好勇斗狠,他要有你一半懂事,叔父能少操多少心?”

曹婉兮娉娉婷婷地坐到书案前,幽幽地叹了口气。

曹公公这才发现她眉宇之间似有几分忧色,不禁脸色一变,关切地问:“怎么,陶家那小子又纠缠你了?”

曹婉兮微微摇头道:“叔父不必为侄女担心,我还能应付的。”

曹公公冷哼道:“应付什么?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何必理会那等无耻之徒,他若再来,你让叔父出面便是?”

曹婉兮美目微垂,苦笑道:“父亲去得早,侄女和思源都是叔父带大的,叔父在朝中没有靠山,处处受气,侄女知道叔父的难处,只是想多帮衬叔父一些。

那陶攀虽为人轻浮,不学无术,入不得侄女之眼,但其父乃是户部侍郎,侄女实在不愿将关系弄僵,让叔父难做。”

听曹婉兮这般说,曹公公的心就好像被刀子一片片地割着,他少时进宫,无法生育,早将兄长这一儿一女视如己出。

如今侄女婉兮刚刚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却要受自己牵连,早早与那些公子王孙虚与委蛇,让他心中如何不痛?

曹公公颓然坐下,长叹一声:“叔父没用,真是委屈你了。”

曹婉兮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和叔父相比,侄女这点委屈算得什么?所幸侄女自幼饱读诗书,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只盼能找个依靠,好让叔父在朝中有座靠山,不至如此艰难。”

“婉儿……”

曹公公浑身一震,豁然向她望去。

曹婉兮盈盈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西斜的晚霞自顾自感叹。

“叔父不必愧疚,女儿家哪有真正能自己做主的?侄女在叔父的羽翼之下已算是逍遥自在,又怎能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说着,她忽然转过身来,嘴角挂着微笑,眼里却已经有了隐隐泪光。

“侄女每每见叔父发愁,都恨自己为何生了个没用的女儿身,若叔父需要与人攀交,便把侄女嫁了吧,无论庶子旁支,又或是偏房妾侍,只要能帮到叔父的,侄女都无怨言。”

“婉儿!”

曹公公豁然起身,死死盯着曹婉兮,胸膛起伏不定,心中情绪已然激如奔马。

“不,不行!叔父见惯了高门大户的龌龊肮脏,一旦所托非人必定生不如死,就算真的要家破人亡,叔父也不会为了一己荣华误你终身!”

听到这句话,曹婉兮心中感动,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同时一抹灿烂的笑容绽放出来,好似梨花带雨,让人又爱又怜。

“侄女相信叔父,您选的人怎么会错?”

曹公公摇了摇头,正想开导几句,却突然微微一愣。

对啊,侄女的确到了适婚的年纪,自己何不为她选一位既能帮助自己,又能真心待她之人?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可若能找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便无此忧。

眼下正好有个适合的人选,徐锐恰好也是十六岁,尚未婚配,虽说有些懒惰,但家庭清白,一身才华惊天动地,最难得的是有情有义,值得托付终身,与自己侄女堪称郎才女貌。

眼下自己正愁着如何让这小子出力帮自己度过难关,要是能促成这段婚事,还怕这小子不肯用心么?

只要这个混世魔王肯用心,相信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想到这里,曹公公大喜道:“婉儿,叔父向你推荐一个人,此人少年聪慧,文武双全,重情重义,堪称天下第一才俊,保准你满意!”

曹婉兮一愣:“天下还有这样的人?他是谁?”

曹公公一字一顿道:“此人姓徐名锐,乃是靖武侯的义子!”

不知叔父为何突然态度大变,曹婉兮心中大为惊异,可徐锐这个名字却是异常陌生,若真是叔父说得那般厉害,自己又怎会没听说过?

“徐锐……他是谁?”

第八十六章:考较

今日本是每月一次的皇子功课考较之期,除了有差事的皇子外,其余皇子都必须接受宏威皇帝的课业考较。

北武卫归营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上风起云涌,宏威皇帝一直没顾得上皇子们。

眼看考较之期已过,几位皇子都不敢派人去请皇帝,日落之后,年幼些的被母妃接走,严格按照作息制度就寝,只剩下太子赵歆,四皇子裕王赵恒和七皇子辽王赵壤留在东宫继续等待。

兄弟三人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如今三位皇子渐渐长大成人,平日里各有差事,已经很少能聚在一起吃顿便饭。

不过即使这顿饭如此珍贵,气氛却算不得好。

太子赵歆性格懦弱,历来不受宏威皇帝宠爱,甚至时常被皇帝当众责骂,以至威信扫地,让一些兄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排行第七的辽王便是其中之一。

辽王赵壤少年聪慧,乃是宏威皇帝最宠爱的阴妃所生,外公又是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黄庭之,完全具备争夺大宝的软硬件条件,最近一两年已经和太子明里暗里交锋多次。

吃饭之时太子与辽王再度争锋,差点为夹菜、添饭之类的小事起争执,还好一向豁达的裕王从中调解,二人才没有真的动起手来。

好不容易吃完晚饭,饭菜刚刚撤下,宏威皇帝终于风风火火地来到了东宫。

“儿臣拜见父皇!”

宏威皇帝刚一在主位坐定,三位皇子连忙行参拜大礼。

宏威皇帝接过汪顺递来的一盏清茶,轻轻呡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道:“课业如何了?”

皇帝话音一落,七皇子赵壤立刻捧起一本奏折道:“这是儿臣根据户部奏疏草拟的山东四省赈灾概要,请父皇御览!”

宏威皇帝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学以致用,不拘泥于书本,且不论写得如何,有这份心便不错。”

见七皇子又得夸奖,太子赵歆哪还坐得住,也举起一本奏折道:“启禀父皇,儿臣近日通读四书有感,为《大学》做了几处注解,请父皇过目。”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淡淡道:“你可知《大学》乃是儒家经典?”

太子连连点头:“儿臣自幼跟随几位师父学习诸子百家,自然知道。”

宏威皇帝冷哼道:“既知《大学》乃是儒家经典,便该知多少鸿儒名士穷极一生也未能真正钻透。

去问问你那几个学富五车的师父,他们敢随便给《大学》做注么?你才学了几年,也敢学人写注?如此好高骛远,你让朕如何放心?”

被毫不留情地痛骂了一通,太子顿时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四皇子赵恒忙劝道:“父皇,大哥不过是通读《大学》有感,便写了些自己的见解罢了,称不上专门的注解,如此说也是为了讨您欢心,还请父皇息怒。”

宏威皇帝扫了裕王一眼,又看了看窃笑的辽王和浑身颤抖的太子,压下火来。

“今日便不说课业了,朕给你们看一份锦衣卫密报,看完谈谈见解。”

说着,宏威皇帝朝汪顺点了点头,汪顺立刻将早已抄写好的三分密报分给三位皇子,三位皇子不敢怠慢,借着烛台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起来。

“谁先来说说?”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见三人都已看完,宏威皇帝问到。

太子刚刚吃了批头,深怕再次落在老七后面,便硬着头皮第一个站了出来。

“启禀父皇,密报简直一派胡言,什么调阴兵,架仙桥,引九天神雷,无一不是以讹传讹的鬼话。

父皇常说天地之间唯有浩然之气长存,哪有什么神神鬼鬼,儿臣深以为然。

那徐锐若真的这般厉害,还不早把武陵王打得全军覆没,又岂会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依儿臣之见,要么是锦衣卫为逃脱作战不利之罪,刻意编出这等荒谬之语,要么就是那个什么徐锐奸猾狡诈,蛊惑世人……”

“啪”!

太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宏威皇帝手里的茶杯便飞了出去,狠狠砸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梁柱之上,摔得粉碎。

太子顿时浑身一颤,不敢再说,四皇子赵恒和七皇子赵壤也吓了一跳。

宏威皇帝从汪顺手中接过一块丝巾,擦拭着手上的茶渍,面无表情地望向赵壤:“老七,你说说看。”

赵壤眉头一皱,他深知父皇的脾气,从来都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嗤之以鼻,抛开措辞不谈,他的观点倒和太子大同小异,可父皇显然不满意太子的回答,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壤略一犹豫,还是不敢冒险,找了个折中的说辞道:“启禀父皇,密报上的内容的确匪夷所思,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儿臣以为应该派人查证之后再做定夺。”

宏威皇帝不置可否,又道:“老四,你觉得呢?”

赵恒道:“孩儿以为此事多半为真,只不过密报上有些夸大。”

“哦?”

宏威皇帝似是来了兴致,点头道:“说说你的理由。”

赵恒拱手道:“启禀父皇,儿臣昨日看过兵部关于泾阳一战的邸报,我六路大军三十万精锐被武陵王分割包围,各个击破,以至惨败而归。

而六路大军之中只有北武卫这支偏师转战千里,突出重围,并在流青山脚全歼追击而来的黑旗、犀角一部。

密报上说北武卫一应战事皆由徐锐出谋划策,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单凭密报还不足以盖棺定论,所以儿臣也同意老七的说法,应当派人查证之后再做定夺。”

一语言毕,三位皇子都眼巴巴地望着皇帝,等着他的评价,可皇帝只是坐在上首沉思,一言不发,如同入定,三位皇子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出言提醒。

“今天就到这儿吧。”

宏威皇帝突然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迈着大步扬长而去,汪顺及一众太监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热闹的东宫瞬间冷清下来。

太子赵歆松了口气,跌坐在地,后背湿了一片,四皇子赵恒和七皇子赵壤则是眉头深皱,仔细思索着什么。

宏威皇帝一口气走到御花园,站在月下望着满园雪景犹自发愣,汪顺挥退身边的太监,抱着一件貂裘大氅,一个人来到皇帝身边。

“陛下,天凉了,还请保重龙体啊。”

汪顺一边躬身说话,一边将大氅披到了皇帝身上。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淡淡问道:“汪顺,你可是觉得朕对太子太过苛刻了?”

汪顺摇头道:“陛下,奴婢老了,精力不济,没那么多心思,现在只想着怎么伺候好您的龙体,好让咱们大魏国的盛世能多绵长几年。”

“老滑头!”

宏威皇帝笑骂了一句,又问:“今日诸事,你定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吧?”

汪顺一愣,点了点头:“奴婢老了,总有很多事看不明白,想不透彻。”

宏威皇帝笑道:“看不明白就对了,今日之事便是朕对那小子的一场考较,他若能过得了关,才配朕对他另眼相看!”

汪顺闻言,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缩。

陛下拿朝局作为考较的题目,便等于是拿天下作为考较的题目,即使对东宫储君他也未曾如此上心,这难道还不够另眼相看?

还是说陛下聪明绝顶,在北国已经独孤求败,突然出现一个有可能棋逢对手的徐锐,才会这般见猎心起,想与他一争长短?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徐锐在陛下心中的位置都比自己预估得还要特殊,看来曹安那步险棋终究没有走错。

汪顺低眉顺眼,板着一张死人脸,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东宫之内,辽王赵壤若有所思地走了,裕王赵恒却是追着太子一路来到寝宫。

“大哥,大哥!”

裕王终于在太子进入后宫之前叫住了他。

太子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朝裕王深深作了个揖。

“多谢四弟维护,今日大哥又让兄弟们看笑话了。”

裕王道:“大哥哪里话?都是亲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太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裕王道:“大哥,父皇从不无的放矢,今日让咱们看那份密报,明摆着是让咱们去结交徐锐,您可得早做准备。”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心灰意冷道:“就算知道父皇的用意又如何?孤做什么都是错,所幸不如不做,那徐锐便让老七去结交吧,孤老老实实地躲在东宫,少些责难便是烧了高香!”

一说完,太子便扭头走进后宫。

“大哥,大哥!”

裕王还想再说,可任他如何叫喊太子都曾不回头。

“哎!”

裕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只得朝东宫之外走去。

这一日,徐锐这个名字似是润物无声的春雨,一日之间传遍北朝官场。

在官场之中只要肯打听,几乎没有任何秘密,随着从北武卫传出来的消息越来越多,徐锐的事迹渐渐传扬开去。

调阴兵,架仙桥,请天雷无一不是匪夷所思之事,听闻这等传言,冷笑不语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半信半疑者有之,但不论是谁,都对这个身负传奇色彩的少年充满了好奇。

而就在全世界都在等着见徐锐的时候,他却面红耳赤地站在靖武侯府门外瑟瑟发抖,那扇紧闭的大门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将他阻隔在寒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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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冷眼

这一日虽未下雪,但冬日的寒风仍旧冷彻骨髓,徐锐和徐安歌两个少年冻得哆哆嗦嗦,面前的那扇朱漆大门依旧紧紧闭着。

接了徐安歌之后,徐锐便打算带他回杨府,名义上他还是杨渭元的义子,北武卫归营之后,他便只能回到这里。

其实徐锐也不想来,但杨渭元刚刚故去,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去别处。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两人在大门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敲了无数次门却根本无人回应。

要说府中无人那是不可能的,这可不是两室一厅的三口之家,而是六进三出,外加东西两个跨院的侯府大宅,就算主人不在,专职看门的下人也一定会有。

徐锐不知白痴,何况每次敲门之时他都能听见门后传来的窃笑声,少说也有四五个下人正透过门缝看他的笑话,自然知道是这间大宅的主人故意不肯开门。

“少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阿……阿秋……咱……咱们走吧。”

眼看天色渐暗,安歌被冻得实在受不了,吸着鼻子说到。

徐锐面色铁青,冷笑道:“他……他们不开门,不就是想赶我走么?咱……咱们北朝以孝悌治天下,义父刚走我便离开,人人都会说我忘恩负义,想搞臭我,这便是他们打的算盘!”

要说这算盘打得着实不算高明,但问题是杨家作为主家,即便不开门也是道理,再加上杨渭元刚刚战死,舆论同情,除非用些非常规手段,否则便是徐锐也拿杨家毫无办法。

“可……可咱也不能冻死在这儿不是?要……要不明天再来?”

安歌可怜巴巴地望着徐锐。

徐锐略一沉吟,咬了咬牙道:“算了,我便让一步,咱们走后门!”

“后门?”

“嗯,后门一定会开!”

“少爷,您早就知道后门会开,为何还要在这傻等?”

“笨蛋,少爷当然是等给别人看的,吃亏这种事,只能在明,不能在暗,你记住,俗话说吃亏是福,但吃暗亏那就是蠢!”

两个少年一边哈着白气说话,一边拖着僵硬的身子,绕过偌大的靖武侯府,向后门走去。

正门后门仅有一字之差,但代表的意义可是天差地别,徐锐此次出征归来,算是极重要的大事,若从正门进出,那便是堂堂正正,从后门进出则低人一等,与奴婢合流。

打从一开始徐锐就知道杨家的意思,他们给了自己两个选择,要么滚,要么夹着尾巴当条狗。

偏偏徐锐是个混不吝,婊子要当,牌坊也要立,这才会在大门前苦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虽然最后他看似低头服软,可若没有战略撤退,又怎么会有反攻的一天?

徐锐用兵向来又奇又险,做人自然也不会循规蹈矩。

二人来到后门,那是专门给马车、牲口和家奴进出的地方,安歌强忍着不快上前敲门,这次果然没等多久,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两个少年刚要进门,一盆脏水突然随着门缝泼了出来,要不是二人年轻,身手还算敏捷,十有八九要被淋个狗血喷头。

可即便没有被脏水泼到,二人也是吓了一跳。

泼在地上的脏水发出阵阵恶臭,安歌抽了抽鼻子,认出那竟是冲洗马厩粪便的“金水”,顿时大怒,一脚踢开门板,就要上去理论。

徐锐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道:“走吧,现在去理论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说着,他迈开大步,坦然地走进后门。

安歌还想说什么,可见少爷都如此说了,也只得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侯府时,下人们正在开饭,烙饼的香味远远飘散,众人争先恐后地往厨房跑,徐锐和安歌就好像两个透明人根本无人理会。

徐锐原本的记忆里关于侯府的一切都很模糊,大概是之前的徐锐因为太过痛恨,所以刻意忘了,让现在的徐锐不得不面对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不知道侯府的路怎么走。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向蹲在墙角啃烙饼的仆役拱了拱手,准备问问路。

“劳驾,请问……”

“滚一边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你说话的份吗?”

徐锐的话才出口,那年近四十的仆役顿时恶狠狠地顶了回来。

“有种你再说一遍!”

安歌究竟是少年心性,哪受得了这个气?一把揪住那仆役的衣领就要动手。

可他毕竟只有十五岁,身体又瘦又小,那仆役是个马夫,生得牛高马大,一巴掌便将安歌狠狠推了回来。

安歌被激起了狠劲,红着眼睛就要上去拼命,徐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少爷!”

安歌咬着牙望向徐锐,徐锐却只是摇了摇头,强行将他拉走。

那仆役冷冷望着脚步沉沉的徐锐和犹不服气的安歌,重重地吐了口浓痰:“呸,两个野种,什么东西,看夫人怎么收拾你们!”

回家自然是要拜见长辈的,徐锐不想坏了规矩,历经无数白眼和恶语之后,终于找到了杨夫人的所在,可是他刚刚来到后院便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管事,像是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

“夫人说了,她不想见你,回去吧。”

管事语气淡淡,目光之中甚至毫不掩饰厌恶之色,仿佛是在打发一条肮脏的流浪狗。

徐锐平静地拱了拱手,问道:“这是夫人的原话么?”

那管事一愣,冷哼道:“自然不是。”

徐锐道:“我想听她的原话。”

管事刮了他一眼:“真是个贱胚子,夫人的原话是见到你就恶心,你这贱种克死了老爷还敢回来,当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忙着老爷出殡的事,今晚定要打断你的狗腿才算解恨!”

听到这么恶毒的话,安歌气得浑身发抖,徐锐却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朝管事拱了拱手,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便带着安歌转身朝下人们住的跨院走去。

管事目送二人离开,一脸不屑地走了。

徐锐的房间就在马厩边上,不到五平米的房间内除了马屎的恶臭,便只有一口装着几件破烂衣裳的箱子,就连床板都被拆了,更别说铺盖什么的,在漫漫严冬里显得十分凄凉。

其实这里除了不透风以外,甚至还不如安歌和珍娘的蜗居,可以想见之前的徐锐一直在过什么日子,怪不得他会离家出走,入了暗棋。

两个少年都没吃饭,安歌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地抗议。

徐锐将那些通洞的旧衣服拿出来,铺在地上,歉然道:“没想到第一天就让你跟我受苦,先挨过今晚,明天少爷带着你去吃点好的。”

安歌摇了摇头,心中的恶气再也忍不住。

“少爷,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别说一顿不吃,就是三天不吃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明摆着欺负你,你为何不反抗?”

徐锐一愣,笑道:“你觉得少爷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怂蛋?”

安歌撇撇嘴道:“我当然不想你是,可……哎……不说了……”

见他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徐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的脸上竟露出一抹森然:“告诉你个秘密,少爷我有个原则——无论是谁,和我什么关系,只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上便是敌人,而对于敌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安歌还是第一次见温温吞吞的徐锐露出这种表情,不禁浑身一颤,不解地问:“可少爷为何对他们百般容忍?”

徐锐收起那股凌厉之气,重新变回了安静淡然的样子。

“安歌,你听过一个成语叫退避三舍么?”

安歌摇了摇头。

徐锐道:“上古时期,天下有上百个国家,其中有个国家叫晋国,它的皇子重耳为逃避迫害跑到了秦国,受到了秦国国君的礼遇。

宴会上秦国国君问他,若有朝一日你成为晋国国君,会如何报答我?

重耳说,若两国交战,大军必退避三舍!。

后来重耳真的成为了晋国国君,秦晋两国为争夺天下霸权,也真的打了一场仗,重耳果真应诺,退避三舍。

秦国以为重耳可欺,所以轻敌冒进,被重耳打得大败,那场战役就是大名鼎鼎的城濮之战,而重耳也凭借此战成为了称霸天下的晋文公。”

见安歌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徐锐又道:“其实重耳退避三舍并不是应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因为当时晋国军队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他后退九十里不仅缩短了补给线,找到了有利地形,而且还迷惑了敌人。

等到不知虚实的秦国军队杀上门来,自然只能大败而归。

安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便代表着斗争,在这个世界上,打架的方式有很多种,直接用拳头既蠢,效果还不好,所以得用脑子。”

“我明白了!”

安歌恍然道:“少爷对杨家也是退避三舍,对吗?”

徐锐点点头,又摇摇头。

“义父对我有恩,我曾在他临终前答应过,会保杨家一世安稳,既然答应了我便一定会做到,所以我可以让着他们。

只不过安稳这种东西有很多种解读,富贵是安稳,贫困也是安稳,只要不死,无论受多少罪同样是安稳,他们能过多安稳,既取决于我有多大能力,也取决于他们自己有多聪明。”

“也就是说,当他们触碰到少爷的底线,变成了敌人,就没那么安稳了?”

安歌好像渐渐明白了少爷的意思。

可徐锐却摇了摇头:“就凭杨家这几个孤儿寡母还不配做少爷的敌人,真正让少爷退避三舍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等着看我出丑的人。”

安歌一惊:“还有人等着少爷出丑?”

徐锐淡淡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应该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这些目光有善有恶,善意的人自然要跟他们交朋友,恶意的人,我也不介意抠下他们的眼睛!”

第八十八章:退避三舍

宏威十五年腊月十二,北武卫归营的第二日,大雪。

内阁首辅黄庭之的书房内摆满了碳炉,年过七旬的老人家捧着茶杯小口呡着,身边一位眉头紧锁,二八年华的少年正是皇七子,辽王赵壤。

“外公,孙儿究竟要不要去见见那个徐锐?”

赵壤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个定论,便干脆直接问黄庭之。

黄庭之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为何要见,又为何不见?”

赵壤道:“父皇昨日的暗示已经十分明白,就是要让几位皇子去见见这个徐锐,不过孙儿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深意。

如今徐锐看似只是个不入流的武职,却已经是朝堂上的众矢之的,父皇心意不明之下,若与他牵连过甚,说不清是福是祸啊。”

黄庭之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茶杯往书案上一放,笑道:“王爷小小年纪,能将朝局看得如此通透已经难能可贵,不过你可曾想过,问题的关键在哪?”

“问题的关键?”

赵壤略一犹豫,摇了摇头。

黄庭之道:“圣上雄才大略,他的眼里只有天下,没有私情,无论何人,无论何事,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统天下的工具罢了。”

赵壤一愣:“您是说,徐锐也是父皇的工具?”

黄庭之点头道:“圣上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常人很难猜到他的想法,即使猜到也无力改变,就好像此次文武之争,谁都以为圣上已经对尾大不掉的武将们失去了耐心。

可从没人想过,文武也好,内外也罢,无一不是此消彼长,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纵然要对武将们举起屠刀,却又岂会让文官势力趁机做大?

圣上先是借用泾阳大败,挑起文武之争,一举处理掉原有的武将势力,然后反手又扶植起新的武将势力制衡文官。

新的武将势力太弱,处处都要倚靠圣上,而有了圣上的支持,文武之势形成了新的平衡,争斗便会迅速平息。

文武两派一旦停止内斗,一致对外,内廷那位“老祖宗”的声音则会自然而然地被压下来,这是一石三鸟的连环计啊。”

“所以父皇这次故意捧徐锐其实也是意有所指?”

赵壤渐渐听懂了黄庭之的意思。

“不错!”

黄庭之道:“圣上从不无的放矢,一张一弛皆有深意,眼下他故意将徐锐这个无名小卒推到台前必有所谋。

陛下既然有所暗示,王爷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不过王爷顾虑得很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时候急不如缓,等到事态稍明朗些再去见那徐锐不迟。”

赵壤点了点头,轻轻敲着书案道:“外公说得对,便让太子先去趟一趟浑水,试试深浅也好!”

靖武侯府。

“少爷,少爷!”

安歌将睡眼朦胧的徐锐摇醒,急道:“少爷,听下人们说,今日一早杨家便摆开灵堂,刘异刘老将军已经来拜祭过,没见你的影子,便问杨家管事你为何不来守灵,那些该死的管事颠倒是非,说你……说你……哎……”

徐锐揉了揉朦胧睡眼,摆摆手道:“那些恶心人话就不必说了,刘老将军现在何处?”

安歌道:“说是五军都督府有紧急军务,已经回去了。”

徐锐点了点头:“义父出殡我不能不去,等我稍微整理一下便立刻过去。”

就在徐锐整衣肃发的时候,靖武侯府大堂已经来了不少拜祭的宾客,但地位显赫的并不多,大都只是杨渭元的故旧。

泾阳战败,六路大军主帅全部死在阵前,但除了杨渭元外,其余五人都没逃过重罚,让不少人摸不清楚皇帝的态度,不敢来祭拜。

杨夫人一身丧服,跪在排位之前,她如今已经年过四旬,岁月的风霜将她吹得身材发福,眉眼松弛,只是端正的五官还能依稀看出几分曾经的美貌。

祭奠的帖子昨天一早便发出去了,见到场祭拜的人比预想得还要少,杨夫人脸色十分阴沉,一旁的下人们都不敢靠近。

杨渭元的长子杨怀振打着哈欠姗姗来迟,漫不经心地走进灵堂,随意地和宾客们打着招呼,最后一屁股坐到了杨夫人身边。

杨夫人心头火气,压低声音道:“你父亲你日出殡,何故现在才来?”

杨怀振道:“儿子昨夜伤心过度,睡过了头。”

杨夫人冷哼道:“胡扯什么?昨夜是不是又去赌了?”

杨怀振神色讪讪道:“娘,老二、老三都没来,您怎么不去盯着他们?”

杨夫人怒道:“你是家中嫡子,岂可与他们相比?子不教,父之过,那死鬼活着的时候只知道往军营里跑,看看你们三个都成了什么样了?”

杨怀振撇撇嘴:“爹不回来还不是被你逼的……”

“你说什么?”

“没有,儿子现在不是来了嘛。”

“来有是什么用?这次你父亲战死沙场,朝廷一直没有下旨让你袭爵,你们三个都不争气,要是再没了这个爵位,咱家今后如何在大兴城里立足?”

杨怀振双手一摊道:“这事我有什么办法?”

杨夫人冷哼道:“自然是指望不上你,不过这几天你得给我好好表现,让那些叔叔伯伯们好好看看,娘才好求他们去给你说话。”

杨怀振无奈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皱着眉头对杨夫人道:“对了娘,昨晚儿子听吏部的汤尚书的小公子说,现在大兴城里很多人都对徐锐很感兴趣,该不会就是那个野种吧?”

杨夫人微微一愣,脸上浮现一抹浓浓的怨毒。

“这丧门星在咱家白吃白住多少年了?现在又克死你爹,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让他再来坏咱家的事!”

杨怀振翻了白眼:“就他?能坏得什么事?”

杨夫人冷哼道:“他自然是废物一个,可你们三个都没随你爹从军,那些叔叔伯伯们反倒和那废物更亲近些,要知道人情可是有限的,要是大家都为他说话,不管你的死活,你的爵位可就悬了。”

“有这么严重?”

“娘还能骗你不成?”

“那是得防着他一手。”

杨怀振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杨夫人则是一脸刻薄。

“徐佐领,您来啦?”

“徐佐领,今日安好啊?”

就在这时,灵堂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杨夫人与杨振业豁然回头,只见徐锐竟出现在灵堂上。

光是来也就算了,今日来祭奠的人有不少出自北武卫,对徐锐敬畏有加,一见他来便立刻围上去热切地打起招呼来。

“这野种怎么来了?”

“这丧门星怎与几位大人这般熟络了?”

杨夫人与杨怀振同时惊呼一声,二人对望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徐锐和众人打着招呼,梁同芳在他身后小声地讲解着规矩,见他没有穿丧服,便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亲兵去找一件。

二人都没意识到,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梁同芳堂堂一个正三品指挥使,在徐锐面前竟像个跟班一样,更夸张的是,北武卫众将竟然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竟没有一个人露出异样的神情,这让北武卫之外的宾客如何不惊?

一时间,不少人都小声问同来的宾客,这个一脸稚气的清秀少年究竟是谁?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杨夫人咬着牙,带着杨怀振怒气冲冲地走到徐锐面前,恶狠狠地道:“徐锐!谁让你来的?”

徐锐见这二人恶行恶相,心中虽十分陌生,却几乎立刻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深深作揖道:“孩儿徐锐,见过主母、哥哥。”

“谁是你的主母?谁是你哥哥?你这丧门星,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杨夫人不留一丝情面,当着众人厉声喝到。

原本围着徐锐的几个北武卫将领脸色一僵,下意识望向徐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无比。

徐锐脸上没有一丝愠色,又深鞠一躬道:“主母,孩儿不知哪里得罪了您,在这给您陪个不是,今日乃是义父出殡,孩儿只想为义父守灵。”

见徐锐竟没有发火,梁同芳松了口气,连忙劝道:“是啊夫人,徐锐年少,若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您多多担待,今日是大帅出殡的大日子,万万不可动气……”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杨夫人冰冷的眼神逼了回来。

“梁将军,我夫君把你从贼窝里救出来,二十年来扶照有加,不曾有半点亏待,如今夫君刚走,你便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何道理?”

说着,杨夫人竟呜咽一声,哭了出来,几位想要当和事老的将领都被惊得楞在原地,进退维谷。

梁同芳更是涨红了脸,他本是最重义气的人,现在被说成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心中自然又惊又怒,却又无法反驳。

一来杨夫人乃是女流,耍起赖来,一群军中糙汉如何同她讲理?

二来杨渭元与夫人素来不睦,军中将领大多对她印象都不算好,可她毕竟是杨渭元的遗孀,杨家现在以她最大,她说的话就是杨家的声音,就算有理又能去找谁说?

“就是这丧门星!”

或许是觉得场面还不够尴尬,杨夫人指着徐锐,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夫君对你视如己出,从小将你养大,吃喝用度从不曾短缺,你却把夫君克死在战场上!

你不是夫君的亲卫佐领么?为何你活着回来,夫君却战死沙场?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你敢不敢拍着胸脯说夫君的死和你无关?”

主帅死了,亲卫却活了下来,这在战场上本就是一件奇事,再被杨夫人一阵哭闹,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北武卫出身的将领们自然知道事实真相,可北武卫之外的将领们却纷纷皱起了眉头,望向徐锐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杨夫人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顿时闹得更欢,一把扯住徐锐的衣领来回撕扯。

徐锐面无表情地任她又掐又捏,瘦弱的身体随着杨夫人肥硕的双臂甩来甩去。

庄严的灵堂顿时闹成一团,场面一度失控,几个北武卫的将领再也看不下去,像是七大姑八大姨一般围上来劝解。

徐锐心中一直对杨渭元的死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义父,杨夫人的话恰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可即便没有这层心结,徐锐也不会反抗,因为跟一个存心害你的人摆事实、讲道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小侯爷,快走吧,今日是大帅出殡的日子,千万不能再出乱子,否则大帅走得不安心呐!”

北武卫的几位将领好不容易把徐锐从杨夫人的魔爪里拉了出来,梁同芳见那女人大有越闹越凶之势,赶紧劝徐锐离开,一众将领也都点头附和。

而杨夫人被几个汉子拉着还状若疯虎,犹自大叫:“狗东西,你害死夫君,还敢假惺惺来祭拜,杨家容得下,老天也容不下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眼见事态已经超出控制,徐锐深深地叹了口气,朝着杨渭元的排位深鞠一躬,然后毅然转身朝灵堂外走去,留下杨夫人独自一人撒泼打滚。

北武卫的几位将领大为不忿,又怕徐锐心中委屈,便追着他一路跑了出来,其他的宾客们则围着杨夫人连连劝慰,好好的一场祭奠立刻变得泾渭分明。

“小侯爷,女人就是这样,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等过几日老梁再去说和说和便会没事。”

“是啊是啊,徐佐领不必难过。”

梁同芳跟在徐锐身后一路劝慰,众将们纷纷点头附和。

徐锐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再讲,然后淡淡道:“多谢诸位挂怀,徐锐不过只是想为义父守灵,尽点孝心而已,只要心中有灵,在哪里不是一样守?”

说着,他突然一撩衣袍,竟向着灵堂的方向,就这般跪在了雪中。

大雪纷纷扬扬,只是几个呼吸便将他涂成了白色,寒风不停地往他脖子里灌,不到一炷香便令他嘴唇发紫。

然而即使冷得浑身发抖,徐锐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跪得笔直。

梁同芳和一众北武卫将领默默看着徐锐,无不心神大震。

好一句“只要心中有灵,在那不是一样守?”,好一个坦坦荡荡的大好男儿,好一份宠辱不惊的大气魄。

军中的糙汉哪在乎什么规矩,便是徐锐这样干脆的真性情才更能打动人心。

这才是侯爷的风骨!

侯爷,您后继有人,可以安心啦!

看着徐锐瘦弱却坚定的身影,梁同芳心中感慨,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

就在此时,侯府外的门子突然大喝一声:“家属迎客,裕王爷、肃王爷到!”

这个声音顿时如同一声惊雷,惊得乱糟糟的灵堂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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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二王之邀(上)

“裕王爷和肃王爷来了?!”

因为不清楚皇帝对杨渭元的态度,除了与杨渭元私交极好的门生故旧到场之外,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高官一个没来。

其余五部堂官、内阁魁首、上得了台面的勋亲贵戚更是一个没到,令这场祭奠黯然失色的同时,也为杨家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二位王爷到场,无异于给杨家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让这场祭奠蓬荜生辉,颇有拨开云雾见晴天之感。

裕王是宏威皇帝的第四个儿子,肃王爷则排行第六,这两个人不仅地位尊贵,而且身份特殊,极有可能代表皇帝的意志。

宾客们第一个念头便是圣上恐怕要对杨侯爷大加褒奖。

泾阳一战,全军皆受牵连,唯独北武卫人人授奖,又怎会缺了主帅杨渭元?

一时间,满堂宾客心思各异,正在垂泪痛斥徐锐的杨夫人也立刻停止了哭嚎。

“是裕王爷和肃王爷来了?”

杨夫人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夫人,的确是二位王爷!”

周围的宾客们肯定地说。

“快快快,振儿快扶娘起来,准备迎接二位王爷!”

杨夫人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扶正头上的朱钗,又仔细整理好弄乱的丧服,换上一副郑重而悲壮的神色。

“夫人,二位王爷一到,怕是带着圣旨来的,大少爷要承爵咯。”

有宾客上来凑趣,眼神里带着几分艳羡和热切,杨夫人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即便是杨渭元在世的时候,家里出入的也大多是武将,像二位王爷这等贵人十几年都不见得会登门一次,如何不让她喜形于色?

“哪里,哪里,还不是圣上隆恩,没有忘记咱们孤儿寡母,倒让妾身惭愧了。”

杨夫人一边同宾客们说着客气话,一边在杨怀振的搀扶下来到灵堂门口,将一众宾客甩在身后,摆出一副杨家主母的派头。

一墙之隔的徐锐跪在雪中,身后是梁同芳等十几位北武卫将领,他好像没有听见两位王爷到来的消息,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

将领们见他不动,也不好起身去迎二位王爷,便跟着他一同跪在雪中。

好在大魏国的习俗是以死者为大,跪念哀思之时可免大礼,所以当二位王爷从众将身边经过时并没有丝毫怪罪。

“四哥,他们怎会跪在此处?”

走进灵堂之前,一个凤眼剑眉,身穿四爪龙纹袍的少年疑惑地问裕王,他便是十九岁的肃王赵荣。

裕王赵恒扫了徐锐一眼,摇了摇头:“军中向来多慷慨悲歌之士,怕是以此寄托哀思吧。”

说完,他的目光没有在众将身上停留,只是挥了挥手,招呼肃王和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向灵堂。

临走时,肃王又忍不住朝跪在最前面的徐锐看了一眼,见他顶风冒雪,双目紧闭,身子却跪得笔直,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老六,走了。”

“啊,好!”

听见裕王叫他,肃王赵荣连忙答应一声,收回目光,走进了灵堂。

三人刚一进灵堂,杨夫人便带着一众宾客迎了出来。

“妾身见过裕王爷、肃王爷!”

“见过二位王爷!”

一众宾客七嘴八舌地行礼,有人跪,有人拜,乱哄哄的气氛之中带着浓浓的谄媚。

肃王不喜欢这种场面,只是朝众人点头算是还礼,裕王却对官场的逢迎司空见惯,抱着双拳,对每一个人微笑还礼。

“大家不必多礼,杨侯爷为国尽忠,本王来送他一程也是应有之事,诸位请起,快快请起!”

宾客之中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平日里自然是见不到两位王爷的,没想到裕王竟然这般平易近人,顿时如沐春风,对杨家的未来更加看好。

“夫人呐,裕王如此客气,看来圣上真是记挂着杨家呐。”

有人压低声音在杨夫人耳边恭维。

“夫君为国尽忠,圣上自然不会亏待了咱家,你说是不是?”

杨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得意的模样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趁着二位王爷向杨渭元上香的空档,杨夫人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杨振业说道:“一会儿二位王爷若是宣旨让你袭爵,你便留二位王爷用饭,定要借此机会攀上这两颗大树,知道么?”

杨怀振为难道:“娘,二位王爷如此尊贵,孩儿请得动他们吗?”

杨夫人眼珠一横,怒道:“没用的东西,你怕什么?等你袭爵之后便是国侯,身份地位虽不如王爷,却也是我大魏数得着的勋贵,再说他们来祭拜你爹自然是皇帝授意,你只要说得诚恳些,娘再敲敲边鼓,他们怎好拒绝?”

杨怀振撇撇嘴道:“好吧,到时候娘可得多帮孩儿说话,免得孩儿下不来台。”

二位王爷和同来的年轻人按照礼制先后为杨渭元上香祭奠,然后与家属相互答谢,等复杂的礼仪结束之后,众人已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肃王赵荣和那年轻人四处张望,目光在几位家属身上扫来扫去,似在找着什么,裕王赵恒则安慰杨夫人节哀顺变。

见二位王爷迟迟不宣旨,众宾客都等得有些心急。

最着急的自然还是杨夫人,她几次想要把话题引到圣旨上,却见裕王谈性正浓,不好打断,她哪知道,裕王也在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他关心的问题上来。

“四哥,究竟哪个是徐锐啊?”

肃王寻了一圈也没发现与徐锐相似的人,不禁在裕王耳边小声问到。

裕王眉头一皱,正思索着该如何体面地打听徐锐的消息,一旁的杨夫人见裕王停下话头,终于找到了时机,连忙暗示道:“王爷此番可是带着公务?”

“公务?”

裕王微微一愣,诧异道:“什么公务?没有呀。”

杨夫人笑容一窒,心中咯噔一下,仍不甘心地问道:“王爷,夫君殉国已经有些时日了,我们孤儿寡母悲痛欲绝,日子过得苦啊,不知圣上对犬子袭爵之事可有安排?”

“哦,原来你说此事。”

裕王恍然,习惯性地微笑起来,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杨夫人和杨怀振见他笑了,以为此事已经有了着落,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然而,没想到裕王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他们如坠冰窟。

只见裕王抱拳朝天拱了拱手道:“杨侯爷为国尽忠,父皇自然感怀,但爵位之事关乎国运,轻慢不得,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有所安排,你们安心等着便是。”

“什么?!”

裕王的话虽说得客气,可却是一句标准的官腔,意思就是现在还没有安排,在场之人谁听不出来?顿时一片哗然。

“二位王爷此番来府难道只是为了祭拜我家老爷,就没有别的了?”

杨夫人心神大乱之下口不择言,话一出口便见裕王涨红了脸,顿时大为后悔,连忙向杨怀振递了个眼色,让他出来圆场。

杨怀振以为母亲让他邀请裕王留下用饭,连忙道:“二位王爷,府中准备了素膳,还请二位王爷吃完再走吧。”

话还没说完,就让人家吃完再走,这不是等于把人往外赶么?

杨夫人一听这话,差点气得晕倒,只盼二位王爷不要不真被自家蠢儿子气走才好。

“这……”

裕王一脸为难,有心拒绝,又不好开口。

其实他之所以脸红,是因为来杨家的确不是单纯为了祭拜,刚刚他以为被杨夫人说中了心思,才觉得有些惭愧。

此时加上杨怀振的话,他更是又尴尬又惭愧,心中的话便更加难以启齿,张了张嘴还是没好意思说出真正的目的。

见他欲言又止,不仅杨家母子,在场的一众宾客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肃王是个急性子,不像裕王这般面面俱到,一见场面有些尴尬,立刻朝杨夫人拱了拱手说道:“此次过府叨扰除了祭拜杨侯爷之外,的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

一听王爷竟然有求于自家,杨夫人顿时大喜道:“王爷客气,杨家小门小户,承蒙王爷看得起,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定义不容辞。”

肃王看了裕王一眼,抱拳道:“多谢夫人,实不相瞒,今日我兄弟二人来此,除了祭奠杨侯爷之外,还想见见徐锐!”

“什么,见徐锐?!”

没想到二位王爷竟然是专门来找徐锐的,在场宾客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杨夫人和杨振业脸上更是精彩纷呈。

肃王不明所以,问道:“听说徐锐乃是杨侯爷义子,为何不在灵堂?”

“这个……”

杨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门口跪着的那位便是徐锐!”

肃王微微一愣,想起跪在雪中的那个身影,顿时浑身一震,二话不说,立刻转身跑出灵堂。

“六弟,六弟!”

裕王招呼他两声,见他头也不回,连忙朝众人告了声罪,然后也追着肃王去了。

热闹的灵堂没了主角,瞬间安静下来,杨家立刻从众星捧月的云端跌落谷底,沦为笑柄。

“夫人,看来您得花点心思,高抬贵手,饶过徐锐了吧?”

有人在杨夫人耳边小声劝谏,也不知道是真心为杨家好,还是存着看热闹的意思。

“闭嘴!”

杨夫人突然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声,吓得说话那人又羞又恼,一跺脚,拂袖而去。

错愕的宾客们难以置信地朝杨家母子望来,杨夫人只觉每一道目光都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她黑着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好半天,她才猛地跺脚,指着灵堂外说:“去,看看那小畜生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九十章:二王之邀(下)

肃王一口气跑出灵堂,只见徐锐仍旧跪在众人之前,一动不动,任风雪落在身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渣,好像个雪人一般。

“即是为杨侯爷守灵,为何不进灵堂,却要跪在此处?”

肃王走到徐锐面前,忍不住开口问到。

可徐锐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被冻得有些恍惚,竟然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梁同芳见状立刻领着众将向肃王行礼。

“末将右骧卫指挥使梁同芳,见过王爷,启禀王爷,杨家主母不许徐锐进灵堂守灵,故而只能跪在此处祭拜一二。”

“哦,竟有此事?杨家主母为何不许徐锐进灵堂?”

肃王又问到。

梁同芳深吸口气,就要道出实情,徐锐却开口道:“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肃王微微一愣,盯着徐锐上下打量一番,赞道:“好一个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杨家主母不许你进灵堂,你却仍旧维护于她,果然是个好汉子!”

徐锐挣开眼睛,叹了口气道:“王爷谬赞,我没那么好,只是尽人子应尽之则罢了。”

此时裕王刚好从灵堂出来,听到这句话,顿时笑道:“我大魏以孝悌治天下,孝之一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否则百里负米,孝感动天的故事也不会传扬千古。”

说着,裕王朝徐锐郑重地拱了拱手道:“本王皇四子赵恒,若没有猜错的话,阁下便是以天雷大破黑旗、犀角两支武陵亲军的徐锐,徐佐领吧?!”

此话一出,裕王身后顿时传来一连串倒吸凉气的声音。

原来一众宾客都跟着裕王冲了出来,他们大都出身军旅,太明白武陵王三大亲军的可怕,之前也曾听说有人大破两军,却没想到那个徐锐便是这个徐锐,顿时震惊无比。

杨家母子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再没有人理会她们,浓浓的失落和对徐锐的记恨让那两张脸黑得好似刚烧完的锅底,四只眼睛怨毒地盯着徐锐。

“我观你不过十六七岁,小小年纪便能运筹帷幄,完成多少名将、宿将可望而不可及之事,颇有南朝武陵横空出世之风。

昨日听说有你这号人物,本王便迫不及待想与你一见。

今日见你豁达大度,仁孝两全,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本王赵荣有幸与你相识,实乃大幸之事,不知徐兄可愿与在下相交一场?”

肃王心直口快,毫不吝惜对徐锐的欣赏,竟当众提出要与徐锐相交,甚至后半句话里自称在下,隐隐有了平等相交之意。

裕王稳重,觉得肃王此话有失身份,本想开口阻拦,可仍旧晚了一步,只得听之任之。

一众宾客没想到徐锐竟会得到肃王如此礼遇,差点惊掉了下巴,再看徐锐的目光都透着艳羡。

徐锐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之人,再加上肃王此话说得诚挚,双目之中也是清澈如水,没有丝毫做作之色,顿时好感大生。

他朝肃王拱了拱手道:“多谢王爷礼遇,在下不过运气好些罢了,当不得王爷如此称赞,至于相交之事,若是王爷不嫌在下身份低微,相交一场又有何妨?”

“好!”

肃王合掌大笑道:“徐兄快人快语,不以俗世为绊,实乃真豪杰也,在下与徐兄一见如故,对徐兄大破黑旗、犀角两军之事更是好奇,可否请徐兄移步一叙,一解在下好奇?”

王爷相邀,这可是祖坟冒烟的好事,一旦能趁机攀上这两颗大树,徐锐立刻就能名扬朝野,一众宾客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徐锐,就连梁同芳也瞪圆了眼睛,羡慕不已。

然而徐锐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摇了摇头道:“王爷好意在下心领,可今日乃是义父出殡,生为人子当在灵前尽孝,怎可移步他处?”

肃王见徐锐态度坚决,不似作伪,顿时一阵失望。

可转念一想,今日的确不是个好日子,自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心头那一抹不快也就消失无踪。

正当肃王准备改日再约的时候,与二位王爷一同前来的年轻人却笑道:“方才听徐兄说只要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便知道徐兄乃是不拘一格之人,怎的现在却要拘泥于守灵之地,推辞王爷之邀?”

一听此话,肃王顿时大喜道:“是啊,既然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徐兄又何必坚持守在此处?

哦,忘了介绍,这位乃是新科状元,翰林院编修黄正元,你们一文一武,同是少年才俊,当好生交流一翻,才不枉今日这一场相遇之缘。”

听得肃王介绍自己,黄正元挺直腰杆,朝徐锐拱了拱手,脸上笑意连连,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徐锐双眸,似乎也对徐锐很感兴趣。

徐锐见此人样貌一般,锋芒不显,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傲气,站在两位王爷身边没有丝毫逊色,立刻明白此人不简单,心中便已经有了三分意动。

裕王点头道:“是啊,择日不如撞日,徐佐领也是爽快之人,何必拘泥?”

按照大魏礼法,徐锐并非杨家亲子,只需祭拜,不必守灵,是以裕王才会跟着劝说。

徐锐见二位王爷诚挚相邀,几人又都年龄相仿,脾气相投,心中已经有了倾向,只是顾念着想要送杨渭元最后一程,才迟迟没有点头。

梁同芳怕他真的当众拒绝两位王爷,反倒得罪了人,连忙捅了捅他的后腰,小声劝道:“小侯爷,大帅又不是今日下葬,若想送他有的是机会,你就答应了吧。”

徐锐微微一愣,心想也是,自己之前已经说了“何处不可祭拜?”现在一再拒绝反倒显得做作,大有沽名钓誉之嫌,还不如爽快答应下来。

想到这里,他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二位王爷还有黄兄盛情相邀,在下感激不尽,哪敢不从?请王爷说个去处,咱们现在便动身如何?”

“好!”

肃王一把扶起跪在雪中的徐锐,帮他掸去身上的积雪,大笑道:“徐兄可是有福之人,今日刚好有个地方精彩绝伦,不去都不行!”

说着,肃王回头望向裕王和黄正元,二人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地方,顿时大笑起来。

“肃王爷说得是,那个地方可是非徐兄这等才俊不得入内呢。”

黄正元冲徐锐眨了眨眼睛,神秘地说。

裕王也面带笑意地点了点头:“正是,若错过了今日,徐佐领定然追悔莫及!”

“哦?竟有如此之地,那在下倒真要去见识见识。”

徐锐毕竟只有十六岁,见三人说得神秘,猎奇之心大起。

一切说定,两位王爷再加上两位少年英才你一言,我一句相谈甚欢,春风得意地走出了杨府,好像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

一众宾客一直将众人送到门口,直到四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还不时有人叹息不已,恨自己没能成为四位风流人物中的一员。

而杨家母子就像风中的柳絮,再没人朝他们看上一眼。

杨渭元夫妻不和,三个儿子都不成器,门生故旧们本就和这对母子不太对路,此番前来吊唁也是顾念着最后的一缕香火情。

现在杨夫人与徐锐闹翻,徐锐又深受两位王爷赏识,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继续与杨家母子亲厚,不是平白无故惹人记恨么?

风向从来都是如此善变,世态从来都是如此炎凉。

任杨夫人如何挽留,那些从前想方设法巴结自己的人还是告了个罪,匆匆离开,反倒是梁同芳几人留了下来。

杨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也受不了讥讽的目光,和躲瘟神一般的态度,离开灵堂,转入后宅。

没多久,后宅里便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似是有人正拼命砸着碗碟。

到了中午,两位王爷拜访杨家的事情渐渐传开,有了领头的,那些还犹豫不定的六部高官、京中各营都开始陆续到府祭奠杨渭元,便是久不问世事的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也派了人来。

本已绝望的杨夫人顿时大喜,立刻把争取爵位的主意打到了这些人身上。

可没想到这些人都和二位王爷一般,上完香之后便提出要见见徐锐,得知徐锐已被二位王爷请走,便立刻大失所望,头也不回地离开。

更可恨的是,这些离开的人同时带走的,还有徐锐雪中守灵,二王相邀的佳话。

青年才俊忠肝义胆本就是最吸引人的桥段,更何况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徐锐的名字和事迹开始走出官场,来到民间。

只是苦了杨家那些易碎的陈设,自打杨夫人再遭羞辱,杨家后便院鸡飞狗跳,能砸的东西没有一样幸免,下人们更是无不心惊胆战,不敢靠近。

第九十一章:长兴道场

裕王一行在七八个侍卫的簇拥下乘车离开杨府。

四人都十分年轻,裕王最大,今年不过二十有四,黄正元次之,上个月刚满二十三岁,乃是大魏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几位状元之一。

肃王时年二十,最有性格,徐锐只有十六,年纪虽小,却是谈吐不俗。

年轻人之间没有隔阂,再加上趣味相投,没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打成了一片。

肃王对军旅之事最感兴趣,才一登上裕王的车驾,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泾阳之战的经过。

徐锐将如何看出武陵王的围歼之计,如何带领北武卫转战千里,最后如何大破黑旗、犀角两支武陵亲军,返回大魏的故事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些不该说的细节。

饶是如此,在场的三人也都听得惊心动魄,赞叹不已。

尤其是听到暗棋谋杀杨渭元,以及雪山之中突然行刺,二狗以命换命的时候,三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无不提心吊胆,心跳加速。

虽然结果早已注定,但听徐锐这般娓娓道来,还是难免心生紧张,又何况是亲历战场之时?

直到此时,三人才对这一战的艰难和惊险有了深刻的认识。

“南朝武陵果然智极近妖,着实可怕,他一日不除,我朝便一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裕王赵恒听完徐锐的故事,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肃王没有裕王那般忧国忧民,却对徐锐描述的大战心生向往,惆怅道:“泾阳一战果然风云际会,精彩纷呈,可惜父皇不许儿臣入伍,只能当个看客。”

裕王笑道:“父皇是怕你年少惹出乱子,等再过几年,你要还有这份心思,四哥可以为你向父皇求一份军中差事。”

“四哥此话当真?”

肃王顿时大喜。

裕王点头道:“自然当真,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许叫苦就是。”

肃王精神一振,笑道:“四哥放心,只要能从戎出征,无论吃多少苦我都安之若素!”

两位王爷兄友弟恭,在勾心斗角的皇家之中着实难得。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正元突然笑眯眯地问徐锐道:“徐兄,你觉得南朝武陵此人如何?”

徐锐一愣,此战乃是武陵王设下的口袋战术,自己也是侥幸身在北武卫这支偏师之中,大军又被暴雨困住半月,没有完全钻进包围圈,这才有了侥幸逃脱的机会。

老实说,单就战斗而言,徐锐认为武陵王绝对是一位极其高明的指挥官,甚至比另一个世界里的名帅也不差分毫。

若不是他忙着围剿包围圈里的肥肉,没工夫理会自己这只苍蝇,而且自己又侥幸造出了黑火药这等逆天之物,恐怕是凶多吉少。

裕王说得没错,即便在徐锐看来武陵王也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敌人,甚至危险到超出这个时代的存在。

假如将他放到另一个世界,大概也是白起、孙斌那种流芳千古的名帅吧?

想到这里,徐锐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由衷地说道:“此人诚如裕王所言,可怕至极。”

黄正元闻言,微微一笑道:“不见得吧?”

徐锐一愣,反问:“黄兄有何高见?”

黄正元笑道:“武陵王再可怕,不也被北武卫逃出来了么?而且还赔上了数万战无不胜的亲军。我看呐,你徐锐比南朝武陵还要厉害三分呢!”

说完,黄正元目中闪过一丝异色,哈哈大笑起来。

两位皇子一听此话,也抚掌大笑,冲徐锐伸出了大拇指。

徐锐一脸羞愧,连说侥幸,心中却是微微一凛,黄正元此话表面上看虽是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但其实是在试探自己。

在听完泾阳一战的经过之后,此人立刻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对自己能够创造奇迹,突破重围的原因产生了怀疑。

只是当着两位王爷,他不好明着发问,才用这句玩笑来试探自己的反应。

此人心机深沉,思维敏锐,今后与他相处得十分小心才行。

徐锐佯装惭愧,没有接招,自然逃不过黄正元的眼睛,但不知为何,他只是点到即止,没有刨根问底,倒让徐锐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在大兴城里兜了个圈,来到皇城脚下。

四人从车驾里钻了出来,便见一个巨大的牌坊,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长兴道场”四个大字。

牌坊之下站着一排青衣书生,每一个都器宇轩昂,神采飞扬。

路过之人,无论男女老幼,身份高低,都会停下来朝书生们鞠躬行礼,书生们则抱拳弯腰,恭敬还礼,一派礼法祥和,教化有方的模样。

裕王领着三人穿过牌坊,路过书生之时与其他人无异,也向那些书生鞠躬行礼,书生们丝毫不以他的身份为奇,与对待路人一般,恭敬回礼,看得徐锐啧啧称奇。

裕王似是看出了徐锐的诧异,笑道:“徐佐领之前从未听说过长兴道场?”

徐锐摇了摇头:“在下出身军旅,成天与军汉为伍,哪来过这等淡雅之地,让王爷见笑了。”

肃王笑道:“徐兄过谦了,文武两道殊途同归,我大魏向来文武并重,以你在军略一途的造诣,即便在这长兴道场之内也当有一席之地!”

徐锐连忙摆手,口称不敢,黄正元却笑道:“肃王爷说得没错,长兴道场乃是百家争鸣之所,你所长的兵家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被他这么一说,徐锐倒有些明白这长兴道场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了。

但凡国家分裂日久,各国为了在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自然会萌发出无数的新生思想,从而催生社会变革,就好像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一般。

而统治阶级为了广纳贤才,及时吸收新的思想,便会开设专门供诸子辩论的场所,例如战国时代齐国的稷下学宫。

这种地方不看身份,只看才学,若是能驳倒名家,立刻就会名声大噪,运气好的甚至会直接被皇帝看重,受封高官。

春秋战国时期,名垂千古的纵横家苏秦、张仪,法家大拿商鞅等等名士,走的都是这条路。

徐锐曾经分析过这个世界的礼法制度,由于有朱震这个穿越者的存在,儒、法两家的理论已经非常成熟,自大汉以来历朝历代走的都是外儒内法的道路,倒是与另一个世界相似。

只不过这个世界儒家的地位虽也基本占据主导,却没有强到独尊儒术的地步,诸子百家还有很大市场。

“难道长兴道场今日有一场重要辩论?”

徐锐问到。

肃王笑道:“不愧是能与南朝武陵过招的徐兄,果然一点就透。”

裕王也点头道:“长兴道场有个规矩,谁能力压群雄便是这里的主人,今天以前这里已经快三十年没有换过主人了。”

“哦?”

徐锐奇道:“不知是哪位大拿如此生猛?”

黄正元骄傲道:“当然只有三代帝师之师,素有北朝第一大儒之称的东篱先生左旬,左老夫子!”

帝师之师,还是三代,这个人在学术界怕是泰山北斗式的人物,地位大概和南宋朱熹也差不了多少吧?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问道:“既然这场辩论如此重要,对手也一定不凡咯?”

提到对手,二位王爷和黄正元的脸上都露出一抹凝重。

肃王道:“今日这场辩论的另一方便是道家第一人,长庆子甄竖黎,此人学富五车,十年内三度踢馆,是最有希望令长兴道场易主之人。”

徐锐微微一愣,奇道:“此人十年内三度踢馆,也就是三度失败,屡战屡败之下为何还会如此受人重视?”

黄正元道:“徐兄有所不知,一来此人的确学究天人,实力强劲,二来听说长庆子近日悟道有得,实力大为精进,三来东篱先生近年来渐渐进入瓶颈,有些地方一直未能突破。

此次长庆子来势汹汹,准备充分,东篱先生守擂三十年,渐渐有了疲态,用你们兵家的话来说,胜负之势悄然转变,结果实在不好说啊。”

徐锐点了点头,看来这是一场极为重要的哲学辩论,若真的擂台失守,或许将在极大程度上改变主流社会的价值观,甚至帝国未来的走向,自然广受外界关注。

哲学说起来玄之又玄,但其实是人类发展的方向指引,在读军事史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因为先进思想的出现,彻底改变战场态势的例子。

之前徐锐便对这种哲学辩论很感兴趣,没想到真的能亲眼见证这等盛事,他顿时见猎心起,兴奋起来。

第九十二章:儒道之争

儒道两家都是中国古代的经典学派,长期以来都是道家占据优势地位,甚至在西汉前期道家还被当做立国之本。

直到汉武帝时期,儒家学派迅速崛起,儒道之争愈演愈烈,最终,董仲舒以天人感应力压黄老之学,令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创了儒家学派长达两千多年的绝对统治。

在这个世界,儒家的四书五经都是大汉开国皇帝朱震带来的,可以说基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复制版。

道家典籍徐锐没有关注过,不过既然能出个朱震,没理由不会有其他的穿越者,想来这个世界的道家思想极有可能也是来自苏所在的那个世界。

为了表示对人才的尊重,长兴道场占地极广,其中包括许多谈经讲学之地,真正的辩论场只有一个室内篮球场那么大,四周的看台仅仅只能容纳数百人,规模并不算大。

当然,像这种层次的辩论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看的,除了身份地位之外,学识不够的人就算放他进来也听不懂。

所以一场颇受外界关注的辩论赛,往往是在发生之后,由国子监着专人记录、注解、审核,再将通稿发到内阁以及各地学政之处,对外公示。

辩论场最好的位子自然是为皇帝和内阁高官准备的,不过这些大人物日理万机,通常不会亲自出现,只是派遣特使前来观摩,待辩论结束之后再将情况汇报给身后的主子。

余下的位子则留给礼部、翰林院、国子监等学术机构,以及社会各界名流和学术泰斗等,最差的才轮到受邀前来观礼的各级官员。

二位王爷因为身份特殊,分到的是次一些的位子,不过距离龙台很近,甚至能看到场上选手喷出的吐沫星子。

为了见徐锐,二位王爷来得晚了些,当四人入场的时候辩论已经开始有一阵子了,直径十余米的圆形龙台上放着两个蒲团,两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在上面口沫横飞地辩论。

这两人自然不是大名鼎鼎的东篱先生与长庆子,辩论是团队战,一开始两边自然会派出小弟相互厮杀,等到气氛达到高潮,大佬们才会亲自下场。

这种赛制其实对新人很不公平,因为这样一来考验的其实不仅是团队和财力,还有辩论者的体力。

若是新学说,孤身一人的辩论者必须舌战群儒,击败对方整个团队才有可能一鸣惊人,这也是为什么东篱先生能守擂三十年之久的原因,辩论的门槛是真的高啊。

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脱颖而出的新人、新思想一定极具说服力,真正能够引领时代发展,绝不会是滥竽充数的存在。

“咦,东篱先生这边竟然已经连败了三场!”

才刚刚坐下,肃王便指着龙台惊呼一声。

徐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围着龙台有一圈椅子,靠北的十五席是东篱先生的方阵,靠南的十五席则是长庆子的方阵。

此刻,东篱先生的方阵里已有四个空位,除开正在场上辩论的一人,有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大概是辩输之后离席的。

而长庆子这边的十五席只有一个空位,便是正在龙台上侃侃而谈的一个老头。

二位王爷和新科状元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自己的站边,但从谈话的细节之中,徐锐早已猜出三人都算儒家学派的门生,自然是站东篱先生的队。

徐锐虽然对这两个学派都不感冒,但就治国而言,相比起来,民本思维的儒家至少比无为而治的道家好上许多。

四人立场一致,情绪统一,见代表儒家的东篱先生一方竟然身处下风,顿时有些不安。

黄正元紧紧盯着场上辩论的二人,半晌突然皱着眉头说道:“场上辩论的那人名叫田聪,长庆子最得意的门生,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派出这等人物,看来是想先声夺人了!”

果不其然,黄正元话音一落,场上辩论的那位大儒已经被田聪驳得哑口无言,掩面而去。

没想到这位年过五旬的田聪竟然一口气连下四城,气势如虹,观礼之人一片大哗。

道家形势一片大好,十五位弟子喜形于色,而儒家处境愈加危急,十五位弟子则是面色铁青。

经过短暂的商量,儒家十五席之中走出一个年逾六旬,眉眼方正的老头。

一见此人,肃王顿时大喜:“张师傅出场了,这次定能挽回一局!”

这老头名叫张宗年,乃是东篱先生的亲传弟子,官居殿阁大学士,是诸位皇子的老师之一,自然也就是裕王和肃王的老师。

在肃王看来,这位严师胸中自有韬略,岂是一个山野之人能够相比?自然是信心百倍。

然而徐锐却并不这么看,辩论场上很多时候考验的不是学识而是机辩,若没有敏捷的思维,即使学问再高也发挥不出来。

而皇家选师,自然会找那些大气稳重之人,这种人本身性格沉稳,又浸淫官场多年,习惯了谋定而动的思维模式,少了几分锐气和锋芒。

更别说他们早已年过半百,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大脑已经处于衰退的低谷,不得老年痴呆已经谢天谢地,又能有多敏捷?

反观那个什么田聪,虽也是个老头,却比张宗年年轻十岁,再加上他一看就是专业选手,各种老辣的套路烂熟于胸,时不时就会挖个坑,着实不好对付。

正想着,徐锐突然瞟见黄正元也是眉头紧锁,全然不似二位王爷信心百倍,便意识到他也不看好这场辩论的结果。

辩论的走势与徐锐分析得大同小异,刚一上场,两人打过招呼,田聪立刻变了脸色,指着张宗年厉声喝道:“汝身居高位,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这话的意思是说张宗年身居高位,能付出很小的代价造福世人,却抠门得不肯牺牲。

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张宗年自然心中有气,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而是沉下心来,思考着如何应对。

可还不等他说话,田聪又道:“汝为我,是无君也。汝师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田聪骂张宗年自私,目无君上,骂东篱先生兼爱,眼中没有父辈,二人是无君无父的禽兽。

兼爱、非攻本是墨家学说,但朱震在整合儒家思想的时候借鉴了大量其他经典,将兼爱思想融入儒家学说重新解释,这才会有此一说。

但田聪的话其实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徐锐没想到辩论场上还能直接问候别人祖宗,顿时大开眼界。

张宗年养气的功夫还算到家,被田聪破口大骂,却丝毫不乱,挑开话题。

“儒家尚礼法,重仁义,乃是经世之学,不似你道家玄之又玄,徒增谈资耳。”

田聪道:“愿闻其要。”

张宗年道:“要在仁义。”

田聪道:“请问,仁义,人之性邪?”

张宗年道:“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

田聪道:“请问,何谓仁义?”

张宗年道:“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

田聪高声怒道:“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

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二人这段辩论的大致意思是田聪问:“儒家的要义是什么?”

张宗年答:“要义是仁义。”

田聪又问:“你说的这个“仁义”,它符合人的本性吗?”

张宗年道:“当然!一个君子,如果不仁,就站不住脚;不义,就活不下去。仁义,当然是真正的人性,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田聪再问:“什么叫“仁义”?”

张宗年道:“怀着一颗爱心,愿万物安乐;爱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这就是仁义。”

田聪大怒道:“噫呀!你们这是存心要搞乱人性啊!太自私了!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有自己的天性,按照各自的天性去生存,去生活,就很好,就是幸福,甚至就是最高境界,儒家画蛇添足反倒乱了人性。”

听到这番对话,徐锐长叹一声,料定张宗年已经输了。

他记得在另一个世界里,孔子和老子就有一段关于仁义和自然的辩论,与此时所说的大同小异。

张宗年大概犯了和孔子相同的错误,儒家看似一直在阐述,其实是跟着道家的思维在辩驳,被人牵着鼻子走,自然处处受制,最后落入挖好的思维陷阱而不自知。

张宗年一场上便被田聪影响了情绪,他想要排开干扰另辟蹊径,这自然是对的,但在连败四场的压力之下,他太过追求以理服人,反倒更加容易钻进陷阱。

其实若是写一篇恢弘文章,田聪大概给张宗年提鞋都不配,但说到辩论技巧嘛,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只是这个田聪堂堂正正的手段不用,尽整一些盘外招,搞得好好一场辩论变成了小伎俩的舞台,换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算是耍赖,可笑那些酸儒看不出来,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实在是太蠢了点。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场上刚好辩论到激烈的时候,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等着张宗年的回答,徐锐这一声大笑带着浓浓的嘲讽,突兀至极。

就好像领导在台上演讲时,有人扔了一只破鞋,立刻便将所有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徐锐意识到失态,心道一声不好,连忙闭嘴,可已经为时太晚,他的笑声已经成功将场中正在辩论的两人思路打断。

辩论关乎国运,何等庄重,如何能受这等讥讽?

坐在最前面的学术泰斗们纷纷皱起了眉头。

“徐兄,你……”

黄正元震惊地望向徐锐。

不单是他,长兴道场毕竟是读书人的地盘,而这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读书人,眼见徐锐惹了众怒,就连二位王爷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第九十三章:骑虎难下

“对不起,想着别的事,失态了。”

徐锐讪讪地朝三人致歉。

肃王压低声音道:“徐兄,龙台辩论之时,观礼者是不可说话的,否则便会被视作对场中观点不满,若场中之人有意,可以邀你下场辩论!”

“什么,还有这种规矩?”

徐锐微微一愣,三人连连点头。

徐锐赶紧闭上了嘴,开玩笑,说别的还行,讲哲学,他这种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家伙哪敢丢人现眼?要是弄出什么笑话,恐怕立刻就会传遍朝野,他今后想要混好可就难了。

徐锐毕竟是裕王带来的,他出了丑,裕王脸上自然也不好看,见全场都在关注着徐锐,裕王连忙向辩论主持,国子监祭酒陶增拱手致歉。

陶大人的脸色虽不好看,却也不好当众让裕王下不来台,冷哼一声,朝场中挥了挥手,示意辩论继续。

有了这个小插曲,辩论的节奏中断,田聪苦心营造的步步紧逼之势荡然无存。

张宗年毕竟是人老成精,得到喘息的机会立刻醒悟过来,不再同田聪谈什么仁义道德,转而以荀子的“天人合一”驳斥道家的“顺天而化、道法自然”。

“徐佐领方才究竟因何发笑?”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裕王忍不住小声问徐锐。

徐锐原本打定主意打死也不说话,但裕王刚刚才帮他擦了屁股,自然不好意思不回答。

“我笑那田聪耍赖。”

“耍赖?”

裕王奇道:“田聪如何耍赖?”

徐锐道:“若单论才学,我料定田聪不是张宗年的对手,但他用了很多技巧,想要通过龙台上的高压气氛框住对手的思维,然后一步一步引导对手落入自己挖好的陷阱,兵家将此法称作借势而为,但对于学术辩论,这就算是耍赖了。”

辩论场上自然需要很多技巧,原本这也无可厚非,但此次辩论的乃是三观,徐锐认为这种学术辩论应当摆事实,讲道理,才能体现一门科学的真实水准,若是上来便问候别人祖宗,就算赢了也无法为国家和民族带来进步。

裕王一愣,往龙台望去,果然田聪营造的大势一破,张宗年的思绪立刻不再受限,转守为攻,深厚的学术积累立刻便让他占了上峰。

田聪此时是有苦说不出,对面的十五席坐的无一不是成名已久,位高权重的鸿儒名士,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他此番能够先声夺人,兵不血刃地连下四城,便是凭借苦心营造的高压之势,迅速打乱对方阵脚,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便一鼓作气将其驳倒。

眼下被一个小辈的笑声破了气势,让张宗年缓过神来,他的压力便骤然大增。

原本田聪虽不如张宗年,但两人学的不是一派,无论高低,也不是没有一辩之力。

可眼看一场到手的胜利悄然溜走,田聪心中大恨,难免分心,再看刚才发笑的那个小辈竟然还在窃窃私语,更是怒不可遏,越想越气。

而趁着田聪节节败退之机,张宗年却是越战越勇,得势不饶人的他连发三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语气一声比一声高亢,到得最后几句已经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振聋发聩。

田聪脸色一变,情知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是回答不出这些问题的,但他又不甘就此放弃,恰好余光瞥见徐锐正与裕王有说有笑,顿时双目一转,计上心来。

“若是回答不出趁早认输,何必赖在场上徒增笑料?”

张宗年见田聪久久不语,忍不住讥讽一句。

可田聪非但没有理他,反而转身朝观礼席走去。

“小辈,你先是讥讽大笑,现在又窃窃私语,可是对老夫之说心有不服?”

田聪指着徐锐朗声说到,观礼席上一片哗然,众人再度望向徐锐。

见田聪朝自己走来,徐锐便知道没有好事,心道大概这厮打算狗急跳墙,拿自己做文章。

没想到他一语成畿,不幸料中,顿时一脸坐蜡。

“背后说人岂是君子之道?若有不服便下场与老夫一辩!”

见徐锐没有反驳,田聪顿时大喜,面上却是大义凛然。

“哈哈哈哈!”

眼见田聪竟然又使手段,张宗年大笑道:“汝乃道家宗师,怎好意思欺负一个小辈?若是自觉辩不过我,认输便是,何必丢人现眼?”

田聪冷笑道:“若不是这小辈打断老夫思路,此时你早已被老夫驳倒,有何面目在此大放厥词?”

张宗年登时大怒,但他为人周正,不得不承认之前的确岌岌可危,若是没有那一声讥讽大笑,他还无法醒悟,现在恐怕已经被驳得哑口无言。

心中一旦有愧,说话便没了底气,张宗年有心帮腔,却不好说话。

田聪吃定张宗年爱惜羽毛,不会为徐锐强出头,又指着徐锐朗声道:“怎么,不敢下场?还是你原本就是儒家派来扰乱老夫的招数?”

此言一出,儒家之人大怒,知道这老家伙是铁了心不要脸,二位王爷和黄正元也都是一惊。

兹事体大,若是因为徐锐闹出什么岔子,影响了这场辩论的结果,别说他们,就是皇帝本人都不一定兜得下来。

情急之下,裕王起身抱拳,就要说话,可还没等他开口,徐锐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王爷不必说了,眼下已成骑虎之势,多说无益,我去辩上一场就是。”

“什么?!”

一听此言,三人更加着急,便是一直稳如泰山的黄正元也变了脸色。

“徐兄不可胡闹,此事非同小可,且不说胜负,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你轻则前途尽废,重则沦为整个北朝笑柄,一辈子抬不起头!”

参见法国大革命,价值观的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血腥程度甚至远超宗教战争,徐锐何尝不知此事乃是神仙打架,自己这点小身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碾成齑粉。

但自己失态在前,坏了人家的好事,也就怨不得别人拿自己做文章,何况即便是对上道家宗师,徐锐也自信未必会输。

“放心吧,我有分寸。”

徐锐拍了拍一脸担忧的肃王,又朝裕王和黄正元点了点头,朗声道:“既然田师相请,小子哪敢不从?”

说着,他竟真的起身离席,朝龙台走去。

没想到徐锐竟然真的这般干脆,全场顿时沸腾起来,有人大声叫好,更多的却是为他担忧,或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龙台上,徐锐向张宗年拱手行礼。

张宗年因为徐锐的一声讥笑扭转局面,自然对这个年轻的人心生好感,一见徐锐竟如此年轻,不禁摇头叹息道:“小友,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那厮害你,你不该出头啊。”

徐锐心中一暖,暗道这些腐儒也并非全不可取,面上却是躬身道:“夫子安心,便让小子与他会会,兴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张宗年实在不忍看到这个年轻人被田聪毁了名声、前途,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少年心气,少年心气啊,哎……”

按照长兴道场的规矩,田聪请徐锐上场辩论,张宗年便只能暂时退场等待。

龙台之上顿时只剩徐锐与田聪两人。

“在下徐锐,见过田师。”

徐锐照着规矩朝田聪行礼。

田聪冷笑一声,道:“小子,今日你运气不好,为了大道只能拿你开刀了!”

第九十四章:偷梁换柱

徐锐淡淡一笑,宠辱不惊地朝田聪拱手道:“田师不必多言,小子既然上场,便已抛开胜负得失,今日有一事请教。”

田聪道:“愿闻其详。”

徐锐道:“小子听闻道家一脉讲求道法自然,然否?”

田聪点头道:“然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徐锐道:“请问田师,何谓道?”

田聪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徐锐道:“也就是说,道生万物,万物皆可为道?”

田聪道:“然也,虚无大道,自然为性。道本无形,真非有相,自然万物皆可为道。”

徐锐笑道:“既然如此,那田师悟道否?”

田聪冷笑道:“道之一字蕴含万物,老夫只知毛皮而已。”

“哦?”

徐锐轻笑一声,摇头道:“可小子怎么觉得田师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呢?”

“什么?!”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轰然炸响,道之一字乃是道家的核心,徐锐竟说道家宗师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那岂不是说他在此地侃侃而谈的都是屁话?

若是田聪不懂道之一字,难道徐锐比他还懂?一个无名小卒竟敢如此信口开河,大放厥词,当真胆大包天!

田聪听到这句话心中顿时大怒,要不是站在龙台之上,早就一巴掌招呼过去,哪还会让他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田聪满脸阴沉,狰狞道:“小子,大道蕴含万物,老夫距离悟道尚差很远,不过你既然说老夫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那定是对大道感悟颇深,老夫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这话看似谦虚,实则十分阴毒,若是徐锐说不出个所以然,甚至只要留下小小的破绽,他便能趁机发难,把徐锐踩在脚底,永世不得翻身!

“糟了,那位小友口不择言,田聪要对他下死手了。”

张宗年心中一凛,对身边的同僚急道。

几个老头有心帮他,可他们作为参赛选手,不可干扰龙台上的一应事物,只能坐在椅子上干瞪眼。

观礼席的肃王大急,对黄正元道:“黄兄,实在不行,可否出言打断这场辩论?”

黄正元摇了摇头,凝重道:“那田聪已被徐兄逼入死角,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此时出言打断,他定会疯狗咬人,咱们恐怕只能越赔越多。”

肃王心急如焚道:“那要如何是好?”

裕王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就在众人都为他担心,或等着看热闹的时候,徐锐却丝毫不见异色。

谈哲学我不是你们的对手,可要是谈科学,你们拍马也赶不及!

徐锐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小子不敢,小子虽对大道知之甚少,却不妨碍田师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

听闻此言,田聪心中更怒,咬牙道:“好,那你又凭什么说老夫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难道就凭你这空口白牙?”

徐锐摇头道:“自然不是。敢问田师,一个装满水的瓷杯倒转杯口,水滴落地算不算道?”

田聪道:“自然算道。”

徐锐笑道:“若在杯口处盖上一张纸板,纸上钻出小孔,再往外倒水,水还会流出来吗?”

田聪闻言哈哈大笑道:“我道你故弄什么玄虚,竟是这三岁孩童都懂之事,满水瓷杯倒转杯口,别说是水,便是盖在杯口的纸板也会落地!”

“田师确定否?”

“自然确定!”

徐锐笑道:“既然田师如此确定,不如小子在此亲手一试如何?”

田聪眉头一皱,看徐锐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略有不安。

但仔细一想自己的结论没有任何问题,只怕那小子是要在材料之上动手脚,好让自己出丑,一会儿自己亲眼监督,还怕他玩出什么花样么?

想到这里,田聪点头道:“大道如此,那便一试又有何妨?”

“好!”

徐锐招手找来几个书童,附耳低语一番,书童立刻转身去寻徐锐所说的东西。

田聪冷笑一声,回到蒲团上坐好,闭目等待,张宗年则绕到徐锐身边问道:“小友,纸不阻水,就算盖上一张硬纸,倒转杯口岂有不落之理?”

徐锐笑道:“小子自有道理,夫子瞧好便是。”

见徐锐胸有成竹,张宗年不好再说,只得继续在场下等待。

观礼席上,黄正元皱着眉头问裕王:“王爷,您觉得杯中之水会往下落吗?”

裕王摇了摇头:“若是别人本王自然觉得会往下落,可他是调阴兵,请天雷的徐锐,这事可就不好说了……”

黄正元微微点头,目光瞟向闲庭信步的徐锐,露出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数百位观礼之人凝神等待,他们大都不相信徐锐能在田聪眼皮底下玩出什么花样,至于满水瓷杯盖上纸板,调转杯口水会不会流下来,这种问题还用问么?

只要不是白痴,谁会傻到认为能用一层扎了孔的纸板阻隔水流?

众人等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书童终于推着一个推车回来了。

推车有三层,每层都放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盖着红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书童将第一层的盘子搬上龙台,揭开红布,里面正是一支茶杯,一壶清水,一根铁针和一张纸板。

田聪看着书童拿来道具,心中冷笑,只有这点东西竟然准备了如此之长的时间,若说那小子没有动手脚绝不可能,一会便当众将他拆穿,看他还有何面目与老夫争辩!

正想着,却突然听徐锐说道:“东西已经拿来了,为求公正,请田师和辩论主持陶大人一同检查检查吧。”

田聪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徐锐竟然有胆子主动让自己检查,难道他是自信能瞒过自己的眼睛?

想归想,他二话不说,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与坐在观礼席前排的陶增一同检查起那几样东西。

田聪看得十分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找来找去都没发现任何问题,东西越简单便越难做手脚,他和陶增都能确定,拿来的的确只是普通的茶杯、水壶、铁针和纸板。

陶增看了徐锐一眼,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想干什么,但这一番操作的确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

见东西没有猫腻,陶增朝众人朗声宣布,然后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等着看徐锐接下来的动作。

徐锐旁若无人地拿起铁针,毫不客气地在纸板上扎了一圈小孔,接着提起水壶往茶杯里倒水,水倒得很满,等到将将快要溢出的时候才停下手来。

然后他又拿起那张打好孔的纸板小心翼翼地盖在茶杯杯口。

“好了,请田师亲自倒转杯口,咱们来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徐锐笑眯眯地对田聪说到。

田聪一愣,见徐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心中的不安也越发浓郁,可仅凭一张纸就想堵住水流,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一些。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伸出两指夹住那支小瓷杯,凑到眼前仔细打量。

徐锐打孔、倒水、盖纸的全过程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根本没有掺假的可能,难道真会出现奇迹不成?

田聪牙一咬,心一横,手掌突然一翻,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支瓷杯终于翻转过来。

第九十五章:科学的力量

“水没流出来,水竟然没流出来,难道是神仙显灵了?!”

在数百位观礼之人的眼中,那张扎满小孔的纸板竟然紧紧贴在杯口之上,里面的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这怎么可能?!”

田聪瞳孔猛缩,浑身一震,顿时僵在原地。

围着龙台的名儒大家、道家宗师齐齐起身,震惊地盯着田聪两指之间夹着的那支瓷杯。

国子监祭酒陶增也是睁大了眼睛,绕着田聪转了整整三圈,这才确认真的没有水滴溢出,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田聪回过神来,手指一颤,那支瓷杯落在地上摔成两半,杯中之水溅得到处都是。

“这不可能,定是你在这杯中做了手脚!”

他狂吼一声,死死盯着徐锐,那恶狠狠的面目就好像要吃人一般。

徐锐冷笑一声:“东西是田师和陶大人亲自检查过的,小子若是动了手脚,如何能够逃过二位的法眼?”

“这……”

田聪涨红了脸,他有心反驳,可根本无从说起,却又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其实不止是他,在场之人除了裕王三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相信,因为这个小实验已经超出了众人的一般常识。

虽然话题已经被徐锐成功从哲学思辨转移到科学实验上,但他知道惯性思维和常识思维何等强大,单凭这个试验还远远无法打破。

“既然田师不服,那小子再问你,一斤重的石头和五斤重的石头同时从三丈高处落下,哪块石头会先落地?”

“自然是五斤重的石头先落地!”

田聪微微一愣,脱口答到。

话才出口,他便心中一紧,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邪门得紧,刚才之事余音未散,不免生出一丝忐忑,可仔细一想,分明就该是重物率先落地才对。

然而这个想当然的重物加速理论就连亚里士多德都没能参透,又何况是田聪?

徐锐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朝那书童一招手,书童掀开推车的第二层,露出两块模样相似的石头,只是大小差异很大。

接着几个书童又搬来一把人字梯和一杆大秤,陶增立刻明白徐锐的意思,亲自为那两块石头称重。

虽然有些误差,但两块石头的重量的确差不多相差了五倍。

田聪早已收起了轻视之心,深怕徐锐再玩出什么自己看不破的花样,亲自拿手掂量两块石头,重量差异的确很大。

等二人检查完毕之后,书童双手各抓一块石头,爬上两丈多高的人字梯,然后等徐锐数“一二三”之后同时放手。

著名的比萨斜塔自由落体实验在这个世界完美再现,两块石头竟然同时落地!

“哗”的一声,全场顿时炸开了锅,包括陶增、田聪和围在龙台周围的二十多位鸿儒、宗师集体石化。

他们距离试验场地更近,学识更渊博,受到的冲击也就更大。

“这……这怎么可能?!”

这次不光是田聪,就连张宗年也下意识感叹了一句,望向徐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奇。

徐锐脸上不悲不喜,趁田聪震惊之时朗声喝道:“敢问田师,木浮于水,铁沉于水,是道否?”

田聪被一连两个颠覆常识的实验惊得晕头转向,哪还有时间仔细思考,一听徐锐的问题,想也没想便点头道:“自然是道!”

徐锐也不多话,朝书童点了点头,书童又掀开推车上的第三块红布,从上面搬出一个木盆,木盆里盛满水,水面上飘着一只铁碗。

“铁浮于水!”

这个试验一目了然,根本无需多言,田聪一见此景顿时如遭雷殛。

徐锐哪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还不等他醒过神来,书童早已按照徐锐的吩咐又搬来一个火炉。

火炉柴火正旺,上面驾着一口小锅,锅里竟是沸腾翻滚的热油!

数百道震惊的目光顿时被那口装满滚油的热锅吸引,虽不明白徐锐还想干嘛,但之前接踵而至的震惊已经让人对他产生了本能的期待,一见又有新东西,顿时更加兴奋。

“田师,你可敢把手伸入这滚油之中?”

徐锐指着油锅,一脸狞笑地问。

油锅烹人,这可是传说中的地狱酷刑。

见徐锐笑得像是阴间小鬼,阴森可怖,田聪只觉毛骨悚然,后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竟是不敢作答。

开玩笑,纸断水流或许还有蹊跷,但油锅烹手根本就是真理。

看那油锅沸腾的模样,只要敢把手伸进去,大概立刻就会被炸熟,丢一条手臂是小,若是感染,便是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见田聪涨红了脸,浑身不住地颤抖,徐锐哈哈大笑着往油锅走去。

离他最近的陶增顿时大惊:“小友不可!”

张宗年也是脸色一变,立刻冲上龙台,想要阻止这个疯狂的年轻人做下蠢事。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徐锐当着北朝最顶尖的数百位学术大拿,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沸腾的油锅之中。

“徐兄!”

观礼席上,裕王三人豁然起身,死死盯住龙台,脸上又惊又忧。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被徐锐这个疯狂的动作吓得惊骇不已。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在场之人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惊诧的情景。

徐锐的手掌在滚油之中来回搅动,白皙的皮肤竟然没有半点变化,他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痛苦之色。

足足十几息之后,徐锐才将那只手掌抽了出来,甩掉油渍,高举过头,数百道目光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手掌依旧红润白皙,竟是毫发未伤!

“不会吧,难道他竟是水火不侵的陆地神仙?!”

目睹此景之人心中无不生出这等荒谬之念。

徐锐哈哈大笑,指着面如死灰的田聪道:“天地万物是道,纸板断水,双石落地、水中浮铁、油锅烹手亦包含于万物之中,自然也是道。

小子一连问了田师四个问题,田师统统答错,这不是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又是什么?你不学无术,欺世盗名,安敢在这龙台之上开口讲道,闭口论道?”

有了这四个震撼人心的试验在前,徐锐的总结陈词就好像山呼海啸一般震慑全场,呆滞的田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望向徐锐的目光透出浓浓的恐惧。

“你……你不是人……你施了妖法!”

田聪再也顾不得宗师身份,指着徐锐惊恐大叫。

徐锐大笑道:“妖法不在我身,而在你心,你的无知才是最大的妖法!”

“你……”

徐锐四个实验堂堂正正,一举击垮了田聪的心神,就好像他之前先声夺人连下四城,此时风水轮流转,轮到他阵脚大乱,一身所学无法施展,被驳得说不出话来。

龙台上,陶增再不理会灰溜溜的田聪,而是正了正衣冠,朝徐锐郑重一拜。

“小兄弟真乃鬼神之才,恕老夫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怠慢。”

徐锐连忙还礼,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子所学都是小道,怎当得起陶大人如此大礼?”

陶增抬起头来,真诚地问:“小兄弟如此大才,必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不知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看来徐锐方才所为太过惊世骇俗,便是连国子监祭酒陶增都怀疑他是哪路神仙所化。

徐锐心中苦笑,正要解释两句,观礼席上突然有人高声喊道:“他便是大破南朝武陵黑旗、犀角两支亲军的北武卫亲卫佐领徐锐!”

徐锐微微一愣,便见肃王站在观礼席上朝他眨着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全场又一次炸裂,就连陶增也瞪大了眼睛。

泾阳之战引起的风波何等巨大,在场之人又都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听说过北武卫出了个能通阴阳,请仙雷的陆地神仙。

只是没想到此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还如此年轻。

原本这些学究、鸿儒初闻徐锐的传说时,只当是有人胡说造谣,嗤之以鼻,今日一见这神鬼莫测的手段,哪还会有半分不信?

特别是最后那个油锅烹手的壮举,除了陆地神仙,根本无法解释。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龙台正南的凉亭突然卷起珠帘,从中缓缓走出一位鹤发童颜,身材枯瘦的老人。

一见这老人出场,一众道家宗师立刻起身朝他抱拳下拜,不仅是他们,就连儒家一众鸿儒和观礼的数百高官名士也都集体起身行礼。

徐锐看着老人缓缓走向龙台,哪还猜不出他便是所谓的道家第一人,长庆子甄竖黎?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大boss终于要出场了么?”

他微微眯起双目,口中喃喃自语。

第九十六章:物理的魅力

“糟了,长庆子为这场辩论准备了数年,如今大好局面被徐兄搅和得不成样子,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观礼席上的黄正元眉头紧锁,担忧地说到。

裕王望着龙台,脸色凝重道:“实在不行只有冒险将徐锐从龙台上弄下来,到了长庆子这般身份地位,应该不会像田聪那般不要脸。”

黄正元一愣:“可这样一来王爷在圣上那里要如何交代?”

裕王摇了摇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徐锐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要是真的栽在这里是我大魏的损失。”

“就怕为了大道之争,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旦长庆子不顾脸面,咱们就算想保下徐兄也不容易!”

肃王担忧地说。

三人齐齐叹了口气,一阵头疼。

龙台下的张宗年远远朝长庆子行着礼,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同门说道:“各位,徐小友已经为咱们挡了一劫,一会儿见机行事,切不可让他再有闪失。

否则我等既对不起徐小友,还会被人说是倚靠外人取胜,到时候我等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鸿儒名士们深以为然,纷纷点头。

欺负了小的,来了老的,有后台就是舒服。

龙台上的徐锐暗自感叹一声,心念急转,刹那间得失厉害纷纷涌上心头。

那长庆子虽已年过七旬,却是容貌俊逸,龙行虎步,气势不凡,在全场学究众星捧月之下,宛若一颗璀璨恒星耀眼夺目。

此人不是田聪,他一直坐在场下冷眼旁观,直到尘埃落定才突然发难,自己偷梁换柱,将哲学思辨强行变成科学实验,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只要他及时扭转风向,随便抛出几个问题,自己一个也答不上来,不是立马就要露馅?

对于这场辩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如今气也撒了,仇也报了,便宜也占了,再不见好就收,恐怕就有些欺人太甚,说不定已经吃进去的都要吐出来。

何况学术服务于政治,谁知道这场辩论的背后又会有哪些大佬的影子?若是不小心陷入朝堂之争更是得不偿失。

识时务者为俊杰,徐锐本无意搅了这场辩论,更不想打肿脸充胖子,强出风头,眼见竟逼得长庆子提前上场,他已经生出了几分退意。

徐锐打定主意,只要长庆子一开口,他便立刻借坡下驴,投子认输,绝不给对方报仇雪耻的机会。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败给道家第一人,说到哪里去都不丢脸。

然而,令徐锐和在场之人都没想到的是,身为道家第一人,享誉天下的长庆子上台之后,竟没有多说一句话,朝着徐锐躬身一拜,双手都快要垂到地面,着实让人担心他的老腰能不能受得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难道是先礼后兵?

这一拜令徐锐和在场之人齐齐愣住,与方才见证那几个惊人实验时如出一辙。

这一幕转折太大,出现得太突然,徐锐傻乎乎地站在龙台上,受了长庆子一个全礼,和全场之人一般无二,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的下文。

长庆子缓缓起身,苍老的面孔上无悲无喜,宠辱不惊,好似历经沧桑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动容。

“夫子这是……”

徐锐回过神来,不明所以,诧异地问。

长庆子淡淡道:“徐小先生莫惊,老夫方才在场下观你所为啧啧称奇,自认绝非鬼神之力,但苦思冥想还是不得其解,这才冒昧请见,望徐小先生能不吝赐教,一解老夫心中所惑。”

长庆子竟是在向徐锐请教?!

二人之间,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年龄辈分无一不是天差地别,此言一出,观礼之人无不震惊不已。

这就好像高高在上的老夫子被人当面抽了一记耳光,非但不怒,反而虚心求教,这份胸襟气魄当真称得上绝无仅有。

徐锐死死盯着长庆子的眼睛,只见他双眸之中一片清澈,波澜不惊,至诚至真,毫无杂念,终于明白此人为何能够在十年内三度挑战长兴道场,虽屡战屡败,却进步神速。

这是一个孜孜不倦追求大道的纯粹之人,除了他心中所念的道之一字,其余种种皆是虚妄。

徐锐历来敬佩这种纯粹之人,连忙拱手道:“夫子言重了,在下所知都是小道,道理说出来其实很简单。”

长庆子摇了摇头:“世间种种本不复杂,难的是如何发现万物规律,徐小先生莫要自谦,便是举手之间的道理也蕴含着天地奥妙,不可轻视。”

徐锐闻言浑身一震,大气压强、水中浮力,可不就是举手之间的天地奥妙么?长庆子不愧为一代宗师,虽不知其所以然,却能敏锐把握正确方向,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吧?

他郑重抱拳道:“多谢夫子,晚辈受教。”

见徐锐一点就透,长庆子微微点头,望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赞赏。

科学只有发扬开去才有价值,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文明,徐锐从没想过敝帚自珍,但要和完全没有物理基础的长庆子解释科学原理,着实是一件头疼的事。

沉吟片刻,徐锐道:“世上有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那就是空气,所谓呼吸便是吐纳空气而已。

除此之外,万事万物都有一股看不见的力存在,茶杯倒转,之所以纸不落,水不流,就是因为空气的力将纸板压在杯口,阻隔了水流。”

“原来如此……”

长庆子微微颔首,感叹道:“老夫知道世间有气,只是没想到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气竟还蕴藏着如此如此神奇之力,只是这些力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徐锐当然无法把力学完整地讲解一遍,只得描述个大概,然后打个哈哈,便赶紧进入下一个话题。

“至于两块石头同时落地,原理与纸板断水相似,只不过是地面的力将两块石头拉向自己,这个过程与重量无关,只要不施加另一股力,两件器物的外不要相差不大,都会同时落地。”

“哦?”

长庆子道:“这么说便是老夫随手拾起两杆毛笔,同时放手,也会一同落地?”

徐锐点头:“就是这个道理。铁浮于水也是一样,水有浮力,铁的面积越大,浮力便越大,只要造型合理,便能浮在水中。”

长庆子沉吟片刻,似是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又问:“那油锅烹手呢?”

徐锐脸上浮现一抹红霞:“那是晚辈耍赖,在油中加了白醋,白醋沉在油下率先受热,只要很低的温度就能沸腾,看上去就好像整锅油都在沸腾,但其实温度并不高。

要是换成现在,白醋已经被烧干,沸腾的变成了真正的油,就算借晚辈一百个胆子,晚辈也不敢再把手伸进去了。”

长庆子闻言一愣,突然哈哈大笑:“有趣,着实有趣,徐小先生奇思妙想,活学活用,这可不算耍赖,倒是我们学艺不精,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贻笑大方了。”

被他这么一说,徐锐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谦虚几句,却又听长庆子问道:“方才的四件小事徐小先生只说了个大概,其中的原理真要解释清楚恐怕也不简单吧?”

徐锐点了点头:“的确,这涉及到一门完整的学科和许多新颖的概念,要详细解释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

“完整的学科?不知这门学科可有名字?”

“名曰物理。”

“物理……物理……”

长庆子默默重复着这两个字,双目之中隐有异彩闪烁。

“物理物理便是万物所存之理,此乃大道啊,老夫学究一生,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等奇妙之学,不知今后可否再找徐小先生教我?”

徐锐连忙拱手:“不敢,夫子学究天人,晚辈怎当得一个教字?若夫子不弃,晚辈愿随时与夫子讨论物理。”

长庆子大喜,再度深深下拜,这一次竟然是执弟子之礼。

徐锐还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周围一众鸿儒大拿却都惊诧万分。

观礼席上,黄正元大张着嘴,好似一尊泥塑,好半天才对两位王爷说道:“长庆子竟拜徐锐为师?在下没有看错吧……有了今日这一幕,恐怕徐兄明日便会名震朝野。”

裕王摇了摇头:“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你们看已经有不少人悄悄溜走,无非就是想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出去,恐怕等徐兄走出长兴道场的时候就已经名满大兴了。”

龙台上,长庆子心满意足,施礼之后便缓缓转身,带着一众弟子向外走去。

陶增一愣,追着他问道:“辩论还未结束,夫子欲往何处?”

长庆子脚步不停,朗声道:“老夫学艺不精,不用再辩,此战我已认输。”

见他这般干脆,徐锐心中反而有些不忍,高声道:“夫子不必灰心,大道永无止境,只要初心不改,总能傲立巅峰。”

长庆子停下脚步,转身抱拳:“徐小先生所言极是,不过老夫从不灰心,今日与徐小先生一谈胜过三年闭门苦修,所思所得其珍无比,与之相较,一场辩论的胜负又算得什么?”

说完,长庆子仰天大笑,潇洒转身,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徐锐望着他的背影,由衷感慨,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长庆子能如此谦虚好学,不耻下问,成为道家第一人绝非偶然,就凭这份胸襟和对学问的执着,想不成功都难。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时,张宗年悄然来到徐锐身后,拱手道:“徐小友,此刻可得空闲?”

徐锐回过神,点了点头道:“有空,自然有空。”

张宗年笑道:“家师方才听说了此间种种,想请你到阁中一叙。”

“什么?!”

徐锐一愣,他的师父不就是三代帝师之师的儒家魁首东篱先生么?

刚刚送走道家第一人,这么快儒家魁首又找上门来,自己今天难道是走了大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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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东篱先生

“四哥,你紧张吗?”

肃王跟在张宗年身后,小声问裕王。

裕王点点头:“自然紧张,皇太爷、皇爷爷和父皇的老师都是东篱先生的弟子,要去见他,能不紧张吗?”

张宗年一边引路,一边用余光瞟着身后的四个少年,脸上带着笑意。

这几年东篱先生年岁渐高,学术之路又遇到瓶颈,已经很少过问世事,即便是此次辩论也鲜有现身。

这次东篱先生主动邀请徐锐,徐锐又坚持带上其他三个少年,看着这四个人中龙凤,年少青春的模样,张宗年总想着他们或许能给那个迟暮的老人带来一点活力。

转过一条小径,张宗年带着四人来到一个小院么门口,牌匾上写着“暖阁”二字。

“到了,进去吧,家师就在里面等着你们。”

张宗年朝暖阁一指,笑着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其他三人却是相互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敢往里走。

小院清新却谈不上雅致,除了两间青砖瓦房之外,便是满院子枯萎的瓜果蔬菜,想来当开春之后,这里又会变一片田地。

在这片枯萎的田地里,一个老农带着斗笠,默默铲着积雪,汗流浃背,不时用破旧的棉衣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老人家,请问东篱先生住在哪间屋子?”

徐锐走到老人身后,拱手问到。

老人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徐锐,他皱巴巴的老脸上满是皱纹,牙齿大概已经掉了不少,干瘪的嘴唇往里翻着,不过看上去精神矍铄,还有一膀子力气。

裕王三人刚好进门,黄正元一见这老人的模样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学生黄正元,见过师祖!”

师祖?这个老人就是东篱先生?

徐锐一惊,他实在很难将这个老农的形象与儒家第一人联系起来。

那老人也是一愣,笑道:“原来是新科状元当面,不错,不错,你如何认识老朽?”

黄正元叩首道:“学生师承鑫丰鸿儒刘子光,七年前家师进京为师祖拜寿,学生曾有幸随家师见过师祖一面。”

东篱先生微微点头:“原来是子光的弟子,果然不凡。”

说着,老人扔下手里的雪铲,对裕王和肃王拱手道:“二位便是裕王爷和肃王爷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两位王爷连忙下跪道:“学生赵恒见过师祖!”

两位王爷虽然身份尊贵,可论起辈分却都是东篱先生的徒孙,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宏威皇帝见了东篱先生也得行此大礼。

没想到东篱先生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在场三人才一见面便纷纷跪倒在地,只有徐锐一个人还站着,不面有些尴尬。

见徐锐挠了挠头皮,一副为难的样子,东篱先生笑道:“你又不是老朽的徒孙,就不用为难了,孩子们都起来吧,咱们进屋里说去。”

说着,东篱先生便要上前相扶,跪着的三人哪敢受礼,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

东篱先生笑道:“果然年轻是福,我老人家可真是羡慕死你们了。”

一句玩笑瞬间化解了拘束,四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说长庆子甄竖黎像是一颗璀璨的太阳,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凡,那么东篱先生左旬便是平凡的砂砾,返璞归真,平易近人。

虽然都只是匆匆一瞥,但徐锐对这两位宗师都生出了浓浓的好感,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东篱先生一些,毕竟太阳无论如何温和,总会给人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

一老四少来到屋内,屋里的陈设出奇简单,除了书山之外便只有一盆小苗,一张长桌,连取暖的碳炉都不见。

兴许是看到四个少年面有讶色,东篱先生歉意地说:“老朽今年九十有七,手脚不大麻利,怕生火会点了这满屋子的书,只好委屈你们陪老朽一起挨冻了。”

四个少年哪敢委屈,连连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此时,张宗年端着刚刚沏好的热茶跟了进来,两位皇子都是他的学生,不敢让老师斟茶倒水,连忙起身帮忙。

王爷都没好意思坐着,徐锐和黄正元自然更不好意思,也七手八脚地跟着忙活起来。

不知为何,东篱先生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之感,令人如沐春风,轻松自然。

一翻怪异的礼让之后,六个人重新落座,先前的拘谨已经荡然无存,倒有些像是老友相会,分外温馨。

“对了师祖,今日乃是辩论之期,学生见您根本没有换上辩服,难道早就料定甄夫子无法过关?”

见东篱先生一身破旧棉袄,黄正元忍不住问到。

东篱先生与张宗年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不是师父神机妙算,而是他老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参加此次辩论。”

张宗年苦笑着说。

“什么?!”

四个少年都是一惊,肃王忍不住问:“辩论关乎国运,更关乎儒家一门的前途命运,师祖为何不打算参加?”

“此事何须家师出马……”

张宗年正要替东篱先生回答,东篱先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隐瞒,老朽近年来精神愈加不济,仅有的一点功夫也都用在了做学问上,已经没有余力上台辩论了。

何况儒家已然深入人心,辩与不辩其实无伤大雅,别看甄竖黎来势汹汹,其实他也过不是想通过辩论印证学问而已,那些虚名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这……”

四个少年对视一眼,都有些黯然。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儒家大圣也不例外,东篱先生九十七岁高龄,还能有如此强健的体魄,如此清晰的思维,已经算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了,又还能强求什么?

“听说东篱先生遇到瓶颈,会否是因为此事牵扯了太多的精力?”

徐锐突然问了一句。

东篱先生苦笑道:“是也不是,人力有时而穷,到了老朽这个年纪难免心生固执,左右摇摆,反而入到画中难以自拔,其实是作茧自缚而已。”

张宗年叹了口气,补充道:“家师一生所学已经到了半步成圣的地步,然而这最后一道关卡却是一直未能突破。”

“是什么难题竟令师祖如此为难?”

裕王问到。

东篱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便是我自己!”

“您自己?!”

见四个少年又惊又奇,张宗年解释道:“其实师尊早在十年前便到了瓶颈,无法突破并不是因为没有思路,恰恰相反,是因为思路太多。”

“思路太多?”

东篱先生点头道:“是啊,儒家理论发展至今,已然十分璀璨,再往下便出现了两条路,这两条路都是有理也有弊,老朽钻研了整整十年也拿不定主意。”

“敢问师祖究竟是那两条路令您如此为难?”

黄正元急切地问。

东篱先生道:“一条为格物,一条为炼心。”

提到治学之事,东篱先生顿时来了兴趣,像是一位老教授,滔滔不绝地讲着一生的研究成果。

一开始几人还能插几句嘴,但说了没两句,徐锐便开始接不上话,又说了一炷香,二位皇子也沉默下来,只有黄正元还能偶尔插上一句。

再后来连黄正元也开始专心聆听,变成了张宗年与东篱先生讨论,到最后张宗年也插不上话了,只剩东篱先生独自一人口若悬河。

关于理论知识徐锐就好像在听天书,但大致的情况他还是听了个似懂非懂。

东篱先生在深奥的儒家哲学之中寻到了截然相反的两条出路,一条是类似朱熹的格物致理,另一条是偏向王阳明的心理之说。

东篱先生在这两条路上来回徘徊,再加上一直也没有真正钻透这两条道路,就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对这两条路都似是而非,这才一直没有突破。

徐锐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儒学,但对朱熹和王阳明都还是有所了解,特别是王阳明这位伟大的军事家,徐锐曾系统研究过他的军事思维。

兵不血刃攻克岭东,便是学习借鉴了他攻破宁王老巢南昌的经典战例。

其实在徐锐看来,无论是朱熹还是王阳明,都是儒家圣人,东篱先生无论走哪条路都必然可以化茧成蝶,跻身一代圣人之列。

可偏偏他同时看到了两条路上的风景,以至心猿意马,举棋不定,一耽搁就是十年。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犯了愁,朱熹此人虽然对儒学做出了重大贡献,但他那所谓“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实在与人性相悖。

虽说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就在于能够通过道德礼法控制欲望和本能,但凡事过犹不及。

过度泯灭人欲造成了明清两代主流价值观的畸形发展,社会风气封闭保守,难以接受新鲜事物,从而故步自封,阻碍人类进步。

而在高压的社会风气之下,越压迫,越反抗,反而滋生了无数肮脏的男盗女娼,红楼梦》、金瓶梅》里那些道貌岸然之下隐藏的迷乱、悖伦、淫靡便是深刻的社会反映。

更关键的是,朱熹这厮自己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遵守,什么迫害青楼女子严蕊,取尼姑为妾,甚至是“扒灰”,那些黑历史简直堪称禽兽不如。

可见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更多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道德标杆,而不是引领社会进步的先进哲学。

若东篱先生终身无法突破这道瓶颈还好,要是倒向了程朱理学,以他的地位和名望,很可能会令大魏重走中国近代的老路。

而在一个分裂的时代,若是走上一条拒绝改变的保守之路,那便距离灭亡不远了……

想着想着,徐锐不禁眉头紧皱,开始为大魏国的前途担忧起来。

第九十八章:圣人之像

东篱先生一口气把说话完,端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完全看不出他已是一位快要百岁的老人。

张宗年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边,其实他和徐锐一样,也觉得是学术上的瓶颈牵扯了东篱先生太多的精力。

这几年随着被瓶颈限制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很担心东篱先生究竟能不能撑过三年后的百岁大关。

“徐小友对道家的批驳别出心裁,着实令老朽眼前一亮,不知徐小友对老朽的理论有何见解?”

喝完茶水,东篱先生竟主动问了徐锐一句。

在场之人都有些诧异,徐锐出身军旅,自然是兵家一脉,虽然刚刚与田聪辩了一场,但更多的还是通过四个实验强行打脸田聪的大道之说,细细想来,他并没有提出任何见解。

从之前的交流之中,众人也都明白他对儒家学说的研究并不如何深入,不然也不会第一个插不上嘴,不知道东篱先生为何会问道于盲。

徐锐倒是有些理解东篱先生的心思,他是陷入自我的思维怪圈太久,想要通过自己这个异数打破固有的思维枷锁,所以才会一听到自己大闹龙台,便迫不及待地邀请自己。

说到儒家理论,徐锐虽没有研究,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抄,现成的程朱理学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老实说这套理论应该很适合东篱先生现在的诉求,可问题是徐锐也有私心,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大魏走上中国近代的老路。

沉吟片刻,徐锐突然问东篱先生。

“先生,请问何为圣人?”

东篱先生笑道:“三百年前,我大魏先贤龚友德曾言‘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

听到此话,徐锐呼吸一窒,“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这应该是宋朝理学家周敦颐在《太极图说》里提出来的。

看来这个所谓三百年前的大魏先贤龚友德十有八九也是个穿越过来的文抄公……

不过徐锐现在没工夫去管这些,因为这句话前面的部分都好理解,关键在“主静”二字。

所谓“主静”的意思就是,在没有天地以前的世界是“静”的,所以人的天性本来也是“静”的,只是后天染上了“欲”,必须通过“无欲”的工夫,以求达到“静”的境界。

这已经是“存天理,灭人欲”的雏形。

再看东篱先生身为一代大家,竟深居简出,衣着极其朴素,这便是已经是在灭自己的欲了。

还有,徐锐注意到房间里有盆小苗,作为这间屋子里唯一的装饰,显得十分突兀,说不定那便是他用来“格物”的试验品。

看来东篱先生应该是渐渐倾向于理学之说,即使没有任何外在影响,他应该也会很快突破瓶颈,走上理学之路,到时候魏国的前途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徐锐在心里暗叹一声道:“先生可听说过心即理?”

“心即理?”

东篱先生一愣,心即理这三个字他觉得有些熟悉,但仔细一想却又有些似是而非,不禁问道:“何谓心即理?”

徐锐道:“心即理,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东篱先生闻言眉头一皱,似是陷入了沉思。

徐锐却继续道:“道家说道,儒家说理,在晚辈看来其实都是一回事,那就是宇宙中的真理。

晚辈看先生已经吸收了道家精华,认为理在万物之中,要明理便要格物而至理。

然而不论格物不格物,理都客观存在,却只有印刻在人心里才能起到作用。

是故心即理也,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

先生遭遇瓶颈,不问本心,却要格物,岂非南辕北辙,舍本逐末,又怎能不被受困其中作茧自缚?”

“徐兄,不可胡言乱语!”

见徐锐竟然教训起东篱先生来,黄正元顿时大惊,连忙开口阻拦。

张宗年一把按在他的肩头,朝东篱先生努了努嘴,只见东篱先生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似是已经抓到了什么关键。

难道师祖竟真的受了徐锐的启发?

黄正元愕然望向张宗年。

张宗年朝他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不要打断徐小友,兴许是个契机!”

什么?连张师也认为徐锐能助师祖成圣不成?

黄正元浑身一震,望着徐锐心中一片骇然。

徐锐没有理会黄正元,盯着东篱先生继续说道:“吾之灵,便是天地鬼神之主宰。

天若无我之灵,谁去仰他之高?地若无我之灵,谁去俯他之深?鬼神若无我之灵,谁去辩他吉凶灾祥?

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之灵,便再无天地鬼神万物。我之灵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无我之灵。

是故吾心即道,吾心即理!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世人借眼、耳、鼻、舌、身识万物、辨善恶,此为本心,人人皆有本心,便人人皆可成圣!”

“轰!”

东篱先生只觉脑海中有天雷轰然炸响,那层始终未能捅破的窗户纸好似春融之冰瞬间破碎,一个崭新的世界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徐锐的解释虽然不一定正确,但东篱先生一身积累何等厚重,同样的话听在他的耳中又是另一番天地。

大道至简,道理说开的时候往往十分简单,但思考的过程却是极难。

此时徐锐以王阳明的心学轻轻一捅,所有积累融会贯通,那些一直想不通的关节豁然开朗,深厚的学术理论顿时犹如洪水决堤,水到渠成,东篱先生距离悟道成圣只差最后一步!

见东篱先生瞳孔一缩,脸色大变,张宗年知道他已经到了突破瓶颈的关键时刻,顿时浑身绷直,双拳紧握,紧张到了极点。

东篱先生豁然望向徐锐,沉重地喘着粗气,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徐小友说人人皆有本心,是故人人皆可成圣,可知易行难,若知而不行,又要如何成圣?”

闻言,徐锐没有丝毫停顿,张嘴便道:“知行合一!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是故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便是未知!”

“知而不行便是未知?!知行合一……好一个知行合一!哈哈哈哈……”

东篱先生突然仰天大笑,抬手一扫,将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都扫到地上,“叮铃桄榔”几声脆响,茶杯茶壶碎了一地,茶水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沾湿了好几卷宝贵的古书。

裕王三人大惊失色,东篱先生却是毫不在意。

他一把抓过一叠大纸,又提起搭在墨盒上的笔,当即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一边写,还一边念念有词,情绪激动,神情夸张,好似中邪一般。

“成了,成了,终于成了!”

张宗年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对四个少年拱手道:“家师悟道,家师悟道矣!”

东篱先生耽搁十年,却不是荒废十年,这十年的积累好似一汪深海聚于天灵,一朝悟道立刻进入忘我之境,一日千里。

几人有幸得见一代宗师悟道成圣,自都兴奋不已,但此时不敢打扰东篱先生,便跟着张宗年悄悄退出小屋。

才一出来,白发苍苍的张宗年马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四位少年顿时大惊,连忙上前搀扶,张宗年却十分固执,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起身。

趁徐锐来扶他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徐锐的手腕道:“徐小友学贯诸子,当真无双大才,此次不吝点拨,助家师悟道成圣,大恩大德,我儒家上下没齿难忘!

张宗年身为家师之徒,能有幸见证他老人家得偿所愿,亦为其喜,为国喜,为我儒家一脉喜,请徐小友受老夫大礼!”

说着,张宗年竟是朝着徐锐深深拜下,裕王三人,特别是真正的儒家门徒黄正元顿时一脸愕然地望向徐锐。

第九十九章:人前光鲜,人后凄凉

“哇,怎么这么多人?”

徐锐诧异地问其他三人。

他们好不容易把激动过头的张宗年劝住,四个少年匆匆离开长兴道场,可才一出门便见人山人海。

长兴道场就在皇城附近,比邻足够八辆马车并排前进的朱雀大街。

然而,此时朱雀大街人满为患,已经被无数华贵的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一见四人从长兴道场出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围了上来,负责维持秩序的兵丁和书童们像是脆弱的堤坝,转眼便被泛滥的洪水彻底淹没。

“怎么回事?”

徐锐脸色一变,才一回头,却见其他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回了长兴道场。

“喂,你们等等我啊!”

他刚要往长兴道场里跑,却听裕王笑道:“你自己造的孽,自己顶着!”

说完竟“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造孽?我造什么孽了?”

徐锐正一头雾水,恐怖的人流立刻将他淹没。

“我是董记粮油铺的老板,这条街上五家铺子都是我开的……哎哟……”

一个干瘦的男人凑到徐锐身边,兴冲冲地大喊,才说了半句便被人硬生生挤开。

“我是隆昌商会的老板,长兴城里一成的产业都在我的名下,家里还有一个闺女待字闺中,长得国色天香,徐小友若有意可以先验货再付款……啊……”

富贵打扮的胖员外扯着徐锐的手腕大声吼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即便是这样,他也仅仅只比刚才那个人多说了几个字。

“徐佐领,我是工部员外郎家的管事,我家六小姐二八年华,貌美如花,正好与你才子佳人,老爷让我请徐佐领过府一叙,今晚就别回去了……”

“徐公子,我是南天阁的东家,我姐姐虽是孀居妇人,但生得沉鱼落雁,家中资财万贯……”

“徐夫子,我……哎哟,谁的破鞋?!”

“徐少爷,我家在大兴城外有良田千亩,我家小姐对您很是仰慕啊……”

“徐小郎君,我家……”

“徐大人,我家,我家,啥也别说了,跟我回家吧……”

徐锐被一群爷们又挤又扯,摇来晃去,耳边像是有无数苍蝇,嗡嗡直叫。

而挤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根本没人能完整地讲完一句话就会被后来者推到一边,一张张新面孔又带着谄笑凑上来继续介绍。

弄了半天,徐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不就是宋朝时候的榜下捉婿么?

所谓榜下捉婿,便是达官贵室在科举放榜之时,捉那些金榜题名的书生做女婿,为此还有专门的捉婿车。

诸如大名鼎鼎的宰相寇准、蔡京、秦桧等人都曾这样择婿,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刚刚高中之时,也是这样成了参知政事薛奎的女婿。

没想到自己一没参加科举,二没入朝做官,这种事情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想来想去,定是方才在长兴道场里玩得太过火,以至风头太盛。

枪打出头鸟,此话诚不欺我,瞧今天这阵势,不被这些家伙撕碎才怪。

徐锐心中苦笑,一脸坐蜡,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了四分五裂的迹象。

一门之隔,肃王透过门缝望着外面汹涌的人群,心有余悸地赞叹。

“啧啧,从没见过这般疯狂的榜下择婿,徐兄出手果真非同凡响。”

裕王撇撇嘴:“这份艳福要是给你,你愿意么?”

肃王连连摇头,一脸畏惧道:“不成,不成,要是那样父皇还不打死我?”

裕王笑道:“所以说,这可苦了徐兄咯,有了今天的壮举,他便是我北朝第一青年才俊,从今往后怕是要被提亲之人踏破门槛了。”

“王爷……”

两位王爷正说着玩笑,一旁的黄正元忽然喊了裕王一声。

见他神色严肃,裕王一愣,问道:“少瑾,正想问你呢,自打从暖阁出来,这一路你都闷闷不乐,究竟怎么了?”

黄正元一脸严肃地感慨道:“原本以为徐兄只善军略,最多还会一些阴阳之术,没想到他的儒学造诣竟也高到这等地步,连困扰了师祖十年之久的瓶颈都被他顺手击破……”

被他这么一说,裕王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是啊,昨日看到锦衣卫的密报时,本王只当有所夸大,没想到就连锦衣卫都小看了他的能耐,此人的确神奇,真是叫人羡慕。”

“王爷,下官说得不是这个……”

黄正元心中一急,正要细说,却见裕王朝他压了压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见裕王态度坚决,黄正元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脸上闪过一丝沉吟。

“喂,你们几个真不仗义!”

墙头上突然传来徐锐的声音,三人愕然回头,便见徐锐正艰难地从墙外翻进来,此时的他衣衫褴褛,发髻散乱,犹如疯人一般。

“徐兄,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肃王惊到。

“哼,能活着逃出来就不错了!”

徐锐冷哼一声,终于跃下了墙头。

裕王笑道:“徐兄不愧是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身陷重围之中竟还能全身而退,本王佩服,佩服!”

徐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今日便让你们看个笑话,没时间跟你们瞎扯,我得赶紧去换件衣服,一会儿他们要是包围了整个长兴道场,再想走可就难了。”

说着,徐锐涨红着脸一路小跑,往里屋冲去,三人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四哥,徐锐说得对,咱们也赶紧走吧,迟了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肃王调笑到。

裕王点了点头:“说得对,咱们还得进宫,是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的。”

“进宫?”

肃王一愣:“四哥是要去见父皇?”

裕王点了点头:“今日之事闹得这么大,无论如何都得给父皇一个交代。”

肃王皱眉道:“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父皇现在怕是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四哥又何必去费那个劲?”

裕王摇了摇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这是为人子的本分,走吧,知道你是怕被父皇考较课业,没啥好躲的,躲也躲不掉。”

说完,裕王已经领着黄正元往侧门走去,肃王只好撇撇嘴,跟着裕王准备进宫面圣。

徐锐找张宗年讨了一套书生的青色长衫,反复确定无人包围,这才鬼鬼祟祟地从后门逃出长兴道场,一路小心谨慎,深怕被人认出身份,好似做贼一般。

等他好不容易远离皇城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暗。

寒风徐徐,恼人的鹅毛大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路上的行人早早回家团聚,热闹的长街渐渐变得萧索。

徐锐喷着白气,慢慢朝杨家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闻到街边一户人家的饭菜香味,听见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嬉笑怒骂,不禁叹了口气。

浮华之后总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往往热闹时越是疯狂,安静时便越是空虚。

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白天多么精彩,天黑之后总是要回家的,可徐锐两世为人,却从未有过一个家。

在另一个世界,他从记事开始便和莫一起四处流浪,后来因为战争来到军营,便把那里当成了家,没想到来了这个世界也是一样。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潮总是有聚有散,军营这个残酷的地方又怎么会是一个理想的安身之所?

就好像现在,大军归营,他又得回到靖武侯府,去面对那些头疼的人,头疼的事。

徐锐的步子有些沉重,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口。

远远的,他便看见侯府的墙角下蹲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徐安歌正抱着一口残破的大箱子,顶着寒风瑟瑟发抖。

徐锐知道一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脸色一变,快步朝他走去。

安歌见徐锐终于回来,连忙起身,一把擦掉脸上的鼻涕,又揉了揉冻得发青的小脸,满面愤愤不平之色。

“怎么回事?”

徐锐来到安歌面前,沉声问到。

安歌怒意未消,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府的大门突然打开,昨天堵住他的那个管事从门后伸出半个脑袋,像是打发街边的野狗。

“夫人说了,杨家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菩萨,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再敢回来便打断你的狗腿!”

说完,那管事看也不看徐锐便缩回脑袋,“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大门。

杨渭元战死之后,杨家这些孤儿寡母便失去了大部分消息来源,今日又正好是杨渭元出殡的日子,从主人到下人都忙了整整一天,还不知道徐锐在长兴道场的壮举。

不过以杨家的刻薄,杨夫人即使知道这一切,除了更加记恨徐锐之外,恐怕也不会改变什么。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这是人之天性,又何况是曾经看不起,或者极度痛恨的人呢?

杨家现在每况愈下,风雨飘摇,徐锐却是蒸蒸日上,万众瞩目,换了谁都极难接受。

“少爷,咱们现在无家可归了。”

安歌落寞地说了一句。

徐锐看了杨家的深宅大院一眼,摇了摇头:“你觉得这里是家吗?”

安歌苦笑:“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然回我娘那去吧。”

徐锐从安歌手中接过装着破衣服的箱子,顺手扔到墙角,那是之前那个徐锐仅有的财产,却不是现在这个徐锐的牵挂。

他拍了拍安歌的肩膀,搂着他转身往外走。

“安歌啊,咱们昨天才出来,要是就这么回去,少爷我不是很没面子吗?放心吧,咱们会有家的,一定会有……”

安歌点点头,哈出一口白气搓着手掌。

“我听少爷的,可是咱们今晚去哪呢?”

徐锐愣了愣,忽然听到安歌的肚子正“咕噜噜”地叫,便问道:“你今日一整天没吃东西?”

安歌摇了摇头:“在杨家没人理我。”

徐锐心中一酸:“正好我也没吃,先去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不过少爷我没钱,原说今日请你吃顿好的,看来多半要食言了。”

两个少年顶着风雪,在萧瑟的长街上慢慢前行,长街仿佛无限延伸,永无止境,不知道哪里才是归途。

突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紧接着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二人身后。

徐锐回过头,只见刘异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到两个少年孤寂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

“就知道会是如此,上车吧。”

刘异掀开车帘,指着放着炭火的车厢说到。

徐锐看着刘异,脸上突然绽开一抹微笑。

他拍了拍安歌道:“晚饭有着落了,走吧。”

第一百章:夜谈(上)

“别怪你义母,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马车上,刘异看着两个不说话的年轻人,突然说了一句。

徐锐点点头,没有说话,刘异叹了口,脸上浮现一抹追思之色。

“她曾经也是个知书达理,真诚善良的女人,只可惜当年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你义父。”

“是义父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徐锐诧异地问。

刘异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算是吧,你义父是个性情中人,年轻时他曾有个很喜欢的女子,可惜你义父家在党争之中败下阵来,全族获罪。

为了东山再起,父母为他选了你义母这门亲事,你义父没有选择,只得与那女子断了联系,谁知那女子当晚便跳了河,杨渭元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内疚不已。

当时,你义母是爱极了他的,可他因为那女子,却一直难以面对你义母,只好成天往军营里钻,你义母一直包容着他,还说过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有一日能等到你义父回心转意。

没成想,天有不测风云,朝堂上却没有常胜将军,你义母家在夺嫡之争中没有选对人,圣上初登大宝便斩了她全家,幸好你义父当时出征草原,用一场大捷换了你义母一命。

从那时开始,你义母性情大变,原本温婉的她变得尖酸刻薄,满怀怨恨,你义父受不了,更是有家不能回,你义母心中怨愤更深,对你义父身边的一切都恨之入骨。

再后来,你爹战死,将你托付给你义父,便成了她报复你义父的工具,为了此事,你义父与她更加冷淡。

而你义父越是冷淡,她便越恨你义父,你的日子也越不好过。

说来说去,你其实是受了上一代人的恩怨,你义母也是个可怜之人。”

原本徐锐还觉得杨家对自己的刻薄很没逻辑,没想到是杨渭元和那位杨家主母有这么一段纠葛。

不过其实原因什么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做人有自己的原则,知恩图报,有仇也必报,杨渭元对他有恩,杨家主母对他却算不上仇,两相抵消,大家互不相欠。

现在他们主动把徐锐赶出来,其实也是成全了徐锐,今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不知不觉,马车行到刘府门前,将军府自然是无法跟侯府相比的,虽然现在刘异已经主政五军都督府,算是军方排行第三的大佬,不过他在朝中历来低调,恐怕不会有扩建宅邸的想法。

刘府门前,早有一大堆人等在风雪之中,为首的是一位六十上下,面容慈祥的老太太。

老太太披着一件白色披风,虽已年华不再,却更多几分母性,让人心生亲近。

一见马车停下,老太太连忙带着下人围了上来。

刘异当先从马车里出来,老太太埋怨道:“你啊,就知道瞎忙,怎么现在才回来?”

刘异笑了笑,没有答话,而是对刚刚从马车里出来的两个少年道:“这便是拙荆。”

“见过夫人。”

两个少年连忙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

刘夫人脸色一板道:“叫什么夫人?叫婶婶。”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又道:“见过婶婶。”

“哎!”

刘夫人喜笑颜开地答应一声,便拉起两个少年的手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多好的孩子呀,老爷也不知道心疼,杨家那女人出了名的刻薄,让你们受了不少罪吧?”

闻言,两个少年心中一暖,又觉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安歌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刘夫人一听顿时大感心疼。

“造孽哟,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吧,你们等着,婶婶这就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顿好的。”

说着,她把两个少年交给侍女,自己便要往厨房里跑。

刘异笑道:“喂,老婆子,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麻烦。”

刘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这里不是军营,别拿你带兵那套苦了孩子。”

刘异无奈,对两个少年道:“算了算了,她就这样,由她去吧。”

两个少年望着刘夫人喜滋滋地走向厨房,心中都生出一丝感动。

不到半个时辰,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盘子,都是家常菜,谈不上奢侈,但对饥肠辘辘的两个少年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盛宴。

只是徐锐注意到他们只有四个人,但饭桌上却有五副碗筷。

“还有人吗?”

徐锐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异却是笑眯眯地望着他说:“怎么,还有个小女娃,你不打算让她出来一块儿吃?”

徐锐一愣,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影俾,想起这几日自己过得凄凄惨惨,竟没顾得上她,不禁一阵愧疚,连忙吹了声口哨。

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刻从房梁上窜了下来,单膝跪在徐锐面前。

“影俾见过少主!”

徐锐摇了摇头道:“都跟你说了,我这没那么多规矩,快起来吃饭吧。”

影俾抬起头,见安歌睁大了眼睛,刘异和刘夫人也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禁脸颊一红,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少女,扭扭捏捏地坐上了桌。

两个老人相视一笑,连连给她夹菜,搞得影俾更加羞涩。

刘夫人吃得很少,刘异则在军中养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两个老人很快便放下了碗筷,倒是三个少年还在风卷残云。

“哎,多好的孩子啊,这是饿得惨了,老爷你怎么就忍心让他们住在杨家呢……”

看着他们的模样,刘夫人一阵心疼,不知不觉又开始埋怨刘异。

刘异无奈地摊了摊手道:“规矩啊夫人,要是这小子不回杨家,那些个御史言官能绕得了他?”

杨夫人冷哼一声道:“我不管,这些孩子我看着喜欢,打今儿起,他们就住在这,这便是他们的家!”

刘异笑道:“我是没意见,不过你总得问问他们呐。”

说着,二老都朝徐锐望来。

徐锐正啃着一块排骨,听他一说差点噎着,再看刘夫人那期待的眼神,不知怎么,鼻头竟有些发酸。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自打见到刘夫人的第一面,从踏入刘府的第一步起,他就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幸福,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徐锐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郑重地朝二老拱了拱手道:“多谢将军、夫人,不瞒二老,小子现在已是无家可归,承蒙二老收留,小子感激不尽!”

刘异老怀大慰,正想说话,刘夫人却已经来到徐锐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傻孩子,说得什么话?伯伯婶婶这辈子都没有一儿半女,老爷刚刚跟我提起你们时候,婶婶便喜欢得紧,巴不得你们立马就能来,现在你们来了,婶婶别提有多高兴。

你们记着,从今往后这儿便是你们的家,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不用藏着掖着,都告诉婶婶,婶婶让老爷为你们出头!”

这话听着就像在哄三岁小孩,可却是头一次有人同三个少年讲起,就好像漂浮的浮萍终于有了依靠,不知不觉,三个少年的眼眶都有些泛红。

这便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感觉么?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呐。

徐锐在心里开着自己的玩笑,顺手抹掉眼角的泪花,觉得这样便不会因为让人看出心声而尴尬。

大概是受到他们的感染,刘夫人也落下泪来。

她抓着徐锐的手道:“好孩子,你放心,明天婶婶就去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咱家的孩子生得俊,又有才,哪个姑娘要是能嫁给你,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原本徐锐还在感动,但一听这话,立刻想起今日在长兴道场门前的恐怖一幕,身体就是一僵。

刘异对徐锐今日的壮举也是有所耳闻,一听这话顿时一脸坏笑地望着他。

徐锐连忙道:“婶婶,我还小,不着急吧?”

刘夫人刮了刘异一眼,恨恨道:“什么还小?别听你伯伯胡扯,你都十六了,你伯伯十六的时候早都娶了婶婶,你别害臊,婶婶一定给你找个好姑娘。”

徐锐一脸坐蜡,求助地望向刘异,刘异也不好再捉弄他,便对刘夫人道:“好了好了,孩子们第一天来,住的地方还没收拾呢,你成天瞎扯什么?”

刘夫人一愣,连忙擦掉眼角的泪珠,笑道:“看我,一着急都忘了这事,婶婶现在便去给你们收拾屋子去,都是最好的房,早该有人住了,来姑娘,跟婶婶一起去。”

说着,刘夫人去拉影俾,手掌握住她的手腕时,影俾浑身一震,本能地想要将她的手震开,可看到徐锐冲她微微点头,影俾微微一愣,便由着夫人抓住,乖乖跟她出了门。

“我也去帮忙……”

安歌很有眼力,一见夫人与影俾出门,便知道刘异应该有事要与少爷谈,连忙放下筷子,跟着夫人和影俾去收拾住处。

等到他们都离开,饭堂里只剩下刘异与徐锐两人,刘异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今日之事,你做得太过了。”

刘异凝重到。

徐锐一愣:“你说长兴道场?”

刘异点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长兴道场里大出风头,消息刚刚传来,圣旨后脚就到。”

“什么圣旨?”

徐锐沉声问到。

刘异道:“自然是奖拔北武卫的名单,此次圣上要用北武卫为班底重建京师十二主力,上到副帅,下到小兵都会重用,可第一批封赏的名单里却没有你!”

第一百零一章:夜谈(下)

“哦,原来是这事。”

徐锐微微一笑,脸上竟多了一丝坦然。

刘异凝重道:“小子,你可别小看了此事,第一批封赏代表着圣上的态度,此战你居功至伟,按说圣上第一个要封赏的便是你,可第一批封赏的名单上却没有你,便说明圣上对你有了别的想法。”

“将军不必担心。”

徐锐摆摆手,笑道:“此事没那么复杂,如果我所料不错,不但第一批名单上没有我,第二批,第三批也不会有。”

“哦?”

刘异一愣,问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深意?”

徐锐摇头道:“没有什么深意,不过是他布了个局,等着我服软罢了。”

“你说圣上等着你服软?”

刘异难以置信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咱们这位圣上心思太重,凡事都喜欢演戏耍手段,早晚要吃亏。”

刘异脸色一变,自动过滤了徐锐对宏威皇帝那番大不敬的评价,忧心地问:“是不是南关镇那日你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让他起了别的心思?”

徐锐道:“那天之事不是主要原因,总之您不必担心,他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想让我去收拾,门都没有,管他如何布局,我通通不接,看他还能怎样?哈哈哈哈。”

见徐锐笑得开怀,刘异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之上,怒道:“你这小子,仗着有点小聪明便不知天高地厚,圣上的局也是说不接就不接的?”

徐锐揉着后脑勺,委屈道:“要是接了,从今往后便要任人鱼肉,不接还有一线生机,我可不想一辈子当奴才。”

“不当奴才你还想当主子?”

刘异没好气地说。

徐锐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与其给别人打工,当然不如自己当老板来得痛快。”

刘异瞳孔一缩,骇然道:“小子,你想造反?!”

徐锐翻了个白眼:“造反这种工作又辛苦,又危险,没前途的,况且老板有无数种当法,何必总盯着那把又硬又难坐的椅子?”

刘异悻悻地哼了一声道:“小子,老夫警告你,朝堂不比战场,有时候看不见的刀比真正的刀还要危险百倍,可别玩大了收拾不了!”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徐锐得意的一笑,自信地说。

刘异想起徐锐在泾阳一战的表现,从来只有他占便宜,连一场真正的硬仗都舍不得打,这种王八精神着实令人看不下去,心里的担忧这才微微少了几分。

徐锐不愿再和他谈这件事,想了想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正是杨渭元留给徐锐的传家宝。

那小盒表面漆了一层褐色的漆,乍一看很像木质,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上面闪烁着隐隐的金属光泽,不知究竟是何质地。

一见此盒,刘异顿时大奇。

“咦,这不是杨渭元的宝贝么?竟是到了你的手上?”

徐锐点点头道:“这是义父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他的镇宅之宝,将军可知义父是在何处得到这件宝物的?”

刘异皱着眉头思索一阵道:“这东西杨渭元一直很少拿出来示人,知道此物的除了老夫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老夫第一次见到此物好像是十多年前,他出征草原归来的时候。”

“草原?”

徐锐眉头一皱,似是沉思着什么。

刘异见他不说话,便问道:“老夫观此物不过精致一些,却也算不得什么宝贝,亏得杨渭元将他当做镇宅之物,可为何你也对这东西如此在意?”

徐锐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食指,按在小盒之上,紧接着令刘异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小盒的表面竟然亮起一阵淡蓝色的光芒,从徐锐的食指上一扫而过,然后盒子里竟响起一个女声。

那声音冰冷木讷,好似行尸走肉,说出来的话刘异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顿时大惊,豁然起身道:“这是何邪物?难道里面封着厉鬼不成?!”

徐锐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淡淡道:“现在还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不是什么邪物,大概和我师门有关。”

“你师门?”

想起徐锐乃是师出鬼谷子,什么东西只要与那位陆地神仙沾上边便少不了神奇二字,刘异便有些释然。

其实徐锐也是不得已才拿鬼谷子当挡箭牌,刘异听不懂那女声说的话,可不代表徐锐也听不懂。

其实那女声说得是英语,大概意思是:“三号目标朱震,男,三十一岁,凤阳秀才,屡试不第,1640年穿越到此,关注等级高。”

大汉的开国皇帝朱震原来是明朝末年的落榜秀才,怪不得他能默出四书五经,也怪不得大汉朝会以明代的制度建国。

这段时间徐锐曾仔细研究过这个世界,发现这个世界的发展极度畸形。

由于朱震的横空出世,将这个原本还处在部落时代的世界强行带入了封建社会,并建立了完善的社会制度和礼教道德,打破了社会自然发展的规律。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平行时空?亦或是宇宙中的某颗类地行星?这里为什么会有人类?为什么会有穿越者?

还有,既然有三号目标,那么至少会有一号和二号目标,他们又会是谁呢?

显然,他们的穿越不是偶然,背后似是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在冷眼旁观。

那么,自己的穿越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个目标呢?

看来想要解开谜题,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得去一趟草原才行。

徐锐摩挲着这个小盒,默默地想着。

南书房内,裕王和肃王跪在地上,刚刚他们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皇帝,可皇帝却只是端着手里的奏章仔细看着,一言不发。

汪顺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兄弟跪了半天也没等到父皇的回应,不免有些心虚,肃王用脚跟轻轻碰了碰裕王,像是在问现在该怎么办?

裕王皱着眉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宏威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提起大笔在上面批复了几个字,然后吹干字迹,将奏折叠好,放到了已经批完的那一摞顶头。

汪顺赶紧上前,递上一块热毛巾,宏威皇帝接过来擦了擦脸,斜靠在椅子上。

“就这些?”

宏威皇帝问了一句,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裕王点头道:“就这些,之后徐锐遇到榜下捉婿,咱们便分开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肃王还想说什么,裕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扣头。

“儿臣告退,请父皇早些安歇。”

说完,两位皇子缓缓退出南书房。

等二人一走,皇帝脸上的淡然之色瞬间消失无踪,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小子真能惹事,去了一趟长兴道场,竟然把两个老夫子教育了,这可有些棘手。”

汪顺缓缓来到皇帝身后,低声道:“陛下,要不要压一压他?”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圣贤教会乃天地至理,小子你可知道钢过易折啊……”

说着,皇帝摇了摇头:“汪顺,明日你去一趟长兴道场,替朕向夫子传一句口谕。”

汪顺连忙躬身领命。

就在宏威皇帝思索着该如何向东篱先生开口的时候,七十余里外的山路上,一个少年正哼着小曲,缓缓行路,正是跋涉了一个多月的要离。

走得累了,要离便找颗大树一靠,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干馒头啃了起来。

“哎,天天吃馒头,第一次任务就得跑这么远,真是何苦来哉……”

说着,他掏了掏口袋,翻出十个铜板,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又没盘缠了,钱怎么这么不经花?”

他叹了口气,把铜板装回口袋,又从地上捡了一块大石头裹进包袱里,继续往大兴城赶去。

第一百零二章:名震大兴

隔天。

雪骤停,明媚的阳光将皇宫照得熠熠生辉,一个宫裝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袅袅娜娜地朝南书房走去。

少女十五六岁,生得明眸皓齿,青春靓丽,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两颗耀眼的明珠,扑闪扑闪的,似是会说话一般。

“奴婢见过栖霞公主!”

她似一只雀跃的百灵,自由翱翔在深宫之中,有宦官宫女见到她,连忙向她下拜行礼。

“起来吧,地上凉。”

少女莞尔一笑,似是春风拂面,一转身,窈窕的身姿翩跹而过,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日不是大朝会,皇帝一早便在南书房批阅奏折,可不知道是谁惹得皇帝不快,不但送内阁票拟的两位阁老被骂了出来,就连例行问安的太子也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栖霞公主来到南书房的时候,两个小黄门正端着一盏摔碎的瓷杯,愁眉苦脸地从里面退了出来,一见到她便是一阵苦笑。

“奴婢见过公主,您终于来了,圣上正发火呢?”

“所为何事?”

栖霞公主一捋青丝,好奇地问到。

那小黄门摇了摇头:“奴婢不知,您快进去看看吧,兴许圣上见到您就消气了。”

栖霞公主对那小黄门点点头,略一犹豫,推开了南书房的大门。

“不是说了别来扰朕么?怎么……”

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宏威皇帝顿时大怒,可抬头见到进来的是栖霞公主,却顿时没了火气。

“青梧来了?快过来让朕瞧瞧,听说这几日你都玩疯了,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是这般调皮?”

在栖霞公主面前,威武的宏威皇帝似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父亲,慈爱地对着她连连招手。

栖霞公主朝他做了个鬼脸,慢慢走到他的身边道:“父皇又生什么气,气大伤身呢。”

听她提起此事,皇帝脸上顿时闪过一阵阴霾,冷哼道:“好东西谁都想要,可朕不给的,谁也不能动心思,偏偏就是有人不开眼,管朕伸手要东西。”

“哦,谁这么大胆子?”

栖霞公主笑嘻嘻地朝桌上一看,只见一篇打开的奏折上写满了漂亮的蝇头小楷,意思大概是想请皇帝做主,将一个叫徐锐的人许给自家女儿。

她目光一转,再看地上还有几封奏折被撕得稀巴烂,上面也隐隐有徐锐二字。

栖霞公主心中有数,笑道:“该不会是父皇种了一片自留地,还没结果子,便被人惦记上了吧?”

宏威皇帝一愣,轻轻一拍栖霞公主的屁股,笑骂道:“小姑娘家家,成天跟谁学的这些东西。”

皇帝劲道不弱,栖霞公主吃痛,揉着屁股,嘟嘴道:“那女儿说得对不对嘛?”

皇帝冷哼一声道:“意思是这个意思,朕看上的人,自己还没用,他们看出些苗头,就想拉到自家去,哼,真是打得好算盘!”

栖霞公主笑道:“既然如此,那父皇何不将此人请进宫来,耳提面命一翻?只要他自己不松口,谁还能强行捉了他不成?”

皇帝摆摆手道:“你不懂,此人十分特殊,就算朕真的把他请进来,他也未必就会乖乖听话,这便像是熬鹰,得慢慢磨掉他的锐气,用着才会顺手。”

栖霞公主一愣:“此人有那么厉害,连父皇的话都不听?”

皇帝没好气地道:“不听话的人还少么?你又何尝乖乖听话?”

栖霞公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正要再说,南书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汪顺匆匆走了进来。

见到汪顺,皇帝奇道:“你这么快就回来,难道差事已经办好了?”

汪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扣头道:“陛下恕罪,奴婢没有去到长兴道场。”

皇帝眉头一皱,问道:“却是为何?”

汪顺道:“奴婢刚刚出宫便收到东厂呈报,东篱先生今日一早便去了国子监讲学。”

“什么?!”

皇帝惊道:“夫子已经十年未曾讲学,怎的今日会突然去国子监?”

王顺道:“东篱先生之前一直受瓶颈所困,昨日被徐锐点拨,突然顿悟,一夜写就堪称儒家第六经的大礼记》总纲,今日便是去向学生们讲解此纲的。”

“什么?快把东西呈上来!”

宏威皇帝豁然起身,从龙案后走了出来。

汪顺连忙将一本薄薄的册子举过头顶,还不等他呈道皇帝面前,皇帝便一个箭步冲上来,迫不及待地夺了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本薄薄的册子,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读完,可是其中的内容却令他震撼至极,久久不能平静。

整整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这本册子放到了龙案之上,叹道:“夫子终于跻身圣贤之列,光是一本总纲便让朕受益匪浅,成书之后,那本大礼记》又该何其经典?

有了这本儒家第六经,天下读书人还不对我大魏趋之若鹜?我大魏若人才济济,何愁天下不肯归心!”

宏威大帝兴奋不已,可一见跪在地上的汪顺欲言又止,神情不安,他意识到恐怕还有事情未讲,便问道:“还有何事令你如此为难?”

汪顺道:“陛下,东篱先生在国子监讲学时曾提及……提及……”

见他吞吞吐吐,皇帝顿时不耐道:“提及什么,你倒是说啊。”

汪顺吞了口吐沫,硬着头皮说道:“东篱先生提及这本大礼记》中的核心思想‘心即理’及‘天人合一’乃是出自徐锐,只不过被他老人家吸收发展,才有了后来的大礼记》。

他还说,徐锐通晓百家,尤擅阴阳,性情豁达,目光长远,小小年纪便有圣人之像,便是他自己四十岁前也多有不如,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

现在徐锐已经名震大兴,天下读书人都以能有幸见他一面为荣,他暂住的刘府从国子监讲学一散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奴婢估计今晚刘老将军恐怕都是有家难回。”

“什么?!”

汪顺一口气把话说完,心中舒爽了很多,可是宏威皇帝却是当场石化,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皇帝没有反应,汪顺暗暗叹了口气,缓缓退出南书房,倒不是他有意把难题抛给皇帝,而是有栖霞公主在时,皇帝从来不用别人陪在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宏威皇帝才从惊愕之中稍稍清醒过来,一屁股坐在龙椅上,苦笑不已。

栖霞公主撇了撇嘴,不忿道:“怎么又是这个徐锐?”

皇帝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感慨道:“这小子,真是个不务正业的惹事精啊……”

栖霞公主不解道:“父皇,此人既然有才,不该是大魏之幸么,您为何这般为难?”

皇帝道:“你不知道,此人生性跳脱,不易控制,原本父皇是想晾一晾他,让他感受一下人间疾苦,没想到他误打误撞,竟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朕若再一味打压,恐怕弄巧成拙,这小子,真是会给朕出难题啊。”

栖霞公主双目一转,笑道:“父皇是想压一压他,又不让他起了怨怼之心?”

皇帝不置可否。

栖霞公主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对付个书呆子嘛,青梧有个主意,如今大兴城不是治安不靖么,不如让他去巡城好了。”

皇帝一愣:“这是什么主意?”

栖霞公主狡黠一笑,凑到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顿时双目一亮,大声赞道:“妙啊!如此一来,看他还能蹦到天上去不成?”

得了父皇交口称赞,栖霞公主一阵欢喜,正要跟他撒个娇,却见皇帝笑眯眯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青梧,你的主意是个好主意,可你看错了此人,他可不是个书呆子。”

“哦?能让夫子如此盛赞的,不是书呆子又是什么?”

见栖霞公主不以为然,皇帝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她。

“这是新任兵部尚书肖进武呈上来的,知道你喜欢这些,便特意留着给你看看。”

“我喜欢的,是什么?”

栖霞公主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只见纸条上写了几行字。

臣肖进武呈圣上御览,徐锐大破黑旗、犀角两军后情不自禁,作词一首。

见是一首诗词,栖霞公主顿时大感兴趣,可再一看词牌,又嘟起了嘴。

“临江仙?好古怪的词牌……”

然而栖霞公主如水的目光往下看去,只看了几句,顿时顿生一震,脸上浮现一抹讶异的红晕。

就在徐锐轰动大兴城之时,五十里外的山坳里有一间小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专门为远行的客人提供饭食和住宿。

如今已是严冬,没几个人会选在这个时节出远门,小店也就变得有些冷清。

上了年纪的老掌柜趴在账台上打着盹,三十来岁的伙计则细心地擦拭着手里的菜刀。

突然,房梁上发出两阵轻微的“咚咚”声,老掌柜和伙计豁然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正疑惑之时,二人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竟凭空多出一个人影。

人影一袭黑衣,脸上带着一副面具,手里提着三尺长剑。

一见他的模样,掌柜和伙计连忙压低声音,抱拳道:“属下参见护法!”

“圣灵准备得如何了?”

人影点点头,嗓子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怪叫,依稀可以分辨似是一句人话。

掌柜为难道:“启禀护法,这几日朝廷查得太严,圣灵的数目一直没有凑齐,还请多宽限几日。”

人影道:“不是我和你们为难,上面逼得很紧,这批圣灵再不交上来,咱们谁也交代不了。”

正说着,人影突然浑身一震,沉声道:“有人来了,你们先去办事。”

说完他竟身影一花消失不见。

二人心中一凛,连忙朝小店门口望去,只见果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提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少年便是一路赶往大兴城的要离。

他一进小店,便寻了最好的位置坐下,将手里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包袱“砰”的一声狠狠砸在桌上,似是斤两颇重。

“掌柜的,肚子饿得紧,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要离锤着桌面大声嚷嚷。

掌柜也算是老江湖,斜着眼睛略一打量,见要离年纪轻轻,既没带武器,又无人陪同,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他不露声色地朝伙计递了个眼色,伙计心中会意,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热情地走了上去。

第一百零三章:黑店

“不知客官要吃些什么?”

伙计笑盈盈地问着要离。

要离眉头一皱,不耐烦道:“有什么来什么,要最好的,吃完了爷还要赶路。”

“得嘞,客官您等好,酒菜马上就来!”

伙计谄笑一声向厨房走去,路过掌柜时不露声色地朝他微微点头。

掌柜心领神会,笑眯眯地凑到要离身边,问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怕是外地来的吧?”

要离得意地拍了拍包袱道:“南边来的,赶着开春之前到大兴城进货呢。”

掌柜笑道:“小兄弟小小年纪便独自走南闯北,家里怎么也不派几个人跟着?”

要离不屑道:“怎么,小爷我堂堂七尺男儿,出门几百里路一定要人跟着才成?掌柜的是看我年幼,怕我给不起钱?”

掌柜的笑了笑道:“哪里哪里,客官好气魄,老头不过随便问问,我这便到后厨给您催催菜去。”

要离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快点的,我小爷我赶时间。”

掌柜答应一声,掀开门帘进了后厨。

“怎么样,不会走眼吧?”

伙计见掌柜的进来,便朝外面努努嘴,压低声音问到。

掌柜摇头道:“脸上细皮嫩肉,没干过活;眼睛直接通到心窝,不会说谎,没什么江湖经验;应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公子,不会错,是个雏。”

“这就好。”

伙计点了点头,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包粉白色药粉,一股脑倒进了茶壶之中。

“饭菜来了,客官慢用!”

不多时,伙计将几样小菜端到要离桌上,虽都是些家常菜,可要离接连啃了大半个月干馒头,看到这些小菜眼都绿了,顿时吞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抽出筷子大快朵颐。

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掌柜笑着对伙计低声道:“看吧,出门没经验,定是在山里饿惨了。”

伙计点点头,躲到一边,隔着一根柱子悄悄观察着要离。

要离风卷残云般将一桌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就差将盘子也舔干净,而加了料的那壶水也早就见了底。

吃饱喝足,要离揉着肚子站起身来,冲柜台后的掌柜说道:“掌柜的,结账!咦……”

话才出口,他便觉眼前一花,接着身子一软,如泥鳅一般扑倒在桌上,人事不知。

老掌柜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笑盈盈地走过来,盯着要离自言自语道:“小兄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从家里跑出来,千里迢迢给我们送这笔横财。”

伙计转身到后厨拿了一把牛耳尖刀,也冷笑着走了上来。

掌柜的瞟了伙计一眼,道:“打开他的包袱看看,入手很沉,这小子说不定带了不少金银。”

伙计点点头,依言去解要离的包袱,那包袱里三层,外三层,颇废了一番手脚才全部解开,可里面哪有什么金银,只有一块粘着泥巴的大石头而已。

“这……”

伙计愕然地望向掌柜。

掌柜突然脸色一变道:“小心,这小子有诈!”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把牛耳尖刀突然从伙计喉管里穿了出来,温热的鲜血顿时洒了掌柜一脸。

本该被蒙汗药麻翻的要离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伙计手里的刀更是神奇地到了他的手上。

眼见伙计双目暴突,瞬间惨死,掌柜顿时大骇,连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便立刻转身逃走。

可是他的速度又怎会快得过要离,不过刚刚转身迈出一步,那把尖刀便“噗”的一声从他后颈扫来,掌柜只觉脖子微微一凉,视线便突然开始打转。

转眼之间,掌柜的视线落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一具熟悉的身体缓缓软倒,那个被他算计的少年却是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了上来,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脚踢开老掌柜的脑袋,要离冷笑一声:“一包蒙汗药就想麻翻小爷?小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这间黑店,不过是想讨些盘缠,白白搭上两条人命,真是何苦来哉?”

说着,要离将随手扔掉手里的刀,一个纵身跃到柜台之后,从抽屉里掏出几枚碎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就在这时,要离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可他不但没有丝毫惊慌,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只见他身体不动,脑袋微微向右平移了一寸。

刹那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快若闪电地贴着他的脸颊刺了出来,堪堪落了个空。

偷袭之人自然便是那位所谓的护法,他眼睁睁看着两人被杀,就是为了这一剑能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见这必杀的一剑刺了个空,护法心中顿时大惊,手腕一抖就要变刺为扫,一举割下要离的人头。

可他的长剑才微微一动,剑尖顿时发出一声脆响,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仿佛被大锤砸中,差点令他抓握不住。

护法被那股巨力震得虎口发麻,心中大骇不已,再顾不得袭杀要离,连忙收剑后退,等拉开两三丈的距离,才将长剑拉进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原来长剑剑尖已经不翼而飞,断口上还有半截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刚刚的巨力竟是这少年屈指弹断了自己的长剑!

徒手碎剑!天下间只有一门武学能够做得如此震撼!

“南越鬼祖的无极鬼爪!你是武圣弟子?!”

护法惊呼一声,诧异地望向要离。

要离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对着右手中指轻轻一吹,笑道:“看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你剑法不赖,可惜还不够火候。”

话音刚落,那护法瞳孔猛地一缩,在他的视线里,要离突然身影一花,失去了踪影,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立刻就要抽身而退。

可还不等他真的行动,便见一抹寒芒从眼前扫过,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紧接着,护法只觉喉头一凉,鲜血好似喷泉洒出,脖子上竟是开了一条三寸多长,不知有多深的口子。

一瞬间,护法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轰然倒地,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要离从他身后缓缓走出,手里握着那把牛耳尖刀。

刀不是被他扔了么?

生命的最后时刻,护法瞪大了双目,怎么也想不明白。

要离又一次抛下手里的刀,耸了耸肩,继续方才未完的事业。

好不容易扮一回强盗,不仅多杀了三个人,还只找到了一点碎银,这怎么能让他甘心?

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要离将有可能藏钱的地方都好好搜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无奈只得来到后厨碰碰运气。

“咦?”

别说,在细心观察之下,他还真的在灶台旁发现了蛛丝马迹。

站在灶台旁的时候,脚下的地板踏上去有些异样,或许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出什么不同,但对要离来说,这就像是突然踩上一团沙子般明显。

要离右脚发力,地板上顿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三尺见方的地板碎成几块,落了下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吧嗒,吧嗒。”

眨眼的功夫,碎裂的地板便落到洞底,里面顿时传来一阵惊呼。

要离眉头一皱,低头朝洞里望去,只见洞里挤满了孩子,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也只有五六岁。

这些孩子面黄肌瘦,被吓得不清,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好似一群离了水的鱼。

一见洞口探进一个脑袋,孩童们又是一阵惊叫。

要离悻悻地缩回脑袋,挠了挠头皮。

“真是晦气,竟遇上一伙拐卖孩童的歹人,不过方才那人的剑法已算上乘,已经勉强步入了高手之列,怎会来行此无耻之事?”

想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脑门,丧气道:“嘿,他们爱干什么关我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是何苦来哉……”

说着,要离摇了摇头,双腿微微一蹬,整个人顿时如同一片落叶飞出了窗外,就此远去。

傍晚,一个身着黑衣的高挑身影站在三具尸体前发愣,她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黑衣人,沉声道:“师姐,圣灵都逃了。”

高挑身影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黑衣人脸上,恶狠狠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现在好了,让我如何向侯爷交代?!”

黑衣人捂着脸,不敢躲避,低头道:“十三师弟已经得了师父的三分真传,但看样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怕是遇上了高手。”

高挑身影道:“会不会是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

黑衣人摇头道:“应该不会,若是这两家,现在早就已经鸡飞狗跳,又怎么会把尸体留到现在。”

高挑身影点了点头,沉声道:“不是他们最好,现在这个据点已经暴露,尽快善后,然后把那个行凶的家伙揪出来!”

黑衣人一愣,为难道:“师姐,这次咱们的人手不多,那人又是个高手恐怕不太容易。”

高挑身影冷哼道:“人手不够不会去找侯爷借么?这个据点如此隐蔽,竟还是被人识破,那人定是有备而来,若是不把他抹掉,咱们的大事怕是要生变故。

何况就算那人是高手又如何?五师兄恰好在长兴城内,只要不是武圣亲临,还怕他翻天不成?”

第一百零四章:接头

入夜,大兴城,城隍巷。

“圣使,这是这个月的红莲供奉。”

衣衫褴褛的老管家捧着一个红布包递到一个黑斗篷的面前。

黑斗篷双手合十,接过红布包,掂量了一下,感觉最少也有两贯钱,便心满意足地将红布包塞进怀里,双手掐出一个莲花手印。

“天使护佑众生,赐尔等万福。”

老管家学着他的样子,也掐了个手印,虔诚道:“多谢红莲圣使。”

黑斗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老管家一直没敢抬头,只是双耳却仔细听着对方的脚步声,待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警地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偷窥,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走了?”

屋子里,上官不达从柜子里钻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问老管家。

老管家点了点头道:“走了。”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没想到北朝的邪教如此猖獗,竟到了公开勒索钱财的地步。”

老管家摇头道:“也不是都这样,只是这几个巷子比较极端,为了躲避暗棋的追踪,只能住到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委屈老爷了。”

上官不达如何不知管家说的那些无奈,可虎落平阳被犬欺,此时此地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随着北武卫一路来到大兴,上官不达亲眼见证了流青山一役,被黑旗、犀角两军覆灭后的惨状震惊得肝胆俱裂,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武陵王的必胜姿态产生了动摇。

再加上他混迹官场多年,虽说一直未能大红大紫,可却深谙官场之道,明白一旦被暗棋找到,最好的结局也是成为炮灰,只得趁着北武卫归营之前,偷偷逃出军营,一路隐姓埋名地躲在大兴城中。

可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不考虑坐吃山空,像他们这等来历不明之人一旦出了丁点纰漏,便很容易被顺藤摸瓜查出身份。

沉吟了许久,上官不达问老管家道:“你昨日说那帮邪教手眼通天,可以弄到新身份?”

老管家叹惜道:“的确如此,可他们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

上官不达站起身来,绕着那盏残破的油灯踱了几圈,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对老管家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日你去找那些人,为咱们弄两个合理的出身,咱们要想在北朝混迹下去,就必须要有过得去的身份。”

老管家一愣:“老爷,他们胃口很大,一个漏洞百出的身份就开价二十两,合理些的都在五十两以上,咱们去哪弄那么多钱?”

上官不达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腰带里摸出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那两枚珍珠也是熠熠生辉,一看便不是凡品。

“老爷?!”

管家惊愕地望向上官不达。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道:“此乃公主的陪嫁,原本乃是御赐之物,就算是将死之时我也不曾拿出来,现在看来不拿出来是不行了。

明日你去找个地方,将这两枚珠子当了,小心一些,宁愿开价低些,也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拿到钱后去换个合法身份,剩下的便是咱们今后生活的最后依仗。”

“老奴……老奴知道了……”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接过那两枚宝贝珠子,他心里清楚,被他抓在手中的不仅仅是一件宝贝,更是上官老爷最后的身家性命。

同一条巷子之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间破败的大宅,已经多年没有人住。

被半截围墙包围的大宅塌了大半,杂草丛生,鬼气森森,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渗人。

而在斑驳的院墙角,白日里还空空如也,到了晚上却出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标记。

这个标记普普通通,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留下一个擦痕,完全看不出任何规律。

可当要离哼着小曲看见这个标记的时候却是冷笑一声,想也没想便纵身一跃,如同鬼魅一般飞过了院墙。

院墙内堆着厚厚的积雪,要离贴着地面一闪而逝,踏雪无痕,如飞鸟一般直接窜到了那半间大屋之中。

才刚一落地,他身后立刻闪出一道黑影,明晃晃的钢刀当头劈下。

要离面无表情地错身一闪,轻而易举地让过钢刀,紧接着后退半步,撞入那人怀中,一肘敲在他的胸膛。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长刀瞬间脱手飞出,那人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飞数丈,狠狠摔在地上不动弹了。

顺手解决了这个偷袭的家伙,要离脚步还未站定,又有两把钢刀一左一右朝他狠狠砍来,一柄直奔脖颈,另一柄攻向下盘,竟是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

电光火石之间,要离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他双臂一展,左手伸出两指,如同铁钳一般准确架住劈向脖颈的长刀,长刀顿时好像砍进树干之中动弹不得。

持刀之人大惊,全力收刀,要离双指用力一折,长刀顿时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他身体一转,好似一条滑腻的鲶鱼,轻巧地绕开攻向下盘的那柄长刀,右手以掌成刀狠狠劈在另一人手腕。

咔嚓一声,那人手腕软软垂下,要离不等他痛呼,便一脚踢出,正中那人左脸,那人仿佛被流星砸中,重重摔在地上也没了声音。

握着半截长刀之人见同伴已被制服,心中大惊,转身欲逃,可要离却已经入鬼影一般贴到了他的面前,曲起一指轻巧地点在他的太阳穴上。

那人顿时浑身一软,口鼻溢血,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住手!”

此时房梁上终于传来一声娇喝,一位艳装女子带着浓浓的香气从天而降。

要离冷笑一声,一步跨到她的身前,似是捉鸟一般,右手成爪一把扣住她的咽喉,将她从空中生生抓到了手中,提到自己面前。

那艳装女子闷哼一声,浑身力气散了大半,竟是完全无法反抗,眼看就要被要离捏断颈骨,她只得涨红着脸,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饶……命……”

要离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微笑,随手一甩,将那女子扔到了地上。

女子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死死盯着要离的身影,怒道:“你明明知道是自己人,为何还要下此毒手?!”

要离风轻云淡道:“敢对我动刀的,只要我打得过,就要他们付出代价,没有杀人已经是看在同为暗棋的份上,给足你们面子了。”

女子见他一副冷漠之态,又看看生死不知的同伴,银牙紧咬,恨恨道:“如果你肯规规矩矩地对暗号,他们又怎会将你当做不速之客?”

“规矩?”

要离失笑道:“规矩是强者定的,就凭你们,还没资格让我讲规矩。”

女子大怒,却不敢发作,强压下怒火道:“小姐不日便到,你以为还能得意多久?”

要离闻言冷笑一声,缓缓走到女子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声道:“听好了,她是你们的小姐,不是我的,要是不高兴了,便连她一起杀了就是。”

女子瞳孔一缩:“你杀了小姐王爷不会放过你。”

要离摆摆手:“王爷要的只是一把刀,不会在乎这把刀究竟是她还是我。”

女子咬牙道:“没有小姐帮助,你绝不可能任务!”

要离摇摇头,冷笑道:“任务之事不用你们操心,你家小姐来到大兴之前,我就会查出那人是谁,然后他杀了。”

第一百零五章:灭口

流青山中白雪皑皑,可是山中有一小片河谷之地因为地势较低,气温本就比周围高出不少,再加上附近有一汪难得的地热泉眼,令方圆半里之地依旧春意盎然,在这严冬之中堪称世外桃源。

钟庆渊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卸下背上的背篓,恬淡地望着这片宁静的山谷。

此时的他一身农家打扮,少了几分锐气,多了不少亲和。

流青山一战,他被徐锐引来的旻江大水冲走,幸得山中一对祖孙相救,才勉强逃得一命。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可每每回想起那一战,他还是不禁心胆具寒。

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北武卫明明已经濒临崩溃,为何还能扭转乾坤?

难道真是有位陆地神仙引下天雷不成?

钟庆渊跟随武陵王日久,受他影响,对鬼神之说不太感冒,这番若不是亲眼所见山河崩塌,便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是真事。

想到这里,钟庆渊长叹一声,摇头不语,仿佛他的所有心气都被那奔流的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大牛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你的身世?”

十七岁的少女翩跹而至,见他面带忧色,便眨着大眼睛向他问到,那俏丽单纯的模样,就好像一块无暇的水晶。

钟庆渊回过头望着她,眼中全是宠溺,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少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又好像生出了一抹欣喜,俏皮道:“没关系,要是想不起你究竟是谁,便安心住在村子里,直到想起来为止。”

钟庆渊望着少女,心中流过一阵暖流。

不知为何,她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像是天生便能驱散所有阴霾,只要一见到她的笑容,积压在心里的那些沉重便会立刻烟消云散。

或许一辈子这样也不错吧……

钟庆渊在心里感慨一声,愁云散去,爽朗地笑了起来。

“一直住在小春家,不成了白吃白住么?我吃得那么多,你就不心疼?”

钟庆渊突然调笑到。

少女摇头道:“小春愿意让大牛吃,何况大牛虽然吃得多,但是力气也大,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小春才不心疼。”

钟庆渊打趣道:“可是别人大概不这么想,你那山哥哥每次看到我,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深怕我把你从他身边夺走似的。”

少女闻言脸颊一红,如同熟透的苹果,连忙背过身去,细若游丝地说:“大牛你又胡说,我只当山哥哥是亲哥哥,哪有什么夺不夺?”

“你说什么?”

他故意假装听不清,测过耳朵做倾听状。

少女顿时娇羞不已,一跺脚,娇嗔道:“你坏死了,不和你说,爷爷已经采完药回村去了,谁要陪你在此胡扯?”

说着,少女再不敢看钟庆渊一眼,像是兔子见了野狼一般,逃也似地往山谷外跑去。

“哎,我不问就是了,你慢些,小心摔跤。”

钟庆渊摇了摇头,重新背上背篓,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少女的背影,一边迈开轻快的步伐,往谷口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想好好品尝这暖人心肺的气息。

自打清醒过来,钟庆渊恐惧过,彷徨过,手足无措过,但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村里,有那个洁净无瑕的少女陪着,战场上的戾气和恐惧变成了平和的怡然自得,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这种恬淡又与世无争的日子。

钟庆渊摇了摇头,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过去的那个钟庆渊已经死了,朝堂也好,战场也好,一切纷争就由他去吧,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小春喜欢的那个大牛而已。

二人走出河谷,一路有说有笑,俨然便是一对佳人。

然而,山中的天气就好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原本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便已经乌云密布,碎末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眼看就要下一场暴雪。

二人不敢再耽搁,连忙加快步伐朝山村走去。

可是刚刚走到村外的山头上,二人突然看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正是村子的方向!

难道是村子里走水了?!

小春顿时大惊失色,冲到山头往下一看,立刻呆在那里。

山头上居高临下,只见山坳里的村子火光四射,映红了满天乌云,小小的山村就像一只孱弱的野兔,在烈焰之中痛苦地翻滚挣扎,就快要被完全吞噬。

钟庆渊追着小春的脚步冲到山头,一见此景,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望向小春。

“爷爷!”

小春回过神来,凄厉地哭喊一声,也不管疯狂的烈火,撒开脚丫便朝村子里跑去。

“小春!”

钟庆渊心中一惊,一把扔掉肩上的背篓,追着她往村子里跑。

“爷爷!墩子叔!山哥哥!”

小春似是已经失了神,一边跑,一边泪流满面地哭喊着,任由滚烫的热浪铺面而来。

“小春!”

二人冲到村子前,眼看小春快要一头扎进火海,钟庆渊连忙追上去,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爷爷……墩子叔……山哥哥……”

小春失神地小声唤着,抬起头,看到钟庆渊的脸,仿佛终于认出了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大牛,爷爷没了,墩子叔,还有山哥哥也没了,村里的人都不见了,小春喊不答应……你帮我喊,帮我一起喊好不好?他们不会丢下小春的……”

“好……好……我帮你一起喊……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钟庆渊用力抱住小春单薄的身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刚才,他其实已经看到火海之中倒着一具尸体,那便是小春口中的墩子叔。

更可怕的是,这个年近五旬的猎户胸口洞开,躺在血泊之中,双眼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见惯了刀光剑影的钟庆渊又如何不知,这明显是有人屠戮了整个村子,然后再放火妄图湮灭一切。

这个小山村普普通通,安静祥和,之所以会遭此横祸,唯一的可能便是因为自己这颗灾星!

钟庆渊心如刀绞,浑身颤抖,而小春却还在他怀里低声哭泣。

“大牛,爷爷他们不会丢下小春的对不对?小春那么乖,大家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

“对,小春那么乖,没人会忍心丢下小春,大家都在等着小春呐。”

钟庆渊搂紧小春,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心中凉了又凉。

突然,他感觉大地微微震动,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了,那是有至少一百重装骑兵正向这里飞驰而来。

钟庆渊长叹一声,伸出手掌轻轻砍在小春后颈,小春顿时双目一翻,晕了在了他的怀中。

即便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眼泪还在滚滚趟下,看得钟庆渊一阵心酸。

“轰隆隆”的马蹄声愈加清晰,地面的石子好似一只只跳蚤上下翻飞。

钟庆渊半蹲着身子,左手搂着小春,让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右手则伸向后腰,拔出一把采药用的镰刀。

纯白色的战马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在二人身后十余丈外停住脚步,数百骑兵整整齐齐立在风雪之中,无论人马,竟是雅雀无声。

军阵的正中间,一位三十出头的将官端坐马上,他的双眼如同两柄利剑,身着纯白光明铠,正是犀角军副帅卢东卿。

见眼前之人果然是钟庆渊,神经紧绷的卢东卿终于松了口气,朗声大笑。

“青玄,终于找到你了,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愚兄都快疯了……”

“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庆渊一声冷哼打断。

“什么?”

卢东卿没有听清,下意识问了一句。

“为什么?”

钟庆渊没有回头,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卢东卿看了看他怀里的女孩,又看了看这场大火,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王爷说,此战非青玄之过,若是流落北朝之事传将出去,必会为你日后立足朝堂埋下隐患。青玄,王爷对你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此事是王爷授意?”

钟庆渊豁然一惊,手中的镰刀微微松开。

卢东卿叹了口气道:“青玄,你跟了王爷这么多年,没人比你更了解他。”

这话只说了半截,但钟庆渊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王爷眼里别说一个村子,就是一城、一省又如何?

这个村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可王爷对他来说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若此事真是王爷授意,他又能如何?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是那一场耻辱的失败,造成了今天的一切悲剧。

钟庆渊看了看怀里的小春,心中一痛,手里的镰刀却是垂了下来。

卢东卿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沉声道:“王爷说你若活着,有一个月时间应该早已回到我朝,除非心中有愧,没有面目来见昔日同僚。

王爷让我告诉你,天下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白受的罪,战争可以输,但不能认输,若是一场战败便一蹶不振,逃避现实,那么便只能当一个永远的失败者。”

钟庆渊浑身一震,仿佛被一道天雷直击天灵,流青山之战的一幕幕恐怖画面顿时在他眼前流转不休。

卢东卿道:“青玄,回来吧,战场才是你的归宿,难道你就不想亲手击败那个给你带来耻辱的人?就算你真的怯懦,可王爷对你恩重如山,你又如何忍心负他?”

钟庆渊听着卢东卿的循循善诱,心中千回百转,天人交战。

卢东卿端坐马上,不再说话,大大方方地给钟庆渊留下犹豫的时间,既然钟庆渊是王爷看重都的人,那么卢东卿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终于,钟庆渊长叹一声,抱着小春跪了下来,朝着烈焰中的山村遥遥一拜。

眼见此景,卢东卿稍稍松了口气,冲周围的人使了个颜色,几个亲兵立刻下马,拔出马刀朝钟庆渊围了上去。

钟庆渊搂着小春,余光突然瞥见那几个亲兵,顿时重新握紧手中的镰刀,朝他们一指,冷冷道:“你们想做什么?”

卢东卿摇了摇头,盯着小春道:“青玄,你难道忘了,斩草必须除根?”

钟庆渊摇头道:“我没忘,但我这条命是她救的,恩将仇报已经心中有愧,又怎能干下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卢东卿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毒不丈夫啊!何况事情已然如此,等她醒来,你又要如何面对她?”

“我不管!”

钟庆渊咬牙道:“如何善后是我的事,今天谁敢对她不利,我便要他抵命,就算到了王爷那里也一样!”

亲兵们为难地望向卢东卿,他脸色一变,死死盯住钟庆渊的双眼,钟庆渊则寸步不让,坚决地回瞪过来。

似是感受到钟庆渊的决心,卢东卿思索片刻,终于无奈地摆了摆手算是同意。

自此,流青山一战之后,南朝第一少年勇将死里逃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小春幽幽醒来,发现自己正趟在一辆马车之中,钟庆渊靠在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很轻,很柔。

小春心中流过一阵暖流,可紧接着便回想起村子被烈火吞没的一幕,顿时心中大痛,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小春本就坚强善良,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她虽然还是痛彻心扉,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激动,而脑子一旦活泛起来,也就大致明白了一切。

“村里人都死了对吗?”

小春扎在钟庆渊怀里,幽幽地问。

钟庆渊浑身一震,点了点头。

小春看着他,又问:“是坏人干的,对不对?”

钟庆渊脸色一僵,却还是点了点头。

小春慢慢把头枕在他的胸膛,喃喃道:“大牛哥,你是好人对不对?”

拍着她后背的手掌微微一滞,停顿了整整一息才又重新拍了下来。

“是,大牛哥是好人……”

钟庆渊愣了好久,才违心地讲出了这句慌话,没人知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左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捏得一片青肿。

小春好似完全没看出他的异样,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小春没有家人了,从今往后大牛哥便是小春的一切。”

钟庆渊心中一痛,喃喃道:“谁说你没有家人?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好……”

小春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双目之中却止不住地流着泪珠。

第一百零六章:巧取豪夺

“他在这边,别让他跑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汹涌的人潮好似丧尸突然闻见活人的气味,齐刷刷地转过头,眼睛里冒着绿光,然后“哗啦”一声,朝长街的另一头蜂拥而去,深怕跑慢了连汤都喝不上。

人群一散,原本拥挤的长街顿时清净下来,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令人唏嘘。

始作俑者松了口气,擦干额头的冷汗,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正是一脸惨白的徐安歌。

“少爷,出来吧,人都走了。”

安歌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自己,连忙凑到一旁的花丛中低声喊到。

“少爷?”

然而等了半天,花丛里竟然毫无动静,安歌一愣,又稍稍提高音量。

这次“少爷”两个字刚刚出口,花丛里突然钻出了另一个黑斗篷,正是东躲西藏的徐锐。

徐锐像只偷油的耗子,伸长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确定人群真的被支开,这才长出一口气,朝安歌挥了挥手,鬼鬼祟祟地往相反的方向溜去。

也不能怪徐锐如此獐头鼠目,这几日他实在是过得生不如死。

自从东篱先生在国子监讲学之后,徐锐的名头一时无两。

作为儒家一门的当代圣贤,能得到东篱先生一句“不错”的评语,便是天下读书人的至高追求。

然而东篱先生给徐锐的评语却是“通晓百家,尤擅阴阳,性情豁达,目光长远,小小年纪便有圣人之像,便是自己四十岁前也多有不如,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

老夫子实在是个实诚人,对于顺手点拨了他的徐锐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甚至用到了“圣人之像”这四个字。

这便是说,徐锐已经有了成为圣人的资格。

开玩笑,徐锐今年才十六岁,这么年轻便拥有成圣的资格,那么他几岁可以成圣?十七岁?还是二十岁?他的一生又能达到怎样的高度?

谁不想有个二十岁的圣人朋友?谁不想有个二十岁的圣人老师?谁不想有个二十岁的圣人相公?

于是大兴城疯了!

凡是家中有读书人的,无论哪个门派;凡是家中有待嫁闺女的,无论胖瘦美丑;凡是年龄相仿的,无论三教九流,全都挤到刘府门前,想要与这位少年才俊攀上交情。

谁让他是通晓百家,具有圣人之像的少年英才呢?

既然是圣人,那便与普通人不同,说不定有什么怪癖,或是出众的眼光,能从人潮之中一眼看中自己?

最要命的是,刘夫人这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见竟有如此多人上门提请,幸福得差点晕过去,立刻摆开阵势挑挑拣拣,好似徐锐的正牌母亲。

女人一旦发起疯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住,刘夫人像是打了鸡血,整天红着眼睛,看哪个女人都是毛病,根本配不上自家的孩子。

有次刘异大清早起来,看到她坐在门廊下掰着手指头数落这家姑娘长,那家姑娘短,模样好似阎王爷在翻生死簿,吓得一往无前的刘老将军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往衙门里跑。

因为求亲之人实在太多,刘夫人发动了所有下人,却还是人手不足,就连一向怕羞的影俾都被她临时征用。

看着影俾被刘夫人拖走时的祈求目光,徐锐低着头只当没有看见,这个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该是影俾为少主牺牲的时候了。

出名也未见得就好。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徐锐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从家里逃了出来,好似放风的野狗,一路杀出城外。

这个目的地自然不是胡乱选的,他是打算去城外的药王庄找长坡先生秦春阳。

泾阳一战,除了为徐锐累积了名声之外,最大的财富便是这位医圣弟子。

这可是颗摇钱树,徐锐本着资本家不榨干剩余价值决不罢休的本性,期待着这个免费劳力尽快开工,每周至少996,最好607,不眠不休地为自己创造财富。

最近徐锐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的理想是游戏人生,但在那之前得先有钱……”

谈到钱字的时候,安歌觉得少爷的眼睛红得像是饿狼,看上一眼便会毛骨悚然。

为了徐锐的赚钱大计,两个少年冒着被人当街撕碎的风险,一路来到城外的药王庄。

在南朝时,长坡先生为了和徐锐交换现代医学知识,曾说过他在长兴城还有一间颇具规模的药铺,而等两个少年真正到了这里,才理解究竟什么叫做“颇具规模”。

整个庄子就好像一个小镇,开满了医馆、药铺,少说也有二三十间,而方圆数十亩的土地也同那些医馆、药铺一样,全是长坡先生的产业。

和别的地方不同,这里的土地上种的别无他物,全是各种各样的药材,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原先以为长坡先生最多是个中产阶级,没想到竟是神豪级别,想起当初自己竟拒绝了这么大一笔财产,徐锐后悔得差点一头撞死。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这个世界医药不分家,医圣黄霑开的是医馆,不是善堂,自古以来医药行业便是暴利行业,闻名天下的医圣要是放到另一个世界,俨然就是垄断寡头。

长坡先生虽不及他师父那般出名,可作为医圣的唯一传人,他继承了医圣的所有精神和物质财富,拥有这点身家已经算是良心大大的好了。

对长坡先生的财力有了一个理性认识之后,徐锐对此行的收获抱着相当乐观的态度。

两个兴奋的少年不愿耽搁,立刻直奔药王庄的中心——医圣馆。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医圣馆里竟然中门洞开,偌大的宅子里不但没几个人,还都是一副形色匆匆,乱七八糟的模样。

他们好不容易揪住一个慌慌张张的伙计,浪费了半天口舌才问到长坡先生自打回府之后便带着药童住到了后堂的药庐,还想再问的时候,那伙计已经挣脱徐锐的手掌,一溜烟跑没了。

堂堂的医圣馆怎会这般没有规矩?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狐疑。

他们循着那个伙计所说的路来到药庐,安歌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那扇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顽皮的小药童便无精打采地露出半个脑袋。

没想到一见来的是徐锐,小药童竟双目一瞪,顿时放声大哭。

“徐佐领,您总算来了,师父疯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什么?长坡先生疯了?!”

徐锐大惊失色,连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药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委屈地说道:“师父读你的书入了迷,自打回来之后便什么事都不管,只把自己关在药庐里,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徐锐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这棵摇钱树不是真的就好,像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圣贤工的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嘛。

长坡先生醉心医道,乍看到另一条路上的风景,一知半解之下心痒猫抓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疯狂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不过对于徐锐来说,他越是疯狂,自己的收益也就越高,毕竟三年之内长坡先生的所有成果都属于自己。

况且自己这次来还另有目的,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啊。

就在徐锐心里盘算着小九九的时候,药庐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那小子来了?是不是那小子来了?!”

薄薄的柴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的光脚老人从药庐里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徐锐好不容易才认出这便是整个药王庄的主人,医圣传人长坡先生,立马惊得合不拢嘴。

他实在无法把这个流浪汉一般的猥琐男人,与泾阳那个清新脱俗的古怪老头联系起来。

而长坡先生一见徐锐就站在门口,顿时像是饿了半个月的鲨鱼突然闻见了血腥味,朝着他猛冲过来。

徐锐心中一凛,暗道:“妈耶,今天我是来抢劫的,怎么感觉要先被人抢一波?!”

第一百零七章:梦想开始的地方

世上最难受的事便是求之不得,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泥足深陷,一旦钻进牛角尖里往往比吸毒还要难以解脱。

看样子,长坡先生目前就处在这种状态。

“小子,书呢?书呢?后面的内容呢?!”

长坡先生好似嗑药一般,抓着徐锐的肩膀拼命摇。

徐锐单纯、弱小又无助,只觉天旋地转,骨头都要被他摇散架了,心道这几天长坡先生是真的被折磨得不轻。

“在……在这……书在这……”

徐锐被他摇得受不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制药原理概论》。

理论还需联系实际,徐锐要的是一个医术高超,不断推陈出新的医药专家,只有这样才能赚得到钱。

要是长坡先生一心研究医学理论,不慎钻进书眼,变成个学术研究的大拿,那徐锐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在长坡先生对现代医学框架有了一个基本认识之后,徐锐立刻选择了“制药”这个门类作为他下一步的方向,就是要引导他尽快进行试验和生产。

当然,所谓的尽快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现在还是投资阶段,以长坡先生这点可怜的现代医学知识,真要出成果恐怕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长坡先生自然不知道徐锐剥削他的私心,就算知道多半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他看来,这笔买卖究竟谁比较赚还不一定。

一见那本册子,长坡先生顿时眼冒绿光,一把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行字,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是了是了,我说你的医术虽然奇妙,却没有能够配合医理的药材,完全是无根之水,原来是制药理念完全不同,妙哉,真是妙哉!”

长坡先生毫不理会眼巴巴望着他的三人,赞叹一句,舔了舔右手食指,贪婪地翻开下一页,脸上的表情如痴如醉,仿佛是在品尝一杯陈酿的美酒。

见长坡先生疯得更加彻底,小药童无奈地扯了扯徐锐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他。

徐锐叹了口气,拍拍长坡先生的肩膀,正要开口说话,可长坡先生却突然转过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子,有时间赶紧去把后面的内容准备好,别让老夫等得抓心挠肺!”

他恶狠狠地说,样子就像是护食的恶狼。

徐锐吓了一跳,连忙冲安歌使了个眼色,安歌立刻将背上背着的药箱放在了地上,不紧不慢地打开。

“咦?”

长坡先生这才注意到那药箱里摆满了瓶瓶罐罐,看上去十分眼熟,分明就是徐锐救治肖进武时用的那种仙药!

“这是……”

长坡先生顿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药箱,就差流下口水来。

“这是青霉素的一种,叫作盘尼西林,现在还是办成品,这里有详细的制作流程及注意事项,等你对制药学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就可以试着自己制药。”

说着,徐锐将一张详细记述盘尼西林制作方法的药方递了过去。

长坡先生哪里还会客气,一把抓过那张药方,又小心翼翼地端起药箱,再也不想和这些无聊的人浪费啥时间,竟是头也不回地朝药庐走去。

“喂!”

徐锐见他说走就走,脸色一变,连忙追了上去。

长坡先生脚步一顿,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我去,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得无厌了?

徐锐呼吸一窒,弱弱地摇了摇头。

见没有好处可拿,长坡先生翻了个白眼就要继续往药庐里走,徐锐连忙说道:“青霉素的制作出不得半点纰漏,否则救人的药会变成杀人的药,要是被人动了手脚……”

“知道了……”

不等徐锐把话说话,长坡先生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小子,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老夫知道这药是你的秘密,除了我自己以外谁也不让碰,行了吧?”

小心思被人戳穿,徐锐老脸一红,可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最重要的目的还未达成,怎能让长坡先生轻易溜走?

“还有啊,你去制药,这么大的药铺怎么办?”

徐锐双目一转,高声喊到。

长坡先生脚下不停,嘴里冷笑一声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这间药铺么,老夫学成之前便把这间药铺暂时交给你,随你怎么折腾,别再来烦我。”

说着,药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徐锐一脸讪讪,这老家伙根本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说把药铺交给自己打理,那不是变成自己给他打工了?

这些老家伙一个个偷奸耍滑,滴水不漏,便宜占得比自己都狠。

不过转念一想,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老板之位自然是有德着居之,你把大门一关,还不是海阔凭我跃,天高任我飞?

徐锐没兴趣做谁的奴才,至少现在还不是去和宏威皇帝斗智斗勇时候,既然老天给了他再世为人的机会,那他便要活出自我。

徐锐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要潇潇洒洒地偷个大懒,把另一个世界欠他的都讨回来。

所以,为了完成这个远大的理想,他必须要先取得财务自由,也就是大把大把地捞银子。

然而徐锐无权无势,想要捞银子自然只能做生意,其实在徐锐看来,做生意大概就是明抢,只不过凭的是脑子。

既然是明抢,一群对现代经济体系完全没有概念的泥腿子,怎么可能抢得过系统学习过战争经济学的自己?

徐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挥舞着经济规律的大棒,用剪刀差剥削整个世界,心中不禁赞叹,这个药王庄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啊。

他笑眯眯地搂着小药童,像只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刚刚你也听到了吧?”

“嗯。”

小药童懵懂地点了点头,还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落入圈套。

“长坡先生醉心医道,不可自持,真是我辈楷模啊。”

徐锐装模作样地感慨一声。

“嗯。”

小药童又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大的产业不能没人管是不是?”

徐锐忧心忡忡地说。

“嗯。”

小药童被他说得一脸忧色,想起发疯的先生,脸色有些苍白。

见火候到了,徐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为了让你们有口饭吃,我便勉为其难,收下这些产业,药王庄从今天起改姓徐,啧啧,天下怎么会有我这么有责任感的人?”

“嗯……嗯?”

小药童刚要点天,突然反应过来,张着嘴,惊讶地望着徐锐。

“不不不,徐佐领,先生只是说暂时……”

“暂时这句话也是暂时的,走吧,去看看咱们老徐家的好东西!”

徐锐哪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不等小药童开口辩解,便迈开得意的步伐,哈哈大笑着朝医圣馆走去,安歌双手插在袖管里,谄笑着跟在他的身后,像极了传说中的狗腿子。

小药童看看强盗进村的徐锐,又望望大门紧闭的药庐,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问:一个药铺什么最值钱?

答:当然是药了!

徐锐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回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小药童带着徐锐参观长坡先生最宝贝的室内药园,那里和外面的药田不同,种的都是最珍贵的药材,不仅有碳火供暖,而且每天都有专人负责看护,就像对待病人一样细心。

才刚刚走进药园,徐锐的目光便被门口的一株小苗吸引,那株植物通体翠绿,高不过一尺,叶片细长,脉络清晰,看上去很像一颗辣椒。

药童和徐方都没想到,徐锐竟然瞪大双眼,盯着这颗小苗上下打量,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

“徐……徐佐领……咱们是不是该去里面看看?”

见他死活不走,小药童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徐锐似是被这句话惊醒过来,突然转身,急声问道:“这是什么药材?”

小药童看了看那一排翠苗,尴尬道:“这不是什么药材,只是野草。”

“野草?”

小药童点了点头:“它的名字叫矮穗,并不能入药,不过先生说将它种在药园里可以防止虫害,所以才在药园周围种了一圈。”

“噗……”

安歌一听这番解释立刻笑出了声,他自然以为是少爷不懂装懂,弄出了笑话。

然而徐锐脸上却没有半点尴尬的神色,反而愈加惊喜道:“也就是说,这种草到处都是,而且价格便宜?”

野草还能有价格?难道是割了喂猪?

小药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错愕地点了点头。

徐锐顿时大笑道:“安歌,你赶紧回去告诉婶婶一声,就说我最近几天都有事忙,就不回去了。”

“啊?”

安歌一愣,为难道:“少爷,婶婶今晚特意挑了几家求亲的媒婆,说是要你见见,这么躲出来不太好吧?”

徐锐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少爷我堂堂正正,会躲几个媒婆?告诉你吧,咱们就要发财啦!”

见徐锐喜形于色,安歌却撇了撇嘴:“少爷,编理由也得像点样子啊,要是婶婶问起财从何来,要我如何回答?”

徐锐哈哈大笑,指着那株矮穗道:“我不骗你,这东西就是黄金万两!”

“啊?”

这次不止安歌,就连小药童也楞在原地。

“难道发疯也是会传染的?要不徐佐领为何会指着一株野草想着发财?”

小药童一脸坐蜡,心中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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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梦想与现实

长坡先生没有发疯,徐锐就更不会。

他之所以如此兴奋,只因为这颗所谓的野草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个名字,叫弗拉基米尔之花或男性之花。

这种植物并不是地球上的原生植物,而是科技大爆炸后,由第一批宇宙探索者,宇航员弗拉基米尔·安大略在一颗类地行星上发现的神奇物种。

单就植物特性而言,小药童并没有说错,弗拉基米尔之花生长迅速,抗寒耐旱,逸散的气味还有防虫的作用,除此之外一无是处,的确是标准的野草。

可它的神奇之处便在于,其根茎之中含有一种物质,而这种物质之前只能通过纯化学合成获取,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枸橼酸西地那非”,俗称“伟哥”!。

由于只需要使用一种特殊的提取方法,便能从弗拉基米尔之花中轻易获得“枸橼酸西地那非”,然后再用传统制药手段进行提纯,便能获得成本低廉的成药,导致垄断“伟哥”市场百多年的辉瑞公司差点破产,可见造成的冲击之大。

徐锐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制药,但恰好从弗拉基米尔之花中提取“枸橼酸西地那非”方法与提纯某种高爆炸药类似。

所以他在学习炸药制造的时候也顺带着看了一眼,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在一个医疗条件低下,又可以合法包二奶的男权社会,必然会有很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仁人志士,“伟哥”便是他们重新走上人生巅峰的希望之光。

而手握“伟哥”的徐锐不就等于坐在金山之上?

这可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出门捡到宝。

徐锐仿佛已经看见大把大把的银子在向自己招手,哪里还能按耐得住蠢蠢欲动的兽性?

其他的药也不看了,他立刻让小药童给他找了一间空房,又搬来一大堆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抱着一捆新鲜出炉的“野草”躲了进去。

关上房门时,除了满脸的贼笑之外,表情、神态竟和长坡先生一模一样。

门外,小药童和徐安歌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茫然地对视一眼。

“得,又疯了一个……”

半晌,小药童叹了口气,摇摇头,自顾自离开。

安歌也苦笑一声,打道回府。

能不能发财那是后话,但今天徐锐跳家却是真的,少爷可以我行我素,安歌却不敢这么嚣张,只得战战兢兢地回到刘府。

刘夫人和蔼慈祥,对问题少年偶尔夜不归宿,并扯个瞎话敷衍自己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那哀怨的目光,和时不时的长吁短叹,像是一支支利箭直刺人心,搞得安歌惶惶不安,愧疚不已,总觉得自己辜负人心,罪大恶极,还不如打一顿来得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安歌实在受不了浓浓的负罪感,连早饭都没吃便又一次偷偷溜出刘府,一口气跑到了药王庄。

令他没想到的是,昨天还冷冷清清的医圣馆,仅仅只隔了一天,竟然排起了一条长龙。

难道是少爷的行踪暴露了?

安歌脸色一变,连忙挤进人群,这才发现这些人都是手拿斧锯,满头木屑的木匠,看人数恐怕十里八乡的木匠都到齐了。

“都听好了,拿到图纸的人现在就开工,少爷我下午就要看到东西!”

安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便见徐锐坐在躺椅上幽幽地说着话,小药童抱着厚厚一沓图纸,正给排队的木匠们每人发一张。

领到图纸的木匠们只要扫上一眼,顿时嘴一张,眼一瞪,表情夸张地蹲到墙角仔细琢磨。

安歌心中好奇,凑过去一看,只见木匠们手里拿的竟然是一张张工程图,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零件,不仅每处重点都标注着详细的说明,甚至还有简单、形象的实物草图。

徐锐是按照工业设计的标准来画这些草图的,虽说受限于工具不足,以他标准已经算是十分简陋。

可这年头的木工活经常都是有个尺寸就开干,木匠们哪见过这么精致的工程图?难怪每个木匠们都像是见了鬼一般。

弄出这么大阵仗,自然不是徐锐吃饱了没事干,他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虽说只需要使用一种特殊的提取方法,便能从弗拉基米尔之花中轻易获得“枸橼酸西地那非”,可那是以另一个世界的标准而言。

“破碎”、“研磨”、“发酵”、“蒸馏”、“反应”、“浓缩”、“提纯”等至少三十四道工序,放到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世界,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就好像高高的枝头上挂着一颗诱人的果实,看得清清楚楚,却偏偏怎么也吃不着,别提有多难受。

当然,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是有的,只不过临时制造精密机械肯定是不可能的,无奈之下,徐锐只得采用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打造一个专门的制药小作坊。

小作坊式生产虽然成本高、效率低、质量标准不统一、安全卫生难以保证,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是长久之计,但它至少能让徐锐生产出像样的产品。

条件有限,也只能先完成再完善了,看来工业化势在必行啊……

徐锐幽幽地想着,无奈地长叹一声。

“少爷,老汉我这次白给你做,不收钱,成不成?”

正想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木匠忽然悄悄凑近徐锐,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谄媚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黄牙。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吧……

徐锐睁开半闭着的眼睛,慢慢悠悠地从太师椅上爬起来,仔细打量了这个老木匠片刻,问道:“不想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老木匠嘿嘿一笑,指着手里的工程图,略有些羞涩地说:“老汉想跟少爷学画图……”

徐锐微微一愣,又好好看了看这个老木匠,问道:“为什么?”

老木匠道:“不瞒您说,老汉我干了一辈子木匠,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图,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俗话说看山是山,可老汉却觉得少爷眼中的山才是真正的山,所以我也想看看少爷眼中的山究竟是什么样子。”

徐锐沉默片刻,又问:“学了我的手艺,便是我的人,你可愿意?”

老木匠沉默了几息,似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徐锐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叠图纸递给他。

“三天之内,你若能做出这件东西,并且还能达到我的要求,我就教你。”

“真的?”

老木匠惊喜地接过那一叠图纸,低头一扫,脸色顿时大变。

如果说之前拿到的工程图是一件艺术品,那与现在这一叠相比就好像草纸一般粗糙。

新的工程图上密密麻麻全是标记,对每一个细节都详尽描述,所有零件的尺寸、材质、重量都有严格要求,精确到毫米级,单纯通过手工打造极难完成。

“这……”

老木匠做了一辈子的木工活,哪会不知其中的道道,只是扫了一眼便坐蜡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能做出这件东西,少爷保管你立刻就会变成整个大兴城最厉害的木匠,到手时数钱数到手抽筋,哈哈,加油吧,我看好你哟!”

第一百零九章:雄风震长兴(上)

为了保证不会泄密,徐锐让许多工匠一起参与到小作坊的建设,每人只负责一到两个零件,最后再由他自己组装完成。

当然,纯手工制造的零件,因为工匠们的手艺参差不齐,标准化很难保证,往往零件与零件之间存在不小的差异,对最后的总装造成了极大的障碍。

好在徐锐早已考虑到这种情况,除了提供完善的图纸之外,每样零件都向最少两个工匠重复订购,然后再从几份零件当中挑选最合用的。

忙活了整整两天,一个专门提取“枸橼酸西地那非”的作坊才算是勉强完成。

可即便有了这个作坊,制药的过程仍就十分艰难。

缺少了完整工业体系的支持,提取工作的失败率极高,而且成品质量十分低下。

徐锐在医圣馆整整泡了十五天,才做出了第一批勉强可用的“伟哥”。

看着药盒里那三枚拇指大小的黑色药丸,顶着两个熊猫眼的徐锐一阵苦笑,这便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全部成果,怎么看都和记忆中的蓝色小药片差距甚大。

叹了口气,徐锐提笔在药盒上写下了“回春丹”三个小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药盒揣进怀里,走出了小作坊。

今天是回家的日子,不是因为大功告成,而是不能不回去了,因为明日便是除夕,一年一度的春节就快到了。

由于有朱震这个穿越者的存在,他规定的节令与另一个世界完全一致,所以一年中最重要的春节自然避不开,徐锐也只得暂时放下手中的活。

回到刘府的时候,刘异正巧送两个前来拜年的旧部出门,一见几人迎面走来,徐锐连忙掉头就跑。

毕竟十五天没有回家,怎么也得给老刘一个交代,还不知道以他那牛脾气,对自己这个跳家十五天的家伙会有什么反应,徐锐有些心虚,便想先蒙混过关再说。

可老刘的目光何其敏锐,才见徐锐露头立刻就是一声历喝。

“给我站住!”

徐锐闻声,浑身就是一哆嗦,眼看逃无可逃,只得苦笑一声停下脚步,讪讪地朝刘异招招手,笑道:“怎么,您老人家还要去衙门呐?”

刘异冷笑一声,道:“衙门一早就封印了,还去什么去?小子你可以啊,一跑就是十五天,到底干什么去了?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老夫不打断你的狗腿?!”

见刘异竟拿出了家长的做派,他身后的两位客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两人一个是新任兵部尚书肖进武,另一个则是一身匪气的大胡子,大概也是军中将领,徐锐之前没有见过。

徐锐听老刘数落自己,撇撇嘴道:“近日偶得灵感,配制了一味新药,刚刚才有了点眉目。”

“新药?我看你……”

刘异对徐锐的话嗤之以鼻,但还不等他把斥责的话说出口,身后的肖进武顿时来了兴趣,接口问道:“不知徐佐领又配了何种新药?可否拿出来给我开开眼?”

按理说老刘教育晚辈,乃是他的家务事,外人突然插嘴十分失礼,大胡子没想到一向谨慎的肖进武竟会这般冲动,而且还把话说得如此客气,不禁诧异地望向了他。

肖进武似是看出了大胡子的心思,笑道:“李兄有所不知,别看徐佐领小小年纪,却有天大的本事,大夫子口中的圣人之像,便是说他。

不瞒李兄,泾阳一战小弟身负重伤,就连长坡先生都断言无药可救,但徐佐领却是自制仙药,硬生生把小弟从鬼门关里捞了回来,此时又有新药问世,小弟如何还坐得住啊?”

“真有此事?!”

听肖进武一说,那大胡子顿时震惊不已。

他原本在外布防,昨日才刚刚奉调进京,对近来在长兴城声名鹊起的徐锐不大熟悉。

但医圣弟子长坡先生这等天下名医他还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竟比那个怪老头还要厉害,岂有不惊之理?

刘异对徐锐俨然已是家长心态,但凡家长,当着外人对自家孩子自然是能贬则贬,但要是听别人夸赞几句,心里便会乐开花。

肖进武这般夸赞徐锐,刘异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哪里还会计较那些礼数?只是自持身份,才强忍着骄傲,没有放声狂笑。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冲肖进武拱手道:“肖大人谬赞,这小子就是浑身鬼机灵,头疼死老夫了。”

说着又望着徐锐,脸色一板,道:“听到没有,制了什么药,还不快点拿出来给二位长辈品鉴品鉴?”

没想到老刘如此淡薄之人,竟也会为了自己生出几分炫耀之心。

徐锐在心里苦笑一声,掏出那个小药盒道:“此药名为回春丹,无论多大岁数,只要吃上一颗,四个时辰之内包管雄风大震,金枪不倒,夜御数女不在话下。”

“什么?!”

此言一出,刘异三人齐齐变色。

他们都是权贵之人,身边自然少不了女色,可是奈何年华渐去,床笫之事早已力不从心,不复当年之勇。

对男人来说,最可悲的莫过于年少时无权无势,美人佳丽求之不得,而功成名就之后却又年华渐去,就算再有权势也无法挽回逝去的青春。

而那方面的能力对男人来说就和女人在意容貌一样,几乎就等同于青春的全部。

此药要是有徐锐说的一半功效,便等于是让这些中老年权贵们重拾青春,享受当下,意义非凡,当真无愧“回春”二字。

三人之中,刘异不好女色,家中只有一个老妻,反应还算正常。

肖进武权贵出身,少年得志,没有经历过得了地位丢了青春的苦闷,不过他深谙官场,对此药的意义看得通透,已然十分震撼。

而反应最激烈的还数那位大胡子,一听徐锐的回春丹竟有这等奇效,顿时浑身一震,如遭雷殛,呆立当场。

然而,震惊之后,肖进武第一个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徐佐领医术通玄,既说此药具有这等神效,在下绝不怀疑,可但凡这等虎狼之药,无不是激发潜力,寅吃卯粮,服用太多必会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甚至夭折……”

被他这么一说,刘异和大胡子也醒悟过来,望向徐锐,眼巴巴等着他的回答。

徐锐轻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若是那等虎狼之药何必让我挖空心思闭门钻研十五日之久?

这么说吧,此药纯天然,无添加,只要一日服食不超过一颗,除了概率极低的不良反应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完全可以长期用药。

最关键的是,此药服食一颗便可管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之中无论来多少次,都一样有效!”

“真的?!”

这次不等肖进武开口,那大胡子已经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竟从刘异身后一跃而出,跳到徐锐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问到。

徐锐吓了一跳,右手下意识往后腰模去,却见肖进武苦笑着走了过来。

“徐佐领莫怪,这位李兄名叫李光祖,乃是新任龙骧左卫指挥使,他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了创伤,此后便一直饱受折磨,你的药恰好对了他的症,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听肖进武一说,李光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老脸一红,放开了徐锐,摇头苦笑。

“尚书大人不必为末将文过饰非,末将便是年轻时不懂爱惜身体,旦旦而伐,纵欲太甚以至如此,现在是悔之晚矣。”

说着,李光祖重新望向徐锐,眼里射出夺人的目光,星星点点尽是希望。

“徐公子,不瞒你说,方才一听你的回春丹有此奇效,李某人便已是动了心,现在又知此药可长期服用,真是了却了在下的多年隐疾,不知徐公子可否将此药卖与在下,以愈这刻骨之痛?”

徐锐算是听明白了,李光祖年轻时放浪形骸,以至年华不再之后留下了诸多后遗症,回春丹正好合用。

药当然是要卖的,可问题是自己忙了十五天,怎么能就便宜了这个大胡子?

徐锐心中一动,连忙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犹豫道:“原本制药当然是拿来卖的,可此药还在草创阶段,小子忙活了整整十五日,费尽了无数珍贵药材,也只制出区区三颗……”

“在下明白……”

李光祖也是个老兵油子,徐锐才开了个头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此药既有如此功效,自然耗费颇多,在下绝不会让徐公子白忙,你开个价,只要在下出得起,绝不二话。”

徐锐一愣,没想到这大胡子竟还是个外粗内细的聪明人。

他最喜欢可聪明人打交道,一点就透,少了不少麻烦。

既然对方上道,徐锐也不再装模作样,伸出一根手指道:“我便开这个价,先卖给李大人一颗试试效果,要是药效不好,也省得别人说我诓骗钱财。”

“徐公子的要价是一千两一颗?”

见他竖起一根手指,李光祖双目一瞪,试探着问到。

“一千两?!”

徐锐微微一愣,虽说又是打造作坊,又是大量失败,回春丹的成本的确居高不下,但那也是相对的。

由于主料“矮穗”几乎就是猪草价,成本再高又能高到哪去?

就算把所有成本都摊到这三颗药里,每颗的成本也不会超过三十两,若是能改进工艺,实现大规模生产,徐锐有把握把每颗回春丹的成本降到二百文以下。

方才他竖起一个指头,是想叫价一百两,就是这个价他都已经觉得自己心黑,没想到李光祖财大气粗,开口就给了一千两。

见徐锐不说话,三人都以为李光祖说中了价。

刘异顿时板脸道:“混账小子,一石大米不过半两银子,农户之家三十两便能盖一栋大宅,你这破药就算真是仙药,又怎敢要价一千两一枚?”

话已出口,徐锐自然不好说自己要的是一百两,只好唯唯诺诺道:“小子有言在先,此药还在草创阶段,靡费甚多,要是实在觉得太贵那便算了。”

“别别别,不就是一千两吗?这等仙药自然当得这个价!”

一千两虽不是小数目,可对一位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来说却也算不得伤筋动骨,何况能一了多年夙愿,又有谁会在乎多花几两银子?

李光祖深怕徐锐改变主意,连忙掏出一沓银票,硬生生塞进徐锐手里,然后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徐锐收了钱,顿时眉开眼笑,从药盒之中抖出一颗回春丹,单独装进一个精美的盒子里,然后又掏出一张服药说明,一起递给了他。

李光祖如同捧着祖宗牌位一般,连忙将这颗价值千两的回春丹贴身收好。

不等刘异和肖进武再说什么,抢先朝三人拱手道:“在下得偿心愿,喜不自胜,这就不多叨扰了,明日再来拜会,告辞!”

说完,他一转身冲出门廊,一跃跳上战马,竟就这般扬长而去,远远还能听到爽朗的笑声断断续续,正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境。

三人傻傻楞在刘府门前,惊愕地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不举之症已经折磨了李光祖多年,无论战场上如何英勇雄壮,只要一谈到女人,这个七尺硬汉永远都抬不起头来,那滋味没有亲身经历绝对无法理解其中万一。

而今晚刚好有一场为他接风洗尘的饭局,来的都是军中老粗,吃饭喝酒之后怎能少了佳人相伴?

原本这又是他的一块心病,一想起来就不是滋味。

可现在仙丹到手,他瞬间重拾信心,迫不及待想要向世人宣告展现雄风,自然一秒都不愿多待,恨不得立刻飞到众人面前扬眉吐气。

第一百一十章:雄风震长兴(中)

婵娟阁乃是长兴城里最为有名的温柔乡,主楼高有四层,院内内亭台水榭美轮美奂,暖灯香薰长焚不止,虽是隆冬时节,但数百佳丽抚琴调笑,依旧一副欢场气派。

为李光祖接风的局便设在这里,做东的乃是兵部侍郎温雍甯。

此人与李光祖乃是亲密战友,二人在战场上曾多次救过对方的性命,原本算是过命的交情。

可偏偏这两人性格脾气极不对付,只要离开战场,一见面就要相互揭短较劲,可谓一对相爱相杀的欢喜冤家。

李光祖回京任职,温雍甯作为他最亲密的战友,和最难缠的对头,自然第一个扛旗做东,明知他身有暗疾,还将接风之局设在婵娟阁,自然是想好好整一整他。

“一会儿李将军到了,诸位可得多敬他几杯,李将军为我大魏守土安民,听说连最后一房小妾也跟人跑了,着实牺牲不小呐。”

温雍甯领着一众将官站在婵娟阁门口,捋着胡须温言笑到。

能参加这个局的自然都是熟人,哪会不知这两个欢喜冤家的陈年旧事,无不摇头苦笑,心道今晚李光祖必是又要被整得难看了。

每次李光祖进京,都要被温雍甯用这方法直戳痛处,恶整一翻,众人已经见怪不怪,反正过几天李光祖也会寻机恶整回来。

只是现在这对奇葩同在京中任职,今后的日子怕是精彩了。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之际,李光祖的战马远远行来,与以往面如黑炭不同,这次李光祖刚一到婵娟阁,便从马上一跃而下,将手里的马缰扔给小斯,满面红光地朝众人而来。

“哎呀呀,本将来晚了,诸位大人莫怪,莫怪啊!”

见他龙行虎步,众人下意识以为是李光祖已经认命,强撑着场子,不愿低头,纷纷泛起几丝怜悯之心,抱拳招呼。

“哟,以往不等到开席李将军绝不现身,这次倒是难得准时。”

温雍甯脸上全是笑意,可一开口却是讽刺之语。

李光祖明知他话里有话,却浑不在意道:“你温大侍郎为我接风洗尘,末将怎敢不早到?今日见你气色不错,一会儿可别像上次那般,酒还没喝完就往桌子底下钻呐。”

说着,他又同众人道:“诸位久等,来来来,咱们一同入阁,领略我北国风光!”

众人哈哈大笑,相互谦让着反身进门。

见李光祖面色自然,不似作伪,温雍甯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可众人已经走远,丝毫没有给他继续挖苦的机会。

“哼,在此装腔作势有什么用?一会儿便要你原形毕露!单枪匹马过南山,挑翻一窝贼寇,看我打杀四方呐……”

温雍甯望着李光祖的背影哑然失笑,心情大畅之下竟哼起一段小曲,随众人走进了婵娟阁。

正主一到,酒宴准时开席,美酒佳肴由娉婷少女一一端上,更加惹人馋嘴。

十几位军中老粗分主次坐定,一人一张矮几围成一个半圆,每人身边都有一位清丽少女倒酒送筷,中间是两位美艳青衣抚琴高歌。

这是真正的外有丝竹婉转,身侧美酒佳肴,一上来便把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以往的饭局,未免最后尴尬,李光祖总是装出一副道德君子模样,不但对身边佳人不假辞色,甚至半开玩笑地痛斥众人放浪形骸。

众人都是知根知底,自然只当放屁,反倒讥笑他道貌岸然,不解风情,话里话外少不了影射调笑的意味。

每每此时,李光祖自是又羞又怒,面上却又要装出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高大姿态,以免绷不住场面更加丢脸。

可这次刚一入席,李光祖反客为主,大谈边塞风情,看得一众宾客大跌眼镜。

不单如此,心头忧虑一去,李光祖再度成为战场上那个激昂豪迈的大将军,席间妙语连珠,连连劝酒,当即喝倒了几条好汉。

众人见他兴致甚高,却都在心里为他哀叹,想来李将军今日是换了策略,想要先发制人,可计策再好,经不住将熊兵怂,等到真刀真枪的时候一溃千里岂不是更加丢人?

温雍甯坐在一边,自顾自端杯饮酒,浅笑旁观,对李光祖明里暗里的挑衅视而不见,反而乐呵呵地主动将舞台让给他发挥。

多少年的交锋早已让温雍甯号准了脉,不管李光祖弄出多少幺蛾子,暗疾便是他的软肋,现在让他站得高些,一会儿摔下来才会更疼。

都是军中老将,温雍甯很喜欢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酒过三巡,一众将官酒足饭饱,兴致大盛,今晚的重头戏也终于要来了。

温雍甯喝完最后一杯,像以往一样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几句讨巧的话,招呼众人好好享受漫漫长夜,顺便欣赏李光祖吃瘪黑脸的模样。

多少年了,这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保留节目。

可他刚要说话,李光祖却先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扔,哈哈笑道:“不瞒诸位,哥哥我驻守西北,一去便是三年,那个地方鸟不拉屎,哥哥我是看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啊。”

众人被李光祖的玩笑逗得哄堂大笑。

李光祖搂着侍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又道:“今日来到这婵娟楼,哥哥我就不陪各位了,兄弟们自己找些乐子吧。”

说着,他瞟了一眼温雍甯,嘴角禽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迈开大步,往楼上走去。

楼上是什么地方在座的自然不会不知,这李光祖竟然会主动往那里钻,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众人连忙朝温雍甯望来,他也是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笑着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这定是李光祖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而且已经不算新鲜。

以往之局,李光祖主动出击,力图化被动为主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金刚钻就是揽不了瓷器活。

无论装得如何完美,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他也只能与枯坐一夜,四顾无言,有几次甚至搞得女儿家一脸哀怨,第二天到姐妹那里对他一阵挖苦。

看来还是老一套,几年过去,李大将军还是没有长进啊。

温雍甯大笑一声,招呼众人道:“既然李将军抛砖引玉,那我等还客气什么?走吧!”

说着,他也起身搂往楼上走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明白那李光祖怕是又在虚张声势,顿时哈哈大笑,起身跟着侍郎大人往楼上走去。

和过去一样,温雍甯特意将房间选在李光祖隔壁,打算好好享受李光祖出丑,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长夜漫漫,温雍甯胜券在握,毫不心急,他准备先听一阵小曲,培再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然而酒才倒上,他便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竟震得他手中酒杯都在微微发颤,不知道的还以为隔壁乃是两军对垒,骑兵冲锋。

温雍甯脸色一变,心道这里根本藏不住秘密,李光祖假模假样弄出这么大声势,要是第二天传遍官场,岂不是又要沦为笑柄?

难道他是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了?

想着想着,温雍甯心中烦躁,不愿再去管李光祖的幺蛾子,自顾自吃起酒来。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隔壁那惊心动魄的声音竟然还未停止!

温雍甯愈加奇怪,想来想去,干脆披上一件披风出门一探究竟。

房门外,老鸨正站在在李光祖门口同几个少女窃窃私语,不时还向少女们耳提面命地说着什么。

温雍甯大奇,连忙招手叫来老鸨,问道:“你等围在此处作甚?”

老鸨媚笑道:“温大人,是您那位同僚吩咐的。”

“什么?!”

温雍甯眉头一皱,又听老鸨说道:“温大人,您那位同僚当真英雄了得。”

说着还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什么!”

温雍甯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可他不但没有笑出来,反而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一章:雄风震长兴(下)

“自然当真,妾身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般英雄好汉呢!”

说着,房里那惊天动地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房门一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身披薄衫,扶着房门走了出来。

老鸨见状不好再和温雍甯闲谈,连忙低着头安排她的事去了。

不一会儿,那阵惊天动地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此时温雍甯的身边已经站了几个将官,他们都是完事之后,被李光祖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吸引过来的,此时却都和他一样呆若木鸡的望着那扇而疯狂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吃惊地朝温雍甯望去。

温雍甯大张着嘴,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口水,恨恨道:“这李鬼头定是耍了什么手段,兄弟们先去吃酒,等他出来定要他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银样蜡枪头竟然鸟枪换炮,这是什么世道?

众人自然对温雍甯的话深以为然,心中好奇得紧,却又不可能踹开房门一探究竟,只好随着温雍甯来到他的房间吃酒,等着从李光祖完事之后再从他口中挖出真相。

然而等待的过程实在太过难熬。

耳边那惊天动地的声音仿佛一只小手,不断撩拨着众人,可惜了一桌美酒佳肴竟无人理会。

“这是第几个了?”

听到隔壁房门打开,知道又有姑娘进门,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朱河无奈地问了一句。

“第四个了吧……”

兵部主事谭鸿愣愣地回答。

“咳咳,李将军龙精虎猛,怕是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朱河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声,换来众人的齐齐点头。

李光祖的疯狂还在继续,随着时间推移,众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一种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还夹杂着浓浓好奇和一丝怀疑的奇怪情绪折磨得人愈加烦躁。

一桌将领就好像围成一个圈的长颈鹿,伸长了脖子,时不时便要往门口看上一眼,深怕李光祖出来,自己没能第一眼看到。

欢场如战场,谁不想像李光祖这般好似天神下凡大杀四方,众人都明白,李光祖无论用了什么手段,明日一早都必会名满京城,“蜡枪头”的帽子恐怕会就此摘去。

可正是因为他起点太低,成就太高,一名之下才会更加惊人,众人也才更对那让他脱胎换骨的秘密心急火燎。

整整两个时辰,就在众人快要等不下去,商量着是不是应该破门而入,把李光祖逮出来严刑拷打的时候,那惊天动地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完了!终于完了!”

一众将官顿时起身,就要迫不及待地去寻李光祖,温雍甯却一拍桌子,低声道:“都给我坐下!这是什么地方?诸位大人都不要体面了么?”

众人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强忍住心中好奇,硬生生坐了回来。

这一次众人是耐住了性子,可李光祖却是端足了架子,让大家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哼着小曲,慢慢来到了众人所在的房间。

他一现身,仿佛骄傲的白鹤傲立鸡群,立刻便被众星捧月。

此时的李光祖敞开上身,露出强健的肌肉,脸上虽有些疲惫之色,却抑制不住那神采飞扬的满面红光。

众人迫不及待地将他迎进屋内,坐在了本该温雍甯上座的首位。

李光祖似是有意去激温雍甯,笑眯眯地故作姿态道:“哥哥我让兄弟们见笑了。”

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歉疚之意,反而得意洋洋地斜眼瞟温雍甯。

温雍甯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谁让李光祖今晚技高一筹,温雍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帮他摘了“无能”的帽子,郁闷得不想开口。

他不说话,在场众人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是斟茶,又是倒酒,好一番谄媚讨好,马屁如潮,无非就是想知道李光祖今晚打杀四方的秘诀。

李光祖心里明镜一般,不管什么马屁,他都一一笑纳,但对于那些隐晦试探,或是直接相问,他却只是摆手笑过,绝口不提,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摆明了奇货可居,气得众人牙根痒痒。

众人越气,李光祖便越是开心,今天他可是真正的扬眉吐气,让这些平日里嘲笑自己的战友们大跌眼镜。

特别是只要一看到温雍甯脸黑如碳,如坐针毡,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便心中大乐,就连打了胜仗也没有这般开心。

终于,受不了同僚们不断的眼色和好奇心的交替折磨,温雍甯开口了。

他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冲李光祖道:“老夫今日认栽,你也别装模作样,都是自家兄弟,快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吧。”

“认栽了?”

李光祖玩味地看着温雍甯,轻笑到。

温雍甯咬着牙,点了点头。

李光祖又道:“想知道本将今日为何这般生猛?”

温雍甯长吸口气,又点了点头。

李光祖突然笑道:“好说,上次本将打赌输了,把家传的宝刀‘断水’予了你……”

“明日我便原物奉还!”

温雍甯为人光棍,不等他说完便点头答应。

李光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还要你的‘碎玉’宝剑!”

温雍甯瞳孔一缩,双拳紧握,心头一阵火起。

不光是因为李光祖开口要他的传家之宝,更因为看着李光祖那得意的样子,他就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可是形势比人强,李光祖今晚着实太过骇人,为了套出他的秘密,温雍甯只得打落牙齿吃往肚子里吞,不管有多难受,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好,我明日便送到你府上!”

温雍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李光祖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他今晚一扫多年晦气,终于把不知多少个梦中所见的场景变为了现实,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

强忍着等到他笑完,温雍甯才面沉似水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光祖风头也出了,架子也端足了,再为难大家便有些说不过去。

他笑眯眯地掏出回春丹的药盒,递到众人面前道:“喏,就是这么一枚药丸。”

“回春丹?!”

众人一见那药盒,顿时皱起了眉头。

温雍甯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仙法,原来是用了虎狼之药,你就不怕丢了性命?”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天道好轮回,用这般透支身体的虎狼之药代价实在太大,古往今来,多少名士高祖便是死在这等猛药之下。

想来李光祖也是被嘲笑得没有办法,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众人看看药盒,再看看李光祖,不免露出怜悯之色。

李光祖见众人模样,哪会不知他们心中所想,鄙夷地扫视众人一眼,像是在看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你们以为本将这般不惜命?你们可知这药是谁人所制?”

听这话的意思,回春丹似乎还有玄虚,众人一下来了兴趣,纷纷摇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光祖的虚荣心又一次得到满足,得意道:“告诉你们吧,这可是在泾阳战场上救了肖进武一命的徐锐徐佐领,闭关了整整十五天秘制的新药!”

一听此话,众人都是一愣。

“徐锐?便是那个被大夫子称为圣人之像的北武卫佐领?!”

李光祖点头道:“天下除了他还有谁当得起大夫子这般夸赞?徐佐领说了,若是那等虎狼之药何必让他挖空心思闭门钻研十五日之久?

此药只要一日服食不超过一颗,几乎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完全可以长期用药。

最关键的是,此药服食一颗便可管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之中不仅龙精虎猛,而且无论来多少次,都一样有效。

今日之事你们也看见了,‘回春丹’的药效还在徐佐领所言之上,圣人之语诚不欺我啊!”

“什么!竟有此事!”

李光祖学着徐锐的口吻,大大咧咧地说了一通,众人顿时再也坐不住,包括那温雍甯在内,所有人都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药盒,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就在大家都被“回春丹”吸引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在一边伺候的小斯偷偷溜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封密报将婵娟阁之事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呈到了宏威皇帝的龙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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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天使和魔鬼

静谧的深宫之中,栖霞公主握着笔,在白纸写下一行行篇章,然后找出最喜欢的一副,反反复复读着上面的字句,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似是心中正有一抹忧愁越扎越深。

“殿下,这首词您已经抄了一天了,究竟有什么特别?”

见她入了迷,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凑过来问到。

栖霞公主回过神来,笑道:“是这阙词太美了,让我入了迷。”

小宫女不解道:“殿下,说起词句自然是国子监司业秦长敏秦大人最佳,一首《如梦令》深情婉转,令多少北国少女心驰神往,恨不得嫁他为妻呢。

还有新进状元郎,翰林黄正元黄大人的那首《浣溪沙》也颇为难得,被文坛泰斗佟阁老赞为世间难得之佳作。

这两人都曾专门给您写过词,可您却只是匆匆一读,便放在一边,奴婢还从未见您这般入迷呢。”

听她提到这两人,栖霞公主眉头一展,哑然失笑。

“绿竹,这你就不懂了,诗词固然需要优美的辞藻,可最能令人回味的却是意境。

意境虽各有不同,却好像一扇窗,从短短的字里行间便能让你看透一个人内心,了解他的格局气魄,乃至志向心声。

秦长敏的词虽然优美,可字里行间尽是细腻婉转的儿女情长,大丈夫自怜自艾,岂是胸有韬略的英雄应有?观他之词便知此人难成大器。

黄正元的词句不如秦长敏的优美,不过他的词中多了几分狂放不羁,相比秦长敏,意境倒是高远了不少。

可此人词句之中多有感怀,对官场渴求过甚,少了几分平常心,添了阴鸷权谋,在格局上便落了下乘。”

“那您抄写的这两首词呢?”

绿竹指着栖霞公主手上的那页纸问到。

栖霞公主一愣,看了看手中的词句,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看不透他……”

“您也看不透?”

栖霞公主将这张纸轻轻搁在桌上,杵着下巴望向窗外的明月,幽幽感慨。

“滚滚旻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怀古颂今,格调意境之深远,就好像是一个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智者,举重若轻,淡看生死,那份从容淡定,对争锋不屑一顾的出尘之意实在令人动容。

可是他的另一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六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泾阳耻,犹未雪。此生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流青山缺。壮志饥餐南人肉,笑谈渴饮黑旗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壮怀激烈,短短几字便道出了无尽的悲愤和昂扬的斗志,大有此仇不报,绝不回头的无双气势。

辞藻虽不华丽,对仗也不甚工整,但那一往无前的勇气却令人热血沸腾,久久难以平静。

这两首词,一首出尘,一首入世,一首宛若飘飘仙人,一首犹如阵前勇将,风格意境完全迥异。

以词观人,无论是用词还是意境,都无法看出乃是一人所作,可偏偏又的确出自一人之手。”

说着,栖霞公主突然苦笑一声,眼波流转之中似是有些异常的神采。

“所以我才会说看不透他啊,那个徐锐,究竟是个冷眼笑看苍生的孤傲之人,还是个胸怀天下的热血少年呢?”

听着栖霞公主自相矛盾的感慨,绿竹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头,有心想要再问什么,却见公主竟然已经望着明月出了神,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小黄门突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啪”的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栖霞公主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小安子,你怎么来了?”

小黄门抬起头,哭腔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吧,圣上正发脾气呢,谁劝都不听,南书房的东西都快被砸光了!”

栖霞公主悚然一惊,起身道:“是谁惹父皇发这么大火?”

小黄门摇了摇头:“奴婢不知,您快去看看吧。”

栖霞公主脸色一变,略一犹豫,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你快起来吧。”

说着,她已经披上一件大氅,推开宫门,急匆匆地朝南书房走去。

小黄门爬起身来,脸上一丝愧疚之色一闪而逝,亦步亦趋地跟着栖霞公主跑出寝宫。

南书房内,宏威皇帝静静坐在龙椅之上暗自出神,手指下意识地敲在龙案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突然,宫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被人缓缓推开,栖霞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见来的是栖霞公主,冷漠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青梧,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将息?”

栖霞公主朝皇帝款款行礼,眼睛在南书房内一扫,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偌大的南书房里没有一个宫娥、宦官,除了一本奏折被摔在地上之外,也没有小安子说的那些被砸碎的器物。

她熟知皇帝的脾性,知道他此刻定然正在生气,却没有像小安子说得那样发火,可小安子为什么,又怎么会有胆子骗自己?

栖霞公主忽然抬头,正好迎上宏威皇帝的目光,那冰冷的目光中除了愠怒,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期盼,似是羞恼。

她心中那丝奇怪的感觉愈加明显,却又想不通究竟哪里不对劲。

栖霞公主定了定神,走近几步,拾起地上那本奏折,是一份锦衣卫的密奏。

按理说这种公文她是不能砰的,可父皇没有开口阻拦,那便是让她看的。

她打开密奏,朝上面匆匆一扫,顿时秀怒交加,斥道:“堂堂朝廷大员,竟然成群结队行此下流之事,成何体统?还有锦衣卫,竟连这等污秽之事也敢送给父皇,当真该杀!”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摆摆手道:“我朝虽明令禁止官员出入欢场,但国朝风气开明,上到风雅之士,下到兵勇走卒皆以风流自诩,锦衣卫也不过是按着职责,如实禀报罢了。

其实这些本是小节,朕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令朕气愤的是那小子!

朕给他出了道题,他可倒好,不但视而不见,反而成天惹是生非,不务正业,大闹长兴道场也就算了,现在又搞出一个什么‘回春丹’!真是……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宏威皇帝怒不可遏,狠狠一拍桌子。

又是徐锐?!

栖霞公主微微一愣,连忙朝手里的密揍望去。

果然,李光祖等人夜宿妓院只是开头,这封密揍的主要内容是徐锐的回春丹效果如何奇妙。

为了具体描述回春丹的效果,密揍里甚至详细记录了婵娟阁里发生的所有细节。

在看到徐锐那首《临江仙》后,栖霞公主便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生出一丝好奇,私下打听了一翻,不仅挖出了他的另一首《满江红》,也知道他精通医道,曾自制仙药救了肖进武一命。

只是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耻,放着救人性命的仙药不做,偏偏去做这等祸害女子的邪药。

栖霞公主又羞又怒,满脸通红,心道看来这个徐锐不单孤傲、热血,还是个满心杂念的下流胚子!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有些奇怪,父皇一向胸怀天下,就算那徐锐有通天彻地之能,就算他不务正业,误入歧途,可与天下相比也只是小事一件,如何值得父皇大动肝火?

似是看出了栖霞公主的疑惑,皇帝双目微微一眯,淡淡道:“子不可不教,路不可不引,朕实在不愿见那小子成天被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惑,一身本事白白浪费。

听说你四哥和那小子相熟,去给你四哥带句话,收了那小子的回春丹,令他好好反省,别再成天东游西逛,游手好闲!”

“子不可不教?”

难道父皇已经将那徐锐看作了自己的子侄?

栖霞公主微微一惊,正要答应下来,可就在此时,她突然不经意地瞥见父皇的眼神有些躲闪。

这个眼神像是一道惊雷重重击在栖霞公主心头,一瞬间她福至心灵,水到渠成,终于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小安子要骗自己,为什么今晚的南书房如此奇怪,为什么父皇不同寻常。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父皇根本没在生气,或者说他只是有一点生气,但气的并不是官员出入妓院,也不是徐锐不务正业,而是有神奇的回春丹竟没有第一时间献给他!

在帝王看来,天下都是他的,那么有了好东西理所当然也该是他的!

从小安子来找自己,到挥退所有的宫娥、宦官,再到地上那封本不该由自己阅看的锦衣卫密奏,这一切都是父皇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徐锐的回春丹!

回春丹药效特殊,又经过婵娟阁这一闹,明日一早必然轰动全城,父皇不好明着张嘴,这才花心思弄出这么一系列怪事。

她可以想见,以四哥的聪慧,只要自己这句话带到,他立刻就会找徐锐要了回春丹,然后完完整整地送到父皇的龙案上!

难道回春丹真有那么重要?

值得一位胸怀天下的帝王挖空心思,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给最心爱的女儿下套?

那么,能制出这等邪药的徐锐又是什么?

他简直就是个魔鬼啊……

栖霞公主心神大震,脸色苍白。

宏威皇帝一看便知自己这位聪慧的女儿已经看透了玄机,心中不禁暗自叹惜。

“青梧啊青梧,你这等年纪的女子,又怎懂得青春不再,每日对着这后宫三千佳丽,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苦恼?

那回春丹简直就是济世良药,朕是志在必得,徐锐那小子虽是神奇,奈何还欠敲打,今日便只能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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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要矜持!

宏威十五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李光祖昨夜在婵娟阁折腾到大半夜才回府,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年近五十仍旧身强力壮,偶尔一次疯狂还算不得伤筋动骨。

一觉醒来,李光祖身子虽有些疲惫,可长期压抑一朝扬眉吐气,兴奋的心情丝毫不减,好似年轻了十几岁。

正所谓食髓知味,昨晚尝到了甜头,李光祖对那回春丹早已视作珍宝,就算不吃,也要随身带上一颗才能安心。

仙药未必就要时时进补,它最大的威力其实是让人心中有了底气。

回春丹一共只有三枚,昨晚被他吃了一枚,还剩两枚,着实珍贵无比。

李光祖很清楚,有了昨晚那番表现,今日刘府怕是要被围个水泄不通,他心里惦记着宝贝,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洗漱一番便带上银票,跳上战马直奔刘府,深怕去得晚了宝贝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然而,尽管他一路驰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等他马不停蹄地来到刘府,便见刘府的下人们正牵着几匹好马往侧门走去,显然已经有权贵登门。

李光祖心中一惊,连忙从马上跳将下来,把马缰甩给迎上来的下人,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急匆匆地往里闯。

那下人今天一早已经遇上好几个他这样奇奇怪怪的大人物,像是刘府里有无数金元宝,赶着去抢一般。

下人虽然一头雾水却也见怪不怪,一手抓住马缰,朝李光祖的背影大喊:“老爷吩咐,他和徐少爷在后堂等候各位大人!”

“多谢!”

李光祖心中感激,头也不回地高喊一声,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直奔后堂而去。

刚刚冲到后堂门口,李光祖便见徐锐捧着一个药盒正要往后堂里走。

药还在,没来晚!

李光祖松了口气,一边朝徐锐冲过去,一边大喊:“徐佐领,徐佐领,老李来了,老李买药来了!”

徐锐闻言一愣,脚下步子一顿,回头见来的竟是李光祖,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李将军,你身染陈疾,小子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好心好意把药卖给你,你为何反过来害我?”

李光祖刚冲到徐锐面前,还未开口,便听徐锐咬牙切齿地责问。

他脸色一变,一头雾水道:“徐佐领何出此言?那回春丹对在下卓有奇效,徐佐领医者仁心,便是在下的再生父母,在下堂堂七尺好汉,怎么做那猪狗不如之事?”

徐锐心情很糟,实在不愿再跟这个猪头闲扯,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朝后堂走去。

“徐佐领,哎……”

李光祖更加莫名其妙,正想叫住徐锐,可抬眼一瞧才发现后堂中竟然已经站满了人。

不仅肖进武、梁同芳等几个与刘家相熟的军中大佬悉数到齐,连之前几乎不与刘家来往的吏部尚书汤怀信等几个文臣也赫然在列。

而坐在主位上,正与刘异品茶相谈的竟是四皇子,裕王赵恒!

不会吧,一大早就弄出这么大阵仗,都是冲回春丹来的?

李光祖嘴巴一张,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

话说众人一见徐锐捧着药盒走进后堂,立刻齐齐起身,目中射出灼热的光芒,贪婪地死死盯住他手里的盒子,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徐锐看了看手中的回春丹,叹了口气苦着脸走到裕王面前,将药盒递了过去。

“诺,拿去。”

裕王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笑眯眯地接过药盒,小心收进包袱里,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朝众人拱了拱手。

“对不住诸位大人,本王也知这回春丹难得,可徐锐年纪尚幼,该把精力放在学业之上,父皇深怕他玩物丧志,被这些细枝末节耽误了心思,浪费了一身才华,这才让本王代为保管这两枚丹药,还望诸位大人体谅父皇的一片苦心。”

在场诸人早先前已经知晓裕王肩负的使命,哪会猜不出圣上也在打那回春丹的主意,可听到此言仍旧不免一阵心惊。

且不说圣上此举究竟意在何处,单看徐锐已经被大夫子赞为颇具圣人之像,就这还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之上,难道要等他成就圣人才算是学业有成?

圣上对他期望之高可见一斑。

何况圣上竟然亲自关心徐锐的学业,即便是对东宫那位也不曾这般亲厚,足以见圣上对徐锐的圣眷之隆,甚至已经超过了某些皇子,这如何不让人惊愕不已?

“圣上为天下计,臣等钦佩万分。”

汤怀信到底是文官大佬,在一众宾客之中反应最快,第一个朝天抱拳,讲了一句场面话,只不过他望向刘异的目光中,那抹赤裸裸的艳羡却丝毫不加掩饰。

刘异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要不是当着这么多同僚,定要仰天大笑三声,以宣泄心中得意。

有汤怀信带头,一众文武顿时马屁连天,大赞圣上日理万机,无微不至,为了大魏的天下操碎了心。

全场恭维之中,唯独徐锐仍旧一张臭脸,心道:“这一家人也忒不要脸,老赵抢人,小赵出马,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吃相难看至极。可怜我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么一条发财的门路,还没真的开张就被堵死,找谁说理去?”

似是看出了徐锐的不爽,裕王用胳膊轻轻捅了捅徐锐,小声道:“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被天打雷劈。”

“得便宜?!”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徐锐登时大怒,看了看周围的大人们,咬着牙压低声音道:“说我占便宜,那不如先把钱付了,两千两银子拿来!不,我改注意了,反正也是最后卖一次,四千两一颗,快拿钱来!”

裕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就是些小钱,你何必这般鼠目寸光?”

徐锐嗤之以鼻道:“我穷怕了,就是这么鼠目寸光,快拿钱来!”

裕王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父皇何时这般关心过一众皇子?你去问问那些王爷,要是能得到父皇如此关心,谁不想拿八千两银子和你换?”

“好啊,那我和你换,分都不能少,一会儿我就去你府上要债,你堂堂裕王不会耍赖吧?”

裕王呼吸一窒,他哪经得住徐锐这般耍赖,咬了咬牙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父皇收了你的药,却没说不让你再制,还不明白吗?”

徐锐一愣:“明白什么?”

裕王没好气道:“父皇不是要断你财路,是气你短了他那一份,既然他老人家看上了你的回春丹,你就算不想制都不成,有他老人家给你做背书,这药今后还愁卖吗?”

“对呀!”

徐锐一大早听说老赵竟要断他的财路,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直到现在还没仔细想过这件事,此时被裕王一点,立马心花怒放。

老赵的吃相是难看了点,但有了这一出,便等于是为回春丹做了背书,有皇帝老子亲自背书,今后这药可就不是谁都能买的了,一千两一颗还算贵吗?

想通了这件事,徐锐再看裕王便顺眼多了,连忙端起桌上的茶递了过去。

“方才小子冲动了,王爷莫怪,喝茶,喝茶!”

“你小子真是属狗的!”

裕王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徐锐,撇了撇嘴,感叹了一声。

眼看裕王和徐锐小声嘀咕了半天,在场之人都识趣地没上去打听,等到他们说完,以汤怀信为首的几个文官便匆匆告辞。

出于礼节,刘异自然要亲自将他送出府门,临走时,原本目高于顶,从未将刘异放在眼里的汤怀信竟然拉着他家长里短地聊了小半个时辰。

其实话里话外都是两家应当常走动的意思,甚至最后还隐晦地提出想将家中小女嫁给徐锐,一结秦晋之好。

刘异当然没有答应,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喜不自胜,能让这帮牛皮哄哄的书呆子客客气气,刘异怕是除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武圣洪广利之外的第一人,如何不让他眉飞色舞?

几个文官一走,那些为了回春丹而来的武将们也都失望而去,裕王也赶着去给宏威皇帝送药,等刘异送客归来之后便也起身告辞。

刘异赶忙又送裕王出门,只剩肖进武、梁同芳、李光祖这几个与刘家或是徐锐相熟的武将仍赖在后堂喝茶。

徐锐换了心思,自然神清气爽,留下来的又都是熟人,便天南地北地瞎吹神侃起来。

“徐佐领……”

正说到热烈的地方,肖进武突然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盯着他。

徐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打了个冷颤问道:“尚书大人有何见教?”

肖进武淡淡一笑,玩味地问道:“听说徐佐领之前闭关了整整十五日,不会真的就为了几颗丹药那么简单吧?”

徐锐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摇头道:“小子不知尚书大人在说什么。”

肖进武哈哈大笑道:“我听说你将全城的木匠都寻了去,不知木匠和回春丹又有何关系?”

徐锐一愣,正要开口解释,肖进武却是摆摆手道:“行了,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好东西便拿出来吧!”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里面竟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肖进武指着银票,笑眯眯地说:“你放心,我可是带了诚意来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武将都来了兴致,齐齐望向徐锐,似乎对那传说中的好东西大感兴趣。

徐锐盯着那一叠银票眼睛顿时一亮,乖乖,那么厚一叠,全是一百两一张的大票,少说也有一两万两啊。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在心里不断地小声默念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矜持,要矜持!”

第一百一十四章:青鸾神弩

在巨资面前,矜持什么的都是屁话,徐锐最后还是没有经得起诱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后堂里来回踱步起来,只是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一叠银票。

见此情景,肖进武心中大定,反倒不再着急,笑眯眯地端起了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梁同芳几人也看出徐锐定是还有存货,相互对视几眼,都是喜上眉梢。

徐锐虽然年幼,但却屡屡创造奇迹,每次出手都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在场之人无不好奇他这次又能捣鼓出什么惊喜。

犹豫了片刻,徐锐盯着那叠银票猛一跺脚,咬牙道:“罢了,原本是想当做杀手锏的,既然几位长辈有兴趣,那便先让大家瞧瞧。”

肖进武早知如此,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其他几人也都面露欣喜之色,等着徐锐的下文。

徐锐把心一横,指着门外的院子道:“请各位大人随我来!”

说完他便当先走到了院中,招手叫过一个下人,低声冲他耳语几句,下人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地往柴房而去。

众人跟他走到院中,看到此景都是一头雾水。

徐锐道:“诸位大人莫急,一会儿便让各位瞧一场好戏。”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禁更加期待,强忍着好奇,等着徐锐所说的一场好戏。

不一会儿,十几个下人鱼贯而出,分散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站好,每人手中都抬着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形靶子。

徐锐来到院子正当中,距离每个角落的靶子都至少有七八米远。

众人正奇怪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徐锐望了望昨日刚刚装在房顶的风向标,突然从后腰上掏出一个小小的手弩。

手弩不过两掌长宽,极为小巧精致,除了背上有个方形凸起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

然而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徐锐竟然不顾下人的性命,抬弩便朝一个靶子上射去。

“当”的一声,弩弦一动,一只巴掌大小的弩箭便飞了出去,正好钉在把心之上。

冷兵器时代的弩箭之所以一直不如弓箭,除了上弦的时间过长,容易出现火力真空之外,主要是存在两个难以克服的巨大缺陷,一是弩箭难以在马上上弦,不利骑兵作战。

二是弩箭大都没有箭羽,在空中飞行的稳定性极差,与最早的火枪一样,无法精确控制落点,以至需要大规模齐射才能达到效果。

而徐锐后堂试弩用的是活人持靶,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伤亡,他竟然这般胆大,着实令一众将官大跌眼镜。

还没等众人从刚刚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徐锐又突然调转方向,朝其余几个把心扣下扳机。

“当,当,当……”

弩弦发出一连串脆响,巴掌大小的致命弩箭接连飞出,无一不是正中把心,众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一见此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徐锐的弩箭准头太过惊人,就算是善于使弓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但最令人惊愕的不是这个,而是他接连射出六七箭,却未见有任何上弦的动作。

难道他的弩竟是不用上弦补箭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徐锐又将弩箭对准了最后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岁的徐安歌。

此时的安歌将一个苹果顶在头上,闭着眼睛,一副安然之态。

众人一见此景顿时大惊,深怕徐锐过于自信,弄出什么意外。

“小友不可!”

肖进武脸色一变,连忙出声阻止,可他终究慢了一步,徐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微微瞄准了一瞬,然后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当!”

弩弦再度发出一声脆响,巴掌长的弩箭应声而出。

此时此刻,时间宛若静止,在场之人无不屏息凝神,死死盯着安歌。

明明只是一瞬,却好似一万年那么长。

终于,“啪”的一声,弩箭准确射中安歌头上的苹果,甘甜的汁液混着果肉四溅开去,弩箭插着苹果滚落在地,安歌毫发无伤!

“呼”

在场之人顿时长舒一口气,惊愕之余却对徐锐的胡闹恼怒不已,直到此刻,他们想起刚刚的那番场景,仍旧心有余悸。

不过徐锐没有给他们开口斥责的机会,只见他突然按住弩背上那块凸起轻轻一拨,那块凸起立刻从弩背上落了下来。

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凸起装了上去,然后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圆乎乎的“木球”。

木球的一端有一根小铁钩,将铁钩勾住弓弦,然后摇动另一边的手柄,便能像钓鱼竿收鱼线一般,将十根弓弦一同拉起,快速上弦。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徐锐已经重新换弹上弦,扬手又是一轮快射,十支弩箭又一次正中各个把心,看得众人惊愕不已。

其实这把手弩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之所以能达到如此效果,是徐锐在上面应用了几个关键的小技术。

首先,他将弩箭的箭头从三角形改成了成圆柱形,又在弩箭射出的卡槽内留下了螺纹,这样当弩箭被弓弦带动射出来的时候,便会如子弹一般开始旋转,大大加强了飞行的稳定性。

其次,他运用了枪械的三点一线瞄准原理,在弩背上加装了瞄准槽,并通过实验计算出弩箭的飞行轨迹,并不断调试和修正瞄准槽的角度,使瞄准槽极为精确,在短距离内,没有大风的情况下,能做到指哪打哪的惊人效果。

第三,他采用了弹簧原理,将基本“标准化”的弩箭装在弩背上的弹夹之中,实现了与枪械类似的供弹方式,再用简单机械,将十根弩弦对应十根弩箭,实现连发。

最后,他用绞盘原理设计了一个简单的上弦器,如鱼竿收线一般帮助弓弩快速上弦,大大缩短了弩箭的火力真空期,并解决了弩箭无法在马上上弦的问题。

当然,世上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实现了这么多功能,自然也会留下一些缺陷。

例如因为弩箭需要在螺纹之中旋转,大大降低了初速,也就降低了射程和威力,所以这支手弩的有效射程只有区区二十米远。

再例如木质卡槽毕竟不如枪械的钢制枪管那般耐用,每射出大概五六十支弩箭,手工雕刻的螺纹便会被磨平,失去效果。

好在徐锐采用了模块化设计,弩箭射出的卡槽可以更换,才没让这支手弩太过短命。

还有,这个世界毕竟还处在冷兵器时代,所有的配件生产全都采用手工制作,要让包括弩箭在内的所有配件实现“标准化”不仅需要技艺高超的工匠,还需要大量时间和金钱。

在选件的过程中,被淘汰的不合格零件甚至远超合格产品,这样一来便大大增加了这支手弩的成本,并提高了使用风险。

要不是徐锐对自己的射击技术极为自信,并且这第一批配件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否则他还真不敢让活人持靶,更别说去射安歌头上的苹果。

毕竟只要配件出现一点点瑕疵,就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意外。

这些细节在场之人是不明白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出这支手弩的价值。

要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弓手至少需要三年,而训练一个合格的弩手则只需三个月!

能够快速上弦、连发并且射击精准的弩箭代表什么?

普通步兵将获得与骑兵一战的能力,万金难求的神箭手将变得无关紧要,战争成本大大降低,那简直是一场战争革命!

几位将官哪里还能看得下去,顿时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像是饿极的鲨鱼。

肖进武乃是武圣弟子,武艺了得,只不过他为人低调,而且地位不低,用得上功夫的时候很少。

可到了此刻,他早已将风雅丢到了一旁,脚尖轻轻一点,身体立刻从地上飞起,如同水中游鱼一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众人头顶,第一个来到徐锐面前。

徐锐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弩竟已经到了肖进武的手上。

肖进武双手抱着那支手弩仔细端详一翻,突然扬弩朝一旁的廊柱扣下扳机。

“当,当,当”三声脆响,三只巴掌长的弩箭准确钉在廊柱之上,与他想射的位置分毫不差。

“嘶……”

肖进武心中没底,到底没敢去射活人所持的箭靶,可即便只是这样一试也令他惊愕不已。

他虽是武圣弟子,可对弩箭射击最多只比普通弩手强上半分,仅仅这等水平也能做到指哪打哪,这支手弩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器!

“它叫什么名字?”

肖进武沉声问到。

他对这支手弩越看越喜,双手轻轻摸着弩身,爱不释手,即便朝徐锐发问,目光也从未从手弩之上离开。

徐锐自然明白身为武将对武器的热爱,有时候甚至超过艳绝天下的佳人,他第一次接触枪械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痴迷。

“名曰青鸾。”

徐锐淡淡地说。

“青鸾……”

肖进武喃喃复述几声,点了点头,将怀里的银票塞给徐锐道:“这支青鸾弩我要了,另外再追加一万套,限期一年完成!”

“多少?一万套!”

徐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进武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神色,见徐锐露出贼笑,似是又要耍心机,立刻板起了脸。

“我是代表兵部向你采购此弩,小友切不可再将那副奸商嘴脸摆上台面,否则便是喝我大魏数十万将士的血!”

听他如此说,徐锐也生出几分郑重,作为指挥官,两世为人,不管身处那一个世界,徐锐对那些征战疆场的将士们都保有一份敬畏之心。

只是想要在冷兵器时代进行大规模生产,这怎么可能?

徐锐苦笑一声,将此弩的基本原理和生产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在场之人听说此弩的制作工艺竟然这般复杂,每支手弩的制造和使用成本竟高达百两,顿时大为惊讶,再了解到它的有效射程仅有二十米,更是有些失望。

不过即使所有人都失望,肖进武却没有,他将青鸾弩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沉声问道:“此弩原本是你为防身所制,是否是受限于尺寸太小,才会降低了射程和威力?”

徐锐点了点头,按照他的想法,青鸾主要为求自保,更加注重出其不意,威力反而只是其次,如果不计成本,完全可以在材料和尺寸上下功夫,制造出射程超过一百步的大型连射弩。

虽然威力和射程还是不如弓箭,但在一百步之内,这种连射弩甚至可以当弱化版的半自动步枪使用。

如果继续加大投入,开发出光学瞄准镜,甚至还能制造出更大,射程更远,射击精度更高的单发弩,专门用于狙击任务。

徐锐把自己的设想换成了众人听得懂的语言说了一遍,在场之人又是一阵错愕,没想到小小一个手弩竟然还能衍生出如此众多的版本。

要是真能像徐锐所说,不,只要如他说得一半好,那么这个世界的战争方式或许将被彻底改变。

设想一下,三百米开外能射穿轻甲,一百米内能射穿重甲的所谓狙击弩,只要这东西一旦出现,以重甲闻名天下的黑旗军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肖进武甚至怀疑,徐锐设计此弩的初衷便是冲着黑旗军去的。

泾阳一战,不少对徐锐十分重要的人都没能活下来,虽然平时没怎么表现,但看得出来,他对南朝大军,特别是那支恐怖的黑旗军充满了恨意。

“大型连射弩和狙击弩的成本有多高?”

肖进武死死盯着徐锐的眼睛,沉声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徐锐扒着手指头算了算,说了实话:“不算配件更换的话,大型连射弩大概需要二百两,狙击弩六百两。”

“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成本如此之高,别说装备全军,就算只是装备一支主力都是天文数字。

然而肖进武却没有丝毫动容,他仿佛早有预料,平静地点了点头道:“一年之内,兵部要五千具大型连射弩,一千具狙击弩,单价便按你说的这个数!”

“什么?!”

这次不仅是在场众人,便是连徐锐也楞在原地。

五千具大型连射弩,一千具狙击弩,加起来便是一百六十万两!!

大魏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七八千万两而已,单是这一笔就占了国家财政的2%以上!

根据市场规律,商品一旦进入大规模生产阶段,成本自然会大幅下降,而且若是能解决手工制作的问题,成本还会呈断崖式下跌,省出来的这些钱可都是净利润啊!

徐锐粗略一算,若是花些心思,他有把握至少将两种武器的成本压缩到原先的一半,这样一来,单就这一笔买卖,他便一年可赚八十万两!

乖乖,卖军火可比卖壮阳药有前途多了!

徐锐瞪圆了双目,心中感慨不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野望

龙案上,两枚拇指大小的丹药静静放着,汪顺站在龙案边,眼观鼻,鼻观心,裕王则跪在龙案前,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说话。

宏威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奏章,只是短短几行字,他看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提笔朱批。

大殿里的三人似乎都将那三枚回春丹当做无物,但做得太刻意,反而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良久,宏威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朝跪在龙案前的裕王望去。

“听说你最近同那小子走得很近?”

这句话没头没尾,像是在打机锋,裕王却是浑身一震,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起来吧,朕的这几个儿子当中就数你最为淡薄,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儿臣遵旨。”

直到听见这句话,裕王才如蒙大赦,答应一声,直起腰来。

宏威皇帝似是随意地瞟了裕王一眼,感慨道:“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

裕王连忙道:“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乃九天金龙一揽天下,实为我大魏之福,天下之福。”

“春秋鼎盛……”

宏威皇帝看了看桌上的回春丹,轻笑摇头。

“鼎盛之后便是衰败,事事本就如此,就算贵为天子也概莫如是,不过看到你们几个欣欣向荣,朕即便日夜操劳,也足以慰藉了。”

裕王抱拳道:“父皇为天下日夜操劳,实乃千古圣君,儿臣见识浅薄,无法为父皇分忧,实在惭愧。”

宏威皇帝深深看了裕王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老四啊,比起你的几位兄弟,在为朕分忧这一方面你的确差了不少啊。”

裕王双手一抖,低头道:“几位兄弟具都才华横溢,唯有儿臣不才……”

“你太过自谦了。”

没等裕王把话说完,宏威皇帝便道:“在你们兄弟几个里,你也算出类拔萃,只是平时做事太过谨慎,反倒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你有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得很。

老四啊,眼下南朝虎视眈眈,西北草原蠢蠢欲动,东北那帮蛮人经过几年修养也像是过了冬的蚂蚱,开始活泛起来,你就不想出来帮帮朕?”

裕王闻言顿时浑身一颤,叩首道:“父皇言重,父皇登基一十五载,威震天下,无论南朝小儿还是北方蛮夷,无不归心臣服。

若说还有些细枝末节一时暂未理顺,大哥行事稳妥,七弟锐气锋芒,都能为父皇分忧,儿臣才疏学浅,不如诸位兄弟,实在惭愧。”

宏威皇帝玩味地扫了裕王一眼,笑道:“果真不愿出来做事?”

裕王身子伏得更低:“非是儿臣不愿做事,而是怕做不好,反坏了父皇的大计,请父皇明察。”

宏威皇帝哈哈一笑:“做事哪有不犯错的?不过你有自知之明也算不错。”

听到这句话,裕王心里一松,明白最危险的时刻终于过去了,方才也不知父皇想到了什么,突然出言试探,着实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在他看来,皇子参与朝堂之事意义非同寻常,一旦答应便等于是告诉皇帝自己也有夺嫡之心,眼下太子与辽王的大宝之争愈加激烈,他又怎敢在这个时候去蹚浑水?

只是他对皇位虽无觊觎之心,但亲口拒绝之后又听到皇帝说他有自知之明,仍旧不免有些失落。

也罢,有舍才有得啊。

他在心里叹惜一声,正要继续表明心迹,却听宏威皇帝突然幽幽地说:“如果是父皇请你出山帮忙,你也还是不愿么?”

裕王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瞳孔突然猛地一缩。

皇帝这话已经说得赤裸裸了,那意思分明就是告诉他,在皇帝心中他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而且皇帝愿意让他来争上一争。

“父皇!”

裕王豁然抬头,正好迎上宏威皇帝的灼灼目光。

宏威皇帝叹了口气道:“你长大了,总是要做事的,父皇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不要怕犯错,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慢慢学便是了。”

“父皇!”

对裕王来说,宏威皇帝这等关怀实在屈指可数,到底还是自己的父亲啊,他心中感动,红着眼眶深深下拜。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最近大兴城多有不靖,着实令朕头疼,你便先帮着朕把刑部管起来吧。”

什么?!

直接掌管一部?!

没想到好消息接二连三,裕王心中震撼,顿时楞在当场,竟忘记了谢恩。

也难怪他会如此惊喜,宏威皇帝的权利欲极强,东宫太子说是监国,却只能从皇帝批阅过的奏折上“学习”治国理政,一点实权没有。

就连最受宠的七皇子,辽王赵壤也不过混了个上书房行走,能够稍稍对时局提出些见解而已,自己一上来就能监管一部,这如何不令他心花怒放?

想到这里,裕王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为何父皇不找别人,偏偏找自己去要回春丹?为什么如此极力让自己走向朝堂,而且一来便是监管一部?

难道父皇真的有意传位于自己,才这般大力培养?!

裕王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惊惧,奔涌的情绪差点令他浑身颤栗。

见裕王呆立当场,宏威皇帝露出一抹难得的和蔼,柔声道:“不必太有压力,好好做事便是,朕希望你能为几个兄弟做个表率,别让朕失望。”

宏威皇帝的话似印证了裕王的猜测,他心中再度涌出一阵狂喜,连忙叩首。

“多谢父皇,儿臣必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托!”

宏威皇帝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好好准备准备。”

“儿臣遵旨!”

裕王又是一拜,然后缓缓起身,弓着身子徐徐退出大殿,直到宫门重新关上,他还觉得一切如同梦境般不真实。

如果说之前他心中只是有一颗夺嫡的种子,那么现在这颗种子已经被宏威皇帝亲手浇灌,生出了第一枝娇艳的嫩芽。

天下原来如此触手可及么?

炫目的阳光下,裕王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这个世界也变得更灿烂了一些。

而裕王不知道的是,他才刚刚退出大殿,宏威皇帝脸上的慈爱便顷刻间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声冷笑。

“哼,没有夺嫡之心,那怎会第一个跳出来结交徐锐?既然有那意思,便真刀真枪地争上一争,也好过一直躲在暗处耍心思。”

宏威皇帝喃喃自语一句,目光移到了那两枚回春丹上,沉吟了片刻还是舍不得将其中一颗拿去试毒。

天下只有两枚的仙药,还是太珍贵了一些,那小子也不知道有好东西要先孝敬自己,着实可恶,看来只有等翻过年再想办法让他多做一些。

想到这里,宏威皇帝苦笑摇头,那小子明明一身本事通天彻地,却偏偏如此懒惰,真是徒呼奈何,今后还得记得多多鞭策于他才是……

宏威皇帝小心翼翼地将回春丹收到怀中,重新拾起了桌上的奏折。

他全然没有想过,若徐锐不是这等懒惰的性子,以他这般强烈的掌控欲,又怎会容得下这样一个无法揣测的旷世奇才到处蹦跶?

一旁的汪顺将一切看在眼里,掏出一封刚刚送来的奏折递了上去。

“陛下,这是东厂刚刚送来的密报。”

“哦?”

宏威皇帝从汪顺手中接过密奏,只是打开扫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噌”的一下从龙椅上窜了起来。

“肖进武他人呢?快召他进宫见朕!”

汪顺躬身道:“启禀陛下,肖尚书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好!快传他进来!”

宏威皇帝迫不及待,立刻打发汪顺去唤肖进武。

汪顺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到殿外将肖进武请了进去。

肖进武进殿后,汪顺识趣地没有跟进去,而是静静在门外候着,谁知宏威皇帝竟与肖进武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二人谈完,汪顺再度走进大殿的时候已经日头西斜。

宏威皇帝站在花厅中,迎着夕阳的余晖犹自出神,影子拖得老长。

他的背影坚毅、挺拔,看得出经过一下午的密谈,他不但没有半分疲倦,反而心情十分亢奋。

“陛下……”

汪顺来到宏威皇帝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宏威皇帝没有回头,却问了他一个问题。

“汪顺,你觉得徐锐究竟是个怎样之人?”

这个问题汪顺已经记不得皇帝究竟问了他多少次,似乎每当徐锐又有惊人之举的时候,皇帝便会问他一次。

汪顺知道皇帝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于是只是默默站着,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便这般沉默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宏威皇帝突然从夕阳的余晖中回过头来,满面春风。

“汪顺呐,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天命,朕受命于天,一揽天下也是天命,朕以为,那小子如此神奇,便是上天赐予朕横扫宇内的天命所在!哈哈哈哈……”

闻言,汪顺瞳孔微微一缩,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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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杀机

春节朝廷封印十五日,这是一年之中难得的休憩,就连日夜苦读的皇子们也都放了假,可以尽情享受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因为交通不便,老家较远的官员都无法回乡探亲,只得留在京城之中找找乐子,让春节之中的长兴城更加繁荣。

在刘异和刘夫人的悉心照料之下,徐锐和刘家俨然已经成了一家人,就差一个义子的名分而已。

其实早在泾阳之时,刘异便有意收徐锐为义子,只是由于杨渭元战死,此事才一直搁置至今。

好在刘异和徐锐都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一场大仗也早已让二人建立起貌似父子的深厚的感情,完全不把所谓的名分当回事。

徐锐还是头一次跟“家人”一起过春节。

大年初一,在双手接过刘夫人递来的红包,穿上刘夫人为他亲手缝制的新衣时,徐锐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看着严厉的刘异和慈祥的刘夫人,徐锐恍惚之间便觉得他们就好像是自己真正的父母。

“我终于有家了啊……”

他向往这样的温馨实在了太久,一时间美梦成真,眼泪竟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刘夫人见徐锐突然流泪,顿时心疼不已,围上来嘘寒问暖,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连忙擦干眼泪,只说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刘夫人如何会被这等低劣的谎话蒙混过去,知道徐锐是喜极而泣,可她心里就是心疼得紧,一边嘟囔着“让这孩子吃苦了”,一边把原本给下人们准备的新衣和红包都一股脑塞给了他。

徐锐哭笑不得地收下礼物,心底的那抹幸福却来得愈加强烈。

正月初十,徐锐跟着刘异严格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去相熟的同僚们家里拜年,然后才有时间与二老一起逛逛热闹的街市。

正月十五之前,长兴城里取消宵禁,日夜欢腾,热闹非凡,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会去逛夜市,猜灯谜,一来是凑凑热闹,二来也是沾沾喜气。

徐锐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个世界的夜市,一路上见什么都新奇不已,刘异与刘夫人看他开心也感觉欣慰,便跟着他流连忘返,这一逛就到了深夜。

当子时的钟声敲响,一家人才其乐融融地离开人群,打道回府,安歌早已套好了马车等在了人群之外。

刘异与夫人当先上车,徐锐也跟在后面,而就在他快要上车的时候,身旁的影俾突然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望向一条巷子。

徐锐微微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条巷子里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怎么了?”

徐锐疑惑地问她。

影俾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快走吧,刘将军和婶婶年纪大了,不好熬夜。”

见影俾没说什么,徐锐便催促一声,拉着影俾上了回家的马车。

影俾心中总有一丝心神不宁,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让她感觉不对,临上车时她朝那巷口最后望了一眼,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便只好随着徐锐钻进了马车。

“驾!”

安歌扬起鞭子轻打马背,车轮缓缓转动,马车渐渐远离热闹的街市,开始朝刘府行去。

不久之后,黑暗的巷子里,就在影俾最后那抹目光掠过的地方,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正是从南朝千里迢迢远赶到长兴城的要离。

要离原本打算按照武陵王的吩咐,先查清楚实际指挥北武卫的究竟是谁,然后再伺机将其除掉。

可来了之后他才发现根本不用再费功夫去查,因为徐锐调阴兵,架仙桥,兵不血刃夺下岭东,请下天雷覆灭黑旗的事迹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连三岁小孩而耳熟能详,他已经可以直接动手。

而今日徐锐和刘异一起出行,他正好可以将出谋划策和实际下令的两人一起除掉,这样一来便算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武陵王的命令,简直是天赐良机。

“那女人,感觉倒还敏锐。”

要离望着已经驶出老远的马车,冷笑一声,脚尖轻轻点地,身子顿时飞了起来,仿佛夜枭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贴着屋顶快速急行。

谁能想到,刘异回朝之后受到了宏威皇帝的破格重用,眼下官至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一跃成为军方排行第三的大佬,出行之时自然会有明里暗里的高手保护。

为了确保不出现任何意外,要离不准备在热闹的街市附近动手,而是将下手的地点定在了刘府门前。

一方面这个地方到了半夜十分冷清,在这出手可以避免意外。

另一方面,快要回到刘府的时候正是众人警惕最为松懈的时候,无论是藏在暗处的高手,还是明里的护卫都会受到惯性思维的影响,最有可能露出一丝破绽,让要离有机可乘。

要离虽然自视甚高,武功卓绝,但生性机警,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何况这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务求万无一失,一击必中。

刘府的马车孤零零地驶在官道上,今日乃是私人出巡,没有什么排场,除了随车而行的四个兵丁之外,看不到任何护卫。

但要离却已经从若有若无的气机之中发现了三个躲在暗处的存在。

其中一个便是车厢里的影俾,另外两个则是和他一样,悄悄跟着车驾的高手。

要离天赋出众,又自幼跟随着天下六大武圣之一的南越鬼祖司徒远学艺,一身所学既杂且精。

除此之外,他还见惯了各路高手,眼界甚高,仅从气息上便能断定暗中保护刘异的三人都是死士,武功与他有一定差距,至少他能发现这三人,这三人却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黑暗之中,要离如同一只夜行的蝙蝠,轻巧地在成排的屋顶上掠过,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架马车,心里暗自盘算着出手的步骤。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策划,并在他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任何能想到的,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都在计算之内。

按照他的设想,等到马车在刘府门前停下,车内之人将要下车之时,他便会以迅雷之势迅速出手。

先一举击杀那四个兵丁,然后再干掉马车里的那个死士,最后将惊愕的刘异与徐锐一起送上西天,趁着跟在暗处的两个死士赶来之前大摇大摆地逃离现场,直接返回南朝。

又思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遗漏,要离从远处的屋顶弹了出来,缓缓飘到刘府正对门的一处屋顶上,将身体藏在隆起的屋脊之后。

他平心静气,减慢呼吸,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好似一条盘起的毒蛇,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门。

星星点点的火把划破夜色,马车终于驶到了刘府门外,两个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发出明亮的光,在黑暗的夜色之中令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丝安全感。

“吁……”

安歌长呼一声,拉住马缰,喜滋滋地朝车厢里喊了一声:“咱们到家了!”

马车里顿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显然里面的人正在准备下车,完全没有注意到死神已经悄然靠近。

“死期将至!”

要离冷笑一声,从藏身的屋脊后站起身子,双手缓缓握成拳头,双腿微微曲起,胸中提起一口气,就要发动雷霆一击。

第一百一十七章:屠杀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蓄势待发的要离不知为何,双目一转,竟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座石雕,保持着即将动手的姿势,却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影俾和徐锐当先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再恭恭敬敬地将刘异和夫人接下了车,接着刘府大门洞开,几个老仆一路小跑,将有说有笑的四人迎进府门。

安歌将马缰交给其中一个老仆,交代了几句,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最后负责护卫的四个兵丁左右查看了一圈,与躲在暗处的那两个高手一同隐没刘府,没了踪迹。

眼看猎物已经消失,以要离的武功至少能寻到四五次必杀的良机,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直到刘府重新关上大门,宛若一头雄狮沉沉睡去。

“何苦来哉?”

等到刘府彻底安静下来,不会注意到对街的微小动静,要离才好像回过神来,冷笑着摇了摇头。

在说话的一刹那,他脚尖轻轻一点,脚下一块青色的瓦片立刻被他踢飞一角,拇指大小的碎片如同利箭一般朝他身侧的一颗大树射去。

“啪”的一声,那块碎片打断一根手腕粗的树枝,灌入树枝后的一个黑衣人胸膛,黑衣人一声不吭,如同一口破布口袋,直接从树上坠落在地,竟是瞬间倒毙。

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同时飞出六个黑衣人,都是武功不弱的高手,将要离团团围住。

原来,方才就在要离即将出手的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人锁定,为了不暴露自己打草惊蛇,他才不得不按下杀心,放弃了这次绝好的刺杀机会。

“你们这些狗皮膏药,跟了我大半个月,是觉得我杀的人还不够多么?”

要离冷眼望着几个黑衣人,皱眉道。

想要同时干掉徐锐与刘异就必须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下手,否则另外一人定会有所防备,动起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条件虽然苛刻,但对要离来说还算不上棘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只要自己一露头,这些狗皮膏药一样的家伙便会来找他的麻烦。

现在他有些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为了几两银子捅了那个黑店的马蜂窝,倒不是害怕,只是他身负重任,老被纠缠着实有些心烦。

“小子,你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今晚定要你以血还血!”

领头的黑衣人咬牙切齿道。

要离冷笑一声:“之前的那些人也都是你这样说的,最后流干血的却是他们自己。”

话音一落,要离突然身形一动,宛若鬼魅一般飘飞而上,竟是瞬间横跨数丈,来到说话的那个黑衣人面前。

他双目之中没有丝毫情绪,宛若一个杀人机器,右手成爪,径直朝他咽喉爪去。

黑衣人瞳孔一缩,手中长剑一抖,“噌”的一声,阴冷的剑锋立刻出鞘,狠狠削向要离手腕,速度快若闪电。

要离冷哼一声,右手目标不变,左手却好似从虚空中突然伸出,屈指一弹,正好点在剑尖之上。

剑身上发出一声脆响,黑衣人顿时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顿时虎口一麻,长剑竟脱手飞出。

换了其他人,这一下定是必死无疑,但黑衣人的武功已接近一流,尤其速度奇快无比,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强行后撤一步,颔首缩喉咙,险之又险地避过致命一击。

然而这一爪虽没有击中黑衣人要害,却狠狠打在他的锁骨之上,顿时响起一阵恐怖的骨裂之声,黑衣人忍住剧痛,借着他的掌力向后飞去,勉强逃过了一命。

一击不中,要离眉头一皱,正想跟上将他解决,但其他黑衣人已然杀至,六柄长剑犹如毒蛇吐信,生生将他逼退。

“找死!”

要离目光一凝,冷哼一声。

这时恰好有一柄长剑朝他刺来,要离后撤一步,轻巧地躲过剑锋,同时右手食指点在握剑之人的手背上,立刻如铁镐凿冰,戳出一个血洞。

握剑之人闷哼一声,长剑从他手中滑落,要离伸手一抓,便将那柄长剑握在了自己手中。

要离手腕一抖,长剑立刻挽出一朵剑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有若月光一般大开大合,附近的三个黑衣人躲闪不及,立刻便是身首分离,三股血柱高高喷涌。

眼见此景,在场之人心中一寒,但要离没有给他们丝毫喘息之机,他足尖在屋顶轻轻一点,身体已经如利箭一般,贴着房顶窜了出去直奔剩下的两人而去。

那两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回剑护住身体,但要离手中长剑奇快无比,只是看似随意地横剑一斩,便将那两人连人带剑切成了两截。

顷刻之间,六个黑衣人便只剩下身受重伤的领头之人,此时他也已经是满眼惊骇之色,哪还有心再战?立刻转身向后逃去。

“坏了我的事还想活命,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要离冷笑一声,回身一甩,手中长剑顿时犹如一条银龙脱手飞出,呼啸着直刺那人后背,这一招又快又猛,以黑衣人的武功就算没有受伤也很难避过,眼下更是毫无生机。

要离甩出长剑之后看也不看,就要转身走人,他现在很忙,实在没心情跟这群狗皮膏药浪费时间。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突然心头一动,感觉有一股强悍的气息从天而降。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女子飞身而下,手中长剑狠狠劈在他甩出的那柄剑上。

要离甩出的那一剑的劲道很强,放一接触便在女子的剑上崩出一个裂口,但女子双手持剑,银牙紧咬,一出手便用尽全力,终究还是“当”的一声将那一剑劈开,救下了同伴。

要离眉头一皱,朝女子仔细看去,只见她大约二十出头,一袭白衣,面容娇媚,一对凤眼颇有俾睨之意,薄薄的嘴唇稍显几分刻薄,像是个被惯坏的大小姐。

女子单手持剑,冷冷望着要离,眼神里又惊又怒。

“你杀人时用的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雪谏寒刀,最后掷剑这一招是西梁武圣,九灵枪圣王思明的坠龙截,客栈之中又用了南越鬼祖司徒远的无极鬼手。你竟身兼三位武圣之长,究竟是什么人?”

没想到她竟一开口便点破了要离的武功路数,着实令要离有些意外。

不过只是一瞬,要离便又重新平静下来,他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反而淡淡警告。

“我知道你们身份不一般,不过别再来惹我,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说完,他便打算转身离开。

“站住!”

女子娇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要离脚步微微一顿,冷笑道:“破例跟你多说一句,只是觉得杀人太麻烦,想要我回答问题,你配吗?”

“你!”

女子出身名门,后台很硬,从小又是娇生惯养,之前见要离态度傲慢本就窝火,此刻再听他如此藐视自己当即大怒,一双纤纤素手握紧了宝剑,眼看就要出招。

要离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女子顿时感觉浑身被一股气机锁定,好似被毒蛇死死盯住的兔子,后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但愿你们好自为之,要是继续纠缠不放,我不介意多送你们几具尸体!”

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警告,要离最后看了刘府一眼,自言自语道:“徐锐,你们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走着瞧。”

说完,他足尖轻轻点地,身体凌空飞入夜色之中,在几处屋顶上忽闪几下便消失无踪。

直到要离离开,女子才觉身上压力骤然一松,整个人顿时瘫软下来。

她没想到要离竟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却厉害到这等地步,光凭气机便能让自己心神受迫,不敢出手。

女子一向自视甚高,这样的事实叫她如何能够欣然接受?

她又羞又怒,双手杵着长剑,不让身体倒下,咬牙切齿地望着要离消失的方向,恨恨道:“狗贼,你敢这般辱我,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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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新岗位

京师巡检治所简称京巡所,乃是一个从六品的小衙门,隶属于大名鼎鼎的御马监,也算是内廷十二衙门的一个小分支。

虽然名字听上去颇有些威风,但实际上却是负责巡查治安、缉拿盗匪一类的小事,而且由于职权与刑部、五城兵马司以及长兴府这些强力衙门高度重叠,通常都是被欺压的对象。

好事轮不着,坏事派你上,是个典型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

今天京巡所来了一尊大菩萨,主事的方公公一大早便跪在后堂,战战兢兢地听着贵人耳提面命。

“我说的,你都听懂了?”

汪顺笑眯眯地端坐主位,捧着一只茶杯呡上一口,悠然问到。

三十来岁,面白体瘦的方公公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连连点头。

“老祖宗说的奴婢都记下了,有脏活、累活都让他干,有黑锅甭管他背不背得住,都让他背,总之就是要尽量给他找麻烦……只是……”

“只是什么?”

见方公公欲言又止,汪顺双眼微眯。

方公公脸色一肃,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突然膝行两步一把抱住汪顺的小腿,泣声哀求道:“老祖宗救我啊。”

汪顺又恢复了那张死人脸的模样,淡淡道:“能给贵人们跑腿是你的福分,何谈救命一说?”

方公公苦着脸说道:“老祖宗,奴婢都打听过了,来的可是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的少年英才啊,听说他现在名满京城,又与裕王、肃王、五军都督府的刘大都督等人交好。

昨日接到他要来任职的公文,今日一早奴婢便收到了十几份帖子,其中光京卫指挥使的就有三份呐。”

“哦?”

汪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不咸不淡地说:“你倒是好大的面子,这么多人给你打招呼。”

方公公的脸色快要苦出水来:“老祖宗,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平日里那些贵人正眼都不会瞟上一眼,还不是要奴婢好生伺候那位爷的。

要是那些兵老爷知道奴婢给那位爷穿小鞋,还不把奴婢生吞活剥了?

再说,就算他们饶得了奴婢,听说那位小爷在清流之中素有名望,那帮文人清流的吐沫星子也得淹死奴婢啊,求老祖宗开恩,饶了奴婢吧。”

汪顺一脚踢开方公公,冷笑道:“饶了你?你当咱家闲极无聊,专门拿你寻开心呐?”

方公公见汪顺脸色一变,顿时吓得缩在地上,可听他那话好像又有什么深意,却怎么也想不通,一时楞在那里。

汪顺脸色稍霁,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头顶道:“放心吧,那些人再大,能大得过天去?好好办你的差就是。”

“您是说……”

方公公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是圣上?!”

汪顺冷哼一声道:“记住了,咱们就是圣上的一条狗,圣上让你咬人,你要是敢眨一下眼睛,不用等别人收拾你,咱家便要要了你的狗命!”

正月十五刚过,朝廷对徐锐的认命便第一时间送到了刘府,原本以为就凭他在泾阳一战发挥的重要作用,最次也会在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的要害部门当值,给个正五品或正四品的职务都不算多。

没想到竟然是京巡所的正七品巡城校尉。

看到兵部的调令,梁同芳、李光祖几个人顿时就急了,嚷嚷着要去掀了肖进武的签押房,还好徐锐及时将他们拉了下来,好言相劝,才没有让肖进武太为难。

刘异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是因为巡城校尉品序太低,而是京巡所这个地方毕竟隶属于御马监,虽说也算军方系统,但毕竟是阉宦扎堆的地方,他实在想不通皇帝将徐锐放到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倒是徐锐这个正主一脸乐呵呵的模样,仿佛天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看得一众老将军自惭形秽,都暗自赞叹他心如止水,颇有大将风范。

其实是他们误会了徐锐,这种安排一看便知是皇帝老赵在给他施压,徐锐不想接招,乐得找个清闲的衙门混日子,好好干自己的私活,毕竟还有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等着他呢。

按他的话说,当个小官,朝九晚五多没前途,哪有躺在银子上享受来的舒服?

然而,等他真的来到京巡所之后,却发现自己把老赵想得太简单了。

这一日,徐锐出府上任,一身戎装的张佐烽早已在府门外等候。

当初为了让徐锐出手救肖进武,张佐烽答应做徐锐的小弟,他倒是很有几分觉悟,隔三差五就来拜拜码头,反而是徐锐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没与他见上几面。

见到张佐烽,徐锐心情大好,连忙上前拱手道:“佐烽一向可好?”

张佐烽笑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乐得清闲自在。”

徐锐问道:“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

张佐烽道:“听说锐哥今日上任,就来送送。”

徐锐瞥了张佐烽一眼,张佐烽微微偏过头,没敢与他对视,徐锐心中了然,这小子怕是担心自己不满京巡所的职务,怕自己恣意妄为惹出什么乱子,这才特意过来看住自己。

好笑之余,徐锐心中也不免生出一抹感激,无论如何,现在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总是件幸福的事啊。

“听说佐烽放了百户?”

徐锐不经意地问到。

张佐烽点了点头:“还在咱北武卫,正七品,其实都是托了锐哥的福……”

说起来张佐烽有些愧疚,泾阳一战徐锐出力最大,徐锐只放了一个正七品的巡城校尉,自己却在北武卫任了百户。

虽说都是正七品的武官,但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军事主官,另一个则是供人差遣跑腿的角色,手上得到的全力天差地别,让张佐烽多少有些难受。

徐锐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摆手道:“无妨,你锐哥我志不在此,正闷声发大财呢,哈哈哈哈。”

见徐锐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张佐烽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强装释然安慰自己,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京巡所。

在府衙林立的大兴城之中,小小的京巡所毫不起眼,就连大门都斜斜开在一处七拐八绕的小巷里,颇有些“歪门邪道”的意思。

一见京巡所竟是这副模样,张佐烽心中更加难受,徐锐却是已经浑不在意地往里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门口一个嘴歪眼谢的老头瞧他们老半天了,见二人若无其事地往里闯,抬了抬眼皮,厉声喝到。

第一天上班,徐锐自然一团和气,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在下是新任巡城校尉,今日前来报到。”

那老头瞥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怎的现在才来?”

一听此话,张佐烽顿时大怒。

衙门里最重等级,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看门的老头连个小吏都不是,竟敢这般质问长官,着实欺人太甚。

眼见张佐烽愤愤不平,那老头竟然有恃无恐,斜眼撇着他冷笑道:“怎么着,你还想动手?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堂堂御马监衙门,是你们这些兵痞撒野的地方么?还不快滚!”

“狗仗人势!”

张佐烽牙齿一挫,就要上前痛揍那厮。

徐锐一边拉住他的手腕,一边苦笑。

“佐烽,你究竟有没有好好读我给你的兵法?”

张佐烽闻言一愣,又听徐锐道:“为将者戒急用忍,一个泼皮都能让你冲动,今后如何带兵?”

张佐烽浑身一震,羞愧地低下了头,其实若是他自己受辱绝不会这般冲动,可他就是见不得别人轻贱怠慢了徐锐。

徐锐看了老头一眼,摇了摇头,笑道:“没事,不过是有人想提醒我,脚下踩的是人家的地盘,最好不要老不按套路出牌而已。”

张佐烽又是一愣,他看看那老头,心道锐哥这话怎么都不会是在说那老头,反而似是意有所指。

徐锐拍了拍若有所思张佐烽道:“好了,送也送到了,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张佐烽回过味来,担心道:“锐哥,一个小小的门子哪敢有这么大谱,该不会是……”

徐锐摆摆手道:“放心吧,这段日子你锐哥我高调了一些,官场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有了利益冲突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我正想找个挡箭牌呢。”

“锐哥……”

张佐烽还想再说什么,徐锐却是摆摆手道:“回去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京巡所的大门,那老头本来还想追着他说几句风凉话,却被他一个凶狠的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

京巡所其实和徐锐预想得差不多,门歪地小,纪律松散,大抵不过是个喝茶看报的所在。

可他才一走进这个地方,立刻察觉到明显的异样,几个躲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兵痞都斜着眼睛瞟他,门廊后的小吏们三五成群地望着他窃窃私语,似乎没有说什么好话,就连拴在廊柱后的癞皮狗都对着他低吼连连。

“下马威么?”

徐锐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好吧,看看老赵究竟给我准备了什么好戏。”

第一百一十九章:下马威

“来人可是徐锐?”

正想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忽然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来,好像徐锐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

京巡所毕竟是内廷御马监的下设机构,虽说做事的都是兵,可做主的却是太监,别看这小太监品序不高,在京巡所这一亩三分地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他一出现,那些偷懒闲聊的兵痞小吏们顿时一哄而散,似是深怕被他抓个现行。

徐锐朝那小太监拱拱手道:“在下徐锐,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冷笑道:“公公也是你叫的?”

徐锐一愣,和气道:“那不知该如何称呼?”

小太监翻了个白眼道:“咱家姓柳,今后你叫我柳大人便是。”

“柳大人?!”

徐锐两世为人,他还从来没听说哪个太监敢自称大人的,这不是赤裸裸的僭越么,再说自己要是管一个太监叫大人,还不得被人笑死?

“你有什么意见?”

见徐锐惊愕,柳太监冷冷问到。

“不敢,不敢。”

徐锐摇了摇头。

柳太监冷哼道:“进了咱京巡所,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这地方是咱老公说了算,咱是圣上的狗,你便是咱的狗,要是不听招呼,咱家有的是手段治你,听懂了吗?”

徐锐点点头,那些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倒是没往心里去。

柳太监见他恭顺,下巴扬得高高的,故作老态道:“这就对了,只要你守规矩便有舒服日子过,就算是咱家喝剩的汤,也够你取几房媳妇,过上快活日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徐锐来到一间签押房,那是最靠近围墙的一间,不过五六平米,空间极度狭小不说,墙壁上还布满霉渍和水渍,角落里堆着一摞干柴,倒是占了半个房间。

才一打开门,一股潮气便混着馊味扑鼻而来,不难猜测这间签押房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一间货真价实的柴房。

“东西都给你准备齐了,不要嫌条件不好,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就配这个位置,等混几年,要是咱家心情好,说不定就给你挪个好点的窝。”

柳太监指着屋里一张堆满公文的长桌,面无表情地说。

徐锐没有在意他的刻薄,但在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文时,脸色微微一变。

“咱们这每日辰时点卯,白天办理公务,巡查内城,缉拿盗匪,每三日巡一次夜,每半月上峰会督查一次,若你辖区内未抓够足量盗匪,或是仍有未办结之案,便要罚俸半两。”

柳太监丝毫不理会徐锐的反应,拉过一张椅子大模大样地往上一座,淡淡地说着。

徐锐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

“您是说在下不但要每日职守,还需签批公文?”

柳太监翻了个白眼道:“没错,怎么,这么点活还嫌多?忘了咱家刚刚怎么说的?别以为你们这些兵痞有什么了不起,上过战场怎么了?这里可是御马监的衙门,好好当条狗比什么都强。”

徐锐咬了咬牙,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问道:“这些也要半个月处理完?”

柳太监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半个月,是一个上午!”

“什么?一个上午!”

徐锐嘴巴一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太监冷了脸:“你想留一留也不是不行,不过下午的公文还是会按时送过来。”

徐锐一惊:“在下一个巡城校尉,怎么会有这么多公文需要处理?”

柳太监淡淡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公文,而是整个京巡所的。”

“什么?”

徐锐又是一愣。

柳太监冷哼道:“这是规矩,你才来自然得帮大家担待一些,再说多做些事也方便你了解咱们的内务。”

徐锐苦笑道:“柳大人,在下有这么多公文要处理,哪有时间出门缉盗?”

柳太监鄙夷道:“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趁早卷铺盖滚蛋,少出来丢人现眼。”

徐锐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罢了,在下的兵丁在哪?”

柳太监反问:“什么兵丁?”

徐锐道:“自然是巡城当值所需的兵丁,也就是在下的僚属。”

柳太监似乎恍然大悟,下巴朝院子里那几个正晒台阳的兵痞努了努,道:“他们几个便是。”

徐锐挠了挠头皮,指着外面那七八个四五十岁的老弱病残,苦笑道:“您说的是他们?”

柳太监点头道:“没错,别说咱家不照顾你,那便是咱们京巡所最精锐的兵丁。”

徐锐一脸坐蜡,他敢肯定,那几个兵大爷绝对不是谁都能喊动的,别说现在整个京巡所都在针对自己,就算不是,他去叫人当值也定会碰上一鼻子灰。

他终于明白老赵的手段了,这家伙明早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很多事想做,最缺的其实是时间,他是想把自己淹没在文山会海之中,无暇他顾,以此来逼自己妥协。

这一招的确抓到了徐锐的软肋,要是想不出破局的办法,说不得徐锐就得乖乖就范,按着老赵给他规划的道路前进。

徐锐两世为人,好不容易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实在不想把青春消耗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

可转念一想,只要这次妥协,他必然会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官僚一样,彻底臣服在皇帝脚下,做一条真正的狗。

终于有了自己把握命运的机会,徐锐更不愿意就此放弃,再度沦为别人手中的一件工具,又或是被圈养的家畜。

他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自己着实把那位皇帝想得太简单了,他不过用了小小的一招,便让自己犯了天大的难。

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不吃屎的狗,更没有不剥削劳苦大众的资本家。

徐锐现在甚至能想象得出,老赵坐在龙椅后看着他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奏报,桀桀阴笑的模样。

逼急了老子,就停了你的药,看你拿什么在后宫三千佳丽面前称王称霸!

徐锐方才生出一个恶念,心头便是一紧,不对啊,万一他玩真的,把我调去倒马桶岂不是得不偿失?

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看来一直不接招也不是个办法啊……

正想着,看门的那个斜眼老头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徐徐徐……徐校尉,外面有人寻你!”

那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看到房里竟然还坐着柳太监,顿时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徐锐看那老头跑得如此着急,心道恐怕是急事,朝柳太监拱了拱手,便要往外走。

柳公公冷哼一声,指着徐锐阴阳怪气地说道:“徐校尉好生不懂规矩,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着,他朝那老头努了努嘴道:“出去告诉外面的人,京巡所自有京巡所的规矩,再来捣乱,小心咱家不客气!”

“可是……”

那老头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柳太监眉头一皱,恶狠狠道:“可是什么?再和咱家啰嗦,小心军棍伺候!”

老头闻言脸色一变,看了看徐锐,不敢再说,低着头就要出门。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谁这么大的官威?小小的京巡所还想翻天不成?!”

第一百二十章:急诊

“大胆,谁敢在我京巡所撒野!来人呐,给我将他拉出去……啊……”

柳太监被当面拆台,顿时脸色一变,拍案而起,却见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公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顿时楞在原地。

“怎么,你也要打咱家二十军棍不成?”

曹公公满脸冷笑,如同山鹰啄兔一般盯着柳太监。

“曹曹曹……曹公公……”

柳太监只觉浑身一颤,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干,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奴婢不知公公驾临,奴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奴婢该死。”

“啪啪啪”,柳太监跪在地上,突然用尽全力地扇起自己耳光,只是三两下,一张脸已经肿得老高,曹公公却只当没有看见,丝毫没有让他停手的意思。

他不说话,柳太监便不敢停,他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在小小的京巡所他或许可以作威作福,可放到御马监里他不过是个蚂蚁般的小人物,像提督太监曹公公这等大人以往只能远远看上一两眼,哪有可能会当面冲撞?

宦官不比其他,生理上的残疾往往让他们的性格变得偏激、阴狠而且极度记仇,得罪了曹公公,柳太监不死也得脱层皮。

到现在柳太监也没想明白,干爹方公公明明说上头有个顶了天的大人物要这个新来的巡城校尉吃点苦头,说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自己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现在怎么那位大人物没见着,反而引来了这么一尊大菩萨?

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曹公公,徐锐心中欢喜,可旁边跪了个人,还在不停扇自己耳光,这就有点败兴了,何况这个小宦官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徐锐实在不想和他为难。

“曹公公……”

徐锐刚想开口,曹公公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瞟了一眼柳太监,摆摆手道:“你小子,到了咱家的地盘也不知道先来拜拜码头,否则何至于被人如此拿捏?”

曹公公这话说是兴师问罪,内里却透着十分的亲近,柳太监哪会不明白曹公公和这徐锐关系匪浅,心中顿时又惊又怕,后悔不迭,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徐锐看不下去,一把捉住柳太监的手,对曹公公道:“行了,行了,都像你这样,小子我日后还如何做人?不过是小事一件,何必弄得血肉模糊,难道在泾阳时还没看够?”

曹公公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柳太监胸口,将他踢到在地,狞笑道:“看在徐校尉给你求情的份上,今日便饶了你,再敢作威作福小心你的狗命!滚!”

柳太监已是口鼻溢血,满脸红肿,一听曹公公的话立刻翻身重新跪好,规规矩矩地给曹公公和徐锐连连作揖。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了,奴婢多谢徐校尉,多谢曹公公。”

说完,柳太监感激地看了徐锐一眼,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徐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望着曹公公道:“出了什么急事,竟让你找到这儿来了?”

官场上最忌讳内外勾结,曹公公身为内廷之人身份特殊,两人又有过一段交集,避嫌都还来不及,若没有急事绝不会主动来找徐锐。

曹公公朝跟着他的两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两个小黄门立刻将门关好,接着曹公公又拉来两把椅子,招呼徐锐坐下,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司礼监与御马监争斗已久,咱家离了司礼监,到御马监做了这个提督太监,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步步危机啊。”

徐锐眉头一皱:“不对吧,情况要是真像公公说得这么严重,怕是早就来找我了,还等得到现在?”

曹公公被戳破了心思,面上却没有丝毫异色,摇头道:“原本是早就想来找你了,谁知道你小子这么不安分,才回来几天就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咱家一个阉人,怎么好大模大样地来找你这个圣人之像?”

想起前段时间的胡闹,徐锐老脸一红,讪讪道:“好吧,都是小子的错,您说吧,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提到正事,曹公公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咱家刚刚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改换门庭乃是大忌,咱家原本的确举步维艰,但御马监掌印王顺德不知为了什么,对咱家还算不错,咱家这才勉强能有个立足之地。”

“这不是好事么?”

徐锐问到。

曹公公摇了摇头:“官场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所谓积不相能,他越是客气,我这心里就越不踏实,谁知道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想要一次弄死我?”

“可这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徐锐两手一摊,越听越是糊涂,曹公公却笑了起来。

“谁说帮不上,只要你肯出手,一定手到擒来!”

徐锐一愣:“要我做什么?先说好,杀人越货的蠢事我可不干啊。”

曹公公笑道:“没有那么邪乎,王顺德和咱家一样,年幼进宫,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老母,他对这个老母非常看重,是个活脱脱的大孝子。

今日一早,他家老母突发疾病,除了小医圣长坡先生之外,全城的名医都请了个便,就连太医院的那几位都没有放过,可众人却都束手无策。

眼看他家老母命不久矣,王顺德心急如焚,扬言谁要能救他老母一命,他必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打住……”

听到这里,徐锐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他是想请自己去给王顺德的母亲看病。

看病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点小灾小难的倒还好说,万一是什么疑难杂症,且不说自己医术低微,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就算自己查出病因,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见徐锐面露难色,曹公公又道:“小子,你不明白,咱家现在的处境危如累卵,但只要你能救他老母一命,咱家不但能够躲过危机,还能攀上王顺德这颗大树,从今以后便不用再如此担惊受怕了。”

徐锐叹了口气道:“曹公公,你我本就有故,何况在南朝之时你曾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推脱,只是治病一事实在难讲,就算医圣在世也不敢说包治百病,我是真怕坏了你的大事啊。”

听徐锐没有拒绝,曹公公顿时面露喜色道:“这道理咱家自然懂得,在南朝之时肖进武命悬一线都被你妙手回春,这等小疾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好好,你不用反驳,只要你尽力而为,若真是连你也治不好的绝症,那便是天意如此,咱家绝不强求,成不成?”

话虽如此,可徐锐见他喜形于色,哪还会不知其心中所想?

肖进武乃是外伤感染,只需消炎即可,事后一切康复、护理又有长坡先生的悉心调理,而老人的病症要比治伤复杂得多,风险也不可同日而语。

曹公公不知另一个世界的医患矛盾多么恐怖,一心只想攀上高枝,徐锐却担心弄出医疗事故,反受其害。

可曹公公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去又难免会令他寒心。

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事不可为决不能逞强,以免弄巧成拙,反倒让王顺德对曹公公记恨在心。

想到这里,徐锐不再犹豫,起身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不过小子有言在先,若是不治之症,您切不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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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名医

在整个内廷之中,作为御马监掌印太监的王顺德手握两卫皇帝私军,并掌管京城皇产,权柄极重,算是老祖宗汪顺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胡淼之下的第三人。

他行事谨慎,风评极好,没想到发迹之后,却没有像其他太监一样偷偷摸摸买地建房,而是高调买下了内城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犯了极大的忌讳。

他与司礼监胡淼不和,胡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就在他买下大宅的当天晚上,东厂的密揍便放到了宏威皇帝的案头。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王顺德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惩处,胡淼却得到了皇帝亲赐的嘉奖。

当时,这种自相矛盾的结果老祖宗汪顺十分不解,直到很久以后,宏威皇帝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才解开了他的疑惑。

“天下美德甚多,大魏何以唯孝悌治天下?因为孝悌之人必是忠君之辈!”

汪顺这才明白,宏威皇帝在乎的从来不是贪与不贪,而是忠与不忠,能干或不能干。

王顺德虽然大张旗鼓为老母买房,但平日里的生活却极其简朴,办差也是谨小慎微,让宏威皇帝觉得他一掷千金不过是想让老母晚年过得舒适些,一片孝心可照日月,才会默许了他的僭越。

而胡淼密告虽动机不纯,却并未诬陷,也算尽忠职守,皇帝亲赐嘉奖除了以资鼓励,也是变相警告他注意分寸,若是胆敢利用密揍罗织罪名,那么嘉奖随时可能变成铡刀。

这段往事徐锐自然不知,也正因如此,当他来到王顺德那座华丽的大宅院时微微有些心惊,便暗中下了一个结论。

“这王顺德要么胆大包天,要么极受老赵信任……”

此时,偌大一个宅子乱做一团,婢女、妈子、伙计跑前跑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慌张,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得知曹公公带着大夫来为老夫人会诊,一脸疲惫的管事极有礼貌地将他们请进了后堂。

“长坡先生请到了吗?”

刚刚走到后堂门口,徐锐便听道一个沙哑的声音焦急地问到。

“没……没有……”

“那你在这儿晃悠什么,还不快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两个时辰之内,咱家一定要见到他!哎……算了,还是咱家亲自去,备马,快备马!”

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便领着一群家丁从后堂快步走出。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身高八尺,龙行虎步,虽然双目通红,一脸疲惫,但仍旧雄姿勃发,英气逼人,除了颚下无须,俨然便是一位军中大将。

好气魄!

徐锐知道这便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王顺德,第一印象便是极好。

太监因其特殊的生理构造和工作性质,往往给人阴险狡诈、瘦弱奸佞的印象,可这王顺德却是与一般的太监大相径庭,让徐锐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世界里,明朝的谷大用。

王顺德风风火火,才一出后堂便迎面遇见曹公公和徐锐,不禁眉头一皱,抱拳道:“曹公公怎么来了?咱家家里正好有些急事,眼下实在无暇招待,还请公公见谅。”

说着他便抬腿要走。

曹公公笑道:“公公莫急,咱家得知公公老母突患重病,正是为此而来。”

“哦?曹公公有何良策?”

王顺德心急如焚,闻言顿时双目一亮。

曹公公把徐锐往前一推,道:“咱家为公公请来了全天下最厉害的名医!”

“真的?!”

王顺德顿时一喜,连忙朝徐锐望去,可见徐锐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眼中的希望之光顿时暗淡了不少。

好在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使内心焦急且怀疑,却没有立刻变脸,只是疑惑地望向了曹公公。

处变不惊,城府极深……

徐锐在心里对王顺德下了第二个结论,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曹公公似是早知王顺德会有此反应,不紧不慢地说:“公公莫要看他年轻便轻视了他,便是三代帝师之师的东篱先生对他都是交口称赞呐。”

“东篱先生?”

王顺德先是一愣,随即惊道:“难道这位便是被东篱先生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徐大人?!”

曹公公笑而不语,徐锐老脸一红。

王顺德却是一拍脑门道:“哎呀,咱家也是急糊涂了,怎么忘了京城之中还有这位小圣人。

听说泾阳一战肖尚书身受重伤,便是长坡先生都直言无救,硬是让这位小圣人救了回来,其医术之高可见一斑。

咱家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徐大人莫怪,二位快快请进,怠慢之处还等稍后赔罪,家母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为了消除泾阳大败的影响,徐锐和泾阳之战的事迹早已被当成宣传事迹传扬官场,作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王顺德自然耳熟能详。

徐锐也被王顺德这番洒脱大气感染,拱拱手道:“公共不必客气,先容小子看看病人再说。”

“应该,应该,二位请进!”

王顺德连忙头前引路,带着二人一路来到老夫人所住的房间。

房间里两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商议着什么,脸色十分凝重。

一见二人,曹公公便凑到徐锐耳边轻声道:“青袍那位便是太医院院使薛清,麻衫那位则是民间圣手吴桐,两人都是京城名医,名望仅在小医圣长坡先生之下。”

徐锐微微一愣,多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

王顺德去而复返,薛清连忙迎上前来,叹了口气道:“王公公,老夫人乃是外邪侵袭,壅热肠腑;饮食不节,损及脾胃;饱食后暴急奔走或忧思恼怒,气机受阻,以致气血瘀滞,败血浊气壅遏,湿热积滞肠间,发而为肠痈。”

吴桐接口道:“肠痈一般发病缓慢,可老夫人热毒过盛,败肉腐蚀,化而为脓,我等只能暂时开几服对症的方子,能不能救得回来,只怕要看天意了。”

这番说辞与之前的医者相差不大,就是一个意思,老夫人只能听天由命。

王顺德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望向徐锐。

徐锐却是松了口气,所谓肠痈便是阑尾炎,只不过听这情况应该是急性的,处理不好会死人,但对他来说却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我想先看看病人。”

徐锐对王顺德说到,沉着的语气令王顺德莫名地心安了几分。

“好好……”

王顺德连忙上前掀开里屋的门帘,恭敬道:“徐公子请!”

两位名医见王顺德如此尊敬一个少年,不禁对视一眼,微微一愣。

薛清问道:“王公公,这位小童是?”

王顺德心系老母,本没有心情和他搭话,但人家毕竟是自己请来救人的,自无怠慢之理,只得耐着性子道:“此人便是最近誉满京城的徐锐徐大人。”

“他便是被东篱先生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

“他来做什么?”

听到徐锐的名头,两位名医同时一惊,但泾阳徐锐救肖进武的事迹远没有请仙雷之类的传得广,他们不知道徐锐还会医术,顿时一阵愕然。

“徐大人当然是来给老夫人诊治的。”

曹公公见二人不明所以,得意地提了一句。

“什么,他还懂医术?”

两位名医对视一眼,神色各异,不过都不太好看就是。

徐锐自然不会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仔细观察病人的情况。

老夫人不过五六十岁,此刻已经疼得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右下腹喃喃呻吟,两个丫鬟不断用热毛巾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

徐锐道了一声得罪,便轻轻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被褥,接着又拉起了她的衣服,露出腹部。

“这……这……岂有此理!”

一见徐锐如此行事,薛清顿时大怒。

“这黄口小儿一不号脉,二不问诊,怎的这般无礼?”

吴桐也是面色难看道:“公公,男女有别,虽说他年纪轻轻,此举也着实过分了些!老夫行医数十年来,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问诊!”

王顺德也觉有些不妥,但徐锐与其母年纪差距足当祖孙,而且眼下事急从权,他倒没有特别在意男女之防,只不过两位名医都提出异议,徐锐年纪又轻,单凭泾阳的传说,令他不免也有些担忧。

徐锐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压右髋前上棘与肚脐连接线的中下三分之一处,老夫人立刻痛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转移性右下腹疼痛,体征表现为麦氏点压痛,反跳痛,的确是急性阑尾炎,而且看病人的发病状况,极有可能是化脓性阑尾炎。

刚刚那两位名医的确没有诊断失误,但眼下已经到了发病期,别说汤药,就是抗生素都不可能快速解决问题,而一旦拖得久了便会引起整个腹腔感染,导致病人死亡。

徐锐查清病因,为老夫人拉好衣服,盖上被子,从里屋退了出来。

“病情如何?”

王顺德立刻围了上来。

徐锐凝重道:“两位名医没有说错,的确是急发肠痈,我把它称作急性阑尾炎,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哼,老夫给人问诊之时你还不知在哪呢,也敢大言不惭点评老夫?”

听得徐锐竟然大咧咧地点评起自己的诊断,两个头发花白的名医心中更加不悦,吴桐更是直接冷言讽刺,丝毫不留情面。

“既然老夫二人没有诊错,那你又有何良方?”

薛清也阴着脸,冷冷问到。

这话就是想看徐锐的笑话了,全城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徐锐又怎么可能又什么良方?

果然,徐锐为难道:“此等病症来得太凶,太急,没有良方!”

听得徐锐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薛清冷哼一声,就要再讽刺几句,但徐锐竟然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不过我有办法保住老夫人性命!”

“什么?!”

两位名医顿时惊愕不已,王顺德却是惊喜万分,一把拉住徐锐问道:“此话当真?”

徐锐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为今之计,想救老夫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腹部,将患病之处彻底切除!”

“开腹剜疾?!”

闻言不但王顺德瞳孔一缩,两位名医大惊失色,就连曹公公都脸色微变,皱起了眉头。

“胡闹,简直胡闹!治病救人岂是儿戏?别说取出五脏六腑,单就剖开腹部老夫人岂有不死之理?”

薛清立刻反驳。

吴桐也连忙接口道:“薛大人所言不错,在下不知东篱先生为何对此子另眼相看,但在下方才观他问诊之术,不过是随声附和,欺世盗名,公公切不可被其所骗啊!”

被两位名医毫不留情地指为骗子,曹公公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徐锐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其实他也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做这个手术。

阑尾炎手术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一个小手术,但在这个既没有无菌设备,又缺少高质量成药的地方,手术的风险是极大的,更别说患者还是个老人,单是麻醉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副作用。

徐锐望着王顺德,将选择权交还给他。

可王顺德又怎敢轻易用老母的性命来赌?

他面露挣扎之色,似乎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半晌之后终于叹了口气,问薛清道:“薛大人,如果不剖开家母腹部,你有几成把握救回家母性命?”

“这……”

薛清与吴桐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桐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略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瞒公公,以我二人的医术救下老夫人的把握不足两成,不过若是长坡先生出手,未必没有一半胜算。”

薛清闻言,立刻附和道:“正是,长坡先生得医圣黄霑真传,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若他肯出手,定然会有一半把握。”

王顺德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要去请长坡先生,王顺德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浓浓的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身后突然想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不必相请,老夫已经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手术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长坡先生竟提着一只硕大的药箱出现在门口。

此时他蓬头垢面,满眼血丝,一脸的不情愿,但目光之中却又透出些许贪婪,好似饿久的狼,眼冒绿光。

“长坡先生!”

王顺德没想到久请不至的长坡先生竟会不请自来,登时大喜,连忙迎了上去,谁知长坡先生竟然理也不理,下巴一扬便与他擦身而过。

见长坡先生径直朝自己走来,两位名医连忙拱手招呼,可长坡先生仍旧毫不理会,从他们身边穿了过去。

三人楞在当场,满脸愕然地望着长坡先生,却见他一直走到徐锐身边,把背上的药箱取了下来,交到他的手中。

“方才你派人来问老夫拿药,老夫知道你这只铁公鸡其实最不愿让别人碰你的药,便只能亲自跑上一趟,下次再耽误老夫研究医道,定要你好生补偿。”

听得此言,三人微微一惊,谁能想到一向坏脾气的长坡先生竟是专门来给徐锐送药的?

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徐锐竟然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看看我是如何治病的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位名医与长坡先生打过交道,对他的坏脾气十分了解,见徐锐这般托大都担心长坡先生现场发作。

可长坡先生非但没有发作,反而贼贼一笑,仿佛无赖般说道“既然来了当然得好生观摩一番,你这小子懒得令人发指,答应老夫的书迟迟不肯送来,今日老夫便要收点利息!”

好生观摩,这便等于是说要向徐锐学习了?

堂堂医圣传人竟然会向一个未及冠的黄口小儿学习?在场之人无不愕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长坡先生,老夫人所患的乃是肠痈,徐锐扬言要将其开膛破肚,取出脏器,这等欺世盗名之言岂能信之?”

吴桐是个急性子,眼见此景,终于忍不住率先问到。

长坡先生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若不开腹剜疾,难道你有把握救她一命?”

“这……”

吴桐还想再说,薛清却抢先问道“敢问长坡先生,若是剖开腹部,取出脏器,如何确保老夫人活命?”

长坡先生翻了个白眼“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

薛清毕竟是太医院院使,被长坡先生毫不留情地顶了一句,顿时涨红了脸,拂袖道“好好好,既然长坡先生这般不屑,那老夫倒是要看看这位圣人之像如何救人!”

王顺德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坡先生,不知开腹剜肉您有几成把握?”

长坡先生撇撇嘴,指着徐锐道“开腹的是他,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

王顺德呼吸一窒,只好看向了徐锐。

徐锐叹了口气道“王公公,实不相瞒,老夫人年事已高,情况又十分危急,小子最多只有五成把握,不过开腹乃是救她性命的唯一办法,做与不做全凭王公公抉择。”

不做必死,做了有一半机会活命,王顺德知道徐锐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话,杀伐果断的王顺德也犯了难,开腹剜肉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如果有得选,他宁愿自己替老母冒险,可眼下已经别无选择,或许只能司马当做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王顺德深吸口气,咬了咬牙道“罢了,咱家便将家母便托付给徐大人,请您一定尽力!”

徐锐庄重地点了点头“公公放心,医者仁心,但凡有一丝机会,小子也会竭尽所能!”

见王顺德竟然答应开腹,薛清与吴桐顿时大惊,他们还想再劝,王顺德却已经摆了摆手,不愿再听。

两位名医碰了钉子,心中更加不忿,阴着脸,心中冷笑,不愿离开,似是在等着看徐锐作茧自缚。

徐锐自然不会理会两位名医,自打王顺德点头,他便开始准备手术。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例手术,而且需要在完全没有输血条件的情况下完成,压力非常大。

不过好在阑尾手术并不复杂,若说得简单些,将其看作战时为士兵取出子弹的简单手术也并无不可,而后者,徐锐在学习时曾经做过。

徐锐把两个丫鬟赶出房间,让已经对现代医学有一定了解的长坡先生作为助手,接着叫人搬来大宅里的所有铜镜,然后将铜镜以不同角度对准窗户,聚焦阳光,营造手术光源。

随后他在床上铺上一层干净的床单,又用土法对整个房间和手术器具消毒,最后他和长坡先生净手,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之前在研究回春丹的时候,徐锐便请工匠按照他的工程图制作了一批手术器具,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在徐锐拉开那个硕大药箱的一瞬间,站在门外旁观的四人都是一惊。

那巨大的药箱里不仅放着成排的瓶瓶罐罐,还有一把把造型诡异的刀、凿、锯、剪、钳等工具,活脱脱像是屠夫所用,只不过尺寸上小了不少。

“这小子难道是想将老夫人当猪宰了?”

在场之人的脑海中都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徐锐自然不知道众人所想,在准备停当之后他便开始为老夫人麻醉,考虑到老夫人年事已高,他选择的麻醉剂是由曼陀罗花为主的汤剂。

曼陀罗花含有莨菪碱、东莨菪碱和少量阿托品,有麻醉作用,最早应用于1970年7月8日的中国,仅仅十年便已经有十万例成功的临床手术案例,效果有所保障。

服下麻醉剂后,老夫人渐渐昏睡,身体自然舒展,徐锐带上口罩,朝长坡先生点了点头。长坡先生便如他交代的那般,用钳子夹起他需要的工具递了过去。

由于没有输血,这个手术必须要快,创口要小,缝合要精确,对徐锐这等半吊子医生来说已经不算容易。

他在脑海中最后过了一遍流程,然后终于动手。

当看到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割向老母的下腹,门外的王顺德虽然知道这是在治病救人,却还是忍不住双手死死扣住门框。

王顺德自幼习武,虽算不上一流高手,却也绝对是二流顶尖,木质门框哪经得住他的揉捏,“啪”的一声被他抓下了一大块。

徐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好他心理素质过硬,才没有让手术刀割破血管。

长坡先生不满地朝王顺德望来,王顺德连忙点头致歉,不敢再看。

曹公公叹了口气,陪着他来到外屋焦急等待,只剩下两位名医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锐的一举一动。

这两位名医起先见徐锐摆弄出众多新奇之物,只觉他与那招摇撞骗的山野老道一般,不过是想故作神秘,蛊惑人心。

直到发现一向心傲气高,脾气古怪的长坡先生竟像个晚辈一般亦步亦趋地按照徐锐吩咐做事,二人的脸色才渐渐凝重起来。

在他们的世界里,医道一途与那些屠夫所用的工具毫不相干,开膛破肚的治病之法更是无稽之谈。

然而,当他们看到徐锐在长坡先生的帮助下,拿着各种工具在老夫人身上上下翻飞,如若裁剪刺绣一般,都不禁睁大了眼睛,满脸愕然。

受知识局限,哪怕是在梦中,他们也从未想到过还能用这等方式治病救人,顿时惊为天人。

手术室外的等待分外煎熬,王顺德双手握拳,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宛若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曹公公知道他是强行压抑自己的心绪,一句话都不敢讲。

不过两顿饭的功夫,二人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十年那么长。

突然,守在门口的两卫名医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王顺德顿时如同溅入火星的油桶,“噌”的一下跳了起来。

曹公公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去,瞳孔微微一缩。

第一百二十三章:上道的王顺德

二人只见两位名医满脸苍白地让开一条路,浑身疲惫的徐锐一手摘掉口罩,一手端着一个血淋淋的木盒走了出来。

王顺德低头一看,只见木盒之中竟是一块食指般的肉条,不禁眼皮一跳。

那块鲜红的血肉上生着点点脓包,仿佛秋日清晨的霜,乍见之下令人作呕。

“这便是老夫人的阑尾,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东西。”

徐锐疲惫地说了一声。

“家母现在如何?”

王顺德急问一声,不等徐锐回答他便冲进了里屋。

长坡先生刚刚为老夫人包扎完伤口,又端过一碗提气补血的汤药喂她喝下,算是做完了最后的首尾工作,而老夫人则似是熟睡一般,安然地呼吸。

见母亲未死,王顺德先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可一直不见她苏醒,又令他刚刚放下的心揪了起来。

“手术还算成功,不过老夫人现在还在麻醉之中,再过半个时辰才会苏醒。”

徐锐靠着门框,淡淡地说了一句,手术异常顺利,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只是高强度的精神集中令他有些疲惫,还需要点时间才能缓过来。

听到这句话,王顺德心中顿时一松,惊喜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家母的病已经治好了?”

徐锐摇摇头道:“病灶已去,但手术毕竟会带来二次创伤,老夫人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腾,这段时间还得好生将养,尤其要注意不能让伤口发炎。”

王顺德听得懵懵懂懂,正想问个清楚,却又听徐锐说道:“王公公放心,老夫人的康复事宜我已拜托长坡先生,晚些他会派弟子前来照顾,直至痊愈,您只需按他们的吩咐行事即可,若有什么反复再来寻小子也行。”

王顺德终于放下心来,想起老母差点与自己天人永隔,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劫后余生之感,一撩衣袍,朝着徐锐跪了下来。

“王公公,你这是作甚?”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去扶。

王顺德却拉着他的手腕道:“不瞒徐大人,咱家当了大半辈子的奴婢,跪便了公侯勋贵。

可自打咱家接了御马监掌印以来,便暗自发誓,从那以后除了皇家、家母和老祖宗之外谁也不跪。

这一次,您妙手回春,救得老母一命,对咱家便是恩同再造,请受王顺德一拜!”

说着,王顺德竟然要向徐锐磕头。

徐锐哪肯让他真的磕下去?

磕头这种事虽然看似礼重,可再重的礼也不能当饭吃,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第一次给了他老娘,怎么能不狠狠敲他一笔?

“王公公不必如此,小子年幼,受不得这般大礼,再说老夫人眼下还未康复,等到病症痊愈再谢我也不迟啊。”

徐锐死死抵住王顺德,说什么也不让他下拜,王顺德微微一愣,心中更加感激,见徐锐脸色赤红,似又羞又累,也不好再坚持,便让徐锐将他服了起来。

手术成功,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徐锐这个半吊子医生能够过问的了,何况他今日是第一天到衙门报到,也不好无故旷工太久。

倒不是怕那几个小宦官找他麻烦,只是这事的背后毕竟有老赵的影子,若是太不给他面子,说不定那家伙又要变着法地来跟自己打擂台。

眼下大把的银子等着徐锐,他可不愿意把精力都放在和老赵勾心斗角上。

告了一声罪,徐锐匆匆离开大宅,王顺德心系老母,也不好多留,连忙吩咐人手用他的马车送徐锐回京巡所。

徐锐正思忖着如何解决京巡所的那几个小鬼,但才出了王府的大门,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徐大人慢走,徐大人……”

吴桐气喘吁吁地从他身后跑过来,徐锐没想到是他,错愕道:“吴先生找小子有事?”

吴桐好不容易跑到徐锐面前,二话不说突然双手抱拳,长作一揖。

徐锐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半步,问道:“先生这是作甚?”

吴桐面色愧疚道:“老夫行医半生,没想到却成了井底之蛙,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徐大人海涵。”

徐锐微微一愣,心道这老头虽说性子有些急,说话也难听,不过能追到这里道歉也算是个敞亮之人。

“吴先生不必如此,凡大才者自有坚持,换做小子初听此事也是一般无二。”

徐锐微微一笑,毫无记恨之色,吴桐更加惭愧,感慨道:“徐大人小小年纪,不但学究天人,医术更是出神入化,竟似缝补衣物一般治病救人,着实令老夫大开眼界。”

徐锐被他说得老脸一红,正要客气几句,没想到吴桐话锋一转道:“老夫见长坡先生随大人学习仙家医道,心中羡慕得紧,不知徐大人可否不嫌老夫资质愚钝,也让老夫跟在身边?”

“你想拜我为师?!”

徐锐一惊。

吴桐面皮一红,却还是点了点头。

原本要拜一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孩童为师,吴桐怎么也张不开嘴,可他自认对医道一途的热情绝不亚于长坡先生,连长坡先生这医圣传人都能不耻下问,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

徐锐张了张嘴,心道免费的打工仔不要白不要,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顿时笑得像只狐狸,循循善诱道:“这个嘛,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知道小子的医术比较罕见,这个学习的条件……”

“只要老夫有的,徐大人尽管开口!”

吴桐见徐锐松口顿时大喜,哪还会在乎什么代价。

徐锐笑得更加灿烂:“如此便好,眼下小子还要到衙门里报到,若吴先生有暇,晚上一同用饭再做详谈如何?”

吴桐大喜,双手抱拳又是一拜:“自然有暇,无论多晚,吴桐定候徐大人下堂!”

二人尽欢,各自散去,徐锐钻进王顺德准备好的马车,几个太监头前引路朝京巡所而去,吴桐站在王府大门前远远恭送。

二人都没注意到,太医院院使薛清就站在不远处,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双目之中妒火中烧。

不知是不是王顺德有意安排,马车来到京巡所,没有停在门外,却是直接驶进了京巡所的内院。

这辆马车虽不华贵,但京巡所乃是御马监的下设机构,谁人不知自家顶头上司的座驾?

一见这辆马车驶进大门,无论是门房的斜眼老头,还是院子里晒太阳的兵痞都长大了嘴巴,然后像是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

徐锐远远便看见柳太监躲在廊柱背后探头探脑,望着马车的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但等他看见从马车里走出来的竟是徐锐时,顿时如同石化一般,楞在了当场。

此时,一个三十来岁,白白胖胖的领路太监从马车前走了过来,像个下人一般,笑容可掬地将徐锐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谄媚地说了一句:“徐大人,咱们到了。”

说着,他不露声色地将一卷银票递到徐锐手里,徐锐低头一看竟有几千两之多。

“让王公公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

徐锐的笑容顿时灿烂起来,毫不犹豫地将银票揣进了怀里。

胖太监笑道:“这只是干爹的一点心意,徐大人不必挂怀,稍后还有重谢。”

“重谢?”

徐锐顺着胖太监的目光回头一看,愕然发现京巡所众人竟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像是一堆兔子遇上了猛虎,恐惧到连逃跑都忘了。

他微微一愣,回头朝那胖太监望去,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徐锐心中有数,问道:“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那胖太监笑道:“回大人的话,咱家姓王,名大渝在御马监当差,这次只是受干爹之命,送大人回衙门的,当不得一个尊字。”

“王大渝……你是御马监监督太监?!”

听到这个名字,徐锐心下一惊,十二监中监督太监仅次于掌印太监,是不折不扣的御马监第二人,比曹公公还要高半级,没想到王顺德竟然会让这么一个人来送自己。

王大渝仿佛看出了徐锐的惊讶,笑道:“听说京巡所不太平,咱家也正好过来看上一看,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谣传了。”

说完王大渝朝徐锐拱了拱手,坐上马车使出了京巡所,从头到尾,京巡所里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这么善解人意么……”

徐锐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眉头一皱,心中喃喃自语到。

老实说,这王顺德挺上道的,竟然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看来他对那位宏威皇帝可谓洞若观火,自己先前还真是太小看了他。

“徐……徐大人?”

正想着,柳太监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谄媚地冲徐锐笑着,满是淤青的着实有些滑稽。

徐锐朝柳太监拱了拱手道:“柳大人,今日事忙,本官现在便去处理公文。”

说着,徐锐便要朝签押房走去。

“哎……”

柳太监连忙拦住徐锐,又朝自己脸上扇了一个耳光,疼得龇牙咧嘴。

“徐大人,小的瞎了狗眼,恶心了贵人,还请大人恕罪。”

徐锐摇头道:“柳大人说得哪里话,既然是规矩,本官初来乍到,哪能让您为难?”

柳太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道:“不为难,不为难,哪有什么狗屁规矩,都是小的信口胡说,徐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徐锐难以置信道:“这么说不必处理公文,也不用当值夜巡?”

柳太监点头如捣蒜:“没有公文,也没有夜巡,奴婢还为您准备了新的签押房,绝对是咱们京巡所最好的。”

徐锐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顺手将方才王大渝给他的那几张银票递了过去。

“本官初来乍到,还要各位同僚多多帮衬,把这些钱给大伙分了,本官先去看看新的签押房。”

柳太监接过银票顿时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徐大人出手竟然这般阔绰,几千两银子说分就分,每个人拿到手上的可顶好几年俸禄。

新的签押房宽敞明亮,窗户外便是花园,案头上只有一排笔架和几张宣纸,碍眼的公文一份也没出现,徐锐自然十分满意。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呼,柳太监小心翼翼地敲开了徐锐的门,谄笑道:“大人,兄弟们第一次拿到这么多赏银,想要亲自谢过大人。”

徐锐一愣,走到门口只见京巡所大大小小的官吏、兵丁都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谄笑,说着恭维的好话。

徐锐面上满脸堆笑,一一回应众人,心中却是已被今日之事敲响了警钟。

自己这般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今日恰好有王顺德帮他过关,下一次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幸运了,总不能过个几日便任人拿捏一翻吧?

那位宏威皇帝似是铁了心,想把他这只小鹰熬成家禽,说不定其他人也正躲在背后谋算着占他的便宜。

事情总是要做的,一旦做事就难免侵犯别人的利益,必须要有自保的手段才不至于处处碰壁。

徐锐幽幽地想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里渐渐成型。

而就在徐锐快速在京巡所站稳脚跟的时候,对面的签押房里,京巡所镇守太监方公公神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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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招商引资

子夜时分,王顺德疲惫地回到后宅,这一日的奔波令他身心俱疲,但老母果然如徐锐所言,已经幽幽转醒,情况渐渐稳定,这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疲累也就不在话下。

“干爹……”

王顺德刚刚坐下,御马监监督太监王大渝便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王顺德瞟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都查清楚了吗?”

王大渝点头道:“回干爹的话,都查清楚了,今日一早老祖宗亲自驾临京巡所。”

王顺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王大渝却道:“干爹,在徐锐这件事上咱们虽未说话,却已经表明了态度,岂不是和老祖宗打起了擂台?”

王顺德摇头道:“老祖宗若想办事自然会知会咱家一声,只怕想要让徐锐好看的不是他老人家,而是……”

说到这里,王顺德便住了嘴,王大渝立刻会意,瞪圆了眼睛道:“您的意思是……圣上?!”

“哎……人中龙凤自然是简在帝心,咱家好生羡慕呐……”

王顺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感叹了一句。

王大渝心下大惊:“干爹,这可如何是好,咱要是坏了圣上的事,还不得……”

不等他说完,王顺德便摆摆手道:“你当圣上心胸如此狭隘?做好自己,圣上不会怪罪的,何况你何时见过圣上如此关注一个臣子?这可是莫大的恩典呐。”

“可是……”

王大渝不知干爹哪里来的自信,仍旧惴惴不安,却又听王顺德道:“还有,曹安那件事先放一放。”

王大渝一愣:“不用除掉他了?”

王顺德道:“他既然将肯徐锐介绍给咱家,便是与司礼监撕破了面皮,再说若能拉住徐锐,一个提督太监的职位又算得了什么?”

王大渝瞳孔一缩,诧异道:“干爹,一个徐锐有那么大的价值?”

王顺德冷笑道:“你不懂,若是能够笼络住他,司礼监和胡淼的末日便不远了……”

王大渝脸色一变,犹豫道:“若真是如此,要不要点一点那位徐大人?”

王顺德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

“你当他真的不懂么?能带着五万大军从武陵王的千军万马中安然北归之人,还轮不到咱们去点。”

与此同时,南书房里宏威皇帝正捧着一封密揍,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陛下,夜已深,阴妃娘娘已经催了三次了。”

汪顺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低声到。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顺手将密揍搁在桌上,然后缓缓起身,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对了,太医院可还需御医?”

汪顺一愣,目光瞟了瞟桌上的那本密揍,说道:“不缺御医,缺的是真才实干的名医。”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点头道:“是啊,薛清这些年是太安逸了些,太医院多是滥竽充数之辈,着实不成样子,传旨,让他回家养老去吧。”

说完,宏威皇帝便要抬脚离开。

汪顺连忙追了上去:“陛下,王顺德不知内情……”

宏威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南书房。

汪顺看着皇帝的背影,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隔天中午,长兴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问天阁上依旧人满为患,火爆异常,而在问天阁三楼的安静雅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噗……什么?星河集团公司?”

肃王端着酒杯,愕然地望着徐锐,一旁的裕王和新科状元黄正元也都一脸蒙圈,像是听了个字谜却怎么也猜不出结果。

“徐兄,可否将你刚刚所说的什么现代公司制度再说一遍?”

裕王沉吟片刻,认真地问到。

徐锐憨态可掬的笑容像只狐狸,他喝了一杯水酒,又一次耐心解释起来。

“这个现代公司制度嘛,其实就是商号的一种,简单来说就是以出资人,也就是股东为基础建立董事会,董事会作为最高决策机构,聘用经理层,管理和经营整个商号。

商号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商号必须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

徐锐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三人还是一头雾水,没有明白。

“徐兄你是不是想拉咱们入股,成立一间商号?”

黄正元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徐锐没有说话,笑容却是更加浓郁,三人对视一眼,心道总算是终于猜中了这家伙的目的,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来是想骗三人出钱。

其实徐锐想得不单单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

一来,要吃下兵部的大单,单靠小作坊是不行的,就连成本控制和标准化生产都无法做到,更别提降本增效,所以他必须有一间像样的工厂,而建工厂需要大把的银子。

二来,这个世界虽说不像古代中国那样重农抑商,但官本位的本质却没有区别,想把生意做大,而不是小打小闹,就必须引入强力资本。

毕竟以资本为纽带建立起来的关系远比单纯的友谊来得稳固,引入二王的股权,经营的可不止是生意那么简单。

而且徐锐特意抛出现代公司治理制度,除了想要提高企业的经营效率之外,其实是想把股权和经营权分开。

有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通过稀释股权,大大削弱出资股东的话语权,使其不参与经营,只是坐等分红,从而牢牢掌控局面。

三来,徐锐作为一个略懂经济学,满脑子都是工业制成品的人,有了二王的帮助,他很有信心将这星河集团公司做成一个巨无霸,到那时他即便不在朝堂也能影响天下,甚至彻底改变天下,也只有那样他才不用和别人一样,当个奴才。

“徐兄,你需要多少银子?”

肃王自然不知道徐锐的打算,试探着问到。

徐锐伸出三根手指道:“这个数。”

“三千两?”

黄正元问。

徐锐憨笑着摇了摇头。

“三万两?”

这次开口的是肃王,徐锐却还是笑着摇头。

“什么……难道是三十万两?”

肃王瞪大了眼睛和黄正元同时惊呼一声。

徐锐为二人斟上一杯问天阁最有名的杏花酒,笑道:“殿下,黄兄,三十万两虽然不是个小数目,可若能换来一辈子吃穿不愁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肃王苦笑道:“本王当然信得过徐兄你的能力,只不过王爵一年的俸禄只有一万两而已,再加上田产的收入也不过两三万两,你一下子要这么多钱,本王实在没地方去找啊。”

黄正元点了点头,他虽然出身东南富户,可要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根本没有可能,肃王已经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徐锐不置可否,笑盈盈地望向裕王。

裕王一口干掉了杯中酒,咬了咬牙道:“我入股!”

“什么?!”

肃王和黄正元错愕地望向裕王。

“四哥,你要到哪去找那么多钱?”

裕王道:“这个你别管,总之本王会尽快凑出二十万两,剩下的留给你们。”

“这……”

肃王脸色一变,为难地沉默下来。

黄正元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王爷如此决绝,怕不单单是对徐兄有信心吧?”

裕王微微一笑,望着徐锐道:“听说最近兵部要向徐兄采购一批武器?”

一听此言,肃王与黄正元微微一愣,连忙望向徐锐。

徐锐微微一笑,淡淡道:“王爷消息果然灵通,不错,采购总额一百六十万两,周期一年。”

“你说多少?!”

“一百六十万两?!”

肃王和黄正元大张着嘴,像是能塞进两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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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雏形和难题

裕王和肃王虽然都是皇子,身份极为尊贵,可他们历来规规矩矩,从未打过国库的主意,乍听到这么大的金额差点以为是在做梦。

当然一百六十万两只是营收,距离净利润还差得远,不过这一点已经被自动过滤了。

“一年一百六十万两,这么算起来三十万两着实不多,罢了我这就去信让亲族变卖祖产,凑足十万两,我自己出资五万,剩下的算是借给肃王。”

黄正元也是个狠人,一听前景如此广阔,立刻赌上了身家性命。

裕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黄正元却是端起了杯子冲他点了点头,裕王似是会意,没有多说什么。

徐锐早就料到结果,并没有如何惊喜,只是频频端酒与三人碰杯,庆祝大事可期。

到底是少年心性,四个年轻人难得凑在一起,又有了共同努力的方向,气氛顿时热烈了不少,一边畅想着滚滚而来的银子,一边风卷残云地享受美食。

等到酒足饭饱,几人也聊到了热烈的地方,徐锐突然说道“办商号无非资金、人才和技术三点而已,眼下资金和技术已经到位,唯独缺乏人才,不知三位可有推荐?”

“不知徐兄想要什么人才?”

黄正元问到。

徐锐道“不瞒三位,兵部之需虽然诱人,但一年生产如此多的新弩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拿着小木槌慢慢敲吧?”

这个世界没有技校,工匠全靠师徒传承,数量很少。

这对于小作坊式的生产也许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若要进行大规模工厂化的生产,技工就是第一个问题。

裕王三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其实徐兄要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恐怕很难得到。”

犹豫了片刻,黄正元突然说了一句,裕王和肃王瞬间知道他说的是谁,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哦?”

徐锐来了兴趣,问道“不知黄兄说的是谁?”

黄正元瞧了瞧两位王爷,说道“在下说的便是袁家。”

“袁家?”

肃王解释道“袁家乃是建造世家,传承数百年,精通土木、冶炼、木工等,世代为国效命,这一代的袁家家主袁子雄更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曾任工部大将作一职。

不过三年前,袁家却因长兴桥一案,被父皇降罪,夺去官职,永不叙用,自此之后袁家便一直闭门不出,不问世事。”

“长兴桥一案又是何事?”

徐锐问到。

裕王接口道“五年前正值父皇登基十年大庆,曾令工部修建一座象征天下安康的长兴桥,这件事最后便落到了袁家的头上。

袁家自然不敢怠慢,用时两年打造了一座石桥,石桥坚固宽敞,美轮美奂,当时便有人说此桥定能与父皇一般荫护大魏数百年之久。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验收礼上,这座号称数百年不倒的长兴桥竟然突然塌陷,正在其上行进的三百多禁军落水,死伤两百多人。

此事震惊天下,立刻有言官弹劾工部偷工减料,草菅人命,更有礼部官员哀叹此事有损国运。

父皇大怒,当即命人彻查,可一连派了三波人都没有查到实据,令国运衰微之说更加沸腾,影响丝毫不亚于此次泾阳大败。

为迅速平息事态,父皇亲自将此案定为玩忽职守,工部数百位官员因此获罪,袁家更是被逐出朝堂,永不叙用。

在那之后,袁家自责难当,无脸见人,再也没有开门见客,更是拒绝了所有建造之请,所以虽然袁家对徐兄最合适,却也最难得到。”

“这么说袁家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公输盘了?”

听完裕王的叙述,徐锐喃喃自语。

“公输盘?”

肃王一愣。

徐锐回过神来,笑道“或许我有办法请他们出山。”

“真的?”

三人都是一愣。

肃王问到“徐兄有何妙计?”

徐锐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肃王翻了个白眼,还想再问,裕王却突然轻轻搁下酒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徐兄,提起准备,本王忽然想起一事,得提醒你知道。”

“哦?何事如此郑重?”

看裕王说得郑重,徐锐也严肃了起来。

裕王道“盐铁向来是国之命脉,除非拿到朝廷勘批,否则一旦私自炼铁可是重罪。”

“兵部直接采购也需要朝廷勘批?”

徐锐问到。

裕王点了点头“但凡开炉炼铁便要勘批,兵部只管采购,不管其他,盐铁勘批由户部负责,而在京城管内炼铁,除了户部的勘批之外,还需内廷御马监的校验文书。”

“嘶……”

徐锐眉头一皱,他早知道盐铁专营之事,只是这次是直接和兵部做生意才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裕王专门提出来,想来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的。

御马监倒还好,不说他刚刚救下了王顺德老母,单单是曹公公也能为他处理此事,可户部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盐铁专卖的勘批自然不会是无限的,他想要拿到勘批就要去抢别人的蛋糕,别人还不得和他拼命?

更何况兵部那一百六十万两的大单肯定会让不少人眼红,难说已经有人在打主意,若是再在勘批上出了问题,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向他人采购成品配件,一来让利于人,让眼红的人少些,二来也可绕过朝廷对盐铁的控制。

可徐锐对星河集团的规划远远不止两个武器,要想发展工业,铁器生产的许可必须得拿下,否则日后所有的蓝图都无法施展。

“不知王爷可能说得上话?”

徐锐问到。

裕王摇了摇头“别的东西都好说,但户部之事本王却是插不上手,最多只能为你旁敲侧击一番,成不成还要看你自己。”

“哦……”

徐锐闻言略有些失落。

黄正元连忙替裕王解释道“徐兄有所不知,裕王殿下刚刚监管刑部,开了众皇子参与六部公务的先河,已经引起了不少非议,此时若再插手户部之事,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除此之外,户部尚书杜若乃是内阁首辅黄庭之的学生,黄庭之又是阴妃之父,辽王外公。

且不说杜若根本不必卖王爷面子,王爷监管刑部之后,与辽王关系日渐微妙,若强行插手,最后的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听黄正元提到此事,裕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帝王之家,兄弟猜忌,这便是最可悲的地方啊。”

肃王愤愤道“四哥堂堂正正,倒是老七心胸狭隘了些,不就是个刑部监管么,又不是你主动要的,他怎么不去找父皇甩脸子?”

“老六,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裕王不悦到。

肃王撇撇嘴“本来嘛,就他事多,天天顶着太子也就算了,现在还来找四哥的晦气,我看他干脆去找父皇,让父皇直接把皇位传给他得了!”

“住口!还好这里没有外人,这些话但凡让其他人听到,你知不知道后果?!”

裕王低喝一声,肃王也意识到话有不妥,讪讪地闭起了嘴。

徐锐没有搭话,心中却是有了计较。

俗话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无论哪个君王都不得不面对传承接替的阶段,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来看,帝王越是雄伟,儿子越多,越成器,在传位的时候就越是麻烦。

宏威皇帝高高在上,几个儿子逐渐长大,帝位之争也将会慢慢浮出水面,听两位王爷话里的意思,这几兄弟之间已经开始生出嫌隙。

拉两位王爷入股虽然好处多多,可也有可能因此被人归入其党,现在自己还是个小人物,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日后一旦有所建树很可能会变成别人急于铲除的对象。

多少人倒在“争国本”的路上,徐锐只想好好过这一生,至少现在还不想加入哪个皇子的队伍,看来今后在这些方面还得多多注意。

想到这里,徐锐笑道“王爷不必为此事忧心,我自有办法拿下勘批,你们等着好消息便是。”

黄正元笑道“徐兄出马岂有不成之事,在下便提前预祝徐兄马到成功!”

说着,他举起酒杯,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裕王和肃王也笑盈盈地举起酒杯,但不知为什么,徐锐却好似从裕王的眼眸里看到了些许失望。

一顿好宴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回程的马车上,裕王与黄正元对坐喝茶,各自想着心事。

“王爷自监管刑部以来,一直低调行事,为何突然要去淌徐锐的浑水?”

黄正元问到。

裕王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既为人,也为财。”

黄正元眉头一皱“几位皇子之中您与徐锐最为交好,而且您一向淡薄,资财之需不盛,何必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裕王叹了口气,望向了窗外的街景,淡淡道“本王是与徐锐交好,而且也不缺钱,可这些还不够啊……”

“不够?”

黄正元微微一愣,裕王想要将徐锐牢牢绑在身边,也想要更多的钱,难道……

他忽然双目一瞪,豁然望向裕王。

裕王回过头来,说道“有一个舞台,之前本王一直犹豫要不要登上去,现在已经做了决定。”

“啊,王爷终于决定了?!”

黄正元惊呼一声,顿时惊喜万分。

第一百二十六章:顾茅庐

赚钱大计轰轰烈烈,刻不容缓。

隔天一早,徐锐便带着安歌,背着一个大包袱来到袁府门外,自打因长兴桥一案获罪之后,袁家几度搬家,已经从勋贵云集的内城搬到了外城的一座老宅。

老宅破旧不堪,外墙开裂,屋瓦多有破损,但整个宅院一尘不染,正门上高高挂着的“袁府”二字苍劲有力,破而不败。

这便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尽管落魄却仍旧扬着高傲的头颅。

昨日问天阁一别之后,徐锐立刻开始打听袁家的情况,大都与二位王爷说得大同小异,徐锐顿时喜不自胜。

在他看来,袁家便是这个世界的墨家传承,公输家族一类的存在,要不是因为长兴桥获罪,或许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

可是宏威皇帝一个“永不叙用”,就让这个家族从此绝了朝堂之路,也给了徐锐最好的机会。

眼下有了京城名医吴桐的加入,医疗团队已经初见雏形,两个老家伙现在一边学习现代医学知识,一边尝试制造新药,相信不久之后便能有所收获。

而一旦徐锐再能拿下袁家,哪怕只是几个核心子弟,工业团队也将迎头赶上,加上他脑中的知识,说不得立刻就会风生水起。

“吱呀”一声,老旧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管事走了出来,朝徐锐和安歌深鞠一躬,两人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不知你家家主可愿见我?”

徐锐问到。

那管事叹了口气,摇头道:“承蒙徐大人不弃,亲自登门请见,袁家上下无不感激,但老爷实在无颜再见世人,还请徐大人见谅。”

徐锐早就猜到可能会吃闭门羹,淡淡笑道:“若是真的无颜再见世人,大门之上的袁家二字又怎会擦得如此明亮?你家家主只怕是心里委屈,怨气冲天吧。”

听得此话,管事浑身一震,望向徐锐的眼神中顿时多了一丝锋芒。

徐锐丝毫不退,目光如同两柄利剑逼视而去,那管事后退一步,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无颜也好,牢骚也罢,家主不愿见客,徐大人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便要合上大门。

“慢!”

徐锐沉声说道:“你就不想知道长兴桥一案的真相?”

“你知道长兴桥一案的真相?”

那管事瞳孔一缩,下意识脱口惊呼,话已出口他才觉失了礼数,连忙闭嘴。

徐锐淡淡笑道:“告诉你家家主,天下知道长兴桥一案真相的恐怕只有在下一人,我只等他半柱香,时间一到我立刻扭头就走!”

“徐大人且慢……”

管事惊呼一声,见徐锐似笑非笑,又连忙行礼道:“徐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回禀家主。”

话音一落,他立刻朝徐锐鞠了个躬,然后一路小跑着冲回袁家。

这次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袁家突然中门大开,一位六十岁左右,须发花白的老头带着一众男丁齐齐聚在门前。

徐锐见那老头虽上了年纪,却是棱角分明,气质出众,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也能穿出几分大气雍容,顿时双目一亮。

他打量老头的时候,老头也在打量着他,虽然对这位圣人之像的年纪早有耳闻,但看到徐锐如此年轻,老头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

徐锐恭恭敬敬地朝那老人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可是大将作当面?”

老人摇了摇头:“老夫袁子雄,乃是戴罪之人,当不起大将作三个字。”

徐锐笑道:“具小子所知,放眼天下,在营造一道上袁家实属顶尖,若您都当不起这三个字,又有谁当得起?”

听到这句话,袁子雄盯着徐锐的双目微微一眯,却是没有反驳。

“徐小兄弟果真胆大包天,怪不得大夫子赞你是圣人之像,方才多有怠慢,还请不要见怪,里边请吧,咱们进屋详谈。”

袁子雄让开一步,他身后的袁家子弟立刻朝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通道。

徐锐淡淡一笑,朝袁子雄拱了拱手,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向袁家走去。

袁家规矩很大,一跨过内堂所有子弟都不敢往前多迈一步,徐锐也不好带着安歌往里走,只得让他随袁家子弟等在外面,自己背起大包袱,跟着袁子雄单独进了内堂。

内堂之中仅有一桌二椅,桌上早已放上了两杯香茗,虽只是一碗清茶,但该有的礼数却是丝毫不少。

二人分宾主坐下,袁子雄朝徐锐抬了抬手,请他喝茶,徐锐也没有客气,端起茶杯大大地灌了一口,等茶杯重新放到桌上的时候,袁子雄开口了。

“方才听家人来报,说徐小兄弟知道长兴桥一案的真相?”

袁子雄开门见山,丝毫没有客套。

徐锐微微一笑,望着他道:“不知袁家主觉得长兴桥一案的真相为何?”

袁子雄面无表情道:“我袁家术业不精,害了人命,有辱国体。”

徐锐摇了摇头:“不对吧,我怎么觉得袁家主是认为袁家替人背了黑锅?”

袁子雄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徐锐继续说道:“袁家主是不是觉得工部那些官僚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才会导致桥塌,而事发之后调查官员官官相护,避重就轻,把袁家抛出来顶罪?”

袁子雄冷哼一声道:“我袁家从事土木已有数百年,所建无一不是精品,从未出现这等事故。”

此言盛气凌人,自有骄傲,言下之意,长兴桥垮塌错不在袁家。

徐锐笑道:“袁家主,且不说圣上如此关注长兴桥,工部官员就算想要中饱私囊也不敢大张旗鼓,而且具小子所知,修建长兴桥的一应用料都由袁家一一检验,怎么还会发生这等惨剧?”

袁子雄咬牙道:“贪官污吏手段多如牛毛,袁家历来正派,又怎么能一一看破?”

徐锐摇头失笑:“袁家主,依小子看来,您已经钻进了牛角尖,照这么想下去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出大桥垮塌的真正缘由了。”

被一个未及冠的黄口小儿当面教训,袁子雄就算涵养再好也是心头起火,不过碍于长兴桥一案的真相,他也只能强忍着怒火,拱手询问。

“既然如此,不知徐小兄弟有何高见?”

“不敢,不知袁家主可听过共振?”

徐锐笑到。

袁子雄眉头一皱:“共振?是何物?”

徐锐也不说话,打开包袱拿出两支古琴,其中一支的某根琴弦上用棉线拴着一个小纸人。

“徐小兄弟想要作甚?”

袁子雄不解到。

“袁家主且看好便是。”

徐锐将那支栓了纸人的琴放在桌上,然后抱着另一支琴走出了内堂。

他走出十几步远,正当袁子雄一头雾水的时候,徐锐突然抬起古琴,用手指在一根琴弦上用力一拨。

“当……”

一阵尖音传来,袁子雄眉头一皱,但下一个瞬间他突然瞳孔一缩,呆立当场。

“怎么会……”

袁子雄盯着桌上的古琴,惊愕地喃喃自语。

就在徐锐于内堂之外拨动琴弦时,拴在琴弦上的那个小纸人竟然无风自动!

更令他惊奇的是,仔细一看,整支琴上,除了拴着纸人的那根琴弦,其他的琴弦竟然没有丝毫颤动的痕迹。

“袁家主可看清了?”

徐锐抱着琴,似笑非笑地回到内堂,袁子雄豁然转身,质问道:“你在这琴上加了什么机关?!”

徐锐摇了摇头:“不过是共振而已,有必要的话,请袁家主换两支琴,小子敢打包票,同样的现象仍旧会发生。”

“共振!”

袁子雄瞳孔一缩,似是抓住了什么关键。

第一百二十七章:工匠眼中的世界

那拴在琴弦上的纸人就好像黑夜里的一点火光,狠狠骚动着袁子雄的心,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抓不住这一点灵光。

半晌,袁子雄终于长叹一声,冲着徐锐抱拳道:“老夫愚钝,还请徐小兄弟不吝赐教,这共振究竟为何物?又和三年前的长兴桥一案有何关联?”

徐锐在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这袁子雄表面上彬彬有礼,内里却好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过既然低了头,就不会让你再抬起来。

想到这里,徐锐将手中的古琴往桌上一放,沉声道:“袁家主可知我们听到的声音究竟为何物?”

“声音?声音不就是声音么?”

袁子雄有些不解。

徐锐摇头道:“声音其实是一种看不见的波,或者说是一种震动。”

“震动?!”

“对,不同的声音会随着不同的频率,也就是不同的规则震动。”

说着,徐锐轻轻一拨琴弦,另一支琴弦上拴着的小纸人再次震动起来,等震动停止,他又拨了另一根琴弦,但这一次小纸人却毫无反应。

“这就是声音的不同频率?”

袁子雄望向徐锐,像是明白了一些。

徐锐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道:“袁家主请回忆一下,验收长兴桥的当天,是不是有禁军成群结队,迈着整齐的步子从桥上踏步走过?”

“对,当时就是一队禁军从桥上走过,然后大桥突然就塌了!”

袁子雄脸上闪过一抹痛心之色,虽然时隔三年,但当日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前一刻。

徐锐点头道:“这就对了,我敢断定,如果当日是一溜载重的马车压上去,大桥绝对相安无事,但就是这一队禁军却踩跨了大桥!”

袁子雄脸色一变:“请徐小兄弟赐教,这究竟是何原因?”

徐锐道:“原因小子方才已经说过了,那就是共振!

声音是波,就好像浪花,当一众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大桥,无数相同频率的震动就会汇集在一起,好像一朵朵小浪花,最后聚集成为滔天巨浪,一把掀翻了大桥!”

“什么?原来竟是这样!”

袁子雄愕然地望着徐锐,嘴巴张得能放下一颗鸡蛋。

其实另一个世界里,由共振产生的悲剧多不胜数。

十九世纪初拿破仑的一队士兵便以同样的方式踩塌了里昂市的大桥。

940年,美国的全长60米的塔柯姆大桥因大风引起的共振而塌毁,尽管当时的风速还不到设计风速限值的/3。

直到人类早就对共振现象展开深入研究,并对大桥进行过防共振设计的200年,俄罗斯伏尔加河大桥仍旧发生了共振,大桥剧烈晃动,桥面呈浪形翻滚,险些被毁。

那些坚固的钢混结构大桥都无法抵御共振的威力,又何况是相对简陋许多的长兴桥?

徐锐叹了口气,说道:“原因就是这样,如果袁家主不信,小子可以用大桥模型做个试验。”

袁子雄惨笑一声:“不必了,虽然是第一听闻共振之说,但你这番解释说得明白,老夫已经粗略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没想到说来说去,竟真是袁家学艺不精,害了人命。

两百多条人命,整个大魏的国体,都败在了老夫手上,不冤,永不叙用一点都不冤呐……”

眼见袁子雄双眸之中竟生出浓浓的绝望,徐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其实这也不能怪袁家,共振可以算作天灾,大致与海啸地震无异,至少不是圣旨上说得偷工减料。”

听到这句话,袁子雄顿时双目一亮,豁然望向徐锐,重新燃起了希望。

“徐大人,您可愿……”

徐锐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遗憾地摇了摇头。

“袁家主,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圣旨上对长兴桥一案已有定论,若是抛出共振之说,岂不是当面打了圣上的脸?

因此获罪的数百官员,牵连的上千百姓立刻就会变成圣上昏庸无道的铁证!到时候袁家恐怕就不是永不叙用,而是万劫不复了,袁家的命运已经注定……”

这句话仿佛一柄大锤,重重敲在袁子雄的心脏上,将他仅有的一点侥幸与尊严砸得粉碎。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似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双目之中的希望之光迅速泯灭。

“是啊,袁家已经完了……”

半晌,袁子雄口中木讷地吐出一句绝望的断词,好像是雄狮临死前的哀鸣,一句以后便是永恒的沉寂。

“袁家主,事情还没有结束,袁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您随我出山……”

所谓不破不立,徐锐本想先击碎袁子雄的所有骄傲,然后趁热打铁,在绝望之中给予他新的希望。

可是不等徐锐把话说完,袁子雄便摆了摆手,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呢喃道:“没用了,永不叙用,袁家翻不过这座大山便永无出头之日,袁家……到底还是毁在了我的手上……”

徐锐一愣,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绝望对袁子雄的打击,袁子雄不仅是一个大将作,还是袁家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家主,若无朝堂的风光,他就算学究天人又有什么意义?

“袁家主,袁家主!”

徐锐接连叫了袁子雄几声,可他却好似置若罔闻,仍旧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向外走去。

“袁子雄!”

徐锐突然大声厉喝。

袁子雄身体一颤转过头来,原本精光迸射的双目竟已经变得有些空洞。

徐锐心头一颤,却是咬着牙朗声道:“袁子雄,难道你真的要让你的心魔毁了整个袁家吗?”

袁子雄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徐锐又历喝道:“袁子雄,你忘了一个大将作的本心吗?忘了你先祖开创营造一途的初衷所在吗?传承数百年的袁家难道在乎的只有荣华富贵?”

“轰!”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袁子雄的脑中炸响,那空洞的双目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

徐锐接着说道:“所谓匠人,用双手看世界,也用双手改变世界,我们所要的不是荣华富贵,更不是官职权位,而是造出令世人刮目相看的未来啊!”

此话一出,袁子雄的双目顿时锐利起来,死死盯着徐锐一动不动。

徐锐突然笑了起来,有若乌云骤散,阳光重临。

他放缓了语气说道:“袁子雄,你想不想有朝一日用自己的造物飞上蓝天?”

“你说什么?!”

袁子雄瞳孔猛地一缩,飞上蓝天一直是人类的梦想,不管哪个世界,无论什么种族,对他这样的顶尖工匠来说更是致命的诱惑。

徐锐不理会他惊愕的眼神,从包袱里拿出一架飞机模型,那便是最简单的航模。

前一天晚上,徐锐用三块木板搭制机身,六块小木片粘成螺旋桨,最后用牛筋替代橡皮筋,完成了这个简单的“玩具”。

在袁子雄好奇的目光下,徐锐按着螺旋桨不断旋转,直到牛筋绷紧,然后朝着后堂的大门用力一抛。

牛筋弹开,螺旋桨飞速旋转,而在螺旋桨的带动下,空气动力学一如既往地发挥了神奇作用,那架飞机模型好似一只雄鹰,轻盈地飞出内堂,越过围墙,奔向蓝天。

内堂之外,安歌和一众袁家子弟听见徐锐的历喝,都有些惴惴不安,却见一只奇怪的鸟飞了出来。

除了安歌外,其他人都是营造的行家,一眼便瞧出那不是真正的鸟,而是一个手工造物,顿时张大了嘴巴呆立当场。

同样呆立的还有内堂的袁子雄,飞上蓝天是每一个匠人的梦想,或者说最高目标,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能在他的手上实现,直到看见了徐锐的这架飞机模型。

虽然只是一个粗糙的造物,飞行距离也不过百米而已,但这就像一颗火种,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野心!

徐锐走到袁子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跟我走吧,一起去探索这个世界,改变这个世界,创造这个世界,到那时你会发现,朝堂不过是口稍大些的井而已,广阔的天地任我翱翔!”

袁子雄心神大震,回过身目不转睛地盯住徐锐,仿佛想看进他的心里。

徐锐一脸坦然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造作。

“徐小兄弟少年聪慧绝无仅有,与你相比,老夫不过是萤火之光,哪敢与日月争晖?东篱先生赞你是圣人之像,老夫却说你是圣人之圣,不过要老夫出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袁家主但说无妨。”

袁子雄想了想,郑重问道:“徐小兄弟年纪轻轻,一身所学惊为天人,不知究竟师承何处?难道真是九天神仙下凡不成?”

徐锐哑然失笑,这个问题他也早已想到,此刻竟是眼都不眨地脱口而出。

“不瞒袁家主,家师名为鬼谷子!”

“果真是他!”

袁子雄目中闪过一丝了然,沉吟片刻突然朝着徐锐跪了下来。

徐锐一愣,连忙伸手去扶,袁子雄却双目炯炯道:“鬼谷一门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有幸得见袁子雄三生有幸。

宏威皇帝已绝袁家东山再起之路,袁家却不能就此沉沦,老夫愿携袁家上下,奉徐小兄弟为主,从此刀山火海永不相负!”

“什么?你们袁家要奉我为主?!”

徐锐顿时大惊,天下可是皇帝的地盘,要是袁家奉他为主,还不被皇帝赶尽杀绝?!

第一百二十八章:大兴土木

袁家要认徐锐为主念头的确给他带来了一些烦恼,其实徐锐也理解袁子雄。

宏威皇帝向来说一不二,从不食言,说是永不叙用,袁家便别想再入朝堂,而一旦失去了朝堂,这样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便会慢慢沉寂,直至泯灭在大千世界之中。

袁子雄是想借徐锐的手,重新将袁家这艘破船推回历史的汪洋,徐锐没有篡权夺位的心思,但犹豫一番之后还是答应了袁子雄的请求。

在徐锐看来,世界远不止朝堂之下的一亩三分地,在九天之上还有璀璨的宇宙银河,甚至宇宙之外还有无限广阔的空间,而想要触及到不同的世界,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创造。

他相信当袁子雄品尝到造物带来的快感和利润之后,便不会再将朝堂看得这般重要。

有了袁家的加入,徐锐的工业团队便算集齐了所有拼图,脑海中的蓝图终于可以按部就班地慢慢实现。

徐锐满心期待,他脑海中的现代知识究竟可以将这个世界改变成什么模样?有生之年能不能凭借一己之力重回星河?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任何一个伟大的征程都需要脚踏实地。

当天晚上,徐锐与袁子雄密谈了整整一夜,徐锐拿着笔,将他想要建设的工厂蓝图描绘出来,袁子雄被他的奇思妙想深深惊骇。

特别是听到工厂的效率和产出之物时,他更是好似如在梦中,若徐锐所言不虚,甚至只需有一半真实,那么这个世界或许就将大有不同。

看着侃侃而谈的徐锐,老而弥坚的袁子雄像是儿时第一次自己动手造出锄头,激动得热血沸腾,久久难以平静。

“天佑袁家,大运将至也!”

带着全家老少送走徐锐的时候,袁子雄站在门廊下,看着徐锐早已消失的背影,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之后的半个月里,徐锐带着袁子雄、安歌以及袁家的几个嫡系子弟开始在长兴城选址建造工厂。

袁家也不复世家之名,在土木、营造方面堪称专业,直接或间接控制的工匠、作坊多不胜数,宛若一场及时雨,滋润着徐锐的建厂大计茁壮成长。

但令众人不解的是,徐锐否决了几乎所有的选址方案,力排众议,将建造工厂的地址选在了长兴城南郊。

这里距离长兴城外城还有数里,人迹罕至,交通闭塞,只有一条奔流不息的渭河从旁经过。

渭河不过十几米宽,从海拔一千多米的广兰高原飞流而下,水流湍急,怪石密布,根本无法航运。

然而,徐锐看重的就是这条渭河,由于没有发现橡胶林,无法生产出橡胶,钢铁质量也不过关,徐锐暂时还不能直接制造蒸汽机,所以他必须寻找替代动力。

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没有什么动力比水力更加适合,而水流湍急的渭河恰好是提供水力的理想之地。

为了攫取渭河水力,徐锐先是以极低的价格圈了一大块地,然后有设计了一套专门的大型传动装置——水轮机。

所谓大水轮机,其实就是水力发电机和传动齿轮箱的结合体。

徐锐的设想是利用水力发电机的原理,将一根附着六只水轮的钢管横到江面,利用水力带动钢管旋转,接着用传动箱里的齿轮,将水带来的势能转化成推动车床等机械运转的动能。

由于传动齿轮箱的存在,他甚至可以像开车换挡一样,通过调节齿轮组运行的方式,精确控制机器运转的速度和力量。

问题只有两个,第一,袁家能不能按照他的设想造出这个复杂的机器。

第二,在完全没有工业基础的时代,零部件质量难以保证,这样的复杂机械非常容易出问题,只能作为过渡产品使用。

工业发展之所以需要循序渐进,就是因为这是一个庞大,而又环环相扣的体系,往往一个小技术的突破便能让工业整体水平突飞猛进。

反之,一个不起眼的短板,也能限制住庞大工业体系的步伐。

徐锐并不心急,他明白眼下正是实现理想的第一步,必须把这个基础打牢,才能指望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袁家果然没有令徐锐失望。

在拿到堆满半个房间的零部件工程图之后,整个袁家沸腾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确的制图,在他们眼里,这堆无聊的图纸价值之大甚至远超一屋子黄金。

最初的惊愕之后,从家主袁子雄到十二三岁的袁家幼童,都好像是海绵一般,从这些工程图上疯狂汲取着养分。

那段日子,徐锐几乎住在袁家,不分昼夜地向袁家子弟讲解着每一个细节,同所有人一起探讨机械运转的原理,并按照实际情况适当修改设计方案。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袁家终于吃透了水轮机的设计,好似一个苏醒的蚁巢,开始有序地忙碌起来。

袁家虽然衰败,但在制造一道上,数百年积攒下来的资源仍旧无人能及。

什么零件该交给哪位工匠制造,需要如何节约成本,提高质量,这些问题没人比他们清楚,根本不需要徐锐操心。

有时候,徐锐也在庆幸,还好有三年前的长兴桥一案,否这样一个家族若是成了竞争对手,徐锐的工业大计恐怕就会变得十分艰难。

整整两个月之后,当春天的气息即将远去,夏日酷暑初露峥嵘的时候,徐锐设想中的水轮机工厂终于变成了现实。

望着六个大水轮在渭河上快速旋转,袁家子弟控制着调节阀,缓缓启动最简陋的车床时,就算见惯了尖端科技的徐锐也不免心潮澎湃,因为这便是梦想起航的地方。

有了车床,就有了标准化生产,能够高效率、低成本地制造各类零部件,代表着制造业迈入了另一个时代,工业之花终于可以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尽情绽放。

“少主,咱们是不是先试制一只狙击弩?”

一旁的袁子雄同样激动得难以自持

在他看来,水轮机简直就是神话中的天人宝物,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试试它的效果。

徐锐摇了摇头:“兵部的单子先不忙,咱们先弄点有意思的东西。”

“有意思的东西?”

袁子雄不解。

徐锐指着厂区门口堆着的两堆白纱道:“叫人把沙子搬进去,我给你们看一件宝贝。”

“宝贝?”

袁子雄诧异道:“那些沙子不是建房之用么,难道下面还埋着东西?”

徐锐哑然失笑,拍了拍袁子雄道:“不,那些沙子就是价值万金的宝贝,等着吧,咱们马上就能赚到第一通金了。”

说着,徐锐哈哈大笑,朝工厂走去。

袁子雄看着徐锐自信的背影,想起这个少年给自己带来的一次又一次震撼,心中不禁变得更加火热。

他满心期待着,这个神奇的少主或许又给自己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当徐锐暂时忙完工厂的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刘府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前脚刚刚进门,安歌便将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上。

信是王顺德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两件东西,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和一份御马监的盐铁校验凭证。

“王顺德果然是个妙人。”

徐锐轻笑一声,将校验凭证收好,顺手将银票递给了安歌。

“这笔钱按计划取用吧,另外通知两位王爷,说好的事可以开始了。”

安歌答应一声,把钱收好,赶着去办他的事情。

第二天,闹市之中的一座大宅被一位神秘人以高价买下,接着一家名为天宝阁的商铺在这种大宅之中悄然而生。

第一百二十九章:人尽其才

炎炎夏夜,热闹的胭脂巷里充斥着姑娘们的娇声蜜语,单薄的衣衫肌肤半露,凉风带着阵阵甜腻的艳香轻轻吹拂,仿佛猫爪一般挠着男人的心肝。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四十岁上下,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守着小小的脂粉摊,努力地招呼着客人。

她叫丽姬,曾经是长兴城里最红的头牌,后来做了婵娟阁的妈妈,浮华褪去之后日子倒也过得有声有色。

可女人扎堆的地方总有数不尽的恩怨,又何况姑娘们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险恶的名利场。

在一次遭人算计之后,丽姬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权贵,被婵娟阁扫地出门,现在只能躲在巷子里,靠着这个小小的脂粉摊勉强度日。

偶尔有一两个男人会在她的摊子上买点胭脂、香粉送给相好的姑娘,每当这个时候,丽姬便会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好像年轻时招待那些贵公子。

今晚的生意还算不错,丽姬数着手里的铜子,思忖着再有几天便能还上粮油铺的赊账,不必再被那个大腹便便的老板占便宜。

生活艰辛,却总得过下去,无论经历多少风霜,丽姬总会给自己三分期待,七分希望。

就在此时,几个大汉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径直朝丽姬的脂粉摊走来,看见这几个人丽姬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胡乱地收拾摊子准备逃跑。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一个大汉抢先来到摊子前,二话不说抬脚便踹,“哗啦”一声,摊子顿时被踹翻,胭脂水粉七零八落,洒得到处都是。

丽姬又心疼又恐惧,不住地往后退。

汉子却狞笑着围了上来“臭婊子,你还敢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遇见了过街老鼠,避之不及,冷漠地看着热闹。

丽姬跪在地上祈求道“奴家现在便走,求几位壮士高抬贵手。”

为首的汉子笑道“高抬贵手?行啊,把你欠的钱还上,我们立刻就走,今后也不会管你在哪卖!”

几个壮汉顿时哈哈大笑,丽姬却是脸色一变,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终于发现了一个衣着华丽,目光怨毒的年轻女人。

那是丽姬的“女儿”,得势时丽姬曾不止一次地帮过她,可当自己倒霉之后,她便取代了自己的地位,拿走了自己的一切。

或许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她极尽破坏之能事,处处与丽姬作对,仿佛丽姬过得越惨,她的地位便越稳固。

呵,人心便是这天下最险恶的东西。

丽姬惨笑一声,抱紧了怀里的钱箱,那便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最后一丝依仗。

“臭婊子,老子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

见丽姬不说话,为首的大汉怒喝一声,一脚踹在丽姬胸口,顿时将她踢翻在地,小小的钱箱脱手落在一边。

丽姬顿时大惊,不顾胸口剧痛,爬着去抓钱箱,可钱箱却已经被一个大汉踩在脚下。

“求求壮士,饶奴家一命吧,奴家……”

丽姬落下泪来,双手抱着钱箱,一边求饶,一边朝那大汉望去,大汉似是被她打动,竟松开了脚。

丽姬心中一喜,正要把钱箱抱回怀中,可那只脚却重重一踏,将她的脸狠狠踩在了地上。

“臭婊子,想让爷们饶你一命便把爷们的鞋舔干净。”

壮汉们又是一阵大笑,丽姬心中凄苦,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反抗?

尊严,她从来就没有过,用青春和皮肉攒下的东西也已经被别人占为己有,她现在只有这条命,而想活命,她便要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丽姬心如死灰,双手捧起那只肮脏的脚,强忍着恶心,慢慢把头凑了过去。

壮汉们笑得更加似乎忌惮,围观的人们鄙夷地指指点点,似乎不齿于她的下贱,却唯独没有人打算站出来掏个公道。

“住手!”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丽姬微微一愣,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少年衣着光鲜,唇红齿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骄傲与锐气,似乎丝毫不将那几个壮汉放在眼里。

丽姬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的少年人她见得多了,一支支温室里的花朵,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以为世界多么纯洁,凭着一腔热血见不得世间疾苦。

可当他们真正见识到其中的厉害,吓破了胆,便又会第一时间抽身而去,多少当红的姑娘便是沉沦在这些少年的风流之中,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哟呵,毛都没长齐,也敢学人出头?”

几个壮汉和丽姬想得一般无二,见他出头,便忍不住调侃几句,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声哄笑。

然而少年却没像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般,从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更没有正眼去看几个壮汉,只是指着丽姬,冷冷地问了一句。

“她欠你们多少钱?”

为首的壮汉眉头一皱,好生打量了这个少年几眼,见他镇定自若,气质出众,心中便提起了几分小心。

长兴城权贵云集,在这里混日子由不得他大意。

“这臭婊子欠爷们白银二百两,怎么,你想替她还?”

为首的壮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围观的人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若不计算冰敬、炭敬等灰色收入,朝廷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八十七石,换成银子只有一百多两而已,两百两对大多数人而言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见那汉子狮子大开口,丽姬脸色一变想要反驳,可还没等她开口,那汉子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顿时让她心中一寒,不敢再说。

几个壮汉冷冷看着少年,等着瞧他的好戏。

可少年却是冷笑一声,眼都不眨地掏出一张银票甩在地上。

为首那汉子狐疑地拾起银票,顿时瞳孔一缩。

“五百两!”

少年冷笑道“拿着钱快滚,再敢纠缠小心你的狗命!”

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几个壮汉却不敢小看,能随手甩出五百两的人绝对可以要了他们的狗命。

几个壮汉再不敢多话,匆匆谢过少年之后便钻回人群之中没了踪影,从始至终没再朝丽姬看上一眼。

没有人发现,就在壮汉们离开的时候,藏在人群之中的影俾也悄然消失。

丽姬难以置信地望着少年,突然的反转让她有些发愣,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贱命一条,又年老色衰,怎么有人会拿五百两银子来救自己?

“跟我走,我家主人要见你。”

少年扶起蒙圈的丽姬,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当先超前走去。

丽姬回过神来,心道一句是了,别人既然肯拿出这么多钱,自然不会是无所图的,自己只有一具半老的身子,大抵是哪个权贵有些特殊的癖好吧。

自己贱命一条,终究逃不过被人玩弄的命运。

她戚戚然地想着,便要去收拾摊子,少年却回过头来道“不用收拾了,你以后用不着这些东西。”

丽姬心中一凛,难道他是想用那些钱买下自己的后半生不成?

她心中凄苦,却没有反抗的权利,见少年快要走远,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丽姬忐忑地跟着少年走出胭脂巷,穿过闹事来到一处大宅,大宅的匾额上写着“天宝阁”三个字。

天宝阁应该还在修缮,一路上没见一个下人,大部分房间黑灯瞎火,似乎只有四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光。

少年将她带到房门前,指着里边说道“进去吧,我家主人便在里面等你。”

说完,也不等丽姬开口,便自顾自朝黑暗中走去。

此刻,丽姬心里百转千回,胡思乱想,猜测着一会儿到了房里究竟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终于,她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勇气,等待末日审判一般走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里面堆着不少东西,几乎所有的东西上都盖着白布,好似刚刚搬到此处,还没来得及整理。

她疑惑地打量着整个房间,突然看见另一个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少年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茶。

丽姬微微一愣,这便是方才那少年的主人?她一直以为那位主人应该是个又老又丑的家伙,却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少年似乎发现了丽姬的存在,抬起头,笑盈盈地朝她望来。

“哦,你来了,我叫徐锐,已经等了你一整晚。”

少年的笑容如沐春风,可丽姬却身子一颤,在心中哀叹一声,没错了,看来这少年的确有特殊癖好,可惜了小小年纪就如此胡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徐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笑道“听说你活得很辛苦,不知你愿不愿意换种活法?”

“换种活法?”

丽姬微微一愣,不解地望着徐锐。

徐锐轻笑一声,推开了身边的窗户,窗户外七八个男男女女正在摆弄着几样奇怪的物件,丽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她看得出来,那些男女都是苦出身,脸上却都带着自信和欢喜。

“人呐,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有尊严,天下不是权贵的天下,只要是人便生而平等。”

徐锐望着窗户外的景象似是有感而发。

丽姬豁然望向徐锐,从小到大,无论是耳濡目染还是亲身经历,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是分贵贱的,今日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什么生而平等。

她心中升起一丝荒谬之感,但不知为什么,一颗心却变得火热起来。

徐锐回过头来,他的笑容仿佛驱散乌云的阳光,将一抹和煦的温度照进了丽姬心里。

“你愿意活得有尊严吗?”

徐锐笑着问到。

这一瞬间他的身影无限高大,仿佛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句话就好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进丽姬心底,将她长久以来的坚强和伪装割得七零八落。

委屈、屈辱、不甘、愤恨顿时汇成一股洪流奔腾而出,冲垮了她最后矜持。

泪水无声地滑落,丽姬彻底崩溃,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朝着徐锐连磕三个响头,泣声道“公子,丽姬想要活下去,丽姬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

“好!”

徐锐扶起丽姬,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笑道“我教你一门手艺,学会之后,你要的尊严便再也不会离你而去。”

说着,徐锐轻轻一扯,身边的一块白布“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丽姬扭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章:神秘的天宝阁

夏日的酷暑好似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衙门里的大人们大都年事已高,在酷暑的摧残下好像累瘫的狗,奄奄一息,毫无生气。

眼见大家都无心公务,监管刑部的裕王干脆做主放了众人半天假,然后约上几位同僚到府中喝茶解暑,其中便有刑部侍郎刘浩飞。

刘浩飞年过四旬,冷面无私,曾办过无数大案,具都秉公执法,三十年来从无冤假错案,人称铁面侍郎。

不过他最出名的却不是办案,而是书画。

刘浩飞堪称丹青圣手,字画双绝,墨宝但凡问世不出半刻定被人抢购一空,就连宏威皇帝都曾三讨其画,功力可见一斑。

他原本最不喜欢这种场合,因为但凡此时,总会有那讨厌之人阿谀媚上,请他当场写字作画,犹如戏子小丑,供人取乐。

不过今日乃是裕王相邀,眼下几位皇子渐渐长大,国本之争浮出水面,皇子间的关系愈加微妙,刘浩飞不愿节外生枝,只得捏着鼻子跟了过来,却是一个人躲在角落之中自斟自饮。

看着同僚们围在裕王左右,一边敬茶,一边奉承,刘浩飞心中冷哼,思绪早已飞到了家中那副尚未完成的《千山万水图》上,想起此画还有几个难处没有灵感,便细细琢磨起来。

然而茶喝到一半,讨厌的事还是来了。

刑部侍郎李欣为了凑趣,朗声对裕王道:“今日酷热难耐,多亏王爷赏茶,才让我等浮生偷得半日闲,不如请王爷赋诗一首,再让刘大人挥笔泼墨,也好留个纪念。”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连声附和,刘浩飞眉头一皱,却不好当着众人扫了王爷的面子,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准备挥毫泼墨。

然而裕王却摇了摇头,笑道:“刘大人的墨宝自然难得,但今日酷热难耐,实在不好再劳烦刘大人,倒是本王最近得到了两幅奇画,想请诸位大人品鉴品鉴。”

“奇画?!”

众人微微一愣,能被裕王称作奇画的墨宝定是价值连城,说不定是哪位丹青圣手的真迹流传,这一下众人顿时来了兴趣,满心期待起来。

尤其是刘浩飞,不用当众献艺已是意外之喜,听到还有奇画可看,立刻喜出望外,心痒猫爪。

裕王也不啰嗦,朝身边的常随使了个颜色,常随扬起手掌轻轻一拍,四位婢女抬着两幅半人高的化作鱼贯而出。

“咦?”

“这是?”

一见这两幅画,众人都是一愣。

只见第一幅画只有黑白两色,画的是一个健硕的番邦男子,肌肉轮廓栩栩如生,好似活人,正是徐锐根据印象素描出的雕塑作品《大卫》。

而第二幅画线条看似杂乱,却是五彩斑斓,是徐锐根据印象复制的后现代画家梵高的杰作——《星空》。

只不过由于时间有限,这副化作徐锐用的是蜡笔而不是油画。

“诸位大人以为这两幅画如何呀?”

见众人一脸愕然,裕王笑盈盈地问到。

众人从未见过这等画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侍郎李欣沉吟了片刻,第一个开了口。

“王爷,这第一幅画栩栩如生,如若真人,第二幅画色泽艳丽,耀眼夺目,果真当得一个奇字,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要说几句高深的见解,却突然被刘浩飞一把推开。

回头一看,才愕然发现刘浩飞状若疯魔,不管不顾地扑到了两幅化作面前仔细端详。

此举极为失礼,在场之人顿时大惊,刑部尚书云牧登时便要开口斥责,裕王却是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刘大人乃是丹青圣手,便请他先品评一番吧。”

刘浩飞扑在两幅画作上左看右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却是别样的火热。

“刘大人觉得这两幅画如何?”

李欣被他推了一把,在裕王面前丢了丑,却不好发作,便冷冷问了一句。

刘浩飞想也不想道:“笔力孱弱,技法欠佳,空有其形却不得其神,当归为末流……”

“放肆!刘浩飞,你敢这般诋毁王爷的奇画?”

不等他把话说完,在场之人又是一惊,李欣哪会放过这等机会,当即历喝一声。

裕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他也觉得徐锐在画画一途上天赋一般,但被说得一无是处还是令他有些难以下台。

刘浩飞不理会众人反应,朝裕王拱了拱手,沉声道:“王爷,下官所言绝无半句虚言,不过这两幅画虽然笔力、技巧均属下乘,但却开了一个流派之先河,下官作画三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画,当真大开眼界,就这一点也称得上价值连城!”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安静,足足愣了两秒,众人才“轰”的一声议论起来。

李欣诧异地坐回了椅子上,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不谙世故的刘浩飞怎会突然开窍,先抑后扬,不露声色地拍了裕王一记马匹,着实比自己高明太多。

裕王脸上果然重新挂上了笑容,喜道:“刘大人不愧是丹青圣手,所批所评字字珠玑。”

见裕王下了结论,一众官僚顿时好评如潮,出言凑趣。

然而刘浩飞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反而像是有什么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对裕王说道:“王爷,这两幅画所用技巧极为特殊,想来笔墨也与平时作画所用不同,可否请王爷赐教。”

裕王微微一愣,指着刘浩飞笑道:“刘大人果然慧眼,这两幅画的确不是用寻常笔墨所作,第一幅画用的是铅笔,第二幅画用得是蜡笔。”

“铅笔?蜡笔?”

众人第一次听说这两种物件,不禁面面相觑。

刘浩飞迫不及待地问:“王爷,可否让下官见见这两种笔?”

“这……”

裕王露出一丝为难。

刘浩飞忙道:“不瞒王爷,下官正作一副《千山万水》图,其中有几个难关一直没有攻克,直到今日见到这两幅奇画,这才有了灵感。

只是这两幅画端的十分特殊,若无王爷口中那两支神奇画笔,仍旧无以为继,是故还请王爷不吝相告,下官愿以家中任何一副墨宝换取其中一只神笔!”

“轰”的一声,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刘浩飞乃当世名家,其丹青墨宝极为难得,就算是宏威皇帝想要也得厚颜想请,没想到他竟愿意用任何一副墨宝换取其中一支笔,难道这两支笔果真如此神奇?

然而,在刘浩飞的灼灼目光之下,裕王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刘大人,非是本王小气,实在是本王也没有哪两种笔啊。”

“什么?”

“王爷也没有?”

在场之人一阵惊愕,刘浩飞脸上顿时写满失望。

裕王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本王日前收到一封请柬,是一个名为天宝阁的商铺所发,说是商铺尚未开业,仅仅邀请几位客人鉴赏宝物,本王欣然前往,便是在那看中了这两幅奇画,才花重金买了下来。”

“天宝阁?”

众人思前想后,似乎并未听说个这个商铺,不禁大为诧异。

裕王却露出一抹怅然之色,回忆道:“天宝阁果真无愧天宝二字,内里所藏珍宝无一不是稀世珍品,这两幅奇画也不过是下下之物而已。”

“什么?!”

众人顿时大为震惊,这两幅价值连城的开山之作都算是下下之物,那其他珍宝又会有多珍贵?

“王爷,不知如何才能拿到天宝阁的请柬?”

刘浩飞急切地问,众人连忙竖起耳朵,显然也对那天宝阁充满了好奇。

裕王叹了口气道:“天宝,天宝便是有缘者得之,天宝阁发放请柬不拘一格,本王也是侥幸得到一张,实在不知如何获取。”

“竟然是这样?!”

众人一阵失望。

但裕王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本王听说天宝阁最近将发放最后一批请柬,品鉴结束之后便会正式开业,如果诸位大人有缘,说不定也能拿到一张请柬,提前大开眼界。”

“哦?!”

听得此话,众人又生出几分期待,尤其是刘浩飞,他对那两支神奇的笔志在必得,眼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满脑子都是“天宝阁”三个字。

就在裕王与刑部官员们喝茶解暑的这几日,肃王参加了恒诚郡主的受封礼,在礼成之后肃王送给了恒诚郡主一条项链。

项链采用了摩纳哥公主的“无边瀑布”项链造型,只不过把所有钻石都换成了玻璃。

这个世界没有玻璃,一众勋贵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徐锐用假货蒙骗,只见项链造型奇特,玻璃更是晶莹剔透,切割精细,在阳光之下流光溢彩,耀眼夺目,瞬间将其他珠宝甩出几条街去。

在场的王孙贵女们顿时被那闪耀的宝光晃花了眼,目光再难从“无边瀑布”之上挪开半分。

在带上这条项链的一瞬间,相貌平平的恒诚郡主顿时成为全场焦点,惊叹之声连绵不绝,竟是令她喜极而泣,拉着堂兄好一顿千恩万谢。

宴席散去,不少王孙纨绔找到肃王,百般讨好,也想弄到一条玻璃项链,可是无论众人如何哀求,肃王都只是双手一摊表示无能无力。

事后渐渐流出一个传言,据说肃王那条项链是在天宝阁上重金买下的,世间仅此一条,再无存货。

然而仅仅过了三天,在太后寿辰上,刘异又向太后献上了一顶造型独特的皇冠,皇冠按照玛格丽特公主的“钻石胸针皇冠”设计,同样将所有的钻石替换成玻璃。

这一次,在烛光的照耀之下,皇冠宝光大放,宛若仙器,顿时令所有寿诞之礼黯然失色。

据说当日太后双手端着皇冠不住颤抖,戴上之后更是一连几天都不愿取下,最后还是在宏威皇帝的苦劝之下,才勉强将皇冠取下,放在床前,却时不时就要看上几眼。

至此,天宝阁声名大噪,每个家资不菲者都在期待着能得到一张传说中的请柬,私底下请柬的价格甚至已经炒到了数万两的天价。

可即便价格再高,能够得到请柬的人,又有谁肯为了些许黄白之物轻易将请柬让与他人?

一时间,天宝阁成了为大魏权贵阶层中最炙手可热的谈资,而请柬则有价无市,仿若至宝。

就在大家纷纷讨论这个神秘的天宝阁时,似乎只有一个人看出了点眉目。

“先是老四和老六,现在又是刘异,徐锐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宝物不成?”

宏威皇帝坐在南书房里恨恨地低语,神色阴沉。

第一百三十一章:眼界大开

就在全城轰动之时,天宝阁已然悄悄向外发出了三十张请柬。

获得请柬之人无不心花怒放,立刻交代全家上下不得透露分毫,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收好,深怕被人知晓之后弄出什么麻烦。

宏威十六年五月初八,天宝阁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天宝品鉴会”终于到来。

三十位幸运儿直到此刻仍旧害怕被人发现,不约而同地选择趁着刚刚笼罩大地的夜色,轻装简从,悄悄来到尚未开张的天宝阁。

令人意外的是,这三十人中不仅有皇室宗亲、达官显贵,甚至还有两位名商巨贾。

早在确定请柬名单之时,裕王就曾对此提出异议,徐锐却是淡淡地说:“客户可不是越有钱越好,而是越适合越好,想要多赚钱就得找到合适的客户群,这是营销的基本理念。”

裕王不知道什么是营销,反正徐锐嘴里从来都不缺新鲜词汇,他说不过,只得乖乖闭上嘴,看徐锐的表演。

辰时三刻,安歌带着几位婢女笑盈盈地将三十位偷偷摸摸的宾客请进天宝阁。

众人方一进屋便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撼。

天宝阁一共四层,整个设计思路其实就是一个大型cbd商业中心,越往上宝物越是贵重,第一层则大致是按照现代超市布置的大卖场。

一楼宽敞的大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成排货架,上面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商品,无一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三十位宾客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又似孙悟空逛蟠桃园,喜不自胜,流连忘返。

大长公主乃是宏威皇帝亲姐,今年已经年过五旬,她也在受邀之列。

在货架上,大长公主狐疑地拿起一卷白纸,只觉此纸色泽如雪,手感极柔,比最上乘的湖宣还要精致几分,顿时大奇。

“此物不似用来书写,不知究竟作何之用?”

大长公主诧异地问了一句。

年轻的洪文候凑了过来,同样拿着一卷白纸道:“此物奢华精致,更甚丝绸,难道是某种布匹?”

大长公主觉得不像,狐疑地望向一旁的安歌。

安歌讪讪地笑了起来,说道:“我家主人说,这是出恭之后用来洁身的卫生纸。”

“啊?”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洪文候放了黄腔,顿时脸颊涨红,不敢再说。

大长公主将卫生纸放回货架,面带笑意地轻轻啐了一口道:“这等俗物竟也堂而皇之地放到宝阁,你家主人真是不正经。”

一旁的工部员外郎潘晟接口道:“殿下此言差矣,这卫生纸白如霜雪,柔胜丝绸,无论放到哪里都是难得的宝物,只怪天宝阁太过奢侈,用此物洁身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大长公主微微一愣,心道有理,若用此物洁身,出恭之后便不用再受那竹片刮肉之苦,虽是小道,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宝物。

想到这里,她便不愿再将手里的卫生纸放回货架,思忖着想要将它买下来试试效果。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刑部侍郎刘浩飞握着一支削尖的木棍,状若疯魔。

“铅笔,这就是铅笔,这果然就是铅笔!”

众人不知他为何这般惊讶,纷纷围拢过来,安歌也走到他的身边,笑道:“刘大人好眼力,这便是我家主人独创的铅笔。”

“果然!”

刘浩飞喜不自胜,紧紧握着这支铅笔问道:“此物多少钱?我要了!”

安歌为难道:“此物倒是不贵,不过三十文而已,不过今日的鉴宝会有个规矩,每个人只能买走一件宝物,眼下只是第一层,刘大人何不等看完所有宝物之后再做定夺?”

“每个人只能买走一件宝物?”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一愣,大长公主遗憾地将卫生纸放回了货架,好不容易来一趟,她可不愿就买一卷厕纸而已。

刘浩飞咬着牙,心中似是正在天人交战,一方面他实在太想要这支铅笔,另一方面他也对这天宝阁好奇得紧,实在不想现在就做出决定。

见刘浩飞为难,安歌又道:“诸位贵人,今晚的鉴宝会结束之后,天宝阁便会对外营业,一二层的货品可等到明日再来采买,只不过所有宝物都就只有这些,一旦售空,短时间内不会再有。

所以若有诸位贵人看重之物,明日还请赶早一些,否则若与宝物失之交臂,便是悔之晚矣了。”

有了这番解释,众人顿时释然,不少人立刻做好了准备,等今晚的鉴宝大会一散,便吩咐下人前来彻夜等候,明日天宝阁一开门,不管是什么宝贝,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这些稀罕物就算自己用不着,送个亲朋好友也是极好的。

刘浩飞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将铅笔放回货架,既然还有机会得到此物,他便没那么着急,所幸把留着机会留给更珍贵的宝物。

在这之后,安歌开始有条不紊地带着一众宾客参观一楼的商品,其实一楼大多都是牙刷、牙膏一类的小玩意儿,只不过众人从未见过这些工业制成品,才不免啧啧称奇。

就好比当洪文候双手沾上恼人的油脂,再用肥皂轻轻一洗,双手不但立刻恢复洁净,甚至还留着芳香,着实令几个女眷惊喜不已。

见识过一楼的便宜货之后,众人来到二楼喝茶。

二楼专供女眷,外堂设有茶桌,为等候的男人们提供休憩之地。

此时众人经过一楼的参观,已经有些疲惫,刚好在此小歇片刻,等候着几位女眷入后堂参观。

无论哪个时代,无论哪个世界,论起逛街,女人便似乎永远都不会疲惫。

一身盛装的丽姬带着几位女眷来到二楼内堂,内堂之中全是女人所用之物,新式内衣、卫生巾、护手霜、雪花膏。

丽姬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女眷介绍着商品用途,每介绍一种,女眷们便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兴奋的惊呼,听得等候在外的男人们心痒猫爪,好奇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宝贝。

当参观接近尾声之时,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了一双奇怪的鞋子上,鞋子通体白色,上面镶嵌着玻璃水钻,看上去极为华贵。

但最特别的是,这双鞋子的后跟处有一条长长的细跟,与普通的鞋子完全不同。

其实这就是风靡另一个世界的高跟鞋,它对女人的杀伤力堪称无解。

“殿下喜欢的话大可以试上一试。”

见大长公主捧着高跟鞋爱不释手,丽姬笑着建议到。

大长公主微微一愣,连忙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换上了这双白色高跟鞋。

不用丽姬吩咐,身边的婢女立刻推来一面大铜镜,丽姬则扶着大长公主站到了铜镜旁。

只看了一眼,大长公主顿时心花怒放。

其实她的容貌也算不错,但身材偏矮,看上去有些短粗,这便是她从少女时代留下的遗憾,然而穿上高跟鞋之后,她在铜镜里看到的却是一个身材修长,姿容挺拔的自己。

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只是一双小小的鞋子,气质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大长公主惊呼一声,瞪着铜镜久久不语,多少年了,她从没想到这个人生遗憾还能弥补,如何不叫她欣喜若狂?

大长公主恨不得再也不脱下这双鞋,可是人心总是奇怪,她越是喜欢这双鞋,就越对接下来的宝物更加期待。

只可恨这个天宝阁的主人定了个狗屁规矩,每人只能带走一件宝贝,让她不得不暂时忍痛将这双美轮美奂的鞋子搁下。

然而即便如此,脱鞋的时候还是像在砍她的脚一般心疼,大长公主已经想好,明日一早他便亲自到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件宝贝落入他人之手。

等到几位女眷逛完二楼,门外喝茶的男人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安歌连忙招呼众人越过三楼,直接往四楼而去。

刘浩飞好奇地问:“为何三楼不参观了?”

安歌笑道:“三楼乃是刀剑和药品,例如‘回春丹’便会在其中出售,只不过目前暂时没货,所以还未开放。”

听见回春丹三个字,几个有心人顿时露出一阵失望的神色。

为了顾及宏威皇帝的颜面,也因为徐锐暂时没空大批量生产此药,总之回春丹并未大肆炒作,知道的人不算太多,但只要听说过这三个字的人,无一不是面色沮丧。

见扫了众人的兴致,安歌笑道:“诸位不必如此,四楼乃是贵宾楼,真正的宝物都在那里,一会儿我家主人会亲自主持一场拍卖。”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兴奋起来,之前的两层已经给他们带来不少震撼,大家都无比期待四楼究竟又会出现怎样惊天动地的宝物,纷纷迫不及待地朝楼上走去。

此时,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帝师,太子太保范琨在两个家仆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安歌身边,问了一个大家都忽略了的问题。

“这位小兄弟,天宝阁果然物华天宝,不知你家主人究竟是哪位高人?”

众人“唰”的一声望向安歌,安歌微微一笑,正要解答。

还未等他说话,四楼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诸位有礼,在下便是天宝阁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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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震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唇红齿白的少年傲然站在楼上,虽面对一众皇亲贵胄,却丝毫不见怯场。

“你是……”

见众人疑惑,少年淡淡一笑,抱拳道:“在下徐锐,见过诸位贵客。”

“徐锐?你便是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

人群中顿时发出几声惊呼,老眼昏花的范琨努力睁开眯缝似的眼睛,像是想看清他的模样,大长公主目光流转,不停在徐锐身上扫来扫去,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徐锐笑道:“在下正是徐锐,东篱先生厚爱,晚生受之有愧,此事不提也罢,各位请随我上楼吧。”

说着徐锐往后一让,一排婢女款款而下,一对一地将所有贵客引上四楼。

众人来到四楼又一次被深深震撼。

整个四楼完全按照现代拍卖场设计,除了建筑本身的限制之外,所有装潢极具现代风格,宾客们宛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按照宾客的身份地位,婢女们将一众宾客引入坐席,坐席不是北国常见的木椅,而是用小牛皮精心缝制的沙发。

徐锐在沙发上运用了许多人体力学设计,只要一坐上去立刻就会被整个沙发包裹起来,浑身自然放松,犹如躺在云端。

“哇……”

宾客们下意识发出惊呼,还不等惊呼之声结束,婢女们又为宾客端来一盘盘水果和一杯杯饮品。

水果倒还在其次,那饮品看上去黑乎乎一片,其中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看上去仿佛黄泉之水,既神奇,又恐怖。

老成些的宾客端着饮品好奇地打量,却是不敢真的喝下去,倒是大长公主浑然不觉,最先喝了一口。

在饮品入口的一瞬间,她立刻瞪圆了双目。

大长公主只觉一股甘甜入口,接着便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淡淡辛辣,配上其中的冰块,仿佛源自雪山的凉风直接吹到了心底,将五月的酷暑一扫而空。

“人间佳酿……嗝……真是人间佳酿!”

大长公主打了个嗝,震惊地盯着手中的杯子。

众人一听此话也来了兴趣,再不犹豫,纷纷喝下杯中饮品,一时间打嗝之声此起彼伏,但每一个喝过的人都无一例外地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愕之色。

“敢问徐公子,此酒何名?”

洪文候连干三杯,越喝越是喜欢,竟将那股淡淡的辛辣之感误认为酒。

徐锐站在拍卖台上笑道:“此物并非是酒,而是一种饮料,在下将它称作可乐。”

由于技术手段的差距,徐锐的可乐自然还无法与另一个世界的可乐相比,不过就口感而言已经有了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成本方便就要高得多了。

在简陋的技术条件下,制造一杯这样的可乐,光成本就相当于六公斤大米的价钱,算是名副其实的贵族饮料。

“可乐?!”

众人对这奇怪的名字啧啧称奇,可天宝阁宛若自成一界,里面的东西无一不是又奇又新,已经见怪不怪。

这时,大厅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鼓声,紧接着屋子里的灯光瞬间熄灭,众人心中一紧,刚要惊呼,却见身后一束追光射来,恰好照在徐锐的身上。

开始了……

这个特殊的小手段顿时吸了众人的目光,宾客们都意识到好戏即将开锣,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

“欢迎各位贵客来到天宝阁,相信在之前的鉴赏之中,诸位已经对天宝阁有了大致了解,现在话不多说,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今天压轴的四件藏品,如果有喜欢的,各位可以随时出价。”

徐锐朗声做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然后朝身边一指,那束追光立刻顺着他的手指横移半米,落到了一件一人多高的白布上。

“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正在不解之时,徐锐轻轻一扯,白布“唰”的一声掉落下来,竟是一尊一人多高的奔马。

奔马乃是按照着名的“马踏飞燕”造型设计,通体玻璃材质,在追光的照耀之下好似星空一般,闪烁着摄人心魄的绚丽光彩,甚至晃得人睁不开眼。

“嘶……”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大厅死一般安静,整整数秒之后,还是大长公主先回过神来,惊呼一声。

“天呐,世间竟有如此巨大的宝器!”

如果说肃王送给恒诚郡主那条“无边瀑布”是惊艳,刘异进献给太后的“胸针皇冠”是夺目,那这匹一人多高的“马踏飞燕”便是真正的震撼。

宝石之所以珍贵,便是因为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能有拳头大小已经是绝无仅有,何况同一块宝石的不同部分,透亮和成色也不相同。

而今日所见的这匹“马踏飞燕”通体透亮,浑然天成,堪称天赐瑰宝,世间罕有,用价值连城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镇国之宝!

世界上当然不会有这么大,这么完美的钻石,和“无边瀑布”以及“胸针皇冠”一样,这件“马踏飞燕”也是玻璃制品。

但要在这个世界制造这么大一尊玻璃雕像也绝非易事,大型玻璃制品不仅难以成行,而且极易出现大量气泡,在早期的制造环节之中,光是解决这个问题都需要大费周章。

为了造出这座“马踏飞燕”,徐锐先是利用水轮机提供的动力,以快速旋转的模具为核心,制造了最原始的“离心机”,然后再在“离心机”的帮助下,用离心浇铸法去除气泡,将这尊“马踏飞燕”一点点吹制成型。

这件“马踏飞燕”前后耗时一个半月,失败了数十次之多,除了生产玻璃的几十道工序之外,光是负责吹制成型一项,便是由十几位精通雕刻之术的袁家子弟共同完成。

徐锐计算过,算上人工成本、时间成本、机械耗损等,整件作品的总成本达到了惊人的五千多两,如果不是为了要把天宝阁的招牌打响,他说什么也不会费这么大功夫去做一个只能看的玩意儿。

“马踏飞燕”对徐锐来说只是一个噱头,可在宾客们眼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马踏飞燕”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和氏璧一般,天下间配拥有者只有一人,那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除此之外,无论是谁,在拿到这件宝贝的一瞬间就注定了灭门的命运!

即便如此,众人对这件宝物的热情却没有丝毫减弱,因为虽然宝物只能皇帝拥有,可谁若能将这等镇国之宝献给皇帝,便是于国大功,至少也能荫护子孙三代,不愁荣华富贵。

“在下出价三万两!”

北国巨贾,万隆商会的会长贾平率先出价,他出生商贾,虽然腰缠万贯,但地位却总比官僚低上一头,能够得个官身一直是他最大的梦想。

眼下只要他能买下这件宝贝献给皇帝,不单是官身,说不定连世袭的爵位也不在话下,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然而,他话音未落,洪文候顿时冷笑一声道:“小小商贾,岂配买下此等国之重宝?本候出价六万两!”

洪文候的话说得刻薄,但他父亲乃是前朝重臣,母亲是阴妃亲姐,袭爵之后与辽王过从甚密,绝不是贾平这等商贾招惹得起的人物。

虽说财力数一数二,但论起势力,贾平甚至无法与诸人同桌共饮,他不想惹上麻烦,只得在心里叹惜一声,不再出价。

自打这尊“马踏飞燕”出现,大长公主便像被勾了魂,直到听见有人出价才回过神来。

她本是太后爱女,与宏威皇帝同父同母,感情极好,只不过这些年来她钻营敛财,已经令那位皇帝弟弟多有不满,加上太后日渐年迈,能庇护她的时日已然不多。

眼看自己的权利根基开始动摇,大长公主常常急得夜不能寐。

但若是能将这等镇国之宝赠与宏威皇帝,大长公主立刻就能消除与皇帝之间的隔阂,说不定所受皇恩还能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她已经对这尊“马踏飞燕”志在必得,听到洪文候出价六万两,大长公主竟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十万,本宫出价十万两!”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万两白银已经赶上几个穷县的税收之和,就算大长公主再有钱,也是大出血了。

听得公主出价,本还有些犹豫的梁国公叶傲河想也没想,张嘴便道:“本公爷出价十二万两!”

话音一落,大长公主利剑般的目光立刻横扫而去,梁国公却是满脸冷笑,不躲不闪地逼视回来。

因为长兴城的几家铺子,以及东山的一些生意,再就是后宫的纷争,梁国公与大长公主之间势同水火,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两家势力此消彼长,就算不为自家考虑,梁国公也绝不愿看到大长公主再获浩荡皇恩。

“十三万两!”

大长公主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她只得阴着脸,继续叫价。

可她话音刚落,梁国公便咬牙道:“十三万五千两!”

大长公主呼吸一窒,心中怒火中烧。

众人都对两家恩怨了然于胸,即使有想要出价的也纷纷识趣闭嘴,不愿参与其中。

而站在拍卖台上的徐锐却是笑开了花,这三十位宾客中的每一位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出现这样的竞争正是他努力营造的效果之一。

“争吧,争吧,你们不争,我怎么从你们身上薅羊毛呢?”

徐锐站在追光之外,一脸阴笑,欢喜地想着。

第一百三十三章:赚的不止是钱

“啪”

随着小木槌砸在拍卖台上,发出一声脆响,“马踏飞燕”最后被梁国公以十七万两银子加内城一座宅邸拍下。

大长公主银牙紧咬,她虽然善于敛财,但相比梁国公世代积累却还大有不如,斗到最后梁国公要是吐血,她就得陪葬。

想起这还只是第一件珍宝,大长公主终于在最后关头冷静下来。

她安慰自己,反正不管有多丰厚的家底,今天每人最多只能买走一件珍宝,一会儿即使再有什么好东西,梁国公也只能干着急。

安歌收好银票,又吩咐两个下人跟着国公府的家仆回去取房契,然后朝徐锐点了点头。

徐锐脸上挂着浓郁的笑容,第一件拍品就比他的预估价高出了50,要是照这么下去,说不定今晚就能收回所有成本。

“第一件拍品尘埃落定,在付清尾款之后梁国公随时可以把东西搬走,不过搬的时候最好请上长兴府的差役,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好了,下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今晚的第二件宝物。”

说着两个婢女端着一个盘子走到了追光中间,盘子上同样盖着白布,虽然体积比“马踏飞燕”小了许多,但只要打上了天宝阁的烙印,便没人敢小瞧它。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徐锐轻轻揭开了木盘上的白布,一个奇怪的小物件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物是一条金丝穿着两片晶莹透亮的宝石,虽然做工十分精美,但看上去似乎和“马踏飞燕”相差太远。

大家纷纷猜测此物或许还有别的妙用,疑惑地望向徐锐,等待着他的下文。

徐锐淡淡笑道“听说范琨范大人年事已高,已经多年不曾治学了?”

听徐锐提起此事,太子太保范琨深深叹了口气道“诚如徐小友所言,老夫年事已高,目不能视,已经多年不曾治学了。”

想起范大人的眼睛,众人一阵唏嘘。

范琨乃是宏威皇帝的恩师,一直备受皇恩,要不是他因眼疾无法写字,本人又一向淡薄,不爱勾心斗角,内阁首辅的位子或许根本落不到黄庭之头上。

徐锐点点头,取下盘中的第二件宝物,径直走到范琨面前,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

“请范大人试试晚生的这件宝物。”

众人都是一愣,范琨更是一脸愕然,不过徐锐和天宝阁给了他太多的震撼,虽说到了这个年纪和地位几乎已经无欲无求,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接过那件宝物,然后在徐锐的帮助下慢慢带在了脸上。

“啊,这是……”

就在范琨重新睁眼的一刹那,他先是眉头一皱,接着豁然起身,伸出双手惊愕地来回看了个仔仔细细。

原本混沌的世界竟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怎么可能?!”

范琨难以置信地举头四顾,终于确认一切不是做梦。

“看见了,老夫看见了,老夫又能视物了!哈哈哈哈!”

范琨从没想过还能再一次看清这个世界,忍不住仰天大笑,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一扫方才老态龙钟。

“此物竟能助人重获光明?!”

一众宾客惊愕不已,望向徐锐的目光又敬又畏,如果说“马踏飞燕”只是震撼,那这翻手便能使人重获光明的神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仙家手段了。

其实范琨早就请长坡先生对他进行过诊治,徐锐便是从长坡先生口中得知了范琨的眼疾症状,然后根据病情描述推断出应该是严重老花,才在没有验光的情况下,制作了这副眼镜。

限于技术手段,这副眼镜的效果当然不能和另一个世界的眼镜相提并论,但让范琨勉强能够书写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徐锐似是洞悉众人所想,摆摆手道“此物名曰眼镜,的确有辅助视力之效,只不过眼疾也分多种,眼镜只对其中的一些起作用而已。”

眼睛乃是五官之首,在这个没有健康光源,膳食结构又较为单一的世界,有不少人患有各种眼疾,即使只对一些眼疾有效,也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珍品。

当即便有几位同样患有眼疾的宾客心中大动,准备出价,范琨却是提前一步开了口。

“不知徐晓友这副眼镜作价几何?”

说着,他似是有些羞涩,又或是过于激动,带着微微的颤音道“老夫一生清贫,家资不丰,唯有教书育人还算有些心得,若是老夫家资不够,可以亲自到徐小友家中担任西席。”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西席便是家庭教师,范琨一生只当过一个人的家庭教师,那便是宏威皇帝,这等待遇岂是能用金钱衡量的?

不过他这话也等于是将徐锐放在了火上,整个大魏,除了宏威皇帝本人,谁敢享受和他相同的待遇?

众人惊愕地望着徐锐,不知这个年轻到过分的圣人之像会如何回答。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徐锐闻言突然大笑起来。

“范大人不必如此,忘了告诉各位,眼镜就好似汤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必须针对每个人的病情对症下药,这副眼镜原本就是为范大人量身定制,晚生又岂会再要范大人一两纹银?”

“这……夫子曰,君子无功而不受禄,老夫……”

范琨正要拒绝,徐锐却摇头道“范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受眼疾所困不能理事,此乃我大魏之哀。

晚生也是北国男儿,一副小小的眼镜若能为我大魏换回一颗栋梁,又何乐而不为?难道范大人不愿让晚生为我大魏尽一份力?”

徐锐此话原本是一记马匹,却说得理直气壮,又真诚无比,顿时赢得一片掌声。

范琨戴着眼镜,愣在当场,深深地望了徐锐好一会儿,这才感叹道“前日家师盛赞徐小友为圣人之像,老夫原本还觉得有些过誉。

今日一见,徐小友不但手段神奇,心胸、格局更是远非常人所能及,家师识人之准,老夫心服口服。

罢了,今日老夫便厚颜收下此宝,小友他日若需相助,老夫定不推辞!”

几万,甚至十几万两的东西说送就送,自然是格局远大,但真正令在场之人惊愕的却是范琨的最后那句承诺。

别看范琨只任了个太子太保的虚职,平日里也不太管事,可就凭他与宏威皇帝的关系,以及在文官之中的地位,若真的一心帮忙,或许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所谓一诺抵千金,徐锐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副眼镜赚银子,他要赚的其实是范琨此人的友谊。

在他看来,今晚的所有收获加在一起,也未必会这位老人的一段友谊来得珍贵。

在这个小插曲之后,徐锐心满意足地回到拍卖台上,淡淡笑道“让诸位久候,虽说眼镜暂时与诸位无缘,但在下保证,剩下的两件宝物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说着徐锐轻轻拍了拍手,一身盛装的丽姬便带着一位样貌普通的侍女走了上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邪术与高潮

眼见丽姬与那婢女两手空空,根本不见宝物的踪影,众人都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更令众人疑惑的是,徐锐不但没有解释,反而从追光之中走了出去,将舞台完全让给两个女人。

“春儿,走近些,让诸位贵人好好看看你。”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丽姬突然对那位婢女吩咐了一句。

婢女立刻带着甜甜的笑,走到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虽然脸上挂着笑,但这位婢女宽脸、括鼻、眯缝眼,说她样貌普通都有些勉强,若不是正值人生中最青春的年华,绝对当得一个丑字。

婢女饶了一圈又重新回到追光之中,端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样一来,一众宾客反而更加一头雾水。

徐锐不露声色地朝丽姬使了个眼色,丽姬微微点头,搬来一个背包大小的八宝箱。

她对着箱子顶部的锁扣轻轻一按,八宝箱立刻分出了五层,每一层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丽姬从中取出几支造型怪异的笔,又沾了些特殊的油墨,开始在婢女脸上勾勒起来。

一见此景,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尤其是坐在后排的丹青圣手刘浩飞,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深怕错过某个细节。

徐锐在黑暗之中看着众人的好奇模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现在就让这个世界好好见识见识所谓三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吧!”

他得意地想着。

追光之下,丽姬先为婢女春铺上一层粉底,接着勾勒眼线、提亮鼻梁,通过美术里的光影视觉,将过大的脸颊隐去,凸显鼻子和眼睛。

在画完眼影、贴上假睫毛、涂好口红之后,丽姬又解开婢女盘起的长发,用垂下的发梢挡住脸颊多余的部分。

最后,婢女脱下绣鞋,换上一双洁白的高跟鞋,这才款款起身,整个过程众人就好像在看彩妆博主的现场直播。

然而,此时的婢女已经从一个样貌平平的年轻女子,变成了楚楚动人的绝色佳人。

原本的眯缝眼看上去大了一倍,鼻头小了三分,鼻梁更加挺拔,眼窝更加深邃。

整体彩妆让她看起来容光焕发,脚上的高跟鞋不仅使她修长了不少,气质也更加挺拔,完完全全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在少女起身的一瞬间,众人顿时“哇”的一声,发出一阵惊叹。

男人们下意识咽着口水,女人们死死盯住婢女,再也挪不开目光。

对于男人,没有什么比一位角色佳人更加吸引眼球,而对女人,没有什么比变美来得更加重要。

最关键的是,前后的强烈对比自然让人生出一股难以置信之感,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可婢女的变化却是他们亲眼所见,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在这样的矛盾之下,化妆带来的震撼越加强烈,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太神奇了,实在太神奇了,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洪文候盯着绝美的婢女目不转睛,木讷地惊叹了一句。

徐锐正想解释两句,大长公主突然惊呼了一声。

“二十万两,本宫出二十万两,不管这是很么宝物,本宫都要了!如果不够,本宫在城外的庄子,城南的六百亩良田,还有坊市里的十七间店铺统统都可以拿出来!”

听得此话,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几位女眷顿时熄了心思,大长公主为了这件宝物已经压上了身家性命,且不说值不值得去争,就算真的争到了,恐怕也等于是往死里得罪了这个女人。

就连素来与她水火不容的梁国公也翻了个白眼,别说他已经买下了“马踏飞燕”,没了竞争的资格,就算还有资格,他也不打算把身家性命砸在一件能把人变美的东西上。

他们自然无法体会大长公主的心思,女人,尤其是曾经美丽的女人,当她走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对青春和美丽的渴望甚至会达到变态的地步。

那是她们对往昔峥嵘最后的幻想,也是对美人迟暮本能的挣扎。

徐锐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对着大长公主淡淡道:“殿下何不先亲自体验一次化妆的效果?”

大长公主双目一瞪,豁然朝他望去:“真的可以吗?”

徐锐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顿时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婢女方才坐过的椅子。

丽姬取出一支新的八宝箱,然后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在脑海中设计出一套适合她的化妆方案,便又将之前在婢女脸上做过的工作又重新做了一遍。

众目睽睽之下,大长公主十分紧张,一颗心越跳越快。

她不知道,看着她化妆的宾客们也没比她好上多少。

方才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让大家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就好像在看镜头重播一般仔细端详,甚至比之前还要认真。

随着丽姬妙笔生花,大长公主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消失了,皮肤重新变得细嫩光泽,本就被岁月侵蚀过的眼睛仿佛重获新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衰老的大长公主竟好像年轻了几十岁,重新回到了少女时代。

大长公主年轻时本就美丽,化妆的效果虽不如婢女那般仿佛换了个人,但能消除岁月带来的痕迹却令人更加惊愕,因为这可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

众人再度露出震惊和惊艳的目光,只不过这一次瞩目的焦点从婢女换成了大长公主。

“已经多久没被人用这种目光凝视过了?”

这一幕顿时令她想起了未出阁之前,无数追求者大献殷情的美好时光。

“去把铜镜取来,我要看看自己!”

大长公主激动地抓起丽姬的手,语似哀求,丽姬从未被身份地位这般尊贵的人平等对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下意识就要去找铜镜。

徐锐却恰好走了出来,笑道:“殿下想要看看化妆的效果又何需铜镜?”

大长公主微微一愣,不用铜镜还能用什么?

徐锐笑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最后的这件压轴的宝物!”

“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徐锐突然拉开最后一块白布。

“哗啦”一声,白布落地,竟是露出一块八尺多高,两丈来长的镜子。

突然从镜子中镜子中看见另一群人,众人顿时吓了一跳,只有见多识广的范琨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海镜,竟然是海镜,天呐,这么大的海镜!”

一听这个名字,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所谓海镜便是从海上而来的镜子。

偶尔会有海外客商来到大魏,带来一两面这样的镜子,只不过每面镜子都只有巴掌大小,而即便是这么小的镜子,都至少要卖到千两以上,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其实不是海外客商故意做小镜子赚钱,实在是因为玻璃的制造工艺和镜面镀层技术不过关,镜子稍大一些便不能保证平整,容易做成“哈哈镜”。

而徐锐有水轮机提供动能推动“离心机”,在“离心机”的帮助下,他便可以轻易去除玻璃中的气泡,压装大片晶透程度极高的玻璃板,然后再用最成熟的蒸馏铝镀法,制造出上乘的大块镜面。

除此之外,他之所以将镜子作为压轴的宝物,还在于它的意义远不止是映照容貌这么简单。

事实上,镜子的出现是一场光学革命,被广泛运用在军事和其他尖端领域。

就好比今晚大出风头的追光,实际上就是在暗箱中安放了镜子,将其中的无数烛光折射聚合,最后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束。

宾客们虽然不了解其中的重要意义,但每个人都知道,镜面就好似宝石,越是大,越是完整,价值便越是成几何倍数提高。

这么大一块镜面,即使是割成小块价值也高达十多万两,又何况是整整一面?

“二……二十万两!”

“二十一万两!”

“二十二万两!”

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也不会傻到放手,一时间出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应接不暇,鉴宝会的气氛瞬间达到高潮。

在这场堪称群魔乱舞的哄闹之中,只有一个人置身事外,那便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似乎对这面比黄金还要珍贵的镜子毫不在意,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镜子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轻轻抚摸着脸颊,神情时而狂喜,时而呆滞。

而一手策划了这场好戏的徐锐则是红光满面,一手提着小木槌,仔细听着场上的叫价,时不时地在拍卖台上敲上一下。

每当这个时候,其他竞价者深怕被人抢了先,便会立刻出一个更高的价格。

几乎就是数个呼吸的功夫,镜子的价格竟然已经突破了三十万两,而且还在与他的血压一起持续飙升。

第一百三十五章:算账

镜子没有政治意义,受邀的两位商贾便可大方出价,而一旦两位财力雄厚的商贾参与进来,价格自然就会水涨船高。

实际上当叫价超出三十三万两之后,就成了万隆商会的贾平与长兴商会的叶十,这二人之间的竞争。

经过一场激烈角逐,那面大镜子最终被长兴城首富,长兴商会的会长叶十以四十二万两的天价拍下。

而随着最后一件压轴宝物尘埃落定,整场鉴宝会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一众宾客恋恋不舍地被安歌送出天宝阁,只有贾平和叶十被徐锐单独留了下来。

二人被徐锐领到雅间,关着门密谈了将近两个时辰,离开天宝阁的时候,二人俱是满面红光,好似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第二日清晨,没有鞭炮,没有剪彩,天宝阁就这样悄然开张,可门外却早已排起了长队,门板刚一打开,立刻就有大批顾客冲入其中疯狂抢购。

不到半个时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便被抢购一空,就连那些造型独特的桌椅板凳,装点之物,甚至墙上挂着的信手涂鸦也都被搬了个干干净净,好似经历了一场洗劫。

抢到宝物的人自然喜不自胜,逢人便要吹嘘一通,而来晚了的则捶胸顿足,长吁短叹,恨恨想着下次定要早些来买,一时之间能得到一件天宝阁的宝物成了长兴城里最值得炫耀的事。

其实天宝阁从筹备到开张虽然整整历时三个月,但时间依然十分紧张,由于商品种类繁多,徐锐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稳定的供应链,更别说是生产线。

除了个别商品之外,其余所有商品只是制作出一套样品,一来是验证技术,确定配方,二来也是为了把天宝阁的名声打响。

所以货架上的商品一旦卖完,天宝阁便只能尴尬地关门歇业,短期内没有补充到货的可能。

打从一开始徐锐便把赚钱的重任压在了开张之前的鉴宝会上,开张之后的销售反倒成了噱头。

好不容易送走几个骂骂咧咧的将军,徐锐连忙叫人关了店门,躲回后宅。

所有权贵之中就是这些兵痞最难对付。

像李光祖这些与刘异或杨渭元相熟的将领,大都不拘小节,懒得令人发指,他们才不会提前命人排队,一来便直奔徐锐,非要买上几件宝贝,要是没有就死缠烂打。

偏偏这些人又都是徐锐的长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弄得他哭笑不得,只能好言安抚,承诺过上几日带着宝物亲自上门赔罪。

等外面的人潮逐渐散去,徐锐这才有空好好盘点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得失。

从开春算起,他整整忙碌了三个多月,花掉了兵部的六万两预付款、刘异的四万两养老钱、两位王爷和黄正元的三十万两股本,以及王顺德送来的十万两孝敬。

加起来初步建立天河集团的成本竟然高达五十万两白银,堪称绝对的大手笔。

而不算范琨的承诺,昨日拍卖会上的四件宝物一共卖出了七十九万两现金,外加一座四万两左右的豪宅,加上其他宾客零星消费的七八万两,大概有九十万两的收入。

今日天宝阁被抢购一空,虽然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数字,但销售额大约会在二十万两上下,几个月的辛苦一共创造了一百一十万两的收入,除去成本之后,净利润竟然高达六十万两。

当然,这六十万两还得给股东分红,破落的袁家也需要一大笔钱来站稳脚跟,还有必须打点的京城权贵,真正能落入徐锐口袋的差不多只有十五万两左右。

可即便是这样,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啊……

徐锐幽幽地感慨一声,抬起头来,才发现天宝阁里所有的下人都聚集在自己身边,每个人都面带喜色。

“大家今天干得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了,从明天开始放三天假吧。”

徐锐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然后朝安歌点了点头。

安歌立刻掏出一沓红包,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工钱,只不过徐锐在应发的金额上加了一倍,美其名曰“奖金”。

从招收这批下人开始,徐锐就对他们进行不间断的洗脑,将“员工收入与企业业绩挂钩”等现代经营理念植入人心,只有这样才能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创造更大的利润。

不出意料,看到红包里的银票数额,下人们顿时出望外,排着队谢过徐锐,然后喜滋滋地去忙自己的工作,完全不用东家吩咐。

众人一走,大厅里便只剩下安歌和丽姬两人。

徐锐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烫金的帖子交到丽姬手上,笑道:“大长公主今日一早便给我连发了三张帖子,说是想请你到她府上小住半月,实际上是想让你教她那些婢女化妆的。”

“公主请我?!”

丽姬接过帖子,震惊地望向徐锐。

徐锐笑道:“你放心,大长公主肯定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不用跟她提什么要求,只需尽量处好关系便是最大的收获,至于你的那份酬劳我自会向她讨要。”

丽姬浑身一震,摇了摇头:“奴家不需要什么酬劳……”

徐锐撇撇嘴道:“说得什么傻话,做了事自然是要拿钱的,天经地义。”

说着,徐锐又将一个红包递给了她,里面装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薪资。

丽姬看也没看便将红包揣进了怀里,缓缓转身朝门外走去。

没走两步,她又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少主……”

丽姬猛地跪倒在徐锐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等她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还挂着泪痕的脸上又绽放出一抹笑容。

“是少主给了丽姬活着的尊严,您对丽姬恩同再造,从今日起丽姬便是少主的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说完,丽姬的脸上竟浮现一抹红霞,也不等徐锐开口,便一溜烟钻出了房门。

“真是个可怜人呐。”

徐锐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惜一声,摇了摇头。

“少爷,我也能放三天假么?”

安歌搓着手,笑眯眯地望着徐锐。

徐锐微微一愣,掏出一张银票交给安歌道:“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一会儿咱们去把你娘接出来住吧。”

安歌欣喜地点点头,展开那张银票一看,竟是整整一万两之多,顿时双眼一花,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

“瞧你那点出息。”

徐锐拍了拍安歌的肩膀,搂着他走出天宝阁,就好像几个月前搂着他走出家门一样。

“安歌,少爷教给你的那些学问你都用心学了吗?”

“自然用心。”

“嗯……生意做得越大,管理就越得跟上,从今晚开始,少爷我不辞辛劳亲自给你上课,你可不能偷懒哦。”

“少爷,不是说好放三天假么?”

“你想得美,少爷我都没假,你还想休息?”

“这不是赤裸裸的剥削么?”

“你说什么?”

“没……没有……”

“安歌啊,打今儿起咱们的事业算是正式起步了,今后这条路会走到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眼红它的人定然不少,所以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啊。”

“少爷放心,安歌会一路跟着少爷,少爷走到哪,安歌就走到哪。”

第一百三十六章:猜忌

就在徐锐稍微松口气的时候,宏威皇帝正坐在寝宫里强颜欢笑。

“陛下,您快来看看这面海镜,妾身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呢,壤儿真是大了,也知道心疼人了。”

美艳动人的阴妃娘娘抱着一面大大的海镜爱不释手。

和昨晚那块单纯的镜面不同,这块海镜镶在一圈雕刻精美的银框之中,采用的是十八世纪欧洲的巴洛克风格,造型古朴典雅,充满异域风情。

宏威皇帝挤出一丝笑容道:“爱妃喜欢便好,一会儿让壤儿再送些来。”

阴妃娇嗔道:“陛下想哪去了,妾身怎会这般贪得无厌?只是听说那天宝阁网罗世间珍品,每一样都叫人惊奇,妾身都来了兴致,想去看看呢。

妾身还听说,今日一早太后和宫里的娘娘们都收到了孩子们孝敬的礼物,陛下您一定也收到了不少吧?”

宏威皇帝想起南书房堆着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便露出一丝苦笑。

今日一早他就像过圣诞节的小朋友,送礼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送来的东西都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特别是梁国公送来的那尊“马踏飞燕”纯净如冰,光芒闪耀,即便是他在看到第一眼时都挪不开眼,差点忍不住抱住好好把玩一翻。

然而,宏威皇帝却是笑不出来,他不是阴妃这等妇道人家,更关心这些宝物的来路。

那可都是震惊天下的重宝,偶尔出个一两件都要烧烧高香,徐锐究竟从哪里一下子弄来了那么多?难道真是连锅端了那个仙人的洞府?

正想着,汪顺从宫外走了进来,默默站在了宏威皇帝身后,阴妃知道他又有事要忙,便告了声罪,往里屋走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宏威皇帝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不见。

“都查清楚了?”

宏威皇帝冷着脸问到。

汪顺颔首道:“启禀陛下,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都说玻璃乃是一种特殊的沙子所制。”

“胡说八道!”

宏威皇帝怒道:“沙子能变成宝石,那徐锐难道还会点石成金不成?”

汪顺低下头没有说话,宏威皇帝强压下怒气,沉声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汪顺低声道:“锦衣卫和东厂所奏未必掺假。”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沉吟片刻,说道:“继续说。”

汪顺道:“陛下难道忘了徐锐的师门所在?”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你是说鬼谷一门?”

汪顺点头道:“陛下,若从前朝朱震算起,鬼谷子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

此话一出,宏威皇帝顿时瞳孔一缩。

“你的意思是……”

“奴婢以为,鬼谷子恐怕是仙家之人!”

闻言,宏威皇帝豁然起身,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起来。

如果鬼谷子真是仙家之人,那么徐锐拥有这么多神鬼莫测的手段,甚至能拿出各种奇妙的仙家至宝就能解释清楚了。

鬼谷一门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千百年来的名声极好,无论有多少手段,为人臣子者却从未做出过半点叛逆之事,宏威皇帝即使猜忌,也不会太过防备。

真正扰乱了他心绪的,是鬼谷子的年纪。

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仙人,他的手中定然少不了长生不老的手段,即便不能真的长生不老,起码延年益寿是真的。

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汉武帝晚年迷信神仙方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长生不老这虚无缥缈秒的四个字。

自古以来,无论多么睿智伟大的皇帝,步入老年,特别是体会过难以抗拒的时间洗礼之后,都会对留住青春生出一丝侥幸,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侥幸甚至会变成病态的执着。

宏威皇帝虽然还不算老,但这几年他已经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再加上几个皇子逐渐长大,让他慢慢感受到莫名的压力,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

就拿徐锐的“回春丹”来说,如果早个几年,他绝不会用尽手段将“回春丹”搞到手里,这便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你觉得那小子从鬼谷子身上学了几成手段?”

宏威皇帝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问到。

汪顺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不过纵观古今,鬼谷一门出世者虽然惊艳,却从未有一人如他一般,掌握如此众多的手段。”

宏威皇帝微微点头:“那便是说,他很可能掌握着朕要的东西?”

汪顺思索片刻,沉声道:“即便是有,恐怕也不会轻易示人。”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不是朕的朋友吗?朕相信他一定不会令朕失望的,更衣,咱们现在便去会会这个多日未见的小朋友。”

汪顺一愣,急道:“陛下,西南三省受灾严重,今明两日您已经约了几位阁老商议对策,恐怕……”

宏威皇帝一拍脑袋:“真是被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子急糊涂了,国事为重,等处理完西南的灾情再去找他吧。”

辽王府,长兴城首富,长兴商会会长叶十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钻进一辆马车里没了踪影。

后堂的书房内,辽王赵壤与户部尚书杜若对面而坐,小声嘀咕着什么。

“专利授权?这倒是个好主意,徐锐把那个什么牙膏的技术卖给叶十,然后负责提供核心原材料,由叶十进行生产和售卖,徐锐再从中分得一笔利润。

这样一来徐锐大大降低了投入,不用把摊子铺得太大,叶十则平白无故多了一份生意,两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要说这个徐锐果然非同凡响,若是把他放到户部一定也是个敛财的好手,说不定国库便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了。”

辽王摇了摇头,凝重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这少说也是一年十几万两的生意,他徐锐就舍得平白无故拿出来与人分享?

再说天宝阁里可是有四哥股份的,你别忘了他是太子的人,眼下又监管着刑部,说不定是个诱人的陷阱罢了。

这个徐锐倒的确是个人物,只可惜本王慢了一步,让四哥提前把他夺了去,现在徐锐越是厉害,对我们就越是不利。”

“嗯……”

杜若沉吟片刻,说道:“王爷,你说徐锐明知道叶十是你的人,为什么还要找他合作?”

辽王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杜若道:“有没有可能他是想借机释放什么信号?”

“你是说这是他在故意向我示好?”

辽王诧异到。

杜若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像他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被谁轻易控制?裕王有的王爷有,裕王没有的王爷也有,他这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吧?”

辽王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说道:“也罢,等做完那件事本王便亲自去会会他,若能将他收入帐下自然是好,若他真是个脓包,便顺手将他挑了,免得今后再来坏事。”

杜若急道:“王爷要耐心些,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清高,徐锐少年得志,恐怕没那么好收服。”

辽王点头到:“你放心,道理本王还是知道的,只要他没有倒向太子一党,本王的大门变随时向他敞开。”

说到这里,辽王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对了,那件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杜若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也压低声音道:“万事俱备,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辽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道:“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个把柄,机会实在难得,本王这次要搂草打兔子,把他们一并解决掉!”

第一百三十七章:暗涌

入夜,长兴城南的一间破庙外,一条黑影竟如夜枭一般飞身而起,轻盈地越过残垣断壁,闪进了破庙之中。

方一落地,那条黑影又如鬼魅一般贴着地面往前划去,仿佛一阵清风扫过,瞬间跨越数丈却没在地上留下半点痕迹。

等黑影站定,柔柔的月光轻轻洒下,黑影这才渐渐现出真身,竟是个身着黑衣,头罩黑沙,身材修长,凹凸有致的女子。

女子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朝那尊塌了半截的佛像走去。

然而她才刚刚迈出一步,身子却突然微微一震,接着整个人如同一只苍鹰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双腿勾住房梁,似是吸血蝙蝠一般倒掉在房顶之上。

这一连串动作快若闪电,又无声无息,仿佛破庙之中从未有人一般。

在这之后不过两个呼吸,一个圆圆的东西突然从破庙外飞了进来,砸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竟是一颗双目圆睁,面孔扭曲的头颅。

头颅刚刚停稳,一身杀气的要离便瞬息而至,一脚踏在那颗头颅之上,像是跺西瓜一般,将其踩得粉碎。

“出来吧,十几张外就闻见你的味道了。”

要离一脚踢开碎裂的头颅,大咧咧地坐到倒塌的半截佛像之上,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鲜血。

屋顶上的女子眉头一皱,双腿一松,轻盈地落了下来。

要离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三个月前就该到的,怎么现在才来?”

女子道:“在北齐那边遇到了几个棘手的角色,耽搁了一点时间。对了,我的侍女呢?不是让她和你接头么,怎么不见人了?”

“那个女人实在啰嗦,被我打发走了。”

要离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讲一件不相干的事。

女子却是微微一颤,冷声道:“打发走了?是打发她去见阎王爷了吧?”

要离不置可否,将那块染了血的手帕小心叠好,收进了怀中。

见他不说话,女子走到要离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翻,诧异道:“好重的杀气,这段时间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要离摇了摇头:“忘了,谁会有空去记那些无聊的事?”

女子皱眉道:“不对,以你的脾气,别说我迟到了三个月,就算按时抵达,你也多半已经完成任务返回北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要离翻了个白眼:“别提了,捅了一个马蜂窝,被人盯上了,烦得要死。”

“马蜂窝?”

女子微微一愣:“三个月了,你还没有把掣肘之人解决?”

提起这件事,要离顿时脸色一肃,沉声道:“那些人身份很不一般,其中有个人剑法十分独到,与我只在伯仲之间。

我有几次被他们围攻,差点就马失前蹄,不过他好像也正处在瓶颈之中,招式衔接略有些阻滞,这才让我钻了空子,略占上风。”

女子一惊:“长兴城里还有这等高手?难道是你惊动了北国朝廷?”

要离摇了摇头:“不像,那伙人一直潜在暗处,似乎另有图谋。”

女子沉声道:“无论他们有什么图谋,都不能坏了王爷的大事。”

要离冷笑道:“好啊,反正你也到了,不如咱们先把这帮人做掉?”

女子摇头道:“不能节外生枝,我已经为那个徐锐布下了天罗地网,要不了三天就能取了他的狗命!”

要离沉吟道:“也好,什么时候动手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杀了刘异。”

女子狐疑道:“你不是被人盯上了么,还脱得开身?”

要离冷笑道:“要同时杀了刘异和徐锐的确十分困难,不过若是只杀一人,便是那些家伙寸步不离也不在话下。”

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要离还是那个要离,就这么说定了。”

要离点点头:“那好,动手前通知我,我先走了。”

说完要离便站起身来,径自朝破庙之外走去。

“站住!”

就在要离即将出门的时候,女子突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要离转身问到。

女子咬牙道:“没有事就不能叫你了?我初到北国,人生地不熟,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

要离冷哼一声:“得了吧,哪个男人要是信了你的话,那就离死不远了。”

说完他又一次转身要走。

“喂!”

女子愤然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副蛇蝎模样?”

要离没有回头,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婆婆妈妈,天底下爱慕你的男人多了去,何必老惦记这我这个无情之人?要离此生醉心武道,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你就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若我偏要浪费时间呢?”

女子玩味地问。

要离冷冷道:“我会杀了你!”

说完,他好似再也不愿与这女子待在一起,双腿微微一蹬,整个人立刻化作一条黑影飞出了破庙。

女子望着要离消失的方向,突然大笑起来。

“这就夹着尾巴逃了吗?杀我?这句话你记得说过多少次么?要离啊要离,就算你真是世间最无情的人,只要是被本姑娘看重,一样逃不掉。哼,咱们走着瞧!”

女子冷笑一声,身子一闪,如来时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内城的一座大宅里,几个月前与要离屋顶大战的那个白衣女子怒气冲冲地闯进房间,一把将手中的剑插到了桌子上。

“戊组的人都快要被他杀光了,师兄,你到底管不管?”

软榻上,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背对着她打坐养气,听得她抱怨,头也不回地说道:“上次便告诉你那人大有来头,让你别再惹他,可你就是不听,怪得谁来?”

女子大怒道:“他手上粘着我们三十几条人命,你叫我如何不管?”

男子叹了口气,劝道:“报仇之事来日方长,眼下我等还有大事要做,这几个月的折腾已经让那些人颇有微词了。”

女子冷哼一声:“大事大事,不就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真不明白,咱们何必自甘堕落,做人家的鹰犬?”

男子淡淡道:“这些事你不懂,师父他老人家自有安排,你只管好好办事就是。”

“好!”

女子强压下怒火道:“事情我去办,你帮我把他解决掉,这样总行了吧?”

男人摇了摇头:“不行,最近这段时间我都脱不开身。”

女子怒道:“事情都让我办了,你还要忙什么?”

男子道:“有人让我去摸摸徐锐的底。”

“徐锐?就是那个什么圣人之像?”

“正是。”

女子撇撇嘴道:“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书生罢了,用得着你亲自出马?”

男子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女子怒极反笑:“好,你去替人消灾吧,总之我不会让咱们的人白死!”

说完女子一把拔出长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师妹!”

男子叫了两声,见没人答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分红

袁府之中,袁子雄皱着眉头,看着长子袁长虹抱着一个小小的钱箱仔细清点着什么。

不一会,袁长虹将钱箱放到了桌上,恭恭敬敬地对袁子雄道:“父亲,已经清点完毕,一共是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袁子雄眉头紧锁,喃喃道:“主公手段通天,这第一笔生意便大获成功,着实令人意外,不过他一次送来二十万两却太多了些。”

袁长虹笑道:“父亲,二十万两虽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当年咱家的进项远不止这点钱,那时您眼都不眨一下,如今怎么倒感叹起来了?”

袁子雄瞟了他一眼,冷声道:“为父早就算过,天宝阁这次进项虽多,可扣除之前的巨额开支,利润不会超过六十万两。

咱家在星河集团的股份不过一成,如今已经收了梁国公的那处大宅,按照股本分红最多只能再拿两万两,多出来的十八万两算什么名目?”

袁长虹道:“兴许是徐公子体恤咱家辛苦,这才多送了些钱来,正好咱家要安置家眷,几个小辈也到了入学的年纪,需要请几个有名有才的西席,这二十万两不过堪堪够用。”

袁子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收下两万两,把其他的钱送回去。”

袁长虹一愣:“父亲,如此一来咱家又得过苦日子了,这几个月要没有咱们袁家,徐公子就算千般本事也无从施展,既然他知情识趣,体恤咱们,您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哼!”

袁子雄冷哼一声,盯着袁长虹道:“武镇,你这碗水还浅得很呢。这几个月,你只看到袁家辛苦,却忘了主公点石成金的手段,能将沙子变成玻璃这是人间之法么?”

“这……”

袁长虹一时说不出话,又听袁子雄道:“为父告诉你,没了袁家,主公照样能震惊天下,可要没了主公,袁家便什么都不是。

主公为什么不多不少地送二十万两来?那是因为人家已经把你看得通通透透,知道你就缺这么多钱!

真正可贵的不是钱,而是这钱里存着的交情,现在你用十八万两便把这交情卖了,袁家在主公那里便是钱货两清。

袁家已经苦了三年,不在乎多这几个月,可是袁家复兴的希望尽数寄托在主公身上,真要到了关键时刻,没有这些交情,你用什么让主公帮忙?”

袁长虹脸色一白,抱拳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这就把多出来的钱还给徐公子。”

“站住!”

袁子雄道:“什么徐公子?记住了,他是袁家的主公,自打长兴桥一案真相大白,咱们袁家就不祭天,不拜圣,只奉他一人为主。

外面人多口杂,这些话为父怕传出去给主公惹来麻烦,但你是袁家的长房长子,今后四下无人之时只能叫他主公,明白了么?”

袁长虹瞳孔一缩,躬身道:“孩儿明白了。”

“还有!”

袁子雄继续道:“让你家老三做好准备,为父已经和主公说好了,从明日开始,他便跟着主公学那些新学问。”

“父亲!”

袁长虹闻言一惊,忙道:“父亲,老三尚义乃是袁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在营造一途上天赋异禀,孩儿还打算让他继承袁家道统,怎可……”

“糊涂!”

不等他把话说完,袁子雄便怒道:“主公学究天人,便是连大夫子都赞不绝口,那可是鬼谷之学啊,如果不是你家老三天赋异禀,为父如何可能厚着脸皮向他开口?

你为人一向老实本分,这是好事,可若眼睛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那便成了短视,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见父亲发怒,袁长虹不敢再说,连忙应了一声,抱着装银票的钱箱出了门。

袁子雄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武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木讷了一些,老夫年事已高,得快些培养几个得力的人才是,否则一旦跟不上主公的脚步,袁家复兴的希望便要落空了……”

与此同时,王顺德的签押房里,曹公公也抱着一个钱箱,恭恭敬敬地递给王顺德。

“这是徐锐徐大人托我给您带过来的分红,他今日实在太忙,不好过来。”

王顺德接过钱箱,看也不看便顺手放在一边,笑道:“不来也好,少些接触总是少些因果,还是徐大人想得周到呐。”

曹公公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王顺德却摆了摆手。

“曹安,和你说句实话,泾阳一战是你的机缘,这份机缘可是大到令咱家眼红呐,须知参天大树都是由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而成的,但在它真的长成之前,你可得好好浇水照看才是。”

曹公公微微一愣,顿时会意道:“公公说得是,可惜奴婢身子骨娇弱了些,自顾还有些不暇,要照看好这颗小苗,还得公公多费心思。”

王顺德满意地笑了起来:“言重了,你是咱们御马监的提督太监,谁敢让你自顾不暇?对了,听说你那干儿子在司礼监被人欺负,咱家已经自作主张把他调到了咱们御马监来,你不会怪咱家吧?”

“真的?多谢公公!”

曹公公惊喜地跪了下来。

王顺德拍了拍他,笑道:“起来吧,咱们御马监可不是谁都能拿捏几下的软柿子,好好干,总会出头的。”

曹公公眼底闪过一丝狂喜,他明白从此刻起,他才终于算是融进了御马监这个大集团,一扇崭新的大门向他敞开了。

回到自家宅子,曹公公仍然心绪难平,他肯定徐锐一定能帮他破局,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王顺德说得很对,徐锐迟早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他已经靠上了这颗大树,但越来越多的人也会靠上去,他必须牢牢抓紧,以免掉队。

可要如何抓紧呢?

曹公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突然看见曹婉兮路过庭中,顿时福至心灵。

他原本早就想把自己侄女介绍给徐锐,可没想到徐锐突然声名鹊起,求亲之人踏破了门槛,曹公公怕贴得太紧反而不美,这才暂时熄了心思。

眼下一见曹婉兮,撮合二人的念头顿时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毕竟若是能用裙带拴住徐锐,曹公公便再也不怕这颗大树会离他而去了。

“婉兮!”

想到这里,曹公公连忙抓起桌上的一个食盒,冲出去叫住了曹婉兮。

“叔父找我?”

曹婉兮诧异地停住脚步。

曹公公笑盈盈地将食盒递给她,说道:“你做的桂花酥着实不错,稍后替叔父送些给徐锐去吧。”

曹婉兮脸颊一红,说道:“可侄女又不认识他,贸然登门岂不唐突?”

曹公公摆手道:“不唐突,不唐突,一回生,二回熟,都是年轻人,有什么打紧?”

曹婉兮脸颊更红,细声道:“侄女下午已经答应了恒诚郡主一同出游,要不晚些?”

曹公公一愣,笑容更盛:“晚些好啊,晚些天凉下来你们还能多说说话不是?”

“叔父!”

曹婉兮娇呼一声,羞怯地逃开去了。

曹公公望着侄女玲珑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的钱箱还出现在裕王、肃王、刘异和黄正元的桌案上,每个股东都按照股本比例拿到了第一笔分红,有的甚至一笔便赚回了成本。

为了给袁家安置家业,徐锐除了留下足够的周转资金外,甚至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十五万两都拿了出来,弄得自己反倒荷包空空。

“我可真是个散财童子啊……”

望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徐锐苦笑着感叹了一句。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活泛了起来,只有建立一条牢固的利益链条,才能将所有人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所谓整合资源不外如是。

这第一步迈得还算不错,不仅白赚了一座工厂,还收获了不少人情,等到大家都尝到了甜头,便再难离开自己。

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些,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这些人就能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能量,这便是徐锐在这个世界的依仗。

徐锐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他不着急。

收到第一笔分红之后,几个股东自然大为振奋,特别是裕王、肃王和黄正元。

他们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强行凑了这笔巨款,本以为最好也要到明年兵部验收了那批劲弩之后才会有进项,没想到徐锐的分红会如此之快,如此之多。

到底是年轻人的脾气,收到巨款之后,黄正元当即提出做东,邀请裕王、肃王和徐锐到问天阁小聚,说是为徐锐庆功,实际上便是找借口攒个局,胡闹一翻,顺便加深一下感情。

大喜之下,受邀的三位自是欣然赴约,四个年轻人在问天阁三楼雅间坐定,点了满桌上乘酒菜一顿狂吃瞎侃,聊着天南地北意气风发,气氛好不热闹。

就在酒酣耳热之际,雅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喧哗,像是看杂耍时大声叫好,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发出一阵惊呼。

“咦,出了什么事?”

徐锐放下筷子,向雅间外张望,裕王和肃王也是一脸狐疑。

“你们竟然不知道?”

黄正元惊讶地问。

“我们该知道什么?”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当然是好事,否则我怎会特意选在这个地方与三位小聚?”

黄正元哈哈一笑,望着三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文斗

“这个时候还卖关子,罚酒三杯!”

三人一见黄正元那可恶模样,当即一拥而上,裕王和徐锐绑住他的手脚,肃王抬起酒杯强行给他灌下三杯。

黄正元呛了一声,一边咳嗽,一边求饶,三人这才将他放开,等着他的下文。

“咳咳咳……”

黄正元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愤愤道:“三位真是贵人事忙,难道不知长兴城这几日都要疯了吗?”

“疯了?”

三人对视一眼,更加一头雾水。

黄正元翻了个白眼道:“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驾临长兴城,几个月前便传得沸沸扬扬,这你们也不知道?”

三人弱弱地摇了摇头,这几日为了天宝阁之事都忙得不可开交,哪会知道这等风流之事?

肃王摇头道:“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还说得煞有其事,什么时候天下第一也这般不值钱了?”

裕王也是苦笑摇头:“少瑾,你万般都好,就是实在好色,真是人无完人呐。”

听裕王竟一本正经地教训起他来,黄正元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你们这般大义凛然,怎么目光都往外面瞟?”

“有吗?”

徐锐探头探脑地朝雅间外张望,随口问了一句,裕王和肃王同样伸长了脖子,头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无耻……”

黄正元感慨一句,正色道:“这位白筱晗可不是什么人尽可夫的女人,而是个活生生的传奇,她本是西梁皇女,其父便是大名鼎鼎的琉襄王。”

“琉襄王,便是西梁那个造反不成反被满门抄斩的王爷?”

裕王似乎想到了什么,惊讶地问。

黄正元点了点头:“正是,白筱晗本该被一同问斩,但她生得极为美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西梁皇帝为了羞辱琉襄王,便将她投进教坊司,令其行天下最贱之事。

可她魅力无穷,竟征服了西梁皇帝,不但保住了自己的贞洁和性命,还允许其约法三章。”

“哦,这倒是一件奇事,快说说究竟约了哪三章?”

徐锐好奇地问。

黄正元笑道:“第一,她不在固定的楼子里待着,而是云游天下,每到一处也不进妓院,专门选最有名的酒楼下榻。

第二,她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以诗文见长,所以想要与她见上一面,便要先通过一翻考较。

第三,她每到一处只见一人,若那人能在诗文之上胜过她,便能一亲芳泽,取走她的初红。”

“天下竟有如此妓女?”

肃王愕然。

徐锐却皱着眉头道:“这个规矩一直没变,也就是说直径都还无人能够取走她的初红,难道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在诗文之上胜过她么?”

黄正元点了点头。

裕王惊道:“这不是比考状元还难?这女人竟有这么厉害?”

黄正元苦笑道:“谁说不是?白筱晗艳名远播,听说此约法刚出之时,西梁举国震惊,立刻就去了两位状元,七位榜眼,最后全都铩羽而归,别说胜过她,就是连一个通过考较的都没有。

此事已经传为笑谈,各国纷纷嘲笑西梁不重学问,状元榜眼也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而已。”

徐锐点了点头:“所以黄兄得知这位女子要来,便特意将我等小聚之所定在此处,想要为我北国学子出头?”

“知我者徐兄也。”

黄正元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自负道:“西梁偏安一隅,所谓状元不过是些歪瓜裂枣,怎能与我北国正宗相提并论?今日我便要他们见识见识我北国学子的长短!”

这一语双关,顿时逗得三人莞尔。

抛开所谓的为北国学子正名不谈,这位天下第一名妓实在太有噱头,光是这个名头便十分诱人,更别说她背后的传奇故事。

在座四人要么身份尊贵,要么学富五车,要么满肚子坏水,都是人中翘楚,又正好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怎会放过这个猎奇的机会?

四人当即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心痒猫爪地等着这场好戏开锣。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是一阵欢呼,黄正元顿时脸色一肃道:“考较似乎已经开始了。”

说着他起身推开了雅间的房门。

问天阁乃是环形设计,一共四层,除了一楼大厅之外,每一层都好像一个圆环,一间间雅间首尾相接围成一溜,雅间外有一圈走廊,稍稍伸出脑袋便能看到一楼中心处的戏台。

等黄正元推开房门,四个年轻人才惊讶地发现,几乎每个雅间都开着门,外面的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不顾危险,勾着头朝一楼的戏台上张望,热闹得就像过年时逛灯会一般。

好在二位王爷的随身亲卫守在门口,自动隔绝出一条通道,否则从雅间里望出去除了攒动的人头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这位白姑娘的号召力果然非同一般啊。”

徐锐感慨了一句,便听有人在一楼戏台上朗声大吼。

“今日考较的是对子,在场之人均可参加,最后的胜出者有资格与我家小姐单独相处,届时小姐将以文会友,若是能在诗文之上胜得她半筹,便能抱得美人归!”

此言一出,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倒是黄正元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相较诗文,对子虽是小道,可更加考验临场应变,何况若是她出个千古绝对,无人能接,那我北国学子恐怕就要丢脸了。”

“放心吧,有黄兄你这个状元郎在,小小对子定然不在话下。”

徐锐自认在文学一途上没有造诣,更不想莫名其妙为北国学子出头,心中自然无欲则刚,一身轻松,反倒劝慰起黄正元来。

黄正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脸色却没有变化,似是压力不小。

就在此时,一楼戏台上又有人喊道:“我家小姐出的第一题是:楼上水鸭,嘴扁脚短叫呷呷;头顶乌龟,劲长壳硬矮趴趴。”

对子一处,问天阁里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房中四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欺人太甚!”

裕王咬牙切齿地低喝一句。

黄正元冷笑道:“将问天阁里议论纷纷的男子比作水鸭嘎嘎乱叫,说那些勾着头向下张望的士子是乌龟伸长了脖子往下看,这个白姑娘可真是自命不凡。”

“黄兄可有解法?”

徐锐问到。

黄正元沉吟道:“文字对仗并不算难,不过此对的重点却是应景讽刺,让我想想。”

就连黄正元这个状元郎都没能立刻对出下联,裕王几人就更没有思路,没想到第一题就这么难,几人的脸色越加难看。

而原本热闹非凡的问天阁竟然瞬间安静下来,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可有哪位公子能够对上?”

戏台上的人喊了三声,每一声都像是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北国男人的脸上。

场面愈发尴尬,但就在那人快要宣布第一题流局之时,黄正元终于一拍脑门,豁然起身:“有了!池底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地心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这便是挖苦白筱晗在北国没有根基,牙尖嘴利讽刺众人,其实外强中干,腹中空空。

全句工整对仗,不但应景,而且针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特别是提到女人腹中空空自然引得一众男人浮想联翩,纷纷露出暧昧的笑容。

“好!”

裕王三人同时朝他竖起大拇指,黄正元嘴角带笑,手中折扇一展,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仙模样,好不臭屁。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片刻,又听一楼之人喊道:“第一题过关,我家小姐的第二题为:小翰林、穿冬衣、持夏扇,一部春秋曾读否?”

题目一出,雅间外的人顿时“哗啦”一声朝黄正元望来。

黄正元则是满脸涨红,气得咬牙切齿。

原来黄正元今日为求正式,特意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学袍,看上去就好像冬衣一般。

而且他身为翰林,又手持折扇,显然那位白小姐早知有他这号人物,出这个对子就是专门讽刺于他的。

裕王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看来这位白小姐是做足了功课,来者不善呐。”

第一百四十章:争锋

“黄兄快怼回去!”

徐锐喝得有些上头,被众人一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黄正元涨红着脸连,两只眼睛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似乎也在心念急转。

一旁的裕王摇了摇头道:“徐兄有所不知,这一句看似容易,但却十分应景,算是指名道姓挑衅黄兄,若是不能反唇相讥便算是输。

可黄兄对那女人的高矮胖瘦、衣着长相全然不知,要是说错一句不但落了下乘,反而还会给对方留下话柄。”

“哦……”

徐锐恍然,心说不过是些文字游戏,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时似乎也曾看过一些千古绝对,不禁在心里搜肠刮肚起来。

“可有哪位公子能对出我家小姐的对子?”

一楼又有人喊了一声,这次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倚在走廊上的肃王走了进来,摇了摇头:“得,这次那位白姑娘的婢女亲自出马了,看来是认准了要给少瑾好看。”

少瑾便是黄正元的表字,一听这话他牙关一咬,心中更加着急,额头上瞬间浮出一层白毛汗。

“呵,今日北朝才子汇聚问天阁,竟无人能对出如此简单的对子,堂堂北国正宗,实在令人大失所望。”

那位小婢女似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却是奇大,满楼男人听得清清楚楚,言下之意便是嘲笑北国无人。

在场的一众大老爷们哪受得了这等耻笑,何况耻笑他们的还是一个低贱的婢女?

众人顿时目光如刀般盯向了黄正元。

黄正元脸色一变,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压力如有千斤。

徐锐双眼微眯,对方出的这个对子点名道姓,除了黄正元谁也不能对,一开始就占了先机,现在又出言讥讽,看似是嘲笑整个北国男儿,实际上是营造大势,扰乱黄正元的思绪。

北国男儿想要保住颜面,就得靠黄正元对出下联,而黄正元不想从英雄瞬间变成狗熊,也得对出下联,可越是这般急切,压力反而越大,对出下联的可能性越低。

“这个女人用的是阳谋,不但步步紧逼,而且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果然不是一般人呐。”

徐锐小声感叹一句,心说怪不得她能以一介妓女的身份与西梁皇帝约法三章,除了诗文之外,恐怕心智手段才是依仗。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我倒数三声,若是再无人对出下联,那么此题便算流局。”

那小婢女轻笑一声,得意地说,仿佛胜券在握。

众人望着黄正元的目光越发凌厉起来,黄正元脸色一变,咬牙道:“罢了,就算不是佳句,就算给她留下话柄,我也得先把此联对上,决不能因为我丢了我北朝读书人的颜面。”

他深吸口气,就要对出自己的下联。

可就在此时,对面雅间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老妓女,生南方,来北地,半点廉耻都不要?”

小翰林对老妓女,冬夏对南北,一部春秋曾读否对半点廉耻都不要,全句不但工整,而且直捉白筱晗痛脚,骂她不知廉耻,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最关键的是,这句下联以身份破局,巧妙地绕开了对黄正元的指名道姓,算是戳穿了白筱晗的阳谋,实在智慧非常。

“妙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豁然朝对面雅间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书生坐在正中,扇着折扇,端着酒杯,洋洋得意地扫视众人,竟比徐锐还要年轻几分。

这小书生浓眉大眼,生得极为俊俏,眼神之中略带一丝桀骜,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袍,但举手抬足之间却自有一股贵人之气,一看便是哪个高门世家的子弟。

虽有人为其出头,可黄正元毕竟没有对出下联,算是丢了大脸,他本满脸怒色,可一见这小书生顿时张大了嘴,一脸惊愕。

不但是他,裕王和肃王二人朝那小书生看了一眼,也是瞬间惊诧交加。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竟然微微低下了头。

只有徐锐今日心中大喜,又多喝了几杯,在现场热烈气氛的推泼助澜之下,竟已有些浑浑噩噩,全然没有看出其他几人的异常。

小书生的痛快反击令全场北国男人欢欣鼓舞,可他的对子实在太恶毒,让楼底那个小婢女恨得银牙紧咬。

此时,一个常随偷偷从楼上摸了下来,凑到了小婢女身边。

小婢女低声问道:“看清那人了吗?”

常随点了点头道:“是个小书生,但不知道此人是谁。”

“什么?”

小婢女微微一愣。

为了今日的问天阁一行,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仅将长兴城里那些青年才俊的样貌文风甚至脾气秉性都一一打听清楚,便是连国子监里几个稍有才华的寒门士子都没有放过。

如此事无巨细的准备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小婢女略一犹豫,又一位常随从楼上悄悄下来,递给她一张字条。

她打开字条扫了一眼,面色稍稍好看了些,朗声道:“第二题算是过关,我家小姐出的第三题是……”

“且慢!”

刚刚对出第二题的小书生笑道:“对子不比诗文,考较的不仅是承接,还有出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家小姐已经连出两题,这第三题是不是该轮到我北朝士子出了?”

“是啊,也该那位白姑娘对上一联才是。”

“对对对,对联本就应该有来有往,攻守相间才是正道。”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纷纷点头,场中风向随之一变。

突然杀出的小书生又一次打乱了事先的安排,小婢女牙关紧咬,抬头朝楼顶望去,只见四楼上突然有人挂出一只大红灯笼,小婢女这才压下怒火,冷冷开口。

“好呀,既然这位公子有这个雅兴,我家小姐自然会一一接下,不知公子出的上联是什么?”

众人闻言连忙朝那小书生望去,可小书生却只是淡淡笑道:“我北朝学子人才济济,晚生才疏学浅,哪敢不知深浅地出什么题?

不过今日问天阁中刚好来了一位青年才俊,在他面前晚生不过是莹莹之火,不敢与皓月争晖,想必只要此人一出手,你家小姐便要坐蜡了。”

“什么?问天阁中还有高人,难道是国子监那几位才子不成?”

众人一听此话顿时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四下乱扫,更多的人却是紧紧盯住小书生,等着他的下文。

小书生诡笑一声,突然朝徐锐几人所在的雅间望来,裕王三人顿时心道一声不妙,连忙把头偏向一边,只有醉酒的徐锐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唰”的一声,小书生收起手中折扇,突然指着徐锐道:“那位便是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徐大人,听说他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堪称我北国第一才俊,这一题自然当由他来出!”

“什么?便是那个调阴兵,请仙雷,大败黑旗军的徐锐?”

“一语以助大夫子成就圣人之道的徐锐,他也来了?”

众人顿时惊愕不已,顺着小书生的手指,齐刷刷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是微微一愣,不知所措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诧道:“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技惊四座

裕王三人对视一眼,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那小书生身份特殊,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裕王本能地不想让徐锐卷进这件事里,张了张嘴就要替徐锐说话。

可还不等他真的说出什么,那小书生却笑道:“怎么,徐大人是嫌我等学识低微,不愿与我等为伍,还是不愿为我北朝学子正名?”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逼视徐锐,见徐锐面带犹豫立刻就信了三分,眼神更加不善。

如此一来,徐锐便已成骑虎之势,裕王含在口中的话怎么说都是错,便再也说不出来。

被这一激,徐锐浑身一震,清醒过来,看那小书生似笑非笑,身边几人神色古怪,如何还不知道其中有鬼。

那小书生怕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知她背后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徐锐顿时心中一凛,警铃大作。

“徐大人乃是我北国第一才俊,由他出题,你家小姐不会不同意吧?”

正犹豫的时候,那小书生又朝白筱晗的婢女问了一句。

婢女冷哼一声道:“什么第一才俊我家小姐见得多了,只要他敢出题,我家小姐自然会对得完完整整,就怕你们这个所谓的圣人之像名不副实,不敢出题啊。”

二人一唱一和,围观之人顿时议论纷纷,彻底将徐锐逼入了死角。

人是社会动物,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徐锐一直在努力融入周遭,最近他锋芒太露,已经有点木秀于林的意思,若是再因这么点小事与北朝士子割裂,说不定会惹来更多的麻烦事。

罢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管背后算计自己的是谁,总要崩下他几颗门牙!

一瞬间徐锐便将厉害想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豪迈之气。

他豁然起身,朗声笑道:“东篱先生厚爱,晚生愧不敢当,不过承蒙诸位赏脸,让晚生出题,那么晚生便当仁不让!”

徐锐的事迹传说已久,但真正见过他施展才华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他这番当仁不让顿时引起了众人一阵欢呼。

那小书生脸上挂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死死盯着徐锐,紧握的手心里却已经冒出一层白毛汗,似乎心中十分紧张。

徐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说道:“听好了,晚生出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这是什么题?”

众人闻言登时不明所以,露出一丝沉吟之色,只有那小书生咀嚼片刻,第一个反应过来,瞳孔猛地一缩。

紧接着黄正元也似是发现了端倪,浑身一震,骇然地望向徐锐。

再后来裕王和肃王也读出了其中的奥妙,抚掌大笑。

最后在场的大多数人终于慢慢体味到其中真谛,“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所谓越短越难,像对对子这种事,字数多了反倒好对,字数太少的本就极难。

而且“烟锁池塘柳”不过短短五个字,可这五个字的偏旁却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意思更是组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并没有半点强行拼凑的痕迹。

想要对出此句,不仅意境不能差得太远,而且五个字的偏旁必须与上联呼应,要么从五行入手,要么另找一个与五行相当的立意破局。

可烟锁池塘柳五行俱全,已经形成闭环,破无可破,五行本身又是文化里的至高循环,想要找出与其相同的立意何其艰难?

其实此句并不是徐锐原创,而是明朝陈子升的《中洲草堂遗集》所录,后来被乾隆皇帝拿来做了殿试的题目。

一位考生看到这个对联之后扭头就走了,另一位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摇头叹息也走了,乾隆皇帝钦点第一位考生为状元,各位大臣百思不得其解。

乾隆解释说,这个上联是绝对,第一个考生立刻就走,说明的他的学识深厚,才思敏捷,故而取为状元。

光是最先看出门道便可取为状元,由此可见此联之难。

此后的几百年里,这五个字更是时常被人拿出来考较,甚至曾向全球华人征集下联,却仍旧无人能够对出,是真真正正的千古绝对!

徐锐出完这一联,原本热闹非凡的问天阁顿时鸦雀无声。

那小书生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却完全抓不到头绪。

黄正元用手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可是没写几个字又用手一抹,推到重来。

一楼的那个小婢女脸色阴沉,不住地朝四楼望去,可四楼上除了刚刚挂出的那只灯笼,竟然再无任何反应。

至于裕王和肃王,二人已经和大多数人一样放弃了挣扎。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没人对出,那小书生突然哀叹一声道:“恕晚生才疏学浅,思考多时仍没有思路,不知可有哪位能指点一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那小婢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三楼,站在两个雅间中间,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家小姐也没对出来。”

徐锐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这一题便是我胜了?”

那婢女咬了咬牙,点头道:“的确是公子胜了,不过公子别高兴得太早,下一题该我小姐出了,公子恐怕未必对得上来!”

徐锐不过是当了一回文抄公,哪会真的对什么对联,听到此话顿时心中一紧,快速思考着对策,面上却是淡淡道:“在下洗耳恭听。”

“且慢!”

就在婢女即将出题时,那小书生又一次出言打断,众人顿时朝他望去,只见他死死盯着徐锐,满脸不服气的模样。

“方才那联堪称千古绝对,的确令晚生大开眼界,不过晚生好奇得紧,徐大人您对的下联究竟是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好奇起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么?”

徐锐心下了然,却没有丝毫隐瞒,讪讪道:“此题重在不让他人对出,实话实说,在下也对不上来。”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大失所望,那小书生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失望,不过更多的却是窃喜。

徐锐看他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想出一条不必接招的妙计,当即笑道:“方才只说让在下出题,没说让在下自己对出来,所以在下才想出这个千古绝对。

不过小兄弟既然提出异议,那在下便再出一联,只要有人对得上来便算在下输了,如何?”

“此话当真?!”

小书生微微一愣,惊喜地问,仿佛已被激起了与徐锐一决高下的心思。

徐锐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座诸位皆是见证!”

众人都被徐锐方才那个千古绝对惊得合不拢嘴,现在见他还要出题,顿时来了兴趣,竟是将白筱晗的那位婢女晾在了一边。

徐锐自然不会去管那位婢女,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在下的上联是: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

听到这个句子,包括黄正元与那小书生在内,众人当即皱起了眉头。

这句上联不仅生动描绘了北雁南飞之景,而且其中蕴含“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位,就算不是方才那样的千古绝对,也差不了太多。

问天阁内又沉默了整整一炷香的光景,黄正元长叹一声,朝徐锐抱拳道:“在下想出了几个对子,但都不算工整,就不献丑了,徐兄果然才高八斗,在下佩服。”

徐锐朝黄正元微微点头,然后笑眯眯地望向了小书生。

小书生脸色一变,硬着头皮道:“古书今读,一本春秋翻前后。”

他这句还算工整,古今、春秋和前后也勉强能对东西南北上下,却不似上联那般浑然天成,终是落了下乘。

小书生自己也知只是勉强对上,下意识望向了白筱晗的那个婢女,婢女咬了咬牙,道:“我家小姐对:南辕北辙,轮分西东走高低。”

这一句用“南北西东高低”对应上联的“东西南北上下”,虽比小书生的稍稍好些,但却与上联重复,而且轮分西东中的分是动词,对应的双翅东西中的翅却是名词,并未严格对仗,还是落了下乘。

众人失望摇头,目光渐渐聚焦到徐锐身上。

“不知道徐大人自己对的如何?”

小书生问到。

“在下献丑。”

徐锐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上联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在下对的下联是: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

“秒啊……”

北雁南飞对前车后辙,双翅东西对两轮左右,上下对高低,此联不但严丝合缝,工整对仗,而且两联意境相似堪称最佳组合。

“好!不愧是我北国的圣人之像,徐兄果然大才!”

裕王大叫一声好,带头喝彩鼓掌,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瞬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那小书生张大了嘴巴,震惊地望着徐锐,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双手竟跟着围观众人的节奏,不由自主地拍了起来。

徐锐满面笑容,眼神却往那婢女扫去,只见她面色铁青,似乎正与身边的几个常随商量着什么。

徐锐心中一凛,暗道若是再让他们出题,自己好不容易蒙混过关的局面岂不是要露馅?

想到这里,他当即不再犹豫,径直朝那婢女走去。

婢女见他大步流星,微微一愣,不知道他想干嘛,与其他人一样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徐锐走到婢女身前,笑道:“小姑娘,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家小姐想拿对对子这等小道考较我北朝学子,未免也太托大了些。”

这是要为北国学子出头了,听得徐锐此话,众人顿时精神一震,那婢女却是脸色一变正要反驳。

可徐锐却先一步开口道:“既然你家小姐不知天高地厚,那在下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学问正宗,在下随意出题随意对,只要其中一句你家小姐对得比在下好,在下便输了,如何?”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望着徐锐得意的模样,以及围观之人不坏好意的笑容,婢女的脸色早已难看至极。

徐锐却不等她反应,自顾自道:“听好了,上联: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我对: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上联: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我对: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

上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我对: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

上联: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我对: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上联: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能下?我对: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

上联:其人其德其才,与历史长存不朽,斯为世仰;我对:乃父乃兄乃弟,本家学渊源有自,故尔风高!”

“好!”

徐锐一口气出了六个上联,无一不是内涵乾坤的绝难之句,而他一口气对出来的更是对仗工整,立意相符的千古名对。

众人只觉耳中如雷鸣般轰然炸响,应接不暇,等他说完之时脑袋早已麻木,一声叫“好”的喝彩脱口而出,雷鸣般的掌声又一次响彻四座。

裕王三人大张着嘴,木讷鼓掌,特别是黄正元好似第一次见徐锐一般,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小的婢女愣愣望着徐锐,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少年。

雅间里的小书生同样望着徐锐,目中眼波流转,异彩连连,脸上泛起一抹兴奋的红晕,仿佛正心念急转,不知道又在琢磨着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一抄到底

“还是那句话,刚刚那些对联只要你家小姐能有一联对得比在下好,就算在下输了。”

徐锐笑眯眯地望着小婢女,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但此时小婢女心中的羞辱感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震撼。

小婢女朝徐锐施了一礼,嘴硬道:“公子果然大才,不过我家小姐亦非毫无胜算,请公子稍候片刻。”

说完她朝身边几个常随点了点头,直接转身朝四楼走去。

周围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徐兄为我北国士子正名,明日怕又要传为一段佳话。”

回到雅间里,黄正元递给徐锐一只酒杯,一边倒酒,一边恭维。

裕王也笑道:“我料那白筱晗必对不出那些绝对,这一局徐兄胜券在握,说不定今晚便能抱得美人归呢,哈哈哈哈。”

徐锐哑然失笑道:“连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我对这种收益不感兴趣,倒是……”

说着,徐锐朝对面的雅间努了努嘴道:“我觉得对面那人似乎不太简单,十有八九是冲我来的。”

“冲你来的?!”

裕王三人闻言都是一脸诧异,他们当然知道徐锐说的是方才那个小书生,也正因如此,三人才会这般吃惊。

“怎么,有什么不对?”

徐锐看三人脸色不对,也有些莫名其妙。

裕王苦笑道:“原来徐兄还认不得他,也难怪会有误会。”

“误会?”

徐锐眉头一皱,心中更加疑惑。

裕王正要解释,雅间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徐大人似乎对在下很感兴趣?何不直接问我,反而鬼鬼祟祟地背后打听?”

原来不知何时小书生已经来到雅间门口,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几人。

“外臣参见栖霞公主。”

黄正元连忙起身,朝小书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栖霞公主?”

徐锐瞳孔一缩,再看那小书生的确男生女相,秀气得有些过分,分明就是女扮男装,可笑自己喝得太多,又一直被别的事牵扯了精力,这才没能一眼看出。

裕王连忙站起身来,苦笑道:“这便是舍妹,闺名琇莹,不过我们都喜欢叫她的小名青梧。”

“琇莹?”

徐锐微微一愣,顿时想起《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充耳琇莹”。所谓琇莹其实就是璀璨的宝石,看来宏威皇帝是把这位栖霞公主当做了掌上明珠。

眼见徐锐惊讶,栖霞公主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不过听裕王提起自家小名,她的脸上又浮现一朵红霞。

“四哥、六哥,你们夜会天下第一名妓,如此风流快活,当真大展我皇家威仪,要是传出去,父皇说不定一高兴就直接把那女子赐下,也免了你们的相思之苦,不是更好?”

栖霞公主说得俏皮,两位王爷却是脸色一变。

肃王忙道:“青梧,你女扮男装到处胡闹也就算了,可不许去告我和四哥的刁状,我们今日乃是与徐兄黄兄小聚,刚好因缘际会而已。”

栖霞公主俏皮地哼了一声,朝徐锐抱拳道:“徐大人才高八斗,青梧自愧不如,不过青梧刚刚寻得名师,一日千里,等我思忖几日,对出你的那些对子,再来找你讨教!”

此话说得坦然,却不像是个公主,倒像是满心不服气的后进才子。

徐锐心中诧异,冲她抱拳道:“在下等着便是。”

栖霞公主轻笑一声,最后瞥了众人一眼,潇洒转身,迈着大步直接朝楼下走去。

“你要走了?”

徐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栖霞公主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今晚已经尘埃落定,难道徐大人还要将抱得美人归的机会让给我不成?”

徐锐顿时涨红了脸,栖霞公主哈哈大笑,走下了楼。

见她终于走了,裕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徐兄不要见怪,青梧这孩子心地善良,就是鬼点子太多,我们这些做哥哥的经常被她整得狼狈不堪。”

徐锐摇了摇头,却忍不住朝她消失的地方多看了几眼,心中升起一丝从未感受过的奇怪感觉。

就在这时,白筱晗的婢女终于从楼上走了下来,众人一见她顿时好奇地围了上来,都想第一个知道白筱晗究竟能不能对出徐锐的对子。

“徐公子,我家小姐苦思冥想,虽有几个适合的句子,但都不如您的下联工整,这一局我们认输。”

小婢女面无表情地说完,围观之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徐锐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心道这都是另一个世界上千年的智慧结晶,她要是对得出来才是见鬼。

“徐公子,我家小姐说您已经过了第一关,只要能在诗文上折服于她,她便愿意做你的女人。”

小婢女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此言一出,问天阁瞬间安静下来,这可是把西梁名士搞得灰头土脸的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即便自己不能一卿芳泽,也愿意看到北朝男儿将她留在北国,以彰北国正宗之名。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锐,等待着他的决定。

事已至此,徐锐也对那位神秘的天下第一名妓生起了一丝好奇,这个心思缜密,心机深沉的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徐锐淡淡笑道:“如此便请白小姐出题吧。”

小婢女点了点头,目光在房中扫了一圈,伸出手指指着门外的一个侍卫道:“请徐公子以此人作诗一首,限一炷香的时间,若能打动我家小姐便算是过关。”

众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指物作诗本就很难,以人作诗就更不容易,何况徐锐对那侍卫一无所知,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简直就是刁难。

或许是觉得自己出的这题的确有些不妥,小婢女想了想又道:“若徐公子觉得太难,也可用这房中的某个物件作诗一首,其他要求不变。”

“不必了。”

徐锐淡淡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抄了对联,那便一直抄下去好了,方才在看到那个侍卫身上的盔甲时,徐锐恰好想起了唐朝诗人王昌龄的一首边塞诗,琢磨着将里面的地名换成这个世界的名字便可以直接拿来用。

所谓做戏做全套,徐锐装模作样地在雅间徘徊了几步,颇有些曹植七步成诗的味道。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徐锐刚好迈出第一步,突然朗声道:“沂水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四秦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南蛮终不还!”

泾阳一战,北武卫大破沂水,翻过流青山,第一句只是改了两个地名就变得非常应景。

而四秦关乃是北朝两大门户之一,当初北朝三十万精锐便是跨过了这里朝泾阳合围而去。

此诗大气磅礴,前两句萧索悲壮,后两句却话锋一转,斗志昂扬,既符合徐锐的经历,又与那个侍卫的军人身份一致。

最关键的是,此诗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却立即让人回想起那场惨烈的泾阳大败,不禁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壮和愤慨。

而当情绪积蓄到最高点时,到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南蛮终不还!”振聋发聩,好似被一柄长枪捅穿心防,让积淤在胸的闷气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豪迈之情如山洪一般爆发出来,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好!”

“好诗!”

“佳作啊!”

几乎就在徐锐念完全诗的档口,全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徐锐笑盈盈地望向小婢女,好像在问她:“在下的诗句如何?”

婢女面色难看地朝四楼一瞟,只见上面已经挂出了第二个红灯笼,脸色顿时又是一白。

“我家小姐认输了,请徐公子上楼与我家小姐一叙。”

婢女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选择

“现在就可以上去?”

徐锐玩味地问。

婢女咬了咬牙,点头道:“现在就可以上楼,我家小姐在楼上雅间恭候徐公子。”

包括黄正元、裕王和肃王在内,在场众人顿时朝徐锐投来艳羡的目光,一想起这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妓今夜就将被徐锐彻底变成女人,每个男人都恨不得把徐锐换成自己。

“去吧,今晚便是你的成人礼,好好表现,可别给我们北国男儿丢脸。”

肃王拍拍徐锐的肩膀,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笑道。

裕王摆摆手,佯怒道:“快走,快走,省得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黄正元也摇了摇头,叹道:“徐兄还等什么?今日之后在下便要回家好生苦读,下次再有此等机会,定不会让你专美于前。”

在三人的鼓励下,徐锐的一颗心也不免“砰砰”乱跳起来,虽然他已是两世为人,但这种事情到底还是第一次,不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好吧,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是吧,今日就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真面目。

徐锐深吸口气,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向了楼梯口。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徐锐会直奔四楼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想起方才从这里离开的栖霞公主,心中那丝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闪而逝。

徐锐脚步微微一顿,脑海中泛起一丝波澜,先前还对那个白筱晗充满了好奇,可转瞬之间却已经没了兴致。

何苦去见一个为了名利终日奔波的女人呢?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家伙。

只是一个刹那,徐锐突然觉得除了栖霞公主那一抹亮色之外,今晚的一切都有些索然无味。

他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兴高采烈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说罢,徐锐径直走向楼梯,却不是登上四楼,而是朝一楼而去。

小婢女的脸色瞬间僵硬,围观的人们更是炸开了锅,“轰”的一声,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

“走了,徐公子走了,他竟然走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似他这等大才要是真的委身一个妓女才是落了下乘。”

“那可是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啊。”

“白筱晗又如何?名妓终究是名妓,哪怕她是天下第一,咱们这位圣人之像远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雅间里,裕王三人也是一脸震惊,过了半晌,还是肃王最先反应过来,合掌大笑道:“乘兴而来,乘兴而去,徐兄只要风流,不要美人,果真乃性情中人也!”

黄正元苦笑道:“他这是有才任性啊……”

裕王摇了摇头,眼里冒出一抹释然:“徐兄志存高远,要是真的被别人牵着鼻子走,那就不是他了。”

问天阁外,栖霞公主刚刚出门便有一队门人围了上来,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稳稳停在她的身前。

这些门人都穿着寻常的衣服,可一个个孔武有力,都是军中的健卒,为首的那位更是二流高手中的顶尖存在,正是专门负责拱卫公主安全的禁军校尉。

栖霞公主冲那校尉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绿竹连忙端着一套女装迎了上来。

“殿下,今日如何?”

栖霞公主摘下男子发带,淡淡道:“见到了,很有意思的人。”

绿竹一边伺候栖霞公主更衣,一边笑道:“失望了?您推了韩国公世子专门为您办的诗会,就是特意来见他的,怎么只有这点评价?”

栖霞公主穿好衣服,轻轻掀开车帘,朝灯火通明的问天阁望去。

“绿竹你错了,这个世界上的人无非都挣扎在名和利这两个字中间,能做个有意思的人已经十分与众不同了。”

绿竹笑道:“那殿下对他还算满意咯?”

栖霞公主笑道:“能让本宫专门来见的人,又怎么会不满意?可惜今天场合不对,不然交个朋友未尝不可。”

绿竹一边帮栖霞公主整理发髻,一边说道:“殿下想要结交于他还不容易?只要放出风去,说不定他第二天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栖霞公主哑然失笑:“他和那些徒有其表的王孙公子们可不一样,不过想要做本宫的朋友可没那么容易。”

“公主还想试试他?”

绿竹诧异地问。

栖霞公主盯着问天阁的大门,脸上竟浮现一抹紧张之色。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道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圣人之像能不能免俗。”

“美人关?”

绿竹不明所以地望向栖霞公主,可她却好似已经出了神。

不多时,问天阁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惊得栖霞公主回过神来,眼里似乎有些失望。

她苦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既然早知结果,又何必徒增烦恼?其实他已经很不错了,是我对他的期望太高了一些么?”

沉吟片刻,她又摇了摇头:“算了,今日已然算是惊喜,便为日后留点悬念吧。”

“殿下,您在说什么?”

见栖霞公主自言自语,绿竹不解地问。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正要吩咐车驾离开,一回头却突然从车窗里看见徐锐大摇大摆地从问天阁里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瞬间绽放一抹惊喜,一双本就晶莹透亮的眼睛更是精光闪烁。

“哼,这就是本宫看重的人呐,果然不会错!”

“公主,您看中了谁?”

绿竹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栖霞公主的思绪,她回过头来,在绿竹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嗔道:“就你话多,咱们走吧。”

绿竹委屈道:“这个时间宫门已经关了,咱们去哪?”

“已经和母妃、父皇说好了,今晚便去七哥府上叨扰一晚吧。”

车驾缓缓开动,栖霞公主拿起一对天宝阁出品的玻璃耳环,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心情似乎变得极好。

四楼雅间之中,要离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自顾自地靠在房梁之上,正下方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一位极为艳丽的女子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那个小婢女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了桌子边,顺手端起桌上的酒水一饮而尽。

要离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徐锐走了,你的计策终究还是落了空。”

小婢女扫了那位艳丽女子一眼,冷冷道:“你先退下。”

那位艳丽女子顿时如蒙大赦,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快步退到里屋之内。

小婢女浑身一震,骨骼立刻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竟是瞬间长高了半个头,接着她双手伸到后脑扣住头发用力一扯,一张人皮面具便被她扯了下来,换成了一面黑纱。

这小婢女赫然就是之前与要离在破庙相会的那个黑纱女子。

“好了,现在又该重新想招了,我们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

要离从房梁上跃了下来,不咸不淡地说。

黑纱女子冷哼一声,走到窗边静静看着徐锐登上安歌的马车,缓缓驶离问天阁。

“你是独行的虎,我是群居的狼,你来去潇洒,但若是一击不中便要等待下一次时机,可我不同,有了狼群的帮助,即便一计不成,也不算前功尽弃。”

“这么说你还有后手?”

要离毫不惊讶地问。

黑纱女子点了点头:“今晚我已下了血本,徐锐必死无疑,否则咱们暗棋还有什么脸面存在世上?”

要离轻笑一声,点头道:“蛇蝎毒琴白筱晗么,你说得出我便信你做得到,既然如此我便去了。”

白筱晗一愣:“你要去哪?”

要离微微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自然是去杀了刘异,这个任务必须在今晚结束。”

第一百四十五章:死局(一)

“车里可是徐锐徐公子?”

丫鬟拦住了徐锐的马车,遥遥相问。

徐锐从车里探出脑袋,便见两个少女亭亭玉立,尤其是曹婉兮姿容秀丽,身段修长,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出尘之色,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二位姑娘是?”

徐锐疑惑地问了一句。

曹婉兮朝徐锐款款行礼道:“小女曹婉兮,奉叔父之命,特来送一盒桂花酥给公子。”

徐锐微微一愣,曹公公已经和他提过几次,他也知道曹公公家里有个漂亮的侄女。

其实不用明说徐锐也知道曹公公的意思,只不过他现在暂时还没有成家的心思,何况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找出回到另一个世界的方法,终究是要离开的,又何必害了人家姑娘?

徐锐原本不想下车,可转念一想,此时天色已晚,让两个漂亮姑娘独自在街上晃荡,要是出了什么事反倒不好,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曹婉兮望着徐锐,只见他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虽然年轻了些却是长得一表人才。

这便是传说中的圣人之像么?的确有那么几分与众不同,只可惜还是拜倒在一个妓女的石榴裙下,浪费了一身的好才华。

曹婉兮默默地想着,心中对徐锐光顾问天阁的恶感却是稍稍减轻了几分。

“这么晚了,小姐怎么单独来此?”

徐锐走到曹婉兮面前行了个礼,关心地问到。

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照顾别人的感受。

听到徐锐关心自己,曹婉兮暗自给他加了一分,面上却说:“叔父顾念徐公子,特让小女将刚做好的桂花酥送给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说着便将那盒桂花酥递了过来。

徐锐接过食盒,歉然道:“有劳小姐跑上一趟,下次直接吩咐徐锐上门去取便是,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生分。”

正说着,徐锐突然微微一愣,他发现就在曹婉兮身后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标志,马车上的火把从这个角度照过去刚好格外显眼。

看到这个标志的一瞬间,徐锐顿时目光一凝,心中警铃大作。

他面上毫无异色,目光却在四周仔细的搜索起来,果然路边的水沟旁有几颗枯草结在一起,看似平常却遥遥指着徐锐前进的方向。

这是南朝暗棋的暗号!

徐锐自己便曾是暗棋中人,虽然由于莫名其妙的穿越,他并没有获得这部分记忆,或者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原来的徐锐也不见得知道这些暗号。

但在徐方死之前,他为了泄愤曾用现代刑讯手段虐杀过常乐,并从常乐口中得知了整整三套暗棋暗号,这两个标志便是其中之一,加在一起的信息就是沿途埋伏,准备格杀!

曹婉兮不知徐锐心中所想,见他眼珠乱飘,似是在自己身上打转,贼胆色心丝毫不加掩饰,仿佛最无耻的登徒子,刚刚生出的一丝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方才还装装样子,怎么这么快便原形毕露了?

为了曹公公的仕途,曹婉兮小小年纪便无奈混迹在纨绔子弟中间,最恨这种仗着身份色欲熏心之人,心中顿时大怒。

“东西我收到了,曹小姐快走吧。”

就在曹婉兮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极为冷淡。

暗棋的杀手随时可能到来,曹婉兮不知徐锐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只想她快些离开,以免被殃及池鱼。

见徐锐突然态度冷淡,再想起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不顾礼义廉耻等他整晚,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慨。

“徐公子可知礼品虽轻却是叔父的一片心意,怎的这般轻贱……”

曹婉兮本想委婉地讥讽徐锐几句,但话还没说完便被徐锐粗暴打断。

“我都知道,天色已晚,曹小姐独自外出未免太过危险,而且你我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回去!”

曹婉兮闻言呼吸一窒,脸色涨红,对徐锐的印象已经坏到了极点,若不是她性子温和说不定就早就破口大骂。

“好,是小女天生淫贱,污了徐公子一身清白,小女这就回去,今后再不会来碍徐公子的眼。”

说完曹婉兮狠狠刮了徐锐一眼,就要掉头离开。

“小姐!”

紧跟着她的那个小丫鬟连忙冲上几步扶住了她。

丫鬟似是为自己小姐打抱不平,恨恨地刮了徐锐一眼,竟是气不过要冲上来和徐锐理论。

徐锐眉头一皱,二话不说,狠狠一脚踢在那丫鬟身上,将她踹得连退数步。

“你!”

曹婉兮一见此景更是羞怒至极,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见徐锐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用力一拉,一把将自己扯进了他的怀里。

“你这禽兽,快放开我!”

曹婉兮再也忍耐不住,怒喝一声,一拳锤在徐锐胸膛。

可徐锐却不为所动,手臂好似铁钳,紧紧搂住曹婉兮向后一个转身,好似在跳探戈。

曹婉兮靠在徐锐胸膛,只觉一股男子的气息钻入鼻孔,顿时心乱如麻。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扭头一看,竟是几只箭羽钉在了马车之上,他的丫鬟身中数箭,一脸惊愕地软倒下去,手中一把小小的匕首“叮咚”一声落在了地上。

“啊!”

曹婉兮哪见过这等场面,顿时惨叫一声。

徐锐眉头一皱,一把将她扔上马车,冲安歌大喊:“把她拉进去,你也别出来!”

说着,他从后腰上掏出随身携带的青鸾手弩转身瞄也不瞄便扣下了扳机。

青鸾手弩弓弦一震,登时射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弩箭,而弩箭之上正好有个手握长刀的黑衣人朝他猛扑而来。

眼见一箭射来,黑衣人浑身一震,他武功还算不错,竟在空中强行一个扭身,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众所周知,弩箭的弊病便是上弦极慢,这么短的距离,只要避过一箭,持弩之人便再无反抗之力。

黑衣人自觉胜券在握,方一落地便双腿一蹬,重新弹了起来,双手握住长刀,朝徐锐脖颈砍去。

然而当他目光落在徐锐脸上时,不仅没有看到半点惊慌失措,反而见徐锐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黑衣人心中咯噔一下,便见徐锐调转弩口,接连扣下扳机,弓弦发出“当当当”的脆响,三支弩箭应声而出,正中黑衣人脸颊。

黑衣人如同折翼的鸟儿,从空中跌落下来,双目圆睁,口中那句:“怎么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出便是已然殒命。

轻轻松松解决了第一个杀手,但徐锐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因为黑暗之中又有几人跃墙而出,举着寒光闪闪的钢刀朝他杀来。

徐锐脸色一变,举弩便射,“当当当当”四声弦响,黑暗之中却只传来两声惨叫,至少有四五个杀手还在向马车冲来,可他手中的青鸾弩却只剩两支弩箭。

他自然带着备用弹夹,但青鸾弩毕竟不是手枪,换弹上弦再快也要十几二十秒,有这段时间早就足够那些黑衣人杀他四五次了。

该怎么办?

徐锐皱眉想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死局(二)

“嗒嗒”一声,最先冲过来的黑衣人已经踏上马车,高高跃起,手中冰冷的长刀朝着徐锐后背砍去,徐锐往车轮旁一让,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长刀砍空,深深嵌在木质车轮之中,而两支巴掌大小的弩箭却正中黑衣人心窝。

黑衣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却又有两个杀手从另一个方向杀来。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从墙头跃下,瞬息而至,手中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寒芒一闪,那两个杀手顿时身首分离,光秃秃的脖颈上喷出两条长长的血柱。

瞬间杀死两人,那条黑影立刻马不停蹄飞身而起,瞬间来到另一个杀手面前,当面便是一剑,毫不拖泥带水地削下他的右臂,没等他惨叫出声,又是一剑割破那人咽喉。

“少主接着!”

黑影娇斥一声,将一把崭新的青鸾弩抛向徐锐,单脚在马车上轻轻一点,身体凌空飞掠几丈,来到路边围墙之上。

她手中长剑如若蛇蝎,又快又准,对着墙头连挑两下,两个刚刚爬上围墙的杀手便被斩断颈骨,往地上栽去。

与此同时,徐锐接过新的青鸾弩回身连射,仅仅两个呼吸便把一个弹夹打空,正面朝马车冲来的三个黑影应声倒地。

至此,提前埋伏在此的十二个杀手已经全部殒命,从徐锐掏出第一支青鸾弩到现在也不过仅仅一分钟的时间。

然而,还不等徐锐喘一口气,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马蹄声,顿时脸色一变。

“影俾快走,附近还有杀手!”

徐锐惊呼一声,一头钻进马车,墙头上的影俾飞身而下,稳稳落在马车之上。

影俾双手抓起马缰用力一甩,马缰“啪”的一声抽在马上,两匹骏马顿时嘶吼一声,迈开四蹄朝前冲去。

“这是什么回事?”

一见徐锐钻进马车,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曹婉兮连忙问到。

徐锐没时间理她,将手里两把打空的青鸾弩扔给安歌,不用吩咐,安歌立刻熟练地更换弹夹,重新上弦。

而他自己则一把掀开车厢后部的真皮椅垫,从中空的椅子里面掏出两个大箱子。

“今日乃是南朝武陵王的暗棋埋伏,大约不过是来杀我的,方才让你走你却不走,现在被我殃及池鱼了。”

徐锐一边打开箱子,摆弄着里面的东西,一边对曹婉兮解释到。

曹婉兮想起方才徐锐的奇怪态度,这才反应过来:“你是发现了危险才故意轰我走的?”

徐锐头也不回道:“是啊,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曹婉兮心里生出一丝惭愧,又问道:“既然你早知道有危险,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说不定杏儿就不用死了。”

想起惨死在杀手箭下的丫鬟,曹婉兮心头一痛,流出两行清泪。

徐锐冷哼一声,说道:“当时情况紧急,要是告诉你附近有杀手,且不说你信不信,只要你惊呼出声,杀手们立刻就会动手,你哪还有逃生的希望?

再说你那丫鬟,她死时手中还握着匕首,难道你还没瞧出来,她根本就是暗棋中人么?”

“什么?杏儿也是暗棋中人?这不可能!”

曹婉兮脸色一变,下意识摇头到。

徐锐转过头瞟了她一眼,冷哼道:“方才她表面上为你出头,实际上是想靠近我,将那柄匕首插进我的心窝,何况你自己想想,这里本是杀手们设置的陷阱,你们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言一出,曹婉兮微微一愣,她本就冰雪聪明,被徐锐一点就透。

今晚叔父告诉她徐锐与两位王爷在问天阁小聚,让她直接把桂花酥送给徐锐。

可丫鬟杏儿却说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正在问天阁内考较北国才俊,让她对徐锐失望透顶,绝了去问天阁的想法。

之后她原本想直接将桂花酥送到刘异府上,又是杏儿告诉她,老爷让她来送桂花酥是想她与徐锐见上一面,要是直接将桂花酥送到刘异府上,便与没送也没有区别。

于是她才会浑浑噩噩地跟着杏儿来到这条长街,想着等徐锐回府之时再将他拦下,现在看来自己倒成了杀手们拦住徐锐的棋子。

曹婉兮脸色一白,喃喃道:“杏儿跟了我快十年,进门时只有六岁,若她真是南朝暗棋,岂不是那时就已经心怀叵测?”

徐锐冷笑一声:“暗棋无孔不入,与其惊讶,不如想想如何脱身。”

说罢徐锐突然站了起来,曹婉兮这才发现他已经将那两个箱子里的东西拼成了一大一小两支劲弩。

这两支弩便是徐锐为兵部量身打造的连射弩与狙击弩,连射弩便是放大版的青鸾弩,名曰黑凤,弩身长约半米,能一次连发十五支弩箭,有效射程75至100米。

狙击弩名曰追月,长约75厘米,单发,配备最新的玻璃瞄准镜,光学放大三倍,最大有效射程350米。

这两支弩原本是要送去给肖进武验收的,但徐锐为了以防不测,先将这两支弩留在了马车里,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徐锐在车顶摸索几下,拉开了一个隐蔽的铁栓,接着用力一推,车顶竟好似窗户一般,被推开了一个半米见方的天窗。

与此同时,天窗的正下方,车厢底部弹出一个小小的楼梯,刚好够一人站立。

徐锐将黑凤弩挂在车顶的勾栓上,抱着追月弩踏上那个楼梯,从天窗里透出半个身子。

隆隆的马蹄越来越响,显然身后的追兵们正紧追不舍,而长街虽然漆黑一片,但追兵们点着火把照明,正好成了靶子。

“稳住车身!”

徐锐朝驾车的影俾喊了一句,接着拿出一只风向标,快速测量了一下风向,再微微调节瞄准镜,然后抱起追月弩略一瞄准,扣下了扳机。

“当”!

弓弦发出一阵冰寒刺骨的声音,长达七十五厘米,拇指粗细的弩箭顿时应声而出,几乎就在一个呼吸之后,百米开外立刻传来一声惨叫,其中一只火把落到地上再也不动。

徐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静地掏出上弦器,重新上弦并放置箭羽,然后微微瞄准,又是一箭。

黑暗之中再度传来一声惨叫,又有一只火把应声落地。

有此两箭已经足以证明追月神弩的价值,可神弩虽强,可毕竟射速太慢,身后的追兵骑马而来,速度大大快过马车,眼下与徐锐的距离已经不足百米。

徐锐将追月弩挂回车顶,取下了黑凤弩,一旁的安歌则将重新上好弦的青鸾弩挂在徐锐后腰,然后从箱子里掏出黑凤弩的弹夹,随时准备帮徐锐更换。

就在这时,马车前方突然出现星星点点的火把,远远传来一声呼和。

“这里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哨卡,前方何人纵马,还不快快停下!”

徐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若真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哨卡,就等于是徐锐的援兵,可是今日不是节庆,五城兵马司那些兵老爷们怎么会设置哨卡?

退一步说,就算那些兵老爷们突然勤快起来,真的设置了哨卡,却又怎么恰好会在这条街上?

要真是如此,暗棋早就手段用尽,将自己引入别的街道,绝不可能蠢到将刺杀之地选在这个地方!

“别停车,直接冲过去!”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又是一紧,连忙对驾车的影俾大喊,同时再不管身后的追兵,调转方向,将连射弩对准了前方的哨卡。

“少主放心,影俾知道,驾!”

影俾回应一声,狠狠甩出手中缰绳,马车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快了三分,急速冲向哨卡。

第一百四十七章:死局(三)

或许是没想到徐锐能这么快解决第一波杀手,哨卡显然设立得非常仓促,连绊马桩都还没来得及拖出来。

眼见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几个兵丁模样的家伙连忙端着长枪冲了出来,同时身后又有几人拉开弓弦对准了影俾。

徐锐深吸口气,立即扣下扳机,黑凤弩顿时发出一阵恐怖的弓弦声,十几支箭扫射而出,宛若一队弓箭手齐射。

哨卡中瞬间传来一阵惨叫,挡在马车之前的兵丁倒的倒,逃得逃,影俾驾着马车轰然而过,直接撞开了最后两个不要命的家伙,冲了出去。

等马车一走,躲在一边的兵丁们立刻钻了出来,拔出弓箭瞄准马车,可还不等他们真的放箭,换好弹夹的徐锐又是一阵扫射,“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地上瞬间插满了箭羽,吓得那几个兵丁又缩了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歪,急速向左转向,徐锐一个趔趄,从车顶的天窗上摔回了车厢。

“少主,前边和右边突然杀出不少人,咱们现在只能转向城南!”

车厢外驾车的影俾疾呼一声,告诉徐锐方才急转弯的原因,徐锐心中一凛,眉头皱得更深。

就在越过哨卡的一瞬间,他已经看清哨卡的旗帜的确是五城兵马司没错,可若先前的判断没错,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五城兵马司的这一队巡城兵勇已经叛变。

连军中暗棋都出动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看来暗棋这次是下了血本,不惜暴露埋在长兴城的重要棋子,也要一举将自己除掉。

想想自己阴死了两万多战无不胜的武陵亲军,换自己是武陵王也会不惜代价报仇雪恨,更何况自己最近弄出这么大动静,恐怕早就被有心人当成了威胁。

“少爷,城南不仅鱼龙混杂,便于埋伏,而且街道又窄又绕,马车不可能快速穿行,说不定贼人早就布下陷阱等着咱们,要是真到了城南,就更危险了。”

安歌一听马车正在开往城南,立刻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徐锐何尝不知道城南的情况,只是暗棋显然谋划已久,倾巢而动,一出手便是杀局,眼下所有生路定然已经全被堵死,自己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简直插翅难飞。

追兵越来越近,时间便是生命,每多拖一秒,他们的生机便流逝一分……

危急时刻,徐锐心念急转,搜肠刮肚地想着破局之法。

突然,他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出城,我们所有能去的地方定然都被布下了天罗地网,这样一来城外反倒安全,咱们只要出得城去,往山沟里一钻,这黑灯瞎火的,他们一时也拿咱们没有办法!”

听到此话安歌先是一喜,但仅仅一瞬便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少爷,眼下天色已晚,城门早就关了,何况最近的城门便是南城门,要到那里咱们必须穿越南城,不是正好落入他们的陷阱?”

徐锐摇头道:“通过城门出城绝不可能,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城。”

“是哪?”

“渭河水道!渭河流经长兴城,被一道水门隔绝,眼下不是战时,不法商贾们常常买通水门看守,拉开半截水门,趁着夜色将一些违禁之物走私进来,咱们便可利用这条路出城!”

“少爷,既然能去到水门,为何不直接去寻水门上的守军庇护?”

徐锐摇头道:“我等无权无职,贸然冲上城头,不被当成乱臣贼子已是万幸,何况暗棋无孔不入,便是连五城兵马司都能掌握,你又怎么知道水门上的守军不是他们一伙?”

安歌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看来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身后的追兵就快追上来了,我们恐怕坚持不到码头。”

徐锐咬了咬牙道:“少爷我还有一张底牌,一旦使出便是后患无穷,原本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的,眼下看来也只有提前拿出来了。”

说着,徐锐拉开车厢大门,问影俾道:“咱们能不能转向西南码头?”

影俾略一犹豫,说道:“追兵追得太紧,而且前面肯定还有埋伏,奴婢只能冒险一试。”

徐锐想了想道:“一会儿我为你开道,一有机会就往西南码头跑。”

另外一边,李邝正带着一队锦衣卫例行巡城,自泾阳一战之后,他因击破暗棋有功,从六品百户晋升为从五品的镇抚。

因为韩百行倒行逆施,锦衣卫在泾阳之战后十分被动,有通晓内情的言官立刻弹劾锦衣卫滥用职权,贻误战机,着实令他们心惊胆战了一段时间。

不过好在北武卫众将三缄其口,宏威皇帝为了快速平息朝纲,以雷霆手段对泾阳大败盖棺定论,也没有给满朝文武继续攻讦锦衣卫的机会。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作为一个没娘的孩子,锦衣卫难免进一步遭受东厂的排挤和打击,其内部更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刚好最近长兴城治安不靖,锦衣卫高层便洒出各路人马,想要顺藤摸瓜,挖出些大案,以稳固锦衣卫的地位。

今日正好是李邝当值,白天他收到线报,说五城兵马司有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利用军中渠道帮助不法之徒走私盐铁。

李邝想要从这条线索中捞出几条大鱼,便带好了人,准备趁着夜色赶往南城治所,在走私之时突然发难,来个人赃并获。

可是他等了大半夜,负责监视南城兵马司的暗哨一直没有前来汇报,几个线报中提到将会参与走私的环节也没有动静。

李邝感觉不对,便干脆直接带人赶往南城兵马司一探究竟。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李邝赶到南城兵马司对面的一条小巷,问负责监视的暗哨。

暗哨朝他拱手道:“回禀大人,除了两支巡城小队,南城兵马司未动一兵一卒。”

“未动一兵一卒?”

李邝皱起了眉头:“就算没有走私,正常巡逻也是该有的,怎么可能不动一兵一卒?”

沉吟片刻,李邝朝身后众人招了招手道:“事情不对,咱们进去看看。”

约莫二十几个锦衣卫应了一声,抽出大名鼎鼎的绣春刀,跟着李邝向南城兵马司府衙冲了进去。

刚刚一进南城兵马司,李邝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便越来越重。

原本应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兵马司里竟然不见一人,整个衙门除了高高挂着的灯笼之外,竟好似一座鬼宅。

他立刻提起十二分小心,带人直扑后堂,可后堂所见更是令他眼皮狂跳。

众人只见后堂之中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尸体,负责当值的南城兵马司主事被五花大绑,拴在椅子上。

他的喉管被人割开,鲜血流了一地,早已毙命多时。

李邝一把揪住那个负责监视的暗哨,问道:“你真的只看见两支巡城小队出入?”

那暗哨早已被眼前的场面吓慌了神,不住地点头道:“回回回……回禀大人,的确只有两支巡城小队,人数绝不会超过一百!”

李邝一把将他推开,急道:“那两支小队有问题!出事了,出大事了,南城兵马司被屠,整个南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便无人去管,现在的南城根本就成了别人的天下!”

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思索着眼下的处境。

竟然有人敢屠戮南城兵马司,那便说明对方所谋甚大,难道是有人谋逆不成?

可若是谋逆不是应当直取内城才是,为何会对龙蛇混杂的南城动手?还是说五个兵马司都已经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里,李邝悚然一惊,后脊梁一阵阵发寒。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偌大的衙门都跟着震了几下。

听到这声巨响,李邝顿时长大了嘴,因为他对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那正是岭东城外徐锐击杀王满时所用的天雷!

“祖宗,今晚之事不是你的手笔吧?”

徐锐本就与暗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乍见南城出事,又听到那声天雷,一个令李邝感觉窒息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仙家洞府

南书房方里,宏威皇帝披着一件长袍神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显然是刚刚被从床上拉起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候和东厂提督太监刘春红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宏威皇帝接过汪顺递来的一杯清茶,大大地喝了一口,精神稍稍清明了几分,接着便冷冷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刘春红暗地里朝张候使了个眼色,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帝鹰犬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圣上,查……查到了一些……”

“查到了一些?哼……”

宏威皇帝无声冷笑,将茶杯放回桌案上,淡淡道:“那就说说你查到的东西吧。”

张候叩首道:“是!锦衣卫镇抚李邝今夜稽查盐铁走私案,发现南城兵马司被已被人屠戮一空,当值主事被杀。

现已证实该事件乃是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蒋申突然谋反,残害同僚所至,以至整个南城大乱。”

“蒋申为何谋反?残害同僚目的何在?”

宏威皇帝双目微眯,淡淡问到。

“这……”

张候也是方才收到消息便急匆匆地进了宫,眼下他知道的并不比宏威皇帝多多少,被皇帝一问自然答不上来。

眼见张候坐蜡,刘春红连忙奏道:“启禀圣上,东厂在城南以北发现激战痕迹,现场虽未留下尸体,却有血迹,这是从现场找到的物证,请圣上过目。”

说着,刘春红拿出一截弩箭呈了上来,宏威皇帝接过一看,只见那截箭羽造型奇特,不但箭头磨成了圆锥形,而且箭身上刻着螺旋状的引流槽,箭尾却不见羽毛,不禁微微一愣。

刘春红连忙解释道:“陛下,这便是兵部向徐锐定制的新式弩箭。”

“哦?!”

宏威皇帝面色毫无异样,瞳孔却微不可查地缩了缩。

刘春红继续道:“除此之外,不久前南城曾发生数起爆炸,引发大火,据说爆炸与泾阳一战徐锐引下的天雷十分相似。

据东厂掌握的消息,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蒋申有可能是南朝暗棋,今晚突然谋反发难,极有可能是暗棋的一次阴谋。”

听到此话,宏威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与徐锐以及南朝暗棋有关?”

刘春红点头道:“陛下圣明,徐锐曾无故消失三年,突然回归后便与南朝暗棋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锦衣卫也曾对其进行过调查,只不过随着泾阳一战不了了之了。”

宏威皇帝盯着刘春红,慢慢靠回龙椅上,一字一顿地说:“你怀疑徐锐就是暗棋,而且主导了这件事?”

刘春红叩首道:“陛下圣明。”

宏威皇帝突然冷笑:“如此说来,东厂的效率很高嘛,这么快就查出了端倪?”

刘春红叩首道:“此乃奴婢应尽之责。”

汪顺脸色一变,连忙跪了下来:“陛下,锦衣卫和东厂事先未能洞悉暗棋阴谋,以至南城大乱,请陛下恕罪。”

刘春红豁然抬头,正好瞧见宏威皇帝冷冷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叩首道:“陛下恕罪,奴婢知晓此事后已经着手平息南城骚乱,请陛下恩准奴婢戴罪立功!”

宏威皇帝怒道:“堂堂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暗棋说反就反,如入无人之境,你们事先竟然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若今晚暗棋突袭的不是南城,而是内城,朕的皇宫岂不是要像南城一样,被烧成一片火海?你们说,朕养着你们这群饭桶犬究竟有什么用?”

“臣等失职,请陛下恕罪!”

张候和刘春红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不敢抬头。

宏威皇帝厌恶地摆摆手道:“去把南城的火灭了,然后把徐锐给朕找回来,听好了,不论他究竟是不是暗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两个提头来见!”

“微臣遵命!”

“奴婢领旨!”

刘春红二人一脸惨白地匆匆离开大殿,他们一走,宏威皇帝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

“宫城这边如何了?”

宏威皇帝问到。

汪顺忙道:“已经增派两千禁军,力保宫城不失。”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只要宫城不出乱子,量那些南朝宵小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对了,你对刘春红的猜测怎么看?”

汪顺摇了摇头道:“奴婢觉得不像,徐锐若真是南朝暗棋,怎么会在此时发难,何况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依奴婢看,这多半是暗棋对徐锐的报复。”

宏威皇帝轻轻敲着桌面,两只眼睛微微眯起。

“听说徐锐最近和王顺德走得很近,刘春红的沙子还是掺得多了一些啊……”

汪顺闻言脸色一白,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时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陛……陛下……”

汪顺眉头一皱,喝道:“怎的这么没规矩?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小太监连忙跪了下来,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启禀圣上,方才接到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和右大都督刘异的联名奏报。”

“哦?”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太监叩首道:“回圣上的话,两位都督在刘府遭遇南朝暗棋刺客袭杀,刺客只有一人,已被洪大都督击退。

两位都督怀疑此事乃是暗棋对流青山黑旗犀角两军覆没的报复,现已调集长兴驻军清剿暗棋残部。”

“什么?!”

闻言宏威皇帝瞳孔一缩,骇然说道:“洪大都督亲自出手,竟然没能要了刺客性命?”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能派出这么强悍的杀手,说明暗棋已经不惜血本,可他们付出这么大代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宏威皇帝望向汪顺,汪顺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自古以来同门相残屡见不鲜啊。”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你是说南朝武陵想要徐锐这个同门师弟的命?”

汪顺点头道:“除了军伍之能,徐锐点石成金,说不定真的坐拥一座仙家宝库,否则难以解释他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如此众多的稀世珍宝,因此奴婢以为武陵王必定也是垂涎此物。”

宏威皇帝豁然起身,绕着龙案来回踱了两圈,沉声道:“传旨,即刻掉北武卫进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武陵小儿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将徐锐夺了去。”

“奴婢遵旨。”

“还有,你亲自去,坐镇锦衣卫和东厂,把所有探子都给我撒出去,务必抢在武陵小儿之前找到徐锐,如果真有仙家洞府,那也只能属于我大魏!”

汪顺瞳孔一缩,跪了下来。

“奴婢接旨,奴婢这就去办。”

第一百四十九章:逃

所谓五城兵马司实际上就等于是另一个世界的公安局加武警再加消防局,所以南城兵马司被屠之以后,本就龙蛇混杂的南城立时大乱。

再加上徐锐在不得已之下使用了火药,引发大火无人扑救,又有暗棋推波助澜,这场骚乱迅速扩大,各个衙门虽然第一时间派出精锐力量,但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一时间也有些无从着手。

南城住的多是穷苦百姓,大火一起便迅速蔓延,街上到处都是混乱的人群,而在喧闹的角落里,一处散居的四合院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地狼藉。

要离脖颈青筋暴露,脸上尽是不正常的殷红,他双手死死勒住一个人的脖子,直至那人断气,这才猛地松开,将尸体扔到一边,趴在地上喘息起来。

除了他刚刚勒死的这人,一旁还有另一具尸体,这两人便是从刘府一路追来的两位家将。

这两人不愧是武圣调教的侍卫,极为难缠,一路从内城追到了这里,生生在他身上添了四五处伤口。

要离喷出一口鲜血,靠着墙壁坐到地上,先是调匀气息,接着右手在小腹上一按,肚脐右边一寸处顿时露出一个血洞。

“啊……”

他闷哼一声,忍着剧痛把手指伸进血洞里,捏住洪广利射出来的那支筷子用力一拉,立刻有一股鲜血随着筷子一起喷了出来。

武圣便是武圣,方才对方只是随意一击,却已经伤了他的经脉肺腑,要是换了其他人早已当场毙命,而就算是要离也是深受重伤,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要离将那支筷子仍在地上,又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将伤口裹住,然后费力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推开窗户,纵身一跃飞了出去。

“神使,他已是强弩之末,咱们为何还不出手?”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冷冷望着要离离去的方向,对一位女子说到。

女子摇了摇头:“方才你们都看见了,跟着他进屋的两人都接近一流高手,但能出来的还是只有他一个。

他虽然身受重伤,但却像是受伤的野兽,反而更加危险,咱们耐心些跟着他,等到他无以为继的时候再出手,今晚一定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西南码头,徐锐带着影俾、安歌和曹婉兮偷偷钻了进来,码头上堆满了南来北往的货物,对他们来说是极好的掩护。

南城的混乱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波及到这里,此时虽然天色已晚,但还有不少苦哈哈在码头上干活,挣那一份辛苦钱。

徐锐用一块麻布包住手里的黑凤弩,与安歌各背着一只木箱,一前一后将曹婉兮夹在中间,在林立的货物中朝渭河岸边摸去,只有影俾不见踪影。

三人好不容易绕出货场,来到水门旁,已经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横在河面上,好似栅栏一般的水门。

“你们是干什么的?”

就在此时,头前忽然走出一队兵丁,厉声喝问到。

曹婉兮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这一晚她实在经历了太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身后的徐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她顿时浑身一震,心中浮现一抹娇羞,可感受着那只有力的手掌,却莫名地让她安下心来。

“军爷,小的们是来取货的。”

走在最前面的安歌顿时笑眯眯地迎了上去,这个机灵鬼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面对这种场面早已驾轻就熟。

为首的大汉接过火把,朝安歌一照,只见他虽然年轻,但衣着华贵,显然不是偷鸡摸狗的无赖。

再看他身后的一男一女样貌气质都极为不凡,宛若一对璧人,绝对是出身大户人家,大汉狰狞的脸色便稍稍温和了三分。

“军爷,咱家有批货稍后便到,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这些银子请弟兄们喝酒。”

安歌笑眯眯地将一卷银票递给为首的汉子。

那汉子展开银票一看,竟是五张一百两的大钞,中间还包裹着一块刘府的腰牌。

汉子瞳孔一缩,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笑意,不露声色地将腰牌递还给安歌。

“既然打了招呼,爷们便不与你们为难,不过方才外面有些乱,爷们还得看着点,希望几位贵人不要见怪。”

“应该的,应该的。”

安歌陪着笑脸收好腰牌。

为首的那汉子一招手:“哥几个,陪几位贵人去取货,小心着点,别让贵人落水了。”

几个兵丁立刻围了上来,将徐锐三人护在了中间,汉子则走在最前面带路。

就在那汉子转身的一瞬间,徐锐忽然眉头一皱。

他发现那汉子的甲胄似乎小了一圈,身后几颗甲扣无法扣上,再看身边这几个兵丁竟然全都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兵痞领赏后那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心中一凛,目光在几人身上仔细一扫,竟发现几人的兵刃上都沾着血丝,有个兵丁耳后还有一滴血迹没来得及擦去。

糟了,这些人绝不是守城的兵丁!

徐锐心下一惊,想着得快点把这件事告诉安歌,否则一旦对方发难,自己几人恐怕就再无生路。

“贵人走吧。”

徐锐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身边的兵丁却往前一指,淡淡说到。

他不敢打草惊蛇,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护着曹婉兮往前走,心里却在急速思索着应该如何破局。

“贵人今晚取的是什么货啊?”

“啊,是些茶叶而已。”

“哟,硬通货啊,不知……”

“军爷要是喜欢,一会儿分点给兄弟们尝尝鲜,这大晚上的,大家都辛苦了。”

“那爷们便替兄弟们谢过贵人了。”

“好说,好说,军爷客气。”

众人慢慢走到水边,那汉子看似不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安歌说着话,听上去都很正常,但徐锐却发现身边的兵丁握刀的手上已经加重了几分力道,显然快到发难的时候了。

不能再等了,徐锐心中一紧,悄悄拉开了黑凤弩的保险扣。

就在这时,只见安歌突然猛地朝那大汉一撞,接着毫不犹豫地掏出青鸾弩扣下扳机。

“当当当”三声,三支巴掌大小的弩箭顿时射向军汉。

双方距离太近,军汉措手不及,被弩箭命中脑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昂首倒下。

“少爷小心,这些人有鬼!”

安歌大喊一声。

而就在他动手的一瞬间,徐锐早已一把将曹婉兮扯到自己身后,趁着几个兵丁发愣的空气,端起黑凤弩一阵扫射。

弩弦发出恐怖“当当”声,十五支弩箭瞬间射光,几个军汉应声倒地,最后一个甚至已经举起了长刀,却没来得及砍下来。

“啊!”

曹婉兮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惊恐地叫了半声,声音才出口,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他们握刀的姿势不对,而且我看到那边有尸体,这些人有鬼。”

安歌凑过来,指着身边的军汉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做得好,咱们赶紧找条船逃出城去!”

“是。”

安歌点点头就要去找船。

“你们哪也去不了!”

就在此时,三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码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竟有数十人之多,而众人正中则是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子。

一见此人,徐锐顿时瞳孔一缩。

“你就是白筱晗!”

那女子被戳破身份,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徐公子果然大才,奴家换了张脸你都认得出来,怎么,徐公子赢了奴家,还未春风一度便想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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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九死一生

此时的白筱晗面若桃花,极为妩媚,长相气质都与问天阁上的那位小婢女大相径庭,但她说话的声音语气却没有改变,让徐锐一下认了出来。

徐锐终于想通一件事,之前他便有些怀疑那些传说的真实性,现在看来白筱晗能从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为颇有传奇色彩的天下第一名妓,根本不是依仗什么心机姿容,而是南朝暗棋插手,那位西梁皇帝不得不妥协而已。

打从问天阁开始,暗棋的杀局便早已启动,也怪自己大意,以为身在长兴暗棋鞭长莫及,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

徐锐目光四下一扫,自己三人身前便是渭河,已经退无可退,但河面上却停着许多小船,或许是最后的生机。

他顿时心头一喜,悄悄朝安歌点了点头。

安歌心领神会,将几颗被泥巴封住的圆球递到了徐锐手上。

而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是手持火把的南朝暗棋围了上来,

“束手就擒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逃!徐锐,你跟我回去见王爷,兴许他老人家一高兴,还会给你留下一线生机。”

白筱晗站在远处笑盈盈地说着,仿佛已经稳操胜券。

徐锐展颜一笑:“好啊,只要你不杀我,我现在就跟你……”

说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头大喊:“下水!”

曹婉兮微微一愣:“我不会游泳……啊……”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安歌已经从背后抱住她,猛地一跃,一头扎进了渭河之中。

“抓住他!”

白筱晗脸色一变,朝徐锐一指,厉声说到。

暗棋们顿时拔出长刀朝徐锐冲了过来。

徐锐冷笑一声,随手一甩,那几颗被泥巴封住的圆球顿时落地。

“砰砰砰”几声,圆球接连炸响,竟是冒出一阵浓浓的白烟,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这其实便是爆竹“落地响”,本身没有多大威力,但徐锐在其中加入了石蜡、淀粉和不太纯的硝酸钾,燃烧之后便形成了类似烟雾弹的效果,只不过持续时间非常之短。

眼见徐锐瞬间便被白烟覆盖,宛若仙人,白筱晗顿时脸色一变。

“想跑?没那么容易!”

她疾呼一声,同时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顿时如同一只蝴蝶般飞了出去,眨眼之间便跨越了十几丈的距离。

半空中,白筱晗双臂一展,甩出两条寒芒闪烁的九节鞭,然后一头扎进了白烟之中。

烟雾一阵滚动,几乎只是一个刹那白筱晗便突破屏障,从烟雾的另外一头钻了出来。

然而,眼前的烟雾一散,白筱晗便赫然发现徐锐竟根本没有逃走,而是抱着一支造型奇特的大弩似笑非笑地等着自己。

她瞳孔一缩,下意识退回烟雾之中,然而徐锐手中的弩弦已经发出一连串的恐怖弓弦声。

“嗖嗖嗖!”

一瞬间,破空之声大起,七八支小指粗细,手臂长短的弩箭劲射而出。

白筱晗身在烟雾之中,目不能视,凭着耳力左突右闪,好似翩翩起舞,而那些弩箭竟真的一支也没落到她的身上。

徐锐没有听到烟雾里传来惨叫,知道这一轮箭羽又是无功而返,暗道一声可惜。

他不敢再耽误,将黑凤弩挂在腰间的挂钩上,转身一头扎进水中。

此时,白筱晗逃过弩箭,又一次钻出白烟,脸色铁青地冲到岸边,便见水里的徐锐朝她扔出一棵拳头大小的圆球。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她不敢硬接,手中九节鞭一甩,鞭子立刻裹住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接着用力一拉,便将那只那袋扯到自己身前,刚好挡住徐锐扔上来的东西。

又是“砰”的一声,那颗圆球炸开,散出一阵白雾,不过这次的白雾不是烟雾,而是石灰!

“好歹毒的小子!”

白筱晗娇斥一声,不敢沾染,连忙往身边一闪,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警兆,看也不看便左手一抖,向身后甩出一鞭。

“叮当”一声,鞭子上发出一声金铁交击之声,紧接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便直取她的后颈而来,竟是早已暗中埋伏的影俾突然出手。

白筱晗冷笑一声,双腿猛地往上一跃,右手中的长鞭好似毒蛇一般弹了出来,狠狠抽向突然杀出的影俾。

这一招又快又恨,若去势不改,在影俾的长剑落到白筱晗身上之前,自己便会被她抽成两截。

无奈之下,影俾只得回剑自保,劈开那截长鞭。

又是“叮当”一声,夜空中擦出一朵火花,两个纤细的身影在半空中错身而过。

二人到底在武功上还存着不小的差距,有了徐锐的一些花招在前,影俾蓄势待发的突然袭击不仅落了空,反而立刻陷入了下风。

白筱晗先一步落地,立刻再度弹起,双臂轻轻一抖,两条长鞭再度甩出,同时一只秀足猛地踹来。

影俾长剑连劈好不容易荡开长鞭,却已经再无办法躲闪最后那一脚,被白筱晗当胸踹中,飞向河面。

那一脚很重,不过为了抢夺先机,白筱晗没有蓄力,否则单是这一下,就能要了她半条性命。

影俾喉头一甜,强行咽下涌上来的血气,借着那一脚的惯性往后飞出数丈,脚尖在河中的浮木上微微一点,身体再度飞了起来,竟是朝湖面上停着的一艘小船上飘去。

白筱晗眉头一皱,就要追击,可河中的徐锐一边游泳,一边换好弹夹,重新上弦,此时刚好端起黑凤弩便是一阵连射。

她不敢硬接弩箭,只得又一次回身躲避,等她再回头的时候,安歌已经拖着曹婉兮上了河中的一条小船,然后马不停蹄地朝空中扔出一只竹筒。

半空中的影俾一把抓住竹筒,二话不说用力一掷,那竹筒便朝白筱晗飞来。

见那竹筒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白筱晗脸色一变,连忙躲到一人多高的货物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灰色的烟尘裹着暗红的火焰喷薄而出,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手雷里的破片如同天女散花,岸边顿时下起一场铁雨,刚刚冲到岸边的七八个暗棋惨叫一声,瞬间便被那些破片打成了筛子。

“这是什么手段?”

白筱晗看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手下,心有余悸地感叹,方才的战斗虽然时间短暂,但却令她极为憋屈。

明明徐锐几人武功平平,可那些花招层出不穷,令她一身武功无处施展,好似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最后这阵爆炸更是可怕,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说不定现在也是躺在地上的一条死狗。

再看河面之上,有了这阵耽搁,影俾和徐锐也上了船,正在朝水门逃去。

白筱晗气得银牙紧咬,再顾不得去想徐锐的手段,连忙招呼手下去追。

这时,徐锐倒在船上喘着粗气,看看都成了落汤鸡的几人,问道:“大家没事吧?”

安歌和影俾摇了摇头,曹婉兮裹紧了湿漉漉的衣服,细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没事。”

徐锐松了口气,暗棋早有预谋,今晚着实凶险,不过好在他居安思危,早就准备了不少手段,眼下只要能逃出城便算是把这个杀局破了一半。

“大家打起精神,等出了城咱们就安全了。”

徐锐爬起身来,安慰着大家。

“少主小心!”

就在他刚刚站直身子之时,影俾突然大喊一声,同时一把将徐锐推进了船舱之中。

在往前倒下的一瞬间,徐锐听到一阵恐怖的破风声从耳边响起,他愕然地回头望去,只见一支长箭正中影俾胸膛。

“影俾!”

码头上,要离放下一支三石强弓,小腹溢出一片殷红的血迹,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从高高的货物上摔了下来。

“要离!”

白筱晗也听见了那恐怖的一箭,回头正好看到要离跌落,顿时脸色一变,惊呼一声。

第一百五十一章:急救

曾与要离屋顶决战的那个女子带着一众黑衣人,一路跟着要离偷偷来到码头,此刻见要离脱力,顿时大喜。

“趁现在,动手杀了他!”

女子厉声下达了格杀令,身边的十几个黑衣人顿时拔出长剑便要动手。

“且慢!”

众人耳边传来一声疾呼,回头一看,女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师兄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是南朝暗棋,咱们不能动手!”

女子脸色一变“什么,他们是南朝暗棋?!”

师兄点了点头“之前那次交手我便隐隐有些感觉,只是那小子招式太杂,才一时没有看出来,你们跟我来。”

“去哪?”

女子皱眉。

师兄道“此事事关祖宗基业,比报仇重要,其他事情我都由你,唯独此事师妹不可再任性。”

见他说得郑重,女子心中虽是不愿,却还是咬了咬牙压下了就地斩杀要离的心思。

另外一边,白筱晗再顾不得追击徐锐,纤足在地上连点几下,身体顿时闪电般飘飞而出,赶在要离落地之前将他搂在了怀中。

见要离气若游丝,浑身是伤,白筱晗顿时脸色一变“是谁把你伤得这么重?”

要离艰难地开口道“武圣洪广利!”

白筱晗瞳孔一缩“你怎么惹上了他?”

要离面无表情道“意外而已。”

说着,他艰难地从白筱晗怀里挣脱出来,说道“不要管我,快去追他,暗棋在长兴城十几年的努力都被你用在今晚,要是无功而返,王爷饶不了你。”

白筱晗摇了摇头,扶住要离道“放心吧,河运提督也是咱们的人,他们跑不掉的。”

要离眉头一皱“又是一颗大棋子,那徐锐不过是个小人物,真是何苦来哉。”

白筱晗苦笑一声“你以为他是个小人物,可我接到的命令却是不惜一切代价,或生擒,或格杀!”

船舱之中,影俾重重地倒了下来,曹婉兮吓得面色惨白,安歌负责摇橹不敢分神,徐锐却一个反身将影俾搂在了怀里。

要离射出的这一箭势大力沉,虽然相隔数百米,力量有所减弱,却还是深深扎进了她的右胸,想来已经刺破了肺叶。

想起方才若不是影俾舍身相救,自己十有八九已经没有命在,徐锐又是后怕,又是心痛。

“少主……”

影俾虚弱地唤了一声,嘴角竟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仿佛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心神一阵解脱。

“你不要说话。”

徐锐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到船舱里,连忙解下背在背上的木箱,轻轻一按箱顶的开关,木箱顿时弹开,分作了七层,其中的一层装满了瓶瓶罐罐和一套简易的手术工具。

“少主!”

影俾伸手抓住徐锐的衣衫,徐锐回过头,只见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少主,这些日子,是影俾最快乐的日子,谢……谢谢您……可惜奴婢……不能陪您了……”

徐锐摇了摇头“说得什么傻话,既然快乐就好好地活下去,你忘了我在徐方坟前发过誓,绝不会再让关心我的人离我而去!”

影俾开始口鼻溢血,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徐锐心急如焚,连忙从箱子里掏出一瓶酒精,一口咬下瓶塞,一股脑倒在自己手上冲洗消毒。

“少主,那本无名剑法着实强悍……可惜……可惜奴婢练……练不了,回去之后您一定不能偷懒……要……要好好修习……”

影俾呢喃地说着,仿佛是在交代后事,徐锐不住地点着头,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

“你放心,回去我就练,绝不偷懒,但我从未练过功夫,你得教我,也不许偷懒,知道吗?”

影俾咳出一口鲜血,艰难地点了点头。

徐锐洗完手,挑出几件工具,麻利地准备好,然后又拿出一瓶酒精,柔声道“没有麻药,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影俾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渐渐的没有了反应。

徐锐把一块纱布递给曹婉兮道“你按着她,别让她乱动,一会儿等我把箭拔出来,就用纱布捂住胸口,听清了吗?”

曹婉兮面色惨白地点了点头。

徐锐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懂了,一把撕开影俾胸口上的衣服,把酒精倒了上去。

影俾顿时浑身一颤,剧烈地抽搐起来,曹婉兮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可她一个整天吟诗弄月的大家闺秀,哪见过这副场面?身体竟抖得比影俾还要厉害三分。

“稳住!”

徐锐历喝一声,双手握着箭杆用力往外一扒,鲜血顿时从拇指大小的血洞里喷涌而出。

“快捂住他的伤口。”

徐锐又是一声历喝。

“哦哦。”

曹婉兮木讷地点头,连忙用双手将纱布按在伤口上。

纱布瞬间便被鲜血染红,曹婉兮能感觉到鲜血还在像喷泉一样往上涌,好似她的生命也在疯狂流逝,心里怕得要命,两只手却不敢松开,死死往下按着。

“好了,现在放开,然后按住她!”

徐锐扔掉箭杆,拿起刚刚准备好的勾针和缝合线,低呼一声。

曹婉兮连忙挪开纱布,暗红的鲜血又一次溢了出来,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双手死死按住影俾的肩膀。

徐锐用酒精冲开血污,趁着鲜血还未溢出的空档连忙伸进手去,先用勾针将他损伤的肺叶迅速缝合起来,避免不可控制的内出血。

接着,他用嘴叼着装酒精的瓶子,时不时地歪头倒出酒精冲洗伤口,然后再趁鲜血流出之前缝上几针。

等伤口缝合完毕,他又在伤口表面涂上伤药,打了一针青霉素,最后扯出一根绷带,整整齐齐地把伤口包扎起来。

从拔箭之后,曹婉兮便再也插不上手,尽管她一向爱洁,此时却对满身鲜血视若无睹,只是静静望着徐锐独自忙碌。

徐锐的每一个动作都让曹婉兮心惊肉跳,可他这般专注的模样却好似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让曹婉兮挪不开眼。

这一刻好像影俾便是他的全世界了,怪不得这个女人肯替他去死……

曹婉兮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有些酸溜溜的。

徐锐自然不知道曹婉兮的感叹,他用最快的速度帮影俾处理好伤口之后,又用最后的一点酒精清洗掉手上的血污,然后伸手摸了摸影俾的颈间动脉。

动脉的跳动有些弱,不过还算平稳,陷入昏迷之后,她的呼吸也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可即便如此,她仍然面临着内出血、伤口感染或者失血过多等无数风险。

她这次受伤很重,在有限的条件下,徐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要是我练了那本剑法,会不会就能自己躲开那支箭了呢?”

徐锐叹了口气。

影俾实在受了太多的苦,看见她这个样子,徐锐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后悔当初自己没有及时去练那本无名剑法。

另一个世界的烙印总让他觉得只有大脑才是解决一切的根本,却忘了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星际舰队的指挥官,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

不过眼下还不是自责的时候,虽然已经出了水门,但徐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强行将这些杂念抛出脑海,走到正在船尾摇橹的安歌身旁。

“附近的驻军有可能潜伏着暗棋,敌我不明之下,原本少爷我是想往山沟里一钻,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但眼下影俾的情况不太好,少爷必须要走一步险棋,你怕不怕?”

安歌坚定地摇了摇头“少爷放心,不管有多危险,安歌都陪着你。”

徐锐点了点头“一会儿你偷偷潜入水中,先逃吧。”

安歌一惊,连忙摇头“不行,要逃一起逃。”

徐锐失笑道“没办法一起逃啊,一来若没有我继续架船掩护,即便真的逃上岸去,也不过是快些被发现而已。

二来,影俾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三来,只有你先逃走,为我送一条口信给刘老将军,我们几个才有逃出升天的希望,你的安危维系着大家的性命,明白了吗?”

安歌懵懂地点了点头,又郑重地朝徐锐鞠了个躬,沉声道“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将您的口信带到!”

第一百五十二章:巡山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南书房里却是风风火火地忙了一夜。

宏威皇帝刚刚打发走前来呈奏的兵部侍郎,一碗稀粥还没喝完,汪顺便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一见是他,宏威皇帝连忙放下碗筷,问道:“情况如何?”

汪顺叩首道:“北武卫已经控制住南城局势,大火也已经扑灭,东厂、锦衣卫、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下辖的各路人马总共击毙或拘捕了七百三十多名乱党……”

“徐锐呢?朕问的是徐锐呢?!”

宏威皇帝摆摆手,打断了汪顺。

汪顺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西南码头发现了天雷的痕迹,但暂时还没有他的消息。”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背着双手踱起步来。

汪顺继续说道:“方才进宫之时,奴婢见太子太保范琨范大人正在宫门外等候,准备进宫面圣。”

宏威皇帝一愣:“范师傅,他来做什么?”

王顺道:“大概是想来打探一下徐锐的消息吧,此事太大,现在大家应该都听说了一些,昨晚大夫子便遣人来问过三次,说不定今天连他也会进宫。”

宏威皇帝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叹道:“这些老夫子,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

正说着,宫门被人缓缓推开,栖霞公主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青梧,你不是住在老七府上,怎么来了?”

宏威皇帝诧异地问。

栖霞公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吟片刻还是鼓足勇气问道:“父皇,孩儿听说徐锐出事了,是真的吗?”

昨晚栖霞公主的确住在辽王府上,原本她心情极好,却被那几声天雷惊醒过来,紧接着府外传来大批兵马调动的声音,她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

再后来,辽王得到消息,告诉她此事与徐锐有关,栖霞公主的一颗芳心顿时便揪了起来。

当时长兴城兵荒马乱,大晚上的辽王知道的消息也不多,反倒让她越加焦急,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她便赶在宫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回到了宫中。

宏威皇帝似乎没有想到她竟是为了此事而来,微微一愣,诧异道:“这倒是奇了,怎么好像全天下都在等着徐锐的消息?”

栖霞公主脸上浮现一抹红霞,美目一转,说道:“徐锐文武双全,乃是我朝栋梁,但凡心系我朝之人自然对他格外关注。”

宏威皇帝似是发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望着栖霞公主道:“这么说我的青梧也转了性子,开始关注朝局了?”

“我……”

栖霞公主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宏威皇帝又笑道:“可是朕听说昨夜问天阁上有位小书生技惊四座,与那圣人之像多有切磋,该不会是惺惺相惜之下,已将对方因为了知己?”

“父皇……”

听宏威皇帝提起此事,栖霞公主顿时一声娇呼,羞红了脸。

宏威皇帝笑盈盈地望着自家女儿,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冲进大殿,叩首道:“启禀陛下,兵部传来消息,北武卫刚刚寻到徐大人的一名常随。

据他交代,昨晚徐大人的确与南朝暗棋展开恶战,不过已于昨夜突出重围,顺渭河南下,此时正在南山山口等待救援。”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顿时大喜。

宏威皇帝敲了敲桌子,对王顺道:“将这个消息私下递给范师傅和大夫子,让他们放宽心,另外朕担心还有未肃清的暗棋,你亲自跑一趟,让锦衣卫和东厂先将徐锐保护起来,朕要亲自见见他!”

“奴婢遵旨!”

汪顺闻言心中一凛,圣上这句所谓的保护究竟是真的保护,还是暂时将他软禁起来,等待圣上去拷问他仙家秘府的所在呢?

他不敢直接去问皇帝,满腹心事地出了南书房。

与此同时,渭河下游三十里外,白筱晗扶着要离,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条搁浅的小船面前。

这条小船便是徐锐几人昨夜所乘的那条小船,船舱里还留着影俾的大片血迹,却不见一个人影。

“我们追了整整一夜,这条船从未离开过视线,难道他们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白筱晗咬着牙说到。

要离推开白筱晗的手,扶着船舱勉强站定,他的脸色很差,昨夜重伤加上这一路的辛劳已经让他到了极限,若换个人恐怕不死也得卧床不起。

他在船舱里仔细地搜索了一圈,目光落在船头绑着的一块浮木之上,皱着眉头思忖片刻,突然说道:“咱们被骗了。”

“被骗了?”

“对,你还记得出城不久,渭河有个急弯么。”

白筱晗微微一愣,惊道:“急弯处水流较缓,有几艘船在那里交错,你的意思是徐锐便是在那时换了船?”

要离点头道:“他想玩花样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过了河湾,渭河水流便会逐渐湍急,你看船头的那条浮木,他将小船绑在浮木上就是为了利用浮木的重量加快小船的速度,避免搁浅,这就是为什么咱们追不上这艘小船。”

“哼,这小子当真油滑至极!”

白筱晗娇斥一声,想了想道:“潜伏的暗棋还未传来消息,说明徐锐并未趁机潜回长兴城,那么他极有可能选择就近蹬岸。

现在仅仅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他带着一个重伤的人绝对走不远,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要离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动身!”

另外一边,张佐烽在安歌的指引下正在已经在南山山口转了好几圈,却仍然不见徐锐的踪影。

说来也巧,昨晚安歌在徐锐的掩护之下偷偷潜入水中,趁着夜色游回岸边,在躲过几波暗棋探子之后恰好遇到了奉调进城的张佐烽。

张佐烽听说徐锐遇险,只派了一个斥候向上峰汇报,然后二话不说便带着本部人马与安歌一起去找徐锐。

可是他们从天色擦黑找到现在却仍旧一无所获。

“你听清楚没有,真的在这?”

张佐烽从灌木林里钻了出来,心急火燎地问安歌。

安歌点了点头:“少爷说他会在黎明之前抵达这里,绝对没错。”

张佐烽目光一沉,自言自语道:“难道徐兄在路上遇到了暗棋?”

安歌摇头道:“不可能,少爷算无遗策,绝不会被暗棋识破!”

张佐烽也不愿相信这个结果,咬牙道:“那我再带着兄弟们找一遍。”

距离南山山口十多里外的一个山洞里,徐锐背着重伤的影俾走了出来。

经过一晚的休息,影俾虽然还在发烧,但所幸情况并没有向最坏的方向发展,这让徐锐大大地松了口气。

曹婉兮跟在徐锐身后,身上的衣服满是血污,脚下一瘸一拐,之前她在山路上崴了脚,此时走起路来便越发地吃力。

“喂,你不是告诉安歌说天亮之前会在南山山口与他汇合么,怎么蹬岸之后便到这里休息?”

曹婉兮在徐锐身后不解地问到。

徐锐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是被暗棋整怕了,增援之中一定还有潜伏的暗棋,谁知道第一批来到山口的增援究竟是敌是友?

我们晚些过去,他们找不到我们便会一边搜山,一边等待后援,等各路人马都赶到,各不统属,相互监视,咱们再现身便会安全许多。”

果然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啊。

曹婉兮点了点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仅仅经过短短的一晚,他对徐锐的评价竟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走吧,前面的路还很长呢,咱们得在天黑之前赶过去。”

徐锐招呼一声便要转身行路,却见曹婉兮突然睁大了双眼,惊愕地望着自己,仿佛见鬼一般。

“糟了!”

徐锐脸色一变,就要回头,可还没等他动真的动作,便觉后脑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南山深处,仅剩的几十个暗棋正在仔细搜寻徐锐的下落。

“这里有脚印!”

负责探查地暗棋突然低呼了一声。

白筱晗脸色一变,连忙扶着要离走了过去。

二人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低头一看,在岩石的下方正好有个小小的山洞,洞口被茂密的植物覆盖着,十分隐蔽,而在洞口外的灌木丛里留着半只小小的脚印。

“脚印被擦掉了一半,看来有人打扫过这个地方。”

白筱晗眉头一皱,低声说到。

要离挣脱她的怀抱,扶着岩石慢慢走到脚印旁仔细观察了片刻,点头道:“不错,他们打扫得很匆忙,时间应该不会太久,说不定就在我们到这之前不久。”

“你来看看这个!”

白筱晗蹲在山洞口,面色古怪地朝要离招了招手。

要离走过去一看,只见白筱晗拔开一丛灌木,在山洞的石壁脚刻着一串小小的标记,若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来。

“这是……”

要离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白筱晗道:“是军中暗棋的暗号,不过应该在上个月便停用了。”

要离摇摇头道:“这标记绝对是新刻上去的,不会超过一天。”

白筱晗点头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暗号的意思是什么?”

要离问到。

白筱晗道:“意思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就藏在文笔塔。”

文笔塔本是前朝的一座名胜古迹,地点就在长兴城东七八里外的一座小山顶上,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处于荒废状态。

因其地势落差较大,附近几条小河流速极快,徐锐在考察工厂选址的时候曾经将那里也作为备选地之一,但由于那个地方找不出一块足够大的平地,实在不适合建厂,这才放弃。

“文笔塔……”

要离目光一凝,沉声道:“知不知道留暗号的是谁?”

白筱晗摇了摇头:“不清楚,为了昨晚的行动,咱们在北国布置了十几年的力量大都已经暴露,整个系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许多暗棋都成了断线的风筝,这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听她如此一说,要离疑惑道:“我一直有个疑问,当初派我来北朝不过是执行一个小任务,为什么到了你这里竟然舍得花这么大的代价?”

白筱晗脸色一肃道:“你离开南朝已经好几个月,不知道眼下的情况,具体的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钟庆渊将军回归之后发生了很多事,而生擒或是格杀徐锐乃是王爷亲自关照的。”

“那也不用将十几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啊?”

白筱晗苦笑道:“王爷的心思谁又猜得透呢?再说,咱们暗棋不过是王爷手里的一把刀,而像这样的刀王爷可不止有这一把,就算刀断了一截,他老人家也不会觉得可惜吧。”

说着,白筱晗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要离略一沉吟道:“如果徐锐真的是在河湾附近登陆,那么的确最有可能在这附近落脚,不过这个暗号有蹊跷,若徐锐真是落到了某个暗棋的手里,那人应该就近与我们联络,怎么可能将他直接转移到城东?”

白筱晗点头道:“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这样吧,我们继续在附近找找,同时派人去文笔塔看看。”

徐锐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好似看了一场冗长的电影,当意识渐渐回归的时候,他只感觉后脑勺上传来一阵剧痛。

“嘶……”

徐锐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后脑勺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他忽然想起山洞前的一幕,心中一惊,连忙从地上坐了起来。

抬眼四顾,他发现眼下自己正身处一间密室之中,不远处的一盏小油灯便是唯一的光源,周围除了一扇小小的铁门之外,上下左右全是坚硬的石壁,连通风的气窗都没有。

“你醒了?”

身后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徐锐回头一看,只见曹婉兮正朝自己走来。

此时的她脸色煞白,一身白衣占满血污、泥污,不过精神还算不错,想来没有受太多的苦。

正想着,徐锐后脑又是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伸手去捂,却发现头上竟然缠了一圈绷带,而且打结的手法竟然是现代包扎法。

“我看你的头在流血,便帮你缠了缠,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曹婉兮偏过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这是你包的?”

徐锐诧异地问。

曹婉兮点点头:“我看你给影俾包扎的花式挺好看,便学着做了。”

徐锐一愣:“你瞧了一遍就会了?”

曹婉兮也愣了愣:“这个很难吗?”

徐锐摇头苦笑道:“学起来是不算太难,不过要说看一遍就会也是极少的,大概你很有当护士的潜质吧。”

“护士?”

曹婉兮不解地望着徐锐。

徐锐打个哈哈道:“哦,就是我师门里的一种行当。”

曹婉兮低下头,羞怯道:“听说徐公子师出鬼谷一门,你师门里的行当哪一个不是传奇一般,小女子哪里比得上呢?”

徐锐摇了摇头,正想安慰他几句,却突然想起了重伤的影俾,脸色顿时一变,目光在密室里四处搜寻。

“你在找她么?”

曹婉兮见他这副模样,幽幽地问了一句,说着让开半步,徐锐这才瞧见她身后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不是影俾又会是谁。

他挂念着影俾的安危,也顾不得答话,一个箭步冲到影俾身边仔细检查起来。

还好,影俾虽然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但呼吸、心跳都还稳定,额头也不算太烫,大概应激性的高烧已经消退。

徐锐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曹婉兮见徐锐这般关心影俾,心中没来由地微微泛酸,叹道:“看来徐公子对影俾很上心呢。”

徐锐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对她上心,是对身边的每一个自己人都很上心,他们就像我的手臂,我的双腿,甚至我的心脏。”

曹婉兮一愣:“即便是死士或下人也一样?”

徐锐回过头,郑重道:“生而为人,无分贵贱,在我看来,天底下只有三种人,第一种是敌人,对这种人不能有丝毫怜悯,否则必受其害。

第二种人是路人,这种人可有可无,不用招惹,也不必谄媚,以礼相待便是。

第三种人便是自己人,这种人才是构成我世界的全部元素,无论身份地位,远近亲疏,他们都是一样珍贵,一样平等。”

曹婉兮背对着油灯,徐锐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曹婉兮的眼眸一直死死钉在他的身上,异彩连连。

曹婉兮出身低微,所谓靠山也只不过是个朝不保夕的曹公公,虽说曹公公将她带入了上流社会,却无法再提供其他庇护。

善良的她反而为分担自家叔父的压力,时常委屈自己曲意逢迎。

在那个世界里,低人一等便是猪狗一般的贫贱,仿佛天生就应该受人嘲弄和白眼,偏偏她性子软弱,可骨子里又有几分清高,在和光同尘和挣扎自怜中受尽了折磨。

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的男人都是一样,特别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孙贵族,地位越高,便越是不把别人当人看。

可徐锐却让他看到了男人的另一面,不仅仅是方才的那番话,更是因为她亲眼看见徐锐不顾自身安危掩护安歌先行逃走,看见徐锐为了这个叫影俾的死士倾其所有,患得患失。

一身才华惊天动地,却不轻贱世人,不自负清高,或许这样的男人才算得上是顶天立地吧?

曹婉兮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心中一时震撼交加。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徐锐的话打断了曹婉兮的思绪。

她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先前我只看见一个人影突然从树上窜下来打晕了你,还没等我看清他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地晕了过去,刚刚不久才醒过来。”

徐锐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就奇怪了,暗棋应该中了我的声东击西之计,难道还有什么地方算漏了不成?”

“不是徐公子算漏了,而是您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就在这时,铁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四章:逼问

二人一惊,连忙循着声音朝铁门望去,只听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拳头大小的门锁缓缓转动,接着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对男女走了进来。

男子三十岁上下,身形挺拔,容貌俊秀,尤其一对剑眉英气森森,好似两柄利剑,锋芒毕露。

女子大约二十出头,一袭白衣,面容娇媚,一对凤眼颇有俾睨之意,薄薄的嘴唇稍显几分刻薄,像是个被惯坏的大小姐。

二人进门之后女子便抱着长剑站在一旁,好似对徐锐两人颇为不屑,男子却笑盈盈地对徐锐抱拳行礼。

“徐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着实三生有幸啊。”

徐锐眉头一皱,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二人,不禁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哦,事发仓促倒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鲁名康,在师门排行第五,你也可以叫我老五,这位是在下的师妹宁纤茹。”

鲁康淡淡地说着,就好像士子之间的寒暄,儒雅自然。

徐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鲁康一愣,笑道:“在下知道徐公子乃是师承鬼谷一门,与您相比,在下的师门不值一提,这次请您到此小住几日,其实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能为在下解惑。”

徐锐注意到,在听到自己师承鬼谷一门时,站在鲁康身后的女子眉头一皱,显然她对自己并不了解。

这两个人样貌不凡,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大家风范,显然出身不低,究竟是什么人和自己过不去,这般趁火打劫?

徐锐心念急转,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鲁康笑道:“那在下便直说了,前不久徐公子牛刀小试,弄出一个天宝阁来,里面奇珍异宝多不胜数,着实震惊世人。

千百年来,凡鬼谷一门出世者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却未见有一人如徐公子这般多宝,敢问公子,这是为何?”

徐锐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鲁康笑道:“这么说来徐公子怕是有些健忘了,让在下帮您回忆一下如何?”

说着,鲁康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小盒,正是杨渭元留给徐锐的传家宝。

徐锐瞳孔一缩,下意识一摸后腰口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这件东西极有可能是他回到另一个世界的关键线索,对徐锐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一直被他贴身收藏,没想到竟被对方搜了去。

见他如此反应,鲁康笑意更浓。

他将小盒放在左手掌心,看似不经意地伸出右手食指搭在小盒顶部,小盒中顿时亮起一阵淡蓝色的光芒,从他食指上一扫而过。

紧接着蓝光立刻变成了红光,一个冰冷木讷的女声响了起来,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谁也听不懂。

“仙……仙器!”

看见这一幕,除了鲁康之外的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惊愕模样。

鲁康挪开手指,小盒顿时恢复了本来模样,三人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几分。

鲁康将小盒收进怀中,摇了摇头:“徐公子何必装出惊讶的模样?要说你不知道这小盒的秘密谁会相信?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在下的问题,在下承诺,只要得到答案,立刻放你离开。”

徐锐回过神来,他自然知道小盒会发光,会说话,但他的惊讶没有丝毫作假,因为那个电子音说的话与上次不同。

他记得上次在刘异府上,小盒扫描徐锐的手指时蓝光并没有变成红光,而且说的英语是:“三号目标朱震,男,三十一岁,凤阳秀才,屡试不第,1640年穿越到此,关注等级高。”

但这次小盒扫描鲁康的手指,不仅蓝光变成了红光,而且说的英语也变成了:“未经授权,启动保护程序,准备消灭入侵者!”

徐锐心中暗道:难道是因为我和他指纹不同,小盒的反馈才会不一样?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经过了授权?

可自己为什么会被授权?谁给自己的授权?所授的权限又是什么?

正想着,鲁康见徐锐毫无反应,以为他铁了心不愿合作,冷笑道:“在下本想与徐公子交个朋友,可徐公子若要这样,便是让在下为难了。”

还不等他说完,身后的宁纤茹突然身形一动,瞬间窜到徐锐面前。

“师妹!”

鲁康惊呼一声,可宁纤茹置若罔闻,手中长剑狠狠一勾,重重砸在徐锐脸上。

这一下又快又重,毫无防备之下,徐锐顿时便被砸翻在地,半边脸颊瞬间肿得老高。

宁纤茹还不打算放过徐锐,照着他的肚子踢出一脚,等徐锐吃痛弯成一只虾米,又一脚踩狠狠在他的脑袋上,将他的头重重踏在地上。

堂堂男子竟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换了谁也是一件奇耻大辱,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随时可能将耻辱变成真正的屠杀,而他毫无反抗的余地。

“不要!”

曹婉兮惊呼一声,就要朝徐锐扑过来。

宁纤茹手腕一抖,手中剑柄往下一斩,恰好点在曹婉兮腰肋之上,曹婉兮只觉浑身力气被瞬间抽干,顿时软倒在地。

“师妹不要冲动!”

鲁康脸色一变,连忙出言相劝,仿佛深怕她直接杀了徐锐。

可宁纤茹却是冷哼一声,将未出鞘的长剑抵在徐锐喉头之上,冷冷说道:“师兄和他费什么话?要是不说直接杀了便是,鬼谷一门有什么了不起?我宁纤茹行走天下,还从未怕过哪个!”

鲁康深知这位师妹的脾气,从小到大她一直被师父和诸位师兄弟捧在手心,哪里知道什么天高地厚,只要她发了脾气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既然她说要杀徐锐,那便肯定会杀,可这样一来,师门的大事便再也无法完成,鲁康顿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当着外人强行将她制住。

可就在这时,被宁纤茹死死踩在脚下的徐锐却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得意,越笑越是放肆。

“你笑什么?”

宁纤茹怒到。

徐锐冷笑道:“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般对我,用不了多久你便会为今日之辱付出血的代价!”

“这个时候还敢放狠话果然好胆,既然如此,那我现在便杀了你!”

这几个月宁纤茹受够了要离的气,早已是怒火中烧,此时再被徐锐一激下手哪里还有轻重,当即就要一剑杀了徐锐。

可鲁康哪敢真的让她乱来?见她剑锋一动,立刻飞身而起,一把揪住宁纤茹的手腕,赶在她出手之前将她拉了回来。

“师兄你干什么?!”

宁纤茹还想挣扎,鲁康一掌将她推开,喝道:“你若再如此胡闹,便给我滚回去,今后别想再跟我出门!”

宁纤茹闻言脸色铁青,心中怒极,不住地喘着粗气,但鲁康的话显然很有几分力度,就算她气成了这个样子,却还是不敢真的翻脸。

徐锐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污秽,浑身气质瞬间大变,似乎之前那个徐锐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真正的仙家弟子。

鲁康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见徐锐摆了摆手,冷笑一声。

“二位既然知道在下是鬼谷门下,竟还敢这般折辱于我,果真好胆!”

鲁康眉头皱得更深,却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徐锐的下文。

徐锐也没让他失望,冷冷道:“千多年来,凡鬼谷一门入世者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你可知为何?”

鲁康摇了摇头。

徐锐冷笑道:“那是因为仙家自有仙家的尊严!”

“鬼谷一门果然是仙家!”

此言一出,鲁康瞳孔一缩,宁纤茹面色微变。

“原来他真的是仙家弟子……”

曹婉兮默默望着徐锐,心中却是一凉。

鬼谷一门本就颇具传奇色彩,再加上徐锐的天宝阁太过震撼,但凡知道点根底的人本早就猜测其为陆地神仙一脉,此时徐锐点头承认,刚好正中下怀,实在难以让人怀疑。

鲁康沉吟片刻,抱拳道:“在下师妹冲动了些,还望徐公子不要见怪。”

徐锐不置可否,反而问道:“你们想去仙家洞府?”

鲁康点了点头。

徐锐冷笑道:“肉骨凡胎也想一步登天,小心落得个身心俱灭的下场!”

鲁康脸色一变,硬着头皮道:“登天之路何其艰难,在下自然有心理准备,徐公子只需将登天之密如实相告,是死是活便交给造化!”

徐锐又是一声冷笑:“你们自己找死,我自然不会拦着,不过今日时辰不对,若我在此刻泄露天机必遭天谴,你们明日再来吧。”

鲁康冷笑:“徐公子故弄玄虚,难道真当在下是三岁小孩?”

徐锐冷哼道:“不过一天时间,我现在落在了你们手里,外人却以为我是被南朝暗棋所劫,难道你还怕我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不成?”

被他这么一说,鲁康觉得也有些道理,反正时间站在自己这边,也不怕他玩什么花样。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好吧,在下等你一日便是。不过有句话在下要提醒徐公子,就像你说的,外面没人知道你在我们手上,你打什么歪主意,先想想后果。”

徐锐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指着影俾说道:“屁话少说,把我的药箱拿进来,她受了重伤,我必须为她诊治,这便是我的条件,如果不答应,你也不用等到明天,现在便把我杀了吧。”

鲁康深深望了徐锐一眼,似乎想看进他的心里,徐锐却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望,毫不退步。

半晌,鲁康收回目光,冷笑道:“药箱可以给你,不过我会盯着你,还是那句话,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

条件谈拢,鲁康便也不再废话,带着宁纤茹出了密室,吩咐看守的人将徐锐的药箱给他,然后盯紧里面的情况。

其实那个药箱他们早就检查过,里面的东西稀奇古怪,看不出用途,不过至少没有武器,鲁康这才敢答应徐锐的条件。

回去的路上,宁纤茹有些心神不宁地问鲁康:“师兄,你说鬼谷一门真的是仙家么?”

鲁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多半是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单说鬼谷子已经活了一千两百多年,这便不可能是肉骨凡胎。”

宁纤茹脸色有些难看,心中似是有话想说,却是欲言又止。

鲁康瞟了她一眼,冷笑道:“师妹不用担心,即便他是仙家弟子又如何?等拿到登天之路的秘密,我便会立刻杀了他。”

“杀了他?!”

宁纤茹微微变色。

鲁康冷冷道:“这倒不全是为了你,徐锐说得没错,仙家自有仙家的尊严,要是让他活着出去,别说你我,就是师门恐怕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宁纤茹瞪大了眼睛:“师兄,鬼谷一门当真如此厉害?”

鲁康摇头道:“别的我不知道,但鬼谷一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控天下兴亡一千多年,这等手段又岂是我等一个小小的师门能够抵挡的?”

说罢,他迈开大步,走出狭窄的通道,宁纤茹的脸色却是愈加难看了几分。

第一百五十七章:天罚

“启禀大都督,南城附近发现暗棋高手,城防营和路过的锦衣卫措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

一个传令兵风风火火地冲进五军都督府,见到刘异纳头便拜。

自打暗棋动手那晚,刘异便一直在这里居中调度,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事发第二天找到安歌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凭徐锐的能耐,很快便能脱险,却没想到三天匆匆而过,徐锐却仿佛人间蒸发,再无消息。

这几日不但皇帝一天三问,范琨和东篱先生的询问帖像雪片一样飞来,裕王、肃王带着家丁出门寻访,栖霞公主用蹩脚的理由亲自来了三次,脸色一次比一次差,就连长兴城里几个有头有脸的商会也在变着法打听徐锐的消息。

而除了外界的压力之外,刘异早已将徐锐当做自己的儿子,担忧和愤恨交替折磨着这个年逾六旬的老人。

听到传令兵的话,刘异豁然起身,猩红的眼眸中迸射出一抹凶光。

“那些暗棋现在何处?”

“回大都督的话,暗棋大都已被随后赶到的驻军消灭,只有两个高手武功武艺超群,已经突破重围分头逃窜,锦衣卫李邝李大人正在追捕!”

“京畿重地岂容这等宵小撒野!”

刘异冷笑一声,喝道:“传我将令,调洪武堂供奉高手增援,务必将贼人一网打尽,另外命令北武卫做好准备,一旦得到徐锐的消息,老夫便要亲自率领他们前去解救!”

“遵命!”

城东文笔塔。

三个老农背着背篓像是在山间采药,可他们绕着绕着便绕到了荒废已久的文笔塔。

数十丈之外的密林中,鲁康和宁纤茹站在茂密的树枝上,冷冷盯着几人。

“师兄,你真的相信这里会有仙家秘府?”

宁纤茹皱着眉头问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徐锐要是聪明的话应该不会作假,何况天宝阁的奇珍异宝你也是亲眼所见,若不是仙家之物如何解释得通?”

鲁康聚精会神地望着那三个老农,头也不回地说。

宁纤茹摇了摇头道:“我自然不会怀疑那些宝贝的来历,只是徐锐手握如此重宝,怎么这般轻易地交出来?”

鲁康冷笑道:“不必担心,徐锐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只要是人就会有侥幸之心,他现在便是对挣扎求生抱有侥幸,才会让咱们有机可乘。”

“可若是他要钱不要命呢?”

宁纤茹又问。

鲁康眉头一皱,狰狞道:“那我便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保证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宁倩茹点了点头:“若真如此我要亲自动手,一想到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就恶心。”

“嘘,要开始了!”

正说着,鲁康突然指着那三个老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宁纤茹面色微变,连忙朝文笔塔望了过去。

所谓的文笔塔乃是由前朝所建的一座石塔,历经数百年沧桑,到了现在只剩小半截塔身,到处都是生着青苔的残垣断壁。

“就是这了!”

为首的老农交代一声,朝着一座破败的石碑拜了三拜,然后向身边的另一位老农点了点头。

那老农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见首领下令,连忙从一个小布包里取出地图小球和木牌。

他把地图交给为首的老农,又把小球交给另一个老农,自己握着木牌来到石碑之后。

为首的老农一脸肃穆,沉声道:“这可是仙家之地,听说弄不好要受天罚的,大家都小心些,严格按地图上的指示念咒!”

两个老农脸色微变,郑重点头。

“时辰到了,开始吧!”

为首的老农看看头顶的太阳,一声令下。

三人分别站到石碑一侧,对着石碑连拜三拜,然后双手将地图、木牌和圆球捧过头顶,虔诚地跪了下来。

“哎木屁格,哎木四丢皮的,哎木屁格,哎木四丢皮的……”

三人整齐地小声默念,样子极为虔诚,仿佛真的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们没有注意到,正午的烈日直直照在三人手中的“信物”上,表面那层薄薄的蜡正在缓缓融化。

“啊!”

突然,手捧地图的老农惨叫一声,那地图竟突然着起熊熊烈火,眨眼的功夫,白色火焰便“噌”的一下窜起三尺之高。

老农下意识一把甩掉地图,可手中的火焰却仍在燃烧,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

那老农又惊又恐,连忙将双手按进脚下的泥土之中,可火焰却从他的指尖冒了出来,顷刻间便将他的一双手掌烧得血肉模糊。

“天罚!”

眼见这等惨状,另外两个老农顿时大惊,可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更可怕的一幕便出现了。

先是手捧木牌的老头惊呼一声,他手中的木牌也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

窜出的火焰瞬间包裹他的双臂,和先前一样,无论他如何痛苦翻滚,那火焰就好像是从骨髓里钻处来的一般,怎么也无法扑灭,仅仅半刻,他的双臂便已经被烧掉了大半截。

手捧圆球的老头更惨,他手中的圆球突然“砰”的一声炸出一团白烟,黄白色的火焰仿佛恶鬼一般瞬间将他吞噬。

变成火人的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可火焰不见丝毫不见减弱,反而在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不过片刻他便再也不动,只剩那可怕的白色火焰还在跳跃。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站在树上的鲁康两人大惊失色,他们再顾不得躲藏,脚尖在树枝上微微一点,二人便如两只大鸟一般飞身而下。

“神使救我,救救我啊!”

为首的老农拼命甩着双手上的火焰,痛苦地哀求,此时他的双手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火焰竟然还在白骨上燃烧。

“三味真火?!”

宁纤茹瞳孔一缩,手中长剑闪过一抹寒芒,老农双手齐腕而断,落在地上兀自燃烧。

宁康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取出两块白布将他的伤口包裹起来。

宁纤茹又是一剑,双臂着火的老农惨叫一声,双臂瞬间飞出,两股鲜血喷涌而出。

可他不如方才那老头幸运,几乎就在被斩下双臂的瞬间,他便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大睁着眼睛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那个满身是火的那老头更惨,在宁纤茹和鲁康到来的时候他便早已殒命,尸体顷刻之间便被那可怕的火焰烧成一具白骨。

即便如此,火焰仍未熄灭,竟在白骨之上疯狂跳动,看得人心底发麻。

而比火焰更可怕的是燃烧出来的大量白烟,白烟好似云雾一般,乍看之下很有几分仙家的出尘之感,可是它的味道十分刺鼻,稍稍一闻便令人头晕目眩,作呕反胃。

“烟里有毒!”

鲁康惊呼一声,一手抓着老农,一手拉着宁纤茹,身子暴退数丈。

可这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鲁康和宁纤茹还好,那老农被斩断双手,又吸入了大量白烟,此时已是口鼻糜烂出血,倒在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过短短的一瞬,三个老农竟然全部惨死,而且死像极为可怖,鲁康二人脸色阵青阵白,惊怒交加。

“三昧真火,凌霄毒云,果然是仙家天罚!”

宁纤茹望着三具尸体,震惊地喃喃自语。

“他们几个完全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所为,怎么还会引来天罚?定是徐锐小儿故意隐瞒了什么,才会酿成此等惨剧!”

鲁康一想到自己原本打算亲自念咒,心中就是一阵后怕,咬着后槽牙愤恨地说。

宁纤茹咬了咬牙道:“现在便回去,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超越常识的一幕令两人方寸大乱,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收拾便匆匆下山,更没有注意到密林中竟有两双眼睛静静盯着他们。

“你盯住这些人,我去给小姐飞鸽传书,抢了货的人终于出现了。”

负责暗中监视文笔塔的两个暗棋高手分头行动,一人远远跟上了鲁康二人,另一人则轻轻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鸽子笼。

第一百五十八章:因缘际会

1669年,一个叫布朗特的德国人通过将人尿和沙子等物质混合加热,制造出一种白蜡模样的新物质,这种物质便是白磷。

白磷具有强烈的刺激性,其气味类似于大蒜,燃点极低,只有40c,一旦与氧气接触就容易燃烧,发出黄色火焰的同时散发出浓烈的烟雾。

之后白磷来被运用于战争,加入助燃的铝粉剂和粘稠剂之后,就变成了极度血腥残忍的白磷弹。

白磷弹虽然技术含量不高,却有非常厉害的燃烧效果,不但沾上皮肤很难去除,而且燃烧温度高达1000c以上,可以快速烧尽软组织,然后再深入灼烧骨头,同时产生巨量刺激性烟雾,杀场过程高效而残忍。

由于白磷弹过于残忍,甚至被国际公约明令禁止,但又因为它的杀伤效果实在太好,不少国家竟无视禁令,仍旧大量使用。

徐锐通过同样的方式制取白磷,收藏在八宝药箱的隔热层内,地图和木牌表面都涂着参入了铝粉的白磷,然后用一层薄薄的蜡封住,以隔绝空气。

而小球干脆就是一团添加了铝粉和糖浆然后被蜡封住的白磷弹。

当初为了迷惑暗棋,他故意在山洞中留下了暗棋的暗号,原本只是虚晃一枪的障眼法,可当他被鲁康抓住之后,这随手插下的柳条便有了大作用。

徐锐知道,在他消失之后暗棋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文笔塔上即便没有暗棋埋伏,也一定会有人盯梢,只要弄出些许动静便有可能引起暗棋的主意。

若暗棋真顺藤摸瓜找到这里,双方大动干戈,他便有了从中渔利的可能。

鲁康一伙自然不知道徐锐的打算,派人拿着三件信物去文笔塔寻找天门。

等到三个老农按照他的指示,在盛夏的正午将三件东西曝晒在阳光之下时,那层薄薄的蜡便开始逐渐融化,一旦白磷接触空气便会自燃,制造出这场恐怖的屠杀,从而引起了暗棋的注意。

这是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其中的任何一环出问题都有可能为徐锐引来杀身之祸,不过或许他的运气还算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大兴城外的破庙之中,白筱晗展开刚刚拿到的飞鸽传书,顿时浑身一震。

她不露声色地将纸条撕碎,眼眸在十几个受伤的暗棋身上扫了扫。

徐锐的突然失踪让她们不得不冒着巨大风险潜回城中探查消息,没想到遇上了李邝,瞬间戳破了她的伪装,引发恶战。

幸好她和要离都是一流高手,在对方猝不及防之下突然发难,总算在杀伤了数十条人命之后勉强突围。

只可惜李邝轻功卓绝,见势不妙立刻就逃,之后更是第一时间找到援兵对他们进行追捕,为了掩护她逃走,暗棋的残余力量损失惨重。

眼下除了极少数断线的风筝,这十几个残兵败将便是她手中最后的力量。

“这十几条人命至少能拖住官军一会儿,便让他们发挥最后的价值吧。”

白筱晗在心底做了残酷的决定,起身对左右道:“周围都是官兵,你们出去太危险,我先去探探情况,你们在此等候!”

众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拖住官兵的诱饵,默默听令,甚至还对这位小姐心存感激。

白筱晗最后看了众人一眼,心底冷笑一声,飞身出了破庙。

百米开外的背坡下,张佐烽率领本部人马严密监视着破庙的一举一动,他们是从那场恶战之后一路跟踪而来的,发现敌人之后张佐烽并未下达强攻命令,反而埋伏起来等待后援。

“百户大人,里面有人出来了,洪武堂的高手正跟着她。”

负责瞭望的斥候急急忙忙冲到张佐烽身边说到。

“洪武堂供奉可曾留下标记?”

张佐烽沉声问到。

斥候道:“洪武堂的高手会一路留下记号,咱们只要循着标记便能跟上去!”

张佐烽点了点头,抽出了手中的腰刀,冷冷下令:“那就好!弟兄们,咱们先端了这个破庙,再循着标记去找人!”

西城之中,源源不断的锦衣卫正在挨家挨户地搜索要离,那场恶战之后他和白筱晗分头逃走,李邝见他身上有伤,便撇开白筱晗,对他紧追不舍。

“啪啪啪”

一阵粗暴的砸门声响起,上官不达朝老管家努努嘴,老管家连忙取下门闩,将门打开。

“有没有见到一个受伤的男人?”

李邝黑着脸站在门外问到,说话的时候十几个衣卫已经鱼贯而入,在屋子里搜查起来。

“没,没有……”

老管家露出一副惊恐之色,连连摇头。

李邝也不理他,默默看着手下们翻箱倒柜,老管家和上官不达同其他顺民一样,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屋子很小用不了一会儿,进屋搜查的锦衣卫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李邝心中一阵失望,瞟了一眼老管家道:“如果见到一个受伤的男人立马报官,朝廷重重有赏!”

老管家连忙点头应诺。

李邝点了点头,转身朝下一家走去。

“大人稍等!”

就在这时,上官不达突然叫住李邝。

李邝停下脚步,狐疑地问道:“怎么,你见过此人?”

上官不达摇了摇头道:“大人,小民没有见过此人,不过在西城之中发现了一些异常,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

“哦?”

李邝眉头一皱,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异常,说来听听。”

上官不达道:“小民在一户人家中曾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

“怪异的声音?”

“对,好像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很有节奏!”

“你说什么?!”

李邝浑身一震,一步跨到上官不达身边,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喝道:“你再说一遍,是什么声音?”

上官不达好似被吓了一跳,唯唯诺诺道:“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小民学不像,但是这种声音的确十分特别……”

“果真如此?是哪户人家,你还能找到吗?”

李邝激动地问。

上官不达点了点头:“能,小民能找到。”

“有线索了,终于有线索了!”

李邝心中大喜,难以抑制地喃喃自语。

如果他所料不错,那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他曾在泾阳之战时听徐锐讲过,说是一种密码。

徐锐还跟他开玩笑,说要是他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便把这种密码教给他,让他用来传递重要信息。

因为这种声音的节奏十分奇特,所以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次听上官不达提起,他立刻便意识到,那声音定是徐锐本人在向外传递信息。

消失了整整三天的徐锐终于有了消息,这如何能不让他心花怒放?

“来人呀,立刻通知洪武堂的高手,就说咱们已经找到人了!”

李邝疾呼一声,身后的锦衣卫立刻抱拳而去,李邝却突然摇头道:“慢,洪武堂的那些供奉都是鼻子长在脑门上的家伙,你们恐怕请之不动。

这样吧,派人去通知指挥使大人,然后就守在这里,洪武堂那边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得令!”

说着,李邝朝上官不达和老管家拱了拱手,脚下轻轻一点,身子竟然如落叶一般飘飞而起,稳稳落在战马之上。

“驾!”

李邝又急又喜,一刻也不愿耽误,扬起马鞭就是狠狠一抽,战马顿时迈开四蹄,飞奔而去。

小屋之中,要离如同一只壁虎般静静贴在房梁的暗面,刚刚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众人头顶,一双目露凶光的眼睛仿佛黑夜里的恶鬼,紧紧锁定了上官不达。

第一百五十九章:与世间赛跑

“水……水……”

密室之中,影俾艰难地睁开眼睛。

趴在一旁睡觉的曹婉兮最先听到动静,顿时大喜。

“醒了,她醒了,徐公子,她醒了!”

疲惫不堪的徐锐原本正缩在气孔旁睡觉,被曹婉兮惊醒,连忙起身凑了过来。

“水……”

影俾又艰难地说了一句。

徐锐连忙从曹婉兮手中接过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半碗,影俾那涣散的双目这才稍稍聚焦。

“少主……”

徐锐只觉手腕一紧,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竟是一把抓住了徐锐的手腕,好似十分紧张。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不用担心,这里有我。”

徐锐一边轻轻拍着影俾的手背,一边安慰着她,心中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能清醒过来,她便算是过了鬼门关,调养得好甚至不会留下后遗症。

影俾点了点头,双眸之中泪光闪烁,似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解脱,又好似涅槃重生的惊喜,看得出来,有徐锐在身边她似乎很安心。

曹婉兮默默望着两人,心中竟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温馨与艳羡,这个瞬间,她脑海之中甚至有一丝奇怪的念头,若命悬一线的是自己,他也会这般温柔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脸颊微微一红,下意识瞥过脸去,不想让人看见。

短暂的清醒之后,影俾又沉沉睡去,她的身体还十分虚弱,经不起折腾。

徐锐回到墙角,先是在贴着气孔听了听动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便靠着墙壁坐下,望着那扇铁门兀自发愣。

影俾清醒之后,压在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眼下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如何脱身了。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不知什么时候,曹婉兮坐到了徐锐身边,轻声问到。

这几日虽然短暂,但兴许是共患难的经历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此时此刻他们就好像多年的老友,再无任何误会和防备。

徐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手上的牌已经打光了,剩下的便只能等。”

曹婉兮点了点头,细若游丝地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陪你等。”

话一出口,她只觉一颗放心“砰砰”直跳,脸红得像是晚霞,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徐锐。

然而这话声音太小,徐锐没有听清,满腹心事的他也没有多问,就这样错过了少女的心声。

城东的官道上,鲁康与宁纤茹坐在一辆华贵的马车之中,二人一路无话,文笔塔的诡异天罚直到现在还令二人心有余悸,马车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糟了!”

突然,鲁康脸色一变,一把抓住马车车辕。

“怎么了?”

宁纤茹诧异地问。

鲁康急道:“我先前就一直在想,徐锐明知道骗了我们不会有好果子吃,为何还要玩这么一手?”

“为何?”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想跑!”

“什么?!”

宁纤茹也是脸色一变,蹙眉道:“可是即使我们不在,密室之中也还留着许多高手,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逃?”

鲁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照理说他应该不可能逃得出去,可文笔塔上发生的事你也看见了,此人乃是仙家弟子,手段不可以常人揣度,我这心里莫名得有些不安。”

宁纤茹想起文笔塔上那可怕的一幕,脸色微白,紧张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冒些风险,别乘马车,快些赶回去看看。”

“这样也好!”

鲁康点了点头,轻轻敲了敲车门,马车顿时停了下来。

西城之中,要离换上了一套锦衣卫的衣服,一手提着老管家,一手抓着上官不达,如鬼魅一般窜入一条小巷。

此时的他脸色苍白,之前强行出手瞬间击毙了十几个锦衣卫,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染红了新换的衣袍。

炎炎夏日,用来包裹伤口的绷带血污满满,失去了隔绝细菌的作用,他的伤口渐渐出现了感染的症状,而一直没有恢复的体力更是已经见底,真正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壮士,就是前边那间屋子,小老儿便是在哪听见了那些奇怪的声音。”

上官不达指着巷子深处的一间屋子,战战兢兢地对要离说到。

“去敲门!”

要离一阵晕眩,却是强撑着推了两人一把,冷冷地说。

老管家不露声色地望了上官不达一眼,上官不达眯着眼睛微微点头,老管家咬了咬牙,上前敲门。

“砰砰砰……”

老管家轻轻拍了拍门板,屋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那个庄稼汉模样的“神使”一见老管家顿时一愣。

“怎么是你?你又回来作甚?”

他正疑惑,突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进了屋里。

上官不达和老管家四下张望,见附近无人,连忙跟着进了屋,小心地关上了门。

“徐锐在哪?”

要离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一进屋便直奔主题。

神使惊恐不已,一听要离问到徐锐,慌乱地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

要离冷笑一声,忽然扭头朝屋子里望去:“原来在那,都露出来了!”

神使瞳孔一缩,下意识朝门后的水缸望去,目光刚刚落在水缸上便意识到不好,转眼一看,要离果真望着他冷笑连连,方才原来是在诈他。

“我不知道……”

一句话还没说完,要离手上略一用力,只听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个可怜的神使便脖子一歪,瞪着眼睛软倒下去。

要离一把甩开他的尸体,来到水钢边揭开盖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他沉吟片刻,抓着水缸往后一拉,沉重的水缸顿时被他拉开半丈,紧接着他在原本放水缸的地面轻轻一踏,地面顿时发出一声闷响。

“果然是空的!”

要离冷笑一声,重重踏下,地面上顿时碎裂塌陷,露出一个漆黑的小洞。

他想也不想便跳进洞中,竟好像忘了屋里还有上官不达两人。

“老爷,现在咱们怎么办?”

老管家为难地问上官不达。

上官不达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片刻后,他咬了咬牙道:“自打泾阳之战后咱们便处处碰壁,就连最后的家底也都被这群邪教搜刮,若继续下去我等即使不被暗棋找到,也要饿死街头,为今之计只能放手一搏了!”

说完,上官不达把心一横,跟着要离钻进了小洞。

小洞之内别有洞天,竟是一条纵横交错,向下延伸的密道,要离刚走了没几步,便有两个高手循着声音冲了过来。

“你是何人?!”

两人一见要离顿时大惊,抽出长刀合力绞杀。

要离身子一闪,躲过长刀,同时击出两拳,正好打在两人心窝,两人惨叫一声,如破布麻袋一般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殒命。

眨眼之间便杀两人,看似无懈可击,可此处乃是密封的地道,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都会顺着地道传出老远,又何况是如此激烈的战斗和惨叫?

若是换了受伤之前,这两个人绝不可能发出半点声音,重伤带来的影响比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要离明白,就方才那一下,怕是已经暴露了自己,而且这一发力,腹部的伤口立刻又流出一股鲜血,他伸手一摸,手掌瞬间便被染红。

“得快些杀了他,然后赶紧找个地方疗伤,不然可就得不偿失了。”

要离咬牙撑起身体,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往地道深处走去。

第一百六十章:挣扎求生

连日来的忧思让徐锐实在太过疲惫,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直到气孔里传来的两声闷响将他惊醒。

徐锐从地下爬了起来,下意识朝铁门望去,却没见门外的守卫。

“咦?”

他眉头一皱,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到铁门边扒着栏杆往外望去。

“怎么了?”

曹婉兮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见他像个猴子一样“挂在”铁门上,疑惑地问了一句。

“外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门口的守卫不见了。”

徐锐沉声说到。

“真的?!”

曹婉兮心中一喜,连忙凑了过来,只见门口是一条空旷的密道,一眼望去果然空无一人。

“难道是你的计策起作用了?”

徐锐摇了摇头,回身从药箱里抓出几根铁丝,弯成回形,对着锁孔伸了进去。

曹婉兮好奇地看他行动,不知道他又打算干什么好事。

小时候为了生计,徐锐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便是另一个世界的密码锁都拦不住他,又何况是这种原始的铁锁?

果然没过多久,在曹婉兮震惊的目光中,拳头大小的锁眼微微转动,最后“啪”的一声弹开,竟比用钥匙开锁慢不了多少。

“天呐!”

曹婉兮惊呼一声,欣喜地冲向影俾。

“别动她!”

徐锐低呼一声。

曹婉兮一愣:“不带她一起逃吗?”

徐锐摇了摇头:“外面情况不明,她经不起折腾,咱们先去探探路,要是没有什么危险再来接她不迟。”

说完,他便拉开铁门钻了出去。

曹婉兮看看影俾,略一犹豫,跟着徐锐走出了密室。

另外一边,鲁康和宁纤茹扔下马车全力赶回密室,方一回到小屋便见看门的“神使”已经惨死,再看门后的水缸被人拉到一旁,密室出口裸露在外。

“糟了,果真有人来过!”

二人脸色大变,就要下去一探究竟。

可就在这时,鲁康双耳微微一动,豁然朝门外望去,只见正对着大门的巷子里竟有两个人影探头探脑地朝这边望来。

鲁康顿时五雷轰顶,楞在原地。

“我明白了,他让咱们去文笔塔,就是要暴露这里的位置!这一路咱们被天罚所慑,竟没有发觉有人跟踪!”

被他一说,宁纤茹也是心中一寒,但仅仅一瞬之后,这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顿时令她心头火起。

“他们找死!”

不等鲁康说话,宁纤茹手腕一抖,“仓啷”一声,出鞘的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寒光,跟着她的身体一起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师妹!”

鲁康惊呼一声,却已经为时太晚。

不过一个呼吸,宁纤茹便已然冲进小巷之中,寒芒闪烁的长剑直奔那两个人影的咽喉而去。

她这一剑含恨而出,又快又急,丝毫不留余地,负责跟踪的两个暗棋在追踪隐匿方面称得上一流,但本身武功却只是一般,面对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竟然楞在当场。

眼看长剑就要割破两人咽喉,宁纤茹突然心中一紧,后背汗毛直立。

她下意识回剑横扫,快若闪电的剑身上顿时发出两声金铁交击之音,两截歹毒的九节鞭仿佛毒蛇一般从她身后缩了回去,若是她这一剑慢上半分,鞭子便要狠狠抽在她的后背之上。

“无耻小人竟然偷袭!”

宁纤茹心中大怒,正要再度出手,却见鞭子的主人从天而降,傲然而立,一双美目冷冷盯着自己,竟是一路追踪而来的白筱晗。

“是你?!”

宁纤茹曾在西城码头见过白筱晗一次,一见是她顿时大惊。

“你见过我?”

白筱晗双目微眯,疑惑地问。

“哼,区区暗棋也敢在我北国猖狂!”

鲁康冷哼一声,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中长剑嗡鸣一声,脱鞘而出。

白筱晗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强大的气机竟与要离不相上下,顿时想起要离说过长兴城中有个和他不相伯仲的高手,心中一沉,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老夫乃洪武堂供奉,朝廷大军已将尔等包围,乱臣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就在此时,巷口又出现两人,两人不过四十来岁,一人一身华服,一人手握长刀,气机之强丝毫不在鲁康和白筱晗之下,具都是一流高手。

没想到局势瞬间三变,朝廷的高手也已经赶到,这一下,鲁康和宁纤茹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密道之中,要离从六具尸体之间走过,这几个人的武功都算不弱,只不过还不是要离的一合之将,一个照面便被他全部解决。

然而,为了最快速度击杀这几个人,要离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的伤口血流不止,“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胸腔里就好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无数刀子在狠狠剜着他的血肉。

要离明白,这是重伤之下强行出手,导致劲道伤了肺腑。

他的实力正在迅速下降,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若再多拖一盏茶的功夫,即便还能杀得了徐锐,他也将再无退走的余力。

“真是……何苦来哉……”

要离轻叹一声,心中反而更加焦急。

他没想到这条地下密道竟然会四通八达,岔路频出,东拐西绕之下他已经有些迷路。

又是一个岔口,要离刚刚走过去,一柄长剑突然从拐角处狠狠刺出,直指要离左肋。

要离冷哼一声,闪电般屈指朝剑身弹去。

“叮”的一声脆响,长剑直接被他弹断半截,持剑之人瞳孔一缩,大惊失色,要离却张开五指一把扼住那人咽喉,将他提到了面前。

“徐锐在哪?”

要离冷冷问到。

“那那那……那边……”

那人惊恐万分,颤抖着朝其中一条岔路指了指。

“多谢!”

要离点了点头,手上略一用力,顿时捏碎了那人颈骨。

上官不达和老管家同样钻进了密道,但早在遇到第一个岔路时,二人便不敢跟着要离走,只好选择了另一条岔路。

他们一路小心翼翼,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要离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主意,总之这一路有惊无险,竟然来到了密道深处。

刚刚拐进一条新的岔路,上官不达突然见到岔口尽头竟然有个黑影,吓得他连忙缩了回去,可奇怪的是那条黑影明明看到了他,却没有朝他冲过来,反而也缩回了另一边的拐角。

“老爷,这如何是好?”

好管家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小声问上官不达。

上官不达沉吟片刻,突然走进岔路,低声道:“对面是不是徐锐徐大人?在下是受锦衣卫李邝李大人所托,来救大人的!”

一连喊了三遍,对面还是毫无动静,上官不达脸色微变,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失误的时候,徐锐终于端着一把小小的手弩,带着曹婉兮走了出来。

上官不达翻越流青山时曾远远见过徐锐几面,这一看当即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顿时大喜过望。

可正当他想要冲上去的时候,徐锐却将青鸾弩对准了他,冷冷道:“退回去,你是什么人,如何认得李邝?”

上官不达立刻明白过来,徐锐不会仅凭这一句话便相信自己,连忙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

密室之中,影俾幽幽醒来,这一次她感觉好了许多,不但身上有了些许力气,脑袋也清楚了不少。

“少主……少主?”

她轻轻唤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回应,环顾四周才发现徐锐和曹婉兮已经没了踪影。

影俾心中一紧,担心两人已经出了事,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墙壁朝铁门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口,影俾伸头向外一看,只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正冷冷地望着自己。

此人浑身浴血,杀气腾腾,不是要离又会是谁?

第一百六十一章:高手大战

“你说你是北武卫的老兵?”

徐锐端狐疑地望着上官不达,手里的青鸾弩一直没有放下。

也不怪徐锐谨慎,先是暗棋,后是鲁康这伙来历不明的高手,好像人人都在打他的主意,若不是上官不达一来便搬出李邝,大概他早就一箭射过去了。

上官不达无奈地搓着手,别人不知道,他经历过泾阳一战,对徐锐算是有些了解。

别看徐锐年纪不大,却是能和武陵王掰掰手腕的小狐狸,这种人一旦发现破绽定然更加不会相信自己,所以他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甚至连参加过泾阳一战都没敢隐瞒。

然而即便如此,似乎也不足以取信徐锐。

“不瞒徐大人,在下身上的确有些隐情,但此时不便说明,今日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到这里,一来是被逼上了绝路,二来也是存着攀附大人的心思,您若信我便随我离开,若不信,在下扭头便走,一切全凭大人决断!”

密室之内处处危机,且不说要离随时可能会到,就是那些神出鬼没的守卫也能要了他们的小命,上官不达不敢再拖,干脆心一横,把皮球踢给了徐锐。

徐锐眉头一皱,他何尝不知道危机重重,可是眼前这人疑点实在太多,就连身后的曹婉兮都在悄悄拉他的衣角,提醒他小心行事。

“我看你不是一般人,恐怕也曾身在官场吧?”

沉吟片刻,徐锐沉声问到。

上官不达瞳孔一缩,他不提还好,话头一起,曾经的一幕幕往事顿时浮上心头,想他堂堂南朝驸马,竟然混到了这副田地,真是悔恨交加,百感交集。

徐锐死死盯着他的脸颊,没有放过一个表情,见他忽然露出追忆之色,叹了口气道:“你跟我来!”

说完他便拉着曹婉兮往身后的通道钻去。

上官不达微微一愣,指着身后道:“徐大人,出口在那边!”

徐锐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下面还有个人,过来帮把手。”

一听此话,上官不达如何还不明白徐锐已经决定信他,当即大喜,朝老管家招了招手,连忙跟了上去。

“喂,此人欲言又止,分明有所隐瞒,你为何信他?”

通道里,曹婉兮悄悄问徐锐。

徐锐失笑道:“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破绽太多恰恰说明没有破绽。”

“没有破绽?这是为何?”

曹婉兮不解地问。

徐锐笑道:“你想啊,若你处心积虑去骗人,会不编个圆满的故事么?”

曹婉兮微微一愣,心中豁然开朗,这不过是个思维角度的问题,但得出的结论却完全不同,徐锐能在这虎狼之地保持冷静,着实称得上才思敏捷。

“这家伙……”

曹婉兮望着徐锐的背影,嘴角下意识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地面之上,一场高手混战正在上演,白筱晗、鲁康、宁纤茹以及两位洪武堂供奉都是一流高手,其中又以鲁康武功最强,白筱晗次之,洪武堂两位供奉再次,宁纤茹最末。

原本若是一对一,鲁康对上任何一人都不用超过五十招便可取胜,即便是洪武堂的两位供奉联起手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一来三方已成鼎足之势,暗地里又各怀鬼胎,一旦其中一方陷入险地,另一方便会全力相救,三方之中谁也无法取得绝对优势。

二来宁纤茹虽然也是一流高手,但相比其他几人还有差距,混战一起她便成了拖累鲁康的短板,好几次鲁康差点破了三人联手,便是因为宁纤茹告急,才不得不放弃大好机会,回身相救。

其实洪武堂的两位供奉也是有苦说不出,他们原本以为二人联手即便不能迅速取胜,也能自保无虞。

没想到方一交手,才发现鲁康手中长剑宛若蛟龙,攻时犹如狂风骤雨,生生不息,守时好似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最可怕的是,此人的速度着实快到了极点,即便是一流高手也只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而只要稍有疏忽便有可能一命呜呼。

白筱晗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拖在战团的最外围,利用两个洪武堂供奉拖住鲁康,然后看准机会对宁纤茹来上一记杀招,以牵制鲁康,不让他彻底击破那两位供奉。

两位供奉自然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成了枪使,可他们在鲁康的压力之下险象环生,哪敢得罪白筱晗这根救命稻草,只能忍气吞声,等着战局变化。

“快快快,把这里包围!”

就在战局愈演愈烈之时,巷子外突然传来大队人马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统兵将领的命令和腰刀齐刷刷出鞘的声音。

增援的大军终于到了!

一听声音,两位供奉顿时喜形于色,鲁康和宁纤茹则是面色大变,只有白筱晗美目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廷大军已至,尔等贼子还不快快投降!”

华服供奉大喝一声,不露声色地朝长刀供奉使了个眼色,想要趁着三人心神大震之时突然发难,先拿下其中最弱的宁纤茹,然后再配合兵丁将其他两人一网打尽。

二人配合已久,极为默契,一见同伴眼色,长刀供奉立刻心领神会,双腿猛一等地,顿时人刀合一,犹如一支利箭狠狠射向宁纤茹。

宁纤茹性情骄纵,虽然武功不弱,却从未真的生死相搏,一听自己已被朝廷大军包围便先乱了方寸,长刀供奉趁机杀来,她竟面色惨白,心神大乱,一时楞在原地。

“师妹!”

鲁康心中大惊,想要回身去救,奈何华服供奉拼着受伤也要将他缠住,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是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宁纤茹命丧当场。

然而,就在长刀供奉双手高举长刀,即将一刀将宁纤茹劈成两半之时,一截寒光闪闪的九节鞭后发先至,狠狠甩在长刀供奉后颈之上。

长刀供奉的头颅仿佛熟透的果子,瞬间便被九节钢鞭抽了下来,“咕噜噜”滚落一旁,一股血柱从无头尸体上喷射而出,“啪”的一声砸在宁纤茹脚下。

“你!”

一见此景,华服供奉顿时目眦欲裂,下意识望向手持钢鞭的白筱晗,凶恶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鲁康哪会放过这等良机,手中长剑顿时攻势如潮,仿佛长鲸出水,气贯长虹,不等华服供奉回过神来便接连破开他的守势,一剑朝他喉头削去。

这一剑快似闪电,即便是白筱晗也看得眼皮狂跳,华服供奉惊慌之下再无还手之力,冰冷的剑锋一闪而逝,他的喉头上顿时多出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痕。

“噗呲……”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这条血痕之中喷洒出来,华服供奉满脸震惊之色,愕然捂住喉头软倒在地,身体不住抽搐,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还要再打吗?”

白筱晗双手持鞭,冷冷望着剩下的二人。

兵锋之声越来越近,已经有大批军士涌入巷口,若是再耽搁下去,即便是一流高手恐怕也很难脱身。

“走!”

鲁康咬了咬牙,朝白筱晗拱了拱手,接着一把抓住宁纤茹的手腕,拉着她飞身而起,朝另一条巷子掠去。

“贼人逃了,快追上去!”

巷子外顿时传来一阵呼和,白筱晗皱着眉头微微沉吟,最后还是一跺脚,转身冲进了密道之内。

第一百六十二章:阴差阳错

“你是谁?!”

骤见要离,影俾吓了一跳,下意识朝腰间摸去,这才发现随身携带的软剑早已被人卸去,不但如此,她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仅仅是抬手的动作都会牵动肌肉,引起一阵剧痛。

影俾没有见过要离,不过仅凭死士特有的直觉,她也能一眼看出此人绝对是个极危险的角色,即便是全盛时期也不敢说有把握对付,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看来终究是过不了这一关了,也罢,临死也要知道少主的下落。”

影俾昏迷太久,弄不清眼下的状况,但几乎就在一瞬间,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准备拼上性命从要离口中挖出徐锐的下落。

然而,就在她决心赴死之时,要离却突然双眼一翻向前栽倒,直直往她身上砸了下来。

影俾心中震惊,却下意识错身让过胸前的伤口,用肩膀接住了要离的身体。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汗臭顿时钻进影俾的鼻孔,她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要离浑身冷汗,腹部缠着染血的绷带,重伤加上脱力,已经失去了意识。

影俾一手搂住他的脖子,膝盖顶在他的后腰上,轻轻松松卸去劲道,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在地。

“此人身着飞鱼服,难道是来救少主的锦衣卫?”

仔细打量了要离的穿戴,影俾眉头微微一皱。

“母亲……孩儿……来看您了……”

影俾忧心徐锐的安危,本不想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家伙身上浪费时间,可她刚刚起身要走,却突然听到要离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

就是最简单的“母亲”二字却让影俾顿住了脚步,自打记事开始,她便一直在接受最艰苦的训练,关于自己的身世,只有一点点支离破碎的记忆。

那便是她被带走前,一个叫做母亲的女人抱着她痛哭流涕,就算被几个壮汉死命拉扯,却依然不愿放开她小小的身体。

这一幕鬼使神差地唤起了影俾心底仅有的一丝怜悯。

“罢了,同是苦命之人,便为你耽搁片刻吧。”

影俾明白,若是扔下此人不管,以他的伤势多半就是一个死。

她叹了口气,折过头来,从徐锐的药箱里翻出剪子,先是剪开他腹部的伤口,接着又用小刀剜去伤口上的腐肉,最后为他涂上伤药,打了一针抗生素,又重新把伤口包扎起来。

“母亲……”

救治时,要离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一个忙碌的身影映入眼帘,似乎是个女人在照顾着自己,却不是记忆中的母亲。

半梦半醒的要离看不真切,只觉得她的手好温柔,目光好清澈,样子美极了……

“你是神仙么?”

要离半睁着眼睛,痴语般地问。

“忍着点,一会儿就好!”

影俾面无表情地回答,或许是先前想起了母亲,她的语气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丝温情。

“神仙姐姐……”

就在影俾回头说话的时候,要离又一次沉沉睡去,脑海中一张清秀的脸就此定格,然后在乱七八糟的梦境里起起伏伏。

快速帮要离处理完伤口,影俾又是幽幽一叹,用来消毒的酒精没有了,少主说过,少了酒精消毒人或许会死得更快。

影俾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不过少主说的一定是对的,她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其他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将要离的衣服拉好,准备出去寻找徐锐的下落,却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感觉至少有三四个人正朝密室走来。

影俾脸色微微一变,心道若是敌人发现此人大概十有八九会要了他的性命,刚才那番辛苦岂不是白白浪费?

想到这里,她忙将要离拉到墙角,抱起一捆干草扑在他的身上,然后自己躲到铁门背后,准备做最后一搏。

脚步声越来越近,影俾静静听着门后的动静,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

重伤之下,虽然武功还在,可她最多也只有一击之力,若是不能一击杀死对手,或者来的不止一人,那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突然,一条黑影窜了进来,影俾躲在门后,看不见此人的身影,但油灯映出了他的影子,这人似乎十分小心,把身体躬成了的奇怪的姿势,像是在地上搜寻着什么一般。

影俾两只耳朵却仔细听着动静,这点声音已经足够他判断出对手的位置。

其他几个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若是现在出手她还可以杀掉这个黑影,若是等到其他几人一到,她便连换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影俾不能再等,浑身蓄力就要一跃而出。

“影俾……影俾?”

就在此时,那个黑影却轻轻唤了一声。

“少主!”

是少主,他还活着!

影俾浑身一震,心中顿时涌出一阵狂喜,同时还有一股莫名的辛酸,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

徐锐端着手弩,借着昏暗的油灯四处搜寻,却突然听见身后发出一阵细微的动静,他心头一惊,就地滚开半米,并迅速将调转青鸾神弩往后瞄去。

“影俾!”

铁门缓缓关上,徐锐看清门后的人影,不禁惊呼一声。

影俾站在门后呆呆地望着他,一双眼睛红彤彤,雾蒙蒙。

“少主……”

影俾笑了起来,这么久了,徐锐还是头一次看到她露出这般自然,这般动情的笑容。

“你没事吧?”

徐锐一个箭步冲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双手上下打量。

影俾摇了摇头,羞怯地遮住了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咱们快走!”

徐锐心里那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拉着影俾便要往外走,恰好曹婉兮和上官不达几人也走到门口,见影俾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

“等等!”

影俾惊呼一声,说道:“里面有个锦衣卫受了重伤,咱们要不要带他一起走?”

徐锐微微一愣,问道:“他还能行动吗?”

影俾摇了摇头:“已经昏迷了。”

徐锐略一沉吟,说道:“眼下情况不明,咱们本就没有反抗之力,若是再带个昏迷的伤员,无论对他还是对我们的风险都太高了些,还是等咱们逃出去再找人来救他吧。”

影俾点了点头,既然少主这样说,那么这一定就是最好的办法。

将要离留在原处,几人顺着来时的通道向外走去,此时通道里已经有明显的喊杀声,似乎几方势力正在乱战。

外面情况不明,徐锐不敢贸然行动,带着众人在一处隐蔽的拐角躲了好一阵子,等到喊杀声渐渐平息,这才慢慢向外移动。

没走多远,正前方的通道里竟然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徐锐心中一凛,向众人招招手,示意大家后退。

“前面的是什么人?”

还没等几人退到安全地带,幽深的通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历喝。

徐锐浑身一震,豁然回头朝那人望去。

“最后问一遍,你们是什么人?再不回答老子便要放箭了!”

见徐锐几人没有回答,那人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一声。

徐锐扶着通道墙壁哈哈大笑:“老子……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徐锐!”

“正是!”

那人一听徐锐的声音顿时大喜,也顾不得是真是假,急急忙忙冲了过来,竟是新任南武卫指挥使梁同芳!

此时的梁同芳脸色憔悴,双眼通红,一头乱发披在头上,已经打了结,显然这几日过得并不轻松。

“小子,你还活着?”

梁同芳望着毫发无伤的徐锐,心中惊喜万分,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

徐锐点了点头。

梁同芳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那些南朝狗日,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老梁,你越活越回去了,这点小事也劳烦你这堂堂的指挥使。”

徐锐没想到梁同芳会亲自冲到第一线,心中感动,破天荒地和这位长辈开了一句玩笑。

梁同芳哈哈大笑:“你小子还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吧?

告诉你,这几日大兴城里都快要翻天了,圣上、东篱先生、肖尚书、刘老将军,哪个不是急红了眼?就是皇子出事都没有这么大阵仗!

走吧,刘老将军就在上面,咱们再不上去,他怕是就要提着刀亲自冲下来了!”

回到地面之上,源源不断的人马还在朝密道涌来,不单单是十二卫,就连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也都挤得满满当当,看样子真是动静不小。

“真的……脱险了啊……”

直到被源源不断的援军护在当中,身边涌来越来越多的熟面孔,徐锐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回肚子里去。

回头看了看那条幽暗的密道,徐锐想起杨渭元留给他的那个小盒还在鲁康手里,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戾气。

鲁康、宁纤茹是吧?

不管你们是谁,既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便要让你们付出血的代价,否则今后谁都来咬上一口,老子还要不要活了?!

同一时间,城南的钟楼顶上,鲁康拍了拍宁纤茹的肩膀道:“走吧,大势已去了。”

宁纤茹望着远远涌动的兵马,银牙紧咬:“咱们这次折了这么多兄弟,难道就这么算了?”

鲁康回过头:“算了?就算我们想算,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吧?血债必须用血来偿啊,我这个人可不喜欢流自己的血,所以只能先一步下手,让他流血了!”

密室之中,一身校尉打扮的白筱晗提着一具小兵的尸体冲进密室,左右一看,没有费多少力便发现草堆之中似乎有异。

她秀足一扫,顿时踢起一股劲风,盖在要离身上的杂草立刻便被吹散。

看见要离还活着,白筱晗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忙解下那小兵的衣服给他换上。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白筱晗头也不回地说:“有兄弟受伤了,来几个人帮忙扶一下!”

“遵命!”

几个不明所以的兵丁匆匆走了进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第一次奏对

宏威十六年的徐锐遇刺案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后续宏威皇帝对国朝内的“暗棋”进行了规模空前的大清洗,该案持续时间长达七年,涉案总人数高达三万余人。

当然,这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暗棋,又有多少人是以暗棋的名义被排除的异己,恐怕就只有老天知道了。

这一切都和徐锐没有关系,当他回到刘府时,女眷们早已哭成了一团,双目红肿的刘夫人拉着他的手说了整整一夜的话,从此以后若不带上一队侍卫,刘夫人绝不让他出门。

徐锐被搞得哭笑不得,但被人关心的感觉却让他十分感动。

这也令他意识到自己再不是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狗,背上甜蜜的负累,他的命也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一种深深的责任感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心中萌发,最初游戏人间的想法也因此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我还是太脆弱了一些啊,即便是为了那些关心我的人,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现在自己最大的依仗其实仅仅是一些不太牢靠的关系,以及一些可有可无的虚名,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关系和虚名有时候不但救不了命,反而会变成索命的绞索。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哪怕至亲父母又能庇护你到几时?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求人不如求己。

第二天徐锐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直到长坡先生和吴桐这两个老头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说什么也要给他进行一次全身检查。

徐锐被剥成了光猪,用半吊子西医理论混合中医方法检查了半天,没有发现所谓的内伤或隐患,两个老头又给他上了一个多时辰的“珍爱生命”思想政治课,这才放他离开。

随后的几日,前来探望徐锐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梁同芳、李光祖这些军中将领几乎已经住在了刘府上,裕王、肃王、范太保亲自探望,东篱先生派了人过来关心慰问之外,甚至那些不认识的清流、文官都送了拜帖或礼物。

官场之上,皇帝的态度就是风向,在徐锐被劫的这段时间,满城乱跑的各路兵马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谁也不傻,那些素不相识的官员或许未必存着攀附的心思,但随大流,免得遭人怨恨却是人之常情。

然而徐锐却笑不出来,在看似热闹的浪潮之下,他却嗅到了一丝冰冷的暗涌。

从脱险后的第三天开始,他便吩咐刘府上下闭门谢客,对外只说受了惊吓,需要好生调养,连那些相熟的军中将领都劝了回去,只留下袁家家主袁子雄陪他。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朝堂上对“暗棋”的清算悄然拉开了序幕,一时间风起云涌,徐锐这个当事人却反而置身事外。

这几日徐锐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没人知道他在里边谋算着什么,或者等待着什么。

直到脱险后的第七日,一个锦衣华服中年男人带着一个死人脸的老人悄然进了刘府,徐锐的房门才又一次打开。

房间之内,宏威皇帝端着一碗清茶,神色淡淡地吹着几片茶叶。

徐锐跪在床上,叩首道:“臣徐锐参见圣上。”

宏威皇帝瞟了他一眼:“现在这般称呼朕,是不想和朕做朋友了?”

徐锐想要从床上下来,宏威皇帝摆摆手,又道:“别动了,既然装病,那便好生在床上躺着,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朕不喜欢。”

徐锐笑了笑,便坐在床上道:“圣上是臣的圣上,也是我的朋友,不冲突。”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知道自称臣了,还算不错,说说吧,怎么想的?”

徐锐叹了口气道:“没有想太多,就是发现没有圣上的庇护,臣便脆弱得像只兔子。”

“哼!”

宏威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豁然起身,指着徐锐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说:“朕让你入官场,你躲得远远的,成天不务正业,尽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身为鬼谷传人,怎的这般天真?

你知不知道,鬼谷之学便是天下兴亡之学,你既手无缚鸡之力,又干系天下众生,岂不是真正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丈夫当持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朕不指望你真的冲锋在前,也不愿你去冒那个险,可是你若肯规规矩矩运筹帷幄,助朕夺了天下,成就一番千秋功业。

上可以扬你鬼谷一门的千年美名,下也能全了咱们这段君臣之谊,于你自己更是安身立命的好归宿,朕就想不通,你为何就是这般跳脱?”

徐锐神色讪讪地朝宏威皇帝作了个揖,无奈道:“臣也想规规矩矩,可臣偏就不是一个规矩的人,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臣没兴趣,倒是对那些黄白之物喜欢得紧,臣生而如此,自己也没办法。”

宏威皇帝翻了个白眼,重新坐了下来,徐锐方才那话明明就是耍无赖,若是换个人恐怕早就被皇帝拉出去砍了,可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皇帝的脸色却好看了几分。

“生而为人,即便是朕也有许多不愿去做的事,可不去做行吗?难道说你还想被人杀一次?”

徐锐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臣这次已经被吓得够呛,再说,臣也不愿圣上您再为臣担忧不是?”

皇帝笑了起来:“朕日理万机,有那闲工夫担忧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徐锐讪讪地说:“是是是,圣上只是抽空担忧臣一下,臣便感激不尽了。”

宏威皇帝刮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行了,拍马屁的功夫你还差了些,在朕的面前不用说这些违心的话,你想跟朕交朋友,年纪却是差了些,朕拿你当子侄还差不多。”

“怎么又是子侄……难道这个世界的人都喜欢占便宜不成?”

徐锐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

“怎么,你还不愿意?”

宏威皇帝冷声问到。

徐锐连忙露出一个笑脸:“哪能啊,能被圣上这般抬举,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宏威皇帝摆摆手:“别人大概欢天喜地,你嘛,说十有八九会在背后说朕坏占你便宜!”

徐锐微微一愣,没想到皇帝猜得分毫不差,诚心诚意地伸出大拇指道:“圣上果然圣明烛照,臣这点小心思根本逃不出您的法眼。”

宏威皇帝摇摇头:“行了,别跟我拖时间,该来的迟早都会来,你知道朕这次抛下快要炸锅的朝堂不管,单独来见你所谓何事吧?”

听到此话,徐锐心中一紧,暗道肉戏终于来了。

皇帝是种极为特殊的生物,无论他多喜欢你,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会对你露出獠牙,徐锐暗自提醒自己,从现在开始必须要小心处理,因为一句话说错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臣知道圣上的来意,但在臣回答圣上之前,臣想先请圣上回答臣几个问题。”

“哼,朕还没说呢,你倒先开口问了,这世上还有比你脸皮厚的人么?说吧,你想问朕什么?”

宏威皇帝没好气地说到。

徐锐沉吟片刻,突然对着皇帝深深下拜,同时开口问道:“臣想问圣上,您是想要长生,还是想要天下?”

此言一出,宏威皇帝瞬间死死盯住徐锐,双目精光爆射。

第一百六十四章:隆中对

面对宏威皇帝的逼视,徐锐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宏威皇帝见他打定主意要同自己打机锋,干脆眯着眼睛冷声问到。

“要天下如何,要长生又如何?”

徐锐又朝皇帝深深一拜,说道:“圣上若要天下,臣愿全力相助,圣上若要长生,臣便无能为力。”

“若朕既要天下,又要长生呢?”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语气徒然提高了三分。

徐锐道:“臣还是刚刚那句话,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圣上乃世间一等一的智者,又怎会参不透这个道理?”

“哈哈哈哈!”

宏威皇帝突然大笑几声,语气更加阴冷。

“无能为力?是真的不能,还是不愿?”

徐锐抬起头来,真诚地望着宏威皇帝说道:“臣自己都无法长生,又如何助圣上长生?圣上若一定要臣如此行事,臣便只能想个花招欺瞒圣上了。”

“大胆!你敢欺君?!”

宏威皇帝历喝一声,等在屋外的刘异心中一颤,瞟了一眼身边的汪顺,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房中的徐锐却是丝毫不退,拱手道:“臣本无欺君之心,望圣上明察。”

“哼,让朕明察?你师父鬼谷子分明便是活了一千二百多年的陆地神仙,你是他的亲传弟子,竟说无法长生,还不是欺君?”

宏威皇帝怒到。

徐锐哑然失笑道:“臣请问圣上,何为神仙?”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徐锐继续说道:“圣上可知九天之上究竟是什么?”

“你去过九天之上?!”

宏威皇帝瞪大了双目。

徐锐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九天之上乃是璀璨星河,和神话传说中的美丽星宿不同,您看到的每一颗星辰都和太阳一般,是比这天下还要大千万倍的巨大天火,靠近其万里之遥便会被烧成灰烬。

而在这些星辰的周围又会有无数不会发光的小星,万亿颗小星之中便会有一颗如这天下一般的大地,孕育着无数生命。”

“你是说这天下便是一颗不会发亮的星星?”

宏威皇帝震惊地说。

徐锐平静地点了点头:“陛下圣明烛照,事实的确如此,此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臣可以和圣上细细分说。

臣今日想说的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广袤无边,其中生灵各种各样,有的甚至比人聪明强悍千万倍,臣不知道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神仙,就算真的有,也不过是另一种生命而已!”

“且不论你说的真假,即便一切真如你所说,那又要如何解释活了一千多年的鬼谷子?”

“圣上,家师鬼谷子早已不是大汉开国皇帝的恩师鬼谷子,所谓活了一千多年的鬼谷子不过是一代代传承的名号,鬼谷一门也不过是一个学派而已!”

“什么?!那天雷呢?天宝阁里的那些珍宝呢?你又是如何去到九天之上的?”

宏威皇帝一愣,沉声问到。

徐锐叹了口气,说道:“臣要是说天雷和珍宝都是臣自己造的,圣上您相信吗?至于九天之上,等臣造出能看清星辰的天文望远镜,让圣上一看晚上的月亮便知真伪。”

“啪”的一声,宏威皇帝失魂落魄地坐回椅子上。

徐锐说的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甚至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格格不入,可出于一个帝王的直觉,以及长久以来的御下之道,他可以肯定徐锐所说至少九成不假。

只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绝望。

徐锐出现之前,他从未奢望过那不切实际的长生之道,正是这个处处与众不同的“仙家弟子”让他有了对长生的渴望,没想到最后又是这个少年亲手掐灭了长生的希望。

徐锐叹了口气:“陛下,生命的长度虽然有限,可宽度无限,神龟虽寿却碌碌无为,与之相比,随便一个人的人生都比它精彩许多。

是故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于能活多长,而在于能做多少事。

圣上胸怀天下,韬略冠绝古今,若能使天下归一,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千古以来最精彩绝伦的人生,又何必对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耿耿于怀?”

宏威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桌上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锐也不管他究竟听没听见自己的话,继续说道:“臣听闻陛下爱读前朝开国皇帝朱震所著的《三国演义》,而且尤其喜欢三顾茅庐的桥段。

昔年诸葛孔明未出茅庐便知天下大势,并以著名的‘隆中对’向刘备提出三足鼎立的超前设想,这才有了后来的三国。

臣虽不才,今日却想斗胆向陛下说一说自己的隆中对,就看圣上敢不敢用臣!”

此言一出,宏威皇帝豁然朝徐锐看来,双目之中瞬间恢复了犀利的锋芒,似乎只是一刹那便彻底走出了绝望的阴影。

“你以为朕和那些昏庸无道的庸才一般,嫉贤妒能,小富即安?若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朕何必剑指天下?”

说着,宏威皇帝笑了起来:“徐锐啊徐锐,你没有野心是真,可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当个缩头乌龟仅仅是因为没有野心么?你是害怕!怕朕当那阵吹倒林中秀木的大风!

你小看了朕,朕虽不敢自称古往今来第一圣君,但至少用你这小子还没什么不敢,你不就是想告诉朕,不愿当奴才么?朕今天就告诉你,朕也从没把你看轻过!”

宏威皇帝朗声说到。

徐锐浑身一震,深深朝宏威皇帝下拜。

“臣曲解了圣上,还请圣上恕罪。”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得了吧,你心里既无悔意,又何必惺惺作态?说你的意见,别在朕面前演戏。”

徐锐点了点头道:“当今天下两雄多强,要说复杂,的确比之三国复杂许多,但要说简单,却也难不到哪去,无非便是南北两朝争雄而已。

就像上次同圣上说过的,我北朝无论面积、人口还是经济都是南朝一倍有余,唯独武力方面比南朝稍差。

南北两朝一旦进行灭国之战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到那个时候,周围那些原本恭顺的小国便会如群狼一般群起攻之,取代南北两朝的地位。

常胜将军并不是能打赢所有战争,而是不去打大概率会输的战争。

武陵王正因如此,才一直对我朝采取蚕食政策,今日消灭几万人,明日占领几座城池,积少成多,几十年之后强弱之势必然易位,那时才是他一统天下的时候。”

“这些道理你上次便对朕说过,朕也深以为然,现在朕想知道的是,你有什么办法破解武陵王的蚕食之计?”

谈起国事,宏威皇帝瞬间变回了那个冷静的帝王。

徐锐说道:“在臣看来,大国之争的本质乃是综合国力的竞争,所谓综合国力便是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军事和科技,这六点相辅相成,运用得好,每一点都是破敌的利剑。”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前面五点朕都能理解,唯独不解科技是何物?”

徐锐笑道:“陛下忘了,臣方才说过天雷和天宝阁中的宝物都是臣所造的了?能造出这些东西的理论和技术便是科技!”

宏威皇帝微微一惊:“你是说天雷也能像刀剑一般大规模生产?”

徐锐点了点头:“何止天雷,科技若是发展圣上可用数万人解决南朝,再发展可以用数千、数百人解决南朝,再发展甚至可以派几颗天雷自行解决南朝,到最后即便是射落天上的日月也不在话下!”

“什么?!”

宏威皇帝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徐锐笑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真的开战便已是落了下乘。

何况科技的力量无穷无尽,制造几个威力强大的武器只不过是细枝末节,臣只说一点,随着科技发展,亩产粮食可以达到现在的数十倍,甚至上百倍,圣上还觉得这些武器拿得上台面么?”

“真的?”

宏威皇帝又是一惊。

别说亩产提高数十倍,就是提高一两倍,以目前的人口计算,天下便再无饿殍。

徐锐点头道:“即便是以现在的条件,陛下给臣一片百亩良田,臣有把握一年之内将亩产提高三倍。

不过有一点臣要事先言明,科技前景虽好,却需要点滴积累,真要达到臣所说的最终目标恐怕没有几百上千年是不可能的。”

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阵失望:“说来说去,又回到了原点,如果不能长生,朕如何等得这么久?”

徐锐笑道:“臣方才便说过,政治、经济、文化、外交、军事和科技,这六点相辅相成,不分上下,运用得好,每一点都是一把破敌的利剑,要是单凭一剑自然旷日持久,可若是六剑齐出那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问道:“你打算如何运用这些利剑?”

徐锐拉开一个小抽屉,掏出一封厚厚的奏疏交到宏威皇帝手上,说道:“政治方面,进行全面改革,兴办新式教育,打破贵族对官场的垄断,广泛吸收人才,精简官僚机构,建立简单高效的官场机制。

臣粗略估计,只要改革初见成效,陛下必然政令通达,君臣一体,效率至少提升三倍以上。

经济方面,进行全面改革,现阶段仍以农耕为主,但要鼓励工商业发展,并通过市场调节,逐步加大工商业所占比例。

按照臣的计算,不出十年,国库岁入至少增加五倍。

外交以‘统一战线’为核心,通过各种手段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孤立和削弱南朝,并最终击溃,或使南朝自行崩溃。

当然,外交的效果好坏,耗时多少,现在还说不太准。

军事和科技比较特殊,因为这两件事需要大笔白银作为基础,而圣上能拿出多少银子又要视政治、经济改革成果,以及外交所需花费而定。

所以在现阶段,军事上臣主张建立一支直接由圣上统领的天子亲军,从全军选拔优秀将领和兵丁,以臣的新武器武装,新编制、新战法训练,规模不需要太大,但战力必须稳稳压过那三支战无不胜的武陵亲军。

有了这张王牌,圣上便能挺直腰杆,运用得当的话,至少可以在局部战场上遏制住南朝的蚕食之策。

科技上目前还没有大发展的基础,最大的障碍还是人才,需等政治改革中的兴办新学一项取得一定成果才能全面推行,目前只能让臣先小打小闹,弄出几样新鲜玩意儿,逐步改变大家的固有观念。

臣方才所述在奏疏中都有具体施行条陈,总共六大条,一千三百六十八小条,臣将之称为兴国六章,请圣上御览。”

徐锐一口气说完,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宏威皇帝。

你不是要我出力么,现在我给你个大惊喜,就看你有没有魄力用了。

宏威皇帝听着徐锐所述已经皱起了眉头,再看翻开那封厚厚的兴国六章,只是粗略地扫上了几眼,瞳孔便是猛地一缩。

徐锐所述的变法改革都是另一个世界的成功案例,包括详细的改革内容、步骤、目标、时间、用人方略等等,十分详尽,若真的推行,假以时日定能取得巨大的成绩。

可看在宏威皇帝眼里,兴国六章中的每一条都令他心惊肉跳。

就拿官制改革来说,仅此一条便牵涉了所有官员的切身利益,阻力必然大到难以想象,而一旦所有官员都反对,即便是皇帝也会被孤立,又要让谁来推行新政?

再看大规模兴办新学,一旦真的推行,诸子百家还不一片哗然?到时候新的人才能不能网罗还不知道,至少东篱先生这些名士恐怕都有可能投奔南朝。

宏威皇帝着眼天下,他不得不承认徐锐抛出的蓝图的确诱人,可这样颠覆天地的改革随时都有可能引起天下大乱,即便以他的大魄力,也不得不慎之又慎。

治大国如烹小鲜,他还记得徐锐当初说过的这句话。

宏威皇帝颤抖地看着兴国六章,心中惊喜和惊恐两种情绪交替沉浮,脸色阴晴不定。

徐锐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老赵,被老赵折磨了这么几个月,直到现在他才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不给我好过,我自然也不能让你舒服。

徐锐在心里贼笑连连。

整整一顿饭的功夫,宏威皇帝才慢慢放下手里的奏疏,望着徐锐的眼神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意味。

“你所奏之策的确是经国治世之道,天底下怕也就你这小子想得出,而且真的敢拿出来,只不过内中所言无一不是牵动根本的大事,朕还要好生考量。”

宏威皇帝慢慢地说,徐锐听得连连点头。

不敢施行就对了,无论是眼界所限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只要还有理智,绝对没有一个皇帝敢采纳这封奏疏。

徐锐当初写这封奏疏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宏威皇帝纳谏,而是为自己逃避那些不愿意参与的事情争取主动权。

反正主意我给你出了,你不采纳怪得谁来?今后小子我偷偷懒,躲躲闲,你便再说不出什么来了吧?

徐锐心中满意,面上却是叹了口气,又丛床头的抽屉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交到了宏威皇帝的手上,说道:“这便是制造仙雷的方法和配料,臣今日便一并交给圣上。”

宏威皇帝瞳孔一缩,下意识伸手去拿,可是就在即将触到册子的时候,他的手却微微一顿,颤抖着在半空中悬停了很久。

徐锐抬起头来,见宏威皇帝双目通红,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册子,心中似是正在天人交战。

“哼,朕等了你几个月,现在终于肯拿出来了?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朕也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东西你好生收着,朕有了你便等于有了天雷,除非你敢违背鬼谷一门的千年祖训,干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否则朕永远信得过你!”

听得此话,徐锐心中没有惊喜,反而生出淡淡的失落。

他把火药的配方交给皇帝,一来是让他放心,二来也是和兴国六章一样,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他,让他自己去折腾,省得老来找自己的麻烦,反正除了黑火药,徐锐还有无数威力更强的炸药可以研制,也不缺这块鸡肋。

然而宏威皇帝果然老谋深算,不把徐锐绑上自己的战车誓不罢休,他的话虽说得好听,但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告诉徐锐,你的命运早就和朕绑在了一起,想要抽身,门都没有。

何况现在不要不等于将来不要,徐锐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仙雷的配方没让皇帝掌握始终是个隐患,适当的时候他自己还会主动将这东西交出去,没必要弄得吃相这般难看。

果然,在让徐锐收回仙雷的配方之后,宏威皇帝又淡淡开口。

“兴国六章还需三思,不过你说建立一支皇帝亲军,朕觉得可行,而且现在就可行!

朕要你拿出毕生所学,三年之内给朕建立一支稳压武陵亲军一头的军队,给你两个月时间,好好筹划准备,两个月后朕便会正式下旨,要是做不到,朕便拿你是问!”

说完,宏威皇帝哈哈大笑,心情瞬间转好,抱着兴国六章,迈着大步走出了徐锐的房间。

徐锐愣愣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不已。

果然是这个结果啊,剥削劳动力的资本家永远都是这副嘴脸,从今往后怕是有得忙了,美好的闲暇时光就要一去不复返咯……

他一头躺倒在床,无奈地准备迎接痛苦的新生活。

第一百六十五章:徐锐的新规划

宏威皇帝离开时志得意满,仿佛回到了刚刚登基时那风华正茂的时候,让守在门外的刘异着实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回到宫中,宏威皇帝便立刻秘密召见了几位心腹近臣,第二一早的大朝会上,包括锦衣卫指挥使张候在内的数十名官员遭到罢免,由徐锐遇刺案引发的大清洗正式拉开了序幕。

作为此案主角的徐锐却以调养为由,一连二十多日都躲在刘府之中,或与长坡先生聊聊医术,或与袁子雄谈谈科研,偶尔也和张宗年说说诸子百家。

总之无论如何就是绝不踏出府门一步,也不与官场中人来往。

这期间曹婉兮每日都会做上几样可口的点心送到刘府门房,也不与徐锐见面,搁下东西就走。

离开了同生共死的特殊环境,她总觉得自己和徐锐之间隔着些什么,再也回不到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

不知为何,她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总能委屈自己逆来顺受,可在徐锐面前却想要为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至少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倒是刘夫人瞧着这个温婉的姑娘十分顺眼,有几次甚至趁着她来送吃食的机会,拉着她好好地聊了一番。

面对刘夫人那挑选儿媳的目光,曹婉兮羞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心里却又莫名地生出几分欢喜,对每日去刘府的短暂时光更加期待了几分。

这一日,徐锐正哼着小曲,独自坐在后院之中用一根细竹竿钓着水缸里的鲤鱼。

袁子雄抱着一堆图纸正好从门廊边经过,看见徐锐便停下脚步,挣扎了片刻,还是朝他走了过来。

“主公,这些日子以来,有件事老袁我一直想问。”

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袁子雄才憋出一句话来。

“想问什么就说呗。”

徐锐头也不回地说。

袁子雄道:“听说主公向皇帝上了兴国六章,难道真的打算做一代明臣?”

徐锐一愣,放下根本掉不起鱼的钓竿,玩味地看着他。

“主公,皇帝为了稳固权利无所不用其极,这几个月您与皇帝斗法,根本没有半点顺臣的样子,现在是您还没成气候,一旦您真的崭露头角,他如何会容得下您这样一个无法控制之人?”

袁子雄咬了咬牙,既然已经说出了心生,干脆便把那些能说不能说的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半晌,徐锐失笑摇头:“你啊你,一把年纪了,还是这般爱钻牛角尖,放心吧,圣上不会杀我的。”

袁子雄脸色一变:“主公不可大意,袁家便是前车之鉴,您切不可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啊。”

徐锐叹了口气道:“你所虑不错,但却低估了他。

现在可不是大一统的时代,他也不是胸无大志的昏君,只要他想要得天下,就会容忍我的存在,只不过我也不能做的太过就是了,这便是所谓的中庸,或者平衡啊。”

另一个世界里,刘邦被项羽大军所困,岌岌可危,就指望着韩信来为他解围,但韩信不仅没来为他解围,甚至趁机要挟要当假齐王。

刘邦心中大恨,扬言要杀了韩信,好在张良相劝,刘邦也意识到失言,连忙写信告诉韩信,做什么假齐王,要做就做真的!

于是他真的封了韩信当齐王,韩信也不负众望,帮助他击败了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项羽,建立了汉朝。

类似的例子多不胜数,但凡胸怀天下的帝王,在其完成千古霸业之前都会强迫自己忍耐臣子,如今也是一样,这也是徐锐为什么敢和皇帝虚与委蛇这么长时间的根本原因。

何况,徐锐认为宏威皇帝虽然无情,但本质上却是个性情中人,他不像过河拆桥的朱元璋,反倒更像朱棣,对支持自己打天下的功臣们还算有人情味。

看看大魏文有总理王大臣宝亲王,武有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这两个人虽堪称北国柱石,但也是权利大到能够威胁皇权的人,若宏威皇帝真的没有容人之量,他们恐怕早就作古。

袁子雄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因为袁家的处境却不似徐锐那般乐观,劝道:“主公,以您的才能,何必委曲求全曲意逢迎?”

徐锐站起身来,指着水缸里的鱼儿说道:“老袁,我知道你袁家自长兴桥一案之后便与圣上决裂,可你看这水缸里的鱼儿。”

袁子雄伸头一看,只见几尾鲤鱼慵懒地游来游去,完全不知道徐锐究竟意在何处,不禁疑惑地望向了他。

“看不明白?”

徐锐笑眯眯地问。

袁子雄疑惑地点了点头。

徐锐笑道:“若这条鱼是你袁府的,但某一天,某个下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把这条鱼捞出来清蒸红烧,会怎么样?”

袁子雄厉声道:“不问则拿是为贼也,袁府礼仪持家,哪个下人敢干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若这条鱼不是在水缸里,而是在江里呢?”

徐锐又问。

袁子雄道:“那便各凭本事,谁能抓到便是谁的。”

徐锐点了点头:“那便是了,可在江里抓鱼,你知道自己遇到的究竟是鲤鱼还是鳄鱼么?若是遇上鳄鱼,鱼和渔夫到底谁吃谁?”

袁子雄微微一愣,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徐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在水缸里便是鲤鱼,任由本家拿捏,但也能得到本家保护,江里的鱼虽然自由,却随时可能被别人抓来吃掉。

咱们现在还是条鲤鱼,当然只能乖乖地躲在水缸里,等有朝一日,咱们变成鳄鱼的时候,就可以考虑考虑如何游到江里去了。”

袁子雄听懂了徐锐的意思,豁然朝他望去,却见徐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提让我收你袁家后人为徒之事么?”

徐锐看着水缸,好似不经意地说。

袁子雄点了点头,正要争取两句,却见徐锐摆了摆手。

“收徒还不是时候,不过事事也总不能指望我一个人去办,跟你交个实底,关于未来我已经有了新的蓝图,这块巨大的蓝图上第一个部分就是你袁家,所以不要心急。”

袁子雄叹了口气:“老夫是不心急,就是担心以老夫的年纪等不到见证主公蓝图告成的一天。”

徐锐笑了笑:“既然这样,那眼下便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真的?何事?”

袁子雄一听有事顿时大喜,只要是徐锐办的事,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闲了快一个月,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徐锐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了他,说道:“星河集团便是咱们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单有一份挣钱的产业还远远不够。

我打算以你袁家子弟为核心,成立完全独立于星河集团之外的星河研究所,专门负责新技术的开发,和理论总结。

当然,一开始我会作为研究所的带头人,负责制定、规划和指导所有新技术的开发,而研究所的第一个项目我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是硝酸。

这件东西可和那些专门挣钱的家伙不同,是不折不扣的镇国之宝,研制过程我不会藏私,至于你袁家人能学到多少东西,可就各凭本事了。

具体的细节都在这里,你再拟个章程便可以着手实施。”

此言一出,袁子雄浑身一震。

以袁家为核心成立星河研究所,便等于是将研发和生产分离开来,袁家掌握了研发环节,便相当于控制了整个星河集团的命脉。

除此之外,先前制造的东西无论多么神奇,私下里袁子雄总感觉徐锐有些不削一顾。

可那个叫硝酸的东西却被他称为镇国之宝,实在令袁子雄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造出来看看究竟是何等宝物,竟然令徐锐这般推崇。

袁子雄伸出颤抖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本小册子,郑重地朝徐锐作了个揖,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便走。

徐锐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袁家是被宏威皇帝亲自下旨永不录用的,他总不好意思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只要不把袁家人一锅端了,新技术的秘密就会永远掌握在徐锐手中,即便把黑火药,甚至更尖端的科技交出去,朝廷也永远只能喝他的洗脚水。

“少爷。”

安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徐锐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都办好了?”

徐锐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问到。

安歌点点头:“万隆商会同意授权生产和销售卫生纸、女性用品和蜡笔等,我们还是负责提供核心原材料,然后在核心原材料的销售价格之外另外抽取三成利润作为专利费。

另外,作为换取授权生产的条件,原本属于万隆商会的北齐到长兴的铁矿贸易将会转由星河集团接手。”

“嗯……”

徐锐点了点头:“这样一来,集团每年就会多出至少二十万两的进项,而且还能白得一条原料供应线。”

说着,他忽然感慨道:“钱呐,做什么事都要钱,要做的事情太多,多少钱都感觉不太够啊。”

“少爷要钱何不将这些产业拿回来自己做?这样每年至少会多出将近一百万两的进项,咱们辛辛苦苦搞出来的好东西,为啥让他们白插一脚?”

安歌不解地问。

徐锐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笑道:“贪心的小子,你别忘了,人家的店铺伙计可都是现成的。

如果咱们自己拿回来做,生产、仓储、物流、销售、人力每一个环节都得投入,光是回本至少都要一年以上。

何况天下的钱就这么多,如果咱们护食,其他人必然会防着咱们,甚至背地里拖咱们的后腿。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等叶十和贾平通过授权生产得了利,所有人就都会想分上一杯羹,那时候咱们便是财神爷,谁都要求着咱。

还有啊,原本新产品最难的就是推广,现在那些奸商会变着法帮着咱们推广,等天宝阁的品牌深入人心,那时候便是闭着眼睛都能赚钱。

除了这些,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我只是授权生产,并没有把技术卖给他们,随时可以和他人合作,这样一来我便等于间接控制了这些商会,等时间一长,哼哼,天下经济命脉还不是尽在我手?”

听完徐锐的话,安歌也跟着笑了起来:“人家赚的是钱,少爷赚的是天下。”

徐锐叹了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原本只是想随便玩玩,谁让咱们根基浅呢?本是吃人的世界,与其让别人吃你,不如你先吃了别人。”

安歌笑道:“少爷的计策七十已经见了成效,听说叶十授权生产的牙膏短短一个月便净赚了七万两银子,不少人都红了眼,现在我走出去都成了香饽饽,不少有头有脸的商贾都想通过我见少爷一面呢。”

徐锐摇了摇头:“不要急,所谓物以稀为贵,东西卖得太多可就不值钱了,先让他们尝尝饥饿营销的苦,咱们趁这个时间把基础打牢。”

安歌点了点头,听徐锐提到基础,他略一沉吟,提醒道:“少爷,咱们还面临两个问题,一是根基太浅,没有足够的人接手北齐的铁矿贸易。

二是盐铁乃是朝廷垄断,就算只是矿石贸易和运输也需要户部的勘批,何况还有兵部的那批新弩等着生产,这个事情恐怕耽搁不得了……”

徐锐摆摆手道:“户部的勘批不用担心,最近几日我便要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人手,你暂时先去找两位王爷借一些,不能总是光拿钱不做事吧?他们府上有不少常年在外经营的管事,经验丰富,身家清白,正好让他们替王爷们出出力。”

“好嘞!这就是少爷说过的,用人家的成本,挣自己的钱!”

“行啊,连这都懂了,看来那些学问没有白学。”

两个少年顿时贼笑起来,就好像两只阴险的狐狸。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匆匆走了进来,朝徐锐行了个礼道:“少爷,门外有位小书生要见您。”

“小书生?”

徐锐一愣,忽然想起问天阁上的那抹倩影,心中微微一动。

“是她?她怎么来了?快请她到前厅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接她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大忙人

“在下徐锐,见过栖霞公主。”

刘府的门廊下,徐锐抱拳下拜,虽然穿着常服,却亦如初次见面时一般光彩照人。

栖霞公主也还是那身男装打扮,知晓了她女儿身的身份之后,略带英气的灵秀面容越发让人觉得俏皮可爱。

虽然早已得知徐锐安然无恙,但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栖霞公主心中那一丝隐隐的不安才算完全消去,两只眼睛弯成月牙,浓浓的期许都变成了灿烂的笑容,亦如早晨的阳光,明媚生姿。

“一别多日,徐兄安然无恙否?”

栖霞公主以男子礼示之,徐锐亦用男子礼回之,二人四目相对,仿佛多年老友,不禁展颜一笑。

“劳烦公主挂念,在下一切安好,难道公主是专程来探望在下的?”

徐锐微笑着问。

栖霞公主俏皮地哼了一声:“徐兄想得美了些,本宫是刚好出来办事,顺道来兴师问罪的!”

说完,也不等徐锐反应便背负双手,迈开步子,自顾自走进刘府,把徐锐摔在了身后,那模样倒是与她爹老赵有那么几分相似。

“兴师问罪?”

徐锐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莞尔一笑,慢慢跟了上去。

六月中旬,正是夏日炎炎的时候,然而这个早晨却既清爽,又晴朗,格外曼妙。

二人在花园的凉亭中小坐,起初聊起问天阁上的对联和诗文,后来又说起徐锐此次遇险的诸多细节。

徐锐本就口齿伶俐,又是亲身经历,说起来自然口若悬河,精彩纷呈。

栖霞公主杵着下巴,时而紧张,时而惊喜,一颗芳心随着徐锐的故事跌宕起伏,讲到徐锐用白磷骗鲁康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拍案叫绝,着实惹人怜爱。

不知不觉,一壶清茶已经续过三次水,几个时辰的美丽时光就好像是瞬息而过,等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时分。

这段时间除了送水的下人,刘府上下不但无人打扰,甚至就连午饭都没叫二人,徐锐暗自感激刘夫人的善解人意,栖霞公主却微微有些脸红。

或许也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一丝尴尬,徐锐讪笑着转移了话题。

“公主不是说要来兴师问罪的么?”

闻得此言,再见徐锐一脸坏笑,栖霞公主顿时将俏脸一板,恨恨道:“还说呢,你这人忒的狡猾,一上来就说些花言巧语,让本宫忘了此事,偏偏这会儿又故作好人。”

徐锐双手一摊,叫屈道:“公主明察,明明是您一定要听在下说故事的。”

栖霞公主脸上更红了些,啐道:“我让你说你就说,问天阁上怎么不见你怎么听话?告诉你,那一日你让本宫受了委屈,本宫就是为这事来兴师问罪的。”

徐锐笑道:“那日多有得罪,幸好公主大人大量,不和在下计较,既然公主仁义,在下也不能小气,便补偿公主一样东西如何?”

栖霞公主也笑了起来:“知道你坐拥天宝阁这等福地,手中至宝多不胜数,可若想拿那些俗物收买本宫,可没那么容易。”

徐锐笑道:“公主乃天潢贵胄,自幼见多识广,那些所谓的宝贝自然入不得您的法眼,在下又如何会这般不识趣?”

被他这么一说,栖霞公主倒真来了几分兴趣:“那你打算拿什么补偿本宫?”

徐锐道:“公主闺名琇莹,意为夺目宝石,能配得上这般璀璨的,恐怕也只有天上那洁净无瑕的白云耳。”

栖霞公主打趣道:“如此说来,你是打算摘下天上的白云送给本宫?”

“正是!”

徐锐理所当然地说。

“什么?”

栖霞公主一愣:“我只是开个玩笑,徐兄何必当真?”

徐锐笑道:“怎么,莫非公主不信我能摘下白云?”

栖霞公主哑然失笑:“此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我只当他是存心戏弄,你这个圣人之像嘛,本宫姑且信你三分。”

徐锐笑道:“那便请公主给在下几天时间准备,到时候在下一定把天上的白云摘下来送你。”

栖霞公主望着徐锐,眼眸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甜,点头道:“便一言为定!”

少女怀春总是诗,本是天真浪漫的年纪,谁又不喜欢有人能为自己做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呢?

当时间擦去明媚,有些记忆会变得模糊,但每每回想起来却依旧能闻见那股动人的芬芳。

就好像这个午后,多年以后再度回想,总觉得眼前挂上了一层纱帘,朦朦胧胧,动人心魄。

然而,栖霞公主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刘府上待了这么久已经算是犯禁,即便再美好,再不舍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徐锐将她送到大门前,两人一步一回头,竟都有些依依不舍。

“我走了……”

栖霞公主望着徐锐,最后说了一句,便真的转身出了刘府大门,朝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走去。

徐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怅然若失。

“喂!”

突然,栖霞公主站在马车车头上朝他高喊了一声,徐锐豁然抬头,只见她指着天下的云彩道:“若你真的说到做到,从今往后便许你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叫我青梧!”

说完,栖霞公主双颊绯红,逃也似地钻进了车厢。

“青梧……”

徐锐望着缓缓驰远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少爷……”

不知过了多久,安歌端着一盒精致的糕饼来到徐锐身后。

徐锐回过神来,心情大好,从盒子里随意拿起一块便要往嘴里塞。

“这是曹小姐早些时候送来的。”

安歌坏笑着说。

徐锐微微一愣,仍将糕饼扔进了嘴里,然后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想什么呢?小小年纪,成天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

安歌委屈地揉着脑门,撇撇嘴,跟着少爷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少爷,李鹏程来了,已经在前厅等了小半个时辰,脸色很难看。”

“哦?”

徐锐又是一愣,笑道:“我不去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有意思,他说过什么了吗?”

安歌摇了摇头:“这人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会跟我说什么?”

徐锐笑道:“这也难怪,人家毕竟是北朝最大的钱袋子,太子党的中流砥柱,能不骄傲么?走吧,随少爷我去会会这个家伙。”

一边走,徐锐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沓织锈华丽的锦囊,从中找出了绣着李鹏程名字的那一只,掏出里面的纸条又细细看了一遍。

这些锦囊都是李邝给徐锐的长兴权贵的生平,所有资料全部出自锦衣卫的内档,不仅十分详实,而且还有一切其他渠道绝对无法获取的秘闻,对全面分析一个人至关重要。

据情报显示,李鹏程今年只有三十二岁,乃是武昌候李戈幼子,宏威皇帝的侄儿,此人手段狠辣,脾气阴狠,虽在文武两道上都没什么建树,但尤其善于敛财。

他实际控制着大魏最大的商号——百业商行。

大魏的权贵与明朝类似,只不过由于天下尚未一统,武将地位甚高,因此除了文官集团、勋贵集团、宦官集团之外,还多了一个武将集团。

在宏威朝,这几个集团之中以勋贵集团根基最深,势力最大,武将集团次之,文官集团再次,宦官集团居于末尾。

由于泾阳大败,武将集团几乎被武陵王和宏威皇帝连根拔起,新的武将集团尚未形成,所以勋贵集团的势力渐渐甩开其他几个集团,变得一家独大。

如果说辽王的背后是文官集团,那么太子的背后则是整个勋贵集团。

毕竟是十五年的太子,所谓名分早定,盘根错节,单论势力,即便有内阁首辅和阴妃的全力支持,辽王相比太子还是弱了不少。

不过祸福相依,徐锐总觉得,宏威皇帝之所以压制太子,除了他才学的确较弱之外,也和背后过于强大的勋贵集团有关。

而这家百业商行便是整个勋贵集团,或者说是太子党的钱袋子,李鹏程本人也是勋贵集团年轻一代的核心人物。

如果仅仅如此,现在的徐锐恐怕会对这类人敬而远之,可坏就坏在百业商行还控制着朝廷九成以上的盐铁专营之权。

也就是说,户部每年开具的盐铁勘批有九成是给他的,徐锐要想分一杯羹,便要从他身上切下一块蛋糕。

钢铁是工业化的基础,铁器专营之权绝不能变成徐锐一系列计划的拦路虎,所以即便他再不愿意,也要虎口拔牙,这个同样年轻气盛的李鹏程,他早晚都要去碰上一碰。

徐锐收好锦囊,心中又过了一遍预先想好的谈判筹码,踏进了前厅。

“徐校尉,你好大的架子啊。”

他才刚刚进门,前厅里立刻传来一个阴鸷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七章:贪得无厌

前厅里一个三十岁上下,面目阴鸷的年轻人端坐客座上首,身边站了四个目不斜视的武士,气质与影俾十分相似,竟然都是死士。

不用问,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李鹏程。

他的衣着虽谈不上华贵,但拇指上的一颗极品翠玉扳指至少能值十万两以上,已经足够在长兴城内买上两间豪宅。

除此之外,因为徐锐年纪尚幼,与他亲近些的人会直呼其名,长辈们甚至会喊他小子,其他人也会叫一声徐大人,或徐公子。

方才李鹏程管徐锐叫徐校尉,虽也并无不妥,可这其中的意味便很值得深思,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刻意强调徐锐的七品官职,不露声色地给他一个下马威。

外表低调,内心张扬,来者不善,刹那之间徐锐便对李鹏程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劳李兄久候,在下实在惭愧,还望李兄不要见怪。”

徐锐换上一张笑脸,抱拳赔罪。

李鹏程冷哼一声,道:“李某不才,却也算是高门大户出身,即便去到裕王那里也断不至于如此怠慢。”

徐锐笑道:“裕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自然礼贤下士,在下出身寒门,书没读过几本,道理也不知道几条,哪敢和裕王殿下相比,您说是不是啊?”

李鹏程一上来便摆身份,徐锐便和他耍无赖,你不是出身高门大户么,不是搬出裕王来压我么,那我就干脆往地上一趟,你还要跟无赖讲道理?

东篱先生说徐锐是圣人之像,徐锐偏说自己没读过书,你能奈我何?

何况徐锐说自己比不上裕王,李鹏程无论如何不可能反驳,否则要将皇家的尊严放在哪里?

这一下李鹏程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满肚子火只能自己憋回去。

“哼,在下专程来与徐校尉洽谈,这便是徐校尉的待客之道?”

憋了半天,李鹏程才冷冷地挤出一句话来。

徐锐笑道:“今日情况特殊,着实怠慢了李兄,在下给您赔个不是,李兄即是为了洽谈而来,不会这般不讲情面吧?”

李鹏程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方才徐锐扔出一颗软钉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时见好就收,算是给了李鹏程台阶,他自然也就借坡下驴,免得尴尬。

“不知李兄大驾光临,究竟想与在下洽谈何事?”

徐锐不想再和他打机锋,干脆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

李鹏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瞟着徐锐道:“送你一场机缘。”

“哦?”

徐锐笑容更盛:“还有这等好事,那在下可真是要洗耳恭听了。”

李鹏程总算露出一抹笑容,倨傲道:“听闻徐校尉接了兵部的一单大生意,但苦无户部的盐铁勘批,所以一直没有动工?”

徐锐点了点头,苦恼道:“是啊,在下年轻,事前不知道还有勘批之事,眼看时间飞速流逝,若是误了交货的时间可是重罪,在下当真心急如焚。”

李鹏程哈哈大笑道:“不过是户部的盐铁勘批,这有何难,不如你我两家合作,徐校尉将那批武器交给百业商行来做,您只等着收钱就行。”

“哦?不知在下可得多少?”

徐锐问到。

李鹏程道:“两成,我可许你坐收总价两成之利,如何?”

徐锐淡淡道:“虽说在下并未直接参与生产,可这些武器可都是在下亲手设计的,百业商行插进一脚,却只许我总价两成怕是低了些吧?”

李鹏程摇头道:“徐校尉此言差矣,所谓设计不过奇淫巧技而已,真正困难的是将图纸变为实物,用料、工人哪一项不是大笔的花销?

百业商行看似是沾了你徐校尉的光,可背后却得拿出真金白银来投资,就拿兵部这批新式弩箭来说,减去各项成本,也不过赚些辛苦钱,能有三四十万两银子的利润就算不错。

我许你的可是总价的两成,也就是三十二万两,你只用提供几张图纸,便能拿到和百业商行几乎一样的利润,也不算少了吧?”

此人果真心黑如墨……

徐锐闻言心中冷笑,他早就算过,当时给肖进武的账不过是样品的成本,一旦进入批量生产,成本将大幅降低,最多也不过原先的三分之一。

何况百业商行本就掌握着各项原料的产出,就算没有水轮机推动的车床,成本也不会比星河集团更高,进项至少也在百万两以上。

他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赤裸裸地抢钱了。

不过李鹏程自视甚高,光是这百万两的利润,还犯不着他屈尊降贵地亲自来找自己,徐锐很想知道他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徐锐笑着摇了摇头:“多谢李兄慷慨,此事乃是兵部直接向在下订购,倒不是信不过您,只是一旦出了差池,在下担当不起,还是自己亲自来做踏实些,望李兄见谅。”

闻言,李鹏程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过瞬间便被他掩饰过去:“徐佐领第一次和朝廷做生意,慎重些也无可厚非,只不过盐铁勘批就这么多,你不会以为百业商行会白白让给你吧?”

徐锐摆摆手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下当然不想把事做绝,所谓在商言商,做生意求的是利益,在下相信只要利益足够,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对吧?”

“好!”

李鹏程笑了起来:“徐校尉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与你为难,百业商行可以让出两成盐铁勘批,而且不用你去户部托关系耽误时间,我会派人办好所有的事。”

“哦?条件如此优厚,不知李兄想从在下这里得到什么?”

许以重利,所图甚大啊,徐锐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问。

李鹏程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我要天宝阁所有宝物的授权生产!”

来了!

徐锐瞳孔一缩,不露声色地问:“授权生产的规矩你清楚?”

李鹏程淡淡一笑,靠回椅子上道:“清楚,你负责提供原材料,并抽取至少三成利润。不过那是给别人那的规矩,百业商行向来都是自己定规矩。”

“哦?不知道李兄这里是什么规矩?”

“很简单,天宝阁所有宝贝的技术百业商行一次性全买了,每样二十万两,或者若徐校尉感兴趣也可直接将天宝阁并入百业商行,我许你一成股份。”

“哈哈哈哈!”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心道李鹏程终于图穷匕见,什么勘批,什么合作都是掩饰,他打一开始便想直接吞掉天宝阁,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鹏程也笑了,不过是桀桀冷笑。

“徐校尉,你恐怕还不清楚百业商行究竟有多大,这么说吧,即便是圣上亲兄宝亲王也不过只占了一成股份而已,何况两家合作我可以保证兵部的生意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徐锐停住笑声,脸上的笑意已经当然无存。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嗟来之食!在下的确不知百业商行有多大,只知道天宝阁有的,百业商行没有,也不可能会有,你凭什么在这跟我讲条件?”

李鹏程冷笑:“徐校尉可要想清楚了,正所谓合则两利,错过这次机会你天宝阁不但永远拿不到勘批,就连原本的生意怕是也不好再做下去了。”

徐锐笑道:“李兄所言极是,既然是合作,不如你将百业商行并入天宝阁,我也许你一成股份,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天宝阁有多少宝物,这么说吧,就算是裕王也不过只占一成股份而已。”

“你!”

徐锐原话奉还,李鹏程豁然起身,瞬间涨红了脸。

徐锐双眼微眯,淡淡道:“抱歉,方才说错了,在下还有一样东西不吃,那就是威胁!既然李兄你根本没有诚意,在下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安歌,送客!”

此言一出,安歌顿时从屋后钻了出来,朝李鹏程一拱手道:“贵客这边请。”

李鹏程盯着徐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徐锐,我知道你圣眷正隆,可你别忘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大魏终究是我们的天下,若是没有勋贵的支持,你在长兴城寸步难行,不信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竟将引路的安歌直接甩在了身后。

徐锐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起身走进后堂。

“少爷,您真的打算和太子党撕破脸?”

安歌不安地问。

徐锐从桌案下掏出一个小盒,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和一枚回春丹塞了进去,说道:“连辽王都不敢和勋贵集团撕破脸,又何况我这小胳膊小腿?”

“那少爷……”

安歌的话还没说完,徐锐便把那个盒子递给了他,说道:“把这个东西交给李邝,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要倒霉,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机会,里面的东西他应该急用。”

安歌接过盒子,还要再说,却又见徐锐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塞进信封递给了他。

“让叶十给辽王传个信,他会感兴趣的。”

安歌接过信,实在忍不住,劝道:“少爷,李鹏程虽然狂傲,可有一点说的没错,一旦和勋贵集团撕破脸,麻烦可就大了。”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这小胳膊小腿哪有资格同他们翻脸?

不过勋贵集团也不是天下无敌,有些人等着和他们翻脸已经很久了,用不着少爷我强出头,再说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李鹏程,他凭什么代表整个勋贵集团?”

说着,徐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转了运,正愁没理由收拾他呢,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润物无声

李鹏程离开刘府刚刚一个时辰,李邝便已经跪在了宝亲王府的后堂。

这位宝亲王赵德可和其他王爷不大一样,他本身是宏威皇帝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二人自幼亲密无间。

而在诸子夺嫡中,这位宝亲王也是老赵的绝对核心,可以说老赵能成为今天的宏威皇帝,到有一小半功劳在他身上。

宏威皇帝登基之后,对这位兄长也十分信任,不仅封他为总理王大臣,而且兼任禁军都指挥使。

这两个官职都极为要命,总理王大臣相当于政府首脑,可以参与国家一切事物的决策,权位仅在皇帝之下,甚至高于内阁。

而禁军都指挥使则相当于清朝的领侍卫内大臣,可以控制皇宫一应禁军驻防、调遣,直接影响皇帝的安危,由此可见宏威皇帝对他的信任。

然而,这位与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并称北朝两大柱国之一的宝亲王却一直深居简出,极为低调,在任何事情上都很少发表意见。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和洪广利一样,是当之无愧的勋贵集团首脑。

昏暗的烛光下,年过六旬的宝亲王神色淡淡地喝着茶,对放在桌案上的五万两银票视而未见。

“李邝,本王已经很久不问世事,这个时候你来走老夫的门路,不应该呀。”

不知过了多久,宝亲王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淡淡地说。

李邝叩首道:“王爷说得是,昔年在禁军之中,王爷对下官多有照顾,下官不过是感怀于心,来给王爷请个安,没有别的说法。”

说着,李邝从怀中掏出一只精美的小盒,双手碰过头顶,递到宝亲王面前。

“下官偶得一物,不敢藏私,特进献给王爷品鉴。”

“哦?这是……”

宝亲王本不想和他多说,若不是顾念着当年的一丝香火情,在宏威皇帝大举屠刀的档口,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给李邝。

不过见李邝对手中之物十分郑重,宝亲王难得的被勾起了一丝兴趣,将那只盒子接了过来。

打开盖子,只见盒子内静静躺着一枚黑漆漆,拇指大小的药丸,宝亲王半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这是……这是回春丹?!你从哪搞到的?”

宝亲王惊愕地看着手中的丹药,再望向李邝的目光变得极为惊讶。

也不等李邝回答,宝亲王竟然自顾自地感叹起来。

“这回春丹本王也是在圣上酒宴后得赐一颗,那效用真是妙不可言。

只可惜圣上怕徐锐误入歧途,对他严加管束,如今这东西除了大内每月有那么三五颗进贡之外,几乎没有外流,听说黑市上都抄到几万两一颗,却还是有价无市。”

李邝叩首道:“王爷所言不错,这的确就是万金难求的回春丹,下官在泾阳一战时和徐锐有些香火情,便求上门去。

他本不愿给我,可听说这并非是下官所用,而是给宝亲王的孝敬,徐锐二话没说,立刻便用三万两银子卖了一颗给下官。”

“三万两?!”

宝亲王倒吸一口凉气,笑道:“都说这位圣人之像钻进钱眼里不肯出来,原来确有其事,也对,人无完人,像他这等少年英才,有些毛病才真实嘛。”

说着,宝亲王将回春丹放在一边,望着李邝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

“听说李家小子今天和徐锐起了点冲突,你不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吧?”

李邝摇头道:“不瞒王爷,下官是内卫,他是外臣,按照朝廷的规矩,我二人不敢有过多的交集。

再说,就算下官与徐锐有些香火情,这一颗回春丹也已用得差不多了,今日前来的确只为给王爷请安,并无其他说法,不过王爷若愿意听,下官倒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宝亲王笑容不变,慢慢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既然都来了,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你说便是。”

李邝点头道:“王爷,下官斗胆说一句,如今朝局风起云涌,险象环生,武将集团倾覆之后,勋贵集团鹤立鸡群,高处不胜寒呐。

圣上励精图治一十六年,北朝俨然一派欣欣向荣,以圣上海纳百川的远大志向,任用新贵,拓展版图已然初见端倪,这个时候谁要是尾大不掉,恐怕……”

李邝的话没有说完,宝亲王却已经听得明白,他瞳孔一缩,手指轻轻点在桌上,发出一阵“哒哒哒”的声音。

李邝伏下身子,又是一拜,久久没有抬头,宝亲王则目光幽深地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宝亲王突然淡淡笑了起来,说道:“起来吧,这次虽然办了张候,但圣上对你们锦衣卫还是信任的,新任的指挥使恰好是本王的故旧,本王会招呼一声,让他多关照你的。”

李邝惊喜万分,再叩首道:“多谢王爷栽培,下官定肝脑涂地,不负王爷大恩。”

宝亲王摆摆手:“说错了,栽培你的是圣上,只要你为国尽忠,圣上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李邝道:“下官定不忘圣上和王爷大恩,尽心办差,为国尽忠!”

宝亲王淡淡笑道:“如此便好,我也累了,这颗回春丹本王便厚颜笑纳,银票你收回去吧,这里的规矩你知道,别让本王为难。”

“王爷清廉如水,倒是下官鲁莽,请王爷恕罪。”

李邝起身将那张五万两的银票收进怀中,缓缓退出后堂。

等他一走,宝亲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

“王爷,此人虽一句话没提徐锐,但话里话外却都在说徐锐,分明就是他的说客,您何必对他这般客气?”

屏风之后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谋士,不解地问。

宝亲王摆摆手,笑道:“你不懂,李邝才思敏捷,在禁军之中本王就对他十分看好,徐锐让他来给本王提个醒,算是选对了人。”

“徐锐让他来给王爷提醒?”

谋士更加疑惑。

宝亲王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们那位圣上磨刀霍霍,失去了武将集团之后勋贵们独木难支,现在已经显得太招摇了一些,是该收敛收敛了。

只不过徐锐那小子也太看轻本王,以为这点小事本王真的看不出来么?”

“什么?您是说圣上想对勋贵们开刀?”

谋士震惊到。

宝亲王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我们对南朝一败再败,虽都不伤及根本,但以圣上的脾气,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

徐锐其实只是个契机,以圣上最近的手段来看,他急于肃清内政,便是要转守为攻,对南朝展开反击,这个时候任何让他感受到掣肘的人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咱们对徐锐?”

谋士试探着问。

宝亲王道:“哼,这个徐锐眼睛太毒,真不像个十七岁的雏啊,李家小子惹上这么个人,大概是要栽跟头了。

不过徐锐既然让李邝来给本王提个醒,便说明他没打算做得太过分,让李家小子吃个亏,长点记性也好。

吩咐下去,咱们的人静观其变,两不相帮,当务之急还是稳住太子的地位。”

同一时间,辽王的书房之中,户部尚书杜若与辽王赵壤对面而坐,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纸条,这张纸条便是徐锐让叶十给辽王传的话,上面只有四个字“百业商行”。

“徐锐这是告诉本王他打算对百业商行下手?”

辽王幽幽地问。

杜若摇头道:“他恐怕是想把刀递给王爷,等着王爷下手,这个徐锐当真油滑得紧。”

“递刀么……”

辽王眼眸之中凶光大盛:“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是刀,本王照单全收!”

杜若脸色一变:“王爷,太子党盘根错节,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辽王摇头冷笑:“撕破脸倒还不至于,不过本王也不会浪费斩断他一条胳膊的机会!”

杜若摇头道:“王爷,百业商行是我北朝商会龙头,也是太子党的钱袋子,重要之处不言而喻,若是对它下手,怕是会激起激烈反应,最后搞不好于己不利啊。”

辽王拍了拍杜若的肩膀,笑道:“放心吧,你说的我明白,不过他们很快就顾不上这个小小的百业商行了,本王正好趁这个机会,多收点利息!”

杜若闻言一愣,惊道:“您是说……”

辽王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笑道:“我看那件事给大哥的压力太大,就快顶不住了,一旦他病急乱投医……哼哼,徐锐不是要递刀么,我便让他来点第一把火,听着,你吩咐户部……”

辽王凑近杜若耳际小声嘀咕,杜若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渔翁得利

第二日一早,徐锐去京巡所点了个卯,便带着安歌优哉游哉地逛到了户部。

户部侍郎钱谦益刚到签押房,一壶茶还没喝完,便有人来报,说是天宝阁掌柜求见。

钱谦益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天宝阁的掌柜便是眼下大名鼎鼎的圣人之像徐锐,于是摆摆手让小吏请他进来。

“钱大人,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徐锐笑容满面地走进签押房,冲钱谦益拱手到。

钱谦益坐在椅子上还了个礼,顺手一指桌前的座椅道:“徐大人来得早,请坐吧。”

谁都知道徐锐圣眷正隆,但皇帝欣赏你是一回事,要是想凭着这点宠幸便摆起谱来,那就未免太不识时务。

这两个人一个是七品小官,另一个却是正三品的户部大佬,按规矩钱谦益能这么快见徐锐已经是极给面子了,所以徐锐对他也是格外的客气。

“钱大人日理万机,下官实在惭愧,先给大人请个安。”

徐锐也不扭捏,一屁股坐在钱谦益对面,仍是笑盈盈地说。

钱谦益乃是杜若心腹,对徐锐的来意早就如明镜一般,不过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官场便是这样,有来有往,不能坏了规矩。

“徐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户部不会是专程来请安的吧?”

钱谦益笑到。

徐锐笑道:“大人事忙,下官怎会这般不识好歹?今日是特地来孝敬大人的。”

“哦?徐大人名震长兴,孝敬二字本官怎当得起?若有什么事便请直说,帮得上忙的,本官定不推辞。”

钱谦益和徐锐打着官腔,徐锐也不点破,笑道:“大人言重,既然如此那下官便直说了,兵部向下官的天宝阁订购了一批形式弩箭,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钱谦益道:“一百六十万两的大生意,款项还是从户部拨出去的,本官怎会不知?还是徐大人手笔大,一单生意便够别人几年吃用了。”

徐锐摇了摇头:“惭愧惭愧,泾阳一战我军大败,非是将士不肯用命,实在是装备差距太大,下官也是一片拳拳之心,想要为我北朝尽一份力。”

“哦?既然如此,那徐大人为何不好好监制这批新弩,跑到我户部来寻本官?”

钱谦益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锐苦笑道:“还不是勘批之事嘛,兵部崔得急,为了保证弩箭质量,下官又不敢假他人之手,去找其他商号进货。

但没有户部的盐铁勘批,下官怎敢私自开矿炼铁?这才一拖再拖,眼看工期已过三分之一,弩箭还是一只也没生产,下官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啊。”

钱谦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盐铁勘批,这可不好办哟,徐大人应该知道,朝廷的盐铁勘批是有数的,九成都在百业商行,人家干的好好的,总不能无缘无故转手他人吧?”

徐锐笑道:“这是自然,不过若百业商行涉嫌向草原商人走私盐铁呢?”

钱谦益眉头一皱:“徐大人,此事可大可小,您可不能信口雌黄。”

徐锐笑眯眯地将一张纸条递给钱谦益,笑道:“百业商行底子深厚,无凭无据,下官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乱说啊。”

钱谦益脸色一变,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瞳孔顿时一缩。

“证据如此详实,你是如何得到的?”

徐锐笑道:“下官自有渠道,并且可以保证绝无半点掺假。”

钱谦益双眼微眯,百业商行通过秘密渠道将办成品铁器卖给草原诸部,换取巨额利润,此事说小了只是走私,说大了便是里通外国,这等要命的证据恐怕只有东厂或锦衣卫能掌握。

没想到这个徐锐小小年纪竟然根底如此之深,钱谦益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钱谦益又笑了起来。

他将这张纸条放在一边,淡淡道:“人呐,上了年纪便有心无力,不瞒徐大人,本官刚刚取了房姨太太,但毕竟身体不如从前,又实在不忍佳人每晚独守空房,着实两头为难啊。”

徐锐笑道:“这有何难,下官刚好有一种丹药名曰回春,保准为大人排忧解难。”

钱谦益摆摆手:“回春丹本官也是听说过的,不过那可是宫里的供奉,本官哪有那个福气啊?当不起,当不起啊!”

徐锐道:“大人说得哪里话?您为我大魏国库殚精竭虑,要是您都担不起,还有谁担得起?”

钱谦益一愣:“那本官就试试?”

徐锐道:“当然得试试,不但要试试,还得多试试!”

钱谦益笑容更盛,却是话锋一转道:“本官的夫人日渐苍老,近日时常哀叹青春不再……”

徐锐连忙接口:“交给我啊,天宝阁正好有一套化妆品,定让夫人重获青春。”

钱谦益点点头道:“本官女儿顽皮得紧,听说最近你天宝阁出了个什么可乐,她是天天嚷着要喝,你知道本官虽掌管大魏国库,可一分银子都不敢往家里搬,你那可乐十两银子一杯,本官怎买得起?训斥她几句吧,她还使性子,着实叫人头疼。”

徐锐笑道:“这点小事大人不必头疼,下官今晚便派人送去一桶可乐到府上,日后天天供应,绝短不了侄女的。”

钱谦益又点了点头:“对了,还有本官的……本官还有什么亲戚来着?”

“啊?”

徐锐一愣:“您还有……什么……亲戚?”

钱谦益哈哈一笑,既然徐锐上道,他也懒得再与徐锐演戏,正色道:“一口价,三十万两,三成盐铁勘批

你知道的,这些钱不是本官一个人拿,和百业商行作对,上上下下都顶着压力,本官得对大家有个交代。”

徐锐笑道:“得嘞!今晚我就把银票送到您府上。”

钱谦益笑道:“那我明天就给你发勘批!”

徐锐摇了摇头:“大人,不必那么快。”

“嗯?”

钱谦益一愣,疑惑地望着徐锐。

徐锐笑道:“大人只用先给下官一成勘批,足够下官生产兵部弩箭所用,剩下的两成不妨慢慢再给。”

钱谦益更加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徐锐笑道:“您想啊,百业商行虽然惹上官司,但以其背景,其实不难过关,盐铁如此厚利,他们怎会舍得白白丢掉三成?还不得来大人您这上下打点么?”

钱谦益浑身一震,指着徐锐笑道:“不愧是圣人之像,你这小子可是坏透了!”

出了户部的大门,安歌跟在徐锐身后,问道:“少爷,不是说让辽王和百业商行狗咬狗么?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夺了他的勘批,还不让人嫉恨?”

徐锐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我就算什么也不做,李鹏程也恨死我了,何况谁都知道户部是辽王的后院,他不点头,谁敢给我勘批?你说李鹏程是先对付我,还是更忌惮辽王?”

安歌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内城一座华丽的大宅之中,李鹏程与兰新驸马幼弟对面而坐,这位兰新驸马的幼弟名为秦长敏,乃是国子监司业,素以诗词闻名天下,是长兴城里有名的才子。

“你是说我去找他的时候,栖霞公主刚好在刘府之中?”

李鹏程惊讶地问秦长敏。

秦长敏气急败坏地点了点头:“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还能有假?这徐锐毛还没长齐,竟然敢打起公主的主意,简直该杀!”

李鹏程没有理会打翻了醋坛子的秦长敏,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他不是故意晾着我,而是因为陪伴公主才让我等了小半个时辰?”

“李兄,你管他因为什么?如此轻慢于你总是实情,要是传出去,咱们还如何在长兴城立足?”

秦长敏不满到。

李鹏程摆了摆手:“压制一个徐锐还不容易?我只是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眼下圣上正在拿暗棋之事做文章,咱们得小心别给太子爷惹麻烦。”

正说着,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在李鹏程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李鹏程顿时脸色大变,豁然起身。

“好个徐锐,我还没去找你的麻烦,你竟然先靠上了辽王的码头!”

秦长敏大张着嘴,惊讶地望向李鹏程。

李鹏程胸中怒火大盛,狰狞道:“辽王突然对百业商行动手,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就去见宝亲王。”

“呃……我听说宝亲王身体欠安,从昨夜开始便闭门谢客了。”

秦长敏小声说到。

“什么?”

李鹏程瞳孔一缩,咬了咬牙:“那我进宫,去见太子爷!”

第一百七十章:喜与愁

“夫人,事情已经办好了,您在吗?”

内城一处大宅之中,出门办事的丫鬟从后门溜了进来,一直走到后院的禅房。

每天这个时候,夫人都会在禅房里念经打坐,为老爷祈福。

可奇怪的是,今日禅房里静悄悄的,既没看见夫人的贴身丫鬟守在门口,也没闻见禅房里飘出来的袅袅香烟,就连细碎的念经声都没有。

“夫人,夫人?”

丫鬟试探着问了两声,轻轻推开了房门。

禅房里安安静静,一条粉色裙带被清风吹落下来,正好落在丫鬟头上。

丫鬟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两具尸体瞪着大大的眼睛,吐着猩红的舌头挂在房梁之上,随着清风来回摇摆,正是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

“啊!夫人!!老爷,不好啦!”

丫鬟惊骇万分,一边惊呼,一边冲出禅房,慌慌张张地往老爷所在的正堂跑去。

然而,等她推开正堂的大门,顿时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啊!”

一声惊恐的惨叫彻底划破了宁静。

刘府门前,曹婉兮如往常一样,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朝门房走去。

她今天准备的是桂花糕,为了让刘夫人和徐锐尝到最甜美的味道,她昨天特意跑到城外的村子里买了最新鲜的蜂蜜。

今天天还没亮她便早早起床,生火和面,就是想要赶在刘府早饭前,把这盒亲手做的桂花糕送上。

“这不就是一个媳妇应该做的事么?”

想起叔父的打趣,曹婉兮有些脸红,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些。

她在出门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眼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往常这个时候刘府已经快开早饭,她告诉自己得再快点才行。

曹婉兮刚刚走到刘府大门口,紧闭的大门突然“嘎吱”一声猛地打开,她深怕大门碰了食盒,连忙下意识躲到一边,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如坠冰窟。

大门之中走出一对璧人,男子挺拔俊朗,朝气勃勃,正是徐锐,女子灵动秀美,眉目含春,竟是栖霞公主。

两人在一队侍卫的陪伴下,有说有笑地骑上两匹快马,并肩朝街口走去,仿若日月辉映,相得益彰,竟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后的曹婉兮。

曹婉兮自然是认得栖霞公主的,这位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不但美丽大方,气质出众,而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听说她的诗词更是令无数才子汗颜。

世界总是这般不公,有人竭尽全力,求而不得,有人却天生高贵,理所当然。

似乎女孩们憧憬的一切都紧紧地围绕着她,或许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站在徐锐身边才不会黯然失色吧?

曹婉兮心中苦笑,与栖霞公主相比,她心里最后的一丝自信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本是山中怪石,非自比珠玉,我这又是何苦?”

曹婉兮叹惜一声,看了看手中的食盒,脸色又凄然了几分。

她默默地把食盒放在门后,最后看了一眼刘府的大门,悄悄往回走去。

同一片蓝天,截然不同的心境。

徐锐和栖霞公主以赔礼为名携手相游,这原本也不过是一件平常之事,可是在两个不平常的年轻人心里却都各有着非凡的意义。

“那边便是飞龙崖,数百年前太祖便是在那起兵,奠定了我大魏基业。”

栖霞公主跃然马上,指着城外一处雄伟崖壁向徐锐介绍。

说话的时候她只觉向着徐锐的半边身子酥酥麻麻,心中如小鹿乱撞,偏偏又有一股馨甜之感洋溢全身,说不出的欢喜。

徐锐听着栖霞公主如数家珍般一路介绍,意外发现她对军事、历史以及国政方针颇有见解,一点也不比金榜题名的学子翰林差上半分。

尤其谈到南北两朝之时,栖霞公主毫不讳言地说:“南朝有不世出的武陵王坐镇一十三载,奔腾气象更胜北朝,若事事与其争锋,必被拖垮。

然而相比大魏,南朝毕竟国小民弱,不耐久战,若保持高压之势徐徐图之,待其穷兵黩武,国困民乏之际再以雷霆之势一举平定,方能一劳永逸。”

这份见解虽不深入,却与徐锐对南朝的判断如出一辙,其中的忍耐和魄力更是让徐锐肃然起敬,他甚至觉得这位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的公主比肃王、裕王这些皇子更有远见。

一瞬间,徐锐不禁对这个少女刮目相看,进而引为知己,最后竟又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窃喜之感。

二人一路聊古谈今,话题从大汉开国,到长兴街头琐事,无分大小雅俗,具都有各自见解,偶尔出现分歧,争论几句,却也能从对方的观点之中得到一些启发。

等到二人来到此行的目的地——溪水湖畔时,俨然已似高山流水,交相辉映。

然而,最讨厌的事总是发生在最美丽的时刻,就在二人说到妙处之时,远处突然行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锦衣玉面,气质儒雅,颇有潘安、宋玉之风,正是国子监司业秦长敏。

“公主今日拒了诗会,原来是与友人踏青,真是清闲得紧啊。”

秦长敏一见二人,顿时拉住马缰,朝栖霞公主拱手笑到。

栖霞公主坐在马上大大方方地朝他行了个礼。

“本宫今日憋闷,便约上好友出门散心,劳烦秦大人挂怀了。”

“哪里那里,长敏今日正好也嫌诗会无聊,这才出门踏青找找诗兴,没想到巧遇公主,所谓相请不如偶遇,长敏陪公主一同游湖如何?”

秦长敏笑着提议,好似真是偶遇之后来了兴致。

栖霞公主笑道:“本宫不过随意走走,怎敢坏了秦大人诗兴?大人还请自便,本宫也正好与朋友聊聊山水。”

见公主拒绝,秦长敏目光落在徐锐身上,心头一阵火起,面上却仍旧笑容满面。

“不知殿下这位朋友如何称呼?可否给在下介绍一二……”

秦长敏本想据理力争,再差也不能让两人继续这般卿卿我我,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栖霞公主已经带着徐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竟将他晾在了一边。

徐锐远远望着秦长敏勃然大怒的模样,心中已有三分了然,转头问栖霞公主道:“这位大人好似与你相熟,不知是哪位才俊?”

栖霞公主俏皮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心里明明觉得人家一文不值,嘴里却非要说他是才俊,你们男人总是这般口是心非么?”

徐锐被栖霞公主戳破了心思,不禁老脸一红,却又听公主继续说道:“他啊,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会,说好了今天要摘下天上的云彩,可不许借故耍赖哦。”

徐锐哈哈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不过区区小事,还能赖账不成?”

说着,徐锐拉住马缰,朝远远跟在最后的安歌招了招手,安歌连忙跳下马,又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袱,匆匆地跑了过来。

栖霞公主见那包袱不小,心想其中定有乾坤,不禁好奇地盯着打量。

秦长敏还不死心,远远跟在二人身后,一见此景顿时疑惑不已,问身边的伴当道:“你们看,徐锐那小子要干嘛?”

一个伴当悄悄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听宫女说,徐锐好像说过要摘下天上的云彩送给公主,该不会是……”

“什么?”

秦长敏目光一凝,进而冷笑:“天上白云乃是神龙所赐,怎可能摘得下来?

徐锐这厮贼胆包天,竟敢这般欺瞒公主,你们听好了,一会儿都睁大眼睛好生看着,别让他耍什么花招,等到他露出狐狸尾巴,咱们便上去将他戳破,也好让公主殿下看看他的真面目!”

“哥哥放心,今天咱们说什么也要让他丢个大脸,从此以后再无颜面去见公主!”

几个伴当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秦长敏则远远盯着徐锐的背影,冷笑连连。

第一百七十一章:天上的云

安歌打开包袱,先是从里面掏出一只做工精细的小炉子,然后是一堆组合支架和一大一小两个铁盆。

铁盆大的和脸盆差不多,小的就好像吃饭的小碗,不过这两个盆显然都是加工过的,上面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徐锐和安歌先把拆散的支架组装起来,变成类似书房花架一般的铁架,接着把两个铁盆固定在架子上,又用牛筋带连接铁盆下的齿轮和架子底部的踏板。

最后两人费了点功夫点燃小炉子,塞到支架下,正对着那一大一小两个铁盆。

“大功告成!”

徐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冲栖霞公主飒然一笑,露出一对洁白的小虎牙,煞是好看。

栖霞公主掩嘴轻笑,指着徐锐和安歌仓促搭起的四不像道:“别告诉本宫你打算用这个摘下天上的云彩?”

徐锐摇了摇头:“天上的云彩都是别人的,摘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既然是送给公主的礼物,自然得是独一无二的云彩,除了公主谁也得不到。”

栖霞公主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打算造出一朵云?!”

“说对了!”

徐锐点了点头,一脚踏在支架底部的踏板上,用力踩了几下,踏板带动牛筋,拉扯镶嵌在大铁盆底部的齿轮,使大铁盆快速转动起来。

接着,他又从小包袱里抓出一把洁白的蔗糖,洒进了装在大铁盆中心处的小铁盆里。

由于制糖技术不过关,这个世界的蔗糖都是暗红色或暗黄色的,为了这把洁白的蔗糖,徐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栖霞公主好奇地盯着徐锐的动作,随着铁盆转动,一丝一缕的白丝好似蛛网,又好似蚕丝,一眨眼的功夫便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真的有东西出来了!”

栖霞公主惊呼一声,又惊又喜,好似顽皮的孩子。

徐锐笑眯眯地掏出一支筷子,在大铁盆和小铁盆之间来回裹了几下,筷子上顿时缠了一圈洁白的棉花糖,看上去竟与天上的白云一般无二。

“云,真的是云,你真的造出了云彩!”

栖霞公主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一向恬淡的她竟然抑制不住地雀跃惊呼,看得身边的一干侍卫比见到徐锐造云还要惊奇。

“给,这就是我专门为你造的云。”

徐锐把头大的一团棉花糖递给栖霞公主,栖霞公主就好像第一次见到洋娃娃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两只眼睛直放精光,想伸手去摸,却又不敢。

徐锐看得一阵好笑,打趣道:“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尝尝它的味道?”

“云也是可以吃的?”

栖霞公主瞪大眼睛望着徐锐,蠢萌蠢萌的样子可爱极了。

徐锐心中一甜,笑道:“能不能吃,试试不就知道了?”

栖霞公主脸颊微红,虽说当着一众侍卫,却还是忍不住伸出粉嫩的雀舌轻轻一舔,只觉云彩入口即化,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直刺心扉,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

“好甜!”

百米开外,秦长敏和一众伴当远远望着那边的情景,无不瞪大了眼睛。

“哥……哥哥……徐锐好像真的弄出了一团云彩……”

先前还信誓旦旦要让徐锐出丑的伴当吞吞吐吐地说。

秦长敏盯着两人亲昵的模样眼睛似要喷出火来,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听到伴当这般说,他狠狠刮了那人一眼,咬牙切齿道:“不过虚有其表而已,白云乃天地灵物,从来都是飘在天上,你看他弄出来的那东西会往上飘吗?多半不过是棉花一类的假物!”

“好像真是这个道理,还是哥哥才思敏捷。”

被他这么一说,惊愕的伴当们将信将疑地回过神来,虽然还不敢确定,但也不像先前那般难以置信了。

秦长敏没有理会伴当们的恭维,那朵所谓的云彩就好像一条纽带,将徐锐和栖霞公主越拉越近,早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极限。

“哼,既已看破他的花招,现在便去戳穿他的面具,好让他无颜再见公主!”

秦长敏冷哼一声,招呼着一众伴当打马朝徐锐而去。

另外一边,棉花糖的甜蜜滋味令栖霞公主流连忘返,又忍不住接连舔了几口,嘴上粘了几缕白丝,就好像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头。

徐锐莞尔一笑,轻轻为她刮去唇角的糖渍,当他的手指触到栖霞公主的一瞬,栖霞公主忽然浑身一震,脸上的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好似羞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却一动不动,任由徐锐施为。

这一刹那四目相对,仿佛天地定格,二人眼中仅剩彼此,距离近得好像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若这便是永恒该有多好?”

栖霞公主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浑身莫名地发颤。

“公主!大胆徐锐,安敢这般败坏公主名节!我要上本参你大不敬之罪!”

就在这时,一声疾呼突然打破了两人的宁静。

原来是秦长敏和一众伴当赶了过来,被侍卫们堵在不远处,秦长敏一见二人这副模样,顿时妒火中烧,忍不住历喝一声。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被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大好的气氛,徐锐眉头一皱,淡淡地感叹了一句。

栖霞公主却早已冷了脸,朝远处的侍卫统领微微点头。

今天护卫二人的侍卫并非五军都督府的兵丁,而是栖霞公主从大内带出来的禁军,十分熟悉她的脾气,一见公主下令,顿时心中有数。

秦长敏还不知所以,仍旧高声喊着:“公主切莫被那小人诓骗,这世间哪有不会飞的云彩,他分明不安好心,公主快下令将他拿下,送到长兴府问罪……哎哟……”

话还没说完,一只硕大的拳头便狠狠砸在他的脑门,将他打到在地。

秦长敏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一圈小星星到处乱闪,满肚子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一众伴当顿时围了上来,可动手的乃是禁军,袭击禁军视同谋反,别说他们根本打不过,就是打得过,又怎么敢真的动手?

眼见秦长敏被禁军一拳打晕,伴当们顿时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将他扛上马去,好似一群硕鼠落荒而逃。

“出门没看黄历,让徐兄见笑了。”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拉着徐锐往湖边走。

徐锐挠了挠头皮,忍不住说道:“此人仪表堂堂,怕是家世显赫,若真闹到圣上那里,公主殿下怕也少不得吃苦头吧?”

龙子皇孙当众殴打朝廷命官,少不了要遭到朝野非议,那些专门以骂人为生的言官绝不会放过这等机会,何况宏威皇帝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徐锐是真的有些为她担心。

栖霞公主掩嘴一笑:“对付这种人,你越礼让,他便越得寸进尺,你看现在是不是清净了许多?何况朱震皇帝曾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人嘛,父皇怎会为了一个登徒子和我为难?”

徐锐微微一愣,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栖霞公主见他脸色有异,又道:“你该不会是怪我没有给你表现的机会吧?”

徐锐摇头失笑:“我何须这等机会证明自己?只不过这些事本就该由男人来做,让你担了风险我会自责。”

栖霞公主心中一甜,脸色却严肃起来:“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胸中韬略乃是为了定鼎天下而生,而不是为了对付这些蹩脚的货色,所以啊,我便顺道帮你把他们都解决了,免得碍眼。”

徐锐浑身一震,两世为人还是头一次有女孩和他说这等话,感动之余,心中竟对栖霞公主生出一种特殊的情绪,好似敬佩,又好似怜爱。

“其实……他说得没错,刚才的云并不是天上的云……”

此时此刻,徐锐不忍心骗她,哪怕是善意的玩笑。

然而没想到栖霞公主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你知道?”

徐锐愕然。

栖霞公主笑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你说是云它便是云,不是也是。”

徐锐脚步一顿,望着栖霞公主似笑非笑的脸,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

“公主……”

“叫我青梧。”

“嗯,青梧。”

几个时辰后,当夕阳西下,在金色的余晖之中,游湖泛舟整整一日的璧人再度分别,这一次还是一步三回头,却没有上次的怅然若失,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期待。

徐锐望着栖霞公主的身影渐渐远去,突然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一丝强烈的眷恋。

而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忙忙地跑到徐锐身后,凑近安歌小声耳语了几句,安歌顿时脸色大变。

“出了什么事?”

徐锐意识到不对,回头问到。

安歌走到徐锐身边,沉声道:“出大事了,老爷让咱们马上回去,一刻也不许耽搁。”

第一百七十二章:惊天大案

徐锐回到刘府的时候,刘异已经单独在书房里待了好一阵子,一壶茶水放得冰凉,却是一口都没有动。

徐锐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又顺手将房门关了起来。

“听说了吗?”

正在来回踱步的刘异一见徐锐,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题。

徐锐摇了摇头:“听报信的侍卫大概说了一声,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先坐下。”

刘异朝案头一指,自己坐到了案头之后,定了定神才幽幽开口。

“今日一早,户部右侍郎唐久光被人灭了满门!”

徐锐眉头一皱:“是什么人干的?”

刘异摇了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

徐锐一愣,他从刘异的态度之中听出了一丝不安,疑惑道:“这个唐久光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让您如此忧虑?”

“不是我忧虑,现在恐怕整个朝堂都在忧虑。”

刘异凝重地说。

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或许已经不小,但要让整个朝堂都忧虑还不够资格,徐锐开始有些明白了,要么是这个人牵涉了某个势力,要么这个案子本身极不简单。

果然,正想着的时候,刘异解释道:“此事牵涉极广,细节方面我知道得也不算多,大约半个月前户部透出风声,说是国库账目不服,怀疑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中饱私囊。

圣上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此案,由于户部前期搜集到了大量材料,案情很快就取得了重大突破,该案就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这个唐久光。”

“国库管控之严,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如何可能上下其手?背后怕是还有大鱼,看来是有人杀了这个唐久光灭口,这个人恐怕地位不低吧?”

徐锐问到。

刘异苦笑道:“唐久光是太子的人,而且几个月前太子刚刚在城外圈了一大片良田,价值两百多万两,不知道哪里来的钱。”

“嘶……”

徐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刘异会说整个朝堂都在忧虑,原来事涉太子,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唐久光很可能只是个傀儡,真正贪墨了国库的正是太子。

不但如此,在事发之后,太子很可能还杀了唐久光满门灭口,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一旦坐实,太子不仅失德,而且违法,有悖圣君所为,他的太子之位恐怕也就不保了。

太子乃是储君,又称国本,一旦太子之位掀起一场风波,恐怕整个国家都将陷入动荡之中,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除了那些能从中获利的人……

徐锐微微一愣:“户部历来都是辽王的自留地,这件事十有八九和他也有关系吧?”

刘异点头道:“若不是辽王在背后推波助澜,怎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徐锐眉头一皱:“您说会不会是他灭了唐久光满门,然后嫁祸给太子?”

刘异摇了摇头:“这个可能大家都想到过,但是一来只要查实唐久光真的对国库上下其手,太子就算不被废掉,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他只要稳扎稳打胜算便已不小,没必要铤而走险。

二来朝廷三品大员被人灭了满门,影响极坏,圣上一定会命人彻查,到时候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都有可能被戳穿,一旦东窗事发,辽王便会自身难保。

三来辽王虽然性格张扬,但却从不鲁莽,何况还有黄庭之这个老狐狸在背后运筹帷幄,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做这等不成功便成仁的蠢事。”

徐锐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可同样的逻辑也能用在太子身上,我总觉得太子虽然不受圣上待见,但有勋贵集团在背后支撑,他的地位还算稳固,只要韬光养晦,等着登上大宝便可,怎么会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刘异摇了摇头:“我也不信太子会做出此事,但这半个月来辽王一直在拿国库案造势,几次逼得太子失态,我就怕太子是慌了神,病急乱投医啊。”

徐锐想了想,眼下掌握的细节太少,单凭逻辑远远无法探明事情的真相,而且真相有的时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宏威皇帝怎么想。

“朝廷对这件事是如何反应的?”

徐锐问到。

“我让你尽快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刘异沉声说到。

徐锐一愣:“怎么,难道这件事还和我有关?”

刘异叹了口:“圣上知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命令刑部、大理寺、东厂、锦衣卫共同侦破此案,而裕王负责监管刑部,案件的总负责人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什么?!”

徐锐瞳孔一缩,终于明白了刘异的担心,他最担心的不是太子,甚至不是国家,而是自己。

这个案子的案情十分复杂,而且背后涉及到几个政治集团的角力,一旦深入其中必然会被卷进残酷的党争之中。

偏偏裕王又是此案的总负责人,若是不能及时侦破此案轻则失去圣心,重则获罪,如此重压之下,他很可能不会放着徐锐这个圣人之像不用。

于公,徐锐所在的京巡所也有缉盗之责,而且内城的确在京巡所的关管辖范围,只要刑部的一张排票,他们就得参与侦办。

于私,裕王与徐锐私交极好,又是星河集团的股东之一,在这等危难之下,他一个没有母妃,没有外援的光杆王爷,能想到的援手恐怕也只有徐锐。

这个案子破不破恐怕都讨不了好,刘异是怕自己被裕王拖入这个死局,然后被残酷的党争碾成齑粉啊。

想明白来龙去脉,徐锐心中感动,却也陷入了两难。

老实说,现在正是他韬光养晦,偷偷发展的大好时机,单从这个方面考虑,朝堂上越乱,便越没有人注意他,他的发展才会越顺利。

但裕王不但与他关系极好,也是他目前为止最大的依仗之一,如果这颗大树倒了,别说他会立刻失去强援,而且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很可能连累脆弱的星河集团。

该怎么办呢?

徐锐的眉头越皱越深,细细思量着其中的厉害。

见他迟迟做不了决断,刘异急道:“你还想什么?这种程度的党争,就算是洪大都督和宝亲王这两根擎天巨柱卷进去,都不敢保证全身而退,就你这斤两还想横插一脚?

我告诉你,从今晚起你就对外称病,这几天不要出门,圣上和裕王那里我给你去说,就算是明着躲,我也能让你卷进去。”

没想到刘异态度这般坚决,徐锐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安歌突然推开书房的大门,黑着脸走了进来。

“方才京巡所的柳公公偷偷来报,说是京巡所刚刚收到刑部的排票,他干爹方公公已经签批答复刑部,派少爷配合刑部查办灭门案。”

“什么?!这狗东西找死!”

“啪”的一声,刘异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要吃人一般。

第一百七十三章:困难重重

一直蛰伏等待时机的京巡所镇守太监方公公终于找到了恶整徐锐的机会,而且他这一招合理合法,杀人不见血,着实恶毒无比。

“来人,给我调一队人马围了京巡所,老子要扒了那条阉狗的皮!”

刘异朝着门外声色俱厉地大喊,显然已经动了真火。

徐锐连忙拦住他道:“将军,遇刺案还未平息,又弄出一个灭门案,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时候恣意妄为可是会闯下大祸的啊。”

刘异一把甩开徐锐:“老子就是要去闹上一闹,拼着罢官夺爵,也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如果我说前面非但不是一个火坑,而且不得不跳呢?”

心急之下,徐锐只得把心里的话提前说了出来。

“什么?”

刘异一愣,定定地望向了他。

徐锐见暂时稳住了他,连忙问安歌道:“柳公公现在何处?”

安歌道:“在客厅用茶。”

徐锐点了点头:“这种时候他还能偷偷来报也算难能可贵了,你去取一千两银子给他,告诉他,这份情我受了。”

安歌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书房,先是把寻声过来的几个侍卫打发走,然后重新关好了大门,去办自己的事情。

书房里又只剩下刘异与徐锐二人,经过这么一打岔,刘异也冷静了下来,一口喝干了桌上的茶水,等着徐锐的下文。

“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刘异逼人的目光,徐锐苦笑一声道:“听您讲完,我便觉得这案子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背后这些政治集团的角力,您说对不对。”

刘异点了点头,徐锐继续说道:“不管背后有多少集团在角力,他们都像是天上的风筝,有根线一直拉着他们,而拉线的人便是圣上,所以圣上的态度才是重中之重。

您想,此事既然涉及太子,圣上若不想太子出事,就一定会让太子自己的人来查办,反过来,圣上若是有了废太子的打算,那么就一定会让内阁来主持查办。

可圣上这次却选择让监管刑部的裕王主持查办,这便很值得推敲了。

表面上,裕王是站在太子一边,但他毕竟不算太子死党,而且太子一旦被废,他也将是受益人,您说圣上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被徐锐一说,刘异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说为何?”

徐锐道:“我猜圣上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他想要的是一个结果,或者说是此案的真相。”

“真相?”

刘异微微一愣,政治之中真相,甚至对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利益,就好像泾阳大败,或者徐锐遇刺案,最后都变成了宏威皇帝肃清朝堂的刀。

现在灭门惨案就是一把现成的刀,就等着宏威皇帝拿来砍人,所以朝堂上才会这般风声鹤唳。

难道宏威皇帝这一次真的会寻求什么真相么?

刘异还是不敢相信,多年的官场生涯已经让他产生了思维定式,本能地否定徐锐的说法。

徐锐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就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便继续解释。

“圣上一直想要对南朝实施高压,无论泾阳一战,或者后续一系列肃清朝堂的动作都是在为全面南向做准备。

再加上圣上正在慢慢步入老年,身体上的渐渐衰弱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自信,所以他最关心的其实是朝局。

这个案子涉及国本何其敏感?一个弄不好就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造成朝局动荡。

这不但令满朝皆惊,或许也吓出了他一身冷汗,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要查清真相。

若是当真是有人在背后搅风搅雨,那么他便会痛下杀手,提前解决后顾之忧,以免幕后黑手继续酝酿,造成朝局失控。

如果真是太子失德,那么他也会为了大局下定决心,以雷霆手段拔除太子一党,为这个国家另择圣主。”

听着徐锐的解释,刘异的脸色渐渐惨白。

“若真是如此,你便更不能去了,因为无论是哪种结果,背后必定都是血流成河,之前圣上借你遇刺一案大兴杀戮,已经令不少人对你记恨在心,若是再加上这一次,日后你还如何在朝堂立足?”

徐锐苦笑摇头道:“不去不成啊,圣上现在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才会选择和几大集团都沾染不多的裕王主持侦办,而且其中未必就没有考虑过我和裕王的私交,十有八九圣上点将的时候就是想让我来帮他一把。

其他事情我都可以躲,圣上也不会太过在意,唯独这件事,我和他都没有退路,若是真的视而不见,恐怕便会成为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

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裕王母族出身太低,母妃又早逝,他不过是个光杆王爷,在这个等级的政争之中与我一样都是蝼蚁般的存在,不可能查得有多深入。

圣上用他主持侦办此案,其实也等于是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只负责查出个苗头,其他的事他自会动手,不用我们操心。”

这么一说,刘异终于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此案的凶险,仍旧十分紧张,不禁又开始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其实徐锐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与皇帝密谈的时候,皇帝已经令他着手创建一支新军,可到了现在还迟迟没有正式的旨意,除了必要的准备之外,或许皇帝仍在考虑如何控制自己。

用遇刺案和灭门案大兴杀戮,令朝堂官员对徐锐怀恨在心,致使他成为一个孤臣,只会有皇帝一座靠山,恐怕也是皇帝的用心之一。

此时的东宫乱作一团,远远就能听见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哭喊、嚎叫,一众太监、宫女神色匆匆。

裕王面沉似水地从东宫里走了出来,一直守在门外的刑部尚书陆华、刑部侍郎刘浩飞连忙凑了上来,希冀地望着裕王。

裕王朝他们摇了摇头,陆华与刘浩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失望之色。

裕王叹了口气道:“大哥说他没有做过,无论是国库亏空,还是灭人满门,都与他无关。”

“这不可能!”

心直口快的刘浩飞想也不想便道:“无论是国库亏空还是灭门惨案都不是随便找个阿猫阿狗便能做的,何况外界只知此案意义重大,却不知此案疑点重重,各条线索自相矛盾,奇诡之处实属下官平生仅见,太子绝对不可能摘干净!”

见刘浩飞言之凿凿,一旁的陆华连忙为他圆场道:“王爷莫怪,下官虽说不是刑部出身,但做这个尚书也有六年有余,什么样的大案没见过,可此案着实反常,太子他……”

刑部尚书陆华已经年近七旬,最早是言官出身,一直在都察院干到左副都御史,由于其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才被宏威皇帝派到刑部担任尚书一职。

虽说他对刑案谈不上专业,但正直的性子却让他成为了一把保护伞,庇护刘浩飞这等强项令秉公断案,令刑部风气焕然一新。

此时他虽不像刘浩飞说得那么直接,但言下之意早已表明,以目前掌握的情况,太子即便不是主谋,也绝不可能与此案没有半点关系。

裕王听得脑袋发胀,这一整天他就好像走了一千里山路,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现在还有些发懵。

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发给京巡所的排票有回复了吗?”

陆华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却仍旧照实答道:“回复了,派了一个姓徐的巡城校尉参与侦办,王爷其实这事本就复杂,又何必让御马监插上一脚?如此一来不是更扯不清了吗?”

听说徐锐参与侦办此案,裕王总算松了口气,这一整天他就像只无头苍蝇,到现在还没时间好好想想此案的内情,不过既然徐锐没有推脱此事,他心里便有了三分底气。

“走吧,先回衙门里看看案情,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很难熬。”

说完他便当先迈开步子,朝宫外走去。

陆华和刘浩飞不知他为何突然情绪转好,对视一眼,疑惑地跟了上去。

辽王府中,杜若若有所思地走进后堂,一抬头便看见辽王正满脸喜色地饮酒作乐。

见杜若进门,辽王连忙招呼道:“杜大人来得正好,快与本王痛饮三杯。”

杜若察觉辽王已经微醺,便坐到他的对面,劝道:“王爷,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辽王笑道:“本王知道,只不过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原本以为大哥抗不过压力会马失前蹄,谁知道他这般刚烈,竟然直接灭了唐久光满门,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杜若皱着眉头,打量了辽王好一会才问:“灭唐久光满门之事当真不是王爷派人干的?”

辽王闻言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们会为此担忧,放心吧,本王还没有蠢到这等地步,此事绝对与本王无关!”

杜若眉头皱得更深:“那就奇怪了,太子一向懦弱,怎会干出这等激烈之事呢?”

正想着,下人匆匆来报,说是九皇子赵暔巡查各省,今日刚刚回京,自己家都没有回,第一站便来了辽王府。

辽王闻言顿时大喜:“九弟回来了!大哥风雨飘摇,我却又得一强援,今天当真是本王吉日,本王这便去接他!”

说着,他朝杜若拱了拱手,兴冲冲地起身冲出后堂,杜若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三分。

第一百七十四章:诡异的案子

“王爷,王爷,案情分析尚未结束,您万万不可现在就走啊?”

第二天一早,刑部签押房外,年过七旬的陆华追着气冲冲的裕王,一边跑一边劝。

裕王停下脚步,叹道:“陆大人,本王不是冲您去的,您别往心里去。

方才的情况你也瞧见了,说是诸衙门联合侦办,到头来却变成了一场大扯皮,居然还有人说唐久光是精神崩溃杀害全家,亏他也是正儿八经的科考出身,这等荒诞之语也说得出口!”

陆华苦笑道:“王爷啊,他们都是人精怎会荒诞?之所以如此还不都是此案背后的牵扯么?您消消气,慢慢与他们虚与委蛇,下官已派刘侍郎搜集证据去了,兴许会有突破。”

裕王正色道:“刘侍郎号称铁面侍郎,一生侦破无数奇案,乃我朝刑名第一人,陆大人您跟我说句实话,您觉得他到底有几分把握侦破此案?”

陆华作难道:“王爷,刘侍郎颇擅刑名不假,可此案是一件罕见的奇案,若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此案背后牵涉甚广,又有诸多掣肘,着实不易侦破……”

话虽委婉,却透着绝望,见裕王脸色不好,陆华不忍心再打击这位年轻的皇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老夫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案子再奇,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裕王摇头道:“等着老天收网这可不行,且不说父皇只给了咱们一个月的时间,眼下朝堂已经因为此案暗潮汹涌,若不能迅速破案,恐怕将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咱们首当其冲!”

陆华也摇了摇头:“王爷,欲速则不达,方才的案情分析您也看到了,要想将这么多不知背后站着谁的衙门拧成一股绳,就是一件极难之事,又何况是用这些人来破奇案?”

裕王冷笑一声:“眼下时间紧迫,本王可没工夫陪他们扯皮,既然他们各自为政,那本王便甩开他们,独自侦破此案!”

见裕王说得自信,陆华微微一愣,奇道:“王爷计将安出?”

裕王道:“既然是奇案,自然得请奇人来办,咱们换身衣服,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陆华正要问他找谁,一个小吏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王爷,王爷,有个叫徐锐的巡城校尉说是奉命来协助刑部办案的,小的们本想让他稍稍候,可他好说歹说就是要见您。”

闻得此言裕王浑身一震,哈哈大笑:“说曹操,曹操到!徐锐果真是场及时雨,省得咱们再跑一趟,陆大人走吧,和本王一起去见见这位奇人。”

被他这么一说,陆华终于想起徐锐是谁,眉头一皱。

“王爷,此人可是被东篱先生称作圣人之像,一个月前又闹出一场遇刺风波的那一位?”

“正是!”

陆华眉头越皱越深:“王爷,下官也听说此人才高八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查案既不是文章,也不是打仗,他又能做些什么?”

裕王不理会陆华的疑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笑道:“陆大人,你就随我去看看吧,我保管他不会让你失望!”

裕王的签押房中,徐锐捧着一杯清茶神色淡淡,今日一早他先是在影俾的指导下练了一遍无名剑法,然后又用自己研制的健身器械锻炼了一个小时,才慢悠悠地来到刑部。

遇刺风波之后,影俾在长坡先生和吴桐的照顾之下,恢复得格外顺利,眼下除了不能剧烈运动之外,已经没有大碍。

而有了那次的教训,徐锐对自己身体也重视起来,不仅在影俾的指导之下开始修炼那套无名剑法,而且还专门制造了现代健身器械,制定了科学的健身计划。

说也奇怪,于武道一途,影俾已经算是颇有建树,但只要是那本无名剑法中的法门,无论多么容易,她就是无法寸进。

反之,徐锐之前虽对剑法一窍不通,但在影俾的指导下修炼无名剑法竟然一日千里,无论多么困难的瓶颈都能一瞬而下,丝毫不觉阻滞。

短短的一个多月,他的剑法突飞猛进,已经能和刘异的侍卫勉强过上几招,换了别人若无三四年的苦功绝对不可想象。

按说人过了十岁再来学武,不但进展极慢,而且终其一生也很难取得什么成就,徐锐这样的情况就连影俾和刘异都震惊无比,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一切归咎于徐锐的天才。

回想起自己年少时苦练武艺的辛劳,再看徐锐说说笑笑地一日千里,刘异不得不感慨“苍天不公”,从此以后再也不去看他练剑,免得见了心情郁闷。

不过,唯一令刘异感到安慰的是,徐锐的天赋似乎仅止于那本无名剑法,换成其他武学,他也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而且随着修炼无名剑法的深入,他的进展速度也在迅速放缓,不似刚开始时那般变态。

徐锐正在签押房中想着早上刚刚练过的招式,裕王带着陆华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吏,每个人怀里都抱着满满当当的卷宗。

徐锐连忙起身给裕王和陆尚书行礼,裕王却摆摆手道:“来了就好,此案背后的牵涉你肯定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先看看卷宗。”

说完,裕王走到一边端起茶杯大大地灌了一口。

见裕王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徐锐也不客气,朝陆华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翻开卷宗看了起来,竟然真的再不理会两人。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小小的七品校尉,如此相处看得陆华目瞪口呆。

年轻时陆华也是个不畏强权的愣头青,但在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如此不把王爷当外人。

二人这般理所当然地相处,不仅说明他们关系极近,而且无论是裕王还是徐锐,都从心里将对方当成了身份地位相等的人。

可是一个皇子,一个七品小官,真的能从的心眼里将对方看作平等之人吗?

陆华望着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徐锐,在心里对他下了第一个结论:这个徐锐要么目空一切,要么就是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

徐锐仔细看着卷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个案子最棘手的地方便在于事涉太子,没想到这个案子本身也是疑点重重。

首先,唐久光府上一百三十六口人,除了一个叫春明的丫鬟之外,全部死于非命,但府中竟然没有一丝搏斗的痕迹。

所有死者除了唐久光、唐夫人和贴身丫鬟脖子上有勒痕之外,没有任何外伤能够证明曾有过反抗的痕迹。

出现这种情况,若不是自杀,那么死者通常要么是在睡梦之中被凶手杀害,要么就是被人下了药之后再被杀害。

可偏偏所有死者全部穿戴整齐,被害地点五花八门,而且死者体内不但没有检查出中毒的迹象,而且死状极其诡异。

例如厨子死在后厨,炉子上还生着火;

花匠死在花厅,手里还握着刚刚拔下的草;

马夫死在马厩,抱着的草料洒了一地;

负责打扫房间的丫鬟握着抹布扑倒在正在擦拭的八仙桌上。

就好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突然降临,瞬间杀死了所有人。

只有唐久光和他的夫人,以及夫人的贴身丫鬟死状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似乎是被人吊死之后,分别挂在卧室和禅房的横梁之上,场面极度诡异。

其次,从唐久光家里并没有找到任何与侵吞国库案有关的线索,更没有其与太子交往的信件。

相反,在他书房的桌案上甚至放着一封奏折,内容是为自己申辩,并参户部上下起手,侵吞国库,又将罪名陷害给自己。

奏疏不但言辞凿凿,甚至还有许多旁证,看起来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心虚。

这便说明唐久光死前根本没有认罪的打算,甚至想要绝地反击,精神崩溃之说无从谈起。

但奇怪的是,在他夫人的房中却发现了大量助眠的熏香,以及问吉凶的求签,求签出处几乎涵盖了长兴城附近的所有寺庙。

据那个幸存的丫鬟交代,夫人最近时常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说明这段时间以来,唐夫人的精神压力非常之大,甚至到了夜不能寐,求神拜佛的地步。

这对夫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何以状态差距如此之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唐府上下的死亡时间推断惊人的一致,乃是昨日卯时一刻到卯时四刻,这段时间附近的十几户人家都已经起床,仅仅一墙之隔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有人能连杀一百多人却不发出一点动静么?

徐锐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若有所思地梳理着线索。

裕王连忙凑了上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女鬼作祟

“为何卷宗里的信息如此零碎,许多地方甚至语焉不详?”

听裕王问话,徐锐没有说出自己的见解,反而问到。

裕王与陆华对视一眼,叹惜道:“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事发之时好几个衙门的人都进去过,对现场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能有这些线索已经是刘侍郎的本事了。”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那么除了这些线索之外,有没有其他的信息?比如附近邻居或是友人的口供?”

“有用的口供都记录在卷宗里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过无稽,故而没有记录在案。”

这次说话的是陆华。

“无稽?”

徐锐眉头一皱,问道:“大人,不知您所说的无稽指的是?”

陆华叹了口气道:“据坊间传言,唐府所在街巷近日正在闹鬼,几日之前唐府门前的镇宅石狮倾覆,狮底血书‘索命’二字,府中夜晚又会偶尔传出诡异的孩童啼哭,惊扰四邻,故而有此一说。

不过长兴府并未收到相关报案,幸存的丫鬟也予以否认,加上子不语怪力乱神,神鬼之说惑人心智,的确不足为信,因此本官和刘侍郎都认为乃是无稽之谈。”

徐锐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见见那个丫鬟,还有说闹鬼的人。”

见徐锐竟对鬼神之说颇感兴趣,陆华正要反对,裕王却已经点了点头。

“本王这便派人去传,你还需要什么东西一起说出来吧。”

徐锐道:“还得去命案现场看一看,尸体也需要检查,另外有关国库案的所有资料我也要看,总之只要与本案有关的细节都不能遗漏,不管多么荒唐。”

裕王放下茶杯,招手叫来一个小吏,让他按徐锐的吩咐去准备。

小吏点头行礼,领命而去,签押房便剩下裕王三人。

陆华到底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见裕王已经下令,他心里虽不以为然,却也没有说破,而是自顾自坐在一边喝茶,等着看徐锐到底能查出什么来。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富态员外被小吏带到了签押房,此人名叫冯进,是个木材商人,他家就在唐府之后,与唐府后院仅仅一墙之隔。

“我来问你,你说最近唐府闹鬼,究竟是真是假?”

小吏介绍完众人的身份,徐锐立刻开门见山地问到。

冯进恭敬地朝徐锐拱手道:“回大人的话,这几年长兴城里原本便不太平,胡同巷口多有孩童丢失,有时候过几天便会在某个水塘找到尸体,更多的时候却是就此人间蒸发。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报官,可是长兴府来来回回查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有个云游的道士说是惹上了姑获鸟,猛鬼夜袭抓走了孩子。

为此长兴府特地请了海源寺的高僧连做了几场法事,孩童失踪的事情果真少了不少,所以大家也就慢慢安下心来。”

“此事和唐府有何关联?”

徐锐问到。

冯进道:“大约两个多月前,胡同里又有几家丢了孩子,正好小人妻弟喜得千金,来我家暂住几日,小人怕惹上姑获鸟便提前找了和尚到家里做法事。

原本一切顺利,谁知到了子时,法事做到最关键的时候,与隔壁唐府分隔的院墙突然开裂,接着先是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女人惨叫,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孩童哭声。

做法的和尚们顿时脸色大变,说是猛鬼挣扎,不可逼迫太甚,否则反受其害。

小人心中惊恐,只好就此停下法事,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整晚,所幸有那些大和尚在,猛鬼没有上门,小的这才逃过一劫。”

冯进一口气说完,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无稽之谈!”

陆华忍不住冷哼一声。

徐锐没理会陆华的不屑,他一直死死盯着冯进的脸,见其眼神坚定,语气平稳,身体松弛,除了说到那晚之事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极度恐惧之外,没有丝毫说谎的迹象。

“不过是女人的叫声和孩童的哭声,你如何断定就是猛鬼?还有,即便是猛鬼也该在你家,与唐家何干?”

徐锐眯着眼睛问到。

冯进浑身一颤,肯定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声音便是从唐府中传来的,而且声音若有若无却又萦绕不去,好似有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是千里之外的回声,绝非常人所能发出的啊!

还有,小人与唐家有些生意往来,还算熟悉,知道唐家人丁不旺,除了三个早已成年的子女之外,府中并无孩童,若非猛鬼作祟,怎会有此起彼伏的孩童哭声?

海源寺的高僧当时便曾断言,唐家应是中了大秽,若不设法解祸,半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果不其然,这才刚过了两个多月便出了这等事,不正好应了和尚的话吗?

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若您不信可以去找和尚对证。”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为难道:“不是本官不信你,只是你说之事实在离奇,单凭你和几个和尚的只言片语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冯进心中着急,两颗眼珠在眼眶里微微一转,突然说道:“大人,小人突然想起一件事,闹鬼那晚唐府应该也出了事,听我家管事说第二天清早见唐府后门运出几卷草席,像是尸体。

另外有几个与我家下人相熟的下人消失了,唐府对外说是那几个人家中有急事,已经发银子让他们回乡去了,但小人总觉得那几个人应该是被猛鬼所害……”

“哦,竟有此事?!”

徐锐微微一愣,陆华却已拍案而起。

“大胆!此等命案你为何知情不报?先前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冯进苦着脸道:“大人,唐老爷乃是大官,小的只是道听途说,如何敢报官?先前问小的话时,小的才刚说了女鬼作祟,那些大人便换了话题不愿再听,实在不是小的故意欺瞒呐。”

“你……”

陆华呼吸一窒,神色有些讪讪。

他掌管刑部已经有些年头,上下官吏全都受他影响,对鬼神之事嗤之以鼻,听到这等怪谈自然不会再问,只是没想到竟然有可能牵连出几起命案。

裕王不愿这位老尚书出丑,连忙好生劝慰。

徐锐则继续问道:“此后还有没有遇到类似的怪事?还有,事发当晚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冯进仔细回想了一翻,摇头道:“没有,之后便再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前晚唐府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案发那天唐家清早似乎烧过什么东西,不知道算不算?”

“烧东西?”

徐锐不解。

冯进道:“那天唐家人似乎起得挺早,然后屋里冒过一阵青烟,像是在烧什么东西,不过时间很短,而且平日里点炉子也会冒青烟,所以小人只是有些奇怪,倒没觉得不同寻常。”

接下来,徐锐又问了冯进几个细节,冯进都一一回答,但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徐锐便让刑部的小吏带他去做一个详细的口供,接着又派人去核实冯进所说之言的真假,等做完了这一切,他便靠在案头沉思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女鬼作祟?”

裕王凑近徐锐,不安地问了一句。

“女鬼?”

徐锐回过神,突然笑了起来:“女鬼作祟,未尝不可!”

裕王和陆华闻言一愣,却又听徐锐说道:“我想去看看尸体,越快越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蛛丝马迹

仵作间外,裕王和陆华等了快两个时辰,脸上渐渐有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徐锐带着几个仵作验尸,一直没有出来,裕王和陆华都不是刑名出身,没有跟着进去,只有查案归来的刘浩飞坚持陪着,也还没有消息。

正当两人等得不耐烦,打算派人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仵作间的大门终于打开,先是安歌背着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紧接着刘浩飞和刘异带着一众仵作也走了出来。

仵作们满脸震惊之色,看徐锐的目光都透着敬畏,刘浩飞的脸色则有些发青,嘴角还有一丝没有擦干净的污秽,似是刚刚醉酒呕吐过一般。

一见众人出来,裕王和陆华便迎了上来,仵作们连忙向二人见礼之后匆匆离开。

“浩飞,你这是?”

见刘浩飞脸色实在太差,陆华忍不住诧异地问了一声。

刘浩飞看了看徐锐若无其事的背影,苦笑道:“徐大人验尸的手段着实……高超,下官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方才徐锐在仔细观察完所有的尸体之后,又接连解剖了十几具尸体,不是普通仵作那样随意切开看看,而是完全、彻底的解剖,甚至每一颗内脏都取出来做了一番特别的观察。

整个过程极度震撼,看得刘浩飞接连呕吐了三四次,几乎连苦胆汁都吐了出来。

想起简单又好用的蜡笔和铅笔就摆在自家案头,刘浩飞这位丹青圣手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徐锐和天宝阁上的那位偏偏少年联系起来。

“结果如何?”

裕王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连忙问徐锐结果。

徐锐却是叹了口气:“有些发现,不过疑惑反而更多了。”

“此话怎讲?”

裕王皱眉到。

徐锐解释道:“这个案子牵涉甚广,本身又疑点重重,就好像一个毫无头绪的线团,想要解开这个线团就必须找一个切入点,先理出一条线,再用这条线将所有可疑的线索串起来,案情才会慢慢清晰。

按说这等案件最好是先弄清背后的头绪,以免误入歧途。

但由于此案背景太过复杂,若是从这方面下手便会如老虎咬天,无从下口,所以我选择从案情本身入手。”

听着徐锐娓娓道来,陆华和刘浩飞都是一愣。

“徐大人一语中的,敢问您此前可是通晓刑名之事?”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想起徐锐在解剖尸体时候的专业手法和果敢模样,再听他对侦破此案的缜密逻辑,精通刑名的刘浩飞顿时觉得徐锐好像浸淫此道多年,这才有此一问。

徐锐失笑摇头:“下官并未参与过任何刑名之事,不过世间至理本是一通百通,找对了方法才能得入其门。”

他竟真的是第一次查案么?此等天赋简直骇人!

刘浩飞心中一震,对徐锐肃然起敬。

“徐兄接着说,你究竟有何发现?”

裕王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在我看来此案有几大离奇之处,也是此案最大的疑点。

第一,从丫鬟和邻居的口供和尸检的对比来看,最后听到唐家有动静是辰时六刻,而尸体死亡时间最晚应该是辰时八刻,所以凶手的行凶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刻。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要用何种方法杀死一百多人,而且还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就算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恐怕也不可能不在尸体上留下任何内外伤,便致人死地,凶手又是如何办到的?

第三,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将案发现场布置成这个模样?他的目的,或者动机是什么?

加上冯进说过,唐家在两个月前曾经闹鬼。

闹鬼之说自然有待考证,但唐家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却是必然,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又和灭门惨案有什么关联?

这一切或许只有从尸体中才能找到答案,但答案不会一直留在尸体上,许多痕迹若是检查得晚了,便会永远消失。”

陆华恍然:“所以徐大人才这般着急进行尸检,那你有何发现?”

徐锐苦笑道:“在下发现唐久光乃是自杀的!”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论。

其实徐锐自己也难以相信这个结论,唐久光的尸体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体表没有任何外伤,体内也没有查出明显的毒物反应。

限于技术手段,这个世界无法对残留在尸体内的化学成分进行分析,不过这个世界的毒物大多都是砒霜一类,很好辨认。

除非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化学合成毒物,否则大概率可以排除唐久光被毒杀的可能。

此外,他的指甲之中留有麻绳的纤维,多半是在挣扎时猛抓绳索留下的,脖颈上有反复的勒痕,勒痕的角度也与一般的吊死者一致。

也就是说,他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活活吊死的,可他的身体上又没有留下足以证明他有过反抗或其他伤害的证据,所以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唐久光乃是自杀。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说唐久光是自杀或许离奇,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更让人疑惑的是,同样吊死的夫人和贴身丫鬟身上就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她们甚至在被吊死的时候都完全没有反抗,哪怕是反射性的身体自我保护也没有。

这便说明她们被吊死时十有八九已经失去了意识。

至于那些倒毙的其他死者,徐锐抽样检查过其中的七八具尸体,果真如卷宗记述,没有外伤,没有内伤,也没有毒物反应,除了一些皮疹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损伤,就好像是突然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就这么死了。

徐锐废了好半天的功夫才用这个时代的语言把他的发现解释清楚,听得三人连连摇头。

“徐兄,你真的相信女鬼索命之说吗?”

听完徐锐的分析,裕王喃喃地问了一句。

徐锐摇了摇头:“在下不信鬼神,若说有鬼,那人心里的鬼恐怕比真正的鬼恐怖残忍无数倍。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如何高明的手段,总会留下破绽,只要仔细搜索,理性分析,便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说得好!”

陆华抚掌大笑:“所谓邪不压正,老夫一生笃信此理,徐大人真是说出了老夫的心声,不知徐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徐锐笑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会说话的可不止尸体,既然尸体没有告诉咱们真相,那么若三位大人不反对,在下想听听其他人的说法。”

“其他人的说法?”

刘浩飞微微一愣,问道:“不知徐大人还想听谁的口供?”

“案发现场!”

徐锐淡淡一笑,似是已经找到了方向。

第一百七十七章:会笑的鬼宅

事发之后唐府已经被东厂、锦衣卫和刑部联合封禁,负责的是东厂的一个校尉。

由于灭门案事发仓促,又轰动一时,据说刚开始的时候有好几个衙门的差役都曾打着调查的名义往里闯过,许多线索已经被破坏。

徐锐原本非常担心大部分线索都会被湮灭,但裕王和陆尚书带着徐锐来到唐府时却发现情况比预想的好得多。

除了前厅和回廊的部分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之外,其他地方竟然还基本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

看见徐锐欣喜的神情,陆华笑道:“刘侍郎得知此案之后顶着各方压力,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咱们现在才能看到这般完整的案发现场。”

徐锐点了点头,笑道:“刘侍郎不愧是我大魏刑名专家,此案要是能够侦破,您可是居功至伟。”

刘浩飞苦笑摇头:“不敢当,可惜即便留下了相对完整的现场,本官不但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甚至连一个可能的推论也没找出来,还不如徐大人这半天的收获大,说来真是惭愧至极。”

裕王笑道:“浩飞切勿自责,本案虽急,可线索这种东西讲究循序渐进,随着案情深入,你保存下来的现场就会变得越发重要。”

一番打趣恭维之后,徐锐几人带着刑部小吏开始仔细搜查唐府。

大理寺、刑部、东厂和锦衣卫的“联合专案组”还在刑部大堂,裕王已经晾了人家整整一天,毕竟是宏威皇帝下的旨,他也不好做得太过。

见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裕王便和陆华一起回刑部继续扯皮,留下刘浩飞陪着徐锐找寻线索。

刘府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说是大宅,却比想象中小上许多,不但和杨渭元的靖武侯府完全没法比,甚至都没有刘异的将军府一半大,倒是让徐锐有些意外。

要知道这样的宅子若是换成个四五品的小官都还嫌小,唐久光可是占着户部右侍郎这样的肥缺,住在这样的宅子里,要么说明他真的两袖清风,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刘大人可知这座宅子的底细?”

回廊之中,徐锐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刘浩飞笑了起来:“徐大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对吗?本官之前也很奇怪堂堂的户部右侍郎怎会住得这般寒酸,调查之后发现这是他家祖宅。”

“祖宅?”

“对,唐久光的父亲唐恒曾任正七品的户科给事中,别看品阶不高,却是个肥缺,这便是他三十年前置办下的产业,唐恒去世之后这宅子便被独子唐久光继承下来。”

徐锐望着已经有些腐朽的窗沿,以及褪色的廊画,眉头一皱:“就算不换房子,也不应该这般破败,看来这位唐侍郎手头不太宽裕吧。”

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刘浩飞不置可否,二人便继续检查整栋大宅。

在寻找线索的过程中,徐锐还发现了一些令人费解的地方,比如唐家的窗帘都用得特别厚,有些甚至能完全遮蔽阳光。

按说这种不透光的窗帘是为了夏季应对过早升起的太阳,可大兴城的太阳高度角还没大到三四点便会出太阳的地步,他们又是官宦人家,习惯早起,怎会使用这种窗帘?

而且唐家几乎所有的房间窗户都大开着,只有极少数关得严严实实。

徐锐问过刘浩飞,刘浩飞说除了唐久光吊死的书房外,其余出现过死者的房间都开着窗户,这一点也令徐锐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一点,书房的角落里有个四方形的痕迹,看上去那里之前应该有个木柜,后来刘浩飞证实事发前几天,唐久光曾去当铺卖过一个黄花梨的书柜,得银三千多两,木柜的大小刚好和这个痕迹吻合。

刘浩飞说,除了木柜之外,在事发前的几个月唐家还陆陆续续变卖了许多家产,总价将近三万两。

事发当天那个丫鬟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也是因为一大早就去当铺当首饰,怕被人发现传出闲话,才早早出门,赶在当铺开张之时完成任务。

且不说这些钱都不见了踪影,单说一个户部侍郎在明知道朝廷正在调查国库贪腐案的敏感时期还不断变卖家产,这一点就十分不同寻常。

种种迹象表明,唐久光这个大魏最不该缺钱的人竟然长期财政困难,这会是他对国库动手脚的原因吗?

徐锐脑子里冒出一个推论,但这个推论仅仅存在短短的一瞬便消失无踪。

因为检查书房时,刘浩飞拿出了唐久光写的那封奏折原件给徐锐看,这封奏折的原文让徐锐大吃一惊。

因为奏疏的内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其中还夹杂了大量非常容易证实的例证,矛头直指户部尚书杜若。

如果一一查实,那么所谓的国库贪腐案不但不是唐久光所为,而且还能证明杜若联合户部上下亏空国库,栽赃陷害,妄图以他引起一场巨大的朝政风波。

徐锐不知道这封奏疏递到皇帝面前会引起怎样的波澜,但有了这场灭门案,似乎这封奏疏的力度只会比原来更强,谁都知道户部的背后可是内阁首辅黄庭之和辽王啊。

徐锐将奏疏递还给刘浩飞,问道:“大人觉得如何?”

刘浩飞道:“本官已经派人去查实,暂时还没有结果,不过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即便有夸大之处也不会太多,可若说是辽王灭了唐久光的口断不会留下这么重要的线索……”

他这话没有说明白,但徐锐却是听得清楚,无论这封奏疏是唐久光亲笔所写,还是后来伪造,既然出现指向性如此之强的线索,便说明动手之人绝不可能是辽王,反而很有可能是辽王的对头。

满朝文武无人不知,辽王的对头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但徐锐脑子里还有另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便是若辽王和太子都出了事,其他人就有机会成为既得利益者,比如……裕王!

正想着,刑部小吏匆匆来报,说是已将幸存的丫鬟带到了厢房候审。

这一日徐锐东奔西跑,马不停蹄,一直没有时间问讯这场惨案的唯一一个见证人,为了节约时间,刘浩飞便下令将她带到唐府,方便徐锐随时询问。

现在人已带到,刘浩飞便看向徐锐,征询他的意思。

徐锐摇了摇头道:“先缓缓,我总觉得这间书房有些问题,让我先想想。”

刘浩飞也是断案的高手,知道思考时最忌讳被打断思路,便朝那小吏挥挥手,让他先出去待命。

徐锐没有理会两人的动作,皱着眉头在屋里饶了好几圈,心里那丝隐隐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

“徐大人觉得书房有何不妥?”

刘浩飞见他这幅表情,实在经不住好奇,便问了一句。

此时,徐锐的目光刚好落在唐久光的书架上,见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而且擦拭得一尘不染,不禁微微一愣。

“我知道了!”

徐锐惊呼一声。

刘浩飞精神一震,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徐锐道:“我记得卷宗上曾说过没有找到唐久光和太子往来的证据,对吗?”

刘浩飞疑惑地点了点头:“都搜遍了,的确没有任何发现。”

徐锐冷笑道:“这就对了!”

刘浩飞更加糊涂,问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锐扫视了书房一眼,冷哼道:“刘大人,你不觉得这间书房太干净了一点吗?”

“干净?”

刘浩飞狐疑地扫视一周,眼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书房里只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大半个书房都藏在阴影里,随着摇曳的烛火微微跳动。

刘浩飞心中有些异样,高声喊道:“来人啊,掌灯!”

然而他这一声呼和却好似石沉大海,根本没人答应。

刘浩飞眉头一皱,一个箭步跨到门口,用力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可书房外的走廊上却空无一人。

别说原本该在门口候命的刑部小吏和差役都没了踪影,就连应该在回廊站岗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也全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刘浩飞瞳孔一缩。

徐锐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冲到书房门口,正要说话。

但就在这时,回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沉重的脚步,二人站在书房门口豁然回头,顿时瞳孔一缩。

因为发出脚步声的地方竟然空无一人,不仅如此,空旷的回廊上还响起了一声冷笑,好似一个女人正不屑地嘲笑着他们。

第一百七十八章:无处不在的鬼

“是谁?!”

徐锐历喝一声,下意识摸向挂在后腰上的青鸾弩。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刘浩飞也义正辞严地大喝一声,声音里没有半点恐惧。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可是,原本还在回廊尽头的脚步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突然急促起来,那声声音越来越近仿佛狂奔的野兽正在迅速接近二人,二人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到。

“来了,来了!”

徐锐握着青鸾弩,对着漆黑的回廊,迟迟无法扣下扳机,因为他眼里根本看不见敌人!

不过短短的一瞬,那急促的脚步声便已经到了面前,二人浑身一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那声音没有任何停留,竟然马不停蹄地从两人身边穿过,来到了二人身后。

“嘿嘿……”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在二人身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冷笑。

那东西竟然直直穿过了我们?!

这一瞬间,徐锐只觉心脏猛地一跳,后背汗毛瞬间倒竖,飞快调转青鸾弩向后瞄准。

可他的身后依旧是幽深漆黑的走廊,发出声音的地方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一阵晚风吹来,庭院里的枣树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而那声冷笑和脚步声竟然全都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怎么会?!”

徐锐心头一跳,握着青鸾弩的手微微一抖,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回廊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

几个刑部差役姗姗来迟,快步冲到了二人面前。

“她已经走了。”

刘浩飞拍了拍徐锐的肩膀,徐锐一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写满了遗憾,似是因为没能弄清楚方才那女鬼的真相而失望。

徐锐皱了皱眉,又望向差役,差役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从刘府外匆匆赶来的。

“你们去哪了?”

刘浩飞冷冷问到。

为首的差役擦着冷汗道:“回大人的话,刚刚送饭的来了,小的们都到前厅吃饭去了,听到这里有动静才连忙赶了过来。”

“吃饭?吃饭为何不换班?”

刘浩飞又问。

差役答道:“方才二位大人正在里面沉思,传话的人说不知道咱们要来,准备的饭食不够,让小的们赶紧去拿,不然两位大人都得饿肚子。

小的怕大人饿着,心想拿饭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唐府又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安全得很,这才招呼兄弟们先去抢饭。”

徐锐见赶来的几个差役手上果然端着几碗饭食,料想他们没有说谎,只是这一切真的那么巧合,还是有人故意想要演戏给自己看呢?

如果真是演戏,那么演戏之人的目的何在?总不可能是单纯地为了吓唬自己吧?

想到这里徐锐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连忙问那为首差役:“所有人都去吃饭了?连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也去了?”

那差役不知徐锐为何会突然这般激动,愕然地点了点头。

徐锐脸色一变:“糟了!”

“出什么事了?”

刘浩飞不解地问。

徐锐一把抓住刘浩飞的手腕道:“那丫鬟在哪?”

刘浩飞道:“我让人把她带到厢房等候问讯……”

话还没说完,刘浩飞突然脸色大变,脚步声传来的回廊不正是通往厢房的必经之路吗?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撩开官袍便往厢房跑去,徐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不落。

一众差役见两位大人这般着急,连忙放下碗筷,也追着他们向厢房跑去。

厢房之内,丫鬟所在的房间门窗紧闭,里面还亮着烛光。

可奇怪的是,刘浩飞猛地一推房门,房门竟然文思不动。

徐锐一愣,连忙跑到窗户边使劲去拉,本该一拉就开的窗户仍旧丝毫不动,显然门窗都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破门!”

刘浩飞急呼一声。

身后的差役顿时飞起一脚,“啪”的一声狠狠踹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房间里的丫鬟和负责保护她的两个锦衣卫都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仿佛睡着了一般。

刘浩飞第一个冲进房间,像是被屋里的情况吓了一跳,往后一让,楞在了原地。

徐锐连忙冲进去,也顾不上男女有别,立刻伸出两个指头按在丫鬟的颈动脉上,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丫鬟的颈间还有余温,却已经没了脉搏,她已经死了,而且刚刚才死!

他一把扯开丫鬟的衣服,想要查看致命伤口,却听见身后的刘浩飞幽幽地开口。

“不用看了,不会有伤口,又是莫名死亡,这和本官第一次到唐府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唐久光、唐夫人和贴身丫鬟之外,其余一百多位死者都是这副模样!”

徐锐浑身一震,再看屋里的三位死者面容安详,宛若熟睡,的确与他今天刚刚查验过的死者如出一辙。

他环视一周,心中又是微微一惊。

这间屋子是个小会客室,屋内只有一桌四椅子,除了房梁之外根本藏不了人。

门窗是从内部锁上的,姑且不论里面的人为何要锁上门窗,但这间屋子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密室总是没跑。

“密室杀人案!”

想起这五个字,徐锐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除此之外,相比起杀人本身,另一件事更让徐锐心惊,凶手竟然能在防护严密的唐府继续杀人,而且时间分毫不差,还用了如此诡异的手法,至少能说明几个问题。

第一,他或他们能在锦衣卫、东厂和刑部的严密监视下自由出入唐府。

第二,他或他们对自己这些人的行动了若指掌。

第三,能做到前两点的人或势力一定不简单,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第四,突然去吃饭的差役、莫名出现的女鬼、众目睽睽之下的密室杀人案,种种迹象让徐锐得出了一个令他心惊的结论,“联合调查组”之中一定有内鬼,地位不低,而且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就在这时,徐锐的目光扫过丫鬟被拉开的衣服,突然发现她贴身的衣物内竟然吊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他左右看看,见众人都在检查其他尸体,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便偷偷将玉佩掏了出来。

仔细一看,这块玉佩只有食指长短,但用料极为上乘,玉佩正面刻着一个唐字,一看便是极其贵重之物,绝不可能属于一个丫鬟。

“啊!”

突然,房间里传来数声惊呼,徐锐心中一震,顺手将玉佩藏进了袖子里。

他还没来得及扭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便听刘浩飞突然愣愣地说道:“徐大人,你说那个女鬼真的存在吗?”

徐锐疑惑回过头,只见刘浩飞推开了窗户,双目圆瞪,嘴巴长得老大,众人都和他如出一辙,惊恐地望着窗外。

徐锐心道一声不妙,连忙顺着他们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只见北面的白墙上竟然有个披头散发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众人,阴森森地飘在半空。

徐锐瞳孔猛地一缩,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所谓的女鬼,心中一直以来坚持的价值观、世界观在这个瞬间突然出现了一丝动摇。

然而仅仅是一瞬,徐锐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惊愕的脸色瞬间恢复,冷笑道:“鬼么,果真无处不在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消失的密室

女鬼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当徐锐看清她的时候,便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不过先前只是道听途说,最多也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便已经令人毛骨悚然,这一次众人可是亲眼看到了女鬼,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对大家造成极为强烈的冲击。

刑部的几个差役们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就连一向不信鬼神的刘浩飞都变了脸色,心绪动摇。

徐锐轻轻拍了拍刘浩飞的后背:“刘大人不会真的相信那是女鬼吧?”

“众目睽睽,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出入?”

刘浩飞回过神来,疑惑地问,看得出来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深深的不安。

“出了何事?”

徐锐正要解释,几个锦衣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众人脸色苍白,狐疑地问。

差役一愣反问:“你们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院子里的东西?”

为首的锦衣卫一愣:“院子里有什么?我们一路过来,什么都没看到啊!”

几个差役浑身一震,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们看不见,咱们却看得清楚,鬼,真的有鬼!”

剩下的差役们虽然没有惊叫,却也吓得面无人色,锦衣卫们见此情景脸色一变,震惊地望着众人。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若不是还有两个上官在,恐怕早就撒腿逃走了。

就在这时,徐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惊恐的众人顿时不解地朝他望去。

刘浩飞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徐大人,你究竟看出了什么?”

徐锐笑声稍敛,指着院子正西的角落说道:“如果我没猜错,鬼就在那里!”

“什么?!”

众人一愣,几个差役已经吓坏了,自然不敢出去一探究竟,后冲进来的几个锦衣卫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所谓的女鬼,一听此事神奇,心里也被激起几分好奇,当即转身出门,朝着徐锐所指的方向跑去。

“有东西!”

不一会儿,锦衣卫们捧着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跑了回来。

众人一看都皱起了眉头,只有刘浩飞脸色一变,震惊地望向徐锐。

因为差役和锦衣卫地位太低,没见过那东西也不奇怪,只有刘浩飞曾在天宝阁亲眼见过,那块巴掌大小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徐锐所造的镜子。

徐锐两手一摊,道:“别这么看着我,所有的镜子都卖了,何况刘大人在案发现场捡到一把刀,总不能怀疑铁匠就是凶手吧?”

刘浩飞苦笑摇头,他被刚刚那女鬼惊得心神恍惚,方寸大乱,关键时刻竟没有一个少年冷静,心中着实惭愧。

“你们拿镜子的时候,镜面是否对着北面的墙?”

徐锐沉声问到。

锦衣卫们点了点头:“大人所言分毫不差。”

徐锐笑道:“这就对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就在咱们这间屋子附近的角落里应该还会有几面这样的镜子才对!”

起初看到墙壁上的女鬼时,徐锐也被那栩栩如生的鬼吓了一跳。

但女鬼身后的白墙却让他本能地想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早期电影放映时使用的幕布。

在这个时代实现全息影像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只要把那面白墙当做一块幕布,然后用胶片电影的成像原理,就能将不远处的图像投影到白墙上。

所谓的女鬼大概就是手掌大小的皮影而已,那么现在只要顺着那些反射所用的镜片,便能找到图像的真正来源,而能够将光源反射到北墙角度的就只有靠东南这间屋子所在的位置。

“我去找!”

刘浩飞自然不知道徐锐心里所想,但听到徐锐说角落里还有镜子,他也明白这一切很可能是个障眼法,当即冲了出了房间,几个差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跟着上去。

徐锐也不着急,依照他的推测,凶手应该完成了所有任务,现在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不过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这便是破案的机会。

然而等了大约小炷香的时间,刘浩飞却铁青着脸走了回来,朝徐锐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这间屋子所在的一侧我都找了个遍。”

“什么?!”

这次轮到徐锐惊讶了,他二话不说,连忙冲出房间,仔细沿着墙角所搜了一遍果然如刘浩飞所说,什么也没有。

徐锐眉头一皱,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

刘浩飞带着几个锦衣卫追了上来,沉声道:“徐大人,此案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非同小可,本官打算亲自去向王爷和陆尚书禀明此事。

无论是不是女鬼作祟,眼下唐府已不安全,还请您先行回府,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徐锐摇了摇头:“先不忙去,咱们再去查查书房。”

“书房?”

刘浩飞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女鬼事件之前徐锐就曾对书房提出怀疑,只是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才没来得及说出来,顿时来了兴趣。

“徐大人觉得书房有什么不对?”

刘浩飞问到。

徐锐叫上刘浩飞和一边朝书房走,一边说道:“书房里太干净了一些,您想想,如果这间书房是您的,怎么会连一张写过的纸条都没有?”

刘浩飞顿时恍然:“对啊,书房本是最私密之处,读书人诗书公文皆在其中,就算是洁癖之人也一定会留下不少字迹,怎么会打扫地一尘不染,连一张用过的纸都没有!”

徐锐点头道:“所以我觉得那间书房只是一个障眼法,书房里一定有间密室,唐久光平日一定是将密室当做真正的书房,而且所谓的女鬼恐怕就在这间密室之中!”

此言一出,刘浩飞顿时浑身一震,连忙招来一队锦衣卫冲进书房又一次检查起来。

在徐锐和刘浩飞的瞩目之下,锦衣卫们搜查得十分仔细,他们本来就是抄家的行家,官员们藏匿钱财和秘密的角落早已烂熟于胸,可搜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却没有丝毫发现。

随着锦衣卫们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刘浩飞的眉头越皱越深,望向徐锐的目光逐渐从信服变成了狐疑。

徐锐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倒没在意刘浩飞的脸色,只是盯着书仅剩柜发了好半天的呆。

首先,这间书房有一套两个黄花梨书柜,既然唐久光缺钱为何只卖掉一个?要知道一套书柜分开卖的价格可要比一起买低不少,他身为户部侍郎会吃这种亏?

其次,徐锐注意到书柜下方的木板底角上有些许划痕,那个位置绝对没有被其他物品摩擦的可能,形成划痕的唯一原因只能是这块木板本身便可以滑动,十有八九便是密室的入口。

可当他推拉这块木板的时候,木板却纹丝不动,根本就是被钉死在书柜上的。

徐锐还不死心,又让锦衣卫们将书柜搬开,露出下方的地板。

然而下方的地板竟然真是实心的,完全没有密室的痕迹。

难道密室真的不存在吗?

正当徐锐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地板上似乎有些奇怪的痕迹,好像是水渍被晒干后的模样,那痕迹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

徐锐眯着眼睛仔细朝那痕迹望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

“徐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刘浩飞问了一句,这话虽然还算礼貌,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期待,似乎只是见徐锐的模样奇怪才顺口一问。

徐锐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啊,兴许是今日太累,才弄出了这么多乌龙。”

刘浩飞脸上闪过一阵失望,朝徐锐拱手道:“今日之事的确凶险,本官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向王爷和陆大人禀明此事,否则若被圣上问起来,他们会很被动。”

徐锐拱手道:“大人请自便,下官这就回府,今晚再好生梳理一翻,希望能找出些许线索。”

二人各有事忙,吩咐锦衣卫加强守备之后便一同离开唐府,分道扬镳。

马车上,安歌不解地问徐锐:“少爷,你们今晚真的见到女鬼了吗?”

徐锐摇摇头没有说话。

直到二人回到刘府,关起门来,徐锐才冷笑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密室的所在,以及女鬼的手法,但是不能说啊。”

“为何不能说?”

安歌大奇。

徐锐双眼微眯道:“因为凶手还在唐府,方才若是说了,我怕是就回不来了!”

第一百八十章:扑朔迷离

幽暗的长街上,两辆马车似是恰好同路,并肩而行。

“他好像已经发现了什么,今日为何阻止我杀他?”

突然一辆马车里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另一辆马车回应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发现了什么,会怀疑你么?”

前一辆马车道:“他应该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不过当时我没有在案发现场,十有八九没有对我起疑。”

另一辆马车沉吟片刻,说道:“这么快便发现了端倪,此人果然是个心腹大患,只可惜那位不许咱们动他。”

“可若是这般放任不管,恐怕早晚要坏事啊。”

“有没有可能不让他参与此案?”

“恐怕很难,至少我做不到,不然你和那位想想办法?”

马车里又是一阵沉默,隔了好半晌才道:“算了,还是我担着些风险吧,若是他真的查出了什么,你就当机立断,把他做掉。”

说完此话,两辆马车刚好行到一个岔路口,其中一辆马车继续直行,另一辆马车则悄无声息地拐入岔路。

长街上空无一人,自然无人知晓这番谈话,即使被人看到,也会认为这不过是恰好并行了一小段时间的两辆陌生马车而已。

徐锐的书房之中,他刚刚和刘异密谈结束,正准备再仔细看看带回来的卷宗,案头上的烛火却突然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徐锐双眼微眯,一把拔出后腰上的青鸾弩,瞄向书房的角落。

“是我。”

角落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紧接着李邝幽幽地走了出来。

徐锐松了口气,将青鸾弩重新插回了腰间。

李邝看着他的模样,眉头一皱:“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案子很危险?”

“别提了……”

徐锐摆摆手,朝桌案前的椅子指了指,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今天让你受累了吧?”

李邝坐到椅子上,摇了摇头:“时间太紧,今天来回奔波了将近百里,得亏我轻功了得,换个人恐怕都赶不回长兴城。”

徐锐眉头一皱:“为何刚好这个时候掉你去查案?”

李邝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让我查唐久光的内档,我今日偷偷赶回来去查了。”

“情况如何?”

徐锐问到。

李邝摇头道:“按说锦衣卫对大小官吏都有监控,一定会有内档,而且之前锦衣卫也一直在查唐久光贪腐国库一案,可奇怪的是,他的内档已经被人调走或销毁了。”

“销毁?”

徐锐眉头皱得更深。

李邝点头道:“对,内档里已经没有关于唐久光的内容,不是被人提前调走,便是被销毁了。”

徐锐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人提前对唐久光的内档做了手脚,而且把你从长兴城里支了出去,看来这位幕后黑手根基很深,甚至对锦衣卫这支天子亲军都如臂使指。”

李邝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又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谁?”

徐锐觉得李邝话里有话,眯着眼睛问道:“你觉得呢?”

李邝道:“从你给我的案情来看,此案不仅涉及太子,而且还牵连辽王,这两个人可都是储君最有利的竞争者,若他们双双出事,谁最得利?”

徐锐原本习惯性地轻轻敲着桌子,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是说……”

李邝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主持查案的那位。”

“裕王!”

徐锐轻轻吐出两个字,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裕王,就如李邝所言,若太子和辽王同时出事,裕王便是最大的赢家,而且内奸一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杀人的时机拿捏得太准确,对唐府守卫的调动也把握得分毫不差,说明这个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极为了解,能做到这些事的,裕王的确是第一人选。

“可他不过是个光杆王爷,若没有根基,如何能够调动如此庞大的势力,甚至连锦衣卫都能如臂使指?”

徐锐幽幽地问,像是在问李邝,又像是在问自己。

李邝道:“若是有人支持,这一切都不是障碍。”

“支持?!”

徐锐又是一愣,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太子近年来日渐式微,而且皇帝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地不耐,失位的风险越来越大,在这种时候,他身后的勋贵集团会不会把他抛弃,另择人选?

反观裕王,不但是皇子之中第一个掌控六部之人,似乎颇得皇帝欣赏,而且他母族孱弱,又没有母妃,这样的人很好控制,若是勋贵集团抛弃太子,选择裕王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锦上添花毕竟不如雪中送炭,太子已是十五年的太子,难免松懈、骄纵,将勋贵们的支持视为理所当然。

但裕王则不同,他原本无缘大宝,若是被人推上龙椅,可是从龙之功,勋贵集团的收益必然比支持太子更大。

而且此案其实用不着整个勋贵集团的支持,只要宝亲王或洪大都督其中一人站到他的背后,就能一手导演出眼前的一切,到时候太子和辽王一倒,裕王破获奇案,声望一时无两,风向自然会变。

徐锐越想越是心寒,心中苦笑:“但愿赵恒不要做这种蠢事吧,若是真的做了,不但他的好日子要走到头,恐怕顺带着也会连累我。”

“咱们现在怎么办?”

正想着,李邝忽然打断了徐锐的思绪。

徐锐回过神来,略一沉吟,说道:“无论背后的黑手是谁,咱们都不可能站到他那一边,你得清楚,现在大魏头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圣上,谁要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火,最后都会被烧得渣都不剩。”

李邝点了点头:“那咱们就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徐锐没有回答,想了想道:“现在查幕后黑手太难,还是只能从案件本身入手,等查清此案,幕后黑手自然会现身,到时候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需要我做什么?”

李邝又问。

徐锐道:“我发现唐久光的财政很有问题,还有一点就是一直以来的孩童失踪案,我总觉得他们老把事情往女鬼身上引,似乎是想掩盖什么,咱们就从这两个方面入手。

现在我和皇帝一样,无论是刑部、大理寺还是锦衣卫都不信任,只能让你暗中帮我调查一些资料,不过你也不必勉强,保护自己才是头等大事。”

“我知道了。”

李邝点了点头,起身往身后一退,整个人立刻遁入阴影之中不见了踪影,这个过程不但快若闪电,而且甚至连门窗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家伙的轻功越来越厉害了。”

徐锐淡淡地感慨了一句,从他开始修习无名剑法,才对这个世界的武学有了一些了解,也更佩服李邝的这一身轻功。

“少爷,有人要见您。”

就在这时,安歌忽然敲了敲书房的窗户,小声说到。

徐锐一愣,这么晚了,谁会来找自己?

而且竟然是安歌偷偷摸摸跑来通报,便说明这个人他不但拒绝不了,还不能让人知晓他的身份。

徐锐在脑中过了一圈,还是没猜出究竟是谁,连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书房外,安歌身边站着一个身裹大氅,面罩纱巾之人。

徐锐更是疑惑,眼下可是盛夏时节,这人如此装扮,是怕别人看不出他心中有鬼么?

正想着,那人轻轻揭开了面纱,徐锐顿时瞳孔一缩,失声道:“裕王殿下,怎么是您?!”

“徐兄,救我!”

裕王望着徐锐,惊恐地说到。

第一百八十一章:抽丝剥茧(上)

当晚,徐锐和裕王密谈了半夜,之后徐锐一人在书房枯坐到天亮。

辰时,安歌端着一碗稀粥走了进来,轻轻敲了敲桌案,唤醒了正在出神的徐锐。

“少爷,这是婶婶亲手为你熬的,她见你这几日辛劳,心疼得紧。”

徐锐点了点头,拿起小勺,几口喝下了稀粥。

安歌见他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少爷,昨晚裕王殿下究竟跟您说了什么?”

徐锐摇了摇头:“其实他没说什么有用的东西,就是告诉我此案或许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

“针对他的阴谋?”

安歌不解。

徐锐叹道:“此案牵连甚大,恐怕即将在朝堂上引发一系列党争,他一个光杆王爷大概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前途未卜。”

安歌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收好碗碟出了书房。

徐锐深深看了安歌一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回屋换上官服。

此时此刻,朝堂之上正在酝酿一场大风波,虽然灭门惨案还在调查,但此案引发的舆情已经累积到临界点。

今日早朝刚开始,右佥都御史王华便上表弹劾宏通伯刘兴才,罪名是帮助唐久光伪造公文,贪墨国库官银二百三十六万两。

此后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左右都御史上表附议,并列举与该案相关的勋贵、官员一百七十三人,目标直指太子。

辽王的第一波声音终于喊了出来,而且声浪震瓦。

紧随其后,太子党立刻还以颜色,卓阳候上表参户部尚书杜若以及其下七十五名户部官员捏造罪名,陷害唐久光。

紧接着,勋贵们群起攻之,两公三候联袂上表,以唐久光临死前的遗奏为依据,弹劾文华殿大学士,内阁首辅黄庭之秘密策划阴谋,结党营私,攻讦太子。

此言一出,内阁、六部集体上表抗辩,但勋贵集团中立刻便有两位王爷、数位公侯出班站脚,仍旧压过文官集团一头。

双方各执一词,在朝堂上炒成一团。

正僵持不下之时,大理寺正张敏突然抛出一封奏疏,参裕王和刑部尚书陆华侦办不利,袒护太子,将裕王也拉入了这场党争。

太子党害怕文官集团从裕王身上找到突破口,立刻以裕王未将唐久光抗辩遗奏上报皇帝为由,弹劾裕王袒护户部罪官。

新一轮的角逐再度开始,将这场朝争推上了高潮。

然而令人玩味的是,坐在龙椅上的宏威皇帝态度暧昧,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所有上表一律留中不发。

由于皇帝没有发话,在对骂了两个时辰之后,早朝散去,朝争不了了之。

一切似乎告一段落,但谁都知道今日还只是双方的第一轮试探,更惨烈的斗争仍在继续,双方都被逼到了墙角,为求自保只得刺刀见红。

而能够左右双方胜负走向的只有两点,一个是态度不明的宏威皇帝,另一个便是灭门案和国库贪腐案的调查结果。

刑部侍郎刘浩飞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刑部尚书陆华性情孤直,身后没有派系,经过几年清理,刑部之内也大都是没有派系的官员,在这场风波之中更显得风雨飘摇。

在朝会之上,刘浩飞出了几身冷汗,才下朝便立刻赶回刑部,想要尽快侦破此案。

可当他回到刑部之时,却听手下说裕王和陆华已经带人赶往唐府彻查。

此时刘浩飞正好收到手下来报,看完下官呈上来的公文他大惊失色,决定必须立刻将此事向上峰汇报,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唐府。

今日的唐府守卫森严,各个衙门的兵丁番子各司其职,将唐府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浩飞暗自心惊,连忙抓过一个差役询问。

差役喜滋滋地告诉他:“大人,徐大人已经找到了密室!”

“唐府之中果然有密室?!”

刘浩飞浑身一震,连忙问道:“密室在哪?”

差役道:“就在后院!”

刘浩飞连忙冲进后院,便见徐锐果真已经从一座假山之下挖出了密室通道,此时正指挥差役们搬开大门。

“大人来得正好,快来与下官一同看看密室之中究竟有什么。”

徐锐见刘浩飞匆匆赶来,连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往密室里走。

“徐大人,本官还有急事,等见过裕王和陆尚书之后再来陪你一探究竟。”

刘浩心中还有急事,本不想耽搁,但徐锐不由分说,拉着他便往密室里走,他拗不过,再加上心里着实好奇,便只好先跟着徐锐进了密室。

密室比想象中还要大,占地足有七八间厢房大小,基本上算是挖空了整个后院。

密室的四壁都砌着坚固的砖石,并隔断成一个个小房间,就好像刑部的地牢一般。

可惜的是,整个密室显然已经被人搜刮一空,遭受了不小的毁坏,并从外封闭起来,看上去已经废弃了有一段时间。

不过即便如此,这间密室存在本身也已经足够令人震惊。

“唐久光弄出这么大一间密室究竟意欲何为?”

刘浩飞震惊地望着密室内的陈设,下意识问了一句。

徐锐蹲在墙角,仔细看着墙壁上的一副图案,那是一朵看不出形状的小花,像是用碎石信手涂鸦的作品,画风极其幼稚,却又有一种纯真之感。

听到刘浩飞的话,徐锐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刘大人,您说唐久光三十年不搬家,会不会是因为这间密室?”

刘浩飞微微一愣,仔细一想点了点头:“有可能,挖掘如此规模的密室要想不被四邻注意,必然会小心谨慎,恐怕没有十年八年无法完成,本官只是奇怪,他弄这么一间密室究竟作何之用?”

徐锐站起身子,笑道:“刘大人就不好奇下官是如何发现这间密室的吗?”

“当然好奇!”

刘浩飞点了点头。

徐锐道:“很简单,这便是唐府闹鬼的秘密。”

“什么?”

刘浩飞眉头一皱,惊愕地望着徐锐。

徐锐笑道:“还记得住在刘府后的冯进吗?他曾说两个多月前,他在家里大兴法事,却在子时突然遇到墙体开裂,接着便传来了女人的惨叫,还有孩童们此起彼伏的叫声。”

刘浩飞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徐锐笑道:“下官专门去钦天监查过了,事发那一晚,六百里外的崇州刚好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你是说……”

刘浩飞心中一惊,好似醍醐灌顶,震惊地望向徐锐。

徐锐点了点头:“刘府后院地下空空,所以地震虽然远隔六百里,却还是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所以冯家与唐府相隔的后墙才会开裂,冯进也才能从断裂的地层之中听到女人和孩子们的惨叫,那些惨叫也才会从唐府传来却好似萦绕耳边,久久不去。”

“还有唐府那些回乡的下人,恐怕也是被倒塌的密室掩埋,而且密室之所以封闭也是因为那场地震造成了过大的伤害,已经无法使用!”

刘浩飞不愧是刑名专家,被徐锐一提醒,立刻举一反三。

徐锐点了点头:“人命案多半是这个原因,不过密室因为地震破坏完全不能使用恐怕也不尽然,害怕这里的秘密暴露应该才是密室封闭的主要原因。

书房里也有密室封闭的痕迹,但那痕迹相对这间密室要晚得多,地震之后那间密室能够使用,这间密室没理由不行。”

“书房里还有密室?有什么发现?”

刘浩飞问到。

徐锐摇了摇头:“那间密室已经被彻底填平,没有任何发现。”

“可惜……不过这么说来,当时这间密室里藏有许多孩子,难道长兴城的孩童失窃案便是唐久光所为?”

刘浩飞摩挲着下巴,提出了一个猜测。

徐锐又看了墙上的那朵小花一眼,叹息道:“恐怕没错了,就是不知道他弄那么多孩子干什么。”

正说着,一个差役突然走了过来,对刘浩飞道:“大人,王爷和尚书大人在内堂等着见您。”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浩飞这才想起还有件急事,连忙冲徐锐抱拳道:“徐大人,本官有件急事要向王爷和尚书大人禀告……”

说着,他微微一顿,略一犹豫,又道:“若你没什么安排,不妨一起来听听。”

徐锐微微一愣,正要答应下来,却忽然看到密室入口似有反光忽闪了一下,出口的话立刻变成了:“下官身份低微,哪有资格听大人们谈话,若是王爷觉得该让我知道,他自会告诉我,大人不必为了下官坏了朝廷礼制。”

“如此也好。”

刘浩飞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又朝徐锐拱了拱手,当先出了密室。

等他走后,徐锐也悄悄溜出密室,趁差役们没注意,假装查找线索,来到一间无人的厢房之中。

不一会儿,房梁上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李邝像是一只灵猫,轻盈地从房梁上跃了下来。

徐锐见李邝面沉似水,心中微微一沉,问道:“情况怎么样?”

李邝摇了摇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第一百八十二章:抽丝剥茧(下)

徐锐苦笑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先说好消息吧,坏消息太多,能躲一时算一时。”

李邝点头道:“好消息是我已经按你的吩咐,从唐久光的财政,以及孩童失窃案入手,查到了一些内幕。”

“哦?”

徐锐心中一喜,忙道:“你快说说。”

李邝道:“首先唐久光并不是一直财政紧张,这些年他在戏园一掷千金,好几个戏班子都全靠他养活,每年支出在十万两左右。

另外他还在婵娟阁里长期包了三个姑娘,其中有两个都是头牌,每人每月缠资都要万两以上。

不过大约从半年前开始,他的财政的确出了一些问题,豢养的戏子和两个头牌姑娘都弃了,而且直到案发当天都一直在变卖家产。”

“连戏子和姑娘都豪掷千金,这么说他家每月花销至少也该在七八万两上下,这都赶山皇帝了,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哪里来这么多钱?”

徐锐摩挲着下巴,不解地问。

李邝道:“他的父亲当了二十几年户科给事中,本就存了大量关系。

自高中之后,他也一直在户部任职,从户部主事干到侍郎,前后已超过三十年,对户部上下了如指掌,再加上他属于太子一党,各地官员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从十三年前开始,他便一直在利用这些关系偷税漏税,走私皮货、丝绸、瓷器、木料等,据我估计一年盈利大概超过百万两。”

“百万两!”

徐锐眉头一皱,说道:“如此大的产业一定已经形成了利益链,所需关系网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能够打通的,我猜他大概是太子党发暗财的代理人。

若真是这样,那便产生了两个问题,第一,既然这笔钱是属于太子的,那他即使能够支配其中的一部分,也不足以支撑如此奢华的生活。

第二,半年之前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突然打破了他的生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让他招来杀身之祸?”

李邝道:“另外一个消息或许可以解答这几个问题,我查过锦衣卫的内档,长兴城最早出现孩童走失也是十三年前,恰好与唐久光大兴商道的时间吻合。

另外,半年前长兴城因为许多孩童丢失造成恐慌,长兴府三番两次调查无果,为平息民愤,居然听信江湖术士所言,请各大法寺进行超度。

别说,自此之后孩童丢失案件的确锐减,而与此同时,唐久光的江南商道也在同一时间突然关闭。

江南商道是他那些生意最大的一条商道,盈利至少占所有生意的一半以上,也就是说这半年来他的进项锐减了至少数十万两。

更有意思的是,之前长兴城发生过一起连环杀人案,死者全是富商,时间也恰好是在半年前。”

徐锐点了点头,又想起画在密室墙壁上的那朵小花,呢喃道:“唐久光,他果然与孩童丢失案有关,看来这件事看来还不是单纯的捞钱啊,还有连环杀人案和他有没有关系呢?”

正想着,李邝又说道:“其实要查清这件事或许不是太难,因为唐久光的生意多走水运,既然是走私,那么河道衙门必然绕不过去,当了十八年河道总督的万贵隆必然是知情人。”

徐锐点头道:“不错,进出长兴城的货物都会接受河道衙门的严格巡检,唐久光无论是拉货进长兴城销售,还是异地销售直接拉银子进城,都不能绕开此人,你去查过没有?”

李邝叹了口气:“去了,不过这便是我要说的坏消息,万贵隆死了。”

“死了?!”

徐锐目光一凝:“什么时候死的?”

李邝道:“大约半个时辰以前,就在我刚刚赶到河道衙门的时候,看起来像是意外,悬在正堂高坐之上的‘浩然正气’牌匾突然坠落,刚好砸在他的头上。”

“嘶……”

徐锐倒吸一口凉气,冷笑道:“被正堂牌匾砸死的官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难道有人知道你在查他?”

李邝神色凝重地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咱们已经非常小心,照理说不应该会有人知道我也在暗中调查此事。”

徐锐微微点头:“我也不敢相信,若幕后黑手真的知道你在查他,那这帮人也太神通广大了……等等……”

徐锐突然回忆起一个细节,惊道:“你方才说唐久光之前在婵娟阁包了三个姑娘,其中两个是头牌?”

李邝点了点头。

徐锐又问:“后来他财政困难之后两个头牌的缠资都停了?”

李邝又点了点头。

“那剩下那个不是头牌的姑娘呢?”

“这……”

李邝微微一愣,这些线索他也是通过几层线人转述,先前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此时被徐锐一说才发觉的确有些问题。

“我现在就去查。”

李邝沉声到。

“不忙。”

徐锐摇了摇头,凑到李邝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邝狐疑地望向了他,没底道:“这样真的可以?万一要不是这么回事呢?”

徐锐叹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试试总没有坏处。”

李邝点了点头:“好吧,我现在就去办。”

说着他如之前一晚一般,往后退了几步一个闪身隐入黑暗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

徐锐看着这一幕哑然失笑,曾几何时,他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所谓的武学或体术在他看来不过都是些下九流的东西,但见识过这么多高手之后,他竟也开始羡慕起这些高来高去的家伙。

李邝刚走不久,一队差役便匆匆找了过来,说是裕王请徐锐到唐府正堂,有要事相商,徐锐见差役们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连忙跑了过去。

正堂里,陆尚书面沉似水地坐在一边,裕王焦躁地在场中来回踱步,刘浩飞坐在下首脸色阴晴不定。

“徐兄你来了?快过来坐。”

见徐锐进门,裕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连忙请他做到侧坐之上。

“出了什么事?”

徐锐问到。

裕王看看陆华,再看看刘浩飞,叹了口气道:“河道总督万贵隆死了。”

“什么?!”

徐锐虽然早已猜到万贵隆的死定会第一时间传到刑部,但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果然三人见此并未起疑,裕王叹了口气,对刘浩飞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具体情况还是让刘大人说吧。”

刘浩飞朝徐锐拱了拱手,开始介绍起情况来。

原来刘浩飞这段日子一直没有闲着,他也想到了要从唐久光的财政入手来查此案,自然发现了他那些大手笔的生意,随之也盯上了河道总督万贵隆。

按照计划,他今天一早便要去找万贵隆问讯,可今日乃是大起,他和万贵隆都要参加朝会,便暂时把此事搁下,并交代属下早早埋伏在河道衙门外,等万贵隆一回衙门就先把他控制住,以免横生枝节。

然而千算万算,他都没有想到万贵隆居然一回衙门便被头上的牌匾砸死了。

在座的都不是白痴,自然没人会相信天天有人擦拭维护的匾额会自己掉下来砸死一个朝廷二品大员,更何况他武功不弱,就算出了意外也应该能及时躲过。

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谋杀,但问题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丝线索又彻底中断,而且幕后黑手显然对刘浩飞的调查方向了如指掌,根本没有给他一丁点机会。

局面似乎对“专案组”越来越不利。

现场的气氛十分凝重,不知为何徐锐也没有贸然开口,裕王连问了三遍,徐锐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翻来覆去就说还要调查。

失望之下,裕王与陆尚书不再耽搁,立刻赶回刑部主持对万贵隆的调查,唐府正厅之中只剩下了徐锐和刘浩飞两人。

徐锐叹了口气,正打算跟着两位大人离开,刘浩飞却突然叫住了他。

“徐大人请留步。”

“咦,刘大人还有事?”

徐锐顿住脚步,疑惑地望着他。

刘浩飞面现一抹挣扎之色,似是心中正在天人交战,犹豫了好久,又四顾了几次,见周围的确没有人,他才咬了咬牙道:“罢了,本官愿意信你一次,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徐锐一愣:“刘大人说得这般郑重,究竟是何事?”

刘浩飞深吸一口气道:“刑部出了内奸。”

徐锐瞳孔一缩,虽然他早就意识到有内奸的存在,但是从刘浩飞口中听到还是微微一惊。

“刘大人,此事干系甚大,您可不能凭空乱讲。”

刘浩飞闻言大笑道:“徐大人,本官自金榜题名之后便进入刑部,一直专属刑名案件,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难道无证不立的道理还不懂吗?

上次咱们在唐府查案时,门外差役尽数离岗,唯一证人被杀,便已经让本官起了疑,这次本官好不容易查到一丝线索,又被人灭了口,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

徐锐疑惑道:“既然大人已有证据,为何不直接向裕王或是陆尚书禀明,反而要告诉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

刘浩飞惨然道:“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不能说啊。

本官调查万贵隆一事只向裕王和陆尚书提过,除此之外也只有本官的几个心腹知道,但那几个心腹并未参与唐府调查一事,也不知道昨天咱们在唐府内的一举一动。”

“也就是说,内奸只可能是裕王和陆尚书其中一人,或者两个都是!”

徐锐面沉似水,冷冷接了一句。

第一百八十三章:密谋

“咯吱……咯吱……”

黑夜的长街之上,两辆马车悄然并行,只有车辙传来轻轻的摩擦声。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辆马车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正在落实计划。”

另一辆马车里的人说到。

“万事小心!”

低沉的声音又说了一句,马车便拐进了岔路。

唐府之中,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闪到后院,朝白天被挖开的唐府密室洞口望去,只见洞口盖着一块毛毡布,看上去一切正常,那身影松了口气,窜回前厅装作正常模样继续值夜,竟是一个刑部差役。

然而,在那块不透光的毛毡布下,密室之内却亮着影影绰绰的光,徐锐带着白手套费力地搬开一块碎石,用毛刷小心翼翼地清扫着地板上的污渍,李邝则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费了这么大工夫才偷偷潜进来,就为了打扫密室么?”

见徐锐一直在刷地板,李邝不解地问到。

徐锐停下手中的动作,指着地上的青石板说道:“你来看看这些痕迹。”

李邝顺着徐锐的手指一看,地板上是一块块的青石砖,被徐锐扫掉污泥之后,这些石砖上却出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划痕,划痕深浅不一,互不相连,就好像野兽胡乱抓挠留下来的。

“这是什么?”

李邝不解地问到。

徐锐没有回答而是将那些铺在地上的青石板一块块地撬了起来,然后一一对比,重新排列,接着又像拼图一样拼了回去。

看着重新拼好的地板,李邝瞳孔顿时一缩。

“这是……”

原来,随着地板的重新排列组合,原本杂乱无章的划痕竟然一一相连,变成了一副完整的图案,图案整体呈圆形,其中有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正中间则是一只鹰的图形,就好像一个图腾。

“我见过这个图案,就在你被绑架时的那个地道里!”

李邝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个图腾,惊呼一声。

徐锐笑道:“对了,之前那个地道是你带锦衣卫接手的,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地道中还有一间隐蔽的密室,里面就有这个图案。”

李邝眉头一皱,“我明明没给你看过这幅图,而且你是怎么知道图案组合的?”

徐锐掏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竟然就是这副图案。

“还记得那两个救我出去的老头么?便是他们给我看的,至于我是如何发现图案的……”

徐锐指了指地板,又指了指墙上信手涂鸦的小花,说道:“你看看这两个位置。”

李邝仔细一看,只见墙上的小花竟然缺了一个角,而缺失的部分却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块墙砖上出现了,若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这些墙砖被人动过,你是看到了这朵花才猜到的……”

接着,他又望向徐锐让他看的另一个地方,只见那块地砖上残留着一丁点黄白色的东西,他又是一惊。

“是蜡,地道里的密室图案周围也有蜡,但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怎么会知道?”

徐锐笑道:“不用任何人告诉我,你看看周围的环境,再看看这个图腾,密室、图腾这显然就是进行某种仪式的场所,缺不了蜡烛和香灰。”

“可这又代表了什么?”

李邝问到。

徐锐道:“我被关在地道时,曾发现气孔旁有很小的血手印,像是孩子留下的,说明那里曾经囚禁过孩子,而这里的小花,还有冯进听到的孩子惊叫……”

“孩童失踪案,这两个地方都曾经关着不少孩子!”

李邝惊到。

徐锐点了点头:“上官不达曾经说过他们是被一个邪教勒索,才发现了被关押的我,这两间密室里都出现了邪教的图腾,便说明这个唐久光很可能也和邪教有关,而邪教则和孩子失踪有关。”

“这么说他也是邪教的一员?难道他们抓孩子是为了进行某种邪恶仪式?可万贵隆家里却没有查到和邪教有关的蛛丝马迹。”

李邝皱眉到。

徐锐摇了摇头:“我不认为唐久光是邪教的一员,恰恰相反,邪教或许是他手中的工具。”

“工具?”

“你想想,唐久光就算是太子党发暗财的代理人,可他为何能过着这般奢华的生活还是无从解释,还有半年前孩童丢失数量锐减的时候,他的江南商道也正好关闭,这绝非偶然。”

“难道说这些孩童不是邪教的祭品,而是一笔生意!”

李邝沉声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现在来看多半就是这样,而且这笔生意很可能不是太子的生意,而是以太子的走私渠道为他个人夹带的私货,所以他才会那么有钱。”

李邝摇了摇头:“贩卖人口是重罪,各个环节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这个唐久光即使有太子做掩护,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干十几年。”

“所以,他死了……”

“你是说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而他的死就和贩卖人口有关?”

徐锐点头道:“或许不是直接死因,但一定是突破口。

你想想,事情的转折是半年前,他的江南商道,也就是人口贩卖生意受阻,才造成了一系列的问题,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这其中一定还有猫腻。

还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刚死的万贵隆应该已经做安排好了所有后事吧?”

李邝一惊:“这是我刚刚才查到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怎么知道?”

徐锐道:“万贵隆本身武功不弱,又是在众目睽睽的河道衙门大堂被掉落的匾额砸死,若是他自己不想死,怎么会是这么个死法?

还有,唐久光的尸检结果显示他是自杀的,也就是说唐久光和万贵隆两个人都知道自己要死,但竟然没有任何反抗。

这便说明他们一定在隐瞒着什么,而他们要隐瞒的东西远比他们的命重要百倍,只是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和人口贩卖有什么关系。”

“有件事没来得及跟你说,这几日锦衣卫里也有人失踪,我查过其中一个人,在他家的暗格里发现了一本监控记录,记录显示唐久光和万贵隆死前,太子都曾派人与他们密谈过。”

李邝神色凝重地说到。

徐锐一愣,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个案子越往下查,就越会发现与太子有关的蛛丝马迹,无论是国库案还是灭门案,又或是后来牵扯出来的走私案,都是骇人听闻的大案,足以将太子拉下马。

不仅如此,显然户部在国库案里也不干净,知情不报,构陷同僚,甚至是密谋颠覆太子,种种迹象直指辽王,他的处境也变得艰难起来。

可徐锐却总觉得事情还有蹊跷,无论是太子还是辽王,他们都更像是被逼到了死角,这背后好像还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最简单的例证就是唐久光帮助太子走私十余年,虽然不可能密不透风,但如此大案刘浩飞和李邝竟然能在短时间内轻易查获,而且刚刚查到万贵隆,万贵隆就死了。

这更像是有人故意抛出线索,想让他们查出这个案件,却又不想看到他们顺藤摸瓜找出真相。

这些人背后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徐锐掏出李邝刚刚给他的两本小册子,上面是裕王和陆华最近的行踪记录。

他摩挲着册子,沉吟片刻,对李邝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不能再被他们这样牵着鼻子走了,咱们必须要主动出击,就先从内奸入手!”

李邝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徐锐道:“朝堂上已经开始动荡,更大的风波正在酝酿,时间紧迫,我没办法兼顾所有,邪教的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

李邝又一次点头,然后转身朝密室之外走去。

密室里重新剩下徐锐一人,他将目光转了回来,望着地上的一组奇怪的数字暗自出神。

这组数字是刻在某块地砖背面的,今日他为了组合出地上的那副图案,无意间撬起了这块地砖才发现了这组数字。

从痕迹上来看,数字被刻在地砖上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两个月,但这组数字十分古怪,似乎对应着某些符号,一时弄不清究竟有什么含义。

不过直觉告诉徐锐,这组数字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重要,说不定背后会隐藏着某个惊天秘密。

裕王府中,一辆马车从后门缓缓驶入,几个下人连忙围了上去,搀着一脸疲惫的裕王走下了马车。

“王爷……”

黄正元站在不远处朝裕王抱拳行礼。

裕王点了点头:“去书房说。”

黄正元心领神会,默默跟着裕王朝书房走去。

牵马的马夫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二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管事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将马从马车上卸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紧张

“昨晚徐锐怎么说的?”

书房之中,黄正元刚刚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裕王用湿毛巾擦了把脸,说道:“他没有表态。”

黄正元豁然起身,焦急地绕着书房来回踱了几圈,说道:“王爷,您太心急了些,咱们还不确定徐锐究竟心向哪边,这个时候动不如静啊。”

裕王摇了摇头:“这次本王乃是火中取栗,我相信关键时刻他一定会站在本王这边。”

黄正元忧心忡忡地坐了回来,皱眉道:“徐锐此人敏感睿智,到了现在我也没有看懂他这个人,那些说辞能骗得过他么?”

裕王又摇了摇头:“我没打算骗他。”

“没骗他?那您和他密谈了大半夜,究竟在说什么?”

黄正元疑惑地问。

裕王回忆起那晚的谈话,眉头不禁渐渐皱了起来,下意识抓起一把削铅笔的小刀。

辽王府中,年轻气盛的辽王早已没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他也如黄正元一般,在书房内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户部究竟有没有对国库下手?”

终于,辽王忍不住问杜若。

坐在下首的杜若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唐久光一肚子都是屎,还用我给他罗织罪名吗?”

“那唐久光那封遗奏上的证据是怎么回事?江南司、西北司、河东司的库银都出了问题,而且手段如此拙劣,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你在构陷唐久光!

今日朝会你们也在,太子一党突然抛出那封遗奏,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剩下的几手杀招全都胎死腹中,要不是外公见机得快,及时把火烧到老四身上,咱们说不定就功亏一篑了!”

辽王怒到。

杜若脸色一变,皱眉道:“我也奇怪,本官从未授意他们构陷唐久光,而且唐久光是对长兴库动了手脚,根本不关江南、西北和河东的事啊。”

“那便是咱们内部出了问题,有人在唐久光背后动手脚。”

辽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咬牙切齿道。

杜若望向一旁的吏部尚书汤怀信,沉声问道:“汤大人,这三个司的员外郎李重九、毛升和梁文龙都是你举荐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汤怀信摇头道:“绝不可能,他们都是恩师那一门科举出身,与太子绝不会有任何瓜葛,何况这么多年来,这几个人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有没有问题你还不知道吗?”

杜若闻言双眼微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就怪了,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怎么会出这等事?”

辽王摇头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查,就从这三个人身上入手,一定要弄明白那封遗奏上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辽王的一个心腹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怎的这般没有规矩?”

辽王见那人面白如纸,不悦地问。

心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急道:“王爷,刚刚传来的消息,李重九、毛升和梁文龙他们……他们……”

“他们怎么了?”

“死了,他们全都死在了府中,听说是被人一剑封喉!”

“什么?!”

杜若和汤怀信豁然起身,辽王瞳孔一缩,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干净净,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

“三人被杀,遗奏之事便死无对证了?”

辽王呢喃地说。

杜若急道:“王爷,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白天刚刚出了遗奏之事,现在他们三个就死了,谁都会以为这是咱们动的手啊,若案发现场再留下对咱们不利的证据……”

辽王一惊:“是冲本王来的,有人想置本王于死地!”

汤怀信浑身一颤,凝重道:“明日一早,恐怕朝堂上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咱们还得早做准备。”

杜若仔细想了想,说道:“明日不是大起,应该还有时间,现在最关键的是稳住都察院的那帮言官,还有……”

说着杜若望向了辽王道:“还有正在查案的裕王。”

辽王摇了摇头:“不行,现在这种情况不能跟老四有任何牵扯,否则便等于是落人口实,你们先回去,我要去外公府上一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也在等我了。”

第二天一早,裕王和陆尚书便带着刑部一干官员、差役,对李重九、毛升和梁文龙被杀一案展开调查,徐锐也在其中。

在检查完三个案发现场之后,众人回到了刑部大堂。

“说说发现吧。”

裕王揉着太阳穴,和陆尚书对视一眼,问到。

刘浩飞道:“三位死者大概死于丑时一刻至丑时五刻,时间间隔大约一刻左右,全是一击毙命,伤口位于喉管,深半寸,长一寸,应该是同一凶手所为。

三位大人府邸虽近,但毕竟还有一段距离,凶手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准确地杀害三人,而且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应该是个一流高手,而且下手前计划十分周密。

另外,三位大人的府邸都不小,内部环境也算复杂,普通人很难准确掌握他们所在的具体位置,凶手针对性如此之强,恐怕背后的势力不小。”

“三位被害人的遗物有什么可疑的吗?”

陆华问到。

刘浩飞看了徐锐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没有反应,便开口道:“三人书房的暗格内都发现了与辽王和户部尚书杜若往来的书信,其中李重九的书信中还发现杜若曾暗示他想办法让唐久光和国库扯上关系。”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

“这么说来,此事很可能是唐久光一案东窗事发,杜若或辽王杀人灭口了?”

陆华皱眉问到。

刘浩飞连忙摇头道:“大人,此事要下定论还为时尚早,辽王还不到狗急跳墙的时候,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灭口?更何况如果真是他杀人灭口,又怎么会留下如此重要的证据?”

“那就是有人在陷害辽王!”

裕王皱着眉头说到。

刘浩飞低下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裕王的说法。

然而,眼下正是两大集团斗法的时期,若说到有人陷害辽王,太子便是最大的嫌疑人,又是一条牵涉太子和辽王的线索,想到这里裕王和陆尚书都黑了脸。

“浩飞,你带人继续调查,务必加快速度,官员被杀愈演愈烈,本王和陆尚书罪责难逃,现在得去宫里请罪了……”

说完,裕王起身向外走去,路过徐锐的时候微微一顿,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就这样与他擦身而过。

陆华也叹了口气,看了看徐锐,又看了看刘浩飞,跟着裕王走了出去。

待众人散去,大堂里再次剩下徐锐和刘浩飞时,刘浩飞凑到徐锐耳旁,小声说道:“这下麻烦了,说不定圣上不会再给咱们时间查下去。”

徐锐摇了摇头:“没关系,时间充裕得很,我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真的?”

刘浩飞惊喜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应该会有线索。”

第一百八十五章:突破

户部三位官员离奇被害,又一次震惊北国朝野,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隔日清晨的朝会却如死寂一般安静。

太子党没有趁机对文官集团发难,文官集团也噤若寒蝉,就连专业骂人的御史们都集体失声,宏威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冷笑着扫视文武百官,一言不发。

沉默换来的不是片刻的轻松,所有人都明白,眼前的默契只是投鼠忌器,这是一场正在酝酿的大风暴,现在越是安静,爆发时就会越恐怖。

散朝之后,裕王和陆华被单独留下,据说宏威皇帝整整咆哮了半个时辰,不曾间隙。

紧接着刚刚上任不到两个月的新任锦衣卫指挥使被革职,东厂提督太监刘洪春被汪顺亲自监督杖责八十,打得他几度晕厥,最后被人拖走,血痕触目惊心。

此外,负责京畿安全的几个东厂太监首领直接杖毙,禁军一连撤换了三十六名六品以上军官,重建中的京畿十二卫开始大规模换防,五城兵马司撒开人马,不敢懈怠。

一切都在宣示着,宏威皇帝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那柄悬在众人头顶的屠刀开始摇摇欲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哪方势力都嗅到了危机,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后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他们只能咬紧牙关,准备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而足以影响胜负的天平的便是“专案组”,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重新聚焦于此。

裕王和陆华一日之间接连收到各方名帖,来“讲道理”、“说厉害”的人不计其数,就连徐锐也是焦头烂额,压力陡然大增,可到现在他们似乎还是对这一连串的案件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徐锐和刘浩飞刻意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来到了婵娟阁。

“徐大人,你怎么还有心情来此处寻欢作乐?”

刘浩飞焦急地在房间里徘徊。

徐锐轻松地喝着茶,笑道:“刘大人,既来之则安之,不要管那些细枝末节,咱们咬定青山不松口,反倒比到处落子来得快。”

刘浩飞脸色一变:“说得轻巧,天子脚下竟然有人一夜连杀三位朝廷重臣,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亘古未有,怎会是细枝末节?”

徐锐放下茶碗,摇了摇头:“刘大人,你不觉得三位大人被杀得太巧了些么?”

刘浩飞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徐锐正要解释,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婵娟阁的妈妈领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

“二位大人,红儿给您领来了。”

老鸨谄媚地笑到。

徐锐点点头:“我们跟他聊一会,你先下去吧。”

老鸨连连点头,恭敬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房门紧紧关上。

徐锐和刘浩飞这才有空好好打量这个叫红儿的姑娘,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女人已经年近四十,由于年轻时过于放纵,此时的她眼窝深陷,皮肤松弛,腰围也已经发福,和预想中的“美人”相去甚远。

见她这副模样,徐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你便是唐久光长期包养的姑娘之一?”

闻言,刘浩飞悚然一惊:“什么?此人便是那个女人?”

红儿点了点头,哀怨道:“奴家人老珠黄,让二位大人受惊了,不瞒二位大人,奴家与唐大人相识日久,他为人心善,的确一直颇为照顾奴家。”

刘浩飞眉头一皱,疑惑地望向了徐锐。

徐锐拍了拍刘浩飞的肩膀,问红儿道:“听说半年前唐久光家中出事,连两位头牌姑娘都不顾了,却依旧对你宠爱有加,是否有此事?”

红儿点头道:“的确有此事,唐大人每月给我一千两体己银子,一直到意外发生。”

说着红儿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似是对唐久光颇为感恩。

“唐久光为何连头牌都不要,唯独一直给你银钱,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握在你的手上?”

出于对案件的敏感,刘浩飞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几乎唯一的一种可能。

“绝无此事。”

红儿连忙摇头道:“唐大人没有任何把柄在奴家手上,奴家也绝不会害他。”

“哼,若没有把柄,他唐久光难道是开善堂的?靠变卖家产度日居然还每月给你一千两银子?”

刘浩飞冷哼一声,狰狞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刑部里那些冰冷的刑具一样能撬开你的嘴巴!”

红儿脸色一变,惊恐道:“大人饶命,奴家真的没有拿住唐大人的把柄,求大人明察啊。”

刘浩飞冷笑一声,就要继续恐吓,徐锐连忙笑道:“你不必紧张,我们是来帮你的,我相信你没有勒索唐久光,因为以他的手段,有一百种办法能在你出卖他之前要了你的命。

但你要明白,现在唐久光已经死了,若是他曾给过你一些东西,可能会为你引来杀身之祸,你不如把它们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红儿浑身一震,却还是咬着牙摇头。

刘浩飞已经从徐锐的口中听出了端倪,再仔细打量红儿,突然发现他的手腕上有成片的淤青,心中顿时一动,沉声说道:“最近是不是还有人来找过你?”

红儿瞳孔一缩,连忙把手腕缩进袖子里,惊慌地摇了摇头。

“来人呐!”

刘浩飞一咬牙,就要叫外面的差役进来,把红儿拿回刑部。

他终于明白徐锐为何放着三个户部官员被杀的案件不查,非要带他来找这个女人。

无论是国库案、灭门案、万贵隆“意外”死亡案,又或昨晚的谋杀案,所有案件的中心都是唐久光。

种种迹象表明,唐久光和这个女人之间一定存在不为人知的关联,这或许就是案件突破的关键。

现在这个女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而显然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也盯上了她,如果不把她保护起来,很可能会被幕后黑手除掉。

“且慢!”

然而,还不等外面的差役闻声而来,徐锐先大喝一声,阻止了刘浩飞。

刘浩飞诧异地望向徐锐,徐锐却笑眯眯地说:“红姑娘,我可以不抓你,但你要明白,我们是受命天子彻查唐久光灭门一案的朝廷命官,也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实话告诉你,最近朝廷大员接连被杀,就连那些出将入相的大人物都命在旦夕,你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吗?”

红儿咬着牙,浑身颤抖,似是恐惧到了极点,但却仍旧没有开口。

徐锐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可以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帮你收尸。”

说完,徐锐摆摆手,示意红儿可以离开。

红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欲言又止,挣扎着转身朝大门走去。

“徐大人!”

刘浩飞见她真的要走,心中一急,徐锐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双目死死盯住红儿。

终于,红儿不知想起了什么,精神突然崩溃,双目之中泪水奔涌。

她忽然转过身“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泣道:“大人,求求您救救奴家,求求您为唐大人报仇吧!”

见她如此说,徐锐和刘浩飞同时松了一口气,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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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内情

“奴家与唐大人本是旧识,约莫三十年前,那会儿奴家才十几岁,刚刚来到婵娟阁,唐大人也才金榜题名不久,在户部做个主事。

有一日奴家不小心把酒洒在了一个贵人身上,贵人大怒,扬言要打折奴家的腿,幸好唐大人和几位同僚在场,帮奴家解决了祸事,奴家才能幸免于难。

从那以后,奴家感念唐大人的恩情,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他也渐渐将奴家当做了贴心之人,时常找奴家倾诉一些心事。”

略略安抚红儿的情绪,她终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她和唐久光之间的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二人相识之后,唐久光正好开始发迹,在官场压抑日久的唐久光渐渐被红儿的温柔体贴吸引,将她引做红颜知己。

唐久光从未与她有过夫妻之实,却愿意与她彻夜畅聊,然后在红儿的温柔抚慰之中慢慢找回自我,继续铆足干劲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摸爬滚打。

期间,有好几次唐久光都曾想要为红儿赎身,但红儿担心影响唐久光的仕途,一直没有同意,这份畸形的感情就这样一直维持了将近三十年。

这也是为什么唐久光在财政极度困难的时候还坚持每月给红儿一千两银子的原因。

“最近半年唐久光究竟出了什么事?”

刘浩飞问到。

红儿摇了摇头:“唐大人从不与我说官场上的事,只是讲些家事,或是说说心情,奴家也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不过他的确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变得有些喜怒无常,有次喝多了酒甚至在奴家面前哭了一夜,最后还问奴家,要是他死了我会不会伤心。”

“你记不记得他出现这种变化的具体时间?”

刘浩飞问到。

红儿沉思片刻,说道:“好像就是在朝廷征伐南朝前后,对了当时满城都在传朝廷在南朝大败,就是那个时候。”

徐锐和刘浩飞对视一眼,确认了出事的时间应该就是泾阳大败的那段时间,算起来正好就是半年多前。

红儿继续说道:“后来事情似乎一直不太顺利,唐大人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大概两个月前,他对我说惹上了大麻烦,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

我看他灰心丧气,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就劝他好好睡一觉,从头来梳理,天下没有过不了的槛。”

“他有没有什么暗示?”

刘浩飞又问。

红儿还是摇头:“他心事很多,但从来不会说具体的人或事,其实来找奴家也不过是换个心情,聊聊我们都感兴趣的古琴、音律而已。”

刘浩飞失望地摇了摇头:“后来呢?他还有什么异常?”

红儿道:“大约半个月之后,他又来找奴家,来得很匆忙,像是外面还有什么人在等他。

他停留的时间很短,前后还不到半柱香,只是塞了一包东西给我,让我好好保管,说是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奴家和他都会性命不保。

他还说,如果他真的出事,有人会拿着他的信物来找我,那时候就把东西交给他,若来人没有信物,则一定不能把东西交出来。”

徐锐沉默了片刻,突然掏出一个温润地玉佩,说道:“你说的信物是这个吗?”

红儿瞳孔一缩,惊道:“就是这个,这是唐大人祖上传下来的嫡子信物,怎会在您身上,难道您就是唐大人说的那人?!”

此言一出,不单是红儿,就连刘浩飞都震惊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能拿出这件信物。

徐锐叹了口气道:“很遗憾,我不是唐大人说得那人,这是唐府闹鬼那天,我在被害的丫鬟身上找到的。

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这块玉佩价值不菲,一个丫鬟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还有凶手为什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那场密室杀人案。

现在看来,她便是唐久光留下的后手,恐怕知道不少内幕,能避开灭门案也绝非偶然,凶手定是为了杀人灭口,才会演出那场闹鬼的好戏。”

“什么,那人已经死了?”

红儿惊呼一声,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一旁的刘浩飞也是脸色微微一变,脸色十分难看。

徐锐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唐久光应该是已经意识到命不久矣,因此才会留下一个后手,现在把东西交给我吧,兴许我们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还他一个公道。”

红儿一把擦掉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解开自己的腰带。

徐锐一愣:“你要干什么?”

红儿脸色微红道:“那东西太重要,奴家一直带在身上。”

说着,她撕开身上的肚兜,从里面掏出两块裹成一卷的白布递给徐锐,然后迅速套上衣服,系紧腰带。

徐锐和刘浩飞自然没心思欣赏那片刻的春光乍现,他们的目光都被手上的两块白布吸引。

他们展开白布仔细一看,只见白布竟似一卷长画,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像是无数蚯蚓一般,看不明白。

“这是……”

刘浩飞疑惑地盯着两块白布,可看来看去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徐锐也皱着眉头,淡淡说道:“是暗号,第一块白布应该是个账本一类的东西,第二块还不太清楚。”

“你如何知道第一块白布是账本,难道已经破解了上面的暗号?”

刘浩飞奇道。

“因为第一块白布上的暗号变化规律与下官师门中使用的一种记账方法十分类似。”

徐锐淡淡地说。

原来徐锐虽然暂时没能看懂白布上的暗号,但他发现那些符号的排列方式与另一个世界的复式记账法十分相似。

所谓复式记账法就是任何一项经济业务的发生,都会引起资产和负债的至少两个项目发生增减变动,而且增减的金额相等。

因此,在反映每一项经济业务时,应当以相等的金额,同时在相关的至少两个账户中进行登记。

这种对发生的每一项经济业务,都要以相等的金额,在相互联系的两个或两个以上账户进行登记的方法就叫做复式记账法。

而第一块白布上的一些符号变化轨迹十分特别,与复式记账法以相等的金额,在相互联系的两个或两个以上账户进行登记的方法几乎一致。

徐锐这才断定第一块白布应该是账本一类。

刘浩飞原本还想再问得仔细些,但碍于红儿在场,只好先压住心中的好奇。

徐锐也觉得眼下不是研究这两块白布的好时候,便将两块白布收好,对红儿说道:“东西我收起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破解唐家灭门一案。”

红儿点了点头,想起唐久光惨死的下场,不禁又湿了眼眶。

徐锐叹惜一声,说道:“你现在跟我走吧,此事一旦传出去你会变得十分危险,我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派人保护你,直到破案为止。”

“还会有人来杀奴家么?”

红儿心惊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凡是看过这两块白布的人都会有危险,包括我。”

红儿脸色微变,又点了点头。

终于得到了案件的线索,徐锐和刘浩飞立刻带着红儿离开婵娟阁,并交代老鸨严格保密。

老鸨最怕出事,自然满口答应下来,但谁也没有注意,就在他们离开婵娟阁的时候,一直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一切。

第一百八十七章:柳暗花明

入夜,闹市之中的一所小宅里,阴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突然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一个黑影小心翼翼地窜了进来。

黑影稍稍适应屋子里的黑暗,正准备摸索着找什么东西,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

黑影豁然回头,才发现房间正中坐着一个人。

他浑身一震,连忙单膝跪下,急道:“我家大人让小的来给您传句话,徐锐已经发现了唐久光的账本。”

“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那人豁然起身,犹豫片刻,沉声道:“告诉你家大人,立刻杀了徐锐。”

说着他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本想要那徐锐为我所用,可惜账本决不能流出去,要怪就怪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黑影点头道:“我家大人说除了徐锐之外,还有个妓女也看过账本。”

“那人现在何处?”

“被徐锐秘密藏在刑部天牢附近的一所民宅之中。”

“此人你们不用管了,我会亲自派人处理。”

“遵命!”

刑部后堂里,刑部尚书陆华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裕王恰好在此时来到后堂,冲门外的一个小吏点了点头,小吏顿时不露声色地退了出去,裕王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陆华听见开门声,扭头朝门口望去,见是裕王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王爷,下官找了您一个时辰了,您到哪去了?”

裕王讪讪道:“本王有些家事要去处理,耽搁了时间,还请陆尚书见谅。”

“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乱跑?”

陆华急道:“今日朝会之后,圣上单独留下你我,只给了我们三日时间破案,可眼下案件千头万绪,别说三日,就是三个月都不见得能有进展。”

见他着急上火,裕王劝道:“老大人别着急……”

“怎么能不急?”

裕王的话还没说完,陆华便急道:“没想到案情愈演愈烈,旧案未破,新案又生,听圣上的意思,若是三日之内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要打开杀戒了。”

裕王叹了口气:“父皇也有苦衷,若是朝局继续酝酿,最后一定会弄出一场大风暴,党争说穿了就是内耗,最后无论谁胜谁负,损失的都是整个北国。”

陆华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原本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都还算安分,圣上借着这几次机会已经基本肃清了朝堂,可是此案一爆发,立刻让他又感受到了危机。

现在两大集团都被推到了死角,为了活下去,原本游离在朋党之外的人也不得不抱团取暖,力量更加强大,圣上若想破局,十有八九会以雷霆之势,一举将两大集团全部镇压。

您想想,无论是勋贵还是文官,抛开政治理念不谈,都是我北国精英,屠刀一起便是连圣上都难以控制局面,一旦杀戮过甚,那便是祸起萧墙啊。”

裕王叹惜一声:“宝亲王和洪大都督已经进宫了,希望他们能有办法吧。”

陆华摇了摇头:“宝亲王和洪大都督都是国之柱石,但他们都是太子一党,这次圣上恐怕不会罢手,最关键的还是要查清此案,扑灭朝堂上的野火。”

裕王苦笑道:“此案表面上是刑案,可背后却是皇储之争,那些有势力的各为其主,中立之人又明哲保身。

弄得锦衣卫和东厂戳一下动一下,大理寺装聋作哑,户部隔岸观火,即便是刑部也有诸多掣肘。

查了这么多天,除了徐锐和刘浩飞一开始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其他各条线完全处于瘫痪状态。

现在好了,就连徐锐和刘浩飞都不见了踪影,您说我一个光杆王爷能做什么?”

“啪”的一声,听裕王竟也开始推诿,陆华拍案而起,怒道:“形势如何艰难也好,为人臣子便该鞠躬尽瘁,就算最后真的什么也查不到,老夫也绝不会束手待毙!

老夫虽对刑名之事不甚了然,但这几年耳濡目染也学到一些,现在便带人去查,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幕后黑手得逞!”

“老大人,老大人!”

裕王见陆华一意孤行,突然大喝一声:“来人呐,给我拦住陆大人!”

几个亲兵立刻冲了出来,将陆华围在中间,陆华这才发现,门口站岗的已经不是刑部的差役,而是裕王的侍卫。

“你……”

陆华瞪大眼睛,惊愕地回过头望向裕王。

裕王朝陆华拱了拱手:“难为老大人,本王现在想请老大人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陆华咬牙问到。

“到了您便知道了。”

裕王冷笑着说。

另外一边,徐锐和刘浩飞安顿好红儿之后立刻返回刘府,开始对那两块白布上的暗号展开破解。

徐锐虽然立刻确定了第一块白布便是账本,但因为没有符号和数字的对应公式,即使明白组合方法也无法知晓账本上的具体秘密。

不过俗话说东边不亮西边亮,第一块白布上的暗号破解受阻,但第二块白布上的暗号破解却是有了重大进展。

徐锐发现第二块白布上的符号其实是一些颠三倒四的文字,但那些文字并不完整,绝大部分都只有半截,也就是偏旁部首一类。

他立刻联想到日语中的片假名,并用日语规则对这些偏旁部首加以理解,惊愕地发现除了少数不同外,其他语法规则竟然一模一样。

以这种规则破解暗号,得出来的一句话便是:“他害我,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这些人都是他的同党……”

下面的一大串符号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名字。

查了这么多天,终于接近了真相,起码这块白布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条线索,就算被幕后黑手发现,也不可能将这么多人全部灭口,他们总算找到了破案的关键。

这个发现让徐锐和刘浩飞欣喜若狂,为了加快破解白布的进度,徐锐把第二块白布的拼写规则原原本本地教给刘浩飞,让他将白布上的名字一个个翻译出来,然后抄到纸上,他自己则捧着第一块白布,继续破解账本上的秘密。

黑夜之中,刘府上下严阵以待,刘异专门派了十余个五军都督府的高手在外围站岗,除了武圣亲临,谁也别想冲进府中。

而书房附近,为了防止有内奸破坏暗号破解工作,刘异专门清出了一块空地,严命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书房所在的后院,力保万无一失。

书房内,徐锐捧着第一块白布,对着烛光默默思考,刘浩飞则对应着第二块白布,奋笔疾书,将一个个同伙的名字写在纸上。

“吏部主事金岩……”

“崇山关提督王尚清……”

“河道清运史张顺昌……”

一个个名字跃然纸上,越往后官职地位便越高。

然而,写着写着,刘浩飞手中的笔却是突然一顿,因为此时此刻,他笔下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刑部侍郎刘浩飞!

“这怎么可能,他绝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

刘浩飞瞳孔一缩,如遭雷殛。

半晌,他轻轻地搁下手中的笔,转过头朝徐锐望去。

徐锐仍旧抱着那块白布冥思苦想,似乎已经出了神。

刘浩飞从袖中掏出一张已经看过数遍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简单的话:“大人,上令立刻杀了徐锐,不可使账本外传!”

他咬了咬牙,将纸条塞回袖中,接着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先将第二块白布轻轻割成碎片吞进肚子,然后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毫无所查的徐锐。

与此同时,刑部天牢之外的一处民宅,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只见黑暗之中寒光一闪,两个军中高手顿时身首分离,软软倒了下去。

黑影冷哼一声,握着长剑朝唯一亮着火光的房间走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绝境

唯一亮灯的房间之外,六个身体缓缓倒下,这几个护卫都是军中好手,但所练的功夫是战场上大开大合的武技,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反倒施展不开。

而且黑影的剑法又急又快,出手角度极其刁钻,高出他们好几个层次,这几个人完全没有反应,便被重伤失去了意识。

黑影擦干剑上的血迹,透过窗户向内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背对着窗户坐在床边,似乎正心事重重地发着愣。

黑影冷笑一声,面前的窗户突然打开,原本还站在窗户外面的黑影转瞬之间便如鬼魅一般飞了进来,冰冷的长剑闪烁着点点寒光,如闪电一般直刺女子背心。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刺入女子身体的时候,一柄长刀突然破衣而出,从女子背心处斩了出来。

黑影瞳孔一缩,心道一声不妙,手上力道顿时加重几分,朝着长刀狠狠刺下,想要封住长刀去路。

然而,那长刀极为霸道,瞬间便将女子震成碎片,原来所谓的女子不过是一个草人。

震散草人之后,长刀去势更甚,犹如虎啸龙吟,携风雷之势狠狠砸在剑刃之上。

“当”的一声脆响,一串火花喷洒出来,快若闪电的长剑竟被那一刀之力反震回去,黑影借着那股力道后退三步,脱离战团,只觉长剑狂震不止,几欲脱手,一股酥麻之感从虎口一直传到肩膀,整条手臂都快要失去知觉。

“你是何人?”

黑影心中一惊,眉头一皱,低声喝到。

“本官肖进武!”

床上一个三十多岁,手持龙纹长刀,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傲然而立,冷笑连连。

黑影瞳孔一缩:“你便是武圣洪广利的关门弟子,兵部尚书肖进武?!”

肖进武默然点头:“正是!”

黑影哈哈大笑:“在下何德何能,竟能请动鼎鼎大名的兵部尚书亲自出手。”

肖进武冷哼一声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在下乃是武圣弟子,方才那一刀便是家师七大绝技之一的虎破龙吟斩。

换个人早已被那一刀砍成了两截,你不但接了下来,而且剑身上只破了一个小豁口,恐怕无论是你还是你手中之剑都已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了吧?”

黑影三十岁上下,身形挺拔,容貌俊秀,尤其一对剑眉英气森森,好似两柄利剑,锋芒毕露,若是徐锐在此定会认出他竟是当日绑架自己的鲁康。

鲁康抬起剑身看了看那道豁口,摇了摇头。

剑与刀相斗本就不能力敌,方才自己退无可退,才会孤注一掷使出全力与对方硬拼一记,虽然只是一招,却也发现肖进武的武功在他之上,不出一百回合必输无疑。

不过,凡使刀者无不是以力为上,刚猛有余,灵活不足,自己虽然武功不如对方,但身法却比他快一两个级数,若是一心突围不是没有机会。

然而肖进武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院子里立刻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噌噌”的拔刀声此起彼伏,只是一个瞬间,便有一队士卒围住了大门。

这队士卒显然早有准备,第一排是刀盾手,第二排是长枪队,他们身后还有弓弩手,完全不给他留下一丁点机会。

“束手就擒吧,念你一身武艺已经登峰造极,本官会替你向圣上求情,让你为我大魏效力,戴罪立功。”

眼见胜券在握,肖进武起了惜才的心思,当然宏威皇帝愿不愿意放过他还要两说。

然而面对绝境,鲁康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在下今日认栽,不过要我成为朝廷鹰犬却绝无可能,废话少说,让我来试试你这武圣弟子的成色如何!”

肖进武察觉鲁康已将气机提升到巅峰,显然打算拼命,心道一声可惜,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那柄“龙吟”长刀。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几个弓弩手瞬间倒毙,紧接着大批黑衣人跃墙而出,与官兵战成一团。

“师兄!”

一个焦急的女声从屋外传来。

“师妹!”

鲁康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既然肖进武出现在这里,那便说明他们早已落入了对方的陷阱,周围一定埋伏着更多的兵丁,宁纤茹带着这些人冲进来也不过是多送几条性命而已。

不过这么一乱,倒是把必死之局捅出了一丝缝隙,更何况师妹乃是师父的亲生女儿,绝不能死在这里,为了他的师妹,鲁康也得豁出命去拼死反击。

与此同时,刘府书房之中,刘浩飞手持匕首,双眼死死盯住徐锐侧颈,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为防内奸潜入,书房周围十丈之内没有半个守卫,这反而给了他最好的下手机会,只要捂住徐锐的嘴巴,用匕首往他脖颈狠狠割下,徐锐定然当场毙命。

事后他只要谎称徐锐让他出去办事,说不定还有逃走的可能。

想到这里,刘浩飞终于下定决心,猛地往前一扑,瞬间窜到徐锐身后,扬起匕首,狠狠划向徐锐咽喉。

“成功了!”

匕首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徐锐咽喉,眼看就要狠狠切下,刘浩飞激动得满面通红,嘴角勾起一抹病态的狞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柄长剑突然从徐锐身下刺出,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狠狠斩向刘浩飞握匕首的手腕。

这个角度十分精巧,长剑恰好挡在匕首和徐锐的咽喉之间,在匕首真的碰到徐锐之前,手腕便会先被长剑切下。

刘浩飞浑身一寒,手上速度骤然加快,竟然将匕首往回一折,挡住长剑。

“叮”的一声,这又急又快的一剑切在匕首之上,刘浩飞的手腕安然无恙。

徐锐突然一个转身,原本抓在左手上的长剑立刻换到了右手,如灵蛇一般朝刘浩飞刺来,每一击的角度都极为刁钻,而且落点都是难以防御的要害。

这是他演算过无数次的一招,凭着先手示弱,然后突然绝地反击,他甚至差点偷鸡成功,战胜刘异那个身经百战的侍卫。

然而,刘浩飞却似一只轻盈的海燕,在书房之中上下翻飞,尽数躲过徐锐的杀招,接着双腿猛地一蹬,身体向后空翻一圈,稳稳落地,拉开了安全距离。

“谁能想到,一代丹青圣手,铁面侍郎,竟然还是武学高手!”

徐锐眼中惊诧一闪而逝,淡淡笑道。

此时刘浩飞心中惊骇比徐锐更甚百倍。

谁都知道徐锐不会武功,但方才那几招阴狠歹毒,角度更是匪夷所思,只要不小心中上一剑,立刻就会被随后而来的攻击戳成筛子,这路数着实与其他剑法大相径庭。

所幸徐锐的剑法还十分生涩,看上去才刚练了不久,否则要是再纯熟几分,十有八九他便要交代在此。

徐锐练的是绝学!

刘浩飞瞬间便想到徐锐必是受了名师指点,而通常能够拥有这等武学的一定是武圣一级,今日单凭自己恐怕很难杀他了。

想到这里,刘浩飞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但脸上却是挤出一抹笑容,淡淡道:“本官不过是过来看看徐大人破解暗号的进度,徐大人为何突然袭击本官?难道你便是那内奸?”

徐锐冷笑道:“嘴硬?没关系,等我擒住你,再慢慢拷问好了。”

“擒住我?”

刘浩飞心中冷笑,正要反唇相讥,却突然意识到不对,身体顿时往后缩了一步,正好避开一道薄如蝉翼的剑锋。

影俾突然从天而降,一剑未果立刻踢出一脚,直奔刘浩飞胸膛。

刘浩飞避无可避,只得猛地打出一拳,硬抗影俾的那一脚,“砰”的一声闷响,拳脚相加,一股无形劲气飞散而开。

影俾借着反震之力,在半空中翻身而下,荡剑回刺,刘浩飞则将手中匕首一甩,直奔影俾面门。

影俾来不及躲闪,只得无奈收剑挡开匕首。

就在这时,徐锐突然举剑而来,狠狠刺向刘浩飞胸口。

徐锐的身法和剑法都极为诡异,但到底修炼时日尚短,刘浩飞虽然心中震惊,却也立刻找出了破绽。

刹那之间,刘浩飞心中暗道:徐锐太过心急,想要尽快将自己制服,反倒给了自己绝处逢生的机会,只要能够抢先制住徐锐,便能立刻反败为胜!

他心中狂喜,冷笑道:“来得好!”

说着,他右脚猛地蹬地,身体立刻止住退势,反守为攻。

只见刘浩飞双手好似利爪狠狠拍下,准备以左肩硬接徐锐一剑,然后趁长剑刺进肌肉的瞬间扣住徐锐咽喉,将他彻底制住,最不济也能和徐锐同归于尽。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徐锐的这一剑刺到一半竟突然停手,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却迅速抬了起来,他的左手上赫然抓着一把青鸾弩,只是稍作标准便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嗖嗖嗖”三声轻响,青鸾弩瞬间射出三箭。

刘浩飞瞳一缩,这才意识到中了徐锐的诡计,但此时的他已被徐锐诱出了最后的杀招,根本无法闪避,只得眼睁睁看着三支巴掌大的弩箭射进自己的双腿。

“啊!”

刘浩飞惨叫一声,被青鸾弩射到在地,书房外立刻传来大批官兵的脚步声,他如何不知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顿时心如死灰。

“你早就发现我的身份了?”

刘浩飞心中惨然,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徐锐点了点头。

“我自认没有露出半点破绽,你究竟是如何察觉的?”

刘浩飞不解地问到。

第一百八十九章:水落石出

影俾抬着蝉翼剑,护在徐锐身前,徐锐却轻轻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望着受伤倒地的刘浩飞摇了摇头。

“你自认没有露出马脚,我却觉得你浑身都是破绽。”

刘浩飞瞳孔一缩:“怎么可能?”

徐锐叹道:“一开始我的确没有猜到是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唐府闹鬼那日,回廊上空无一人,我们都只听见脚步和女鬼的冷笑,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断定她的位置。

但声音消失之时你却说‘她已经走了’,而且语气十分肯定,说明你要么能看见她在哪里,要么根本就知道此事的内情。”

此言一出,刘浩飞浑身一震,自嘲地笑了起来:“细节决定案件的成败,没想到我玩了一辈子鹰,最后却被鹰啄了眼。”

徐锐不理会他的自嘲,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这样,我可能还会以为你是查出了什么内情,但后来的密室杀人案却让我肯定你就是内奸。”

“哦?我还犯了什么错?”

经过最初的震惊,刘浩飞的心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他情知此事暴露自己必死无疑,反倒没了患得患失,对徐锐是如何破案十分好奇。

徐锐道:“你至少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当时门窗都被锁住,差役踹开房门之后你是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人,但你身为一个老刑名,却没有第一时间检查尸体,而是往旁边一让,楞在原地。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因为案发现场和唐府灭门时的情况类似而震惊,但当我破解出杀人的手法之后才知道,你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最关键的物证。

第二,我发现了女鬼投影的手法之后,让锦衣卫找到了第一面镜子,原本顺着镜子的折射角度,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女鬼的真实位置。

当时你主动请缨去找镜子,回来时却告诉我没有发现,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镜子已经被你发现,可你却把镜子藏了起来,并对我说了谎。

单是这一点,已经足以证明你就是内奸!”

刘浩飞艰难地靠在墙上,对还在流血的双腿视而不见,反倒“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精彩,不过我有个疑惑,凶手究竟是如何杀人的?就是那种不留下任何内伤或外伤的杀人方法。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负责给他们擦屁股,的确不知道他们杀人的手法,真的很好奇。”

徐锐凝望了他片刻,见他一脸希冀,不似作伪,便继续解释。

“很简单,因为他们用了一种东西,原本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乙醚!”

“乙醚?”

刘浩飞眉头一皱:“乙醚是什么?”

“是我师门的一种造物。”

徐锐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化学常识,为了节省时间,只好继续往鬼谷子身上泼脏水。

“乙醚是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极易挥发,人吸入之后会迅速失去意识,如果过量吸入则会导致死亡。

唐府灭门案的死者都十分奇怪,他们好像瞬间死亡,而且毫无反抗的痕迹,起初我也不知道原因,直到尸检时发现有几具尸体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红斑,那是乙醚的过敏反应。

如果杀人的东西是乙醚,那么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冯进曾经提到案发当日唐府后院曾冒出青烟,推测有人在点炉子,可下人是不许进后院的,那么点炉子的就是唐久光本人,他点炉子要烧什么呢?

还有,唐府用的窗帘极厚,除了唐久光、唐夫人和贴身丫鬟的死亡地点门窗紧闭,其他地方全都窗户大开又是因为什么?

这些疑惑如果和乙醚对应,也都能全部解开。

其实唐府灭门案根本没有凶手,唐久光一直被幕后黑手逼迫,最后他走投无路,只好用自己满门的性命来掩盖某个真相。

所以他让家人换上不透气的厚窗帘,然后紧闭门窗,接着亲自点燃了含有大量乙醚的东西,熏死了全家人,最后自缢而亡。

乙醚发作很快,家人对唐久光的一系列反常命令就算心中狐疑也会照做,而还不等他们发现不对就会昏迷,然后慢慢死亡,因此才不会留下任何挣扎或反抗的痕迹。

如果我所料不错,之所以其他死者所在的房间门窗大开,就是你干的好事。

你以查案之名最先赶到案发现场,凶手不知道那时候还会不会有残留的乙醚,所以一定会提前交代你打开窗户,以免造成误伤。

唐久光死亡的房间门窗紧闭是因为他是自缢而亡,不需要多此一举。

后院禅房也是门窗紧闭,是因为唐久光在迷晕自己的夫人和丫鬟之后,又将她们吊在房梁上,做这些之前一定也曾开窗通风,所以也不用你再开窗。

你到达案发现场之后除了开窗通风之外,还藏起了一些东西,大概就和密室杀人案里被你用身体挡住,然后悄悄藏起的东西一样,是燃烧乙醚用的小炉子一类的东西。

你为凶手解决了最后的破绽,这个女鬼杀人的魔术才会变得诡谲怪诞,天衣无缝!

哦对了,凶手为什么要杀那个幸存的丫鬟,以及密室杀人的手法我也大概知道了。

第一,既然是唐久光亲手杀了全家,那么幸存的丫鬟自然就是他故意留下来的,为了避免唐久光留下后手,你们不得不杀了她。

第二,丫鬟作为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如果她说出案发时所有房间都是门窗紧闭,你们刻意营造出来的女鬼杀人就会出现破绽。

所以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可能放过那个幸存的丫鬟。

至于密室杀人案的手法嘛,其实很简单,有人早就在那个房间的角落里准备好了燃烧乙醚的炉子,然后你派人把丫鬟带到那个房间,再找个借口交代里面的差役锁上房门,并点燃炉子即可。

我猜你用的借口也很简单,就是告诉保护丫鬟的差役,凶手逍遥法外,进屋之后一定要锁好房门,然后再告诉他地上有个炉子,点燃之后可以驱蚊。

差役对你这个顶头上司自然不会有所怀疑,就这样自己杀了自己,其实至始至终,凶手都没有进入过那间屋子。”

徐锐一口气把话说完,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

以这个世界的技术水平,乙醚是绝对不该出现的,现在竟然有人用乙醚杀人,便说明附近有其他穿越者,而且随身携带了大量乙醚,或者已经掌握了制造乙醚的技术。

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那就是这个世界里还有不为人知的许多异界科技。

联想起杨渭元留给他的那个小盒里曾出现的英文:“三号目标朱震,男,三十一岁,凤阳秀才,屡试不第,1640年穿越到此,关注等级高。”

难道真的有什么人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吗?

徐锐越想越是心寒。

与此同时,刘浩飞听完徐锐解释,脸色阵青阵白,仿佛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你真可怕,很多细节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恐怕一辈子也想不到,你竟能仅凭一些细节就说得分毫不差。”

刘浩飞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但话一出口,他又失笑摇头。

“可惜啊,即便你能查清灭门案,却还是找不出真凶,别说账本上的暗号你无法破解,第二块白布也已经被我处理了,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却还是输了,哈哈哈哈。”

说着,刘浩飞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徐锐怜悯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对不起,这次恐怕又让你失望了。”

“什么?!”

刘浩飞的笑声戛然而止,震惊地望着他道:“你查出幕后黑手是谁了?这不可能!”

第一百九十章:手段

徐锐正要开口,书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密密麻麻,披盔戴甲的官兵立刻映入刘浩飞的眼帘,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此情此景所震撼,甚至连一个丫鬟打扮的女人走进来都没有注意。

直到房门再度关上,他才回过神来,此时那丫鬟打扮的女人刚好背对着她,一看到此人的背影,他顿时瞳孔一缩。

“红儿!她不是被你藏在刑部天牢附近的民居里吗?”

“少爷,刘将军说他听不得小人得志的笑声,让奴家进来帮衬着您。”

那丫鬟冲徐锐盈盈施礼,忽然转了过来,鄙夷地看了刘浩飞一眼。

只见此人虽然和红儿身形一致,年纪也不算小,但脸上光彩照人,目中秋波流转,哪是红儿那衰老丑陋的模样可比?

“你是天宝阁上的那个丽姬?!”

刘浩飞终于想起此人的身份,当日天宝阁那场震惊北国的拍卖会他也在场,如何会不记得那位让丑陋侍女变成倾国之女的丽姬?

丽姬眉目含春,这些日子她在徐锐的庇护之下,俨然已经成了北国贵妇之中最炙手可热的座上宾。

无论是诰命夫人还是皇家贵女,若是能在公开场合她为自己亲自化妆,又或是站脚片刻,都是极有面子的事。

那个任人欺辱的婵娟阁贱婢竟然真的跃上枝头成了凤凰。

丽姬淡淡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流露出几分贵气。

她望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刘浩飞,眼神中竟也透着几分怜悯。

“刘大人,奴家此刻已是与你见第三面了呢。”

一句话,刘浩飞惊得浑身一震,满脸苦涩。

“你是丽姬,也是红儿!化妆!是化妆……”

他心中懊悔不已,化妆能让人变美,自然也能让人变丑,丽姬本就出身婵娟阁,装成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妓女还不是轻而易举?

自己当时被唐久光留下的后手所摄,更未察觉徐锐已经对他起疑,竟然没有仔细计较这个红儿的身份,以至一步步坠入徐锐设好的陷阱。

刘浩飞长叹一声:“这么说,所谓的白布和暗号都是假的了?”

徐锐摇了摇头:“一切都是真的,唐久光用满门的性命掩盖那件事,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自然害怕那位幕后黑手出尔反尔,所以才会留下后手。

白布是真的,红儿也是真的,只不过我提前找到了红儿,拿到了东西,然后又让丽姬假扮红儿,原模原样地给你演了一出戏。

除此之外我还要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你吞下的那块白布只不过是复制品,真东西此时应该已经送进宫里去了。

第二,我在密室之中曾发现一组数字,那便是唐久光留下的解开账本暗号的关键,他将这组数字藏在打乱的邪教图腾之中,也是一个后手,目的就是希望在幕后黑手出尔反尔,又解决掉他留下的丫鬟时,能引起调查官员的注意,为他报仇。

第三,红儿手里的白布一共有三块,这第三块白布记录了一场血腥交易。

有人一直在诱拐孩童,然后将这些孩子培养成杀手、死士、特务,甚至玩物等各种各样的工具,再卖给需要他们的高门大户,或者神秘组织,以此赚取暴利。

唐久光便是这个人口贩卖集团的其中一员,负责利用太子党赚黑钱的走私渠道,掩护这场血腥交易,并从中分得大笔银子。

只可惜毒蛇终究是要咬人的,半年多前,唐久光负责运送的一批孩子突然失踪,他因此欠了幕后黑手一大笔钱,为了堵上这个窟窿,他不得不先用太子党的走私赃款还债。

原本只要等他下一笔收入到账,就能把太子党的钱还上,类似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他已经用了不止一次两次。

但就在这个时候,诱拐孩童案被人捅了出来,造成长兴城人心惶惶,这便是什么姑获鸟传说,什么长兴府邀请寺庙做法的起因。

事情闹大了,人口贩卖的生意自然萎缩,唐久光苦苦等待的那笔钱便成了他再也等不到的梦想。

深怕此事暴露的他慌不择路,干了第二件蠢事,那就是对国库动手,从中贪墨了两百万两银子,堵上太子党的窟窿。

可户部长期被辽王把持,他的所作所为一点不落地落入了辽王集团的法眼,他们任由唐久光对国库上下其手,甚至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想要等他犯案之后,利用此事一举搬到太子。

但辽王集团没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正好是幕后黑手希望看到的。

其实说到现在已经很明白了,无论是唐久光负责运送的那批孩童失踪,还是后来诱拐孩童的秘密泄露,其实都是幕后黑手所为,说不定那个断言长兴城惹上姑获鸟的云游道士也是他们的人。

而幕后黑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子和辽王狗咬狗,最后两败俱伤,双双陨落。

唐久光一步步落入陷阱,无法自拔,却不知幕后黑手的险恶用心,最后竟还和幕后黑手达成交易,以满门的性命保住太子党走私的秘密。

可他不知道的是,幕后黑手就是要以他的灭门案捅破窗户纸,让辽王集团趁机发难。

之后你趁查案的机会,在唐久光的书房里留下伪造的遗奏,并将这个消息泄露给太子党,让太子党绝地反击,这样一来辽王和太子便都被逼到了死角,只能放手一搏,提前决一死战。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等太子和辽王筋疲力尽,双双倒下,这只幕后黑手便能渔翁得利,我说得对吗?”

徐锐步步紧逼,冷笑着盯住刘浩飞。

刘浩飞被他说得冷汗直流,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

“就算这些都被你知道了,可你还是不知道所谓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徐锐失笑摇头:“我是不知道,但很快就会知道,因为我抓住了你,只要你知道不就等于我知道么?”

刘浩飞眉头一皱,摇头道:“你想让我开口,没有这种可能。”

“当然有!”

徐锐淡淡笑道:“进了东厂或锦衣卫的诏狱,就算是最硬的骨头都会开口。

退一步说,即便你能挺住,我也要抱歉地告诉你,我的手段比起那些鹰犬只强不弱。

请君入瓮的故事你一定没听说过吧,还有据说是妲己发明的炮烙,那是真正的恶鬼都不可能挺住的酷刑。

好吧,就算你还不开口,我还有足够让你神志不清,但却会乖乖说话的药水,你觉得单凭意志,能挺得过去?”

“恶鬼,你这只恶鬼!”

刘浩飞脸色惨白,怒道:“我不会给你机会,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给你机会!”

徐锐又笑了:“死?我哪会那么容易让你死?不怕告诉你,医圣传人长坡先生和民间神医吴桐就在外面,随时等着为你疗伤。

何况你该知道我是这天下最有手段的大夫,相信我,别的不敢说,你要是咬舌自尽,或者撞墙自尽,甚至生吞砒霜,只要是当着我的面,你就一定死不掉。”

刘浩飞脸色铁青,望着徐锐那张稚嫩的脸,听着他面带微笑地说着最恶毒的话,心中渐渐生出一抹恐惧。

尽管他和徐锐仅仅接触过几次,但每一次徐锐都能给他极强的震撼,现在徐锐说有办法让他开口,他实在没底气不信。

智极近妖,点石成金,神仙手段层出不穷,最关键的是,他还这般恶毒!

徐锐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刘浩飞浑身颤抖,眉头紧皱,似是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徐锐淡淡笑道:“其实要你乖乖开口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听说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出阁的女儿,你猜我会不会对她们感兴趣?”

说到这里,徐锐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脸冷笑地打量着刘浩飞。

刘浩飞悚然大惊,怒道:“罪不及家人,庶子尔敢!”

徐锐冷笑道:“罪不及家人?你们逼死别人满门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怎么,这些手段你们用得,我便用不得?”

这句话仿佛一阵天雷,“轰”的一声在刘浩飞脑中炸响,终于击溃了他最后的心防。

他面如死灰,呆呆望着徐锐,片刻后狠狠咬牙道:“驸马都尉岳尚,我是受他指挥……”

“驸马?”

徐锐冷哼一声道:“你当我是白痴?一个小小的驸马都尉,怎么可能是幕后黑手?”

刘浩飞摇了摇头:“我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否则下场会惨到超乎想象,你逼我也没有用,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徐锐脸色一变,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反正刘浩飞已经落到了自己手上,以后慢慢再审就是,现在必须尽快抓住那个叫岳尚的驸马都尉。

既然刘浩飞能在这个时候供出此人,便证明此人绝对是个重要的知情人,或许还能从此人身上挖出更多的内幕。

想到这里,徐锐拍了拍手,刘异带着一队官兵立刻冲了进来。

徐锐指着刘浩飞对刘异道:“将军,还要请您好生看管此人,我先带人去抓驸马都尉岳尚!”

刘异点了点头,也不多话,朝身后一招手,张佐烽立刻走了出来。

“你带着他和影俾一起去,兵马都给你准备好了,记得万事小心。”

“多谢!”

徐锐朝刘异抱了抱拳,来不及再多说什么,立刻下令出发。

第一百九十一章:围剿

刑部天牢周围,源源不断的官兵点着火把,如火龙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朝巷子聚集而去。

刚刚还震天响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意味着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裕王和陆华在三排全副武装的刀盾手之后,默默注视着战局。

“王爷什么时候去请的大军?”

陆华实在忍不住,皱眉问到。

裕王摇了摇头,并未请旨,是徐锐去找了兵部肖尚书,由本王作保,才从北武卫中借了三营兵马。

“胡来啊……”

陆华苦笑道:“王爷可知擅调兵马可是重罪,若是此番出击未能毕全功于一役,会是什么后果吗?”

裕王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擅调五百军卒以上者按谋反论,最轻也是夺爵圈禁!不止是我,凡参与此事的一众将官全都要掉脑袋,包括兵部尚书肖进武!”

陆华哀叹一声:“王爷太心急了,即便已经拿下乱党,可是只要灭门案不破,咱们仍然没有证据,只要有人上书弹劾,您便危险了。”

说着,陆华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此事既然已成定局,老夫现在立刻进宫,告诉圣上一切都是老夫所为,雷霆之怒都降于老夫一人,只要王爷不倒,此案便还有水落石出的可能。”

裕王惊诧地望着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见他心急如焚真诚之至,心中顿生感激。

陆华似是看出了他的心境,叹道:“老夫年事已高,又非刑案出身,原本在刑部指手画脚倒也勉强,可此案事发之后不但无所作为,反倒成了累赘。

如此也好,起码老夫也为此案贡献了一己之力,能用这身残躯灭我北国朝堂一场灭顶之灾,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

裕王摇了摇头,正要解释,挡在二人面前的士卒突然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一身杀气的肖进武提着龙纹大刀虎虎生风地走了进来。

“见过王爷,陆大人!”

肖进武一见二人便抱拳见礼。

裕王和陆华也连忙还礼。

“肖大人可抓获匪首?”

裕王急切地问到。

肖进武笑着摇了摇头:“故意开了个口子,把为首的那一对男女放跑了,其余一百六十二名乱匪全部伏诛!”

陆华一愣:“大人为何独独放跑了两名匪首?”

肖进武和裕王对视一眼,笑道:“徐锐那小子说过‘围师必阙’,不放跑他们,如何将残余的乱匪一网打尽?

二位放心,锦衣卫李邝已经带人跟了上去,沿途的埋伏也早已设好,李邝会一路留下标记,大军紧随其后,等找到残余乱匪的藏身之处,再立刻收网不迟!”

“李邝?便是从泾阳战场回来的那个锦衣卫?”

裕王问到。

肖进武点了点头:“正是他,除了家师之外,北朝中论轻功无人能出其右,那一对鸳鸯乱匪绝对逃不掉的。”

说到这里,两人只觉胜券在握,顿时喜形于色。

陆华听懂了个大概,但他却没有二人这般乐观,反倒忧心忡忡地说:“二位大人,眼下虽拿下乱匪,但灭门案未破,形势仍然于我不利,大意不得啊。”

“报!!”

话音刚落,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斥候高叫着冲到三人面前,纳头便拜。

他双手将一张签字画押的卷宗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启禀王爷,徐大人已在刘府彻底侦破唐久光灭门案、国库贪腐案、经年走私案、万贵隆遇害案和户部三大人的连环刺杀案,现正带人围剿匪首,驸马都尉岳尚!”

“好!”

听闻此事,裕王和肖进武异口同声,拍手叫好。

陆华瞳孔一缩,一把揪住那位斥候,震惊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斥候连忙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陆华这才放开他的衣领,震惊地喃喃自语:“案子破了?案子破了?怎么会?明明一点头绪都没有,怎么突然就破了?!”

裕王从斥候手中接过那份卷宗,粗略地扫了一眼便递给陆华,笑道:“老大人,谁说咱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其实徐锐早就看破了其中的关键,只是为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掉幕后黑手,这才秘而不宣,这份卷宗写得清楚,您一看便知。”

“什么?真有此事?”

陆华难以置信地接过卷宗,卷宗上写得正是徐锐抓获刘浩飞的过程,以及徐锐的案情推理及相关证据,十分详实。

他才刚刚看了几行字便立刻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等他全部看完,一把拉住裕王道:“不对,上面说得不全,王爷还有事瞒我。”

裕王好似知道陆华会有此一问,笑着和他解释起来龙去脉。

原来早在查案之初,裕王便察觉到此案绝不是简简单单地想要引起太子与辽王的对决,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若是他无法迅速查清此案,或者留下一两个破绽,幕后黑手便会利用此案将他也扳倒。

所以,对方想要的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用这一连串奇案同时毁灭三个王爷。

发现不妙的裕王连夜找到徐锐密谈,那一晚两人开诚布公地讨论了案情和时局,徐锐也基本锁定了刘浩飞的内奸身份,暂时排除了对裕王的怀疑。

徐锐提出眼下案情千头万绪,若是想从一个点切入,对方必然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扰乱视线,到头来的结果便只能是线索越查越多,案情却越发不明。

于是二人秘密定下了这招“引蛇出洞”的妙计,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自投罗网,彻底打乱对手的布置,快刀斩乱麻。

陆华一言不发地认真听完所有内情,先是朝裕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王爷与徐大人另辟蹊径,锐不可当,果真剑走偏锋,直指命门。”

说着,他摇头苦笑道:“看来老夫是真的老了,不但手下里出了内奸,而且竟一点也没帮上二位,惭愧,惭愧啊。”

肖进武看出陆华不是说客套话,而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连忙劝道:“老大人说得哪里话?要没有您坐镇,乱匪如何会这般乖乖上钩?”

裕王也笑道:“老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您可是刑部上下的主心骨,若不是您这些年呕心沥血,刑部恐怕早就烂透了,又怎会只出了一个刘浩飞?”

二人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这个倔老头更是摇头叹气,直说惭愧。

见他心中已生心结,肖进武深怕他再多想,也不好多说。

裕王则话锋一变,换了个话头说道:“眼下案情已明,只等彻底捣毁乱匪老巢便能向父皇复命,还请肖尚书多帮衬些。”

肖进武点头道:“王爷放心,有了这份卷宗,本部堂立刻便可调集一卫兵马,保管一只苍蝇都别想逃掉。”

另外一边,鲁康与宁纤茹拼死杀出重围,逃往最近的秘密堂口,可大部分堂口早已被李邝破获,此时里面除了锦衣卫已经见不到一个活人。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逃往最后的中心圣堂。

那所谓的中心圣堂便是他们组织在长兴城里最秘密的所在,也是根基之处,非生死存亡不得启用,目前还未被锦衣卫破获。

只是二人在仓皇之下都没有注意到,有个忽隐忽现的身影正在远远跟着他们。

第一百九十二章:生死与仇恨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宁纤茹电光火石的一剑,将藏在暗处的一个官兵连刀带人劈成了两截,都等不及看敌人倒下,连忙反手扶住鲁康。

鲁康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浮现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他的右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深不见底,殷红的鲜血不停地往下流,那是为了救宁纤茹,硬接了肖进武的一招龙吟斩,武功稍弱一些恐怕早就命丧当场。

即便强悍如他也丢掉了半条命,何况他的后背上还插着两支箭羽,深深地刺穿了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烈火灼烧。

鲁康强行稳住身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盖抖出两枚赤红色的丹药,看也不看便往嘴里塞。

丹药入口即化,脸上立刻闪过一丝金纸之色,瞬间恢复了几分气力。

然而宁纤茹一见此景脸色反而更加焦急。

“师兄,霓虹丹乃虎狼之药,即便命在旦夕,一日也最多只能服下一枚,这一路你已经吃了四颗,不能再吃了!”

鲁康惨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必再说,前面就是中心圣堂,快走!”

说着,鲁康一把抓住宁纤茹的手,冲进一条漆黑的小巷。

小巷之中又脏又乱,家家户户夜不掌灯,大门紧闭,唯有鸡鸣犬吠不绝于耳。

二人好不容易来到一户人家,鲁康也顾不得敲门,用左肩使劲一撞,小臂粗细的门闩顿时断成两截,大门豁然打开。

房里黑灯瞎火,两个老妪坐在炕上,四只眼睛如夜枭一般闪烁着幽光,一见鲁康二人,老妪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迎了上来。

“是五公子和小姐,天呐,谁把五公子伤成了这样?”

其中一个看上去已有八九十岁的老妪惊呼一声。

鲁康艰难地摆摆手道:“事情败露,快启动暗道……”

两个老妪不敢再说,一人帮着宁纤茹搀扶鲁康,另一人拉开盖在炕上的棉被,然后掀开炕头。

原来这个火炕只有一半是真正的炕,另一半竟然是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入口。

“五公子和小姐先走,痴奴在下面,会安排好一切。”

鲁康点了点头,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在宁纤茹的搀扶下迅速钻进密道。

等他们走后,两个老妪对视一眼,连忙又将密道的入口还原,然后如刚才一般坐在上面,完全看不出半点端倪。

然而仅仅一墙之隔,李邝从透风的窗户旁收回目光,然后掏出火折点燃一截清香插在墙角,接着便朝屋里摸去。

密道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几个壮汉,一个背着鲁康,一个负责带路,其他的护卫在两人身边,带着他们迅速朝深处走去。

地道不知是什么时候挖成的,刚刚好能容纳一人直立通行,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方。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人转过一个大湾,前面突然传来一抹亮光,地道豁然开朗,竟变成了一间砌着砖石的“地下宫殿”。

所谓的地下宫殿大概十几丈宽,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违禁物资,还有一条两丈来宽的暗渠,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这里原本是燕王府所挖的秘密地窖,有条暗渠与渭河相连,可以直接通到城外,原本是走私违禁之物所用。

十六年前燕王与宏威皇帝夺嫡,失败后宏威皇帝初登大宝,立即将燕王以谋反之名暗害,这间地窖便被从外面封了起来。

后来师门打算在长兴城扎根,便设法挖通了这里,并将这里作为联通外界的最后渠道,也是眼下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见宁纤茹一脸哑然,趴在痴奴背上的鲁康艰难地解释到。

“师兄,你别说了,好好休养气力,咱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宁纤茹不忍鲁康继续消耗生命,连忙劝到。

鲁康苦涩地笑了一声,果然没再说话。

那些膀大腰圆的痴奴们不用吩咐,也没人说话,到了这里立刻分工明确地动起手来。

有人准备干粮,有人掀开搌布,将一条小船抬了下来,推进暗渠之中,还有人打开地窖一侧的栅栏状水闸,准备让小船出入。

等做好这一切,为首的痴奴连忙跑到鲁康面前,支支吾吾,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原来这些痴奴都是哑巴,无法开口说话。

鲁康点了点头:“走吧,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快走!”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密道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是细碎的脚步声。

鲁康脸色一变:“不好,有高手跟踪,他们已经追上来了,咱们快走!”

宁纤茹连忙点了点头,接替痴奴扶住鲁康,架着他往小船走去。

然而刚刚迈出一步,宁纤茹突然发现身边的痴奴竟然出现了两条影子,面色顿时一白,惊恐地向那痴奴望去。

与此同时,鲁康手腕一抖,冷锋长剑“仓啷”一声瞬间出鞘,如闪电一般劈向那个痴奴的左肋。

就在此时,一柄锋利的绣春刀正好从那个痴奴的左肋刺出,目标正是鲁康心窝。

“当”的一声,一串火星溅了出来,绣春刀被严阵以待的长剑弹开数寸,鲁康猛一咬牙,长剑顿时如同灵蛇一般舞动不休,朝刀刃之后连刺数剑。

这一招本该迅如闪电,攻势如潮,若不是武功相近者立刻便会被刺出几个血窟窿,然而他毕竟重伤在身,此时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已跌入谷底,虽然仍旧抢到了先机,却留下了太多的破绽。

痴奴背后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一脚踢在痴奴后腰,借着反震之力在空中潇洒地飘飞出去,稳稳落到了安全之地。

而那痴奴受了他一脚,顿时站立不稳,向鲁康扑来,恰好撞上了他的杀招,胸膛上立刻被戳出几个血洞,瞬间倒毙。

“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有这等身手,在下佩服。”

李邝冷笑着说。

“你是锦衣卫?”

二人看清李邝的模样,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说对了,你们已经走投无路,现在投降说不定还能留条狗命。”

李邝淡淡说到。

鲁康一把将宁纤茹拉到身后,握紧了手中的剑,冷哼道:“你虽然轻功了得,但武艺平平,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李邝哈哈大笑道:“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要是你受伤之前本官定然扭头就走,现在嘛,你和案板上的肉也没有太大差别。”

李康眉头一皱,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密道里的声音越来越近,立刻意识到不妙:“不好,他在拖延时间,咱们快走!”

说着,他连忙拉着宁纤茹上船,几个痴奴立即朝李邝围了过来。

李邝冷笑一声,掏出青鸾弩接连扣下扳机,巴掌大的弩箭连续射出,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痴奴们竟统统命丧当场。

“连射弩,你是徐锐的人!”

宁纤茹一见青鸾弩顿时大惊失色,惊呼一声。

鲁康也是脸色一变,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忘了说,徐大人让本官给你们带句话,不管你们是谁,既然惹了不该惹的人,便要付出血的代价,这一次只是开始,他的目标是将你们师门赶尽杀绝!”

“徐锐?!这个缩头乌龟人呢?”

宁纤茹闻言大怒,竟停下脚步,朝李邝大喊。

李邝笑道:“徐大人神机妙算,你们早已落入杀局而不自知,还用得着他亲自出马么?”

“我先杀了你!”

宁纤茹怒极,手中长剑一挑就要反击,鲁康却一把拉住她,喝道:“他在用激将法缠住咱们,别上当!”

此时尾随而来的北武卫已经涌进地窖,一见二人逃跑立刻开弓便射,目标竟然不是他们二人,而是暗渠上的那艘小船。

二人眼看已经跑到了暗河边上,却被箭羽所隔,不敢再往前一步。

见二人进退维谷,手忙脚乱,李邝冷哼一声,从容地抬起青鸾弩,好整以暇地瞄准宁纤茹,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两人为了躲避箭羽本就已经进退失据,哪还有时间注意李邝射来的冷箭,等他们发现危机将至的时候,巴掌大的箭羽已经射到了宁纤茹身前。

“师妹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鲁康用尽全力去拉宁纤茹的手,同时身体一转挡在了她的身前。

“噗嗤”一声,弩箭正中鲁康后心,整个人微微一震,被药力强行压下的重伤立刻反噬,几乎瞬间摧毁了他的生命。

“师兄!”

宁纤茹目眦欲裂,下意识去扶鲁康,鲁康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出一掌,竟是一把将她推入了暗渠之中。

“快……走……”

鲁康吐出最后两个字,随后而来的一连串箭羽迅速袭来,将他射成了刺猬,死不瞑目。

“不!”

宁纤茹刚好浮出水面,便见到了这一幕,凄厉地惨叫一声,然后愤恨地刮了李邝一眼,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李邝手中的青鸾弩正好打空,换好弹匣后立刻扣下扳机,“嗖嗖嗖”的弩箭射入水中,但木质弩箭想在水中伤人几乎没有可能,只能眼睁睁望着她逃走。

“快追!”

李邝疾呼一声,冲上来的北武卫士卒立刻扎进水里继续追击,而李邝却走到鲁康的尸体旁,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摸到后腰的时候,李邝突然面色一喜,从他的暗兜里掏出一个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小盒,正是杨渭元留给徐锐的传家宝。

“总算不辱使命!”

李邝轻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朝密道走去,竟是再也不曾向鲁康的尸体看上一眼,而鲁康的尸体却是瞪着眼睛,好似仍旧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不肯有丝毫放松。

第一百九十三章:丧尽天良

宏威皇帝登基之前相对弱势,正妃很晚才确立,在此之前侧妃一连为他生了四个女儿,排行第四的便是天成公主,她的夫君正是驸马都尉岳尚。

天成公主并不受宠,岳尚也非经世之才,所以这对夫妇平日里十分低调,一直游离在勋贵集团边缘,算是个经常被人遗忘的人物。

然而这一晚,毫不起眼的驸马府门口却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北武卫士卒,算是这座宅邸建成之后最轰轰烈烈的时刻。

“锐哥,好像有些不对啊……”

守在正门的张佐烽望着冷冷清清毫无动静的驸马府,疑惑地对徐锐说到。

徐锐也皱着眉头,冷冷盯着驸马府的大门。

来此之前他曾想象过许多可能,并且提前做好了预案。

按照他的估计,驸马既然犯此大案,必然不会没有准备,他们或许会负隅顽抗,或许会突围逃跑,或许会吓破胆直接投降。

可眼下的情况竟然是大门紧闭,既不见投降,也不见抵抗,着实有些诡异。

再加上徐锐抓人心切,带着张佐烽的这队人马全力赶来,把后续“大军”甩出了一两条街,还没有来得及对驸马府完成合围。

一时间这一百来人楞在了门口,不知该如何行事。

“嘶……”

张佐烽抽了抽鼻息,突然皱起了眉头:“锐哥,里面有股味道飘出来,好像是血腥味。”

徐锐摇了摇头:“不能让他毁灭证据,撞开大门,冲进去!”

张佐烽朝身后挥了挥手,这一百来个士卒立刻抽出长刀,朝大门冲去。

然而,那扇看似厚重的大门竟然根本没有上锁,几个士卒轻轻一碰便“吱呀”一声幽幽打开,露出漆黑一片的内院。

“难道有埋伏?还是那家伙早就收到风声跑了?”

看着这不合情理的一幕,张佐烽狐疑到。

“先冲进去再说!”

徐锐双眼微眯,沉声说到。

既然徐锐都这样说了,张佐烽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立刻抽出腰刀,带着兄弟们冲了进去。

驸马府中规中矩,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一切都符合礼制要求,但此时的驸马府中不但一个人也没有,就连灯光也不见,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令人心底发毛。

好不容易穿过回廊,来到正堂,众人顿时一愣。

只见惨白的月光下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看样子是家仆和丫鬟一类,都是自刎而死。

在这些尸体中间,有一把大大的檀木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英俊男人,不过此时他已是七窍流血。

“徐锐?嘿嘿,你比我想象地来得晚些,看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嘛,嘿,什么圣人之像,还不是败给了我……”

那男人见有人冲进来,涣散的瞳孔微微抬起,艰难地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忽然幽幽地怪笑起来,鲜血还在不断从七窍之中往外流,配上那阴森的表情和低沉的笑声,仿佛就是地狱的恶鬼。

徐锐心中一沉,走上去仔细打量了此人,只见他口中有股杏仁味,瞳孔已经涣散,显然是提前吞下了大量砒霜,自己来晚一步,他现在已经没救了。

张佐烽拿出一幅画像,稍微对比了画中人和眼前这个男人的模样,沉声道:“锐哥,他便是岳尚。”

徐锐叹了口气,凑到岳尚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用来杀人的乙醚究竟是哪里来的?”

一连问了几遍,不知岳尚究竟是已经听不见声音,还是不愿回答,他只是笑,笑声却越来越弱,直到再也听不见,眼中的光彩也正迅速消散。

“他死了……”

张佐烽探了探岳尚的鼻息,摇头说到。

“嘿!”

徐锐一拳砸在掌心上,他最担心的其实还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以及那些乙醚的出处。

如此巨量的乙醚代表着一定有个穿越者潜伏在附近,而这个身份不明的穿越者让他莫名地有些不安。

“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徐锐低声对张佐烽说到。

“这里有尸体,还有……是密道!”

他话音刚落,内堂里立刻传来一阵惊呼。

徐锐和张佐烽对望一眼,连忙往内堂走去。

内堂的桌案已经被搬开,露出一个漆黑的密道入口,看样子和唐久光府上的一模一样,里面传来阵阵腥臭的味道。

“我在府外闻见的血腥味就是这个!”

张佐烽抽了抽鼻息,诧异地说到。

“大人你们快下来看看。”

洞口里钻出一个北武卫士卒的脑袋,满脸惨白地说到。

徐锐一愣,意识到密道里恐怕没那么简单,立刻拉着张佐烽钻了进去。

北武卫的士卒已经粗略地检查过密道,确定没有残留的敌人,但密道里的情景还是令徐锐和张佐烽倒吸一口凉气。

短短的密道之后是和和唐府后院下一模一样的地窖,只不过这间地窖还未清理,到处都是狰狞的刑具和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及各种各样刺鼻的恶臭。

他们跟着那个士卒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一道地牢般的铁门,里面赫然躺着十多具孩童的尸体,这些尸体全都残缺不全,死状极其可怖,几个新兵才看了一眼便立刻吐了出来。

徐锐掏出一块手帕捂住鼻子,仔细观察起这些尸体,只见尸体上的血液还是鲜红色,应该才刚死不久,但尸体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却让他心脏狂跳。

这些孩子大都不超过十二岁,最小的大概才三四岁,他们都被割掉了舌头,手掌上生满了茧子,应该是要被训练成不会说话的死士,但由于事情败露而被灭口。

“大人,这边还有!”

张佐烽在徐锐身后沉声说了一句,脸色十分难看。

徐锐心中一沉,连忙跟着他来到了下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更加惨不忍睹,十几具孩童尸体头首分离,这些孩子全是男孩,长相颇为俊秀,穿的却是女装,下体都有被阉割过的痕迹,应该是为有特殊癖好的权贵们准备的**。

“**在黑市上的价格是多少?”

徐锐面沉似水地问了一句。

张佐烽道:“像这样被阉割过的大概三四万两,那些男生女相,没被阉割过的大概在十万两以上。”

徐锐点了点头,这个世界没有专门提炼雌激素的方法,所以除非极少数男生女相的“极品”,其他的**从小便会被阉割,以减少雄性激素的分泌,保留孩童,甚至女性特征。

“原来唐久光的钱便是这么来的,这帮畜生真是丧尽天良!”

张佐烽望着眼前的惨状,忍不住怒斥了一句。

徐锐没有说话,又接着往下看了几个房间,其中的几间也有尸体,加起来死在这里的孩子差不多有四五十个。

除了被割掉舌头的死士,阉割过的**之外,还有用药物催化身体,使其变得四肢发达但智力低下的奴隶,以及专门训练来服侍男人,或套取情报的女孩等等。

只不过这些孩子都已经被人灭口,惨死于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看得人浑身发毛。

徐锐检查完整个地道,忽然皱起了眉头。

“不对,尸体的数量太少,按照这里的布置,应该还有更多的孩子才对。”

他狐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身边的士卒突然指着墙壁说道:“大人,这里有个狗洞,咦,里面好像还有打斗的声音!”

徐锐回头一看,只见那个狗洞十分粗糙,而且仅能容纳一个通过,心中瞬间了然。

他眉头一展道:“这就对了,快进去看看!”

第一百九十五章:人间绝色

徐锐带着北武卫众人追出去没多久,便在巷口听见了交战之声,众人加快脚步冲了上去,原来是后续赶到的援兵正好将驸马府里逃出来的三个黑衣人堵了个正着。

那三个黑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一见官兵立刻以命相搏,但本身的武艺又稀松平常,一个照面便有两人被乱刀砍死。

剩下的那一个勉强算得上三流,但徐锐注意到他的身法有些奇怪,闪转腾挪时一对罗圈腿好似鸭子一般摇摇晃晃,和徐锐所知的武功大相径庭。

对于武艺一途,徐锐虽然还是个初学者,但自从领略了无名剑法的魅力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时常拉着影俾,以及五军都督府的几位教头请教,刘异见他感兴趣,甚至为他引荐了几个军中高手,专门来与他交流心得。

徐锐自然来者不拒,如同一块海绵,孜孜不倦地从这些高手身上汲取武学知识。

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得到名师指点之后,不敢说徐锐的武功有多厉害,但眼力绝对已经有了几分火候。

身法一道千变万化,各有千秋,但万变不离其宗,那便是一个稳字,只有下盘稳固才能追求灵巧与速度,这是武学的共识。

但徐锐注意到那三个黑衣人步履飘忽,好似极不习惯这样打斗,将能犯的错误都犯了一遍,是以他的武功虽然比那些大头兵好上不少,却在围攻之下岌岌可危,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徐锐和张佐烽才刚带着人冲到巷口,那人便已经被七八把刀架住脖子,生擒下来。

为首的百户一把提起那黑衣人,冷笑着扯下他的面纱,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便先一步看到他身后的徐锐等人,脸色顿时一肃。

“末将北武卫白虎营百户罗达,参见徐锐徐大人!”

百户连忙收起长刀,朝徐锐见礼。

徐锐依稀记得,这位百户也是老北武卫中的一员,经历过泾阳一战,怪不得见了自己如此礼数周全。

“罗百户,驸马府已经被我拿下,你快过去帮忙,晚了便分不到功劳了,这里交给我便是。”

徐锐笑着对罗百户说。

“徐大人当真神速,末将这就赶去!”

罗百户一听驸马府已被攻下哪还坐得住,匆匆谢过徐锐,又把这个俘虏交给张佐烽之后便立刻带人往驸马府赶去,对这个三两下就抓到的杂鱼看也没看。

“锐哥,你为何要支走他们?”

等他们走后,张佐烽凑到徐锐身边狐疑地问。

徐锐指了指被制住的那个黑衣人道:“你看看他的脸。”

张佐烽扭头一看,只见那人眼窝深陷,满脸络腮胡,一副彪悍的模样,身上还隐隐有股难闻的味道,说不出的奇怪。

“这是?”

张佐烽疑惑地问。

徐锐却没有回答,走到那人身边冷冷道:“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说实话我便立刻杀了你!”

那人脸色一变,忙道:“别杀我,我知道你是大官,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天大的礼物,你一定会感激我的!”

众人闻言,顿时哄堂大笑,谁都知道徐锐乃是天宝阁的东家,所谓天宝阁中纳尽天宝,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入他的法眼?

然而徐锐却没有笑,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几眼,突然蹦出两个字:“带路!”

众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黑衣人突然挣开拿住他的士卒,朝巷子的另一边指了指,说道:“就在那边!”

说着,他便自顾自朝所指的方向走去。

士卒们立刻想要上前阻拦,徐锐却摆了摆手,示意跟着他走,然后低声对张佐烽道:“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张佐烽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原本还在狐疑的士卒们顿时缓缓靠拢,摆开警戒阵型,跟着那黑衣人往前走。

黑衣人将北武卫众人带到不远处的一户小宅,一边推门进去,一边大声喊道:“我回来了!”

然而他站在庭院中喊了几遍都不见有人回应,黑衣人眉头一皱,冲到房门前抬脚便踹,“砰”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里面竟躲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

男的还好,大概十四五岁,一脸惊恐,死死抓住身边的女孩,而当众人看清这个女孩的瞬间,却顿时犹如石化一般楞在了当场。

美,绝美!

天下间所有的形容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这个女孩的容颜,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却生得身材修长,凹凸有致,宛若一朵青莲圣洁无暇,又透着一股勾人慑魄的妩媚。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浑然天成,相得益彰,既令人怦然心动,又无时无刻不在骚动着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与她相比,无论是火辣的白筱晗、内秀的曹婉兮还是灵动的栖霞公主,都好像是路边的野草,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此女好似画中人,只应天上有,怎会落凡尘?

不知不觉,包括张佐烽在内,众人心里竟都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只有徐锐的眉头越皱越深,下意识摸向后腰上的青鸾弩。

“阿古达木,你竟敢将敌人引到这里,吃腐肉的兀鹫都没有你恶毒!”

就在众人发愣的时候,院中的草堆里突然闪出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毫不犹豫地拉开长弓射出一箭。

那黑衣人没想到身后还会有人,闻声回头之时刚好被一箭穿胸,惊愕地望着那个男子,缓缓倒下。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抽出刀子将三人团团围住。

“放开我们,我们犯了什么罪?”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突然传来,那女子理直气壮地质问了一句,众人下意识回过头去,那令人目眩的美丽再一次让众人心醉。

张佐烽连忙偏过头,不敢再看,口中呼哨连连,那些出了神的士卒才反应过来,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偏过头去。

“啪啪啪……”

就在这时,徐锐笑眯眯地望着那女子,轻轻拍起手来。

见他的模样,男孩似是心中更加恐惧,怯生生地往女子身后缩了缩,女子脸上也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意思?官兵欺负百姓,就不怕我去告官?”

女子冷冷说到。

徐锐哈哈一笑:“没什么意思,只是忍不住为你这一石二鸟之计鼓掌而已。”

女子脸色微微一变,但瞬间就恢复了自然,冷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锐摇头笑道:“都被戳破了,又何必再装?如果我猜得不错,方才死的这个人不但是你的手下,而且还是负责保护你的侍卫首领。

第一,你早就知道他会出卖你,甚至他去驸马府一探究竟就是你派的,目的其实是故意让他把官兵引来,你才好有借口杀了他。

第二,你很想和官兵扯上关系,但是又不愿意用正常的方式,所以才借他的手达成这两个目的。

别忙着反驳,他踹开大门时你们显然早有准备,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跑?

还有提前埋伏在院中的弓箭手,分明就是你为了除掉他布置的先手,我相信若是他不死,你一定还会有其他后手。

另外,你也不必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既然要费这么多心思来杀这个人,便说明他还有其他同伴,大概就埋伏在这间屋子周围,这也是你敢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面前的依仗。”

徐锐话音一落,院子外突然有几个黑影翻墙而入,朝北武卫众人围拢过来,果然就是提前埋伏好的后手。

张佐烽见此情形,一个闪身来到女子身边,将刀子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一见此景,那几个黑影顿时顿住身形,不敢再靠近半步,握着长刀与士卒们对峙起来。

徐锐摆摆手道:“不用紧张,这里到处都是北武卫的人马,他们不敢动手,而且他们有求于我,就算敢也不会动手,我说得对吗?”

说着,徐锐笑眯眯地望向女子,女子眉头一皱,眼睛瞟着徐锐,似乎正在心里计较着什么,咬着牙没有说话。

外围的几个黑影中突然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高声喊道:“他说得是真的吗?你真的陷害阿古达木?”

“放肆,阿古达木引来官军,明明是他反叛在先,你们敢这么对主人说话,小心我剁下你们的脑袋!”

不等女子说话,先前射箭的那个青年便怒喝了一声。

“啧啧啧……”

徐锐坏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内讧可不是时候啊,说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潜入长兴城?”

女子不屑地瞟了徐锐一眼,冷哼道:“我要见你的上官,要能做得了主的人!”

徐锐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抬起青鸾弩“嗖嗖嗖”连射数箭,方才射箭的那个男子惨叫一声,缓缓倒下,脑袋上插着三根箭羽,竟是已经毙命。

“你!”

女子脸色一变,怒气冲冲地瞪着徐锐,外围的几个黑影见徐锐手中神弩竟能连发,也是吓了一跳,不敢乱动。

徐锐淡淡地笑了笑,森然道:“本官今晚忙得很,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跟我摆谱,我不介意把你们全杀了!”

此言一出,不单是女子和她的手下,就连北武卫士卒和张佐烽都是一惊。

第一百九十六章:草原惊变

女子深深看了徐锐一眼,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一众北武卫士卒连忙偏过头,不敢去看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好,我说!但是你得帮我解决掉这些麻烦。”

说着,女子玩味地看向了外围的那个老者,老者脸色一变,惊叫道:“青女!我是阿拉木图的雄鹰,可汗的兄弟,你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锐立刻调转青鸾弩,猛地扣下扳机,又是三支巴掌大的箭羽射出,正中老者胸膛,老者闷哼一声,瞪着难以置信的眸子向后栽倒。

眼见老者被杀,剩下四五个汉子顿时大怒,就要为他报仇,但北武卫士卒不退反近,人多势众,虎视眈眈,一旦真的动手定然稳占上风。

那几个汉子眼见讨不了好,纷纷怒目而视,却不敢真的砍杀过来。

张佐烽心中一惊,连忙拉住徐锐的手腕道:“锐哥,无故杀人若是被言官知道会非常麻烦。”

他实在想不通,一向温和的徐锐今日怎会这般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难道真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么?

徐锐冷笑一声,朗声说道:“你注意他们的腿,都是外八字,那是终日骑马所致,再看他们脸上都有酡红,是长期被阳光照射所成,再加上他们的长相微微有异,所以我断定他们不是我北国子民,而是草原部族。

草原部族奉我皇为主,替我北国镇守西北,但未经奉诏,私自度过天骐关便视同反叛,眼下他们不但没有知会礼部便偷偷潜入长兴城,而且还身怀利刃,意图不法,难道还杀不得么?”

其实徐锐还有一句话没有说,眼下正是敏感时期,这个时候发现藏头露尾的草原部族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他最担心的是这次的唐久光案引发的朝争和草原还有牵涉,那便不是单纯的政治斗争,很有可能还夹在外族入侵和里通外国的阴谋,所以他必须用雷霆手段,立刻弄清楚这件事。

听到徐锐的话,众人连忙朝这些人望去,果然如徐锐所说,他们都是外八字,脸上都有酡红,相比起关内之人,眼窝更深,的确非我族类。

心中顾虑一去,将士们顿时磨刀霍霍,又凶狠了几分。

被称作青女的绝色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朝剩下那几个汉子朗声道:“阿古达木早有反叛之心,他已将咱们的行程出卖给了乌力吉,这一路上若不是大家舍生忘死,我和巴音早就遭到毒手,毕勒格汗最后的血脉便将断绝。

勇士们,我以父汗之名请求大家,不要再被魔鬼蛊惑,想想这一路上倒下的战士,他们都是你我的兄弟,阿古达木就是戕害他们凶手。”

这个女人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被她这么一说,原本还怒气冲冲的几个汉子立刻愣住,他们相互对视几眼都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青女继续说道:“勇士们,放下手里的武器,不要忘了咱们这次的使命,我们是来向伟大的皇帝陛下求援的,求他击退草原的恶狼,把肥沃的水土重新赐给善良的臣民。

想想你们被杀的父母和兄弟,想想被夺走的牛羊和牧场,我们的刀子不该对准皇帝陛下的大军,而该对准乌力吉那头恶狼!”

此言一出,那几个汉字顿时想起草原上的悲惨一幕,纷纷露出悲伤的神色,其中几个年少些的甚至已经开始小声哭泣,手里的刀自然垂了下来。

徐锐冷眼看着这一切,对眼前这个女人又加上了一层防备。

他和这个女人见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亲眼见证了她设计谋杀了两个颇有威信的手下,然后三言两语收服了手下的部族。

这个看似手无寸铁的女人不但拥有颠倒众生的容貌,更有超出常人的隐忍、毒辣和狡诈,就好像藏在洞里的毒蛇,十分危险。

“现在可以说了吧?”

见青女已经控制住那几个汉子,徐锐盯着她冷冷说到。

“当然,既然你已经为我解决了麻烦,我也会遵守方才的约定。”

青女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容,仿佛雨过天晴,当真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朝一旁微微一让,露出背后的屋子,说道:“事涉机密,还请大人随我到屋里详谈。”

张佐烽深怕屋中有异,便要提醒徐锐小心,徐锐却淡淡一笑,低声朝张佐烽吩咐了一句:“看紧这些人,不许任何人进屋。”接着便迈开大步,当先走进了屋子。

进屋之后,青女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然后让一直躲在自己身后的男孩去角落里等着,又为徐锐倒了一碗水,递到他的面前。

“按草原部族的习惯,有客人进门是一定要献上一碗马奶酒的,可惜这里条件简陋,只能以水代酒了。”

徐锐没有接水,摆摆手道:“不必客气,事急从权,何况这里是大魏,不是草原,严格来说我才是主人。”

青女莞尔一笑,刹那的风情令徐锐都有些吃不消,下意识收回目光,不去看她。

见徐锐也不是完全不为自己的美貌所动,青女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满足,笑道:“看来大人还是不相信我,罢了,那我便开门见山,不知大人对草原诸部了解多少?”

“不多,但也了解一些。”

徐锐点了点头,不露声色地说。

所谓的草原诸部是由三十六个大部族,一百多个小部族构成,又称草原三十六部。

大汉王朝瓦解之后,草原诸部逐渐兴起,发展成了一股能够危及中原的可怕力量。

和另一个世界一样,由于单一的生产关系和物资产出,他们对中原的财富十分向往,变成了来去如风的武装劫匪,开始不断袭扰与之相邻的中原政权,成为潜在的隐患。

七十年前,魏国开始兴盛,并着手解决这个潜在的隐患,历经三代人的努力,终于用一场大战彻底击败了草原部族。

从此以后,草原诸部便臣服于魏国皇帝,并重新陷入分裂,只不过随着这些年的实力恢复,原本的恭顺又渐渐变成听调不听宣的状态。

而且由于宏威皇帝立志统一天下,以及南朝的迅速崛起,最近十几年魏国的战略重心一直在南方,对草原关注甚少,相对难以控制的天骐关外西北三省也一直没有收复。

双方以天骐关为实际控制界限,除了每年向魏国进贡一定数量的牛羊马匹之外,其实根本就是两个政权。

“我是三十六部之首,阿拉坦乌拉,或者叫金山部毕勒格汗的女儿,那个孩子是我的弟弟巴音,父汗唯一的继承人。

一年前,我的堂兄乌力吉毒杀了父汗,篡夺了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并一直派人追杀我和巴音,幸好父汗为我们留下了许多忠诚的勇士,才让我们逃过一劫,来到这里。”

青女开始娓娓介绍起过去的往事,说到这里她脸色一暗,叹惜道:“可惜大部分忠诚的勇士都死在了路上,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大魏皇帝不帮助我们,乌力吉那条饿狼的阴谋就会得逞。”

“咳咳……”

徐锐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据我所知,大魏一向不干涉你们的内部斗争,只要新任可汗向皇帝陛下上表臣服便可,为何你不向其他的部族求援,反倒舍近求远,跑来长兴城求圣上?”

青女道:“乌力吉狼子野心,他夺走汗位之后立刻和好几个大部族结成了同盟,以强悍的武力威逼其他部族,迫于他们的淫威,草原上已经没有人敢为我们主持公道。

无论如何,草原在名义上仍归大魏皇帝所有,只有皇帝陛下能够救我们姐弟。

何况如果皇帝坐视不理,乌力吉必然迅速壮大,若等他重新统一草原,皇帝陛下便将会多出一个强悍的敌人。”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礼部,反而偷偷潜入长兴?”

徐锐又问。

青女苦笑道:“我们一开始也想联络礼部,但乌力吉已经买通了不少官员,上一次你们的官员把我们的消息出卖给乌力吉,差点让我们全军覆没,现在除了皇帝本人,我们谁也不信。”

徐锐恍然道:“所以你才借着我们去驸马府捉拿匪首的机会,用这种方式和官军取得联系?”

青女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到长兴城半个月了,一直在等待机会,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大人。”

徐锐眉头一皱:“这么说,你是想让我把你引荐给皇帝陛下?”

青女点了点头:“正是!”

徐锐沉默下来,事情好像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

从另一个世界的发展进程来看,草原文明一直是农耕文明的巨大威胁,这种威胁一直持续到热武器时代之后才被科技所打破。

她说得没错,一旦草原统一,将对魏国造成极大的影响,那时北有草原犯边,南有武陵大军虎视眈眈,大魏的国运恐怕会急转直下,变得十分危险。

可若说眼下出兵草原却又不是时候,泾阳一战大魏主力损失殆尽,武陵王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掀起新一轮攻势,而宏威皇帝也正磨刀霍霍准备对南朝动手。

一个是已经成了气候的心腹大患,另一个是正在茁壮成长的隐患,如何抉择不言而喻。

若现在将这枚炸弹扔进朝堂,还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响。

何况这个女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偏偏又美得过分。

且不说她的话能信几分,若是真就这样将她引荐给宏威皇帝,万一宏威皇帝英雄难过美人关,大魏必然会被她绑上战车,成为满足她野心的一把刀。

难办,难办啊……

正当徐锐发愁的时候,青女突然拉开自己衣领,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凝脂般的纤纤玉手顺着徐锐的裤腿往上模去。

“青女还是处子之身,大人若是愿意帮我,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青女声若魔音,面色羞红,好像极不好意思,可舔着嘴唇的雀舌又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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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计较

驸马都尉岳尚畏罪自杀,所有乱党一网打尽,虽然还没有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但有了那份同伙名单,再加上已经抓获的刘浩飞,由唐久光灭门案和国库贪腐案引发的一系列案件已经告破。

裕王与肖进武拿着徐锐的卷宗,立刻进宫,向宏威皇帝复命。

二人原本是想让刑部尚书陆华一同进宫的,可陆华心灰意冷,以未曾为此案出力为由,执意不肯前去。

时间紧迫,二人也不愿过分逼迫这个老头,便只好独自进宫面圣。

告别了二人,陆华没有直接返回刑部,而是拿着刑部的排票到五军都督府接管刘浩飞,说是要将他压入天牢。

刘异见是陆华亲自来提人,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拒绝,便真的将人交给了他。

天牢之内,陆华挥退左右,与刘浩飞对面而坐。

刘浩飞一见陆华,顿时痛哭流涕,重重地磕头道:“下官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有负大人栽培,请大人不必为下官难过,就当下官猪狗不如吧。”

陆华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回想起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铁面侍郎,丹青圣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救过你,你为了报恩,行差踏错,虽然罪不可恕,却也算情有可原。”

刘浩飞豁然抬头,呆呆望向陆华,惊愕道:“大人知道他的身份了?”

陆华点了点头:“你那个秘密只有老夫知道,稍稍一猜便八九不离十了。”

说着,陆华掏出拇指大小的一包药粉,递给了刘浩飞。

“你不说也好,免得又是一场浩劫。”

刘浩飞微微一愣,激动地接过那包药粉,浑身一颤,突然朝陆华叩首道:“多谢大人成全!”

陆华摇了摇头:“我不是成全你,只是不想我大魏基业再有闪失。”

说完,他最后看了刘浩飞一眼,叹了口气,落寞地走出了天牢。

不知过了多久,刘浩飞艰难地抬起头来,周围早已没有了陆华的身影。

他苦笑一声,靠在冰冷的牢门上,打开那包药粉一口吞下,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皇宫之中,裕王和肖进武前脚刚走,陆华便进了宫门,刚好没有和两人打照面。

宏威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盯着那份卷宗犹自出神,脸上无悲无喜,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汪顺仿佛幽魂一般,突然从屏风后面飘了出来,低声提醒道:“陛下,陆尚书到了。”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便见陆华跪在龙案之下,头顶的乌沙已经被他自己取下,双手捧过了头顶。

见此情形,他瞳孔一缩,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你已经办了?”

陆华点头道:“启禀陛下,臣办了,幕后之人隐藏极深,盘根错节,若不将其党羽一网打尽,用不了多久便会死灰复燃,没有丝毫作用。

可若是打击力度太大,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子、辽王甚至裕王都会被牵涉其中,到时候局势将朝什么方向发展实未可知。

陛下,此事犹如身体长瘤,若放任不管必死无疑,可若是操之过急,一刀割下去,则极有可能失血而亡。

隐患已成,过犹不及啊,大病之后虚不受补,还得慢慢调养,臣以为以我北国目前的局面,短时间内已经经不起一场大风波了。”

听他说完,宏威皇帝双眼微眯,无形的杀气四溢开去。

陆华却仿若未知,继续说道:“陛下,臣遇阻代庖,犯了重罪,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吧。”

宏威皇帝冷冷地盯着他,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治大国如烹小鲜,你做得对,若你不这么做,朕说不定会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都灭了!”

说着,他朝汪顺招了招手道:“让东厂持朕的金牌令箭去刑部要人,无论死活都说是朕带走的,与陆尚书无关。”

汪顺领命而去,陆华深深叩首道:“陛下关爱臣下,臣不胜感激。”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道:“废话就不要说了,还不把你的乌纱帽戴回去!”

陆华摇了摇头:“陛下,臣今日来,其实是向您辞行的。”

“什么?”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身子从靠背上弹了起来。

陆华继续说道:“臣性子执拗,不善人情世故,一生得罪了无数人,陛下不愿见臣晚景凄凉,才将臣调入刑部。

这些年来,臣呕心沥血,自以为有所建树,但此案之后才发现,臣是真的老了,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真的应当退位让贤了。”

“啪”的一声,宏威皇帝抓起桌上的镇纸摔得粉碎,愤然道:“你想走?你看看这份卷宗!

朕的太子带头无视国法,中饱私囊长达十数年之久,朕的第七子,不但不去劝阻,反而偷偷记黑账,结私党,等着搬到太子自己上位。

还有朕最信任的那些人,在背后搅风搅雨,谋杀朝廷命官,构陷皇子,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惜把这个国家弄到千疮百孔!

即使这些都不说,如今南朝日渐强盛,对我北国虎视眈眈,朕只有你一个孤臣,这个时候为了这点打击,你便要辞官不做,把这个烂摊子抛给朕一个人么?”

陆华深深叩首,诚恳道:“陛下将臣引为肱骨,臣既荣幸,又感激,臣此番辞官绝不是撂挑子,更不是耍脾气,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帮不上圣上了。

陛下想要开创新的朝局,就需要锐不可当的新鲜血液,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臣若一直占着位置,如何让青年才俊崭露头角?”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好一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啊,既然如此,那你说,哪个才俊能替你做好这个刑部尚书?”

这本是一句气话,宏威皇帝不过是想将他一军,没想到陆华竟然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奏对道:“启禀圣上,臣保举一人,足以替臣做好刑部尚书一职。

此人姓徐名锐,不但有勇有谋,而且对刑名一事了若指掌,刚刚破获连环大案,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陛下……陛下?”

说着说着,陆华却见宏威皇帝张大了嘴,震惊地盯着自己,不禁提醒了他几声。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苦笑道:“老大人何必跟朕开这种玩笑?徐锐他才几岁?弱冠之年执掌一部,别说我大魏一朝还未开过这种先河,就是前朝也从未见过如此儿戏!”

陆华脸色一肃,正色道:“陛下,臣岂是那种儿戏之人?此事绝非戏言,而是经过臣深思熟虑的奏请。

徐锐此人虽然年少,但心智成熟,才华出众,足以当此重任。

不瞒陛下,当初大夫子赞他为圣人之像时,老臣虽然惊讶,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直到因此案见识过他的手段,才发现臣与之相比何等浅薄。

如今陛下要开创新气象,新格局,就必须不拘一格降人才,以老臣看来,徐锐做这个刑部尚书虽然资历稍显不足,但有裕王坐镇,定能排除万难,有所建树。”

见陆华一脸认真,大有强谏之势,宏威皇帝顿时哭笑不得,摆手道:“滚滚滚,给朕滚回去,朕不准,朕现在就答复你,不准!”

陆华面色不变,朝宏威皇帝行了一礼:“明日臣将正式上书奏请,还请圣上三思。”

说完,他潇洒转身迈开大步朝宫外走去。

“汪顺!”

宏威皇帝低喝一声,汪顺立刻从屏风后闪了出来。

宏威皇帝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叹了口道:“明日早朝停一日,就说朕龙体欠安。”

汪顺为难道:“陛下,明日乃是大起,按祖制不可轻易缺席……”

“哎!”

宏威皇帝一拍脑门,苦笑道:“倔老头,这是在逼朕呐!”

汪顺低着头不敢说话,宏威皇帝想了想,吩咐道:“去,现在就去,用秘密渠道放出风去,就说朕打算组建一支由朕直管的天子亲军,眼下正在物色统领的人选。”

汪顺闻言瞳孔一缩,不敢多言,连忙领命而去。

宏威皇帝慢慢靠回龙椅上,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倔老头也玩起手段来了?那便看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哼!”

第一百九十八章:徐锐之争

“我就不明白,大哥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有老七,明明可以提醒大哥一声,大家都是亲兄弟,为什么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裕王的书房里,肃王看着唐久光的案件卷宗拍案而起,愤愤不平地说。

黄正元叹了口气道:“太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年来辽王逼得太紧,他又有那么大的班底要养,还不像辽王那样背靠着国库,自然得广开财源。”

“广开财源?”

肃王不忿道:“他是在撬我大魏的根基,自私自利,这就是我大魏未来的皇帝?”

“老六!”

书房里明明只有他们三个人,裕王还是忍不住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说得那是什么话?传出去立刻就要被言官参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参吧,参吧,大哥中饱私囊他们不参,老七心怀不轨他们不参,就参我好了!”

肃王一甩手,气愤地坐了下来。

裕王和黄正元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肃王叹了口气,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望着裕王道:“四哥,你为何不同他们争一争?诸皇子之中只有你一心为国,尽心尽力,论才学你也是上上之选,既然他们争得,你为何争不得?”

此言一出,黄正元双目登时一亮,深吸一口气就要说话,可裕王却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黄正元便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裕王拍了拍肃王的肩膀,叹道:“大宝之事只有圣裁,争又有什么用?何况我只是想为父皇分担一点担子罢了,岂能有那非分之想?”

“四哥!”

肃王还想再劝,裕王却摆了摆手道:“此事不要再提,咱们做好一个儿子,一个皇子分内的事便是于父皇,于大魏最大的贡献了。”

似是察觉两位王爷聊到了死局,黄正元打了个哈哈,重新找了个话头道:“也不知道太子和辽王会不会因为这次的案件获罪。”

裕王摇了摇头:“难呐,现在他们两边都抓着对方的把柄,看父皇隐隐有了灭火的意思,大方向上恐怕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大魏朝堂不会元气大伤。”

“那幕后黑手呢?”

肃王问到。

裕王苦笑道:“今日向父皇复命之时,他并未下旨严查,恐怕……”

说着,裕王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一个家人突然敲了敲书房的窗户,轻轻递进一张纸条,裕王接过纸条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出了何事?”

肃王和黄正元着急地问。

裕王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二人,说道:“宫里传出消息,父皇打算组建一支由他直管的天子亲军,眼下正在物色统领的人选。”

“什么?”

二人顿时大惊,连忙朝字条望去,果然如裕王所说。

黄正元眉头一皱,喃喃开口道:“国朝之中锦衣卫、左右龙骧卫还有禁军名义上都是不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管辖的天子亲军。

锦衣卫已是特务机构,左右龙骧卫专门负责拱卫京师,禁军则守护皇城,若再建一支天子亲军,极有可能和武陵王的三大亲军相同,是实实在在的精锐强军!”

裕王点了点头:“锦衣卫指挥使有多重要不用多说,左右龙骧卫由御马监掌控,只此一样便能和司礼监分庭抗礼,禁军则由禁军都指挥使统领,直接关系皇帝安危。

这些亲军统领的位置无一不是举足轻重,这么看来,这支实实在在的精锐强军比起其他天子亲军只强不弱,统领的位置便十分关键了!”

“大哥和老七一定会盯紧这个位置,咱们必须争取!”

肃王一拍巴掌,跃跃欲试到。

裕王莞尔一笑,玩味地看着肃王道:“六弟有人选了?”

“当然有!”

肃王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是要堪比武陵亲军的精锐强军,统领自然只能是唯一击败过武陵亲军的徐锐!”

裕王眉头一皱:“我原本以为你会自荐呢?老六,你不是一直想要统领一军么?眼下这个天子亲军的职位恐怕没人比你更适合了。”

肃王坚决地摇了摇头:“不错,我是很想领兵打仗,可于国而言,将这么重要的一支军队交到我的手上,我还真没有把握能战胜武陵亲军,但若是交到徐锐手上,那便是如虎添翼。”

黄正元摇了摇头:“可徐锐的资历,就算有咱们举荐恐怕也很难争取到啊……”

闻言,两位王爷沉默下来,显然都认同黄正元的判断。

此时此刻,内阁首辅黄庭之的书房之内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不但内阁的几位阁老,吏部、礼部、户部、工部的大部分重要官员悉数到齐,裕王则坐在黄庭之下首,众星捧月。

“啪”的一声,户部尚书杜若重重将茶杯砸在桌上,一张老脸被激动的血液涨得通红,他像个发情的雌兽,一边用力挥手,一边低吼道:“争,必须得争!

武将集团覆灭之后,圣上绝不会允许军队重新变回铁板一块,这便给了咱们将枝干伸进武人一脉的机会,而眼下这个位置便是咱们迈出第一步的最好时机,不容错过!”

吏部尚书汤怀信点头道:“争当然是要争的,可怎么个争法还得有个章程,太子那边怕是也正打这个主意呢。”

众人闻言,齐刷刷地向上首的黄庭之望去。

黄庭之正闭目养神,细细品着茶水,突然听到书房中安静下来,缓缓睁开了昏花的老眼,笑眯眯地说道:“大家都想岔了,这个位置怕是圣上专门为徐锐那孩子准备的哟。”

“嘶……”

“这怎么可能?”

“他连毛都没长齐怎么可能担此重任?”

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唯独杜若似是想到了什么,静静沉思起来。

“泾阳一战徐锐表现极为耀眼,但回朝之后却被晾在了一边,恐怕圣上早有用他之意,只是想磨一磨他的锐气。

眼下他不但刚刚破了唐久光灭门一案,而且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另辟蹊径,进退有度,恐怕圣上真的打算启用他了。”

杜若摩挲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

黄庭之则赞许地看了杜若一眼,说道:“就是这个道理,不过说到争一争嘛,不知道你们可有适合的人选?”

辽王道:“有个人选,姓王名懿,武状元出身,今年不过二十有六,已在东南与南朝周旋多年,胜多败少,即便面对南朝主力也从未有过大的战损,论资历、论军功比起徐锐只强不弱。”

“哦,这倒是颗好苗子……”

黄庭之双目之中忽然冒出一抹精光,不紧不慢地说道:“若大家真的想争,也不是不行,老夫这里道有个办法……”

同一时间,东宫之中,宝亲王挥退一干勋贵,压低声音对太子说道:“殿下想要稳固地位,便必须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支持,这个统领之位不可不争。”

太子恭敬地朝宝亲王行了一礼,却是面有难色道:“三叔,您先前不是还说这个位子是父皇为徐锐量身定制的么?咱们拿什么去争?”

宝亲王笑道:“圣上是要用徐锐,可不一定非得这么用,只要手段高明些,说不定能一石二鸟……”

说着,宝亲王凑近太子的耳朵,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着听着,太子的脸色渐渐精彩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最荒诞的朝争

宏威十六年八月十九日,大起。

威严的号角响彻大殿,文武百官、勋亲贵族泾渭分明,鱼贯而入,除了称病在家的洪广利外,其余重要人物悉数到齐,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宝亲王都破例参加了此次早朝。

宝亲王冕九旒,旒九玉,金簪导,红组缨,两玉瑱,一切穿戴礼制与东宫无二,高立百官之首。

在他身侧是原本立于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黄庭之,不过今日宝亲王上殿,他便只能屈居第二,站在文臣之首,比宝亲王靠后一个身位。

宏威皇帝还未驾到,偌大的金殿鸦雀无声,没有往日的交头接耳,也没有礼貌寒暄,倒有几分大战将至的肃穆。

黄庭之抬起眼皮朝前望去,恰好宝亲王也向他望来,不期而遇的对视,黄庭之面目含笑,朝宝亲王点了点头,宝亲王则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

一见宝亲王的表情,老谋深算的黄庭之没来由地心中一凛,朝侧后方的杜若点了点头,示意他一会儿抢先呈奏。

“圣上驾到!”

就在此时,汪顺端着一张死人脸,跬步上殿,朗声叫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脸色一肃,齐齐下拜。

宏威皇帝龙行虎步,昂首走到龙椅上坐下,轻轻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文武百官,淡淡道:“众位卿家平身。”

“谢陛下!”

众臣谢礼,纷纷从地上爬起。

然而,还不等众臣站定,宏威皇帝便朝汪顺点了点头,汪顺立刻掏出两张圣旨开始宣读,刚刚站起来的众臣又一次下跪接旨。

第一张圣旨训斥太子和辽王品行不端,令太子闭门反思一个月,辽王罚俸一年。

众人都明白皇帝这是在告诉大家,你们兜里的事朕都知道,现在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只是为了大局,若是再闹,就拿出把柄,将你们这些不听话的苍蝇统统拍死!

虽然众臣都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因为事关太子和辽王的地位,大家都不禁松了口气,这场朝争实在太险,能争取到这么个结果已经是万幸。

第二张圣旨说了两层意思,一是驸马都尉岳尚不满朝局,制造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大案,证据确凿,十恶不赦。

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联合查办,仍由裕王赵恒负责,一应犯官依律定罪,绝不姑息,不必另行请旨。

二是侦破此案的裕王赵恒、刑部尚书陆华,以及徐锐等一干功臣居功至伟,将另行恩赏,以彰其功。

这便是将之前的一系列案件定了性,首恶只能查到驸马都尉岳尚,唐久光留下的名单上那些人,以及其他涉案人员则一个不留,统统依律定罪。

这倒也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既然昨晚皇帝没有下旨严查,那么此案大概率会由岳尚背锅。

只是一般情况下嘉奖拔擢要么直接宣布,要么随后下旨,如眼下这般下旨嘉奖,却又说还要研究研究嘉奖的具体内容,实在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圣旨宣毕,众臣领旨谢恩,宝亲王和黄首辅都是一脸阴沉地站起身来,思考着其中的深意。

刚刚站定,刑部尚书陆华便清了清嗓子,掏出一本奏折,准备继续向宏威皇帝辞官。

可就在这时,户部尚书杜若却先一步出班奏道:“启禀圣上,此案错综复杂,干系又多,能这么快破案着实不易。

办案诸人无不是大功一件,特别是徐锐智擒刘浩飞,挖出内情功不可没,一个小小的巡城校尉实在大材小用,臣愿保举其入户部任职,还请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裕王、肃王和陆华都是一惊。

谁都知道天子亲军的统领徐锐最为合适,杜若要是真的将徐锐拉入户部,不但能将他挤出争夺,还能顺便示好,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一石二鸟。

宏威皇帝似笑非笑地扫了杜若一眼,道:“杜卿啊,徐锐破案有功,你却要让他入户部任职,这是何道理啊?”

杜若道:“启禀圣上,徐锐虽是破案有功,但其才却绝不只是刑名一道,生财一途才是其天赋所在。

想必诸位大人都听说了,他开设的天宝阁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便已日进斗金,在长兴城内占有一席之地。

除此之外,半个月前徐锐曾写了一篇建言交给户部,内容是关于税收改革,仅此一项便能增加国库岁入七百余万两,若是让其入户部任职,何愁国库不充盈?”

杜若一语言毕,安静的大殿顿时爆发出一阵喧哗,百官不禁交头接耳起来。

半个月前徐锐感觉眼下八税一的固定商税不但太重,而且十分原始,不利于星河集团的发展,于是真的写过一份建议给户部,将现代税收制度作了一个简要的介绍。

所谓增加国库岁入七百余万两便是他在这份建议中算的一笔小账,只是没想到原本一直没有收到什么回复,现在竟然被杜若拿出来做文章。

要知道七百万两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直接提升了国库收入的10%,这还只是一个建议,若是真的让他入户部任职,说不定这个搂钱的耙子真能搞来更多的钱。

一些不明所以的官员顿时觉得杜若拉徐锐入户部的确是个上上之选。

“启禀圣上,臣认为不妥!”

然而,不等皇帝开口,宝亲王背后立刻窜出一人,乃是定国候李章。

李章拱手道:“启禀圣上,徐锐虽然善于理财,熟悉刑名,但归根结底他还是武将出身,泾阳一战大破武陵亲军,天下仅此一人。

圣上因其年幼,让其入京巡所磨炼,眼下徐锐再立新功,正是恩赏之时,臣请圣上按律,论军功封其爵位,令其入十二卫,继续为国开疆拓土!”

李章的话同样引起一阵喧哗,论军功封赏,最次也是伯爵,纵观历史,十七岁的伯爵不说绝无仅有,也是少之又少,如何让人不惊?

陆华终于听出了众人的意思,原来无论是太子党还是文官集团都打着相同的主意,表面上是推举徐锐,实际上是拉拢徐锐,争夺天子亲军的统领之职。

一场大风波还未完全平息,新一轮的党争便又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陆华实在忍无可忍,一闪身窜出臣班跪了下来。

他高举着奏折,朗声道:“臣有本奏,臣年老体衰,已不堪大任,正想向陛下辞官,并保举徐锐替臣之职,出任刑部尚书!”

一刹那,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六部尚书可是朝廷重臣,也是绝大多数官员一辈子的奋斗目标,陆华竟然要把自己的官职让给徐锐这个弱冠少年?!

还有,前面无论是哪个阵营,都只说让徐锐去什么地方任职,却没有提所任的具体官职,眼下陆华竟然直接让出了尚书之位,他们为徐锐准备的“礼物”立刻相形见绌,再也送不出去了。

闻得此言,宝亲王眉头一皱,下意识望向宏威皇帝,黄庭之眼皮一跳,微微垂下眼帘。

“怎么回事?”

吏部尚书汤怀信轻轻捅了捅身边的杜若。

杜若摇了摇头,沉着脸,似乎也在思考陆华究竟在唱哪一出。

宏威皇帝笑眯眯地望着陆华,一句话也不说,似是正在等着什么。

今日这是怎么了?

以前为了一个关键的小官,几方阵营都要争得面红耳赤,今日大家不但一反常态,纷纷给官,给爵,而且一个比一个大,甚至就连一向以孤臣自居的陆华都跳出来凑热闹。

百官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这种荒诞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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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香饽饽徐锐

少数知道内幕的大佬们当然不会有闲工夫去想这些问题,宝亲王和黄庭之都已成精,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可具体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明白。

裕王和肃王也看清了眼下的局势,他们是想保举徐锐出任天子亲军的统领,可眼下这个消息还未公布,他们就算想要保举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否则不是等于告诉世人他们在打听宫里的消息么?

但现在若不说话,无论徐锐被谁拉去,又或是去刑部当尚书,两位王爷都觉糟糕。

他们与徐锐相处得越久,便越能体会此人的神奇,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拉进别人的阵营。

而和军国大事相比,刑部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实在不值一提,而且以徐锐这等懒惰的性子,还不知道他真当了尚书会弄出什么事来。

肃王忍不住使劲扯了扯裕王的衣角,裕王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为徐锐争取,眉头越皱越深。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汤怀信低着头,小声对杜若说,杜若抬头去看黄庭之,见他一动不动,也犯了难。

就在这时,宝亲王身后又窜出一人,乃是赤隆伯、兵部侍郎谭晨淼。

“陛下,陆尚书公忠体国,不计得失,是为我辈楷模,然今天下未定,军中缺不了徐锐这等人才,何况徐锐就算有才也太年轻了些,若真派他接掌刑部恐怕惹人非议不说,还白白损失一位良将,委实不妥。”

“哦?如此说来,不知谭卿有何良方?”

宏威皇帝玩味地问。

谭晨淼朝皇帝深深下拜,说道:“天下未定,当务之急乃是军政,既然徐锐分身乏术,当然要将好钢用在刀刃上,臣愿保举徐锐任南武卫指挥使!”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数位勋贵出班站脚,众臣顿时一片哗然。

“徐锐还未及冠便指挥京师十二卫之一,亲家以为可行?”

皇帝似乎有些意动,竟真的问了谭晨淼一句。

谭晨淼几人自然又找了些说辞,说得徐锐若是不当这个指挥使便是天怒人怨一般。

“四哥,十二卫指挥使,这便是勋贵们能拿出的最大筹码了,父皇很可能会同意,你快想办法呀。”

肃王咬着牙,小声对裕王到。

裕王何尝不着急,可他手上没有筹码,面对两大集团咄咄逼人之态,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良久,裕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就要出班说话,可就在这时,他鬼使神差地往后望去,正好看见黄正元站在群臣之中,一脸阴沉地朝他摇头。

裕王心中一震,顿时清醒了几分,咬了咬牙,低下头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眼看形势发生了新的变化,最着急的却是陆华。

原本他是铁了心要把这个刑部尚书让给徐锐,可没想到宏威皇帝漏了个口风,便把今日的朝会弄成了这个样子,此刻他倒像是海啸里的一叶小舟,风雨飘摇,快要插不上嘴了。

“陛下!”

他话音一起,杜若身体便是一震,就是陆华的一句辞官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现在见他又要说话,杜若顿时感觉心惊肉跳。

“不管了,今日着实有些诡异,先把水搅浑再说!”

他轻轻地嘟囔一句,朝工部尚书王掞点了点头。

王掞立刻心领神会,赶在陆华开口之前出班奏道:“启禀陛下,徐锐出身行伍不假,可他击败武陵亲军所用的不是谋略,而是天雷,只要有天雷,何愁天下不安?

臣听闻天雷是由徐锐亲自制造,臣愿把这个工部尚书让给徐锐,只要他能做出源源不断的仙雷,不是比带着一卫兵马冲锋陷阵来得关键?”

这便是赤裸裸的强词夺理了,就好像“既然鱼要放了盐才好吃,那还吃鱼干什么?不如直接吃盐好了!”

他的话才说完,国子监祭酒立刻出班道:“此言诧异,子曰教化得天下,而非兵刃之利也,若是弃了教化,穷兵黩武,便是舍本逐末,就算得了天下也守不住。

徐锐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正是因为他的点拨,大夫子才能冲破被困十年之久的瓶颈,一举成圣,其天赋之高实非常人所能及。

如此璞玉若是能用心治学,恐怕十年之内我北国便又能有一位大夫子,到时候何愁天下不归?”

“臣附议!”

“不妥!”

“有何不妥?”

“就是不妥!”

一时间群臣纷纷出班,各抒己见,声音越来越大,吵到面红耳赤时甚至有大有卷袖子动手的趋势,原本井然有序的朝堂顿时一片混乱。

“太过分了!”

肃王听得一肚子火,咬了咬牙就要说话,裕王连忙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四哥,你看他们,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那点蝇头小利?何曾想过大魏,想过父皇?你不敢说话没关系,为何要拦我?”

肃王心中愤懑,回头朝裕王低吼。

“你看看父皇!”

裕王也不发怒,用下巴指了指宏威皇帝,压低声音到。

肃王一愣,连忙朝宏威皇帝望去,以往朝堂要是乱成这个样子,他早就拿出了雷霆手段,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宏威皇帝非但没有发怒,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就好像正洋洋得意地向谁挑衅一般。

“难道说……”

肃王脸色一变,诧异地望向裕王。

裕王摇了摇头:“我也看不明白,但此事定不简单,不要冲动!”

裕王看不明白,自然有能看明白的人。

黄庭之一见宏威皇帝的模样,顿时叹了口气,所有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又变成那副半死不活的老人模样。

他身前不远处的宝亲王则揉了揉太阳穴,无聊地哼起了小曲,似是在看一场精彩的堂会。

最惨的要数陆华,宏威皇帝分明是在向他示威,告诉他小样,想走?门都没有!

陆华心中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这本是他自己的一个决定,现在却被各方势力煮成了一锅粥,除了宏威皇帝,谁也控制不了局面,他当然也无计可施。

就这样,朝堂上竟为了徐锐吵了整整小半个时辰,宏威皇帝也就笑眯眯地看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争吵愈演愈烈,有两个文官已经被武官抡起袖子打倒在地,宏威皇帝才暂时出面平息了这场争端。

“罢了,看来众位卿家都很看重徐锐,可徐锐毕竟只有一个,给谁都是麻烦,不如先放放,拿出来公议一番再做计较,今天便先到这吧!”

说完,宏威皇帝不顾群臣阻拦,迈开大步,潇洒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众臣顿时没有了吵架的兴致,纷纷拂袖而去,准备把自己的见解写成奏折,烦死点火的皇帝。

大殿门口,宝亲王特意走得慢些,朝最后出来的黄庭之拱了拱手,笑道:“没想本王到看了一辈子戏,今天倒亲自演了一出,快哉,快哉啊。”

黄庭之苦笑道:“陛下圣明烛照,他老人家有兴致,咱们这些老家伙费些力气算什么,能与王爷合演一出,老夫也觉畅快。”

两人相视一笑,拱了拱手,各自离去,看得身后一应后辈云遮雾绕。

朝会就此结束,但风波却并未停歇,皇帝竟开天下之先河,下旨公议徐锐的任用,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系官员为了自己的利益,纷纷上书,说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

到了中午,争端再度升级,大夫子破关而出,亲自进宫见了皇帝,毫不留情地斥责宏威皇帝不尊圣教,放任徐锐不务正业,自甘堕落,强烈主张让徐锐专心治学,远离朝堂纷争,还天下一个圣人之像。

宏威皇帝强忍着郁闷,好不容易把这位师父的师父送走,转头又接到了太医院的联名奏请,说是徐锐医术精湛,应该封其为太医院院正,拯救天下苍生。

可怜的老赵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龙案上雪片般的奏折扫落在地,带着汪顺躲出了宫。

而在此时,这场风波的主角徐锐也正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

第二百零一章:金屋藏娇

刘府的凉亭之中,徐锐抬着这一本书好似看得津津有味,其实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一颗心早就不知飘到了哪里。

一旁的安歌低着头,时不时地瞟徐锐一眼,想笑不敢笑,憋得十分难受。

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此时正在徐锐身后为他扇扇子的丫鬟。

这丫鬟生得倾国倾城,妩媚娇羞,仿若一束精光直透人心,竟是草原上的天之骄女,青女!

原来昨晚徐锐与青女一翻细谈之后,心细如发的青女很快便发现徐锐绝非一般的小官,立刻打蛇上棍,缠上了他。

要说这个女人的确十分厉害,不但心思缜密,手段毒辣,而且非常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要不是徐锐见惯了另一个世界通过基因改造批量生产的美人,说不定还真没有拒绝的定力。

可徐锐虽然过得了色这一关,却过不了烦这一关。

主动献身被拒之后,青女更觉徐锐绝非池中之物,竟然死气白咧地跟着徐锐回了刘府。

她明明是个蛇蝎美人,却刻意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进门之后不但直接将刘异、刘夫人喊作公婆,被徐锐一瞪,还马上露出一副委屈模样,搞得徐锐好像吃完不认账的陈世美一般。

在刘异惊诧和询问的眼神,以及刘夫人老怀甚慰的亲切笑容之中,徐锐只得无奈地抱头鼠窜,暂时把她安排在刘府中住下。

倒不是徐锐对青女有什么想法,而是他实在不敢放着这个女人在外面乱窜。

一来,这个女人有些手段,若是放任不管很可能惹出更多的麻烦,眼下魏国朝堂已经一片是火,要是再掺进草原势力,搞不好被人利用又要弄出什么风波,最后还是苦了自己。

二来,万一真的有人抵不住她的攻势,将她引荐给宏威皇帝,搞不好把这位雄心壮志的老赵迷惑成纣王二世,更是得不偿失。

如褒姒这等漂亮些的女人都被说成红颜惑国,又何况青女这种本就心怀鬼胎,不安好心的女人?

与刘异密谈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一致决定将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留在徐锐身边,毕竟越是危险,便越是要死死盯住才能安心。

只是从此以后,刘异便再也不敢往徐锐所住的西厢房跑,徐锐也不敢带着这根“小尾巴”四处招摇。

可即便如此,这女人还不安分,昨天夜里偷偷摸摸地潜入徐锐卧房,似乎欲行不轨,被靠在房梁上打盹的影俾一眼发现。

开始的时候,影俾以为是个刺客,本想一击将其格杀,但好在她一进徐锐的房门便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影俾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不过到底没用手里的剑割下她的脑袋,而是悄悄盯着她,打算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徐锐在修炼了无名剑法之后,武功虽然只是平平,但五感却有了极大的提升,就好像开着一部不停扫描的相控阵雷达,对三丈之内的一切洞若观火,静下心来的时候甚至就连苍蝇扇翅膀的声音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青女蹑手蹑脚地靠近徐锐,徐锐立刻便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猛地回头转身,青女正好拉开他的被子想要挤进来。

刹那间二人不着寸缕,坦诚相对,徐锐顿时涨红了脸,青女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既不见春光乍现的羞怯,也不见阴谋被戳破的羞恼。

她就好像没事人一般,连遮掩的动作都没有,只是自自然然地放下徐锐的被子,然后捡起地上的衣服,一边穿衣,一边朝外面走去,离开时还不忘帮徐锐关紧房门。

徐锐坐在床上哭笑不得,若不是发现得早,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明天起床时身边出现这么一尊羊脂白玉的惊悚情景。

她一定会演一出好戏,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然后控诉自己始乱终弃,再以此为把柄,威胁自己替她办事。

这个女人……

徐锐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让影俾辛苦一下,看好房门,好让自己继续睡觉,可被这么一闹,徐锐总觉得身后有个人在盯着自己,一夜都没睡好。

隔天一大早,徐锐发现噩梦还在继续。

当他顶着一对熊猫眼,疲惫地走出房门,准备按照以往的惯例修习无名剑法时,才一开发现青女一身丫鬟打扮站在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青女一见徐锐立刻甜甜一笑,然后有模有样地朝他行了个下人礼。

瞧青女那任君采劼的模样,比之前更能勾起人心底的欲火,可徐锐却仿佛见鬼一般,只剩下头疼。

从那以后,这女人就好像真的成了徐锐的尾巴,无论徐锐走到哪,她便乖巧地跟到哪,骂不还口,打……算了,只要一扬手她便闭上眼睛,好像在等着你打下去。

撇开那张美绝人寰的脸让人生出莫名其妙的不忍,就算真的忍心打下去,说不定又正中了她的下怀,徐锐不喜欢被人当枪使,便索性陪她磨起了耐心。

早晨、上午,一直到中午,徐锐什么事都干不了,就捧着这本破书装模作样。

而青女却好似已经进入了角色,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捶腿捏背,最后还帮徐锐扇起了扇子,完全没有半点下峰。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昨天直接把她一刀砍了不是很好?下次再好奇,就给自己两个嘴巴!

“哎……”

徐锐叹了口气,想是这么想,可草原对大魏太过重要,此女身份特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颗上好的棋子,实在不愿意就此放弃。

正愁眉苦脸的时候,一个下人匆匆跑了进来,凑近安歌耳旁小声说了几句,安歌顿时连色一变,朝徐锐走来。

可还不等他向徐锐讲出发生了何事,庭院的回廊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埋怨。

“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要为你吵疯了,你倒好,躲在这里享清福!”

话音刚落,裕王、肃王和黄正元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三人一下朝哪也没去,立刻联袂赶到了刘异府上,甚至都没让下人通报,便径直来了徐锐所在的西厢。

“徐兄啊徐兄,你可是开了历史之先河,你不知道今日大起可是精彩万分啊,我……”

三人快步踏上凉亭,顿时齐齐一愣,肃王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

徐锐苦笑着朝这三尊泥塑望去,只见年纪最小的肃王面红耳赤,不敢抬头,黄正元毫不掩饰贪婪之色,只不过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心中有些矛盾,裕王却是一脸惊愕地望着青女,仿佛再也挪不开目光。

“咳咳,你先下去吧,我们有事要谈。”

徐锐尽量自然地吩咐一句。

这三人穿着朝服,气度不凡,贩夫走卒都知道非富即贵,何况是心机深沉的青女?

徐锐原本以为她一定会找各种借口赖着不走,但令他意外的是,青女竟然没有丝毫犹豫,朝徐锐盈盈地施了个礼,便款款转身退了出去,只是临走时回眸一望,眼波流转,留下万种风情。

徐锐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这一眼的风情实在难以消受,肃王面色潮红,好似能滴出血来,黄正元小嘴微张,好似要流下口水,裕王面上最为镇定,可那直勾勾的眼神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直到伊人走了好一会儿,徐锐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三个人才陆续回过神来。

“徐兄,那位是?”

裕王好似怅然若失,饶有不甘地问了一句。

徐锐立刻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王爷急急忙忙寻我究竟何事?”

被徐锐点醒,裕王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收敛心神,可目光却还是时不时地朝青女离开的地方瞟上几眼。

第二百零二章:人各有志

傍晚,药王庄上,徐锐和安歌匆匆来到长坡先生的后院,这里和之前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

经过几个月的持续改造,现在的医圣馆已经推倒重建,最外围是成排的高墙,宛若一个防卫严密的堡垒。

这里的一屋一瓦全是袁家巧匠亲自设计建造,再加上徐锐对保密和防御建筑的新颖见解,并参考君士坦丁堡等知名战争堡垒设计,医圣馆虽然不大,却毫无死角。

徐锐亲自为守卫巡逻、换岗和身份审查设计了一套科学而严格的制度,进出之人需要经过层层递进,侧重各有不同的三层审核,比皇宫还要森严三分。

也怪不得徐锐等人如此郑重其事,这里现在俨然已经成为了星河集团的技术开发和产品孵化基地,徐锐将他称作元初。

元初基地的正中间是科研所,目前只分成医学和工学两个试验室,随着科学深入发展,医学和工学还会细分成许多学科,这间试验室也会逐步被细分成若干个专门的研究所。

在庞大的研发机构外围则是十几个专业化的小型生产制造基地。

科研部门捣鼓出来的技术会被立刻送到制造基地进行产品孵化,一旦取得成功,并能解决原材料等问题,就可以送到几里外的水轮机工厂进行批量生产。

徐锐借鉴了科研中心的集成效应,将药王庄和医圣馆打造成整个科技帝国的心脏,经过几个月的试运行,目前已经初具雏形。

除了传统的日用品,以及即将进入批量生产的硝酸之外,这里还有发电机、传导线、第二代抗生素,甚至是蒸汽机等七八个项目在紧锣密鼓的秘密研发之中。

这些项目有些还是理论,有些停留在图纸上,有些已经处于试验状态,在徐锐的牵头组织之下,不疾不徐,有序发展,可以预见的是在不远的将来,这些笼中之虎绝对能够震惊世人。

除此之外,技术研发和产品研发还为这支团队积累了经验,完善了理论,经过几个月的整理和总结,已经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知识体系。

徐锐利用这些体系秘密开办内核为基础科学的新学,学堂也设在这个基地之中,最早一批学生便是袁家子弟以及药圣门人。

下一步,徐锐还打算慢慢扩大招收学生的范围,在为自己这支科学团队提供更多新鲜血液的同时,也为大规模推动科学教育播下种子。

看到这里欣欣向荣,蓬勃发展,徐锐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些东西才是他在这个世界扎根的底气和靠山,也许眼下这里还只是一个萌芽,但徐锐相信,总有一天,这里会是推动世界发展的元初!

徐锐只是粗略查看了一遍元初基地的运行情况便匆匆钻进了试验病房,这里除了收容并免费治疗各类罕见疾病患者,还有他今天的目的所在,昨晚被解救出来的一十三个孩子。

由于龙云的横空出世,徐锐攻克驸马府时,在那个魔窟一般的地下监狱里总共有二十一个孩子得以生还。

其中只有八个孩子能找到父母,剩下的十三个要么因为年龄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要么是被折磨的时间太长,已经忘了父母的模样,成了事实上的孤儿。

这些孩子大都带着残疾以及可怕的应激性创伤,生理和心里都需要长期治疗,于是徐锐便把他们带到了这里,请长坡先生和吴桐先生负责的医疗团队进行救助。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孩子的境遇与徐锐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极其相似,但救助本身除了社会公益之外,其实也是一件稳赚不赔的生意。

人力资源永远是最稀缺的资源,在哪里都一样。

徐锐忘不了攻入驸马府时,龙云的冷静、残酷、担当和坚韧,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太多的闪光点,除了长期折磨令龙云的性格有些极端之外,其他素质足以令其成为一块闪闪发光的璞玉。

别看龙云现在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但只要好好培养几年,他一定可以成为在任何领域独当一面的人物,价值无可估量。

所以,在暂时稳住了那个要命的女人之后,徐锐便立刻带着安歌溜到了这里。

然而,等徐锐推开特制病房的房门时,整洁的病房里却空空荡荡,只有吴桐先生在整理着小小的床铺。

见到徐锐,吴桐先生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道:“显微镜,你答应过的显微镜呢?快给我!”

徐锐脸色讪讪,这家伙和长坡先生混得太久,已经沾上了一些坏毛病,特别是最近对细菌学入了迷,所以一见徐锐便像个孩子一般,吵着要传说中的显微镜。

手臂一震,徐锐的手腕立刻像是一条滑腻的鲶鱼,从吴桐紧紧的魔抓中缩了出来,过程又快又奇,就好像变魔术一般。

“咦?”

吴桐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徐锐的手腕,奇道:“你怎么做到的?”

“坐?大老远来一趟你都不请我坐一坐,上来就要东西,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自然是无名剑法的功劳,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徐锐打了个哈哈,轻轻揭过,然后指着病床问道:“龙云呢?”

提起那个孩子,吴桐叹了口气:“走了。”

“走了?!”

徐锐瞪大了眼睛。

吴桐点了点头:“中午有人送来一份帖子,请他到庄子外见面,我陪着他去过之后他便收拾东西走了。”

徐锐眉头一皱:“他不过是个孩子,又被关了这么久,怎么可能有人认识他?难道是……”

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那只幕后黑手,难道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吴桐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来的人是内阁首辅黄庭之。”

“什么?!”

徐锐又是一愣。

吴桐道:“黄庭之还穿着官服,应该是下了朝便立刻赶到这里见他,他们单独谈了一炷香的时间,我不知道具体内容,只是听龙云说黄庭之是想收他做义子。”

“义子……”

徐锐在心里冷笑一声,那老东西肯定和自己一样,看重了龙云的天赋,想做一场长期投资罢了。

不过昨天发现龙云的时候只有张佐烽手下的百来个士卒,知道这里的人也不算多,那老东西身居高位不但嗅觉灵敏,而且眼光异常毒辣,下手也十分果决,果然是人老成精,很难对付。

而且既然他能知道龙云的事,自然也就知道青女的存在,亲自来这里接走龙云除了体现诚意之外,也是要告诉自己,这是一场交换,他得到龙云,自己不能追究,作为交换他也不会插手青女的事情。

政治,果然无处不在啊……

徐锐摇摇头,把心里那一抹淡淡的怅然若失甩了出去,问道:“走的时候,那孩子有没有说什么?”

吴桐递给徐锐一个信封道:“他朝着病床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徐锐打开信封,那封信并不长,字体十分娟秀,怎么也看不出是一个如此冷血之人的笔迹。

龙云男生女相,十分俊俏,是被岳尚当作高级**培养的,与那些阉割过的低劣品不同,为了迎合大户人家的情趣,岳尚显然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功夫。

他认得字,学过诗词,只不过被刻意朝女性化的方向培养,就好像这娟秀的字体,比普通大家闺秀写得还要有脂粉味。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大都是冷冷地交代自己的去向,能体现他内心情感的只有最后一句:“你说过要我好好活着,那我便尽力活到最好。”

看着这段短短的文字,不知为何,徐锐的眼眶突然有些模糊。

“你那么看重他,恐怕不止是因为他的潜力吧?”

吴桐望着徐锐,突然问了一句。

徐锐把信收好,哑然失笑:“是啊,他很像我师门里的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

不知不觉,徐锐又想起了莫,想起了另一个世界的那场战争。

“你的那个朋友还建在么?”

吴桐又问。

徐锐点点头:“在,可惜……”

他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这辈子怕是很难相见了。”

吴桐沉默下来,仿佛徐锐的回答也勾起了他的心事,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任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

这时,安歌快步走了进来,在徐锐的耳边说道:“少爷,那位来了,等着见您。”

徐锐闻言,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苦笑道:“这家伙,还真是一刻也不让人清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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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天启新军

徐锐带着安歌走出药王庄,溪水边每隔十几米便有几个扛着锄头的老农蹲在路边,徐锐摇了摇头,在这些老农们警惕的目光中径直穿了过去,走向林间。

刚走到一片小树林的口子上,一个背着背篓的老人正好从小路走了出来,竟然是乔庄打扮过的李邝。

“又升官了?”

见到李邝这副模样,徐锐淡淡地笑了起来。

李邝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升任锦衣卫佥事,正四品,中午刚刚下的旨。”

“可以啊,一年不到从正六品的百户连升四级,不过外面那些护卫能不能走点心?现在是农闲,这么多老农扛着锄头晒太阳,有心人不是一眼就看穿了?”

徐锐拍了拍李邝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本来也没打算藏,走在自己家里何必遮遮掩掩?”

李邝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你跟我来。”

徐锐跟着李邝往树林深处走去,一路上徐锐并未有心观察,可无名剑法带来的敏锐五感还是轻易发现了隐藏的痕迹,除了之前看到的护卫之外,密林里还埋伏着至少一两百号人。

看来之前的暗棋之乱,以及幕后黑手的那一通大闹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大魏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某人心里恐怕已经开始有些戒备了。

树林深处,一块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前,一个中年男人负手而立,正是宏威皇帝,夕阳的余晖从林间撒下来,把他斑白的鬓角照得格外显眼,不知为什么,徐锐觉得有些苍凉。

“你来了?”

宏威皇帝转过身,李邝和一干护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将这块偌大的空地让给了两人。

“臣参见陛下。”

徐锐不太习惯下跪,好在皇帝是微服出巡,不用那么正式,所以也就是深深鞠个躬便算了事。

宏威皇帝摆摆手:“不用装模作样,以后没人的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唉!”

徐锐欢喜地答应一声,脸上的庄重荡然无存,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上,将原本清静自然的意境破坏得干干净净。

宏威皇帝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干别的也不见你这么听话。”

徐锐不以为意,笑道:“大叔今日刚刚排了一出好戏,不会是想把观后感说给小子听听吧?”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脸上虽然还是冷峻,但不知为何,徐锐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却令他格外放松,或许是在高处待久了,才会偶尔想要片刻没有隔阂的相处。

“朕日理万机,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游手好闲?”

老赵也放下了架子,没好气地说到。

“圣上是旷古烁今的好皇帝,您把活都干了,我们这些当臣子的自然便能清闲些。”

徐锐笑眯眯地说。

“你想得美,朕来找你便是要告诉你,你说的那支新军要开始筹建了。”

“什么时候开始?”

“最迟后天便会下旨。”

徐锐眉头一皱:“这么早,不是说给我两个月么?”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朕等不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与其让你成天干私活,不如赶紧来给朕干活!”

徐锐撇撇嘴:“大叔啊,要建立一支稳压武陵亲军的军队没那么容易,两个月时间准备已经很少了。”

“你少来这一套,真要准备两个月你早就跟朕要半年了,现在赶紧跟朕讲讲你的打算。”

宏威皇帝坐到徐锐对面的大石头上,比徐锐高出两个头,徐锐必须仰着头才能看到皇帝的眼睛。

皇帝这种生物果然处处都要高人一等,真是深入骨髓的执念啊。

徐锐心中嘀咕,面上却是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好吧,我已经想了一套方案,不过内容可能比较奇特,你可得耐心听完。”

“说!”

宏威皇帝不置可否。

徐锐清了清嗓子道:“这支新军必须从全军抽调骨干,只要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最好是平民出身,我已经为他们量身定制了几样东西。

一是积累军功的晋升通道,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这支新军在论功方面必须高人一等,这样才能通过优越感营造出认同感,进而形成凝聚力,最后激发出最强的战斗力。

二是我为这支军队编写了教材,从卫生条例到训练规范,再到作战条令、保密规定,十分详细,只有熟悉了这些条例,才能用全新的战法进行训练和作战。

而为了看懂这些条例,并理解新的战术理论,我需要先教会那些不会写字的士卒读书识字,所以超过三十岁的士卒很难跟上我的进度。

三是我为这支军队设计了军衔,军队里等级尊卑必须分明,这样才容易做到令行禁止,引入军衔可以快速解决战场上等级不明的问题,十分关键。

另外,为了配合军衔制和新战法,我还为这支军队量身设计了新的军装和甲胄,分作礼服和作战服两种,我的被服厂已经准备开工生产。

等装备齐备,军队里的战士便不再是地位低下的大头兵,而是乡里羡慕的官军,地位提高了,将士用命自然就不是一句空话。

四是新军将会采用全新编制,以更有效的方式进行指挥,充分挖掘每一个战士的潜力,并提升整体的协同作战能力。

为此新军将分作三步走的战略,第一步先建立一支配备新武器,并以新战法训练的小型精锐部队。

第二步则是以这支部队培养的骨干为基础,建立若干支这样的精锐部队,并将他们合编成更大的战斗单位。

第三步,则是复制这些更大的战斗单位,再将他们合编在一起,最终达到京师十二卫中任意一卫的人数和规模,但实际战力则相当于京师十二卫的总和。”

徐锐基本上是彻底粉碎了这个时代的原有军事基础,然后再用热武器时代的军事编制和理论重新建立一支新军,当这支配备全新装备,使用全新战术的军队一出现,自然能起到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的作用。

其实有句话徐锐没有说,但凡战斗力强的军队都是有信仰的军队,他们明白自己为何而战,明白自己后退一步可能给国家和战友带来怎样的伤害,也明白前进一步将变成谁的骄傲。

徐锐想赋予这支军队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战斗力,更是战斗的信仰、不败的骄傲与信念,所以他无时无刻都将把教育和关怀放在第一位。

只是这样一来,这支军队究竟是谁的就要打个问号了。

尽管有所保留,但听到人数仅仅相当于十二卫之一,却能拥有十二卫的总和战力时,宏威皇帝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再也坐不做住了,站起身,来回踱步了几圈,红着眼睛问道:“你说得这些稀奇古怪,朕当真闻所未闻,难道都是你师门的学问?”

徐锐自然地点了点头,让鬼谷一门背黑锅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说他已将鬼谷一门当作了从前那个世界的代号。

“好!”

宏威皇帝猛地一拍手:“你打算将这支新军命为何名?”

徐锐脸色一肃,沉声吐出两字:“天启!”

“天启”一词出自,意思是末日审判,如此一支强悍的军队,所到之处必定生灵涂炭,徐锐觉得用这两个字再恰当不过。

宏威皇帝当然不知道什么,但他认为天启二字乃是得之于天,与天子亲军相得益彰,再好不过。

“好,朕便让你建这支天启卫!”

说完,宏威皇帝哈哈大笑,仿佛天下已经唾手可得。

等他的笑声渐渐停歇,徐锐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郑重地递给了皇帝。

“这是何物?”

宏威皇帝双眼微眯,显然已经意识到那是什么,却仍然明知故问。

徐锐坦然道:“木匣里面装着天雷的配方。”

宏威皇帝瞳孔一缩,盯着徐锐看了半晌,终于伸手将木匣接了过来。

徐锐又道:“还有一件事,臣昨日遇上了草原金山部毕勒格汗的一双儿女。”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终于还是说了,还以为你要一直瞒着朕呢。”

徐锐苦笑道:“臣也是迫不得已。”

“哼,什么迫不得已,不就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么,连你都能过得了关,难道朕就不行?你就这么看轻朕么?”

宏威皇帝不满到。

徐锐摇了摇头:“不敢欺瞒圣上,担心圣上沉迷女色只是其次,臣防备的是更可怕的事。”

“哦?”

见徐锐郑重其事,宏威皇帝顿时眉头一皱,正色道:“说说,你在担心什么?”

与此同时,裕王坐在书房之中,举着笔已有一盏茶的功夫,但纸上还是干干净净,不见点墨。

自从今天中午在徐锐府上见了青女一面,他便好像被勾走了魂,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那个绝美的身影。

青女留在他记忆中的一颦一笑,还有那个风情万种的回眸就好像是无数双小手,不停地骚动着他的心,让他怎么也静不下来。

“哎!”

烦躁地扔下了笔,又将那张刺眼的白纸揉成了一团,裕王终于从书案后站了起来,望着晚霞犹豫片刻,一咬牙叫来了下人。

“备车,本王要去刘府与徐兄谈事!”

第二百零四章:红颜祸水

皓月高挂,夜色朦胧,喧闹的街市之外,一条黑巷灯火阑珊,几个客商打扮的外地人匆匆钻进巷子,拐入一间民宅。

“你们可看清楚了,真的是他?”

一个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的彪悍汉子神色凝重地问到。

那几个客商打扮的人连连点头,其中一个说道:“绝不会错,那的确是金山上的雏鹰,他身边全是汉人武士。”

络腮胡脸色阴沉地挥了挥手,几个客商连忙退了出去。

“大人,看来他们已经与朝廷搭上了线,咱们怎么办?”

络腮胡朝坐在主位上的壮汉低沉地说。

那壮汉大概三十岁上下,虽没有络腮胡那般彪悍,却也生得十分魁梧,双目如同鹰隼一般犀利,眉眼之间更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令人心生敬畏。

“不用太担心,若他们真的已经和朝廷搭上了线,现在应该住在鸿胪寺,咱们还有机会,先盯紧他们的藏身之处,找个机会……”

说到这里,壮汉声音一顿,用拇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脖颈。

络腮胡立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您放心,牧仁绝不会让他们再把南方的野狗引到长生天的土地上!”

刘府凉亭之中,裕王一拳砸在石桌上,愤愤道:“我大魏早已颁下圣旨,三十六部各路汗王必须接受朝廷册封,乌力吉竟敢明目张胆篡夺汗位,而且还四处串联,当真不把我大魏放在眼里!”

一旁的青女哭得梨花带雨,啜泣不止,那柔弱的模样反倒更加惹人怜爱。

她靠在廊柱旁,抬头望着皎洁的月光,深深叹惜道:“王爷莫为小女动怒,说来说去,这都是金山部的不幸,草原虽然远在天边,却也是皇帝治下,我们此次冒死来到大魏只是想为大魏尽忠,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怎会只是你金山部之事?”

裕王低吼一声,见青女似乎被他吓着,连忙轻轻将她扶起,放缓了语气。

“你一介女流,不明白此间重大,草原一旦有事,我大魏立刻便要面对南北包夹之势,到时候再来干预可就晚了,你放心,草原与大魏乃是唇亡齿寒,眼下草原生变,大魏绝不会坐视不理!”

“真的?”

青女眼中闪过一丝神采,仿佛生一丝出意外之喜,希冀地望着裕王。

裕王心中一暖,仿佛徜徉在花海蜜河之中,一颗心都快化了,连连点头道:“别的事不敢说,若乌力吉真如你所言,开始勾结其他各大部落,我大魏便绝难容他!”

闻得此言,青女宝石般的眸子里顿时浮出一层晶莹的泪光,在月光的照耀下宛若黑夜星辰,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颤抖,似是又惊喜又感动。

“青女代金山部叩谢王爷大恩!”

良久,两颗豆大的泪珠终于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青女双腿一弯,就要向裕王下跪。

裕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酸楚至极,哪肯让她跪下,双手一把托住她的手肘将她拉了起来。

二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心跳可见,更要命的是那姿势就好像裕王将青女揽在了怀中,青女脸颊一红,眉眼低垂,轻轻挣脱了裕王的双手,娇羞地撇过脸去。

裕王也反应过来,鼻翼之中还残留着青女身上的醉人香气,一颗心立刻砰砰直跳。

他深怕青女误会自己是想趁机占便宜,很想解释几句,可张了张嘴,又觉得无论如何解释都太过唐突,顿时有些无措,连忙换了个话头。

“为了平定草原,我大魏历代英烈不知付出了多少鲜血,如今大魏既然是草原之主,定不容许草原再生害群之马,此事交给本王处理,你等我的消息便是。”

“青女多谢王爷!”

青女立刻露出欢喜之色,只不过或许是方才被裕王的亲近吓到,没敢再靠近,只是娇羞地朝他行了个礼。

即便如此,裕王也是十分满足,鬼使神差地问:“你也算是金枝玉叶,此处还住得惯吗?不如搬到我府上去吧,那里条件好些。”

青女摇了摇头:“多谢王爷美意,草原儿女,哪见过这等繁华,此处已是我住过最好的地方了,再说徐大人好心收留我们姐弟,我怎能不辞而别?”

裕王心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提起徐锐,他虽不知徐锐金屋藏娇究竟想干什么,但怎么说自己这样做也有点挖墙脚之嫌,心中发虚,便不好继续坚持。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勉强,今日天色已晚,你好生歇息,待本王明日进宫禀明父皇之后再来看你。”

青女满脸羞怯地点了点头,嘴角却勾起一抹甜甜的笑,那欲拒还迎的模样实在勾人得紧。

裕王双目一呆,直勾勾地望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看青女脸色似乎已有几分嗔怪,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连忙朝她拱了拱手,依依不舍地离开。

青女目送裕王走出庭院,脸上那不谙世事,少女怀春的模样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忧虑。

对她来说,裕王的造访绝对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能把赌注都下在一个仅仅二十来岁的王爷身上,而且她还得想想怎么过徐锐那关。

想起徐锐,青女又是一阵头疼,这个徐锐看似很好说话,实际上却是软硬不吃,对自己的美貌也没有太大反应,青女一直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可青女有青女的骄傲,徐锐越是这样,反倒越是激起了她心中的征服欲。

何况既然是王爷亲自来到徐锐府上,而不是徐锐去攀附王爷,这样一个简单的逻辑就让青女觉察到徐锐对这个帝国的左右能力恐怕还在裕王之上,她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强援?

青女一边想着,一边推开房门,可是房里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巴音,巴音?!”

四下查看,她弟弟巴音真的没在房中,青女瞬间脸色大变,推开房门便要出去找人,可她刚刚冲出房间,便见巴音唯唯诺诺地站在拐角,看到她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青女心中一颤,左右看看,见没人主意,连忙将他拉进了房间。

“你上哪去了?”

青女关上房门,沉声问到。

巴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不是出去了?”

青女脸色一肃,严厉地问。

巴音连连摇头,好似拨浪鼓一般。

青女松了口气:“巴音,你是金山部唯一的希望,乌力吉只要找不到你,他便永远不会被长生天承认,所以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到处乱跑,知道吗?”

巴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没让青女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颤抖。

“阿姐,咱们走吧。”

巴音突然怯怯地说。

“走?”

青女眉头一皱:“走到哪里去?”

巴音轻轻抓起青女的衣角,央求道:“阿姐,父汗死了,武里台叔叔、扎那恩叔叔也死了,现在连其木格、那日松他们也被关了起来。

巴音不想再死人了,乌力吉哥哥想要牧场,咱们就给他,咱们躲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住口!”

青女低喝一声,狠狠一巴掌甩在巴音脸上,怒道:“你是毕勒格汗的儿子,我们是长生天的子孙,草场和牛羊都是长生天的恩赐,父汗的遗物,咱们怎么能便宜了那头恶狼?”

巴音捂住脸颊,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见他这副样子,青女心中一软,叹了口气道:“你小小年纪便要面对这些,的确很不容易,可父汗的仇不能不报,先祖的东西也必须得拿回来,否则天下虽大,但我们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那头恶狼找出来。”

青女将巴音拉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说道:“你放心吧,有阿姐在,你会成为草原上的王,阿姐会让大魏这头猛虎,帮我们宰了乌力吉那头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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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吃醋

徐锐和宏威皇帝见面,从天启军聊到天下大势,然后又提起他的兴国六章,宏威皇帝详细询问了关于改革的诸多细节,似乎他一直在考虑真正着手改革的可能性。

等谈完正事,徐锐打了个岔,为宏威皇帝讲粗略地解了天地宇宙的构成。

徐锐说得深入浅出,用一个个生动的小故事将自然科学串在其中,往往便是身边这些最平常,最质朴的现象,却能揭示最深刻的道理。

不知不觉,宏威皇帝便在徐锐的讲解之中入了迷,堂堂的一国之君好像变成了勤学好问的小学生,不停向徐锐提问,问题却都是天空为何会下雨,为何会打雷这类常识。

徐锐则不厌其烦,在满足皇帝好奇心的同时,把构成天地万物的定理公式加入其中。

现在当然还不是解释牛顿定理的时候,不过这不妨碍徐锐用最简单的原理证明脚下的大地是圆的,头顶的蓝天是黑的。

整整一个晚上,他总算把自己的无神论完完全全地灌输给了这位对长生不了还不死心的皇帝。

当然,以这个世界的知识结构来看,那些说法十分荒谬,但皇帝信不信是一回事,至少在神奇的自然科学吸引下,一颗求知的种子算是被徐锐播撒下去了。

宏威皇帝感慨徐锐小小年纪,脑袋里如何装得下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见解,不过也正是这些与众不同的见解,却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今日的谈性很浓,回来的路上还在问徐锐人是不是真的能够飞上蓝天,对徐锐提出的降落伞、热气球等等妙招赞不绝口,若不是天色实在太晚,还不肯放徐锐回家。

就这样,等徐锐回到刘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才刚一进门,刘异便从门房里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徐锐一看他的脸色,再看了看门房里已经放凉的茶,便知道他已经在门房等了自己很久。

徐锐心中一沉,立刻意识到恐怕又出了什么大的事。

果然,刘异挥挥手,将几个下人都打发走,沉着脸说道:“方才裕王来过,单独见了青女。”

徐锐眉头一皱,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刘异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毕竟是王爷,我也不好过问。”

“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么?”

徐锐又问。

刘异还是摇头:“走得很匆忙,只是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了,看样子好像有什么事。”

徐锐双眼微眯:“他是不想遇上我……这个赵恒!”

他一拳砸在手心,叹道:“我本来是想把巴音直接送进皇宫,不让圣上与青女见面,然后尽量说服圣上用外交手段干涉草原,现在被他这么一闹,计划怕是要被打乱了。

眼下圣上满脑子都是统一天下,目光紧紧盯着南朝,裕王要是当着文武百官上书将此事捅破,阻碍了南向的大计,圣上多半会大发雷霆,反倒一意孤行,不再理会草原之事。”

刘异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声道:“草原之事关乎国运,大意不得,你现在去找他,说清厉害,看看还能不能挽回。”

徐锐摇摇头道:“来不及了,他走得那么匆忙,就是不想给我这个机会,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去找他,下人多半会告诉我他已经睡下了。”

说着,徐锐深深叹了口气:“装睡的人怎么也叫不醒,而且人一旦心动,往往和白痴没有什么差别。”

“难道就这么放任不管了?实在不行,老夫亲自找他去说,我看他敢不敢把老夫挡在门外!”

一谈到大事,刘异的牛脾气立刻便上来了。

徐锐连忙拉住他:“此事您决不能参与,若是您也参与进来,圣上很有可能怀疑背后还有更多的猫腻,反而适得其反。”

“哎!”

刘异猛一跺脚:“那怎么办?”

徐锐想了想,抓起门房里的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然后叫来安歌,让他把这封信尽快送到辽王府上,交给栖霞公主。

“今日是江阴郡主二十二岁生辰,栖霞公主与她交好,应该会玩得晚些,多半会在辽王府上小住,现在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看裕王会不会防备他这个妹妹了。”

等安歌出了门,徐锐才对刘异解释了一句。

刘异冷哼一声:“我不管,麻烦是你领进门的,这事你不准袖手旁观,必须把它解决了。”

徐锐苦笑一声:“我又不是神仙,什么事都能办?不过有一点您说得对,是该给那个麻烦提个醒了。”

西厢房之中,青女忐忑地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了徐锐的书房,她知道裕王来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过徐锐的耳目。

对于裕王她还是报了很大的希望,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徐锐去坏他的事,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先将徐锐稳住。

“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吧,我今天特意跟厨娘学的,你尝尝正不正宗。”

见徐锐正在桌案上埋头写着什么,青女将莲子羹递到了他的面前,乖巧地说到。

徐锐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放下笔,从她手里接过莲子羹,笑道:“问你个问题。”

青女一愣,心里立刻提起了几分小心,面上却甜甜地说:“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

徐锐想了想道:“若你是金山部的可汗,现在正在准备对付你的宿敌乌力吉,这个时候你弟弟却极力主张放过乌力吉,转而去攻打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部落,你会如何做?”

青女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徐锐轻松地耸了耸肩:“没什么意思,照实说就是。”

女青略一沉吟,说道:“乌力吉狼子野心,不可不除,这个道理巴音必然不会不知,若是明知故犯,那背后必定有人唆使,我会加紧准备对付乌力吉,然后查清巴音背后的阴谋……”

说到这里,青女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大变,惊愕地望向徐锐。

徐锐淡淡地笑了笑道:“明白了?多疑是每个领导者必备的素质,所以啊,这个世界上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没想到正是你自己亲手葬送了金山部最后的生机。”

说完,徐锐起身朝书房外走去。

青女脸色惨白,一把拉住徐锐衣角,“啪”的一声跪了下来。

“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金山部吧。”

徐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先不说我能不能救金山部,就算能,为什么要帮你擦屁股?”

青女咬了咬牙:“只要你促成大魏出兵,我就是你的,一心一意,绝不反悔。”

徐锐摇了摇头,叹道:“为什么你总以为姿色能换来一切?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比女色重要多了。”

说着,徐锐挣开她的手,走出了书房,青女望着他的背影,泄愤似的一拳锤在地上。

“王爷,王爷?”

裕王的书房里,黄正元连叫了好几遍才让他回过神来。

“嗯,你方才说什么?”

裕王歉然地问。

黄正元楞了一下,叹道:“王爷,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若是直接向圣上禀明,十有八九会招来猜忌,弄巧成拙啊。”

裕王眉头一皱:“那你有什么办法?”

黄正元见裕王眉宇之间尽是春色,知道他现在怕是已经钻了牛角尖,就好像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执念,再理智的人都会有片刻的疯狂,这个时候谁也劝不住他,只有等那股执念慢慢消退。

他仔细一想,说道:“若是王爷一定要将此时奏给圣上,切不可在早朝时上书,要在下朝之后单独奏报,而且要力谏肃王领军出征草原。”

裕王奇道:“这是为何?”

黄正元解释道:“动机啊王爷,您得给圣上一个不怀疑此事的动机,那便是争夺兵权!”

“什么?!”

听到兵权二字,裕王微微一惊,浑浑噩噩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却又听黄正元继续说。

“其实此事也不全是坏事,若圣上真的不知草原之事,您以举荐肃王领兵为由,说不定真的能争取到兵权。”

裕王眉头一皱:“这里还有说法?”

黄正元道:“您想啊,圣上现在就是要让各方势力都在军中插上一脚,如此军队才会相互制衡,避免一家独大。

肃王为人正直,历来又与世无争,若要让一个皇子掌握兵权,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下官想来想去,此事虽然有些行险,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关键是动机必须单纯,不能上圣上生出别的想法。”

裕王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把握有多大?”

黄正元正色道:“若圣上相信了您的动机,那么至少有七成把握。”

“七成……”

裕王淡淡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手里的笔终于落到了纸上。

次日清晨,栖霞公主急匆匆地返回皇宫,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等他去问宫门前的小黄门时,小黄门却告诉她裕王一开门便已进了宫,现在怕是都到大殿上了。

原来昨日栖霞公主玩得太累,安歌送信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早早睡去,今日一早才看到了徐锐的请求,时间已经晚了半步。

“殿下,殿下,等等我……”

绿竹气喘吁吁地跑到栖霞公主身边,宫门前不得行车,栖霞公主也是一路飞奔而来,绿竹的体力不如公主,等追上公主的时候,公主已经问过了小黄门。

“走!”

栖霞公主沉着脸,吐出一个字,竟又转身朝来时的马车走去。

绿竹一愣,一边追上公主的脚步,一边奇怪地问:“殿下,咱们这是去哪啊?不回宫了?”

栖霞公主冷哼一声道:“当然不回,我要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间绝色,能把四哥迷得神魂颠倒,还让他……让他……”

“让他怎么了?”

绿竹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怒道:“让他养在家里!”

第二百零六章:麻烦和麻烦的麻烦

早朝散去之后,裕王单独求见宏威皇帝,声情并茂地将乌力吉篡夺金山部汗位,并四处串联,勾结其他部族欲图不轨的事说了一遍。

宏威皇帝捧着茶杯似是听得漫不经心,等他说完,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么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裕王不知老赵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却还是硬着头皮举荐肃王带兵出征草原。

他的意思是草原尚未一统,各部族还没有真的和大魏争锋的资本,肃王带兵一是摆出姿态,恫吓草原诸部,压制乌力吉的野心,最好能通过对诸部的施压,直接解除乌力吉的武装。

二是利用此次草原之行贴近实战的特点,锤炼正在重建的京师十二卫,经过这么一次大规模的演习,至少可以提前一年完成十二卫的重建。

这便是利用军事和外交等多重手段多管齐下,以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利益。

其实黄正元的这个主意和徐锐的打算不谋而合,眼下不可和草原真的展开大战,外交分化和武力恫吓便成了最佳选择,如果皇帝是第一次听说草原之事,说不定还真就允了。

可惜,此事早已被锦衣卫和东厂获悉,就算他们没有上报,前一天徐锐才刚刚跟皇帝禀报过,甚至给出了详细的用兵方略,计划好了每一步的进军路线、时间和需要取得的目的。

徐锐的方略自然要比普通的武装恫吓好上了不少,所以皇帝在听裕王的奏报时不但觉得乏善可陈,而且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这些主意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宏威皇帝似乎对手中的茶杯颇感兴趣,一边把玩不停,一边淡淡地问。

裕王叩首道:“启禀父皇,儿臣得知草原之事后夜不能寐,想了整整一宿方才有了先前的奏疏。”

“不错!”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你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见地实属难得,不过兵戈之事非同儿戏,老六年纪尚幼,恐怕还处理不了草原上的复杂局面,你这个当哥哥的,爱护兄弟是好事,可不要揠苗助长了。”

裕王一愣:“父皇,那出兵草原之事……”

“嗯?”

宏威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难道你还有别的人选举荐?”

裕王呼吸一窒,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当然得摇头,既然他想让皇帝相信出兵草原的建议乃是为肃王争取兵权,那么此时他即使有其他人选也不能说出口,宏威皇帝正是用了他的逻辑将了他的军。

宏威皇帝脸上似是闪过一丝失望,摆摆手道:“那便是了,你的计策虽然可行,但是没有适合的人选,与其劳师远征靡费军资,不如好好想想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下去吧。”

裕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深深下拜。

“是,儿臣明白。”

望着裕王失魂落魄地出了南书房方,宏威皇帝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汪顺啊,你说老四背后会不会得了什么人的‘指点’?”

皇帝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汪顺如幽魂一般,从屏风后闪了出来,低着头没有说话。

宏威皇帝双眼微眯,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还是这小子已经到了思春的年纪?嘶……看来徐锐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能蛊惑皇子充当说客,这个女人不能留啊……”

“奴婢这就去办……”

汪顺点了点头,说着就要往屏风后钻。

宏威皇帝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罢了,朕连她都容不下,还如何容这天下?罢了罢了,去民间寻个身家清白,姿色平庸的女子封给老四做侧妃,他也该醒醒神了。”

“奴婢遵命!”

汪顺一躬身,见皇帝没有其他吩咐,慢慢走到了屏风后面。

“呵……呵呵……”

问天阁上,栖霞公主望着徐锐身后的“丫鬟”,脸颊微微抽动,笑得很不自然。

徐锐看着她的模样,没来由地一阵心虚,端着茶杯陪着她假笑。

“徐兄,你这侍女果然是……国色天香,不如借小弟几日如何?”

一身男装的栖霞公主摇着折扇,当真很有几分年轻才俊的派头,只不过讲出来的话却好似纨绔子弟之间的肮脏勾当。

说来也是奇怪,青女其实并未看出栖霞公主女扮男装的身份,从徐锐对他的恭敬态度,不难推断出他定是个极有分量的人物,甚至比裕王还要靠谱。

可不知为什么,青女偏偏觉得这个俊秀少年让自己很不舒服,从头到尾冷若冰霜,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嘶……”

青女身子未动,一只小手却悄悄掐住徐锐腰间的软肉,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你若敢答应,本姑娘便要你好看。

其实这倒是青女多虑了,就算栖霞公主说的不是一句玩笑话,徐锐也不敢去接这道送命题。

开玩笑,这两个女人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大气多智,都不是善茬,凑在一起天知道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现在已经够乱了,他可不想再招来什么无妄之灾。

“不就是一个侍女么,徐兄好像压力很大,额头上都冒冷汗了。”

栖霞公主皮笑肉不笑地打趣。

“哪里哪里,是天太热,天太热。”

徐锐连忙挪了挪屁股,甩开青女的魔抓,然后顺势擦了擦额头上的白毛汗,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心虚。

“戚,侍女我多得是,徐兄不愿也就算了,何必如此为难?莫非这你与侍女关系匪浅?”

栖霞公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埋怨,青女十分配合地露出羞怯之态,红着脸低下头去,好似默认了他的推断,看得栖霞公主额头上青筋直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酸酸的醋味。

两个女人的斗法徐锐又岂会不知,可栖霞公主明显是来故意找茬的,青女则巴不得全世界都以为自己和她睡过,这个时候越解释就越被动,只能老老实实地装傻充愣。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徐锐心念急转,思索着脱险的办法,目光忽然落在外面包间之外的一个小厮身上,顿时大喜。

“天气太热,不如来一壶冰镇可乐解暑如何?伙计,伙计!”

徐锐笑眯眯地转移话题,也不等栖霞公主回答,便兴冲冲地招呼伙计进屋。

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栖霞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不忍他再为难,便深深地刮了他一眼,任由他叫来伙计。

那伙计原本站在屋外,也不知是在等着传菜,还是准备收拾哪间包厢,被徐锐叫到时明显一愣,左右看看没有其他伙计,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徐锐心虚之下也没注意伙计的动作,等他进来便一股脑说道:“来一壶冰镇可乐,天宝阁出品的,冰不要井水,要冬天从天目湖上游取的山泉。”

“咦,怎么你不知道可乐?”

一口气说完,却不见伙计回答,徐锐疑惑地朝他望去,心中突然一沉。

这伙计满脸粗狂,却没有跑堂的那股机灵劲,倒像是屠夫多过伙计,再深吸口气,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膻味,徐锐心中顿时暗叫不好。

“哈哈哈,算了,若是没有可乐便来一壶甜酒也行。”

他不露声色打着哈哈,同时伸手朝挂在后腰上的青鸾弩摸去,这伙计显然有异,眼下公主在场,决不能让她以身犯险,徐锐打定主意先糊弄过去再想对策。

听徐锐如此说,那伙计明显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出门。

然而就在此时,青女忽然看清了那小斯的面容,脸色顿时大变,惊呼道:“呼和,是你!”

那小斯被叫破身份,顿时浑身一震,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第二百零七章:乱战

青女忽然意识到不好,立刻住嘴,惊恐地盯着呼和,栖霞公主眉头一皱,豁然望向徐锐,徐锐则猛地握住青鸾弩,做好了准备。

这一刹那,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空突然定格。

“啊!”

呼和的一声低喝突然打破了平静,他身子微微躬起,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把巴掌大小的匕首,就要朝青女扑去。

徐锐早有防备,见他将要暴起,立刻一脚蹬在茶桌之上。

如今的徐锐不但早晚修习无名剑法,更配合科学的健身计划日夜坚持,身体与几个月前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他这一脚虽并无多少花招,但力量却是极大。

一脚之下,桌面顿时犹如一张大网,狠狠罩向呼和。

呼和没想到这个柔弱稚嫩的少年竟然比自己下手还快,瞳孔猛地一缩。

可他毕竟是草原勇士,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彪悍之气,眼见桌子飞来立刻将匕首换到左手,右手握拳狠狠一拳将桌子砸成了两截。

“小心!”

面对突发的惊变,两个女人竟都没有慌张,反而同时望向徐锐,提醒他注意。

徐锐则早已借着呼和劈开桌子的空档,从后腰上摸出了青鸾弩,呼和刚刚砸断桌子,便见徐锐举着手弩,冷笑着盯着他。

“去死!”

仿佛出于勇士的本能,呼和立刻感受到一股危机,但这种危机非但没令他畏惧,反而激发了他的凶性。

他将匕首重新换回右手,双腿猛地一蹬,仿佛一头猎豹般狠狠扑向徐锐。

徐锐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嗖嗖嗖”三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三支弩箭劲射而出,分别命中呼和的左眼、咽喉和心窝。

“砰”的一声,巨大的惯性带着这具身体狠狠砸在徐锐身上,可这个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再也没有威胁。

徐锐一脚蹬开呼和,一边朝向自己围拢过来的两个女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伸手朝呼和的颈间抹去,确定他真的已被击毙。

其实一开始徐锐没想杀人,活的草原勇士可比死的刺客有价值得多,但眼下公主就在身侧,他不敢托大,所以方才那三箭都指向了最要命的要害,没有丝毫放水。

“你没事吧?”

栖霞公主紧张地抓住徐锐的手,关切地问。

徐锐能感觉她的手掌在抖,但对于第一次经历这种惊变的人来说,栖霞公主的镇定已经大大超出了徐锐的意料。

“没事……”

徐锐正想安慰他几句,突然“砰”的一声,栖霞公主身后的木质隔断竟然被人生生撞断,一个铁塔般的巨汉好似棕熊一般从墙的另一边狠狠朝徐锐扑了过来。

更要命的是,巨汉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汉子,都是浑身散发着彪悍之气的虎狼之士,一看便是身经百战,比青女的那些护卫强了不止一两个档次。

“小心!”

徐锐一把将栖霞公主推开,手中劲弩接连发射,“嗖嗖嗖”的破风声刺破空气,直奔巨汉要害。

巨汉瞳孔一缩,电光火石之间反手一抓,一块被撞断的木板便挡在了他的身前,速度竟是快得不可思议。

“当当当”青鸾弩射出的利箭尽数被木板挡下,再好的弩也只是弩而已,如此近的距离,弩箭虽然射穿了木板,却如钉子一般卡在其中,并未对那巨汉造成半点伤害。

而趁此机会,巨汉身后的勇士已经围了上来,举着长刀朝三人劈来。

徐锐脸色一变,这次的突袭来得太突然,那壮汉转眼便已扑到眼前,青鸾弩里的弩箭已经射空,他竟来不及做出任何其他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壮汉扑向自己。

栖霞公主一咬牙,对着地上的盘子狠狠踹了一脚,盘子刚好顺势滑到壮汉脚下。

“啪”的一声,盘子被壮汉瞬间踩碎,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给了徐锐片刻的喘息之机。

徐锐立刻扔掉已经射空弹匣的青鸾弩,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

可他究竟还是慢了一步,第一个汉子已经冲到面前,狠狠一刀向徐锐脖颈劈下,若是砍实,徐锐立刻便要身首分离。

“不要!”

见此情形,栖霞公主和青女同时惊呼一声,可二人都不会武功,虽然近在咫尺,却是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长刀即将落到徐锐脖子上的一瞬间,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剑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突然伸出的死神镰刀,从那汉子颈间一闪而逝。

劈向徐锐脖颈的长刀顿时垂了下去,汉子的头颅似熟透的果子滚落下来,温热的鲜血如喷泉一般飙出两丈来高。

影俾终于杀至,干脆利落地杀掉第一个汉子之后立刻如鬼魅一般飘身而起,手里的蝉翼剑好似飞舞的花瓣,瞬间便落在另外两个汉子身上。

只见空气中寒光连闪,那两个汉子脖颈上突然浮现一抹血痕,紧接着鲜红的血液止不住地往外喷涌,他们惊恐地捂住喉咙,软倒下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啊!”

眼见影俾一个照面便连杀三人,那铁塔一般的汉子怒吼一声,狠狠一拳砸向影俾。

此时正好是她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空档,影俾避无可避,只得双手交叉硬接这一拳。

“砰”的一声闷响,影俾闷哼一声,巨大的力量将她纤细的身体打飞出去,影俾正好借着这股惯性向后一翻,身体在空中调整好角度,稳稳地落在徐锐身后。

铁塔汉子狞笑一声就要追击,徐锐手中短剑一抖,朝着他的心窝刺来。

这一剑力道一般,速度中庸,分明就是一个初学者而已,汉子冷笑一声,右手一翻,便从腰间抓出一把短刀横在胸前,竟是瞬间便将徐锐出剑的落点全部封死。

只要磕开徐锐这一剑,汉子便能顺势一刀将他劈成两半。

然而令汉子没想到的是,徐锐的剑刺到一半竟然突然转向,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朝绕开短刀,继续刺向他的心窝。

剑还是那么绵软无力,速度也还是不紧不慢,唯独出剑的轨迹匪夷所思,可正是这小小的变化,就能要了他的命。

汉子瞳孔一缩,他也是从血海尸山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惊变之下立刻放弃了先前的计划,巨大的身体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躲开了徐锐的致命一击。

令他惊愕的事情再度出现,徐锐的这一剑本该力道已尽,可眼看剑势将止之时,那柄短剑好似再获新生,又一次匪夷所思地变化轨迹,狠狠切在巨汉的左手手腕之上。

巨汉惨叫一声,左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一击伤敌,徐锐立刻见好就收,在剩下的几个汉子围上来之前从容后退,回到了影俾身边。

“你没事吧?”

栖霞公主关切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阴沉地盯着巨汉,无名剑法奇异诡谲,就算徐锐的武功还欠火候,但凭借这套剑法的诡异,武圣之下无论是谁,第一次和他动手或多或少都要吃些小亏。

巨汉的左手不住颤抖,五根手指如鸡爪一般缩成一团,显然手筋已被挑断,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他没了先前的轻视,好似恶狼遇见了毒蛇一般,如临大敌地冷冷盯着徐锐。

此时包厢之外传来一阵脚步,守在外围的侍卫们终于冲了过来。

徐锐和栖霞公主约会也不是一次两次,女儿家毕竟脸皮薄,有侍卫在身边多少都会有些害羞,再加上长兴乃是天子脚下,敢贸然行刺公主的人少之又少,公主这才让侍卫们避得远了些。

而从呼和暴起,到徐锐挑断巨汉手筋,前后不过十几息的时间,侍卫们这时赶到已经不算慢了。

“特木尔大人,官军来了,快走!”

巨汉身后的汉子听到脚步声顿时脸色一变,出声提醒,巨汉也知今日已经错过机会,再也无法杀掉青女,狠狠瞪了徐锐一眼,带着剩下的几人撞开窗户,从三楼跳了下去。

影俾只管保护徐锐,自然不会追击,徐锐也眼睁睁看着几人逃走,无动于衷,随后赶来的侍卫则留下一半人护住公主,其他人立刻反身下楼,朝他们追去。

也怪这几个人运气不好,徐锐接连出事,已经让刘夫人忍无可忍,刘异受不了老伴天天埋怨,倒是把家里一大半的护卫都派给了徐锐,此刻正远远护在外围。

一见问天阁出事,守在外面的护卫立刻围拢过来,二话不说,立刻便和从三楼跳出去的几人战成了一团。

徐锐收起短剑,又从地上捡起青鸾弩,不紧不慢地换好弹夹,却没有瞄准楼下正在激战的几个汉子,而是将青鸾弩挂回后腰,居高临下地冷眼旁观。

青女这才注意到,方才的激战撞散了栖霞公主的发髻,满头青丝低垂下来,恢复了几分女儿家的姿态。

“你是女人?”

青女诧异地问。

栖霞公主却理也不理,走到徐锐身边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想抓住他们?”

徐锐看了公主一眼,摇了摇头:“当然想,可是不能抓。”

公主一愣,刹那间便已经想清楚了前因后果过。

这些人明显是冲着青女来的,极有可能是乌力吉的手下,此时若真的将他们抓个正着,仅凭行刺公主一项罪名,大魏便必须与草原翻脸,到时候就算再不想打,也得出兵。

若真是如此,不但宏威皇帝的南向战略将彻底搁浅,整个魏国也将被拖入不可预知的未来,所以就算是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也得装聋作哑。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是真正的男人。”

栖霞公主握住徐锐的手,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语气里竟是充满了骄傲。

徐锐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想通了事情的关键,诧异地向她望去,心中那股知音之感更浓了几分。

青女站在二人身后,看着他们这般亲密无间,旁若无人,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彻底沦为配角的落寞,不禁死死咬紧牙关,盯着两人,心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和酸楚。

第二百零八章:灾星徐锐

虽说徐锐脱险之后已经有了放水的打算,但想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也不知道这伙人是不是出门没有看黄历,不但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青女叫破了身份,逼不得已强行行刺,逃出去之后运气更差,恰好遇到五城兵马的一支人马在附近巡逻。

那支人马几乎瞬间便赶到战团,与埋伏在楼下的刘府护卫形成合围之势,将那几条漏网之鱼困在正中。

虽说五城兵马司的那支人马就是二十几条杂鱼,但他们自己也算不上一流高手,何况蚁多咬死象,那几个汉子就好像落入了一张越缩越紧的大网,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徐锐站在窗边看得清楚,心中苦笑一声,明目张胆地下令放走这几个人绝对是不可能的,若他们真的被生擒,恐怕只有让栖霞公主立刻进宫面圣,请皇帝出面掩盖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少不得又得吃一顿排头,说不定老奸巨猾的老赵还会趁机从他那里卡点油水。

“哎……”

徐锐在心底叹惜一声,正要拜托栖霞公主。

就在此时,小巷里突然杀出一骑,此人身材魁梧,脸上蒙着面巾,只有一对鹰隼般的眸子裸露在外。

他虽只是一人一马,气势却好似整整一队骑兵,手中马刀连挥几下,每一下都能割走一颗头颅,就仿佛热刀子扎进黄油,瞬间杀穿了最外面的包围圈。

五城兵马司就是个大一点的派出所而已,他们哪里见过这等气势,一看同伴身首异处,立刻一哄而散。

那一骑拉住马缰,彪悍的战马顿时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威武的嘶鸣。

“大人!”

战团之中的几个汉子原本已经深陷绝境,心中萌发死志,可一见这一人一马,顿时燃起了逃出升天的希望,潜能瞬间爆发。

相比之下,刘府的护卫虽然大都上过战场,不似五城兵马司那些杂鱼,但有人溃逃还是对士气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此消彼长之下,战场形势瞬间大变。

“走!”

手起刀落,那一人一马犹如死神过境,轻而易举地又斩下三颗头颅,朝着渐渐冲出战团的几个汉子大喝一声。

汉子们吹起口哨,拴在问天阁下的战马一扬脑袋,马缰上的活结立刻便被扯开,迈开四蹄奔向主人。

几人好似跑在平地上一般,轻松跃上马背,跟着蒙面汉子朝街巷之外跑去。

然而就在蒙面汉子调转马头,准备撤退之时,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手中马刀想也不想便向后劈下。

“叮”的一声,一支巴掌大的小箭便被他磕飞出去。

汉子眉头一皱,两只锐利的眸子闪烁着寒光朝问天阁上望去,正好看见举着青鸾弩的徐锐。

“试探么?”

那汉子冷笑一声,对着徐锐伸出拇指,做了个割喉的动作算是回应。

但就在他即将收回目光的刹那,却忽然瞟见靠在徐锐肩头的栖霞公主,只见她面容俏丽,嘴角含笑,温婉中带着几分女子难得的英气,不禁微微一呆。

“大人快走!”

逃出来的几个汉子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蒙面汉子眉头一皱,回过神来,又在栖霞公主身上贪婪地瞟了一眼,然后迅速拨专马头。

徐锐见此人勇武,不知为何总觉得日后可能会是个劲敌,忍不住射了一箭作为试探,原本也没想把他留下,但那蒙面汉子往栖霞公主身上瞟来的目光却让徐锐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无名之火。

他冷哼一声,举起青鸾弩对准另一个汉子,连射三箭。

被他瞄准的额汉子顿时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蒙面汉子已经转身逃窜,听到这声惨叫马上抓出一支箭羽搭在弓弦之上,同时向后弯下身子做出一个下腰的动作,迅速射出一箭。

箭一脱手,他立刻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往外逃去,竟是看都没看那一箭的结果。

而那一箭如有神助,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坠马的汉子咽喉,分毫不差,一击毙命。

徐锐咬了咬牙,好似小孩一般生起闷气。

他也在吃醋么?

栖霞公主偷偷看了徐锐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心中生出一股甜甜的温馨。

而一旁的青女此时已是面色惨白,心烦意乱。

既有对徐锐放水的不满,但更多的却是对身边这对壁人莫名其妙的嫉恨,他们越是旁若无人的亲密,她的心里便越是嫉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几个时辰之后,辽王府中正在款待一位特殊的客人,他便是刚刚从东南归来的江南总兵王懿。

王懿虽是武将,却是武状元出身,祖祖辈辈都是书香门第,算是文官集团这一系在军旅中的独苗。

王懿自幼熟读兵书,聪慧过人,尤其以对战场形势的精准把握著称,从军仅仅七年,有五年时间在江南与强悍的南朝精锐周旋。

凭借灵敏的战争嗅觉,他在与南朝的若干战役之中迅速崭露头角,刚满三十岁便成为手握四万雄兵的江南总兵,在地方上仅受江南经略节制,已经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

在与南朝的历次战争之中,王懿虽没有取得过决定性的胜利,但能在南朝精锐的数次围攻之下全身而退,放眼整个北朝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可以说,若不是徐锐的横空出世,王懿被称作北朝新生代中的第一名将也不为过。

王懿此次进京乃是接手十二卫之一的中军右卫,之所以晚了大半年才回京任职,就是因为泾阳大败之后,宏威皇帝不放心江南布放,特意让他多在边境上坐镇了将近一年,由此可见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今日为了迎接王懿返京,文官集团摆出了很大阵仗,不但辽王在府中亲自设宴,杜若、汤怀信等一干骨感更是悉数到齐,给足了面子。

“王总兵武功赫赫,这几年打得南朝宵小丢盔弃甲,本官必须敬你一杯!”

酒席上,杜若妙语连珠,宾主尽欢,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尚书大人过谦了,这些年若不是得您扶照,哪有王某今日?这杯该王某敬您才是!”

王懿红光满面,不等杜若喝酒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赢得一片掌声。

辽王端着酒杯也准备说几句话,此时一个下人匆匆进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辽王顿时脸色大变。

“岂有此理,这徐锐当真是颗灾星,若是青梧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王断不会轻饶了他!”

此言一出,热闹的酒宴顿时肃静下来,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杜若和汤怀信对视一眼,向辽王投去询问的目光。

辽王朝众人拱了拱手,告罪道:“对不住各位大人,半个时辰之前徐锐在问天阁再遭行刺,这次青梧与他同行,差点糟了毒手,本王得过去看看,大家先吃酒,等本王回来再陪诸位。”

听闻徐锐再度遇刺,在座之人都是一惊。

辽王与栖霞公主同父同母,自幼便感情极好,眼下听说栖霞公主受了惊吓,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且慢!”

杜若突然叫住辽王,问道:“不知栖霞公主可曾受伤?”

辽王摇了摇头,愤愤道:“虽未受伤,但她一介女流,哪见过这等血腥之事,此刻定是受惊不轻,何况徐锐这般纠缠,迟早要坏了青梧的声誉,本王绝容不得那些闲言碎语伤害青梧分毫!”

辽王越说越气,杜若却是哑然失笑。

“依老夫之见,王爷现在还是别去的好啊。”

见杜若眉间浮现一抹自得之色,辽王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为何?”

杜若笑道:“与王爷相比,圣上对栖霞公主如何?”

辽王一愣,照实说道:“父皇将青梧视作掌上明珠,对她甚至比对诸皇子还要上心,自然比本王对青梧还要好上几分。”

杜若点头道:“这便对了,出了这等大事,圣上都还没动,王爷又着什么急?”

“你是说……”

被杜若一点,辽王顿时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抹沉吟之色。

杜若笑道:“徐锐之才有目共睹,谁不想将他牢牢拴住?王爷您想,若今日与栖霞公主一同遇险的不是徐锐……”

“那么父皇定要将那人大卸八块!可事发已经这么长时间,宫里还未下旨……”

辽王接口道:“原来父皇打得是这个主意!”

杜若点了点头:“栖霞公主与王爷关系极好,若真的能促成此事,王爷何愁徐锐左右摇摆?”

“对呀!”

辽王闻言双目精光大放,重新坐了回来,爽朗的笑声几震屋瓦。

王懿看看杜若,再看看辽王,自己一下从主角降到了配角,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

他笑眯眯地端起酒杯说道:“便是那个大破武陵亲军的徐锐么?本官虽然身在边陲却也早有耳闻,这次回京定要见见他究竟是何许人也,不知他的才学能不能配得上这般大的名气!”

杜若人老成精,如何听不出王懿话语之中的浓浓火药味,不过这等劲头正好为他所用,所谓激将法,也不过是要达到这个目的而已。

“王大人多虑了,您的武功可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徐锐虽然有些才学,但大破武陵亲军凭借的不过是他鬼谷一门的奇淫巧技,说到领兵打仗,他哪比得过您?”

汤怀信笑眯眯地缓和酒桌上的气氛。

说到此处,王懿微微一叹:“鬼谷一门千年积淀,若能得一二真传,便是黄口小儿也能大破武陵亲军,可惜老天不公,我王懿心比天高,却没有拜入门下的机会,实在可惜啊。”

杜若笑道:“认真说来,鬼谷一门也不过是一种资源而已,如今王大人拜入王爷门下,岂不等于是入得了另一个鬼谷一门?”

“哦?”

王懿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尚书大人说得不错,本官有了王爷,还怕他徐锐一个黄毛小子?正好和他比比,看谁才是真正的北朝第一!”

“王大人好志气,本官敬你一杯!”

众人又是一阵相互吹捧,气氛再度热烈起来。

第二百零九章:缘生缘灭

徐锐在问天阁遇刺迅速惊动了兵部、长兴府和五军都督府。

几个月前暗棋暴动的惨剧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徐锐这么快又惹上了新的仇家,就连肖进武都私下里感叹徐锐这颗灾星得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一些。

不过吐槽归吐槽,清查暗棋的运动仍在轰轰烈烈地开展,每天都有人被锦衣卫和东厂秘密调查,或者直接抓走,大家都不想再重温一次噩梦。

几个衙门迅速派人控制了事发现场,只不过奇怪的是,遇刺的徐锐和栖霞公主都表示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抓获凶手的工作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停滞。

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栖霞公主,徐锐带着青女一路赶回刘府,才刚踏进刘府的大门,刘异便亲自给二人送来一个坏消息。

就在徐锐遇刺之时,乌力吉的使者进宫了!

使者代表乌力吉向大魏递交了请罪书,态度十分恭敬,说是毕勒格汗勾结其他部族妄图摆脱大魏的控制,乌力吉不得已之下才将其除掉。

宏威皇帝龙颜大悦,称赞乌力吉忠肝义胆,当庭敕封其为金山部的新可汗,只不过把金山部的排名从三十六部之首降为第九。

得知这个消息,徐锐长叹一声,这便是宏威皇帝对朝堂的强硬回应,他要借此告诉整个朝堂,凡是有敢阻碍南向战略的人或事,都将面对他最激进的回应。

宏威皇帝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打算先解决南朝这个心腹大患了,只不过这样一来,北方草原便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其实若不是裕王搅局,徐锐本可以用几个月的时间润物无声地说服皇帝对草原施压,既避免战争,又暂时延缓草原上的野心,可惜事情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这个世界的草原文明还没有亮出獠牙,对农耕文明进行最血腥和残酷的破坏,没有切肤之痛,就连宏威皇帝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决定有多恐怖。

但见识过崖山一役断绝中华千年文明,山海关开城改写华夏历史进程的徐锐知道,一旦放出北方这头猛虎,被吃掉的很可能不仅仅是大魏,甚至南朝和其他六国也很难幸免。

所谓崖山之后无华夏,明朝之后无中国,泱泱中华的璀璨文明和先进地位就是被蒙古和女真这两个草原民族亲手断送的。

不仅如此,落后文明对先进文明的野蛮征服,以及少数民族统治多数民族的天然恐惧心理,势必会造成文明倒退以及保守之风大行其道的结果。

扼杀资本主义萌芽,断绝火器发展,严格控制思想,推行奴化政策,很大程度上中国1840年以后百多年的屈辱都是由此而来。

若历史在这个世界重演,那么失去的很可能不仅是民族的统治权,整个文明都会受到极大的摧残,甚至直接倒退。

想到可怕的后果,徐锐难免对青女的昏招多了几分埋怨。

而青女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仿若五雷轰顶,这不单单是她复国的最后希望破灭,更代表着她的利用价值降到了谷底。

眼下乌力吉的爪牙已经在长兴动手,若失去了利用价值,她的处境就变会变得十分危险,因为庇护她的人随时可能将她抛弃。

青女立刻钻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细软,看样子大有随时准备跑路的打算。

“怎么,不打算等你的王爷来找你了?”

徐锐靠在门廊上,饶有兴致地望着青女打包行李。

青女冷哼一声:“你不用说风凉话,其实我们不过是相互利用,你也不过是想把我当成一颗棋子罢了。”

徐锐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道:“天下谁人不是棋子?贵如皇帝不也是这个国家的棋子么?其实做颗棋子挺好,至少说明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青女将正要收进包袱的一把匕首狠狠甩在床上,转过身定定看着徐锐说道:“天下谁都可以是棋子,我也可以,但我只会做我自己的棋子,命运必须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

徐锐哑然失笑:“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已经不能用骨感来形容,简直就是饿到皮包骨的难民。”

说着,徐锐突然抬头望向天空,努努嘴道:“你知道那里边有什么吗?”

青女狐疑地看了徐锐一眼,懒得陪他发疯,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

徐锐却自顾自地说道:“不知道就对了,我们所存在的世界和我们认识的世界有可能完全不同。

因为我们一直是用我们的感官、知识、以及一切我们能理解的东西来具象化这个世界,而世界本身的大部分存在也许都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所以你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越多,困惑和无知也就越多,等你看到这个世界的真正模样才会发现,所谓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种话有多么可笑。”

听到徐锐这句话,青女手上的动作一顿,咬着牙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有你们这种每天吃饱,又无所事事的人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说着,青女又一次转过身,定定看着徐锐道:“你挨过饿么?经历过生死么?品尝过身边每一个人,随时都有可能用刀子捅进你的心脏么?被人追得像野狗一般狼狈逃窜过么?

我出身在草原,作为金山部毕勒格汗的女儿,也算是所谓的王族,长生天的血脉。

可是我一出生就要面对饥饿、疾病和各种各样的阴谋!

部族里的勇士们抢不回东西要挨饿,冬天糟了白灾要挨饿,甚至母马生病了,挤不出足够的奶水还是要挨饿。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部族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跟我说,等我长大了会嫁到另一个部族去,像交换牛羊一样为部族带来更好的生活,这就是我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我的美貌并没有为我带来丁点的幸运,反而让我更加不幸,因为觊觎我的人太多,部族却想用我换回更多的东西,为此至少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

我今年不过才十六岁,但已经被掳走过七八次,每一次都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才侥幸逃了回来!

第一次被掳走的时候我才十一岁,那个肮脏又可怕的男人是个马贼,他在我面前脱得精光,然后狞笑着一步步朝我走来。

从他眼睛里我看到了炽烈如火的欲望,那时候怕极了,却像羔羊一样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要不是父汗觉得我还有些价值,在他占有我之前一箭射杀了他,或许今天的我早就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也可能被玩腻之后卖到某个地方做奴隶。

我以为回到部族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然而大家都只是想用我去换他们想要的牛羊、马匹、铁锅和金子。

因为救我的时候部族里死了不少人,在草原上勇士永远是最值钱的财产,父汗迁怒于我,却又不愿鞭打我留下疤痕,怕破坏了我的价值,所以干脆把我吊在牛车上泄愤。

整整两天,我在毒辣的烈日之下水米未进,接受比巫蛊还要恶毒的折磨。

后来每次被掳走时,我都用尽浑身解数尽量保住自己的贞操,用那些我自己都难以启齿的肮脏手段。

草原上虽然不像你们汉人那样看重贞操这东西,但我明白自己身上的每一点价值都不能被浪费,因为一旦失去,我便可能会失去生存的价值而被人抛弃。

从那时起我就告诉我自己,这个世界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只有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不靠别人的施舍和怜悯,才能活得有尊严!

好吧,如果我真的是牛羊,那么现在我连那个残破的牛棚都没有了,全世界都想杀我吃肉,难道我就应该傻傻站出来,让那些屠戮我的凶手们喝着美酒,大快朵颐?”

说到最后,青女的声音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眼中也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低头,更不肯让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徐锐冷冷地望着她,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给徐锐的感觉总是自信、狡猾、工于心计、野心勃勃,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不加掩饰地展示自己的内心。

或许徐锐经历的苦难并不比她少,有的地方甚至更加残酷,但徐锐没有心情说给她听,因为苦难不是功勋章,不会因为别人经历的苦难更多,而减少分毫对自己的伤害。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徐锐在心里落寞地感慨了一句,沉声道:“你在长兴城已经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快点收好东西,我派人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青女诧异地望着徐锐,张了张嘴,但在她开口之前,徐锐又说:“你不用指望裕王了,江山和美人之间有时候或许会迷茫,但一旦清醒过来,只会更加痛恨曾经蒙蔽双眼的业障。

相信我,他不是情种,更不是白痴,你不可能骗他一辈子,何况他今天进宫见了圣上,就算他自己想不明白,圣上也会帮他想明白,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恨你入骨了。”

说完,徐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大步离开。

青女看着徐锐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酸,一直倔强不肯滑落的眼泪瞬间似是决堤的洪水,无论如何忍耐,却还是无法止住。

入夜,徐锐带着青女和巴音来到长兴城外,此时两人的模样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自然是丽姬这个化妆高手的杰作。

三人身边是一群客商打扮的人,看上去老实巴交,没有任何破绽,其实那些都是李邝的手下,锦衣卫的秘密探子。

徐锐打算利用锦衣卫的秘密渠道,将青女和巴音送到一个暂时不会被乌力吉找到的地方,至于今后如何,那就看他们自己了。

徐锐能做得就那么多,不是能力上的不足,而是代价上不允许。

放眼整个宇宙,任何一点资源其实都是活下去的筹码,只不过有的人筹码多些,有的人却已经濒临破产,眼下的徐锐虽自保无虞,但还没有肆意挥霍的资格。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骗出去,然后让这些人半路杀了我吧?”

骑在马上的青女看上去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但那一双星辰般的明眸还是仿佛会说话一般动人心魄。

徐锐摇了摇头:“就算我要把你卖了,你也没有选择不是吗?所以安心上路,有时候想太多反而是种负累。”

青女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这次分别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会遗憾么?”

徐锐笑了:“相逢便是缘分,有这场缘分便该知足,遗憾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青女也笑了,不知是不是徐锐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一刻她的眼里似乎有一抹晶莹的东西在流动。

“我看不透你,但直觉告诉我你是好人。”

青女撇过脸,不知是不是在对徐锐说。

徐锐笑着摇了摇头:“我希望你的直觉不对,因为好人不长命,坏蛋活千年,我虽然不想当个王八,但也不想英年早逝。”

“我走了!”

青女没有理会徐锐的打趣,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扬马缰,健马顿时撒开四蹄,往前奔去。

望着她一点点消失在自己面前,徐锐心底竟冒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喂!”

忽然,青女在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勒住缰绳,朝着徐锐大喊道:“我走了,别辜负她!”

说完,她拨转马头,好似重回大海的游鱼一般,跑得无影无踪,就好像那天突然出现徐锐面前时一样。

“呵……”

徐锐突然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少爷,你真的不觉得遗憾么?她那么美……”

安歌也望着青女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问了一句。

徐锐摸了摸安歌的脑袋,搂着他的肩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他听。

“时间的长河永远滚滚向前,与其对过往遗憾,不如多规划未来,何况啊,越美的东西越难消受,没有那么大的嘴,就别吃那么大的饼哟。”

安歌从徐锐的魔抓下挣脱出来,好奇地问:“少爷,她让你珍惜的是不是栖霞公主?你和公主真的能成?”

徐锐身体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只是径直朝长兴城的方向走去。

这一刻,他在心底长长地笑了起来,却是无奈的苦笑。

公主是个好女孩,可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既然给不了她要的一切,一开始又何必留下承诺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晚,徐锐的脚步格外沉重,背影异常落寞。

第二百一十章:轰轰烈烈的天启卫

徐锐从未和谁透露过为什么会把青女这颗棋子放走,以她的潜质和特殊身份,可以做太多的文章,争取太多的利益,可徐锐还是就这样把她放走了,而且极其突然,没有丝毫征兆。

青女的出现和离开就好像大河中的一抹涟漪,甚至都没有拍死几条小鱼小虾,就这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日子重新归于平静,直到另一个消息降临。

宏威十六年八月的最后一天,宏威皇帝的圣旨终于下来了。

圣旨正式宣布将新组建一支名为天启卫的天子亲军,直接由皇帝亲自统领,定位是北国战力的核心精锐,能够战胜天下任何一支王牌大军,包括武陵王那三支令人闻风丧胆的亲军。

不出所料,这支亲军的将领正是徐锐,而出乎意料的是,新军不是一个卫,只是一个营,这个营的人数也只有寻常的三分之一,而徐锐这个将领也不是正三品的指挥使,而是正六品的都指挥经历。

区区一千余人能够干什么?别说战胜数万人的武陵亲军,就是重建中的京师十二卫都能轻易将其覆没,难道所谓的天启卫只是一个噱头?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另一道圣旨悄然而至,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将从全军选拔最优秀的士卒加入天启卫,征兆条件为三十岁以下,身家清白,平民出身。

这道圣旨刚一颁发,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究其原因大致有那么两条。

第一,大魏本就是军事贵族起家,战斗力最强的士卒历来都出自贵族家庭,至少也是和贵族沾边的阶级,徐锐这次募兵不要贵族,只要平民,还标明要全军最好,实在是前后矛盾。

第二,其实朝堂上早有传闻,宏威皇帝会从全军之中抽调精锐组建新军,当时各路将领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十分反感。

说到派系,没有一个地方会比军队更复杂,也没有一个地方会比军队里的山头更多,尸山血海一起摸爬滚打的模式本身就是制造派系和山头的天然工厂。

可当众人发现这支新组建的天启卫竟然只有一千多人的时候,事情便开始朝另一个方向急速发展。

天启卫只有一千多人,也就是说就算全部从一个作战单位划拨,所调用的人手也极其有限,不会影响根基,而择全军最优士卒这几个字便成了关乎各路精锐面子的大事。

习武之人本就好面子,哪支部队多出了几个人,便代表那支部队更加精锐,这样的金字招牌关乎军心士气,和一支部队的凝聚力,没有一个军事主官会等闲视之。

于是,手握募兵之权的徐锐就成了“热点人物”,每天说情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甚至不惜半夜翻墙而入,被刘府的护卫当成飞贼,追得鸡飞狗跳。

弄到最后,翻墙的人是少了,但是有人又发明了新的招数,那就是在一大包银子外面贴上写有姓名的纸条,然后直接扔进刘府的院墙。

可夏秋交替之际正是风大的时候,一阵秋风吹来,往往将那些纸条吹出好几里远,第二天徐锐只得抱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包袱,在刘府门口摆个小摊,等着人来认领。

安歌对徐锐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心道就算真的有人想要认领,又怎么可能不顾脸面,当着那么多人拿走包袱?

每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徐锐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直到有次被问得烦了,徐锐才说:“银子我让人认领了,他们自己不来,也怪不得我只收钱不办事吧?”

这句话让安歌呆了半天,醒过神来之后立刻默默地朝徐锐竖起了两根大拇指,说到搂钱,徐锐果然是手段最专业,心最黑的,没有之一。

进入九月,一切都按照徐锐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启卫的热度渐渐开始下降,但就在这时,徐锐又惹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麻烦的起因很简单,还是那句择全军最优士卒这几个字。

原本各家的兵都差不多,最好的方式便是一碗水端平,一家挑几个。

本来嘛,京师十二卫都在同一个地方募兵,兵员素质又能有多大差别?

可坏就坏在全军二字,徐锐硬是从西北边军之中挑了将近一千人,将京师十二卫生生晾在了一边。

这一下,兵老爷们可就不干了。

开玩笑,京师十二卫可是北国的精锐所在,从兵部到五军都督府,哪个不是十二卫里出来的?

徐锐把京师十二卫晾在一边,那不是等于告诉世人,京师十二卫连西北的杂牌军都不如?

客气些的让刘异和肖进武带个话,表达一下不满,梁同芳、李光祖这类自己人则亲自找上门来,给徐锐做“思想工作”,更有甚者直接告到了宏威皇帝那里,说徐锐迫害忠良。

当然,这些人自然都被宏威皇帝顶了回来,徐锐也没有给长辈们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他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京师十二卫是精锐不假,可那是建立在大笔投入和长期训练的基础上。

在长兴城这个大染缸里,那些兵油子或多或少都会沾染一些不良习气,甚至是各级军官的裙带关系,而徐锐要的是一张白纸,方便他从头书写。

就算不顾这些,单论兵员素质,十二卫的老爷兵们也无法和那些穷山恶水出来的苦哈哈相提并论。

所谓战斗力其实很大程度取决于士卒对胜利的渴望,家中有几亩田的兵肯定不如那些刚能吃饱饭的兵。

好不容易挺过这一关,新的幺蛾子又开始继续满天飞。

有人发现徐锐募兵之后竟然用自家被俘厂生产的甲胄装配部队,这些甲胄或黄或绿,要么像是地里的干草,要么像是田埂上的青蛙,堂堂北国威军威荡然无存。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没想到完成募兵之后徐锐竟然没有组织训练,而是开始教这些苦哈哈们读书识字。

他到底是建新军还是开学堂?就算是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也不能如此胡来吧?从古到今,哪家的兵是拿着军饷,集体公费留学的?

想不通便要告,告不通便要闹,也是因此,天启卫有了一个亲切的别称——书生军。

就这样,天启卫从一开始便在一片指指点点之中架炉起灶,热火朝天,轰轰烈烈。

与此同时,徐锐的星河研究院和其下的若干工厂也在加紧开工。

除了兵部订购的新式弩外,在徐锐的指导下,具有原始控温功能的炼钢高炉也一个个架了起来,日夜赶工,时刻不停。

研究多时的硝酸终于取得突破,由此制造出来的副产品,开始小规模试制。

据说徐锐把这类产品的研制基地设在了没有人烟的深山之中,并严格对外保密,听进山打猎的人说,那里面时常传来恐怖的天雷之声,野兽日渐稀少。

直到整整三个月之后,一场大雪重新降临大地,天启卫的营房里才终于不再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训练。

这天,徐锐正独自在营房内烤着野鸡,就在鸡肉刚刚烤熟的时候,李邝忽然避开所有人,单独造访。

看到他的第一刻,徐锐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果不其然,李邝从徐锐手里撕下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说。

“她甩开了我的人,单独跑了。”

徐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顿了顿,问道:“在什么地方跑的?”

李邝道:“天骐关外,靠近草原。”

徐锐点了点头:“看来她还是不死心,也罢,那便祝她一切安好吧。”

说完,徐锐把手里的烤鸡一股脑地塞给李邝,站起身向风雪中走去。

“你要去哪?”

李邝诧异地问。

徐锐头也不回地说:“读了那么久的书,是该让那群兔崽子见识见识知识的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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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现代战法

军队的战术和编制就好像生产关系和生产力,战术和编制只有符合当下的装备配置及兵员素质才能激发出最大的战力。

就好比如果没有足够数量的坦克、装甲车、和飞机,古德里安的闪电战就无法付诸实践。

同理,眼下这支天启卫受限于装备和兵员素质,也无法一步到位,直接采用最先进的编制和战法。

徐锐基本上是按照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编制和战法来规划部队。

由于人数较少,天启卫的所有士兵都是以基层军官的标准进行选拔和培养的,头脑灵活,勤奋好学,具有良好的身体素质和进取心是前提标准。

经过短短三个月的集中学习,士兵们已经全部识字,理解基本的军事理论,并熟悉各项军事条例和规章。

此时,天启卫的大部分武器装备都已到位。

徐锐将每十人编成一个步兵班,普通单兵配置为每人一支黑凤连射弩,三枚手雷,一面小圆盾、一柄马刀和一匹战马,每个步兵班有一个狙击手,额外配备一支追月狙击弩。

在此基础上,星河集团制造出一种改良的战车,徐锐将之称为“天启战车”。

所谓的天启战车其实就是一种马拉坦克,在厢式马车的木质底盘上加固车轴,用薄钢板制造车厢,并在车厢里设置一台利用“加特林”原理触发的巨型连射弩,代替坦克主炮。

巨型连射弩呈管状,相当于二十个黑凤连射弩的集合,具有可校准的光学瞄准镜,摇动手柄便可射击,一次装填需要三十分钟,可射出四百支长达半米的弩箭,射程达到一百五十米。

一辆天启战车准乘车四人,包括驾车手一人,射手一人,填弹手一人,护卫一人。

每三个步兵班混编一辆天启战车,组成一个步兵排,加上排长和护卫一共四十人。

三个排组成一个步兵连,大约一百二十人。

五个步兵连加上一个战车连以及一个预备连、一个运输连,士兵总数一千人。

除了上述作战部队之外,还有营部参谋及各级军官三十二人,天启卫的总人数为一千零三十二人,差不多正好是一个现代步兵营的兵力。

除此之外,徐锐和星河集团在每一个士兵的装备上都下了很大的功夫。

且不说最新式的连射弩,马刀使用的钢材也是星河集团刚刚研制出来的,含碳量在065%~165%之间,并采用最新的热处理工艺,硬度大约能够达到60hrc以上,且柔韧性相对较好,面对这个世界的其他刀具已经称得上削铁如泥。

防护方面,徐锐借鉴另一个世界的防弹衣造型,将分段式的薄钢板缝制在迷彩服内,形成层叠式防护,既保证了战士的隐蔽性和灵活性,又兼顾了超越普通锁子甲的防护能力。

其实在武器的选择上,徐锐也曾考虑过要不要直接制造火枪,但早期的火枪没有膛线,圆形的铅弹射出之后落点完全无法预估,必须成规模射击才有效果,意义不是很大。

因为一来天启卫目前人数太少,站成一排用三段式射击法作战,不但效果不好,而且面对骑兵战损率必然不小,怎么想都得不偿失。

其次,眼下星河集团的冶炼水平还有待提高,无法完全解决膛压和密封的问题,强行生产出来的火枪不但威力很小,而且非常容易炸膛,远远无法达到大规模生产的要求。

第三,以水轮机为动力建造的简易机床其实还非常原始,对木材加工还算勉强,但要想在钢管中钻出膛线实在是天方夜谭。

经过实践,徐锐失望地发现,在冶炼技术没有进一步突破,并制造出蒸汽机和更强大的机床之前,大规模制造有膛线的火枪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后,也是最大的问题,那就是钱!

在宏威皇帝的全力支持下,徐锐装备这支一千人的军队已经花费了将近七十万两,这还不算从兵部抢来的四千匹战马。

若是再装配火枪,以热兵器时代的消耗计算,这个数字还得翻上三倍,宏威皇帝就算再支持,也不可能顶住这么大的压力,所以只有留待以后再来补强。

除了装备之外,徐锐直接借鉴了一战时欧洲各国的普遍军衔制度,士兵分为列兵、一等兵、军士长三级,军官则分为少尉、中尉、上尉、少校、中校、上校和将军。

每个步兵班的班长为军士长,排长为少尉,连长为中尉,副营长和参谋长为上尉,营长为少校。

天启卫目前只有一个营的兵力,所以他这个头头也不过是个少校军衔。

当然,他的军衔制并没有在兵部备案,眼下只在天启卫中小规模推广使用,方便将士们形成军衔概念。

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徐锐不畏严寒,率领刚刚成军的天启卫顶风冒雪,进行了长时间的野外拉练,让士卒们尽快熟练掌握武器的用法,以及新战术的运用,就连过年都没有回家。

北方的冬天十分恐怖,徐锐制定的训练计划又非常残酷,负重越野、野外生存、崖壁速降、巷战配合、战术演练、实兵对抗演习等几乎都是特种部队的训练方法和强度。

再加上齐膝深的大雪阻拦,这场拉练从第一天开始,到最后一天结束,军营里哭爹喊娘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几乎每个人都脱了几层皮。

不过好在徐锐选出来的几个军官都还算得力,第一连的连长是他专门从北武卫要过来的正七品百夫长张佐烽,其余的连级军官也都是西北边军的骨干,不但吃苦耐劳,鬼点子还不少。

再加上天启卫的士卒也都大多出身苦寒之地,早已养成了坚忍不拔的精神,是以冬季的训练虽然艰苦,却卓有成效。

除了对士卒的训练之外,徐锐还按照现代战争的标准,专门成立了参谋部,用大夫子的引荐,直接从国子监里挑了十几个熟读兵法的贡生作为参谋。

不过这些人读书虽然是把好手,但大多数人都对实际的战争都一无所知,徐锐只得亲自当老师,手把手将自己的军事理论强行灌输到他们的脑子里。

然后再让这些参谋和普通士兵一起进行拉练,了解战场行动的艰苦和军事作战的具体细节。

一开始这些秀才老爷们自然叫苦不迭,怨气加上对士卒的鄙视,与士卒甚至军官之间相处不利,酿成了不少冲突。

徐锐豪不偏袒,只是按照军法各打五十大板,然后身先士卒,带头与普通士卒一样拉练,甚至在规定的训练完成之后,依然按照平日里的计划,继续修炼无名剑法。

他这个圣人之像尚且如此,其他的秀才老爷们自然无话可说。

要说困难绝对是最好的粘合剂,什么样的感情都没有一起作战来得铁。

几个月同吃同住,摸爬滚打,向同一个目标和方向努力,很快便让这十几个秀才老爷和士卒间的隔阂迅速溶解,最后打成了一片。

知识就是力量,此话诚不欺人。

同样的训练和学习,这十几个秀才参谋无论是学习速度还是领悟能力都比普通的士卒甚至军官高出不少,别人还在依葫芦画瓢,死记硬背徐锐的新战法时,他们便已经能理解新战法的原理,并根据实际情况合理运用战术。

在最后一次以天启战车为战术核心的集体对抗演戏之中,由参谋部负责制定作战计划的三个连轻松干掉了另外三个连,赢得轻松写意,不留一丝机会。

这让负责指挥另外三个连的张佐烽郁闷了好几天,特意跑来找徐锐开了小灶。

这样一来,那群参谋又不干了,他们好不容易尝到胜利的喜悦,哪那么容易让张佐烽把面子找回去?

于是一个小灶成了两个,最后更是变成所有军官,甚至是士卒们自发参与的“夜校”,天启卫又一次变成了书声郎朗的大学堂。

徐锐当然很乐意看到这样的良性竞争,每一次真实的竞争都能让指挥官直接看到自身的进步和不足,这比用枯燥的理论强调一百遍还要管用。

而天启卫便在这样的氛围下,如同一块干瘪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徐锐抛出来的所有战争知识。

时间过得飞快,第二年开春,徐锐终于将这支在山里练了一整个冬天的天启卫带回了长兴城。

走的时候将士们衣着光鲜,回来的时候却是衣衫褴褛,然而每一个人脸上的精气神都有了质的飞跃,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从一盘散沙变成了一个集体。

徐锐看着这些年轻而坚毅的士卒们,心中也充满了自豪,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打造一支军队,目前看来进度还算不错,只要再经过一两场战火的洗礼,这支天启卫便能向真正的强军迈进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抢马风波

樊敏二十四岁,原本是西北边军中的一名小旗,几个月前他因为出色的物资调度能力被徐锐一眼看中,现在做了天启卫的辎重连长,正七品的百夫长。

这段时间以来天启卫都是由他负责和兵部武库司打交道,一来二去已经和武库司的人混得烂熟,运气好的话,交了差事之后甚至还能请主事大人出去喝一杯。

今日他到兵部武库司来领取五百匹战马,补充冬季训练的耗损以及之前的差额。

武库司的库使张恒和他相熟,但每次看到他那身绿了吧唧的迷彩服还是会忍不住发笑,不过但凡和徐锐沾上边的东西哪样不是匪夷所思?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樊大人来得够早啊。”

张恒笑眯眯地和樊敏打了个招呼。

“都是军务,哪敢耽搁?”

樊敏笑着点头,将一张徐锐签好的公文递了过去,公文里还加夹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自然是徐锐特别交代过的,现在已经成了惯例。

张恒接过公文,从里面抽出银票,毫不避讳地塞进口袋里,朗声道:“您又破费,弟兄们交了差,又能喝大人的酒了。”

这钱自然不是给张恒一个人的,上到员外郎,下到差役,人人有份,周围的几个小吏也都会心一笑,冲樊敏点头致谢。

樊敏笑道:“都是自家人,说这些便生分了,我家大人说了,您几位都不容易,有用得着的地方随时开口,咱们还要仰仗诸位不是?”

张恒笑道:“徐大人就是想着兄弟们,还请樊大人帮兄弟们道一声谢,您的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库司房里,五百匹,一匹不少。”

樊敏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又是下个月!这都拖了几个月了?”

正说着,主事的签押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樊敏微微一愣,朝签押房努努嘴道:“里面怎么回事?”

张恒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别提了,东南的人,以为自己还在地方上呢,来这儿耍横,看着吧,他们一根毛都别想领着!”

樊敏一听便明白了个大概,当年在西北边军的时候,军械军饷也时常会迟发,延误几个月都还算好的,要命的是发下来数目还比公文上的少不少,上头的将军还不敢去兵部讲理。

那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直到见识了徐锐的金钱开道,无往而不利,这才明白真正厉害的人不但有背景,还有手段,人家自然紧着那些人供应。

粮草军械数目就那么多,这边拿多了,自然就得从边军身上刮,走到哪都是一个道理。

这事太常见,樊敏自然没工夫管,朝张恒点了点头便走出了武库司,准备去签收天启卫的五百匹马。

而在武库司主事何方的签押房里,一个五大三粗的军汉正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冲地吼道:“说好一千匹战马,我家大人都上任几个月了,到现在连根马毛都没看到,你们是不是诚心让我家大人难堪?!”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新任中军左卫指挥使王懿的得力干将左猛,王懿可是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左猛也水涨船高,成了中军左卫指挥佥事,正四品。

武库司主事何方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小官,哪惹得起他?只得一边陪笑,一边好言劝慰。

“左大人,实在不是下官为难你,去年冬天雪大,各营都有不小的损失,西北的新马到现在还没送到,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左猛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冷哼道:“放你的屁!我家大人上任的时候,天启卫便领了四千匹战马,其他各营也都有进项,唯独轮到我家大人你便百般刁难。”

何方苦笑道:“左大人,天启卫的马可是圣上亲笔御批,肖尚书亲自督办的,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左猛闻言登时牛眼一瞪,愤然道:“什么天启卫?不过一千来个娃娃兵,绿了吧唧和王八似的,还有几个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破书生,靠这帮人打得什么仗?

就凭这些装模作样的烂谷子都能领到四千多匹战马,算起来都一人四马了,我家大人为大魏出生入死,立功无数,便连一根马毛都见不着,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上个月你明明说会新到一批战马,现在时间到了,你又有说辞,不是看不起我家大人是什么?”

说着,左猛一个箭步冲到何方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脸上尽是狰狞之色,说不得就要动手打人。

何方身材瘦小,哪是他的对手,被他这么一吓心中便已发虚,下意识说道:“原……原本是有一匹战马,不过圣上有旨,要先供应天启卫……”

话一出口,何方便觉不妥,连忙闭上了嘴,但却为时已晚。

左猛本就看不起天启卫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此时再听说自己的马是被那群王八所劫,登时大怒。

“妈了个巴子,又是这群王八蛋,老子今天便掀了他娘的天启卫,看看谁还敢抢我家大人的马!”

王猛怒喝一声,一把将何方甩在地上,转身一脚踢开签押房的大门,径直朝库司房走去。

“哎哟……”

何方揉着屁股追出房门,哪里还有左猛的身影,他心中一惊,连忙对左右道:“快,快拦住他!”

方才的事,门外的几个小吏都听得清清楚楚,见自家主事这般狼狈模样,脸色都不好看。

“何大人,拦不住啊,姓左的这次是带着兵来的,一百多人呐!”

张恒凝重地说。

“坏了!”

何方脸色一变,也顾不得青紫的屁股,急道:“去,快去,快去禀报尚书大人!”

司库房门口,武库司的差役们早就准备好了马匹,樊敏只用带人清点一遍,签完字便能领着战马回营。

他刚刚打点好一切,准备离开,门口却突然涌来一群怒气冲冲的士卒拦住了去路,正中间则是一个身长八尺,浑身匪气的将军,正是左猛。

樊敏眉头一皱,朝左猛拱手道:“这位大人,我们领走马匹马上便把地方腾出来,还劳烦您让让。”

左猛冷笑一声道:“小子,给你两条路,要么把老子的马交出来,夹着尾巴滚蛋,要么老子打断你们这群王八蛋的狗腿,自己去牵马!”

樊敏目光一凝,看看王猛,又看看他身后一百来个气势汹汹的士卒,顿时沉下了脸色。

半个时辰后,中军左卫的大营之中,王懿正和副将商量着晚上换防的事宜,突然有个斥候冲了进来,纳头便拜。

“启禀将军,左将军去兵部领马受阻,与天启卫的人起了冲突,左将军一怒之下打了他们的人,抢了五百匹战马,正在回营的路上。”

“什么?!”

副将闻言顿时大惊,王懿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将军,这……”

副将为难地看向王懿。

王懿的脸色也不好看。

“左猛此人刚猛有余,智计不足,这下闯下大祸了。”

副将眉头一皱,摇头道:“也不至于吧,他徐锐再红,也不过是个正六品的都指挥经历,末将亲自去找他,这点面子他还能不给?”

王懿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天启卫的一应军械、物资供应可都是有圣旨的,往大了说,左猛夺马可是公然抗旨,徐锐小儿若拿此事做文章,王猛便危险了。”

听他这么说,副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那怎么办?难道将军打算将左将军交给徐锐处置不成?”

王懿摇头道:“当然不行,左猛虽然行事孟浪,但兵部克扣我中军左卫也实在太过分了些,何况左猛也是为了全军着想,本帅怎能寒了将士的心?”

说着,王懿沉吟片刻道:“我现在便去辽王府,若徐锐小儿真打算闹到宫里,本帅便陪他打这场官司,我便不信圣上会公然偏袒他!”

王懿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取下大氅,叫来几个亲兵,风风火火地朝辽王府而去。

与此同时,天启卫的帅帐之内,一众军官愤然望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樊敏,徐锐更是面色铁青,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第二百一十三章:伸手剁手

“到底怎么回事?”

徐锐望着担架上的樊敏,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冷冷问到。

樊敏脸颊青肿,浑身瘫软,肋骨断了不知多少,双眼也早已睁不开,努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人看了无不无名火起。

“那人……那人说天启卫的书生只配到私塾读书,不配像男人一样骑马……”

一旁的小兵一边哭,一边把事情说了一遍,难听的讥讽便也算了,听到中军左卫一百多人围殴他们几个,事后竟还要他们爬出兵部,在场之人顿时群情激愤。

“好好好,中军左卫,好大的威风!”

徐锐冷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狞色。

张佐烽见他动了真火,连忙说道:“大人,此事涉及两军,弄不好便是一场烂账,所幸咱们占着理,现在直接去找肖尚书,让他主持公道……”

“放屁!”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锐便恶狠狠地低吼一声:“别人都打到脸上来了,还想着去告状?我天启卫连个仇都报不了,以后还怎么见人?”

此言一出,在场军官顿时大为振奋,习武之人谁不喜欢快意恩仇,唯独张佐烽因为肖进武的这层关系,对官场上的利害了若指掌,心中越发忧虑。

徐锐虽然圣眷正隆,但也因此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而那王懿虽说不如徐锐受宠,可也是简在帝心之人,据说和辽王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真要闹大了谁也不好受。

何况中军左卫乃是京师十二卫中数一数二的王牌军,总人数多达七万,王懿也是货真价实的正三品指挥使,和徐锐这个名不副实的正六品都指挥经历乃是天壤之别。

军中最忌讳以下犯上,若是徐锐冲动之下让对方抓到把柄,最后的结果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一向老成持重的张佐烽顿时忧心忡忡,就要再劝。

徐锐却坚定地摆了摆手。

“邵东!”

“在!”

徐锐点名的这人叫做林绍东,刚刚二十出头,原本乃是国子监的一位贡生,此人家境贫寒,天赋出众,很早便得了功名,但几次会试都不理想。

后来徐锐去国子监招参谋的时候,发现此人空间想象能力极强,而且一肚子坏水,经常能够举一反三,活学活用,便果断将其招入麾下,成为了参谋本部的一个参谋。

自此之后,徐锐更是在他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手把手将自己的战争知识教授于他,而他也不负众望,是整个天启卫中进步最快之人,单论谋略无人能及。

“我要一份作战计划!”

徐锐朝林绍东沉声说到。

“截击战还是歼灭战?”

林绍东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徐锐道:“斩首战,要他们疼!”

林绍东点了点头,拉开一张地图,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提起笔便在地图上标上若干箭头,以及一大堆看似乱七八糟的符号。

那是徐锐教给他们的战场态势标识,能用最简单的箭头和符号将整个战场状态标注清楚,用来表达作战计划,可以省略大段的文字描述和时间,现在天启卫上下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

此时刚好大部分连排级的军官都在大帐,一见林绍东开始拟定作战计划立刻自然而然地围拢过来,仿佛召开作战会议。

这源自本能的反应便是徐锐一个冬天的成果之一。

“他们抢马之后竟然还放咱们的人将樊敏抬走,便是存了羞辱咱天启卫的心思,所以我料定他们返回时不会太快,而且会选择大路,大摇大摆地回中军左卫。”

说着,林绍东的手指在地图上沿着他画下的箭头快速挪动。

“咱们兵分三路,在此埋伏,一路掐头,一路断后,一路则从中间将敌人截成两段,只要速度够快快,敌军措手不及之下必然大乱,到时候便任我们鱼肉了!”

林绍东制定的计划不但快,而且简洁高效,众将一看便懂,甚至都不用看第二遍地图。

徐锐冷笑一声:“好,计划已定,传令全军集合,告诉那些兔崽子们,咱们今天是去砸场子的,正好当做实战演习,给我端了这支杂牌军,把咱们的马都抢回来!

我今天就是要告诉全世界,谁要是敢把狗爪子伸进我天启卫的食盆里,有一个指头就剁一个指头,有一只手,就剁一只手!”

除了张佐烽外,在场的军官都是年轻气盛的主,徐锐一声令下,没有一个稍作迟疑,反而人人都露出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和之前演习的状态如出一辙。

“出发!”

徐锐瞥了樊敏一眼,见他眼角流出了两行清泪,便明白这个被打成重伤都没有哼过一声的汉子,是在为自己没有办好差事而自责。

徐锐的心里更是怒不可遏,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张佐烽长叹一声,正准备跟着其他人一起去集合士卒,徐锐却突然拦住了他,小声道:“派人去刑部找陆尚书,借几个专门负责审讯和记录的高手来。”

说着,徐锐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张佐烽一愣,心中忽然明白了徐锐的打算,愕然之下,笼罩在心里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天启卫的大营中顿时呼哨四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七百多骑轰然而出,散而不乱,沉重的马蹄声踏得大地隆隆作响。

左猛此时正率人赶着战马缓缓回营。

王懿毕竟是文官集团的人,与整个京师十二卫都格格不入,自然受到了不少排挤,左猛自打跟着王懿回到京城便四处碰壁,窝了一肚子火,今天可算出了一口恶气。

徐锐的大名他早就听说所过,可在它看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大破武陵亲军,怎么看都是走了狗屎运,和他们这些常年在前线拼杀的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他的上官可是王懿,大魏年轻一辈中最炙手可热的名将,就算闹到金銮殿上,徐锐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正是因为有恃无恐,他才敢抱着枪打出头鸟的心思,准备好好羞辱羞辱徐锐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好让其他人看看他们东南来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不过想是这样想,在回营的时候他还是留了后手,故意选择人多的大路,一方面是招摇过市,进一步羞辱天启卫,另一方面也是避免天启卫来寻仇。

天子脚下,左猛不相信徐锐敢在闹市纵兵不法,要是他真的敢来,到时候打起官司徐锐的罪过便比他小不了多少,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徐锐又怎会按照他写好的剧本来演?

长长的马队刚刚跨过朱雀大街,远处便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中军左卫的士卒们下意识停下脚步,抬头张望,便见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突然从远处杀了出来,瞬息便至,拦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也传来了同样的马蹄声,街尾同样冒出一支骑兵,将马队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左猛眉头一皱,伸手示意马队暂停前进,突然马队之中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他心中一惊,回头望去,只见第三支人马从朱雀大街上杀出,犹如一根长矛,将他这支摆着一字长蛇阵的马队截击成了两段,整个马队寸步难行,进退失据,乱哄哄地挤在一起,要是在战场上定然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怎会如此?

左猛心中一紧,倒不是担心天启卫敢拿他怎样,而是像他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面对数百骑兵突袭,事先竟然没有发现半点蛛丝马迹,这让他本能地有些不安。

再看这些骑兵,人和马都披着王八似的绿色衣甲,手里端着半人高的连弩,冷峻地对准了他的马队,好似真的是在战场上一般。

“哼,过家家的把戏!”

左猛冷笑一声,打马上前,高声道:“怎么,武装示威?

哼,老子在南朝见过的阵势比这可大多了,想拿几只鸟箭吓唬老子,你们当老子是吓大的?

回去告诉徐锐那小子,把老子惹急了,直接端了你们的王八老巢,还不快滚!”

然而他这话说完,天启卫竟然没有一个人答话,不但如此,这些骑兵仍旧抱着连弩指着马队,不动如山,好似全然没有他这个人。

被人无视,左猛顿时心头火起,怒道:“徐锐那缩头乌龟呢?这是什么意思?有种站出来答话!”

这次他话音刚落,正面的骑兵突然向两侧退出一个缺口,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少年顶盔掼甲,在一众士卒的护卫之下缓缓走出。

“你便是徐锐?”

眼见徐锐果真如此年轻,左猛顿时起了轻视之心,端坐马上斜眼瞟着他说。

徐锐也不答话,反而淡淡说道:“罪官左猛,还不下马受降,难道要本官将你当场射杀不成?”

徐锐不过是个正六品而已,他可比徐锐整整高出了四级,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又何况是在等级森严的军中?

见他如此托大,左猛怒极反笑:“徐锐小儿好大的口气,本官乃是朝廷钦封的正四品指挥佥事,你这王八头子也有资格让本官下马?”

徐锐面无表情道:“最后一次警告,下马!”

他将下马两字咬得极重,话音刚落,天启卫一众士卒顿时齐声高呼:“下马!下马!下马!”

声音又急又齐,汇成一股声浪,掀屋震瓦,好似真的是在战场之上一般。

左猛脸色一变,死死盯住徐锐,如此羞辱令他怒不可遏,牙齿挫得咯吱作响,一双牛眼瞪得通红。

徐锐见他没有动作,轻轻竖起右手,比出一个奇怪的手势,上百支连射弩顿时对准了左猛。

左猛心脏漏跳一拍,在战场上无数次的死里逃生,让他本能地感受到一股致命危机,但他此时骑虎难下,绝不可能服软,何况他根本不信徐锐真的敢下令放箭。

“有种你便射死老子,何必多啰嗦?”

左猛咬着牙,冷笑着说。

“不见棺材不掉泪!”

徐锐也是冷笑一声,狠狠挥下扬起的手臂,第一排的骑士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嗖嗖嗖”的恐怖破风声顿时响起,无数利箭朝左猛射去。

“他竟然真的敢!”

这一刹那,左猛终于脸色大变,瞳孔猛地一缩。

第二百一十四章: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上)

左猛身为王懿手下的一员虎将,早已是身经百战,眼见冰冷的箭羽朝朝自己射来,立刻一个翻身跃下战马,然后就着这股力道顺势向后一滚,躲入开整整一丈。

然而他的战马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二十余支弩箭竟一根不落,全部插在了战马身上,这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哀鸣一声,栽倒下去。

原来徐锐方才那手势的意思便是第一排齐射战马,他从一开始便打算当街射杀左猛的战马,而不是他这个朝廷大员。

战马就好像骑士的第二条生命,射杀战马便如同射杀本人,这与曹操当年用断发代替斩首惩罚自己是一个道理。

不过也是徐锐对自己生产的连射弩精度,以及这三个月的集训成果极有信心,才敢耍这样的杂技,毕竟这二十几个人,只要有一个人稍稍射偏,就有可能真的将左猛当街射死。

到了那时,徐锐即使再受宏威皇帝欣赏,恐怕也会惹下滔天大祸,当年霍去病射杀李广之子李敢后,被迫远赴酒泉戍边,最后死在途中便是徐锐的前车之鉴。

“绝影!”

当街射死左猛战马,天启卫顿时士气大涨,但这匹马可是陪伴左猛南征北战的亲密战友,左猛一见战马惨死,顿时红了眼睛。

“徐锐小儿,老子杀了你!”

左猛怒不可遏,一咕噜从地上跳了起来,拔出腰刀就要向徐锐冲杀过去。

徐锐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抬起两根手指向前一指,身后那些早已蓄势待发的骑兵立刻收起连弩冲杀出去。

经过几个月的专门训练,天启卫的骑兵早已深谙巷战之道,在狭窄的马群间互为犄角,游刃有余,好似一条条锋利的刀子,瞬间切开乱糟糟的马队,朝每一个敌人身边渗透而去。

左猛此时一心只想雪耻,眼见一个骑兵向他冲来,也不顾后果,抡起腰刀便朝骑兵横劈而去,竟是用上了浑身力气。

然而,只见那骑兵将手腕上的小盾往下挪了几分,轻易挡住长刀去路。

“当”的一声,长刀一震而开,骑兵从左猛身边错身而过,左猛虎口发麻,手中的长刀立刻卷刃,而那面不起眼的小盾竟然毫发无伤。

“怎么会?!”

左猛心中大惊,和南朝作战之时,他的横刀不知劈下了多少骑兵,除了大名鼎鼎的黑旗军他没见过,还从未遇上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他哪里知道,天启卫士卒手里的圆盾和马刀一样,可是采用了最新的冶炼技术,并做了强化硬度和柔韧性的热处理。

虽然和另一个世界制造武器的高标号钢材还差得很远,但面对他手里的这种熟铁刀却犹如神器。

仅仅只是一愣神的功夫,一张大网突然从天而降,将左猛罩在当中,几个骑兵拉着网角,绕着他原地转了一圈,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立刻便似狍子一般,被大网绊倒,四角朝天地被人拖走。

“徐锐!徐锐你这王八蛋,你敢当街纵兵行凶,老子要去圣上面前参你!”

左猛又急又怒,可他越是挣扎,身上的网便越缠越紧,几乎片刻之后便已动弹不得,只能像死猪一般,乖乖被人拖拽,唯独能动的嘴里咒骂不停。

中军左卫的马队被天启卫拦截之后本就乱做一团,此时主将瞬间被擒,更是乱上加乱,天启卫的士卒们乘乱穿插其中,撕裂阵型,好似又往这股乱火里浇了一勺猛油。

有人想跑,有人想战,相互推搡之下却寸步难行,好似离了水的鱼,挤在一起,绝望地挣扎,被迅速赶上来的天启卫士卒轻易擒拿,一网打尽。

偶尔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凶性大发,准备抽刀拼个你死我活,立刻就被成群结队的天启卫士卒赶上,还不等他们真的反抗,立时就是一刀柄敲晕,接着五六把马刀架在脖子上,再也动弹不得。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包括主将左猛在内的一百一十二名中军左卫士卒被全部生擒,天启卫竟没有遇到丝毫像样的抵抗,更别说造成两军当街互殴的恶性事件。

“大人,案犯已全部抓获!”

张佐烽迅速带人清点人数,缴获战马,打扫战斗痕迹,然后向徐锐汇报战果。

徐锐脸上无悲无喜,点了点头,沉声道:“回营!”

说完,他当先拨专马头,带着大队人马滚滚而去,先前还耀武扬威的中军左卫一百多人,以及那五百多匹战马都成了天启卫的战利品。

这一战不但来得突然,而且结束得也实在太快了一点,那些伸长脖子准备看好戏的围观人群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身迷彩服的天启卫来去如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狼藉。

辽王府中,王懿正坐在花园里同辽王和杜若喝着茶。

见王懿一脸忧色,辽王笑道:“子孝不必担忧,徐锐行事历来极有分寸,说到底他倒像个商人多些,本王这便休书一封,请他到问天阁吃顿和合酒,便不会再有什么大事。”

说着,辽王摇了摇头:“要说你手下那人也太孟浪了一些,虽说兵部是对天启卫太偏心了点,可那些马可都是父皇亲笔御批,真要较起真来,一个夺职怕是逃不掉的,吃酒的时候你恐怕要大出血了。”

闻言,一旁的杜若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智珠在握的辽王,还是没有开口。

王懿眉头一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问道:“那徐锐真的肯收钱了事?”

辽王和杜若对视一眼,苦笑摇头:“实话跟你说,本王还没见过像他那么爱钱的人,此人明明一身才华惊天动地,可你看看他这一年多来干了什么?

无论是可乐还是镜子,还有玻璃做的夜光杯,都快把长兴城的富户掏干净了。

现在甚至有人戏言,说徐锐对上门提亲的媒婆是看也不看,但晚上要是不抱着银票便睡不着觉,你等着吧,吃酒的时候他铁定会狮子大开口,搞不好弄得你倾家荡产哟。”

王懿一听徐锐的为人,也不禁笑了出来:“这次的确是下官管教无方,若真的能用银两摆平,倾家荡产倒也无妨,军旅之人最重义气,只要能保住左猛,其他的都好商量。”

“王大人”

“嗯?”

半天没说话的杜若突然说道:“王大人,习武之人好勇斗狠本是常事,不过身在官场,难免有走窄了的时候,您与徐锐同为我北国年青一代的翘楚,少一丝争雄之心,或许能多一个强援也说不一定。”

王懿脸色稍稍有些不太自然,没想到杜若一眼便看出了他对徐锐的不服气,倒是令他有些尴尬,不过所谓忠言逆耳,杜若能直言提醒也算好意,王懿虽然心里不快,却也不好发作。

“杜尚书说得是,下官今后一定好好约束属下,绝不会再给王爷添麻烦,还请王爷快快派人去找徐锐,下官怕晚了会惹出乱子,苦了左猛。”

辽王和杜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哪会真的劝王懿不要跟徐锐抬杠?对他们来说两人斗个你死我活,都来求着自己才是好事,刚才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就是为徐锐争取时间。

毕竟只有徐锐真的对左猛动手,辽王再出来调停才显得更有价值,也才更能让王懿死心塌地。

“好,本王这便派人去找徐锐,来人呀!”

辽王朗声说了一句,还不等他继续吩咐,一个下人突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听到这话,王懿脸色一变,死死盯着这个下人,杜若也是一愣,下意识望向辽王。

辽王看看杜若,再看看王懿,连忙问道:“别慌,出了什么事?”

那下人好不容易喘匀气,急道:“王爷,不好了,天启卫出动大军,当街抓了左猛将军和他手下的一百多将士!”

“什么?!”

三人顿时大惊,王懿更是“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徐锐抓了左猛之后去了何处?”

王懿一把揪起那个下人,冷冷问到。

下人见他脸色铁青,心中大骇,断断续续地说:“听……听说是去……去了天启卫的大营。”

听闻徐锐没有直接进宫,王懿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眼下的局面依然十分棘手。

他放开下人,朝辽王和杜若拱了拱手道:“王爷,杜大人,事情紧急,下官先走一步!”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应,便一个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辽王皱着眉头目送王懿离开,摇头道:“不应该啊,无论是道场之争,还是唐久光灭门案,徐锐都处理得十分老练,充分顾及了各方利益,这一次怎的这般冲动?”

杜若叹了口气道:“王爷,方才下官便想说,治军不似官场,若是徐锐不能找回场子,他和他的天启卫便难以在军中立足,所以他不冲动才是奇怪啊。”

辽王一愣,若有所思道:“这便难办了,王懿说什么都是本王的人,决不能让他寒心。”

杜若笑道:“王爷别急,不妨等事情再发酵一会儿再说。”

辽王摇头道:“本王何尝不知道再等等利益会更大,可这徐锐琢磨不透,本王就怕把火点起来,到时候谁也灭不了。”

杜若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多虑了,其他人可能灭不了火,可您一出马绝对不同,因为你握着一张王牌!”

“哦?”

辽王微微一愣,顿时明白过来:“对了,本王还有青梧,哈哈哈哈!”

他和杜若对视一眼,顿时大笑起来,如同两只狐狸,稳坐钓鱼台。

与此同时,徐锐带兵当街袭击中军左卫指挥佥事左猛,并将左猛连同一百多士卒一网打尽的消息不胫而走,肖进武、刘异、李邝、王顺德,甚至是裕王和肃王无不大惊失色。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徐锐此次玩得太大了些,王懿可不是软柿子,又刚刚当上中军左卫指挥使,如此打脸,他怎会善罢甘休?

何况私动刀兵可大可小,万一王懿一口咬定徐锐纵兵谋反,他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然而除了极少数与徐锐十分亲密的人外,整个长兴城都在等着看好戏,谁都想知道这个圣人之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要如何收场。

第二百一十五章: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下)

长街之上,四五个披甲骑士簇拥着一位顶盔掼甲的将军疾驰而过,正是领着几个亲兵奔向天启卫的王懿。

“大人,咱们这几个人去闯天启卫怕是要吃亏,不如卑职回营里调些人来。”

侍卫首领是王懿的心腹,见王懿心急如焚,打算直奔天启卫,不禁担心地说。

“调人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

王懿打马扬鞭,头也不回地斥到。

“可咱们就这么去,若被徐锐扣下如何是好?”

侍卫首领仍旧担心,继续问到。

王懿冷哼一声:“本官只是顾忌左猛安危,你当本官真的怕他?徐锐小儿,借他三个胆子,你看他敢不敢扣留本官?!”

说着,他胸中激愤,忍不住又道:“徐锐用得好手段,抓住了左猛,便让本官投鼠忌器,可要真把本官惹火了,他也不要想好过!”

侍卫首领不解道:“大人方才何不直接请王爷出面,他徐锐还敢驳王爷的面子不成?”

王懿冷哼道:“你以为辽王是开善堂的?咱们刚刚投在他的门下,寸功未立便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现在徐锐摆明了还有后手,要是指望辽王,哼,那咱们以后便准备老老实实给他卖命吧。”

“来者何人,还不速速下马!”

正说着,一行人已经来到天启卫大营门口,只见天启卫营门紧闭,岗哨比平时整整多了一倍,而且每个人都端着连弩,冷冷指着自己几人,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势头。

“好你个徐锐!”

王懿牙关紧咬,在心中怒喝一声,却还是强忍着火气跳下马来,朗声道:“中军左卫指挥使王懿,有紧急军务要见天启卫主帅徐锐!”

“你们等着,我去禀报我家大人。”

站岗的小兵斜着眼睛瞟了他们一眼,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句。

接着,他收起连弩,从高高的箭楼上钻了下去,而其他几个哨兵仍旧没有丝毫放松,连射弩一直对准几人没有挪开。

几个亲兵都被气得满脸铁青,王懿倒是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虽看不起徐锐,却不会觉得徐锐是个白痴,徐锐既然敢弄出这么大动静,背后一定有所依仗,他现在必须弄清楚徐锐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才好找出对策,予以反击。

正想着,木质营门突然打开,只见一排骑兵整整齐齐地横在门后。

王懿心中暗道:方才没听到马蹄声,而且时间太短,这些骑兵显然不可能是刚刚集结的,看来徐锐已经料到自己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排骑兵虽然穿着绿油油的迷彩服,颇为搞笑,但每一个人都凝立不动,与胯下的战马浑然一体,好似一排雕像。

王懿也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徐锐这是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哎呀呀,没想到王大人竟然亲自前来,我天启卫真是蓬荜生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这位便是我北国名将么?怎的如此怠慢?”

骑兵正中,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身着一身白色便装,骑在马上不像领兵的将军,更像外出踏青的富家公子,不是徐锐又会是谁?

在场之人无不是全副武装,徐锐如此打扮更显特立独行,与王懿一行的灰头土脸两相比较,要多从容有多从容,从心里上便牢牢占据了上峰。

王懿一眼便看出了徐锐的伎俩,再看他假惺惺地教训手下,恨不得冲上去一刀将他剁成两截。

不过身为宿将,这点养气的功夫还不在话下,王懿瞬间压下怒火,硬是挤出一抹笑容。

“原来是徐大人当面,听说我的手下得罪了您,本官特来替他赔个不是。”

王懿的姿态放得很低,徐锐却连忙跳下马来,诚惶诚恐道:“大人是不是对下官有什么误会?下官历来与人为善,逆来顺受,怎会要您来赔不是?您这么说,不是打下官的脸吗?”

见徐锐一脸做作,王懿心中冷笑,面上却和颜悦色道:“哦?既然是误会,那不如徐大人把他交出来,本官立刻就走,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如何?”

“交人?”

徐锐脸上浮现一抹夸张的惊愕:“交什么人?大人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这便是赤裸裸地玩弄王懿了,周围的士卒见徐锐演技这般低劣,都快忍不住笑出声来。

徐锐连忙横了众人一眼,众人这才生生憋了回去。

中军左卫的几个亲兵登时大怒,就要拔刀相向,王懿也是心头火起,却是咬牙压了下去。

他抬手喝住亲兵,冷冷说道:“徐大人何必装模作样?本官说的是左猛,有人亲眼所见天启卫全军出动,将他和我中军左卫一百多士卒抓入了天启卫的大营,难道徐大人还想抵赖不成?”

“哦,原来大人说得是这件事。”

徐锐好似恍然大悟,然后立刻面露难色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人纵兵抢劫军马,还打伤我军中士卒,被本官当场擒住。

您知道,天启卫的军马可都是圣上亲笔御批,左猛纵兵抗旨,意图谋反,下官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他拿下,眼下正要将此贼押送刑部问罪。”

听到“谋反”两字,王懿浑身一震,死死盯住徐锐那张笑眯眯的脸,冷笑起来。

“徐大人,你我都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王某已经一再忍让,你如此得寸进尺,本官若是告你一个纵兵行凶,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啧……”

徐锐咂咂嘴道:“王大人说得哪里话?左猛谋反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中军左卫出了如此害群之马,我天启卫为您清理门户,免得连累您受那谋反大罪,您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徐锐左一个谋反,右一个谋反,即使王懿再沉得住气,也是满腔怒火。

他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徐大人是不肯放人了?好,那咱们便宫里见!”

说着,他便转身要走,好似真的要入宫去找皇帝告状去了。

“慢!”

就在此时徐锐忽然叫住了他。

王懿以为徐锐改了主意,冷笑一声转过身来,谁知道徐锐却笑眯眯地说:“下官劝王大人还是不要入宫的好,左猛已经对谋反之事供认不讳了。”

“什么?!”

王懿瞳孔一缩,不可思议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是拍了拍手,那排骑兵立刻朝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两个士卒搀着奄奄一息的左猛走了出来。

此时的左猛已是鼻青脸肿,双手双腿血肉模糊,浑身都是触目惊心的鞭痕,神智也不清醒,嘴里还喃喃说着:“徐锐小儿,你敢如此折辱老子,老子……老子杀了你……”

“左猛!”

一见左猛如此惨状,王懿顿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砰”地一声撞开扶着他的两个士卒,将左猛搂在了怀中。

几个亲兵连忙抽出长刀赶了上来,将王懿护在正中,与天启卫对峙起来。

天启卫的士卒也不含糊,纷纷端起连弩对准几人,下意识望向徐锐,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不管是谁都要将他们射成刺猬。

徐锐摆摆手,示意大家收起武器,自己却朝王懿走了过去。

“徐锐!你竟敢谋害朝廷大员!”

见王猛虽受伤不轻,却没有性命之忧,王懿松了口气,心中的怒火却是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通红,冷冷盯着徐锐。

徐锐无辜地耸了耸肩道:“在下审问谋反之人,上点刑不算什么吧?”

说着,徐锐朝身后努了努嘴,一个五十来岁的文官便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

王懿见此人一脸残酷之像,心中顿时有些不安,皱眉问到。

那文官朝王懿拱拱手道:“启禀大人,下官刑部主事张斐,特来审讯人犯。”

“什么?!”

听到这句话,王懿顿时如遭雷殛。

张斐哪管他的惊愕,掏出一卷证词,自顾自说道:“人犯已供述谋反大罪,刑部正要将其压回审问,还请大人不要妨碍公务。”

王懿瞟了一眼那证词,只见上面竟然有刑部的正式签押,再加上左猛的确抗旨在前,刑部介入调查,一切合理合法。

一旦这卷证词送到刑部,左猛恐怕真的逃不过一个谋反的大罪,而且刑讯的又是刑部之人,王懿百口莫辩,连告徐锐一个栽赃陷害,或者滥用私刑都不可能。

他终于明白,徐锐在动手之前便已经想好了所有后招,这是直戳死穴,没有留给他丝毫的余地。

意识到徐锐的歹毒用心,王懿怒极而反,迅速冷静下来,现在想要救左猛,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徐大人,左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抗旨不尊,打了天启卫的兄弟,可他纵有千般不是,却也罪不至死。

你我都是领兵之人,为将者,没有死在阵前,却死于牢役,这是何等悲凉,难道您真的忍心致左猛于死地?”

王懿此话说得声情并茂,明眼人一听便知道他已经服软,算是在哀求徐锐了。

徐锐一脸为难道:“王大人说得极是,不过在下一向为国尽忠,眼里揉不得沙子,您这样实在令下官为难啊。”

见徐锐不松口,王懿脸色一肃,就要朝徐锐下跪,徐锐连忙一把托住了他。

“王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王懿道:“所谓不举不纠,只要徐大人答应网开一面,王懿和中军左卫定牢记大人恩德。”

徐锐摇了摇头道:“哎,王大人,不是下官不通融,你没看见我那些兄弟,被左将军打得不成人形了,放了他,让我如何交代?”

王懿道:“王某愿自掏腰包,赔偿兄弟们。”

“哦?”

徐锐点了点头道:“若是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知道,我那些兄弟都是穷出身,又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一出事家里难免担惊受怕,若没有个七八十万两,恐怕很难摆平吧。”

“七八十万两?!”

王懿瞳孔一缩。

“怎么,不愿意?”

徐锐眉头一皱,问到。

“愿意,本官出资八十万两,赔偿被打的几位兄弟。”

王懿此时已是打肿脸充胖子,他可不比徐锐身家丰厚,别说八十万两,就是十八万两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这一下恐怕不仅是倾家荡产,还要负债累累了。

徐锐点了点头,又道:“我天启卫人少,装备也少,兄弟们出门都寒酸得紧,这……”

“中军左卫愿出五十万两军饷,两千匹战马,犒劳天启卫的兄弟们!”

王懿也算光棍,既然服软,便彻彻底底,不等徐锐说完便接口说到。

好处到手,徐锐也不想把他逼得太急,点了点头道:“好吧,如此左将军的谋反大罪便由下官担了,王大人,下官这可是顶着天大的压力啊。”

“多谢徐大人!”

王懿咬着牙,朝徐锐拱了拱手,扶着左猛站了起来。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张斐手中的证词道:“徐大人,那些证词……”

徐锐一拍脑门,恍然道:“看我这脑袋,王大人放心,这些证词下官一定亲自监督销毁,绝不会留下丁点对左大人不利的东西!”

销毁?如此赤裸裸的把柄,徐锐会销毁才怪,这便是打算长期威胁左猛,也是害怕自己出尔反尔,再去圣上面前说道。

王懿心中怒极,却又无法发作。

他强忍着快要爆发的情绪,先是将左猛交给亲兵,接着又亲自将那一百来个垂头丧气的中军左卫士卒领了出来,算是彻底了结了此事。

等一切告一段落,王懿跨上战马,朝着徐锐拱手。

“徐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的教训王某领教了,从今往后,王某定谨遵教诲,争取像徐大人一般为国尽忠!”

为国尽忠四个字王懿说得极重,说完便拉起缰绳,带着这群残兵败将灰溜溜地走了。

抢马风波最后以天启卫的大获全胜告终,从事情发生到彻底解决还不到两个时辰,天启卫不单找回了场子,还狠狠地刮了一层地皮,每人都能分到数倍于军饷的银子。

天启卫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众将望向徐锐的眼神里都透着亲切与敬畏,谁不喜欢一个又护短,又有手段的上官呢?

也正是在这一刻,徐锐终于真正地将这支新军的心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地冲过来道:“大人,肃王爷、刘都督和肖尚书来了!”

“这么快?!”

徐锐微微一愣,喜悦之情顿时消散大半,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得与失

天启卫的帅帐之中,一众军官都被赶得远远的,只有肃王、刘异、肖进武和徐锐在场。

除了徐锐之外,其他几人自然是赶来调停的。

这个调停人可不好当,首先他得有一定的声望,身份还得合适,又不能是太大的大佬。

像王顺德和曹公公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胜任,梁同芳、李光祖、李邝这几个人地位较低,也当不了。

而对于东篱先生、宝亲王和左大都督洪广利这等级数的巨擘来说又够不上他们亲自出面,所以其实太子、辽王和裕王才是出面调停的最佳人选。

然而,调停人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说好了没有什么功劳,一不小心还会陷入两个集团的纷争之中,若是事情闹得太大,不但调停不成,反而会惹上一身骚。

所以,满朝文武,最终只有这三个人站在了徐锐面前,尤其是肃王颇为令徐锐意外。

徐锐是肖进武的救命恩人,刘异与徐锐情同父子,徐锐出事他们自然不会缺席,唯独肃王为人正直,一向不爱掺和到各种各样的纷争中去。

原本徐锐以为出现在这里的会是裕王,没想到却是肃王亲自前来,徐锐不禁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王爷心生感激。

“胡闹!”

刘异一把拍在帅案之上,怒斥道:“各营之间发生摩擦再正常不过,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大魏还不早就乱套了?

现在好了,你和王懿,甚至整个中军左卫结成了死仇,日后在战场之上如何能够共同进退,一起御敌?”

徐锐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后果,可是从左猛动手的那一刻起我便没有了选择。”

“你还敢说!”

见徐锐竟然顶嘴,刘异更是怒不可遏。

徐锐苦笑道:“我给过他机会的,若是王懿杀到天启卫营门前不下马,而是直接冲营,我不但会二话不说把左猛交还给他,甚至可能亲自给他摆一桌酒,握手言和。”

听徐锐这样说,在场之人都是一愣,肃王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连忙问道:“若王懿直接冲营,岂不是更加不给面子?为何徐兄反倒要和他握手言和?”

徐锐叹道:“因为他若选择冲营,便说明他从未想过后招,只是就事论事的单纯泄愤而已,这样才有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的可能。

而一旦他忍住怒火,便说明此人城府极深,而且早就关注过我,积不相能之下,一旦让他抓住机会,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对我下手,所以我即使退让也只不过是苦了自己人而已。

何况天启卫新建而成,没有积淀,更没有传统,看上去好像欣欣向荣,可人心浮动,军心不稳,一旦受挫便很难矫正。

我便是要用这个机会,将天启卫真正捏成一个整体,也要告诉所有人,天启卫下到士卒,上到长官,只要一人被欺,便是天启卫全体受辱!”

徐锐此话说得掷地有声,三人都是熟悉军旅之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震。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可大战一起总需要将后背交给战友,你和王懿都还年轻,日后难免并肩作战,现在生出这般大的嫌隙,真是得不偿失。”

刘异摇了摇头,虽然仍不认同徐锐的说法,但语气里已经没了怒意。

徐锐倒是看得很开,淡淡笑道:“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和人之间也有相性一说,既然从一开始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又何必勉强?

若是等到战场上再撕破脸皮,搞不好被他阴一手,说不定就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反倒不如现在就翻了脸,并肩作战之时也好有个防备。”

“防备自己人,你说得这是什么鬼话?要是让圣上听见,还不让你好看?何况就是现在你也撇不干净,还不知道圣上会如何处置你呢!”

徐锐这话又让刘异一阵大怒,一边吼着,一边拿余光去瞟肖进武。

一旁的肖进武顿时苦笑起来。

他如何听不明白,刘异的这通火的确有三分对徐锐的埋怨,但剩下的七分却是特意发给自己看的。

原因也很简单,徐锐毕竟是擅自动用大军,宏威皇帝能不能容忍刘异心里没底,唯一能帮徐锐解围,或者说背黑锅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了。

“刘大人不必如此激动,依本官看来,圣上多半不会理会此事。”

肖进武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到。

肃王一愣,问道:“尚书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其实刘异担心的也正是肃王忧心的,他这个父皇眼中不揉沙子,武将私动刀兵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就算徐锐说破大天去,怕是也很难过关。

“因为圣上现在不在乎谁跳得高,在乎的是谁能帮他统一天下。”

不等肖进武开口,徐锐便抢先说到。

“我之所以敢动手,其实也是想让圣上看看天启卫这几个月的训练成果,否则他一下砸进一百多万两银子,却连个响都听不见,难免心里会犯嘀咕。

现在好了,我天启卫一场突袭,打得中军左卫毫无还手之力,虽说并非真正的战斗,但零战损和迅速结束的战斗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所以你们放心,圣上非但不会因为此事怪罪于我,反而还会放下心来,天启卫就等着收银子便是。”

“呸,你这小子牙尖嘴利,讲什么都有你的道理!”

闻言刘异刮了徐锐一眼,不过心里那块巨石终于算是落了地,他朝肃王和肖进武拱了拱手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让王爷和尚书大人见笑了。

不瞒二位,老夫还有不少军务亟待处理,眼下已被这小子耽搁了半天,现在便要赶回五军都督府,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说完,刘异朝肃王和肖进武拱拱手,转身走出了帅帐。

“这老东西……”

肖进武哑然失笑,也不好再留,起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他突然看了徐锐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啊,锋芒太露不是好事,仗总有打完的一天。”

说着,他瞥了肃王一眼,摇了摇头,也出了门。

肃王走到徐锐身边,望着肖进武离开的背影,叹道:“肖尚书是想提醒你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让你不要恃宠而骄吧,只是顾忌本王在场,才不好明说,他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哟。”

徐锐拍了拍肃王的肩膀:“你又何尝不是呢?我知道你最讨嫌这些,却还劳烦你亲自跑这一趟。”

肃王笑道:“你我既然兄弟相称,就算再麻烦,也是不能不来的,不过我要是知道你留了这么多后手,就不白跑这一趟了。”

说着,肃王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四哥其实也想来的,但是你知道,因为那件事情,他总有些不敢见你,不过我觉得他也快要走出来了。”

徐锐知道肃王说的是青女的事,裕王当时情窦初开,被青女所惑,不但坏了徐锐的计划,也惹得宏威皇帝不悦,事后越想越是羞愤,已经躲了徐锐好几个月。

其实人就是这样,出了丑之后往往别人一笑而过,他自己却是久久不能释怀,看谁都像是在嘲笑自己。

“我知道的,这种事也只有等他自己走出来才是,你放心,我等他请我上问天阁喝酒。”

见徐锐如此豁达,肃王总算放下心来,这段时间他最怕的就是徐锐和裕王之间生出隔阂,这对两人都是坏事一件。

想了想,肃王又道:“这次你大获全胜,却把王懿得罪得惨了,现在王懿是老七阵营里的重要人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恐怕老七的脸面也不好看,你最好提前去打个招呼。”

徐锐摇了摇头:“什么事我都可以去打招呼,唯独此事不行,因为这是我坚持的立场。

若今日往天启卫里伸爪子的不是王懿,而是太子或辽王,我一样会把那只爪子剁了,我就是要世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肃王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良久,他突然感叹了一句:“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本王离带兵还差得远啊。”

南书房中,宏威皇帝津津有味地看着锦衣卫的密报,内容自然便是天启卫和中军左卫的那场冲突。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啧,徐锐这小子胆子就是够大,王懿在魄力上可就差得远了,他们两个几乎同时上任,一个是白手起家,另一个是捡现成的,这才刚刚过去几个月,差距便已经如此明显了么?”

“陛下,有时候修修补补反而比推到重来困难许多。”

汪顺见宏威皇帝心情不错,破天荒地插了句嘴。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不错,一张白纸自然随意书写,涂涂改改掣肘可就多了,不过格局和气魄虽与能力无关,却会制约一个人所能达到的高度,就凭这件事,现在的王懿相比现在的徐锐还是低了一个档次。”

“两人在处理此事上各有可取之处,都是精明强干的人才,虽然分出了高下,却都是陛下的臂膀,实乃可喜可贺。”

“不错,人才难得啊!”

宏威皇帝哈哈大笑道:“不过徐锐这小子可够黑的,汤药费用得着八十万两么?

你去告诉他,朕看了他的所作所为气坏了身子,要一笔汤药费疗伤,不多不少,也就八十万两。

朕这些日子实在太忙,已经好久没给后宫里的嫔妃们买过首饰了,刚好让他出把力吧。”

“是,奴婢这就去办。”

汪顺领命而去,南书房方里又传来宏威皇帝爽朗的笑声,门口的宫女和太监们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每一个人都觉得心安。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此刻曹公公府上的下人们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曹婉兮又哭了,有一个人出离地愤怒。

第二百一十七章:小霸王曹思源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明明是同一个父母生出来的孩子,性格大相径庭的却是不少,就好比曹家的这对龙凤胎。

曹婉兮温柔婉约,善解人意,不但对待下人十分和善,为了叔父曹公公的前途,甚至不惜委屈自己,曲意逢迎,是个处处替人着想的可儿人。

然而仅仅比她晚出生几秒钟的胞弟曹思源却与她截然相反。

曹思源身强体健,桀骜不驯,尤其反感那些含着金汤匙出身的权贵子弟,宁愿成天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也不愿往豪门公子身边凑上几步。

这两姐弟父母早亡,曹公公年轻时地位又低,他们难免受人白眼,遭人欺负。

以曹婉兮的性情自然是逆来顺受,强自忍耐,可曹思源却从不肯吃亏,自打记事时起,他便成天打架斗殴,但凡住过的巷子,没有哪家男孩没和他动过手。

由于曹公公常年住在宫里,对他疏于管教,野性难驯的曹思源从约莫十岁开始便走上街头,到处胡混,尤其喜欢那些所谓的豪侠,好勇斗狠更是一把好手。

不过还真别说,为人义气,打架不要命的曹思源偏偏十分适合这样的环境,几年下来,他不但交了一帮狐朋狗友,还拜了一个颇为有名的民间高手为师,学了一身武艺。

后来曹公公调任司礼监,有了些许权利,官府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曹思源便借着曹公公的庇护,干脆干起了帮会,放贷、设赌,捞了不少银子。

现在整个长兴城的黑道上,小霸王曹思源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若是没有过硬的背景,轻易没人敢去得罪。

曹思源的黑道“事业”红红火火,忙得不可开交,原本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回家一次,然而上次回家的时候他却发现姐姐曹婉兮正暗自垂泪,见他来了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再仔细一看,短短时日不见,原本秀美婉约,光彩照人的曹婉兮竟满脸憔悴,精神不济,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

两人自小相依为命,虽说性格不同,但感情却是极好,见曹婉兮变成了这副模样,曹思源定是心如刀绞,哪肯善罢甘休?

可几番逼问下来,无论曹思源如何求她,曹婉兮就是闭口不言,说急了更是哭个不停,让曹思源愈加心疼,也愈加心急。

他担心姐姐怕是被哪家纨绔欺负,或者吃了什么暗亏,不敢和家人提起,只好自己独自伤心。

无奈之下,曹思源只得从下人处打听,好不容易才知道姐姐这是为情所困,可具体经过下人们哪会清楚,一问到关键处,全都支支吾吾说话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不明白个中原委,但曹思源哪肯让姐姐伤心,立时便要出去找徐锐大闹一场,曹婉兮眼见他又要胡作非为,只得将自己与徐锐相识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没想到姐姐的情殇竟然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故事,曹思源虽然愤愤不平,却也不是蛮不讲理,遇到这种事自然也是束手无策。

总不能把徐锐胖揍一顿,然后逼着他和姐姐成亲吧?

就算自家丢得起那人,成婚之后姐姐也必然不会幸福。

无奈之下,曹思源只好每日都往家里跑,一来是安慰姐姐,二来也是想给姐姐挑个好人家,让她尽快从阴影里走出来。

其实他也知道,以姐姐的眼光大概不太能看上自己身边的那些“大侠”,只不过他的圈子就这么大,能做的也就这么多,当媒婆这种事实在不是他擅长的范畴。

然而冬去春来,好几个月过去了,在曹思源的悉心照料之下,曹婉兮的情况不但没有丝毫缓解,整个人反而日渐憔悴,原本丰润的脸颊现在已经瘦了大半,颧骨高高地凸了出来。

姐姐的变化让曹思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原本还算理智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之中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姐,你开门呐,听我说,姐!”

曹思源又一次被曹婉兮从闺房之中赶了出来,他犹不死心,不停敲打着房门。

“姐,那个叫徐锐的破书生到底有什么好?肩不能扛,手不提,要是不带护卫,出门遇上条狗都要被追几条街。

不就是被大夫子夸了几句么?那还能当饭吃?比得上高来高去,快意恩仇的英雄豪杰大气洒脱?

姐,你一个人在此受苦,那对狗男女怎会知道?这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姐,你开门呐,姐!”

房间之中,曹婉兮似乎没有听见门外的喧嚣,她静静捧着一卷洗净的绷带犹自出神。

那是徐锐遇刺时,他亲手交给自己的,原本是用来为影俾包扎伤口之用,当时没有用完,便被她好好收起,当做了纪念之物。

每当她看见这卷绷带,都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那个血与火交织在一起,惊心动魄的瞬间,那一夜要是永恒该多好啊?

当时她只觉徐锐既高傲,又可恶,完全不像叔父说得那般出众。

其实到了现在,曹婉兮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喜欢徐锐哪一点,可有些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心头,然后便像是刚刚熬开的糖浆,浓得化不开。

要说喜欢,那便是他每一个认真的瞬间,每一个皱眉的动作,每一个处变不惊,绝处逢生的神奇。

似乎和他相关的一切都是能让自己欢喜的美丽。

想起那一晚,曹婉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有他在的记忆总是充满了阳光,好似空气中都弥散着芬芳。

可是画面很快一转,来到了刘府门前的那个瞬间,来到了那一对旁若无人的身影之后。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无声地划过脸颊,滴在地上,兀自绽放。

正是那一个瞬间,才让她看见了真实,了解了徐锐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的美梦有多么不切实际。

这是一种自惭形秽的绝望,就好像面对一座根本没有路的大山,痛苦的不是翻山越岭的艰辛,而是根本没有跨越崇山峻岭的希望。

“哎……”

曹婉兮长长地叹惜一声,这几个月来叹惜好似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他躺在床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很多时候她都想就这么沉沉睡去,不再醒来,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回到那天晚上,遇见心中的那个他。

“姐!”

“啪”的一声,曹思源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房间里还是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回应。

曹思源丧气地猛一跺脚,转身便朝府外走去。

“大当家?大当家!”

坐在一旁的几个兄弟连忙追了上去。

曹思源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双目赤红如血,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孔仿佛鬼脸一般狰狞。

几个兄弟顿时吓了一跳:“大当家的,您这是……”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曹思源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我姐便是被他害成了这个样子,一看到我姐的模样,我便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几人一听竟是这般,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不就是个破书生?要废了他还不简单,大当家只用说个时间,兄弟们去办就是了,您何必气成这样?”

曹思源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此人还算有些斤两,要想个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说着,他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线,仿佛夜枭一般,凶光闪烁。

第二百一十八章:南朝异动

宏威十七年三月初一,清明。

一场暴雨突然降临,连绵半月不见停歇,数条大河水位暴涨,随时可能冲破河堤,将小半个南朝化为一片泽国,内阁、户部、工部紧急组织抢险,调拨救灾物资,忙成一团。

正午时分,黑云压城,暴雨倾盆,长街之上人迹罕至,一骑斥候顶风冒雨兀自进城,直奔兵部而去,“哗啦啦”的雨点声淹没了急促的马蹄。

半个时辰之后,宫门大开,刘异带着一众亲卫冒雨狂奔,一直疾驰到宫门之内。

众人下马,亲卫们候在宫门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宦官们连忙举着伞迎了上来。

刘异解下蓑衣交给亲卫,跟着宦官朝南书房快步走去,宦官们低着头,刘异想着心事,一路上竟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说。

南书房门口,兵部尚书肖进武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刘异到场方才站定。

“究竟是何紧急军务,弄得这般紧张?”

挥退引路的宦官,刘异一边拍着身上的水,一边问到。

肖进武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咱们进去再谈。”

说着,肖进武推开南书房的大门,和刘异一同走了进去。

南书房之中,京师十二卫主帅悉数到齐,兵部左侍郎胡悦,御马监掌印太监王顺德也在场,除了武圣洪广利之外,大魏军中首脑一个不落。

刘异和肖进武朝众将拱手,走到最前面的两个位置坐下,立刻便有宦官端来姜汤和茶水。

二人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汪顺便如鬼魅一般从屏风后飘了出来,紧接着宏威皇帝快步走到龙案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参见陛下!”

众人连忙见礼。

宏威皇帝一脸凝重,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大家连忙起身,重新坐好。

“陛下……”

眼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肖进武站了起来,刚刚说了两个字,便见宏威皇帝挥手打断了他。

“肖爱卿稍等,还有人未到。”

“还有人要来?”

众位微微一愣,只见排位最末果然还有一张椅子,刘异与肖进武对视一眼,已经猜到那人是谁。

不多时,南书房的大门再度被人推开,徐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的官服已被雨水淋透,几个宦官连忙送来一块毛毯,徐锐也不客气,立刻披在身上,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王懿一见是他,目中凶光一闪而已,偏过头视而不见,其他人则表情各异,但都朝徐锐拱手行礼,徐锐也不敢托大,见过皇帝之后便一一还礼。

在场的最次也是正三品的大员,至少手握数万雄兵,唯独徐锐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所辖也不过千人而已,混在这群大佬之中十分扎眼。

“好了,人已到齐,肖爱卿说说吧。”

宏威皇帝在龙案后沉声说了一句。

肖进武点了点头,起身道:“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今年二月十二,南朝起兵五十万,越过北齐边境。

二月十六日攻克陲州,斩首一万两千。

二月十七日攻克连城、商宜、万州,斩首三万余人;

二月二十日野战大破北齐援军,歼敌四万有余;

二月二十四日,南朝主力越过北环江,进犯北齐梧州。

二月二十八日攻克坠龙关,翻过流青山,抵达魏齐边境,切断了我国与北齐的大部分联系,随时可能进犯我北国腹地。

与此同时,北齐告急,求援的使者和国书已经上路,但近日连降暴雨,耽搁了不少时日,预计最晚明天便会抵达长兴城。”

肖进武开始介绍的同时,已经有几个宦官架起了一副巨大的地图,随着他的讲解,众将的目光在地图上扫来扫去,已经基本掌握了南朝的进军路线。

“众位爱卿怎么看?”

宏威皇帝沉声问了一句,他自己则盯着地图,似是还在回味肖进武的战报。

刘异眉头一皱,问肖进武道:“武陵王的那三支亲军可曾参战?”

肖进武摇了摇头:“从战报上来看暂时还没有,但南朝起兵五十万,必是武陵王亲自领兵,那三支亲军定然会随军出征。”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徐锐却摩挲着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奇怪,从南朝的进军路线来看,他们是从两国的东部边境开始交战,可为何南朝大军在连战连捷之下非但没有向北齐腹地挺近,反而饶了一圈打到了我大魏边境?”

李光祖望着地图疑惑地问。

“别忘了上次的泾阳之战。”

梁同芳性格直率,也不顾及众人的面子,冷冷地提醒了一句,参加过泾阳之战的几个将领当即浑身一震。

泾阳之战时,南朝也是利用突袭北齐的机会,成功诱使大魏出兵泾阳,钻进了他们的包围圈,要不是徐锐横空出世,带着两万多北武卫残兵冲破重围,在场的一半将领都已经成了刀下之鬼。

眼下的情形和两年前何其相似,不由得令众人心底发寒。

“仅仅两年,武陵王会故技重施吗?”

肖进武似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刘异冷哼道:“只要计策好用,为何不多用几次?武陵小儿已经尝到了甜头,就算故技重施也不稀奇。”

肖进武绕着地图转了两圈,摇了摇头道:“若绕这一圈只是障眼法呢?等我军加紧准备防御南朝入侵,无法分身之时,武陵王若迅速回师,突袭北齐腹地很有可能一战而下,直接灭了北齐。”

听到肖进武的这番分析,一众将领都微微点头,觉得极有可能。

“尚书大人多虑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懿终于说话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王懿名头不小,但在军中偏偏算是另类,而且他本身也非京师十二卫出身,一众将领都对他好奇得紧,见他开口,都等着他的下文,唯独梁同芳和李光祖因为他与徐锐的嫌隙,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王卿有何高见?”

宏威皇帝从地图上收回目光,似乎也对他的见解颇为期待。

王懿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原本他来京城接掌中军左卫便是抱着一鸣惊人的心思,却没想到军中处处有人掣肘,还没等他把关系理顺,又和徐锐起了冲突。

这一系列的挫折搞得他灰头土脸,十分难堪,眼下有了扳回一城,重新立足的机会,他自然万分重视。

早在肖进武刚刚念完战报的时候他便心中有数,一直没有说话便是在推敲自己的想法中还有没有漏洞,眼下他已基本确定自己的计策基本上无懈可击,才敢当着众人放话。

“诸位大人,本官曾计算过,从宏威三年武陵王崭露头角,到宏威十五年的泾阳之战,武陵王前前后后共有七次机会灭掉北齐。

可是这些战役要么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匆匆撤军,要么刚刚陷入苦战便立刻转移目标,从来没有一次是真正像样的灭国战争。”

“咦?好像真是如此,为何这般奇怪?”

被他这么一说,众将顿时眉头一皱,心中都冒出相同的疑问。

王懿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旧不紧不慢地说:“其实这一点很好理解,北齐多山,易守难攻,其地理位置偏安一隅,地窄民贫,盛产之物也不过煤铁,而煤铁两物恰好南朝蕴藏丰富。

南朝若消耗巨大代价攻占北齐,不但得不偿失,而且极有可能陷入战争泥潭,给我军可乘之机,所以纵使灭掉北齐的机会出现了七次之多,武陵王却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声东击西。

以出兵北齐为诱饵,达成其他的战略目的。”

“嘶……”

众将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仔细一想竟真如王懿所言,只是如此浅显的规律众人先前竟然无一察觉。

所谓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王懿虽然年纪不大,但深谙韬略,的确很有几分本事。

刹那间,好几位将领心里都冒出这个想法,对他的话也愈加重视起来。

“那依卿之意,我军该当如何?”

宏威皇帝问到。

王懿道:“启禀陛下,微臣判断武陵王此次出兵虽然剑指北齐,实则意在大魏,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就是要引我军上当。

无论我军是直接出兵北齐,或是突袭南朝复地,南朝主力都会迅速冲破国界,直奔长兴而来,也许武陵王真的下定了决心,打算打一场灭国战争,但他要灭的绝对不是北齐,而是我大魏!”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仔细在地图上一看,若五十万南朝精锐真的绕开大魏主力,冲破国界,直逼兵力空虚的长兴城,还真有可能被他偷袭成功,一战而下。

想到这里,包括宏威皇帝、刘异和肖进武在内,都是冷汗连连,后怕不已。

“王卿有何对策?”

宏威皇帝问到。

王懿笑道:“臣有一计,可令南朝蛮子有来无回!”

“哦?”

在场之人顿时精神一振,宏威皇帝忙道:“快快讲来。”

王懿抱拳道:“陛下,诸位大人,眼下武陵王主力还在北齐,无论他使多少障眼法,想要突破到我大魏复地都需要穿过流青山。”

说着,他朝徐锐望了一眼,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流青山地形险要,军队难以展开,先前徐大人大破武陵亲军便是利用了流青山的地势之利。

我们只要遣一军佯装上当,深入北齐,然后将主力埋伏在流青山静候武陵王自投罗网,到时候无论他来多少人,还不是关门打狗,有来无回?”

“妙啊!”

王懿的话才说完,立刻便有几人抚掌大笑,就连肖进武和刘异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极有说服力,而且即便武陵王没有中计,也不会有多大损失,战争的主动权仍然握在大魏手里,绝对称得上妙计。

宏威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显然也十分欣赏王懿此计,可他正要说话之前,却突然往徐锐那边瞟了一眼,见徐锐正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鬼火。

“徐锐,王卿此计你以为如何?”

突然被宏威皇帝点了名,众人立刻朝徐锐望去,徐锐似乎有些意外,楞了半刻才讪讪地笑了起来。

“若是如此用兵,只怕又是一次泾阳大败而已。”

他不紧不慢地张口说到,语气平淡地好像在说今晚的菜单。

然而听到这句话,王懿顿时瞳孔一缩,其他几个将领更是满脸惊愕,宏威皇帝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徐锐的底气

时间仿佛陷入停滞,南书房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肖进武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又转过目光,朝刘异望去,只见刘异咬着后槽牙,脸色涨的通红,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担心。

良久,宏威皇帝突然冷哼一声,这一声冷哼仿佛一个暗号,瞬间解除了众人的石化状态。

王懿气得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徐锐,牙齿紧紧咬着,却没有急着说话。

任谁精心设计的计谋被泼上这样一盆冷水都会怒不可遏,他已经算是城府极深之人,若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跳将起来,即使不把徐锐胖揍一顿,也要愤怒地争论一翻。

“哦?如此说来,你有不同看法?”

宏威皇帝冷笑着问,泾阳大败一直都被宏威皇帝视为耻辱,现在徐锐顺口提及,还说得这般漫不经心,他心里自然十分不舒服。

“徐锐小儿,是你自讨苦吃,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听到皇帝质问,王懿心中冷笑,他自认为这个计策绝无破绽,眼下就等着徐锐出丑。

徐锐好似对众人的反应一无所知,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站起身走到地图边,指着地图说缓缓开口。

“方才王大人说武陵王曾有七次机会灭掉北齐,最后却都放弃了,这话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想问王大人一句,武陵王这七次伐齐可曾有一次如此故弄玄虚么?”

“这……”

王懿呼吸一窒,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

徐锐点头道:“若他真的想要故布疑阵,不是应该猛攻北齐腹地,逼迫我军迅速救援,才好达到调虎离山的目的,为何要故意杀到我军边境,让咱们有了提防之心?”

此言一出,众将都露出狐疑之色,宏威皇帝也没了愤怒的表情,认真思考起来,唯独王懿脸色铁青,咬着牙死死盯着徐锐,一言不发。

徐锐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问道:“还有,按照王大人的计策,要想让武陵王相信我军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深入北齐的疑兵至少也需十万。

若是武陵王为安稳后方,或者干脆就想灭掉北齐,选择先把这十万人吃掉,埋伏在流青山的主力救是不救?

救则不但伏兵计划破产,而且天时地利尽失,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不救则白白损失十万大军,我大魏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元气立刻便要赔个精光。”

“对啊……”

一众将领醒过神来,纷纷点头,宏威皇帝也露出了凝重之色,王懿的脸色则渐渐由铁青变得惨白。

徐锐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就算退一万步,一切真如王大人所料,武陵王也蠢到放着深入北齐的那支孤军不管,但若是他绕过流青山,从背后突袭我军埋伏在山里的伏兵主力。

原本为武陵王准备的那些险地不就都变成了我军几十万将士的坟场?到时候关门打狗的便是武陵王,有去无回的才是我大魏将士。

而等他解决了我军主力,整个大魏再无一支能够与之匹敌的精锐,国门洞开之下谁有把握能在武陵王的铁骑对面力挽狂澜?”

说到最后徐锐已是声色俱厉,这也怪不得他,因为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

无论是二战时德军绕过马奇诺防线,从背后消灭了数十万法军主力,只用了一个月便拿下这个欧洲第一陆军强国。

又或者甲午中日战争,日军提前登陆,绕到旅顺港背后,两面夹击北洋水师,致使远东第一要塞和远东第一舰队同时覆灭。

这些例子都足够预测战争的走向。

“这些情况我当然想过!”

王懿再也坐不住了,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将起来道:“眼下南朝五十万大军都在北齐,怎么可能绕到数百里外的流青山口包抄迂回?

他有这个时间,我军早已调整部署,又怎会傻乎乎地等他来围?

徐大人也把我大魏的将士想得太蠢了一些!”

面对气势汹汹的王懿,徐锐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道:“说得好,我大魏将士自然不傻,可王大人别忘了,两年前泾阳之战的时候,武陵王和他的大军不也在北齐么?”

“轰!”

王懿瞳孔一缩,好似五雷轰顶。

泾阳大败历历在目,现在的京师十二卫指挥使有一半出自当年的北武卫,自然经历过那场大战,那个时候武陵王可以暗度陈仓,现在没理由不可以。

徐锐只要提个开头,他们便能深刻理解,无论王懿再如何解释都显得十分苍白。

“啪”的一声,王懿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的军事才能十分出众,即使不说高出徐锐几个等级,至少也是不遑多让。

他从没想过今天会当着皇帝败下阵来,而且是败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其实他已经足够优秀,只不过对手是武陵王,这个令徐锐都觉得难以对付的超级天才。

在研究武陵王的战法时,徐锐甚至认为即使将武陵王放到另一个世界,他都足以指挥超大规模的星际战争。

宏威皇帝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你早已看出个中利害,但若朕方才不问你,这些话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你想用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和我大魏的国运来看一场猴戏?”

“陛下……”

闻得此言,肖进武和刘异顿时大惊,想要开口为徐锐辩解,可宏威皇帝却看也不看他们,死死盯着徐锐。

徐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抱拳道:“陛下误会臣了,王懿误国,可手段并不高明,陛下通晓军略,圣明烛照,定然早已看出。

即便陛下被他花言巧语蒙蔽一时,暂时没能看出端倪,但只要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也会明白过来,何须臣来多嘴?”

徐锐这一记马屁拍得再直白不过,但此时宏威皇帝就是需要一个台阶,他这马屁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果然,宏威皇帝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徐锐的说法,不再纠缠他的用心,而是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说我军该如何行动?”

徐锐一愣:“为什么要行动?”

众人都是一惊,肖进武连忙说道:“徐锐,眼下南朝大举攻齐,若我军坐视不理,北齐便有灭国之危。”

徐锐诧异地耸了耸肩:“那就让他灭国好了,与我大魏何干?”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不单是几个将领,就连刘异的脸色都变得铁青。

“徐锐,你说得什么混账话?眼下局势便已经十分严峻,若是坐视南朝灭掉北齐,大魏东南两面被围,岂不是更加危险?”

刘异怒斥一句,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不过别看徐锐装疯卖傻,但大家都明白他定是已有定计,纷纷希冀地向他望去。

徐锐叹了口气道:“陛下,诸位大人,不是眼睁睁看着北齐被灭,而是我军根本没有救援的力量啊!”

“什么?”

见众人又是一惊,徐锐苦笑道:“这些年我军连战连败,早已元气大伤,要不是圣上英明,我大魏国力比南朝强悍一倍有余,只怕南朝早已大举进犯。

眼下京师十二卫刚刚重建,却还远未成熟,若是深入北齐与南朝精锐作战,敢问各位将军有几成把握?

况且眼下形势极为诡异,且不说武陵王为何要在北齐的国境线上兜个大圈子,光是那三支武陵亲军并未出战,便说明南朝大军还留有余力,欲作他谋。

在弄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之前,任何行动都有可能落入武陵王的陷阱,所以既然看不清,一动便不如一静,咱们守好国门,以不变应万变,只要主力尚存,武陵王就得投鼠忌器,不敢与大魏打消耗战。

至于北齐,那是一个多山密林,穷山僻壤的国度,十分适合苦战和游击,即便是武陵王也没那么容易啃下这块硬骨头。

何况就算北齐不灭,对我国的帮助也不会太大,反之,若北齐灭国,因为有流青山的存在,也不过是与南朝多接壤几百里而已,实在犯不着为他冒如此大的风险。”

一说到敌国对第三国用兵,人们往往便会产生一种惯性思维,以为唇亡齿寒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殊不知在徐锐看来,北齐不仅是块食之无味的鸡肋,而且因其地形多山,民风彪悍,一旦南朝灭掉北齐,势必将像另一个世界的美国和苏联入侵阿富汗一样,陷入游击战的泥潭。

徐锐巴不得武陵王脑袋犯晕,立马灭掉北齐,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不过徐锐的这番理论太过颠覆,只有肖进武和宏威皇帝立刻听懂了其中的深意,其他将领好似还有些发懵,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宏威皇帝也没心情点破,直接问道:“若真如你所言,我军要怎么个静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万一武陵王真是在打我大魏的主意岂不是束手待毙?”

终于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徐锐心里松了口气,面上笑道:“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主力,不要落入武陵王的陷阱。

圣上可遣一员大将亲赴前线,整合南线边军,边军虽然战力低下,但若能指挥得当足以为主力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若武陵王真要进攻大魏,只要确定了他的进攻方向,便算是逼出了他的后手,到时候就算边军被破,我主力大军也有时间步步为营,从容应战,绝不会被他一口吃掉。

我国国力比南朝强大太多,他们绝对无法与我国打持久战,若是拖上几个月,即使最后一仗不打,武陵王也得无奈退兵!”

“计策虽好,可如此一来我军岂不是处处慢人一步,若是边军败得太快,等南朝大军深入国境,还有时间从容调兵么?”

肖进武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所有人重新望向徐锐。

徐锐似是早知他会有此一问,胸有成竹道:“放心吧,咱们只要守城便好,至少这一战我有底气武陵王绝对不可能在攻城战中占到任何便宜。”

说着,徐锐突然朝宏威皇帝眨了眨眼。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大惊:“你终于造出那个东西了?”

徐锐点了点头。

这一刻,下了半个月的暴雨竟突然停了下来,厚厚的乌云之中透出一抹灿烂的阳光。

“好!”

宏威皇帝忽然哈哈大笑道:“刚好今日众卿都在,便诸位随朕一睹我北国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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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粉碎!

宏威皇帝一声令下,正在召开作战会议的诸将都被徐锐领到了长兴城以北十余里外的岐山之中。

雨后的山路十分泥泞,在禁军的护卫下,大魏国最顶尖的军事首脑们骑在马上,深一脚,浅一脚,一头雾水地沿着山坳往深处走去。

进山之后又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泥泞不堪的土路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竟是铺了青石板的大路。

这条路至少有三丈来宽,道路两侧还修建了凉亭、补给站等设施,好似通往某个世外桃源,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听人说徐锐的星河集团曾在岐山里圈了一大块地,便是这里了吧?只是这个时候你将我们带来这里要干什么?”

肖进武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问出了众将心里的疑惑。

“嗯,此地名为一号试验基地,之前的确是星河集团的私产,不过半个月前,我用四十万两的价格,把这个一号试验基地卖给了兵部。”

徐锐笑眯眯地说到。

“卖给了兵部?我怎么不知道?”

肖进武眉头一皱,狐疑地问。

徐锐望了望走在最前面的宏威皇帝,没有说话,几位将领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心下了然,这必定又是徐锐和皇帝的暗箱交易,徐锐和皇帝的关系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队伍最末,王懿冷冷看着众星捧月的徐锐,脸色愈加阴沉。

“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这时,安歌突然领着一众工匠跪在前方,恭迎圣驾。

“平身吧!”

宏威皇帝轻呼一声,语气里竟带着微微的颤抖。

安歌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身后的工匠们顿时让开道路,众将这才发现前面的山路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盆地。

盆地四面都是高大的悬崖峭壁,从外面根本无法发现这里竟藏着这么大一块平地。

不但如此,想要进入盆地便只有脚下的这一条路,而且周围暗哨林立,除非是专司潜袭的一流高手,否则极难潜入。

究竟是什么东西,藏得如此隐秘?一众将领愈发好奇。

徐锐跳下马,来到队伍最前方,做了个请的手势,朝众人道:“欢迎圣上,还有诸位大人来到一号试验基地,请跟我来吧。”

话音一落,一众禁军涌入盆地,按照预先的演练把守住各个哨位,徐锐则当先走了进去。

“朕有言在先,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得烂在肚子里。”

宏威皇帝下马之后突然回头朝众将说了一句,然后才迈开大步,跟着徐锐往里走去。

众将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能让皇帝如此郑重的东西定然非同小可,好奇心就像爆发的火山,无可抑制地喷涌出来。

“刘大人,这里面就是藏着何物?”

几个相熟的将领不约而同地望向刘异,指望这个与徐锐情同父子的人能够指点一二。

刘异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问我,我去问谁,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见刘异也说不知,众将再也耐不住好奇,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然而等大家满心期待地走进一号试验基地时却是大失所望。

所谓的一号试验基地似乎并未藏着什么珍禽异兽,或是仙家洞府,只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空地,以及许多被挖得奇形怪状的土丘。

众人被安排在一处看台上,说是看台,其实就是在隆起的小山包上搭了个简陋的凉棚,站在这里向外望去,倒是能把整个一号试验基地的情况尽收眼底。

“好了,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快些向朕和众卿家展示一下你的成果吧。”

宏威皇帝见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了,自己也快要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对徐锐吩咐到。

徐锐点了点头,指着十几丈外的一处土丘说道:“圣上,诸位大人,请看那边!”

众人立刻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条土夯的壕沟里放着两个丑陋的东西,看样子是圆圆的铁管上安了两个轮子,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徐大人,这是何物?”

李光祖狐疑地问。

徐锐笑道:“这便是战胜南朝的杀手锏!”

“什么?”

听他这样一说,众人顿时惊愕地望向这两个其貌不扬的“铁疙瘩”,脸上尽是凝重之色。

王懿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冷笑连连。

哼,大言不惭,若是就凭这两个破烂也想战胜南朝?我大魏还不早就一统天下了?徐锐小人又想蛊惑人心,我得好生找找,若是能发现些许破绽,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城!

他心中暗道一句,仔细在这两个怪东西身上寻找起破绽来。

“怎么,王大人似乎对下官之言很是怀疑?不如就让王大人亲自领略一下此物的威力如何?”

徐锐一直注意着王懿的一举一动,见他先是一脸不屑,然后又满脸阴沉,便知道他没有算计好事,干脆笑眯眯地将了他一军。

众人朝王懿投来不耐的目光,王懿浑身一震,心头愤然,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然而即便他恨徐锐入骨,可以他的城府,在没弄清原委之前哪会再轻易上当?他宁愿丢脸,也不会再给徐锐打压自己的机会。

王懿眼帘低垂,像是没有听到徐锐的话,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废话少说,快些开始!”

宏威皇帝瞟了脸色铁青的王懿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坏笑的徐锐,面无不耐地说到。

“遵命!”

徐锐见好就收,再不理会王懿,而是朝站在土丘上的安歌点了点头。

“圣上和各位大人,你们现在看到的东西叫做火炮,正准备演示的这一门叫做山炮,或者野战炮。”

说着,徐锐朝大约两三里之外指了指:“大家请看那边。”

“那是……”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只见两三里外有几匹伤残的战马正悠闲地啃着青草,为了向一众将领展示大炮的威力,徐锐竟然安排了活物。

“小心了!”

徐锐嘴角挂起一抹微笑,朝安歌挥了挥手。

安歌右手举起一面小小的红旗,立刻有三个带着耳塞的工匠点着火把走到野战炮旁,熟练地装弹、校准,然后点燃了引线。

“轰!”

小小的野战炮顿时火光乍现,喷出大量浓烟,众人只觉仿佛有道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大地颤抖,双耳嗡嗡乱响。

巨大的气浪带着一丝灼热的气息,好似狂风一般拍在众将脸上,若不是雨后泥泞,甚至还能看到沙暴似的扬尘,场面何等恐怖。

众将都是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无数次的人,却仍旧被这一阵惊雷震惊得脸色大变,然而还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两三里外突然冒出一团巨大的火球,瞬间将那几匹战马吞噬。

紧接着“轰隆”的暴鸣传到看台,本已嗡鸣的耳膜好像又被人拍了一巴掌。

离得如此之远尚且能有如此感受,若是站在火球之中哪还有命?

“这怎么可能?!”

王懿瞳孔猛缩,惊骇地看着这一切。

众将也同他一样,立刻朝那马群望去,只见火焰和浓烟渐渐消散,弹着点出现一个小坑,原本的几匹残马却再也不见踪影。

“这……”

一众将领纷纷楞在原地,瞪大了眼睛,脸色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惨白。

徐锐嘴角挂起一抹微笑,他要达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而且还不够。

不等大家回过神来,徐锐又道:“好了,诸位大人,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另一门加农炮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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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火炮和新官职

火炮最早脱胎于中世纪的投石机,十四世纪开始出现种类繁多的加农炮,以火药爆炸的能量将石块射出,达到摧毁城墙的目的。

由于需要射出的石块常常重达三百磅以上,经常需要填充大量火药,甚至塞满炮管,不仅谈不上任何精度,而且为了抵挡过大的膛压,那个时期的火炮被造得十分巨大。

诸如攻陷君士坦丁堡的乌尔班巨型加农炮口径高达八百毫米,甚至比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战列舰,日本大和级战列舰的主炮口径还要大将近一倍。

要知道大和级的主炮口径四百六十毫米,单门炮重达一百六十五吨,单发炮弹重一吨半,装填炸药三百三十千克,只要一发就能击沉一艘较小的驱逐舰,是大炮巨舰的巅峰代表。

而乌尔班巨型加农炮威力甚至不到大和巨炮的数百分之一,却同舰载巨炮同样笨重,不但炮管口径足以容纳整整两个成年人,炮避更是厚达三十厘米,总重高达十七吨。

试想一下,这样的大炮需要多少战马才能拖动,将其架设起来,或者收好运输又需要多少时间?

其实早在制造出黑火药之后,徐锐便能设计制造火炮,可若是直接制造类似乌尔班巨炮这样的庞然大物,不但会大大拖慢整支军队的速度,而且除了攻城之外这种射石头或实心炮弹的火炮几乎没有太大作用。

所以一直拖了整整两年,等到星河集团拥有了更先进的高炉,等到硝酸研制成功,制造出爆炸威力数十倍于黑火药的多孔炸药,徐锐才开始着手设计火炮。

毕竟成本和人力有限,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在制造火炮之前,徐锐在火炮和枪械之间做了一番取舍。

早期的火枪没有膛线,圆形子弹出膛之后会打到哪里完全看老天爷,所以像拿破仑时代的战争,火枪队都是站成一个个小方格,用巨大的数量来弥补精度的不足。

这也就出现了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战争双方站成两排,一边打着鼓向敌人正步前进,一边对射的搞笑场面。

由于没有足够精度的车床,无法成批量地制造线膛枪,做不到精确控制子弹落点,所以徐锐选择了威力巨大,却对精度要求没那么高的火炮,并将所有资源投入其中,这才换来了众将今日所见的这两门炮。

一般常见的火炮大致分为三大类,平射的长行炮、射程较近,但威力巨大的加农炮,以及小巧的迫击炮。

这三种炮各有优劣。

长行炮又叫野战炮或山炮,体积较小,易于运输,但对厚重的城墙威胁有限;

加农炮威力巨大,适合攻城,但精度较低,本身十分笨重,运输困难,速度极慢。

迫击炮轻便灵活,而且技术难度相对较低,但孱弱的威力和特殊的弹道比起其他两种炮弱势太多,所以徐锐最终选择了最适合天启卫的野战炮和加农炮。

在此基础上,徐锐还为这两种跑量身定制了高爆、燃烧和破城三种炮弹。

高爆弹装填大量炸药,以雷管触发,爆炸范围内寸草不生,对高防护兵种杀伤极大。

燃烧弹装填少量炸药和大量助燃剂,可以将爆炸范围化为一片火海,对大面积步兵十分有效。

破城弹中装填少量炸药,以及实心金属,利用炸药提供的巨大动能,实心金属能对城墙一类的掩体造成巨大毁伤。

徐锐认为无论是南朝主力,还是北方草原,天启卫要面对的最强敌人都是重装骑兵,这三种炮弹足够应付绝大多数场面。

而为了提升面对骑兵时的机动性,徐锐还在火炮上加装了炮耳设计,不用专门设置炮兵阵地,只需找一块平地便能立刻开炮。

炮耳两侧的轮轴可以让七十六毫米的山炮被一匹马轻松拖动,沉重的一百毫米加农炮也仅需两匹马便能远行。

若是与骑兵野战,野战炮能迅速摆开阵型,在数里开外对骑兵阵进行齐射,在骑兵进入两百米的冲锋范围之前便能彻底击溃他们。

无论是重装的黑旗军,还是轻装的犀角军都不可能顶着火炮发起冲锋,这与胆量无关,而是战争的代差造成的天生克制。

就算是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火炮没有时间从容布阵,拥有装甲的马拉坦克配合加特林连射弩也能首尾相连,迅速组成一道防线,隔绝骑兵正面冲锋,为山炮展开争取时间。

天启卫以火炮和马拉坦克为战术核心,配上连射弩的远程打击能力,以及强悍的野战、巷战能力,将使他们成为所有骑兵的克星。

而若是主动出击,面对残酷的攻城战,威力巨大的加农炮能像铁锥砸开贝壳一般,轻易摧毁城墙,彻底改变以人命换城墙的古老战法,迅速将攻城战变成天启卫所擅长的巷战。

可以说有了这两种炮,天启卫便能攻防兼备,所向披靡。

在此之前,徐锐便在天启卫中预留了一个炮兵连的预备队,并已经进行了相应的知识培训和无实物训练,只要火炮到位,立刻便能形成战斗力。

“诸位请看那边!”

试射完七十六毫米的山炮之后,徐锐又指着约莫一里外的一处小山包,那里有一段五六米长,四米来高的城墙。

安歌见徐锐点了点头,又一次举起了红旗,立刻又有三个带着耳塞的工匠点着火把走到加农炮旁,熟练地装弹、校准,然后点燃了引线。

“轰隆!”

大地猛地一震,竟比之前还要剧烈数倍,短粗的加农炮好似一座微型火山,喷出暗红的火焰和灰白的烟尘,呛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轰隆!!”

一里外的城墙仿佛被一柄巨型大锤击中,刹那间,那段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城墙竟在刺目的火光和腾起的烟尘之中轰然倒塌。

“嘶……”

一众将领再也顾不得嗡嗡作响的双耳,豁然起身,惊恐地瞪大了眼珠。

加农炮的威力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有了这种武器,岂不是等于所有城墙都变成了纸糊一般?横扫天下指日可待?!

宏威皇帝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双手紧紧握拳,身体兴奋地轻轻颤抖。

“前面还有危险吗?”

他本想轻声问徐锐,但耳鸣的双耳却让他的声音大到好似嘶吼一般。

“没有,只准备了一发炮弹。”

徐锐同样大声地回答。

“好,过去看看!”

宏威皇帝立刻从看台上跳了下来,朝被大炮轰击过的两处地方跑去,一众将领以及负责拱卫的禁军们连忙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徐锐微微一笑,朝安歌招了招手,也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走进之后才更能体会到火炮的恐怖。

烟尘散尽,一里外的那一小截城墙只剩下了半米高的底座,从底座上还能看出这段城墙原本至少有两丈来厚,竟被加农炮一炮轰塌,着实惊人。

左金吾卫指挥使郑长春原本是西南边军总兵,尤擅守城,可当他看到这段城墙的惨状时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两只眼睛变得通红,好似失去了心中挚爱一般。

其他将领虽没有他这般激烈,却也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宏威皇帝沿着城墙走了一圈,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

“走,再去那边看看!”

他指着野战炮的弹着点说了一句,立刻带着众人朝另一方向走去。

野战炮的弹着点景象更加惊人,炮弹在土地上留下了一个深三十厘米,直径约两米的巨大弹坑,附近五六米的土地全都像是被铁犁犁过一遍,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更可怕的是,作为目标的那几匹马早已四分五裂,一片焦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肉焦糊之味。

可以想见,这炮若是落在骑兵阵中,不但十几个骑兵立刻就要毙命,而且完整的骑兵阵型将被彻底破坏。

而没有了阵型的骑兵,甚至不如步兵来得有威胁!

“徐锐!”

震惊的王懿牙关紧咬,死死盯住徐锐的背影,若他的天启卫真的装备了这等神器,自己哪还有与他一争高下的可能?

就在这时,李光祖豁然出列,高声道:“陛下,请给臣一百门巨炮,臣定能横扫南朝,为陛下一统天下!”

此话振聋发聩,热血沸腾,其余一众将领顿时纷纷下跪,朗声高呼:“臣愿为陛下一统天下!”

“好好好!”

宏威皇帝连呼三声,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一脸热切地望向了徐锐。

然而徐锐却没有诸将的热情,只是讪讪地摆了摆手道:“启禀圣上,野战炮和加农炮都还处在研制阶段,目前仅造出野战炮二十门,加农炮十门,刚好够装备天启卫的一个炮兵连。

而且这些炮都是用作试验、检测,目的是进一步修改设计和制造工艺,降低火炮的炸膛几率,减少不必要的损失。”

“你说火炮还要试验?”

宏威皇帝闻言,顿时眉头一皱。

徐锐无奈道:“由于炼钢技术和炸药性能还不稳定,火炮很容易发生炸膛,也就是炮弹在炮管中发生爆炸……”

“嘶……”

众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恐怖的威力若是在本军阵中爆炸,那惨状简直不可想象,而且万一炸膛引起炮弹殉爆,那自家军营恐怕立刻就要阵脚大乱,这一仗便不用再打了。

明白了火炮的隐患,以及炸膛的可怕后果,宏威皇帝渐渐冷静下来,即便是他也不敢强行下令装备。

沉吟片刻,宏威皇帝沉声道:“徐锐,朕命你加快研发火炮,半年内,朕要全军装备!”

徐锐点了点头:“启禀圣上,臣一定加快研制,不过这经费……”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你缺多少钱,直说!”

徐锐笑眯眯地掏出一本奏折递了上去:“圣上,火炮的前期投入将近两百万两,这钱臣自己出了,不过眼下要完善火炮设计至少还需要七十万两,臣实在无力承担。”

宏威皇帝接过奏折,阴沉地看了一遍,徐锐算得很细,几乎每一项成本都列得清清楚楚,仅三次炮管加固试验就花了四十多万两,看得皇帝触目惊心。

不过饶是如此,宏威皇帝仍旧咬牙道:“这笔钱朕出了,不单是你缺的七十万两,就连你前期投入的两百万两朕都一并给你,从今往后火炮技术收归兵部武库司,由你亲自督造。

肖进武、徐锐接旨,着徐锐立刻升任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一应新式武器的设计、制造均由他全权负责,今后民间若有新式武器,一律由兵部武库司折价收购,并亲自制造。”

“臣遵旨!”

肖进武和徐锐连忙下跪接旨。

宏威皇帝一句话便将徐锐升成了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同时也将武器的制造权收归国有,火炮的强大威力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神,作为皇帝,他绝不会让这种可怕的技术留在民间。

不过这也正是徐锐所需要的,为了研制这两门炮,徐锐几乎将星河集团的全部收入都投入了进去,大大拖累了其他项目的发展。

对于徐锐和星河集团来说,他们只用掌握尖端技术便随时能造出实物,至于成本过高的制造环节交给国家,反倒大大减轻了压力。

这也是为何徐锐冒着泄密的风险,将皇帝和一众将领带来这里观摩火炮试验的原因。

见识过火炮的威力之后,推动新武器的发展必然会成为全军共识,所有的将领都巴不得徐锐能尽快捣鼓出更厉害的武器,好让他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从此以后,至少武器研制一项再也不会有人敢从中作梗,否则便将面对皇帝和所有军士贵族的集体打击。

除此之外,徐锐还能打着研制兵器的名头,为其他技术的研发大开方便之门,毕竟工业是个整体,任何新技术的开发都可以应用在多个领域,徐锐说它是军事用途,谁也挑不出毛病。。

而一旦徐锐能借着国家的雄厚资源发展自己的技术,那么星河集团的研究院便能放开手脚,对更多的项目进行研究。

正在窃喜的时候,宏威皇帝走到徐锐面前道:“徐锐,朕多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朕要全军装备火炮!”

“啊?”

闻言,徐锐登时瞪大了眼睛。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怎么,开口要钱的时候大大方方,让你出成果却做不到?”

徐锐道:“做是做得到,只不过野战炮的成本在白银三万两一门,加农炮四万五千两一门,装备全军至少需要各两千门炮,也就是一亿五千万两白银。

就算圣上两年内能拿出这么多钱,一发炮弹的平均价格在三百两左右,按每门炮配备一百发炮弹计算,四千门炮至少需要白银一亿两千万两。”

徐锐顿了顿,看了看众人发白的脸色,苦笑了一声。

“这还只是平时的训练费用,若是打起仗来,弹药消耗无数,圣上,短时间内若是将火炮装备全军,这仗咱们打不起啊……”

听完这几个天文数字,包括宏威皇帝在内,众人脸上都是阵青阵白,无不默默感叹,徐锐这个小子,真是天下第一败家子。

第二百二十二章:栽赃陷害

最终,宏威皇帝的豪情壮志被徐锐的账本,以及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熄,一年半全军装备火炮的圣旨还没来得及发出便胎死腹中,众将怀着复杂的心情各自打道回府。

当然,在回府前宏威皇帝又郑重地交代众将保密,领着众人来看这场试验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保密工作从今往后便也一同移交给皇帝了。

毕竟星河集团之前花在这上面的投入也是一笔相当的负担,为了能同时开发更多的项目,徐锐绞尽脑汁优化资源配置,恨不得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将有限的人力物力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回程的马车里,徐锐靠在软垫上慢慢想着心事,丽姬默默地为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

生产力越高,单位时间内产出的产品就越多,成本也越低。

眼下的魏国能称得上工业基础的也只有徐锐的几家工厂而已,各种零配件、机械的产量和嗔哼本都居高不下,就算能进入批量生产阶段,火炮的价格最多只会下降一半,还是一笔天文数字。

除非工业基础再发展十年,或是技术得到突破性革新,否则大规模降低成本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徐锐的工业帝国也发展到了一个瓶颈,那便是新动力的获取。

当前的技术条件下,水轮机的潜力已经挖掘殆尽,若是没有更先进的蒸汽机,甚至内燃机,工业的发展就不可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而制造蒸汽机的研制其实已经取得了成功,基本上做好了实际生产的准备,但偏偏还有个关键的难题一直没有攻克,那便是密封问题。

这个世界没有橡胶,用其他材料解决密封问题要么成本太高,要么弊端太大,都不是长久之计。

徐锐已经派人去满世界寻找橡胶树了,几乎所有合作伙伴的商队,以及各路军队都成了他的触角,但传说中的橡胶树还是迟迟没有消息。

这个世界有许多徐锐没见过的植物,也有一些熟悉的东西从未看见或听说过,他也不确定这里究竟有没有橡胶树。

若是真的没有,恐怕事情就难办了。

徐锐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却还是一阵郁闷,无奈地挑开了马车的窗帘,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咦……”

看着窗外陌生的景物徐锐微微一愣,轻轻敲了敲车辕。

张佐烽立刻骑着马朝窗口靠了过来。

天启卫成立之后,徐锐的安全便由天启卫负责,目前徐锐还缺一个亲卫统领,正好张佐烽天天都缠着徐锐上课,便暂时能者多劳,代理了这个职务。

“这不是南城吧?”

徐锐问到。

张佐烽点了点头:“南城门下正好有一大批货物要入城,堵得水泄不通,于是属下便下令从西城进门,绕个圈子进入内城,眼下再走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内城。”

“大宗货物入城不都是走水路么,怎么会经过南城门?”

徐锐疑惑地问。

张佐烽道:“听说是南边来的皮货,距离不远,便走的陆路,谁知道他们发什么疯。”

“嗯,是这样……”

徐锐点了点头,放下了窗帘,眉头却皱了起来,似乎又想起什么心事。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片刻,接着缓缓向右拐弯。

“为何变道?”

徐锐一愣,掀开窗帘问到。

张佐烽道:“前面有两帮人斗殴,规模不小,我看情况有些不对,保险起见干脆换条路走。”

“哦?情况有什么不对?”

徐锐沉声问到。

张佐烽道:“长兴城里帮派林立,械斗也不少见,不过一般的械斗大多会在晚上进行。

这次的械斗不但在大白青天,而且两边都有百八十号人,平日里要是发生这等规模的冲突,五城兵马司和长兴府的差役兵丁早已到场,可这次却一个也没见着,很不寻常。

属下感觉其中恐怕有什么猫腻,还是离远些得好。”

徐锐点了点头:“做的不错,我总感觉这些事情似乎不太对劲,告诉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有什么情况及时禀报。”

“遵命!”

张佐烽答应一声,打马走到了马车之前,小心地警戒起来。

徐锐放下窗帘,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少主,有什么不对?”

丽姬一边帮他揉着太阳穴,一边柔声问到。

徐锐道:“长兴城水路发达,一应货物都是由水路进城,走陆路的话成本至少会高一到两成,没有哪个商人会做这等折利之事。

而且圣上和几位大人只比我先走一步,城门军定然不敢让圣上转道,所以堵在南城门口的商队应该是刚刚才到,现在又出现了白日械斗,太巧合了,或许是有人想让咱们换条路走。”

“有人想暗算少主?”

丽姬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徐锐摆摆手道:“也不一定,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一些,小心总没有坏处。”

话音刚落,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徐锐眉头一皱,连忙从车厢里钻了出去。

只见十几米外,几个汉子正围着一个姑娘,粗手粗脚地扒人衣服,姑娘惊恐地缩在墙角,不住地挣扎,然而她一个弱女子,哪会是那几个汉子的对手,不一会儿便露出了白花花的身子,眼看便要被人糟蹋。

“大胆狂徒,竟敢当街奸**子!”

几个侍卫顿时怒不可遏,就要冲上前去。

徐锐双眼微眯,正要说话,张佐烽已经低喝一声道:“站住,谁也不许动!”

那几个正要冲上去见义勇为的侍卫顿时站住脚步,惊愕地向他望去。

“少主……”

丽姬刚好也从车厢里伸出头,一见女子已被汉子压在身下,顿时脸色一变,望向了徐锐。

徐锐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望着那出惨剧,竟是无动于衷。

“啊,救命啊!救我!”

女子的呼救声愈发凄厉,几个汉子被方才的那声大喝惊到,连忙拖着女子往巷子深处跑。

女子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望着众人的眼神从希望变成了绝望。

“大人!”

几个侍卫激动地回过头来,张佐烽却咬着牙,一脸凝重地打量着周围。

终于,呼救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那女子大约被那几个汉子拖到了什么没有人烟的地方,下场可想而知。

徐锐好似没有看见这一幕,也和张佐烽一样,举目四顾。

他发现自己的马车刚好停在一处小院之外,小院像是一户中等人家,雕花的大门颇为威武,但占地面积并不大,除了一个前院之外,大约只有四五间房而已。

然而,当徐锐的目光落在大门之上时,目光突然一凝。

“门没有锁,难道……”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墙头上突然爬出几个身影,二话不说抽出斧头便向马车砸来。

“大人小心!”

张佐烽历喝一声,一把将徐锐从马车里揪了下来,其他几个侍卫也发现不对,连忙举起圆盾挡住身体。

“当当当……”

两柄斧头被圆盾挡下,其他的则深深钉在马车的木质车厢之上,还好没有造成伤亡。

丽姬惊呼一声,趁着这个空档连忙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跑到徐锐身边。

“杀了他们!”

墙头之后发出一声怒喝,本已缩回去的几个黑影又一次钻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将斧头掷向众人。

“退!”

张佐烽大喝一声,一手举着圆盾,一手拉着徐锐往先前看到的那间宅院退去。

“等等!”

徐锐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刚要开口提醒,但张佐烽已经一把推开了大门,几个护卫举着圆盾护着徐锐退进宅院,关上院门,躲开了斧头的追击。

“糟了!”

进了宅院之后,徐锐低呼一声,一把甩开张佐烽的手,也不管那些人会不会冲过来,抽出短剑径直穿过院子,朝这户人家的正房走去。

“啪”的一脚踹开正堂,屋子里空无一人。

徐锐略一沉吟,又转身朝厢房走去。

“少主?”

“大人?”

丽姬、张佐烽和一众侍卫都不知道他想干嘛,连忙追了上去。

又是“啪”的一声,徐锐一脚踹开厢房的门,立刻停下脚步,随后赶来的众人一看清里面的情景,顿时呆住。

厢房里一片狼藉,好像刚刚发生过一场搏斗,一个浑身赤裸,只盖着半截被子的少女发髻散乱,无力地躺在床上,好似已经被人糟蹋。

那少女一见众人,脸色顿时一变,惊恐大叫起来。

“来人呐,救命啊!”

“姑娘休惊,我等是官军!”

凄厉的声音令众人心慌不已,张佐烽想要进屋解释,可见她衣衫不整,又退了出来。

那少女听张佐烽自称官军,顿时更加惊恐,声音又大了几分。

“救命啊,官军强奸民女了!”

丽姬连忙冲进房里,一把按住少女的嘴,凄厉的求救声顿时变成了“呜呜”的哭嚎。

即便这样,那女子仍不安分,不停地挣扎,想要挣脱丽姬的控制。

徐锐冷笑一声:“布局的人有点意思,看来咱们还是中计了。”

张佐烽如何不知此中蹊跷,听徐锐一说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此时小院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听上去至少有数十人之多。

“乡亲们,官军强奸民女啦,大家快来抓住那些狗贼!”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句,那阵脚步声顿时变成了群情激愤的喊杀声。

第二百二十三章:破局

“大人,咱们现在如何是好?等外面的人冲进来就成了黄泥巴落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几个亲卫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徐锐冷哼一声,一步跨到女子身边,以掌成刀,劈在女子后颈,女子顿时双目一翻,晕了过去。

“少主,这是……”

丽姬惊愕地望向徐锐。

“他们是一伙的。”

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连忙用被子将她裹了一圈,然后交到张佐烽手上道:“一会儿我们守住前门,你立刻带着她翻墙溜走,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注意不要被人看到。”

张佐烽一愣:“大人已经有主意了?”

徐锐点了点头:“幸好你见机得早,没有被先前那几个施暴的汉子引开,不然要破局还真有些麻烦,不过现在嘛,有的是机会。”

张佐烽顿时大喜,连忙接过女子抗在身上,随时准备行动。

徐锐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丽姬道:“脱衣服。”

“什么?!”

丽姬微微一愣,脸上顿时浮现两抹红霞,几个侍卫都张大了嘴,惊愕地望着两人。

“脱衣服,钻到床上去,现在来不及解释,一会儿你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徐锐急匆匆地说了一句,丽姬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开始宽衣解带。

见她已经开始行动,徐锐拉着几个惊愕的侍卫出了门,点了其中两个道:“你们守住门口,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有擅闯者格杀无论,出了事我顶着。”

“遵命!”

见徐锐说得严肃,那两个侍卫连忙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乡亲们已经来到了院门前,拼命撞着大门,手臂粗细的门闩顿时不堪重负,发出阵阵哀嚎。

徐锐朝张佐烽使了个眼色,张佐烽扛着被被子裹着的那个女子准备翻墙而走,可他刚从墙上伸出头去,便立刻吓了一跳,又缩了回来。

“大人,外面全是人,咱们已经被包围了。”

徐锐沉吟了一瞬,指了指正堂道:“看来是那些人是想吃定我们了,你先躲到里面去,外面的人进了院子再找机会逃出去,若是一切顺利,便见机行事。”

“是!”

张佐烽点了点头,连忙扛着女子窜进了正堂,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看他做完了一切,徐锐突然大喝一声:“官军捉拿采花大盗,贼人休走!”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剑劈在侍卫的圆盾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几个侍卫都是徐锐挑的机灵鬼,此时也看出了些许端倪,连忙学着徐锐的样子用长刀敲击自己的圆盾,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噪音。

外面的乡亲们听见院中好似有人打斗,顿时更加着急,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砖石漱漱地往下落。

“翻墙进去,别让贼人跑了!”

有人在门外大喝一声,乡亲们醒过神来,连忙扒上墙头,准备翻墙而入。

“差不多了,开门!”

徐锐见戏已经演得有几分火候,低声朝一个侍卫叫到。

侍卫点了点头,冲到大门前一刀将快要折断的门闩劈断,大门顿时被汹涌的人群撞开,人潮像是洪水一般涌了进来。

与此同时,徐锐指着后墙大喝一声:“贼人翻墙跑了,快追!”

几个侍卫眨眨眼睛,连忙装模作样地冲到墙边,准备追击。

“站住!”

这时有人在门口大喝一声,徐锐和几个侍卫一脸惊愕地转了过来,只见已经有二十几人冲进了院子,领头的是个三十上下,身强力壮的汉子,身后还有乌泱泱的乡亲们被堵在门口,没有进来。

“这便是奸淫民女的官军,乡亲们快点抓住他们!”

领头的汉子指着徐锐怒喝一声,身后的乡亲们顿时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冲上将上来。

几个侍卫立刻回到徐锐身边,端起黑凤连弩,冷冷指向众人。

“住手,我等是官军,特意前来捉拿采花贼田伯光!”

徐锐高呼一声,激动之下,顺口将他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小说人物说了出来。

一众乡民见官军气势汹汹,不似作伪,再加上徐锐这一声吼得义正辞严,再想起方才听到院子里的打斗声,不禁有些踟蹰起来。

领头的汉子脸色微变,冷哼道:“我先前明明看见你扑倒玲儿,欲行不轨之事,眼下被乡亲们逮个正着,还想抵赖?”

此言一出,刚刚冷静了一点的乡亲们又立刻激动起来,恶狠狠地望向徐锐,随时可能冲上来将其按翻。

徐锐却毫无惧色,冷笑道:“再说一遍,本官乃是天启卫都指挥佥事,前来抓捕采花贼田伯光,你若真的看见本官奸污民女,为何当时不救,反倒鼓动乡民袭击官军?”

那汉子怒道:“你们人多势众,我一介草民如何救得?若不去找乡亲们帮忙,还不被你们打死?”

“就是,他便是采花贼!”

汉子话一说完,乡亲们顿时群情激愤,一步步朝侍卫们逼近,几个侍卫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握着黑凤弩的手越来越紧。

就在局面即将失控的时候,徐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不但在场的乡亲们,就连身边的侍卫们都是一愣,愕然地望向了他。

“你笑什么?”

领头的汉子冷冷问到。

徐锐冷哼一声,狞笑道:“我笑你连说谎都不会,既然你也知道我们人多势众,那便一定知道,若是我强奸民女,定会关起门来,然后让兵丁守住大门,站岗放哨,请问你如何亲眼所见?

若你真的亲眼所见,定然已经深入院中,又如何逃得掉?

若你真的逃掉,我等早已发现你的存在,又岂会傻乎乎地等你叫人来抓?”

每问一个问题,徐锐便往前一步,说到最后,他已跨到那汉子身前,正义凛然的模样好似青天再现。

徐锐毕竟是行伍之人,身上多少带点杀伐之气,乡亲们被徐锐的气势所摄,再听他质问,纷纷觉得有理,不禁望向了一口咬定徐锐的汉子。

那汉子脸色难看,张了张嘴,又不知要如何狡辩,干脆一咬牙,指着厢房道:“被你祸害的玲儿就在房中,只要问一问她马上便真相大白,就怕你做贼心虚,不敢当面对质!”

“对呀,问一问玲儿便能真相大白!”

这一回乡亲们又眼巴巴地望向了徐锐,那汉子见徐锐脸色阴沉,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绽放,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好!为了证明本官清白,便是对峙又何妨!”

“什么?!”

汉子脸色一变,惊愕地望着徐锐,好似没想到徐锐真的敢当面对峙。

“怎么,不是要当面对峙么?”

徐锐冷笑一声。

汉子回过神来,狠狠地刮了徐锐一眼,把心一横,朝厢房走去,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顿时将连射弩对准了他。

那汉子回头望向徐锐,冷笑道:“怎么,你怕了?”

徐锐笑道:“本官怕什么,不过受害者方才受了那淫贼惊吓,眼下衣衫不整,不方便见人而已,你想问什么,隔着门问便是。”

汉子见徐锐说得轻松,咬了咬牙,朗声问道:“玲儿,快告诉乡亲们,刚刚想要奸污你的是不是外面这些官军?玲儿?”

房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哭泣声,接着便是泣不成声的声音:“不是,方才有个淫贼想要糟蹋我,幸好大人们及时赶到,才救了奴家,不然……不然……呜。”

女子哭得撕心裂肺,情绪十分激动,好像的确受了不小的惊吓,乡亲们闻言,自不会去琢磨到底是不是玲儿的声音,望向徐锐的目光里渐渐没了先前的仇恨。

“这不可能!”

那汉子却是脸色大变,一脸惊愕。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说不定是你派人逼着玲儿说谎!”

徐锐哈哈大笑,朝守门侍卫点了点头,守门的侍卫连忙拉开了房门,厢房不大,一眼便能看清里面的一切,只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裹在床单里,失魂落魄地缩在角落独自啜泣。

“啊,不要!”

见房门一开,女子顿时惊叫一声,背过身去,侍卫连忙关上了门,前后不过只有一两秒的时间。

这一下乡亲们的最后一点疑心也去了,对“及时赶到”的官军反倒生出一抹歉疚和感激。

唯独那个汉子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激动指着厢房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你用了什么手段,一定是你逼玲儿的!”

徐锐理也不理他,对众人朗声说道:“乡亲们,在下今日收到线报,说是有朝廷通缉的采花贼准备在这一带犯案,这才能及时赶到,救下了玲儿。

只不过此贼武艺高强,与我等恶战负伤,却还是跃墙而走,我等本要追击,却被大家误会,拦在了小院之中。

哎……好不容易才盯上了那恶贼,没想到就这么一耽搁,又让他跑了,现在……哎……说不得又有哪家的闺女要受其害了。”

徐锐说得痛心疾首,一众乡亲们顿时低下头来,羞愧不已。

“别听他的!”

领头的汉子愤愤道:“我亲眼所见,就是他干的,大家别被他骗了!”

徐锐豁然抬头,冷冷望着那汉子,历喝道:“本官为证清白,连衣衫不整的受害者都破例让你看了,你要阻拦官军办案,究竟是何居心,难道你和那淫贼是一伙的,鼓动乡亲闹事,故意放跑了淫贼?”

此话一出,乡亲们顿时被他所惑,对那汉子怒目而视。

“李三,你这小子平日里便游手好闲,今日乡亲们好不容易信你一次,没想到你竟为了让淫贼脱身,诓骗大家袭击官军,看老夫不打死你!”

人群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性情刚烈了些,见李三仍旧咬住徐锐不放,顿时大怒,说着就要冲上来痛揍李三。

徐锐连忙带着侍卫将他拦住,好言劝道:“乡亲们,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此事乃是本官公务,胡乱插手是犯了律条的,还请各位乡亲退出门外,让本官处理,本官保证尽快将那淫贼捉拿归案!”

听徐锐这么一说,在场的乡亲们都冷静下来,朝着徐锐深鞠一躬,然后被侍卫们缓缓请出了院子。

众人见一场大难总算有惊无险,不禁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此时眼见大势已去,鼓噪众人的李三连忙小心翼翼地往后墙抹去,似是想趁众人不注意,翻墙逃走。

“你想去哪啊?”

他刚刚摸到墙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李三回头一看,只见所有的连射弩都对准了他,不禁心中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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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赌斗

“你想怎么样?”

李三回过头,恶狠狠地望着徐锐。

徐锐淡淡笑道:“按大魏律,陷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来着?哦,流放三千里,三千里啊,足够我做掉你多少次?”

李三脸色微变,却仍旧色厉内荏道:“哼,想吓唬我?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都指挥经历,以为能在大魏一手遮天?”

徐锐没心思和小罗罗斗嘴,摆了摆手:“绑了。”

“你!”

李三还想挣扎,几个侍卫却早已扑了上去,抽出一根麻绳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丽姬穿好衣服,慢慢走出门来,见门外一群大老爷们朝她望去,也不害羞,径直走到徐锐身边道:“少主好手段,眼看一场危机,被您这么三两下便信手破了。”

徐锐摇了摇头:“不是我手段高明,是布局的人留下了太多破绽。”

说着,徐锐让侍卫们把正堂里的太师椅搬到院子里,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咦?”

丽姬一愣,诧异道:“少主,事情已经解决,咱们还不走么?”

徐锐瞟了一眼被绑成了粽子的李三,冷笑道:“解决?正主还没来怎能算解决?等等吧,张佐烽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是自作主张回去搬救兵了,正好趁这个时间等着正主上门。”

丽姬和侍卫们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徐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说等,其他人当然不会有意见,便真的在小院里等了起来。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紧闭的院门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徐锐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淡淡道:“你看,正主来了。”

几个侍卫微微一愣,连忙冲上去拉开虚掩着的院门,门口的乡亲们早已不见踪影,几个汉子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

来人大约十多个人,手持兵刃,浑身匪气,一看便是混江湖的“英雄好汉”。

为首的汉子个头不高,生得眉清目秀,年纪大约不到二十岁,双目之中寒光凛冽。

跟着他进来的一众好汉显然以他马首是瞻,见他在徐锐身前五六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那些好汉们立刻纷纷站住,立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令行禁止么?看来这年轻人很有几分威信嘛。

徐锐玩味地打量着来人,眼珠微微转动,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几个汉子见徐锐的目光挑衅似的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却连屁股都没抬一下,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脸上登时闪过一丝怒色。

那年轻人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朝徐锐抱了抱拳道:“在下长兴小霸王曹思源,大人好手段,今日兄弟们认栽,还请大人放了我兄弟,曹某自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哦?”

徐锐缓缓坐直身子,玩味道:“你们陷害朝廷命官,现在已是任人鱼肉,你的交代怕是得有些诚意,否则如何让本官高抬贵手?顺道提一句,花钱消灾的话,没有五十万两便不要开口了。”

“什么?你这小子……”

一听徐锐口气如此之大,几个汉子顿时怒不可遏,曹思源却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几个汉子顿时安静下来,曹思源上下打量了徐锐几眼,冷笑道:“徐大人是吧,在下承认先前看轻了你,不过若是你觉得胜券在握那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在下一计未成,但并未留下任何证据,你想拿我们开刀怕也没那么容易,何况在下在朝廷里也有几位朋友,不是大人说怎么捏,就怎么捏的。”

徐锐轻笑道:“小朋友,若我真铁了心想要弄死个把人,整个北朝恐怕无人能救,若你不信不妨和我赌上一局。

今日我便放出风去,说此事绝不甘休,你尽管去找你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人敢收你的钱。至于证据……”

徐锐瞟了一眼李三,笑道:“他不就是证据么?”

“呜呜……”

听徐锐这般说,李三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惜他嘴巴已被堵住,讲不出话,一旁的侍卫嫌他聒噪,一刀柄敲在他的后脑上,他顿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曹思源对李三视而不见,双目死死盯着徐锐道:“徐大人恐怕是在官场上呆久了,以为全天下都是软骨头,别的不敢说,我曹某人的兄弟绝不会出卖自己人。”

徐锐笑着摇了摇头:“恐怕我要是说什么刑讯手段,你也没有听过,那便说些你听得懂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笑道:“这是长坡先生刚刚弄出来的致幻剂,我叫它真话药水,只要给你的硬骨头兄弟闻上一闻,他便会连小时候尿床的丑事都说得一干二净,只不过这药还不完善,事后他会不会变成白痴就不敢肯定了。”

曹思源瞳孔一缩,但只是一个瞬间便镇定下来,一字一顿道:“天下没有这种奇药。”

徐锐失笑摇头,也不解释,站起身便朝李三走去。

曹思源见他信心满满,顿时眉头一皱,看了看昏迷的李三,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咬牙道:“且慢!”

徐锐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他。

曹思源沉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才对嘛,终于有点认输的模样了。”

徐锐慢悠悠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我想知道今日之事是谁帮你们策划的?或者说你们的幕后帮手是谁?”

曹思源摇了摇头:“没有帮手,今日之事乃是在下一手策划。”

徐锐好似瞬间便相信了他的话,点头道:“手段虽然还有些稚嫩,但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不错,调教调教未必不是一颗好苗子,正好我还缺个亲卫佐领,便宜你了,明天你来我营中报到吧。”

“什么?!”

一听此话,几个汉子顿时大惊,曹思源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但他没有立刻发作,仿佛陷入了沉思。

徐锐也不着急,信心满满地等着他的答复。

“我想问两个问题。”

半晌,曹思源说到。

徐锐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尽管问。”

曹思源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计策的?还有,为何你不怀疑此事还有幕后黑手?”

徐锐哑然失笑:“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不够狠,若是朝堂上的人想要陷害我,那我进入这间院子的瞬间,应该看到满地尸体才对,又怎么会只有一个**的女子?

还有,为了确保我一定会落入陷阱,且无法翻盘,他们一定会派几个像样的杀手,在我进入这间院子之前杀掉所有的随从,又怎么会只是轻飘飘地扔几把斧头?

再加上你们堵门时选择了破绽最大的商贾进城,而不是直接让城防军设卡,以及不寻常的帮会斗殴迫使马车改道,这些后患极大的手段都让我断定,策划此事之人应该与朝堂无关,多半是混迹江湖之辈。”

“原来破绽竟如此之多么……”

曹思源点了点头,叹道:“都说江湖上吃人不吐骨头,却比不得你们这些当官的心狠手辣,曹某今日算是见识了。”

徐锐摇头道:“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把你和老虎关在一起久了,你也得想办法把它吃掉,否则被吃掉的就是你。

好了,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该你做决定了,是被我一网打尽,还是去做我的亲卫佐领?”

曹思源叹了口气,坚决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曹某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去做朝廷的鹰犬,若徐大人一定要强人所难,那兄弟们便只能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汉子顿时拔出刀子,仿佛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扑将上来。

不仅如此,听到院子里情况不对,不但院门口又冲进十几个人,而且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在往里挤,少说也有七八十号,徐锐手下这四五个侍卫就算以一当十,也实在不太够看。

“怎么,想来硬的?”

徐锐笑眯眯地望向曹思源。

曹思源摇了摇头:“曹某也不想,若按道上的规矩,原本一计不成便该投子认输,可徐大人的要求曹某恕难从命,眼下只有拼死一搏,等到救下李三之后再来向你请罪。”

“还真是个讲义气的小霸王……”

徐锐摇头笑道:“不过和我来硬的,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话才说完,门外立刻冲进一个干瘦的汉子,神色慌张地说:“大当家,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军,穿着绿油油的奇怪铠甲,整条巷子都被围了起来!”

“什么?”

一众汉子闻言大惊,眼巴巴地望向曹思源,曹思源也是脸色大变,豁然望向徐锐。

徐锐面上轻松写意,仿佛智珠在握,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张佐烽一直没有回来,徐锐便料定他是回天启卫搬救兵去了,眼下算着时间援军应该差不多快要赶到,他才敢如此托大,要是晚了一步,徐锐便得再想办法拖延时间。

“你都算计好了?”

曹思源黑着脸,冷冷问到。

徐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所谓帮派,在正规军面前自然是乌合之众,要是真起了冲突,弄不好被扣上个谋反的帽子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曹思源情知大势已去,咬牙道:“放我兄弟走,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怎么泄愤都冲我来!”

徐锐无奈地摇了摇头:“条件我已经提了,如何选择便看曹大当家的了。”

“大当家,何必和这狗官废话,大不了和他们拼了,兄弟们绝不让您受委屈!”

“是啊是啊,当家的,和他们拼了。”

“住口!”

曹思源低喝一声,一众汉子顿时楞在当场。

曹思源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徐大人,曹某曾对恩师起誓,绝不会甘当朝廷鹰犬……”

“我不是让你当什么朝廷的鹰犬,更不是去做个贪官,而是成为保家卫国的战士,比你们这些江湖豪侠不差吧?”

不等曹思源把话说完,徐锐便笑着提醒了一句。

曹思源一愣:“好吧,就算如此,但要曹某雌伏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前,绝无可能!”

“哦?”

徐锐好似十分诧异,笑道:“如此说来,若我比武赢过了你,你便愿意接受我的条件了?”

“什么?你想和我比武?”

这次不仅是曹思源,就连那一众汉子都是一愣。

曹思源虽算不得什么武学大家,却也是师出名门,打架搏杀更是家常便饭,徐锐怎么看都是个公子书生,和曹老大比武,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徐锐毫不理会众人的惊愕,笑眯眯地说:“赌斗一场,你输了便乖乖去做我的亲卫佐领,若是赢了,领着你的兄弟滚蛋,此事就此接过,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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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所谓高手

“你说真的?”

曹思源兀自不敢相信,又确认了一遍。

徐锐认真地点了点头:“绝无半句虚言。”

一众汉子顿时笑得人仰马翻,嘲笑徐锐自不量力。

曹思源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郑重道:“徐大人,曹某师从北域豪侠郑元淳,虽然暂时还称不上一流高手,但等闲的二流高手还不是我的对手,你当真不换个条件?”

北域豪侠是江湖上给郑元淳的雅号,此人早年落草为寇,乃是六省绿林的总瓢把子,后来被镇压之后,便开始四处漂泊,“替天行道”,据说武功早已登峰造极,在一流高手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徐锐对这个郑元淳也有些耳闻,就凭他眼下的这几手三脚猫功夫,若真是对上此人,自然不可能自讨苦吃,可对上他的弟子嘛,却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堂堂大当家的,要战便战,怎么这般啰嗦?”

徐锐不耐烦地说到。

曹思源顿时哈哈大笑:“好好好,曹某本是看徐大人没伤我家兄弟,这才好心提醒,既然如此,那便一战又如何?拿刀来!”

话音刚落,身后立刻有兄弟递上一柄厚重的虎头大刀。

曹思源单手接过大刀,手腕一转,硕大的刀刃在他手里好似轻若鸿毛,呼啸着划出一朵刀花,看得一众汉子连连叫好。

“徐大人,在下这口刀名叫青虎,长四尺半,重四十斤,在下曾用它力战六省绿林十七位高手,未尝一败,小心了!”

接过大刀的一瞬间,曹思源气质大变,双目凶光大放,宛若一头下山猛虎,与大刀的青虎之名倒是有几分相得益彰。

徐锐丝毫不见异色,“仓啷”一声,从丽姬手中抽出一柄长剑,剑身布满美妙的水波花纹,剑刃寒光闪烁,一看便不是凡品。

这是徐锐亲手为自己打造的佩剑,钢材之中加入了微量的钒、铬、锰、钴、镍,以及其它一些稀有元素,并用多重锻造法,用水轮机反复打出水波纹。

之后再经过十几道复杂的淬火工艺,使剑身兼具硬度与柔韧性,整体含炭量在15~2%之间,甚至可以弯折一百八十度,或者经受重锤砸击而不变形。

用这种方法锻造的武器,表面有一种特殊的水波纹图案,另一个世界将之称作大马士革军刀或大马士革剑,是最致命的军用武器,甚至在热兵器时代仍然配装单兵。

“此剑名曰断锋,长三尺二,宽一寸,此前并无一战,你是第一个对手!”

徐锐也渐渐严肃起来,举起长剑冷冷说到。

“徐大人,在下出手历来不会留力,刀剑无眼,一会儿你自求多福。”

虽说徐锐也装模作样的摆了一个酷酷的姿势,但曹思源如何看不出他的生涩,不禁又提醒了他一句。

如此郑重倒是让徐锐对这个小霸王又生出一点好感,点了点头道:“多谢,请赐教。”

“好!”

曹思源终于不再犹豫,历喝一声,双腿猛地一蹬,身体顿时纵出数丈,同时右手一扬,双手握住刀柄,狠狠朝徐锐劈来。

刀还未至,一股劲风便已吹在徐锐脸上,将几丝乱发高高抛起,紧接着大刀好似带着风雷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月,呼啸着直奔徐锐脑门。

“断山破!是断山破!”

一众汉子见状顿时大惊失色。

断山破乃是北域豪侠郑元淳的七大绝招之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绝命一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刚猛无匹,没想到曹思源不过是打个书生,却一上来便不留退路,众人自然大惊。

徐锐见此招声势骇人,也是一脸凝重,但却没有丝毫惧色,只见他从容地后退半步,右手一扬,长剑带起一抹寒芒,立刻向上扫去,直指那柄一往无前的青虎大刀。

“什么,他想用剑去挡断山破?!”

众人都觉不可思议,就连丽姬和身边的侍卫都变了脸色。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刀重力,剑重灵,若是硬拼,轻巧的剑自然不可能敌过专门劈砍的刀。

就算是鲁康这等用剑的一流高手,和肖进武的长刀硬拼一记也是马上落入下风,又何况徐锐硬拼的是这种四十斤重,势大力沉的大刀?

此时曹思源也是后悔不跌,觉得徐锐完全是个门外汉,自己不该一上来便用出这一往无前的一招,眼下他气势已极,根本无法收招,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刀朝徐锐脑门上砍去。

“哇……”

“当”的一声,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之下,刀剑交错而过,赤红的火花一闪而逝,围观众人发出一声惊叹。

“什么,怎么可能?!”

曹思源瞳孔一缩,只觉手中大刀轻了一些,半截刀刃仿佛流星一般被击飞出去,重重扎进砖墙之中,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剩下的半截刀身则恰好与徐锐擦肩而过,落在了地上。

徐锐的长剑竟然一举将青虎长刀切掉了半截!

众人顿时张大了嘴,惊愕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哼!”

徐锐冷哼一声,似乎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没有丝毫停顿,剑身微微一转,立刻便如毒蛇一般刺向曹思源心窝。

曹思源回过神来,握着半截刀刃后退半步,然后将刀一横,便要去封挡徐锐的剑路。

然而,本该被长刀挡下的剑却好像突然变换了一个方向,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刺曹思源左肋。

曹思源顿时大惊,心中狠劲一起,竟再也不顾防守,顺势扫出半截长刀,拼着受伤也要重创徐锐,这便是他在无数次黑道搏杀之中养成的凶狠习惯。

徐锐自然不愿与他以命换命,身子稍稍一转,毒蛇般的长剑顿时随着他缩了回来,好似重新等待起下一次一击致命的机会。

可曹思源有了这一丝喘息之机,哪会再给他机会,半截长刀一扬,便对着徐锐连劈数下,刀刀力竭,没有半似留手。

徐锐脚下生花,闲庭信步,动作潇洒飘逸,好似舞蹈一般,而他手上的长剑竟是丝毫不退,接连与长刀硬拼数下。

“当当当!”

刀剑交击之下火花四射而出,毒蛇般的长剑面对凛冽的刀势丝毫不落下峰。

曹思源越打越是心惊,因为每一次刀剑相交,青虎大刀上便会出现一条触目惊心的豁口,有的甚至深达两寸,而徐锐的断锋长剑上竟还是完好无损,全然不见半点痕迹。

不过曹思源毕竟武功高强,对敌经验也不是徐锐这等菜鸟能相媲美,尽管手中武器受制,但仅仅几个回合便又渐渐稳占上风,将徐锐逼到了死角。

终于,徐锐又一次削下半截刀身,自己却也剑势将近,恰好到了旧力已尽,新力未出之时。

“就是现在!”

曹思源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左肩一沉,狠狠朝徐锐撞去,同时双手抱住刀柄,用仅剩的小半截刀刃狠狠斩向徐锐后腰。

眼看徐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就要被一刀斩成两截,围观之人无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这个时候,徐锐嘴角突然微微翘起,浮现一抹微笑。

紧接着,那原本已经力尽的长剑突然好似游鱼一般,难以置信地在空中转了个弯,直奔曹思源咽喉而去。

曹思源吓了一跳,却已经无法闪避,只好故技重施,长刀去势不减,又一次使出以命换命的方式,准备和徐锐同归于尽。

可这一次他再度傻眼,徐锐突然诡异地身子一花,好似瞬移一般向左飘开半步,恰好擦着半截刀身躲过了曹思源的致命一击。

而那长剑却仍旧不受丝毫影响,如毒蛇一般的瞬间弹向曹思源要害,稳稳停在他的喉头之上。

脆弱的喉管上立刻传来一丝冰冷的刺痛,曹思源浑身一震,心中竟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浓浓的恐惧。

“我输了……”

良久,曹思源仿若失神,愣愣地吐出三个字,长刀还保持着劈砍的姿势。

“哇”的一声,围观之人顿时为之沸腾,谁都无法相信瘦弱的徐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真的战胜了刀口舔血的曹思源,而且仅仅只用了几招而已,就连丽姬也是脸色苍白地长出了一口气。

“承让了。”

徐锐装模作样地收起长剑,朝着曹思源拱了拱手,颇有那么几分高手风范。

“叮当”一声,早已面目全非的青虎长刀落在地上,曹思源低着头,牙关紧咬,似是愤恨,又似是惊愕,更多的却是心境被破后的纷乱情绪。

“今日我便将帮会解散,明天一早到你军营报到……”

曹思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徐锐摇了摇头:“不,你将帮会交给信得过的人,从今往后你的所有兄弟便跟着我做事,所有月银都涨三倍,过段时间我会亲自交代他们该做什么。”

“你想收编我的帮会?”

曹思源眉头一皱,沉声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不错,跟着我他们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收入和保障也会比以前更好,对有功之人,我甚至能为他们谋个出身,最差也不会让他们老无所依,这点你可以放心。”

此言一出,一众汉子顿时更加惊愕。

在众人看来,徐锐不但有钱有势,而且刚刚力克曹思源,威震众人,又一开口便承诺将众人的月银提高三倍,还有可能给大家谋个正途,天下间竟还有这等好事?

何况比武争位本就是道上的规矩,徐锐前前后后没有半点僭越,一切都是堂堂正正,规规矩矩。

只是短暂的合计,一众汉子便纷纷意动,若是曹思源真的答应下来,或许徐锐也是个不错的当家。

然而曹思源却没有回答徐锐的提议,而是豁然朝他望去,两只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徐锐,怒道:“你要我,要我的帮会,可为何你便不问问,我究竟因何要陷害于你?!”

徐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必问了,你带路吧,我也该去看看你姐姐了。”

“什么?你知道我的身份!”

曹思源瞳孔一缩,呆在了原地。

第二百二十六章:幕后杀机

“少主,刚刚的最后一招是怎么回事?”

马车里影俾不知从哪里摸了出来,皱眉问到。

丽姬正在帮徐锐揉着酸痛的胳膊,被她吓了一跳,好在惊叫之前看清了影俾的模样,连忙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动马车外的侍卫。

徐锐闭着眼睛享受着按摩,眼皮都没抬地说“是那本无名剑法,无名剑法分为三章七重。

所谓三章便是养气章、诡剑章和风舞章,分别修炼剑气、剑招和身法,三法合一便是一套完整的剑法,也可分开作为独立的心法、剑法和轻功使用。

七重则是三法合一的修炼境界,分别对应七种不同的水准,目前我堪堪修炼到第二重,正在向第三重迈进,勉强算得上三流。

不过无名剑法诡谲怪异,出人意料,虽然我根基尚浅,但突袭之下往往会有奇效,再加上断锋剑锋利无双,我才有底气试着诓那曹思源一次。

其实他若知道我的底细,心平气和地和我缠斗片刻,我便会露出破绽,甚至难以发挥无名剑法的优势。”

“怪不得您几次阻止我出手……”

影俾点了点头,忽然眉头一皱“咦?奇怪,那本无名剑法我也看过好多次,为何不知道少主所说的这些内容?”

徐锐睁开眼睛,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这些内容都是我修炼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看懂的,这本剑法的确非常奇怪,只有修炼到一定境界,才能看懂后面的内容,就这一点想必也大有来头,不知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手上。”

说着,徐锐和影俾都陷入了沉思,二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天上掉馅饼往往意味着可怕的陷阱。

一开始徐锐并未将这本剑法看得有多重,便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随着他越是修炼,便越觉得这本剑法不普通,心中的疑虑也就与日俱增。

“徐大人,咱们到了。”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曹思源的声音。

“来了。”

徐锐连忙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抛诸脑后,答应一声,钻出了马车。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曹公公家,宅邸不大不小,却比徐锐预想得奢华了不少,看来曹公公这些年也没少捞银子,司礼监果然是个发财的好地方。

此时曹公公正在御马监当值,自然不会在家,徐锐随着曹思源直奔后宅,一路向曹婉兮的闺房走去。

可是二人才走进曹婉兮的小院,便被两个小丫头拦了下来。

“小少爷,小姐吩咐过,她想要清静清静,不想见您,您走吧。”

曹思源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喝退这两个丫头,徐锐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

曹思源叹了口气“姐姐把自己关起来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她甚至已经足不出屋,人也日渐憔悴,我实在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自从曹婉兮再也没来找过自己,徐锐便知道她应该是听说了自己和栖霞公主的事,只是没想到情况居然坏到了这种地步。

他脸色微变,客客气气地对那两个丫头说道“还请两位姑娘通融一下,在下想在窗口远远看你家小姐一眼。”

说完,还不等那两个丫头回答,便迈开步子朝曹婉兮的闺房走去。

“哎,站住!你这人怎么……”

两个丫头自然不干,正要阻拦,曹思源连忙一手一个将她们死死拽住,让徐锐径直走了过去。

窗户开着一条细缝,刚好可以看见曹婉兮坐在书桌前发呆的背影。

大半年不见,她着实清瘦了许多,却亦如从前一般清净婉约,好似一朵睡莲在夜晚独自绽放。

看见她的一瞬间,徐锐不免想起了和暗棋,以及鲁康、宁纤茹斗智斗勇的那几个夜晚,对徐锐来说,那也是一段难忘的记忆。

我本是不良人,何苦相似,所托非人。

徐锐叹了口,正准备悄悄转身离开,却突然从书桌上的镜子里看到了曹婉兮的脸。

如今的她眼窝深邃,颧骨突出,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神变得空洞无光,一张俏脸更是暗淡灰败,竟是死气纵横。

徐锐浑身一震,下意识便想推门而入,但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朝曹思源走去。

“给我取笔墨来。”

徐锐沉着脸色吩咐了一句,曹思源顿时大喜,拉着那两个丫头转身就走,不一会便抱着笔墨纸砚跑了回来。

徐锐将白纸展开在回廊上,略一沉吟,提笔写下一首唐代女诗人,成都名妓薛涛的诗。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一笔而就,又仔细读了一遍,见没什么错漏,这才小心翼翼地折起宣纸,朝曹婉兮的闺房走去。

两个丫头见徐锐又要擅闯,连忙想要阻拦,曹思源却早有准备,直接将她们拉出了院子,为两人见面创造空间。

徐锐大步流星,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想也不想地走了进去。

闺房里,曹婉兮仿若一尊泥塑,动也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有人进门。

徐锐走到她的身后站定,静静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怜悯。

突然,曹婉兮好像回过神来,意识到身后有人,缓缓地转过头,四目相对。

一刹那,她的眼睛猛地瞪大,身体剧烈地震了一下,好似被一柄大锤当胸砸中。

“徐锐!我是在做梦么?”

她下意识说了一句,声音又轻又柔,没有多少力气,可震惊和疑惑之意却没有因此减弱半分。

“啊!”

突然,她好似确认不是做梦,轻轻地惊呼了一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慌忙道“别看我,求你,不要看我。”

徐锐叹了口气,严厉道“你听好,性命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恩赐,有多少人因为命不久矣而犯下滔天大罪,你既然享受着青春,便不能辜负了这段美好时光。

我要你好好活着,活得精彩,活得自我,去做想做的事,去完成儿时的梦想,去追逐每一个渴求的梦,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说着,徐锐微微一顿,放缓了语气,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过段时间我会再来看你,希望那时候能见到我认识的那个曹婉兮!”

说完,徐锐将那张纸条轻轻放在桌上,转身走出了她的闺房。

好久好久,曹婉兮终于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慢慢放下了捂住脸颊的手,先是盯着徐锐离开的方向望了许久,然后才怅然若失地回过头,拿起桌上的那张纸条。

等在外面的曹思源没想到徐锐这么快便会返回,心里一阵失望,却还是沉默着将徐锐送到了门口。

“你等一下。”

分别之前,曹思源突然叫住了徐锐。

“嗯?你还有事?”

徐锐顿住脚步,皱眉问到。

曹思源咬了咬牙道“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么?”

见他一脸挣扎,徐锐突然意识到他要说的事情恐怕不简单。

果然,曹思源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说道“在我计划陷害你的时候,有人曾找过我,说是愿意帮我除掉你。

虽然他们只向我透露了一部分,但那个计划很阴毒,包括刺杀、下毒、陷害等等,而且都是连环计,一计不成立刻便进入下一阶段,若真要实施起来,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徐锐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却没有说话。

曹思源见他如此反应,又加了一句。

“那些人神通广大,手眼通天,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而且我想对你不利只和几个最心腹的兄弟说过,即便这样,他们仍在第二天便找上了我,说明他们的触角已经深入各个角落。”

“找你的是什么人?”

徐锐问到。

曹思源摇了摇头“不认识,是陌生人,而且多半是个传话的小角色,就算找到那人也无济于事。”

徐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说完这几个字,徐锐朝曹思源深鞠一躬,提醒他别忘了第二天到军营报到,然后转身便走,竟是再无第二句话。

曹思源见徐锐似乎对这个消息不是很上心,心中略略为他着急,但他和徐锐交情尚浅,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至于徐锐的命运,还轮不着他来操心。

送走徐锐之后,曹思源心事重重地走回曹婉兮的闺房,准备去看看姐姐的情况。

然而他才走到闺房门外,便听见曹婉兮的声音“思源,听说你学会熬粥了,我想尝尝。”

“什么?啊,好好好,我这就去,你等着我!”

见曹婉兮破天荒地想要吃东西,曹思源顿时大喜,连忙朝厨房跑去。

闺房里,曹婉兮捧着那张宣纸,嘴里反复念着徐锐写给她的诗。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念着念着,她已是泪流满面,但一丝往昔的神采却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眸。



第二百二十七章:避祸

“听说徐锐已经收服了那个帮会小子,秘密接触他的事不会泄露吧?”

长兴城的某间密室之中,一个沙哑的声音低沉地问到。

昏暗的灯光下,另一个浑身裹着黑斗篷的男人跪在地上,身子伏得很低,看上去就好像五体投地。

“主上放心,属下很小心,转了三道手才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和那小子接触,现在那人已经被处理掉了,绝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黑斗篷诚惶诚恐地说。

“嗯……这事还是办得太急,以徐锐的心智,就算找不到蛛丝马迹,也足以让他警惕起来,短时间之内想要除掉他,怕是又没什么机会了。”

沙哑的声音遗憾地说。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主上责罚。”

“这次便算了,记住了,徐锐不同于其他人,关于他的一切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说着,那沙哑的声音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感叹道:“可惜啊,多好的人才,却不能为我所用,那只有将他彻底除掉,免得日后成了绊脚石。”

“是,属下一定谨慎,等找到机会再一举将他铲除!”

黑斗篷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原本徐锐以为有了昨日的火炮测试,他近期应该会清闲一些,可以把心思都花在火炮的改良,以及天启卫的训练上,然而意想不到的麻烦事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找上了门。

原因很简单,仍旧是利益二字而已。

为了应对南朝以攻打北齐为名,对大魏发起突袭,徐锐在昨日的作战会议上提出派一位大将南下,整合整个南线的边军,作为抵抗和预警的第一道防线。

别看边军战力孱弱,但南线边军加在一起,人数多达二十余万,而且横跨九省之地,谁掌握了这个位置,便相当于掌握了二十余万大军,和将近三分之一个大魏。

如此重大的权柄,如此关键的位置,各方势力又岂有不争之理?

今日一早,太子党和文官集团便在朝堂上各自发起了攻势。

太子党举荐南武卫指挥使,胜武伯万河山南下整肃边军。

万河山出身行伍世家,乃是先帝朝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万振东之子,今年已经五十八岁,是目前京师十二卫中年级最大,资历最老的将领,一生用兵谨慎,没有大败,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而文官集团自然只能举荐他们的独苗,中军左卫指挥使王懿。

王懿是少壮派的代表,在南线边境上与南朝周旋数年,屡有建树,虽然最近被徐锐搞得灰头土脸,但不可否认,无论是对于边军的了解,还是南朝的熟悉,他都是不二人选。

两边在朝堂上进行了激烈的争夺,但宏威皇帝却迟迟不肯松口,此事一直悬而未决。

感受到皇帝的迟疑,两方势力都认为希望很大,更是变本加厉,不断投入资源,准备将这个位置夺到手中。

原本这与刚刚当上五品官的徐锐八竿子打不着,可谁让这个主意是他向宏威皇帝提的?

再加上昨日一场作战会议,一场火炮试验,无不技惊四座,已经让诸位将领都认可了他的军事才能,也看出了至少在军事方面,他对宏威皇帝拥有的惊人影响力。

于是太子、辽王甚至躲了他几个月的裕王都递了帖子,或是想要找个酒楼茶馆,和徐锐联络联络感情,或是干脆家里哪个亲戚生了孩子,请他一同到场恭贺。

说白了,都是想找个机会让徐锐帮自己说几句话,就算不说话,帮着支个招也是极好的。

这一下便苦了徐锐,换了其他人还好,偏偏是三位面子比天还要大的王爷,他一个也不能撕破脸。

太子便不用说了,虽说两边一直没有交情,但毕竟是储君,人家主动释放善意,即使视而不见,也不能投入别人的怀抱吧?

辽王就更无法拒绝,徐锐刚刚才打了他的狗,眼下正需要修补裂痕,若是处理不好,说不定会埋下祸根。

而最让徐锐头疼的还是裕王,这家伙为了青女的事已经躲了他好几个月,这次又正正经经地发了帖子,说穿了还是抹不开面子,眼下正是重归于好的绝佳时机,若是错过,两人之间的隔阂怕就真的难以消除了。

何况徐锐清楚,裕王的主张是让徐锐自己南下领兵,组建抵抗南朝的第一条防线。

虽说徐锐自己并不乐意接手这个差事,宏威皇帝多半也不会放他走,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捧着你,你自己总不能端着架子摆个臭脸吧?

望着桌上的三张烫金帖子,就好像三张可怕的催命符,徐锐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其实头疼的事远不止那么多,现在最让徐锐警惕的还是昨天曹思源说的那个消息,有人准备对自己不利,而且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徐锐自问并没有和谁结下死仇,除了王懿,但王懿即使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究竟是哪个大佬准备在背后使坏?

“会不会是辽王,或者太子?”

袁子雄不太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自打徐锐将星河研究院交给袁老爷子,这个老人便似乎从徐锐身上闻到了复兴袁家的希望,焕发了第二次青春,已经扑在元初基地几个月没有回家,包括硝酸炸药在内的好几个项目都是他亲手在抓,成绩斐然。

这一次,徐锐特意将他叫到了府中,因为袁家乃是世家,根深蒂固,论起朝堂上或明或暗的势力,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自己身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连刘异和李邝都不如他。

可是徐锐把这个消息一说,袁子雄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究竟谁有这么大能耐,还有如此的通天手段。

徐锐听到袁子雄的推测,无奈地摇了摇头:“应该不太可能是他们。

其一,我并未和他们撕破脸皮,他们不至于下如此毒手;

其二,他们若是想动我,有太多方法,不会如此遮遮掩掩;

其三,眼下正是两边各自拉拢人心的时候,我自问还有些利用价值,就算他们真的想要杀我,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否则一旦事败,就连圣上都饶不了他们,夺嫡之事自然也就再也别想。”

“那还有谁?总不可能是宝亲王,或者洪大都督吧?一来你与他们并无交集,二来他们和太子及辽王一样,不应该这般遮掩才对。”

袁子雄狐疑地摩挲着下巴,想破了脑袋也没有一个答案。

徐锐叹了口气:“我现在能想得到的只有唐久光案的那只幕后黑手,可那案子我也只是奉命办差,而且并未穷追猛打,即便是那只黑手也没理由把事做绝。”

袁子雄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唐久光案正好坏了那些人的好事,从此记恨于心呢?”

徐锐苦笑一声:“若真是那只黑手,事情恐怕就麻烦了,看圣上的态度,他应该大致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只不过还不清楚具体是谁而已,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点到为止。

除此之外,那些人一定很有势力,能让一向强势的宏威皇帝都不得不暂时妥协,我这种小虾米要真被盯上可就有些头疼咯。”

袁子雄越听越是不安,凝重道:“最近这段时期您恐怕得收敛一些,朝堂上的事能少碰便少碰,尤其是此次人选之争,更是要敬而远之,决不能给他们发难的机会。”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我这人还没有被打了不还手的习惯,只不过眼下敌暗我明,是得先避其锋芒,然后再从长计议。”

徐锐摇了摇头,感慨地说。

就在这时,安歌突然风风火火地走进书房,惊喜道:“找到了,少爷,找到了!”

徐锐一愣:“什么找到了?”

安歌道:“您要的橡胶树啊,橡胶树找到了!”

“真的?!”

徐锐双眼一瞪,袁子雄浑身一震,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豁然起身,惊呼一句。

“真的,真的找到了。”

安歌喜形于色,连连点头。

“东西在哪?”

徐锐最先回过神来,沉声问到。

安歌道:“在西川省,刚刚收到上官不达的消息,他们在西川省发现了大片橡胶林!”

自从上次上官不达领着人把徐锐从鲁康的地下密室救了出来,徐锐便对这个浑身都是秘密的家伙上了心。

经过几次接触,他发现这个上官不达不仅背后的故事很多,而且隐藏极深,就连锦衣卫都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不过这家伙的优点着实不少,不但处事圆滑,精于算计,对官场上迎来送往那一套十分熟络,而且对如何搂钱更是称得上精通。

这样的人才徐锐如何肯放手,立刻将他收进星河集团,只是为了避免被鲁康那伙人盯上,才让他以寻找橡胶树的名义,出去躲躲,打算等风头过了再委以重任。

没想到上官不达竟给了徐锐一个惊喜,若真是大片橡胶林,那么一直无法攻克的许多项目便都有了迅速突破的希望。

“西川省!”

徐锐展开地图仔细一看,西川省位于大魏、南朝和西梁的三国交界,但地处西部,与东边的北齐战线相隔千里,即使武陵王真的绕过流青山进攻大魏复地,也绝不会窜到这个地方来。

“真是天助我也!”

想到这里,徐锐顿时大笑。

“主公想到对策了?”

袁子雄一见徐锐的模样,便知他心里已经有底,不禁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嗯,看来我得亲自走一趟西川,顺便出门避避风头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剑指西南

有了主意,徐锐迅速向宏威皇帝上书一封,说是为了改良火炮设计,并加紧训练天启卫,奏请皇帝准许徐锐带领天启卫全军开赴西川省进行秘密试验训练。

至于为什么不是西北,不是东北,偏偏是西川省,徐锐给了一个借口,美其名曰尽量贴近实战。

西川与南朝接壤,未来很可能就是战场,但距离南朝主力有上千里之遥,看起来的确是现在这支尚未形成战斗力的天启卫最好的战场。

而在最真实的战场环境下,才有可能得到最真实的数据,从而对接近完成的火炮进行最后的改良。

无论从哪个方面,宏威皇帝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当然不会不明白徐锐出门避货的小心思,但对于一个万年懒汉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以令他欣慰。

甚至在看完奏疏的第一时间,宏威皇帝便对汪顺感慨了一句:“看来人不逼一下就是不行,你看看,这小子也有主动干活的时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自然不会打西边出来,却会打西边落下。

第二天傍晚,徐锐整军出发,从长兴城西门出城,准备远赴数千里外的边陲。

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个诡异的时间出发,并不是真的打算训练天启卫的夜行军能力,实在是几位王爷得知徐锐落荒而逃之后逼得更加着急,都想赶在他走之前见他一面。

徐锐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谎称宏威皇帝让他立刻出发,然后用最快的时间准备好一切,连夜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临走前,徐锐抽出片刻功夫,脱离大队人马,独自带着几个亲兵伫立在官道旁的土丘上,默默望着长兴城的方向。

夕阳照在他安静的脸庞上,晚风吹得黑色大氅猎猎作响,齐腰的青丝随风飘扬,这个即将十八岁的少年也有了几分肃杀的英武之气。

不一会,管道上扬起一阵烟尘,一支骑兵飞奔而来,领头的正是一身男装的栖霞公主。

“走得那么急,连个招呼都不打,真不够意思。”

栖霞公主冲到徐锐面前跳下马来,怒气冲冲地朝他埋怨。

几个亲兵和公主的侍卫连忙退开十几丈远,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既为二人留足了空间,又防止发生什么危险。

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模样,徐锐会心笑道:“现在不是在和你打招呼么?”

栖霞公主白了他一眼:“知道我会来还走那么远,害我赶了十里路。”

徐锐笑道:“十里相送,不是更显情意?”

“贫嘴……”

栖霞公主娇嗔一声,从背上取下一个小包袱递给徐锐:“喏,给你。”

徐锐一愣:“这是什么?”

说着,他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华贵的月白色长袍,长袍不知是什么质地,不但入手冰凉,而且触感极软,好似极品羊毛一般,十分舒适。

“这是……”

徐锐疑惑地望向栖霞公主。

栖霞公主脸颊微红:“我亲手做的,用的是常州的极品冰丝锦。

这种料子产量极少,不但专供大内,坊间难得一见,而且每年仅有十几匹,就算皇子王孙都分不得几片,我好不容易才从母妃那里求了一些,都做成了你手上的这件袍子。”

徐锐闻言连忙将长袍展开,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无论长短还是腰身,竟然分毫不差,而且剪裁、针线具是一流,设计更是时下贵族圈里最流行的款式。

徐锐越看越是喜欢,笑道:“没想到青梧还有这一手绝活,要是哪天不想当公主了,我天宝阁首席设计师的位子非你莫属!”

“想得美,即便我愿意来,你请得起么?”

栖霞公主心中欢喜,面上却是哼了一声,郑重道:“西川虽然地处三国交界,看似边陲,但五百年前却是大汉的王都所在,不少世家大族都在那里传承了千年以上。

他们底蕴深厚,盘根错节,又自诩高门大族,对非士族出身之人十分轻贱,要想在那里打开局面,就必须让他们对你另眼相看。

但对这些人来说,赤裸裸地示之以威,或示之以财,反而会令其反感,将你归为暴发户一流。

而这件冰丝锦长袍外表低调,唯有懂行之人方才明白其价值,说不定能助你融入当地的圈子,算是我为你此行准备的一件礼物吧。”

没想到一件小小的袍子竟然还有这么多讲究,徐锐忽然觉得手中之物重若千斤,心中泛起浓浓的感动。

“难为你为我操了这么多心。”

徐锐望着栖霞公主,由衷感叹。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偏过头去,局促道:“行了行了,婆婆妈妈,让人看了笑话。”

徐锐莞尔一笑,也不客气,小心翼翼地将袍子收好,背到了背上。

此时官道上又是一阵烟尘扬起,另一队骑士也正朝着徐锐几人的所在飞奔而来。

栖霞公主眼力极好,一眼便认出那是肃王的家将,笑道:“还是徐兄你面子大,出一趟门王爷公主都来给你送行。”

“哈哈哈,青梧也在,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啊。”

徐锐还没来得及说话,肃王便远远瞧见两人,爽朗地长啸一声。

栖霞公主双颊一热,高声道:“本宫踏青归来刚好碰见徐兄出城,便聊了几句,怎到了你嘴里便这般没个正经?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

她瞥了徐锐一眼,又道:“好了,你们聊吧,再不回去宫门便要关了。”

说完,栖霞公主潇洒地跳上马去,甩开缰绳,好似逃跑似地向长兴城奔去。

肃王望了望她匆匆的身影,再看看徐锐背上的包袱,笑得更贼了些。

“行了,好不容易有点气氛,都让你给破坏了。”

徐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嘿,本王跑了十多里路专门来给你送行,到了还落不找一句好话,得得得,那我现在就走,去把你的青梧追回来。”

肃王一边笑眯眯地打趣,一边拨专马头,好似真的要走。

徐锐连忙拉住马缰,苦笑道:“别闹,算我说错了还不成?”

“这还差不多!”

听到徐锐服软,肃王这才从马上跳了下来,摸出一个酒道:“四哥说他不好来破坏你的逃跑大计,便不来送你了,正好我和徐兄单独喝这壶壮行酒。”

说完,肃王拔开瓶塞,自己先“咕嘟咕嘟”喝了半壶,才把剩下的酒递给徐锐。

徐锐哭笑不得地接过酒壶,一饮而尽,又把酒壶递了回去,不客气道:“酒也喝了,有什么礼物都拿出来吧,免得耽搁久了大军走得太远,我这个主帅追起来费劲。”

肃王刮了他一眼:“你想得美,本王来送你便是天大的面子,还指望礼物?”

说完他一转身,竟是跳上马去就要回程。

徐锐一愣:“你这就要走?”

肃王理所当然道:“人也送了,酒也喝了,不走留着干什么?看你哭鼻子?记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礼物,否则下一顿酒叫你喝到桌子底下。驾!”

徐锐大张着嘴,看着匆匆而来的肃王领着侍卫们随风而去,连头都没有回。

“这家伙,跑十多里路还真的只为喝一壶酒啊?!”

半晌,徐锐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宏威十七年三月初三,天启卫开拔,剑指西南。

大军看似走得很急,除了武器装备之外只带了数日粮草,一应供给全由沿途各省府提供。

然而三天后有大批商队从长兴水门出发,几十条满载各种辎重的货船迅速南下,目的地也是西川,星河集团的触角随着天启卫第一次伸向了四面八方。

第二百二十九章:故人

西北宜春镇外,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年轻人正默默地赶路,他没打算进镇子,却在镇口的茶摊前停了下来,此地往东百余里都没有人烟,他必须在茶摊上买些吃食。

“客官里边请!”

茶摊小二眼见客人上门,连忙殷勤地招呼他进屋。

年轻人一言不发,目光在门外的三张茶桌上一扫而过,缓缓朝屋子里走去。

三张茶桌上坐着七八个汉子,看装束像是西出天骐关贩马的商人,几个人虽未扭头,却不时地交换着眼色,注意力都集中在准备进店的年轻人身上。

“这位小哥要点什么?”

见年轻人走得太慢,小二干脆迎了出来。

此时年轻人刚好走到门口的三张桌子中间,听见小二叫他,便抬头朝小二望去。

就在此时,他身边一个汉子突然从袖口中拔出一柄匕首,一咬牙,狠狠朝年轻人下腹刺了过去。

小二见状,顿时脸色大变,呆立当成。

可这年轻人却似乎早有准备,还不等匕首真的刺中,便伸出一掌,狠狠拍向那汉子天灵。

这一掌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奇快无比,竟是后发先至。

“啪”的一声,偷袭的汉子脑袋往下沉了三分,脑浆迸裂,身子倒飞出去,将好好一张茶桌撞得粉碎。

其余的汉子见状再不掩藏,纷纷狂吼一声,拔出藏在桌下的长刀,朝年轻人扑了过去。

“真是何苦来哉……”

年轻人冷哼一声,摘下了斗笠,竟是那日从长兴城逃脱的要离。

面对众人伏击,要离全无惧色,手腕一抖,竹子编成的斗笠顿时飞了出去,直奔离他最近的汉子面门。

与此同时,他脚下一动,身子仿佛蓄势已久的猎豹,轻盈地窜了出去,竟是比飞在半空的斗笠还要快了半步。

眼见要离朝自己袭来,那汉子吓了一跳,想要举刀去砍,可这个想法还未付诸行动,要离的手掌便先一步拍在了他的心窝。

“咔嚓”一声,手掌仿佛按在海绵之上,将那汉子的胸膛生生按瘪了一寸。

汉子面色涨红,喷出一口鲜血,往后摔去,还在半空便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尸体砸倒冲上来的另外两人,而要离左手往后一抓,正好接住了先前抛飞过来的斗笠。

“死!”

就在此时,要离身后传来两声大吼,包抄而来的两个汉子终于杀至,双手抱刀,狠狠朝他后颈斩来。

要离脚跟往后一缩,身子微微一转,竟然轻巧地避过两柄刀锋,同时双手成爪,分别掐住那两个汉子的咽喉,用力一捏,两个汉子顿时颈骨尽碎,软倒下去。

仅仅一个照面便连杀四位高手,围攻之人无不震撼,可这场围杀没有退路,即便明知不敌,也必须用性命将他留下,哪怕只是拖延他的脚步。

“要离,你背叛暗棋,背叛王爷,天下之大,再无你容身之处!”

剩下的几个汉子狂吼一声,一拥而上。

要离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身影再度化为猎豹一般,飞快地窜了出去。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几个汉子手中的长刀竟全都被他一指弹断,就在那几人惊愕的瞬间,要离早已以手成刀,切在了他们的后颈之上,骨裂的声音接连想起,剩下的几人瞬间横死当场。

“我没有背叛过任何人!”

要离淡淡地呢喃了一句,扭头望向茶摊。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小二哪见过这般血腥场景,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朝要离磕头,涕泪横流。

要离看也不看小二,继续朝屋子里走去,与还在磕头的小二错身而过。

就在这个瞬间,好似吓破了胆的小二眼中突然冒出一抹狰狞,两只手掌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仿佛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从地上弹起,亮出獠牙突袭要离,手中两把匕首一把指向左肋,一把直刺脖颈,刹那间封死了要离的所有退路,形成了绝杀之势。

“哼!”

眼看他就要得手,耳中却突然听到一声冰冷的哼声,那声音并不大,却如同万年寒冰,冷彻骨髓。

小二只觉身子一僵,动作不禁迟缓了一瞬。

“糟糕!”

小二心中大骇,一口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令他骤然清醒,可就是这一刹那的空档,要离却早已不在原地。

“不好!”

小二心中一惊,立刻强行转身,两把匕首看也不看便猛地向后刺去。

“来不及了……”

要离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同时降临的还有一只白皙的手掌。

手掌轻轻按在小二胸口,剧烈的恐惧让小二爆发出比平日更快的反应,在手掌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便迅速往后弹开,看上去那只手掌只是在他胸口上擦了一下。

小二一下跃出三丈,双手死死抓着匕首,凝重地望着要离,冷冷开口道:“你早就看破了我才是这个杀局的真正杀招?”

“三丈外就能闻到你的气机,若你忍住不出手,我还可以装作不知,留你一命,可惜……”

要离收起了手掌,淡淡地看着他到。

小二双眼微眯,冷笑一声:“今日杀不死你,明日死的就是我,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多大区别,何况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要离摇头失笑:“这一路上,你是我遇见的第五个一流高手,前四个都说过同样的话,但现在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哼,兴许他们等的是你……呜……”

小二正想放一句狠话,却突然气血上涌,喷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可能,浑身经脉断裂,方才的那一掌我明明躲过了,怎么还会……”

他豁然抬头,震惊地望向要离。

要离淡淡道:“这是我博采众家之长,最近才悟出的功法,名曰入梦。你以为躲过了,其实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幻觉么?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二口中仍旧喋喋不休,但身子却已经软倒下去,方才那一掌已经断绝了他的全部生机,不过片刻他便满脸铁青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有一双眼睛还睁得老大。

而在他断气的一瞬间,要离已经跨过了他的尸体,走进屋子,用布袋装了一包干馒头,又把快要喝空的铁壶重新灌满了水。

“行踪又暴露了,看来得快些离开才是。”

做完这一切,要离快步走出屋子,呢喃一句,准备继续往东走。

然而他才刚刚走出几步,忽然一阵清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

要离浑身一震,顿住了脚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抹凝重。

“第一天将你领入暗棋之时,我便对你说过,一入此门,终身不得解脱,除非留下命来!”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周围明明再无一个活人,可这句话却清晰地传进了要离的耳朵。

要离丝毫不见惊讶,只是默默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把长刀。

“怎么,最近喜欢使刀了?”

那声音又一次悠悠传来。

“没有特别喜欢,只是我还没有空手战胜暗棋第一刺客的信心。”

要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

第二百三十章:绝杀

听得要离这般回答,那声音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看着你长大,除了你师父,我算是最了解你的人,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愿与你动手,可惜暗棋从来不会容忍叛徒。”

要离摇了摇头:“再说一遍,我没有背叛任何人。”

“那你为何迟迟不归?棋主连下六道密令你都视而不见,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那声音突然拔高了三度,好似十分愤怒。

“我有不能回去的理由,等事情了了,自会去和他们解释。”

要离仍旧不紧不慢,淡淡地说。

“放肆!规矩便是规矩,谁也不能例外,你现在随我回去,此事一笔勾销,我去找王爷为你求情。”

那声音循循善诱,要离却是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用行动回答了对方的好意。

“如此说来,今日你我便只能有一人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了。”

那声音叹息一声,紧接着一股凛冽的杀机一闪而逝。

“在那边!”

要离目光一转,朝着三丈之外的老槐树狠狠掷出手中的长刀。

长刀快如闪电,好似一道惊雷,击在老树之上就仿佛热刀切黄油,瞬间穿破树干,直至没柄。

紧接着树干后侧“啪”的一声,炸开一道六寸多长,一寸多宽的裂缝,仿佛是被巨斧狠劈了一记。

而在树干炸开的一瞬间,一个人影如同灵猫一般窜了出来,竟是一个同样披着蓑衣,须发花白的老者,正是暗棋第一刺客——大名鼎鼎的豫让。

豫让一闪而逝,前一秒还在树下,下一秒却不知怎么已经出现在树梢之上,他显然没想到要离会这么快发现自己,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愕。

更让他惊愕的是,一只手掌突然出现,好似是从虚空之中伸出来的鬼手,狠狠按向他的面门。

豫让一惊,这才发现之前还在数丈开外的要离不但早就锁定了他的逃跑路线,而且已经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致命一击。

“你又进步了,难道已经摸到了武圣的门槛?!”

电光火石之间,豫让惊呼一声。

“你猜对了,只有真正尝过死的滋味,才能悟出生的道理!”

要离低喝一声,那声音并不算大,可听在豫让耳中却好似魔音,令他出现了刹那的恍惚,那只手掌明明离他仅有一寸,可在他的感官里却还有三四寸远。

高手过招往往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隔,又何况是三四寸的误差?

这便是要离经历过长兴城的死劫之后,悟出的“入梦”!

以往他虽资质过人,无论哪家武功都是一学就会,但正因如此,也让他迟迟无法找到自己的道路,他师父南越鬼祖便是为此才会不惜一死也要找上天师,求取无名剑法。

可是经历过长兴城的死劫,要离却在阴阳徘徊之时豁然顿悟,终将众家所长融会贯通,为己所用,创出了属于自己的入梦。

这一掌便是入梦中的三十六式绝招之一,破天!

所谓破天没有丝毫声势,看上去并不算快,但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落到了你的身上。

要离的手掌狠狠按下,在豫让惊愕的目光之中直接穿过了他的胸膛,深深插进豫让背后的老槐树中。

“得手了?不对是残影!”

要离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突然脸色大变。

他双腿猛地蹬在树干之上,身子好似灵猴一般往树上窜去。

“能这么快摸到武圣的门槛是好事,怪不得你有底气敢和我一战,不过你不知道的是,老夫已经在这道门槛上徘徊了整整十年!”

一柄鬼纹长刀悄无声息地从要离肋下横劈而来,要离瞳孔一缩,一拳砸在刀身之上,然而刀身竟没有被他一击而断,反而将他的拳头弹开,丝毫没有停留,继续劈向他的要害。

所幸借着这一丝反震之力,要离身形再快三分,在空中翻了个身子,脚尖点在树干之上,一个空翻恰好避过这一刀,朝地面落去。

可还不等他落地,另一柄鬼纹刀便从斜刺里杀出,重重切在他的后背之上。

要离闷哼一声,反手一记手刀砍在刀背上,将这一刀击飞出去,另一只手代替双腿在地上点了一下,身体往后翻出数丈,这才稳稳落地。

“哼,你当真是武学奇才,二十岁不到便摸到了武圣的门槛,可惜眼下却还不是老夫的对手!”

豫让手持两柄鬼纹长刀,静静立在树上,冷冷地盯着要离,仿佛是毒蛇锁定了猎物。

要离缓缓站直身子,忍住后背的剧痛,甩了甩皮开肉绽的拳头,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换了其他人,他一根指头便能弹断兵刃,可方才全力一拳打在刀身之上,不仅被反震回去,还伤了皮肉,足见豫让的内功比他强悍太多。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豫让生死相搏,没想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竟然会如此厉害,恐怕距离武圣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哼,一线相隔便是天地之分!”

要离在心中冷哼一声,双腿微微弯曲,接着猛地弹起,“轰隆”一声,方圆一丈的地面竟被震起一圈扬尘,他的身体仿若炮弹一般直扑豫让。

对手实力还在预估之上,拖得越久,便越没有取胜的希望,要离孤注一掷,准备用下一招分出胜负,甚至分出生死。

豫让微微动容,要离的选择无疑是最正确、最决绝、最果断的选择,但同时也是最悲壮的选择。

豫让手中双刀一扬,心中瞬间浮现出十几种将要离当场格杀的方案,体内气机立刻提到了巅峰。

要离一往无前,瞬息便至,双掌好似巨刃,犹如排山倒海之势,砍向豫让脆弱的喉管。

豫让双刀如蝴蝶翅膀一般展开,准备将要离绞成几截,可就在他出刀之前,后背突然汗毛倒竖,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大脑。

“有诈!”

豫让顿时大惊,再不理会正面袭来的要离,身体顺势一转,长刀犹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斩去,而本该在豫让正面的要离竟真的出现在长刀所指的方向。

要离冷哼一声,咬牙收招,身体蜷缩起来,躲过刀锋,接着双腿蹬在树干上往前一弹,又一次朝豫让扑去,双掌如雨点一般击出,每一掌都如龙腾虎啸一般,声势惊人。

豫让失了先机,只得放弃双刀的距离优势,暂时与其贴身缠斗。

一时间,要离攻势如潮,生生不息,豫让仿佛置身汪洋大海之中,不得丝毫喘息。

而更令豫让心惊的是,无论他如何集中精力,对要离的出击时间和落点的判断,都会出现极其微小的误差。

而在这个等级的对敌当中,这些误差足以致命,若不是他的武功和经验都远在要离之上,说不定此刻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不过豫让并不着急,因为时间站在他这边。

由于实力上的差距,要离先声夺人的优势正在迅速瓦解,再过十几招,主动权便将再度回到他的手中,要离的绝命一击已经从实质上失败了。

“就是现在!”

终于,要离的攻势出现了一丝疲态,豫让立刻抓住这一丝空隙发动反攻,双刀一荡,直取要离双肩,这一下若是砍实,要离的双臂立刻便要被齐肩斩断。

无奈之下,要离竟直接放弃了贴身肉搏,转身便逃。

豫让微微一愕,却绝不会放弃这等机会。

他的双脚好似踏着祥云,速度竟比要离还要更快几分,转眼之间刀锋便已追了上去,直刺要离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豫让突然惊闻一声凄厉的破空声,一道九节鞭好似狂雷从天而降,直奔他的天灵而去。

“白筱晗,是你!”

豫让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放弃了格杀要离的机会,双刀一扬,狠狠朝头顶劈去。

“叮当”一声,钢鞭与长刀交击之下,双刀如同绞盘一般连转几圈,九节鞭立刻断成数截。

“多事!”

要离叹惜一声,放弃了先前布置好的决死反击,竖起两指,回身朝豫让猛地一点。

一股泛着淡淡银色的罡气从指间爆射而出,好似长枪直插豫让,他竟是用体内的罡气使出了西梁九灵枪圣王思明的坠龙截。

这一击的时机恰到好处,为了对付白筱晗,豫让双刀朝上,首尾不得兼顾,坠龙截毫无阻拦之下,从豫让左腹灌入,将他捅了个对穿。

如此杀招不可谓不狠,即便是普通的一流高手受此重创也要一命呜呼,可豫让却只是闷哼一声,身影一花,好似瞬移一般闪出数丈,然后一头窜进了路边的稻田里,再也不见踪影。

眨眼的功夫,豫让的所有杀机和气机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要离知道他已经走了,如他这等刺客,做每一个决断都十分果敢,绝不会有半点犹豫,一旦面临险境便会立刻远遁,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活得到现在。

“还是没能将他留住……”

要离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从树下跳了下来,继续往东走去。

“站住!”

白筱晗突然叫住了他,面如寒霜。

要离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白筱晗咬着嘴唇,美眸之中隐隐闪过一丝泪光。

“为什么不辞而别?”

要离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我怕你不让我走。”

白筱晗怒道:“你以为一走了之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要离又是一阵沉默,缓缓开口:“我不想连累你。”

白筱晗冷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凄然:“事到如今还要装么?告诉我,她是谁?”

第二百三十一章:各奔东西

要离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白筱晗咬牙道:“你受伤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却一直喊着让她不要走的话,清醒过来以后更是立刻不辞而别。

我知道你是为了某个人才会这样,而那个人不是我,要离你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了那种敢做不敢当的男人?”

要离浑身一震,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的确不知道她是谁,甚至不知道他究竟存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一个梦。

那日我被洪广利所伤,又受情势所迫,一直没有时间恢复,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完全是靠着一定要杀掉徐锐的执念勉强支撑。

但在找到徐锐之前,我便彻底崩溃了,原本以为这次必死,却没想到被人所救。

浑浑噩噩之中,我好似看见了她的脸,却又十分不真切,就好像是在梦里遇见了仙人,又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后来仔细想想,处在那种极端环境,又随时可能出现危机的情况之下,此事发生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她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这个敌人?

这些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更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不是我的幻觉,所以如果你硬要说有那么一个她的存在,大概便是这件事吧。”

听完要离的话,白筱晗心中一震,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她找到要离的时候,要离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得整整齐齐,而且此后一路颠沛流离地逃亡,要离的伤不但没有恶化,反而很快便恢复了清醒。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要离浑浑噩噩时看到的那人的确存在,而且医术极其高明,利用极短的时间救了他一命。

但白筱晗并不打算告诉要离真相,只是冷冷地问:“就因为这真假不知的惊鸿一瞥,你便爱上了她,然后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她?”

要离眼中浮现一抹迷茫之色,但很快便清醒过来,失笑摇头:“没有你说得那么复杂,只是我有不得不找到她的理由。”

“究竟是什么理由?!”

白筱晗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失控,歇斯底里道:“你知不知道,为了这次行动,暗棋花费十几年心血安插在北国的探子损失殆尽?

为了把你救出来,我从西梁带来的人也全都死了!

你任性地不辞而别,我便也对棋主的六道密令视而不见,一路追踪着你的线索,跨越了大半个北国,现在和你一样天地难容,难道这一切都不如一个梦来得重要?”

“对不起……”

要离沉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道:“那次虽然九死一生,但濒死的经历却让我意外地顿悟,创出了属于我的入梦,也终于触摸到了武圣的门槛。

可惜因为梦里出现过这样一个似幻似真的人,使得这次顿悟并不完整,让我在跨过这道门槛的路上多出了一道无形的鸿沟,所以我必须找到她,否则可能会终身无法寸进。”

“什么?!”

终于明白了要离不辞而别的原因,白筱晗惊愕万分。

她一方面惊愕要离如此年轻便已触碰到了武道巅峰,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对他如此重要。

她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楞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要离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叹道:“回去吧,王爷还用得着你,不会太难为你的。”

说完,他身子一花,竟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是在数丈之外,如此连续几次闪动,顷刻间便飘飞了老远。

“好快的身法!”

白筱晗又是一惊,这才发现要离这次顿悟的蜕变竟然如此恐怖,虽然很快回过神来,但这刹那的分神却已经让她失去了追上去的机会。

她心中一急,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大声吼道:“现在北国在抓暗棋,南朝也在追杀于你,如此这般,就算你真的成了武圣也唯有一死!喂!”

声音飘飘荡荡,可要离早已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自然也不会有半点回应。

“可恶!”

白筱晗咬着牙,猛一跺脚,泄愤似地一甩袖口,一枚食指大小的飞刀顿时从她长袖之中飞了出来,射向十几丈外的一面土墙。

就在此时,土墙之上刚好伸出一个脑袋,还没来得及看清墙后的世界,便被那枚飞刀正中脑门,直至没柄。

那人直勾勾地栽倒下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白筱晗却好似没有听见,脚尖在地上一点,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贴着官道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青女领着巴音,在几个汉子的簇拥之下,一脸铁青地站在这具尸体面前。

“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女问到。

一个汉子凑到青女面前,不敢去看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低着头道:“别吉,方才有两伙人在此血拼,动手的都是高手,吉尔格勒出来探听消息,应该是被他们误伤的,”

“你确定不是乌力吉的人?”

青女皱眉问到。

汉子点头道:“别吉,若是乌力吉的人,此刻恐怕早已杀进镇子,没理由就这么走了。”

青女点了点头,担忧道:“即使真的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可此事一旦惊动了汉人,咱们恐怕也得跟着遭灾。”

汉子摇头道:“别吉放心,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刚刚一发现这边出事就立刻赶了过来,在惊动镇上的汉人之前便先一步处理了尸首,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闻言,青女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却仍旧没有完全放松。

“等汉人们发现茶摊上的伙计失踪,也会立刻起疑,咱么的时间不多了,尽快转移吧。”

就在这时,另一个汉子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满脸喜色道:“别吉,木春黎大人的使者到了!”

“哦?”

青女豁然回头,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男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一见青女立刻单膝跪下:“别吉、原良,在下是草原雄鹰木春黎大人的使者乌恩,是专门来见别吉和原良的。”

青女绽放出一抹微笑,好似乌云转晴,世界瞬间多了一抹色彩。

“乌恩大人快快请起,木春黎大人是我父亲的安达,也是草原上最正直的长辈,您作为他的使者,我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乌恩感激地点了点头,在青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去年为了躲避白灾,我们的牧场迁得远了些,没想到英武的毕勒格汗竟然会被豺狼所害。

木春黎大人听说此事之后对乌力吉的暴行深恶痛绝,立刻带着部落返回阿古达木,眼下有三千精骑已经赶到,秘密藏在天骐关外,等着把别吉和原良接回去,让金山部迎回他们真正的主人。”

听到这话,青女心中顿时大为振奋,面上却是凝重地说:“木春黎大人果然不愧是长生天护佑的英雄,草原之上也只有他敢说一句公道话了。

不过乌力吉已经成了气候,还请乌恩大人提醒木春黎大人,情他不要掉以轻心,别像父汗那样被乌力吉那个小人所害。”

乌恩点头道:“多谢别吉的忠告,这些话您可以亲自对木春黎大人说,眼下他就在天骐关外的三千精骑之中,只要出了天骐关,您就能见到他了。”

“此话当真?!”

青女终于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乌恩点头道:“千真万确,事不宜迟,请别吉和原良立刻动身,随在下从潜出天骐关,与木春黎大人汇合,到了那里,你们就安全了。”

“好!”

青女答应一声,立刻安排众人随乌恩动身。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忽然转过头,朝长兴城的方向望去,心中暗道:“我真的要走了,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是永别,若真是此生再不得相见,你会在某个时候想起我么?”

想着想着,她忽然失笑摇头,目中隐隐的泪光迅速隐没下去,瞬间的柔和也消失不见,一颗心又一次变得冰冷而坚硬,再也没有丝毫杂念。

第二百三十二章:金钱开道

宏威十七年四月,经过整整一个月的辗转,徐锐打着代天巡狩西南六省的旗号,带着一千多人的天启卫大摇大摆地南下,来到了西川省。

这一路天启卫走得十分低调,除了必要的补给之外,沿途尽量不去打扰各个地方州府,迎来送往的官员更是以军务紧急为由,全部打发回去,一个不见。

但进入西川省的地界之后,徐锐立刻一反常态,逢城必进,有礼就收,当然收礼之后他也会将星河集团出品的那些稀罕玩意儿反赠回去,美其名曰礼尚往来。

西川省地处边陲,信息相对闭塞,哪里见过那些新奇玩意儿?

无论是能够看清蝇头小楷的放大镜,还是雕刻精美,一擦即着的打火机,都让收到回礼的官员们如获至宝,对徐锐这个“平易近人”的钦差好感大增。

四月十日,天启卫终于来到西川首府新长安,据说此地乃是前朝开国皇帝朱震亲自命名,并作为都城之地,鼎盛之时比现在的长兴城还要繁华数倍。

不过历经王朝崩塌和千年战乱,这里早已不复当年盛景,与其他省府差不了太多,只不过多了几分历史人文的厚重感。

西川一省的最高长官,布政使卢林山出自当地豪门望族,乃是正三品的大员,自视甚高,原本并不太想理会徐锐这个不速之客。

可徐锐好歹也顶着一个钦差的名头,到了自己的地界,实在不好不出面,只得象征性地以接待从五品官员的礼制,为徐锐办了一场接风宴,规格着实有些寒酸。

卢林山手下的几个心腹听说徐锐十分得皇帝宠幸,都有些看不下去,几次劝他不要怠慢了钦差,可卢林山却是置若罔闻,只把接待一事安排给几个小吏。

心腹们见他不听忠言,都忧心不已,担心徐锐这个“宠臣”回京之后会向皇帝打小报告,甚至直接不来赴宴,给西川官僚难堪。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接风那天徐锐不但来了,而且怡然自得,丝毫不以为意,和在场所有官吏相谈甚欢。

听说布政使卢林山乃是宏威元年的庶吉士,徐锐还在酒宴上和他讨论起儒学。

几句之乎者也说下来,卢林山顿时为之一惊。

徐锐虽然对经典不甚熟络,但言语之间却多有新奇观点,细细咀嚼之下,竟和大夫子东篱先生最新的里的思想相得益彰。

要知道可是被称为儒家第六经的着作,一经问世立刻惊动天下,甚至引得不少南朝学子都到北国求学。

然而毕竟是东篱先生一生心血所着,问世时间又短,其中蕴含的高深至理很少有人能咀嚼得透。

卢林山也算西川当地的大儒名士,却仍旧对有诸多不解之处。

他原本只是碍于面子才和徐锐敷衍几句,却突然发现徐锐之言往往醍醐灌顶,用最通俗的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最复杂的逻辑,不少他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卢林山当即一改先前的傲慢,就在酒宴上和徐锐深入交流起来,其他一众官吏倒好像成了看客。

不谈不知道,越谈便越是让卢林山心惊,徐锐看上去如此年轻,但无论他问什么,徐锐都能对答如流。

不仅是儒学,讲到天下大势的时候,徐锐毫不怯场,当着数十位官员侃侃而谈,观点和见解更是众人闻所未闻,可细细一想却又直指本质,不知不觉便让一众官吏身陷其中。

一开始卢林山以及其他几个官员还能和徐锐谈笑风生地聊上几句,但说到国家法度改革,以及南朝伐齐之后,其他人便再也插不上嘴,渐渐成了一问一答的环节。

倒不是徐锐真的一肚子才华到了技压群雄的地步,实在是他站在历史这个巨人的肩膀上,往往能用最清晰的视角,从本质上清晰解答各种疑惑。

就好比谈到赋税难收的问题,徐锐便直接指出,要想多收税,加重税负其实是涸泽而渔,只有让百姓富足,并制定合理的税收制度,才能标本兼治,立竿见影。

这种观点虽然新奇,却也不算出彩,毕竟大话谁不会说?

可徐锐接下来又把如何根据当地的地理条件引导农民种植收益最大的农作物,然后如何对农产品进行深加工,再引导农户将这些产品卖给商贾,从而扩大利润,等农户富足之后,如何改变固定的农业税,加征商业税和所得税的具体实施方案一说。

不但每一个细节都是另一个世界的成熟经验,非常具有可操作性,而且这样一来不仅农户收入翻了几番,官府的税收也会足足增长两倍。

几个被收税难困扰的地方官听完,眼睛里顿时精光大放,甚至有人找伙计要来纸笔,在饭桌上记录起来。

酒宴原本只计划了半个时辰,因为卢林山有言在先,他只会在这个钦差身上浪费这点时间,但实际上酒宴一直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直到月上三竿,徐锐不住地打着哈欠,卢林山实在抹不开面子,这才勉强压住继续提问的冲动,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场酒宴。

散场之前,徐锐特意叫住了在场的一众官吏,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送了在场官吏每人一件礼物。

武官们的礼物是每人一柄宝刀。

宝刀是徐锐亲自设计的,直接照搬了另一个世界公认最美观的冷兵器之一,哥萨克骑兵刀的造型,并采用星河集团的最新钢材打造而成,刀身修长美观,寒光闪烁,懂行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刀绝对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一把好武器就是第二条生命,拿到宝刀之后,立刻有人兴奋地用它去斩自己的佩刀,没想到佩刀不但被一斩而断,而徐锐送的那柄宝刀上却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一下不仅是武官,就连文官也看出此刀的不凡,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一柄名刀动辄都要数千两银子,徐锐的刀品质还要在那些名刀之上,他一口气便送出二十多把,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实在不能不让人赞叹他的财力和大气。

除了送给武官的刀之外,徐锐还送了所有文官每人一杆特殊的笔和一瓶特制的墨水。

这支笔用紫檀木做笔身,不但雕刻得及其精美,而且用上了人体工程学设计,握笔之时手感十分舒服。

笔的内部更是大有乾坤,加入了钢笔的吸墨设计,能让吸在笔身里的墨水缓缓流向笔尖,只要拔开笔帽便能直接书写,再也不用加水磨墨这般繁琐。

而那瓶墨水更是不知道是何物所制,不但色泽温润,墨香四溢,而且丝毫不见颗粒感,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都说文人手中的笔就好似武人手中的刀,这份礼物的珍贵丝毫不亚于送给武官们的传世宝刀,收到礼物的文官无不喜形于色,连连拜谢。

只有卢林山见徐锐这般暴发户的手段,心中颇为不喜,要是换了别人他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但方才的一翻浅谈已经让他对徐锐的印象有所改观,这才耐着性子等着徐锐把礼物送完。

然而等众人散去,徐锐又掏出一个木盒交给卢林山,卢林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本刊印精美的。

和寻常的刊印书籍不同,这本字迹清晰,裁剪整齐,装订精美,堪比皇家典藏。

“这是?”

卢林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徐锐。

徐锐反问:“听闻大人乃是西川大儒,曾为四书做注,只是苦于刊印成本太高,且质量太差,一直不能将心中所学广播世人,于是在下便想请卢大人看看这本书刊印如何?”

卢林山感慨道:“刊印自然尚佳,只不过如此精致,成本必然不菲,刊印数量必定有限,若不是大夫子这等圣贤,仍旧难以广播啊。”

徐锐笑道:“若在下告诉您,刊印这样一本所需不过十文,而且只要一个小作坊,一日便能刊印上百本呢?”

“此话当真?这怎么可能?”

卢林山豁然大惊,不可思议地望向徐锐。

徐锐笑眯眯地说:“大人不必惊讶,刊印此书的机器已经上路,不日便会到达西川,这便是下官送给卢大人的见面礼。”

卢林山呼吸一窒。

他出身名门望族,又是当地大儒,向来清高自傲,等闲的礼物看都不会去看一眼,更别说收下。

然而着书立说广播天下,乃是每个学术大拿的毕生梦想。

可悲剧的是,这个时代印刷技术落后,大量刊印书籍的成本十分高昂,除了国家行为之外,私人印刷的规模极小,所以即使是他也一直苦恼不已。

面对这样的见面礼,卢林山心中十分挣扎,但却怎么也讲不出拒绝二字。

徐锐见他双手颤抖,感叹道:“大人,咱们都是读书人,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读好了许多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

就好像方才的宝刀和神笔,其实都是下官闲极无聊时的信手之作,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好拿来凑个趣。

倒是大人一身才学,若能用下官设计的这套刊印机器广播学问,才是大功德一件,下官还等着看您的书呢。”

说完,徐锐朝卢林山行了一礼,自顾自地走了。

卢林山浑身一震,这才明白,徐锐不是什么暴发户,而是别人眼中的宝物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玩物而已。

多少年来,一直被他应以自傲的家世和才华,竟在这一刻有了一丝自惭形秽的错愕。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千年传承的世家底蕴,还比不过一个弱冠少年么?

第二百三十三章:徐锐的蓝图

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没有不可一世的架子,徐锐这个钦差就好像一个普通的世家少年,平和谦恭,却又深藏不露。

接风宴上的一幕造成了巨大的轰动,金钱开道之下,他的名声迅速传遍了西川官场,一位身居高位,几乎无所不知,又仗义慷慨的少年钦差成了他的新人设。

徐锐在新长安停留了三日,除了每天与卢林山谈经论道,讨论天下大势之外,没赶上那场接风宴的官员也陆续前来拜会。

徐锐来着不拒,无论官职大小,一视同仁,走的时候,他都会送那些官员一点新奇的小东西,无一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物,而且价值连城。

尤其是可乐,喝过的人无不流连忘返,不少人都厚着脸皮向这个“好说话”的钦差大人讨要了一些,邀请三五好友一起品尝,炫耀自己与钦差大人关系匪浅。

三日之后,在一众官吏的再三挽留之下,徐锐还是坚持带着天启卫开拔,众官员这才想起徐锐还有皇命在身,可问他此行所为何事,他却只是神秘一笑,缄口不言。

到了现在,众人再傻也明白徐锐此人绝不简单,而这样欲拒还迎的态度更让大家对他所肩负的皇命好奇不已。

而就在官场上议论纷纷的时候,徐锐已经带着天启卫来到了宫合府。

宫合府乃是新长安的门户,大汉时期叫做宫合关,乃是连接新长安与整个西川的战略要地,也是西川最大的码头所在。

天启卫并未直接进城,而是在宫合府十余里外,靠近码头的一座小山丘上安营扎寨,并按照战时条例,修筑了为数众多的了望哨。

众人都不明白他此举究竟是何意,直到天启卫安顿下来的第二天,数十艘货船遮天蔽日地抵达了宫合府的码头。

天启卫立刻全军出动,将码头封锁,然后从上面卸下了几十车盖着毛毡的货物,这些货物没有在码头上停留片刻,直接便被运进了刚刚建好的营寨,从此销声匿迹。

而剩下的船上则是几个商队,他们卸下上百车稀奇古怪的货物之后,便立刻进入了宫合府中,将这里仅有的七八间客栈全部包了下来。

徐锐的马车之中,辽王的白手套叶十一脸苦笑地望着徐锐道:“我的徐大人,这一路可真是不容易,我已经快十年没有亲自跟船了,差点散了架,您干吗一定要我亲自来不可,时间还定得那么急?”

徐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钱赚还那么多话,若是不愿意那你回去好了,反正抢着来的人不会少。”

“有钱赚?”

一听到这三个字,叶十顿时来了兴趣:“徐大人又有了新的想法?”

徐锐笑道:“想法自然是有,就看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干。”

叶十眼珠微微一转,低声问道:“徐大人,您让我运过来的货只有三分之二是咱们产的,剩下几十车都是由您的天启卫辎重连亲自押运,谁都不得靠近,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该不会就是发财的东西吧?”

徐锐白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东西运到你便是大功一件,知道得多了,危险也就多了。”

能让徐锐如此谨慎的自然是火炮和大批量的炮弹,毕竟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测试火炮的饱和耐受度。

为此,徐锐几乎把所有的家底都搬了过来,不但有备用的炮管,还有近万发炮弹,这些都是高度机密,走陆路又慢又不安全,这才采用航运,还用其他货物打了个掩护。

“明白,明白。”

叶十会意地点了点头,识趣地闭上了嘴。

徐锐没有多说,另起了一个话头,问道:“以你商人的眼光,对西川怎么看?”

叶十沉吟片刻,说道:“西川是个好地方,若各国统一,这里便是整个天下的中心,自然贵不可言,现在嘛,却是南北两朝,以及西梁三国的交汇之地,虽然混乱了些,但机会仍然不少。”

“这么好的地方,你为何不来这里做生意?”

徐锐又问。

叶十道:“哪里是不想,之前也尝试过许多次,一来我朝与南朝敌对,除了走私,没有通商的可能,去西梁贩马吧,又被朝廷明令禁止,而其他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赚头。

二来此地乃是大汉古都,不少前朝遗族都扎根在此,势力十分庞大,外来之人想要分一杯羹,实在难上加难。

不瞒您说,别说生意场上的事,就算是官场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辽王殿下曾经几次想要染指西川,都被那些豪族顶了回来,就是他老人家都一筹莫展呐。”

徐锐点了点头,问道:“若是我说想在这里扎下根来,大把大把地捞银子,你信吗?”

叶十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若换个人,在下便当做一句笑谈了,不过您徐大人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吗?若对您没有信心,我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

“滑头……”

徐锐坏笑一声,展开一张地图,指着西川说道:“你看,西川就像你说得那样,是三国的交界之地,四通八达,又有险可守,简直是块风水宝地,若是能在这里建立一个贸易基地,直接和西梁、南朝做生意,那还不赚翻了天?”

叶十点头道:“赚头当然不小,可方才在下说的那两个问题才是拦路虎,若是不解决,恐怕很难实现。”

徐锐笑道:“你知道朝廷为何不许你们从西梁贩马吗?”

“不知。”

叶十摇了摇头。

徐锐又问:“你们把什么东西卖到西梁去换人家的马?”

叶十道:“西梁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资源也相对贫乏,当然是粮食和煤铁在那里最为值钱。”

徐锐点头道:“这就对了,西梁是南朝的属国,也是南朝的养马之地,你们把粮食和煤铁这样的战略资源卖到西梁去,解决了他们产业短板,时间一长他们便会慢慢富强起来,朝廷哪有不禁之理?

而我就不一样了,纺纱、牙膏、牙刷、肥皂、纸张,可乐、葡萄酒、火柴、打火机、珠宝首饰,还有镜子,这些都是工业制成品。

我将这些东西卖给西梁,然后从西梁买回重要的马匹和其他原材料。

这样不仅不会解决西梁的产业短板,甚至会形成以高价的工业制成品换取低价原材料,再高价卖给他们的剪刀差。

时间一长,他们不但会愈加贫困,而且由于产业链的畸形发展,还会对我们越来越依赖。

除此之外,西梁每年出产的战马就那么多,都用来和我们做生意,卖给南朝的自然就少,这边等于在赚钱的同时,还削弱了西梁和南朝,朝廷不但不会禁制,甚至还会鼓励。”

徐锐说的其实就是工业革命之后,西方列强对世界殖民统治的基本手段。

殖民者通过技术和经济优势,从被殖民者身上吸血,养肥了自己的同时,还让殖民地对自己产生了依赖,再也无法脱身。

“还能这样?!”

什么“产业链”,什么“剪刀差”,叶十听得一头雾水,却明白了徐锐的大致意思,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做生意还能和国政联系在一起。

“当然能。”

徐锐笑道:“只要能打开市场,他们便再也别想跑,到时候源源不断的钱都会流进咱们的口袋,粗略估计一年至少也有大几百万两的进项。”

“徐大人,有这么好的事您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啊,若是您嫌我的分量不够,我可以请王爷直接派人来和您谈,什么条件您都可以提。”

听完徐锐的话,叶十顿时激动起来。

徐锐笑道:“不着急,这么大的饼,我一个人自然吃不掉,不光是你,只要是愿意合作的人都有肉吃,不过早来一天,自然就要比别人多吃一嘴。”

“那您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叶十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我的计划是在西川建立一个贸易的桥头堡,地点刻意避开了遗族扎堆的新长安,而选在大有潜力的宫合府,就是为了要将这个桥头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后再以这个桥头堡为贸易中心和转运基地,将咱们的工业制成品卖到西梁,甚至南朝。

这件事有两个关键,第一,必须由我们牵头,其他人即使想要参与进来,也必须是合作者,而不是领导者,所有利益必须由咱们来分配,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办。

第二,西梁现在还没有使用工业制成品的习惯,打开市场十分重要,我已经制定了详尽的营销计划,这几天也在官场上做了点文章。

不过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所以这件事便要交给你了,必要的时候,你得借辽王殿下的力,他在西川的所有力量都必须参与进来。

等到咱们的产品深入人心,西梁甚至南朝便会成为咱们的产品倾销基地,到时候就是躺着都能被银子压死。”

“好,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一会儿我就给王爷写信。”

叶十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徐锐点了点头,又道:“至于你说的那些遗族,我了解过,西川的遗族以崔、卢、王、郑四大家族为首,无一不是前朝的一流世家,而且绵延千多年,根深蒂固,底蕴丰厚。

他们的确有些麻烦,不过和在京城的时候一样,咱们的产业之前从未有过,和他们的利益并不冲突,我有信心解决。

何况这一路上我都在造势,演了这么大一场戏,又吊足了他们的胃口,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来主动接触我了。”

“为何要他们主动来接触您?”

叶十不解地问。

徐锐笑道:“这也是关键,只有让他们对我产生好奇,主动来接触我,一切才显得自然,是他们求我,而不是我求他们,到时候我将他们绑上星河集团的这辆战车,才会有更多的话语权。”

叶十听罢,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笑道:“论算计,我这个奸商甘拜下风,徐大人您可真不像是个读书人。”

徐锐摇头道:“你错了,就是读过书才知道该如何去算计,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有时间你也该多学习才是啊。”

“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

叶十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所思之色。

第二百三十四章:创业不易

“学生章巣,拜见徐先生!”

宫合府衙后堂,年近四十的知府章巣规规矩矩地朝徐锐行了一个弟子礼,弄得徐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尴尬。

章巣自己却是毫无异色,一躬到底,似是丝毫不因徐锐年轻,且品级低于自己而有半点怠慢。

和西川的大部分官吏不同,章巣并非本土官员,而是从京城调派来的,他的师父便是东篱先生的弟子,徐锐的老熟人——张宗年。

在西川,别人或许不清楚徐锐这个圣人之像的事迹,但他这个夫子徒孙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对徐锐能助东篱先生打破十年瓶颈佩服得很,早就想亲眼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少年。

而除了才学之外,徐锐将东篱先生视为长辈,和一把胡子的张宗年却是平辈之交,真要论起来,章巣喊他一声先生也算合情理。

“章大人,咱们还是各论各的吧,您这么客气,倒是把我弄得有些尴尬啊。”

徐锐讪讪笑着,连忙伸手把想要下跪的章巣扶了起来。

章巣脸色一肃:“徐先生说得哪里话?尊师重道乃是我儒家美德,学生身为一方父母,更应做好表率。”

说着,他又要往下跪。

徐锐哪敢再和他纠缠,一边托着他的手肘,一边忙道:“事急从权,今日本官来此是有一件大事要问你。”

“大事?”

章巣一愣,果然被转移了注意。

徐锐点了点头:“本官初到西川,还不了解这里的局面,听说章大人已经在此地为官七年有余,还望大人跟本官讲讲这里的情况。”

听到徐锐这般说,章巣脸上忽然闪过一抹喜色:“徐先生是钦差,此次来到西川,莫不是圣上终于打算对那些人动手了?”

“那些人?动手?”

徐锐微微一愣,疑惑地望着他。

见徐锐这副表情,章巣明白自己猜错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叹道:“看来徐大人还不知道,西川根本就不是圣上的西川,而是遗族的西川。”

“这话什么意思?”

徐锐皱眉到。

章巣拉着徐锐坐下,幽幽道:“徐大人应该听说过,西川曾是前朝古都,这里有许多前朝遗留下来的高门世家。”

徐锐点了点头:“略有耳闻,听说这些世家盘根错节,很有些势力。”

“岂止是有势力!”

提起此事,章巣满脸怒色道:“这些世家仗着根基深厚,不但大量兼并土地,垄断市场,甚至就连官场都是他们的天下。

凡是出身四大家族的官吏,每年考评都是上上,升迁也是极快,而那些外地来的官员则会遭人排挤,处处打压,甚至连衙门里的差役都指挥不动。

如此这般,外来的官常常是没几年就会受不了,自己卷铺盖滚蛋。

说来惭愧,本官能在西川一干七年,还是承蒙家师这层关系,作为读书人,他们不好意思把我这个大夫子的徒孙赶出去,可即便如此,本官在西川也属边缘之人。

可以说,西川从来不是大魏之西川,而是遗族之西川,许多百姓更是只知有四大家族,不知有圣上啊。”

“竟然会有这等事?”

徐锐一惊,无论是栖霞公主的刻意提醒,还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所见所闻,都已经能明确感受到这些遗族在西川的强大影响力,却没想到那些家族的势力竟然会大到这等地步。

章巣苦笑:“见徐大人进入西川之后不但十分低调,而且大肆收买人心,本官还以为您是早已洞悉了西川的情况,故意示之以弱,想要让他们放松警惕。

不过也幸好您此行低调,若是真的摆出钦差的架子,说不得便会受到遗族打压,在西川一事无成。”

徐锐也是苦笑:“他是想在西川大展拳脚,才用这种方法造势,算计四大家族,没想到竟是误打误撞,少了不少麻烦。”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向宏威皇帝提起想要到西川演习的时候,宏威皇帝那玩味的表情,心中就是一阵憋闷。

那老家伙分明就是了解了一切,却故意不说,巴不得自己在西川闹出什么风波,好让他有理由和机会把这些根深蒂固的豪门打压下去……

“不知不觉,竟然又被那厮利用了啊……”

“徐大人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哦,对了,方才你说遗族垄断市场,是所有市场吗?”

徐锐的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问到。

章巣点了点头:“几乎是所有市场,大到粮食,小到茶摊,都有遗族的影子,若是外来之人,没有遗族点头,根本别想做什么生意。”

“这样啊……”

徐锐面上没有多大反应,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若真的做什么生意都要遗族点头,那他将产品倾销到西梁的计划就会变得很有风险。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帮高门大户真的能够只是做个参与者,放任这么大一块肥肉被自己吃掉么?

而掌握对外贸易的主导权又是徐锐必须坚守的底线,因为只有掌握了贸易的主导权,才有操作全盘的可能。

他现在着眼的不是一个孤立的西川,而是整个星河集团的长远发展,以及整个世界工业化进程的大局。

西川在他的计划里是星河集团完成血腥的原始资本积累,真正走上发展的快车道,甚至逐渐成为像东印度公司那样的超级企业的第一步。

这一步必须迈得坚实,必须迈得稳定,只有打牢了基础才不会留下隐患。

看来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些,这些遗族原来不是纸老虎,而是土皇帝,这样一来自己的分量或许就没那么足够了。

必须快点找到其他的筹码……

顷刻之间,徐锐心念急转,立刻看清了眼下的局势,琢磨起破局的办法。

“章大人,崔、卢、王、郑四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如何?”

徐锐忽然问章巣。

章巣似乎有些明白徐锐的打算,略一沉吟道:“这四个家族其实都是大汉朝的外戚,前朝皇后几乎都出自这四家,嫔妃更是数不胜数。

您也知道,权利之争哪有和气?为了各自的利益,这几个家族早在大汉朝便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到了现在,因为利益没那么大了,斗争的手段便也没那么残酷了,可是这几个家族之间仍然存在着巨大的矛盾和利益冲突。

不过四大家族常年联姻,亲族关系错综复杂,只要是出身四大家族之中的两人,绕来绕去都是亲戚。

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有合作,又有冲突,混乱得很。

但即便是这样,徐大人若要从这个方面着手,恐怕是十分困难,因为他们毕竟是千年传承的世家大族,自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关起门来,他们可以打得鸡飞狗跳,但对外的时候,他们却又空前团结,就好像弹簧一般,越是强大的势力想要插足西川便会让他们抱得越紧,制造的阻力也就越大。”

“空前团结?”

听章巣说得这般不妙,徐锐不仅没有丝毫异色,反倒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倒想看看,面对一年几百万两银子,你们还能不能做到空前团结?”

徐锐忽然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就在方才,好像有道闪电划过徐锐脑海,终于让他明白,自己缺失的那些分量该从哪里去找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警惕

新长安,卢林山刚走入一处老宅,立刻便有几个下人迎了上来,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地摸了一圈,见没有兵器,这才安分下来。

卢林山身为西川布政使,一省的最高长官,却在一处普通民宅之中被人搜身,这一幕若是被外人看见,定要惊掉下巴。

“卢家嫡孙,跟我来吧。”

搜过身之后,为首的下人对他淡淡说到。

此人约莫六七十岁,满脸褶皱,说话时面无表情,语气阴森,感觉与死人脸汪顺差不太多,没有丝毫恭敬可言。

然而,卢林山非但没有任何恼怒之色,反倒朝那下人微微鞠了个躬,规规矩矩地说:“有劳带路。”

那下人只是点了点头,便再无半点回应,木然地转身走入一条长长的走廊,好像他才是地位更尊贵的那一个。

卢林山没有丝毫倨傲,默默地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言不发。

整个大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两人“哒哒,哒哒”的脚步声。

长廊其实是两堵高墙中间的一丝空隙,十分狭窄,刚好够一个人走过,而且又长又直,仿佛通往鬼门关的小路,走在里面十分压抑。

可卢林山愣是没有向周围张望一眼,只是低着头,一路默默向前,好似在想着什么心事。

终于,这条长廊走到了尽头,道路豁然开朗,一间灰砖青瓦的祠堂映入眼帘。

老下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指着祠堂的大门对卢林山道:“进去吧,主人们已经等了你一会儿了。”

说完也不等卢林山回答,他便钻进了一旁的小门,不见了踪影。

卢林山回过神来,但心中所思之事似乎还没有结果,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你来了?”

才刚进门,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卢林山抬头一看,只见后堂里并排坐着四个人,左右两边的分别是一个八十多岁的瘪嘴老头和一个四十出头的国字脸中年人。

在他们中间,则是一个年近九十的枯瘦老者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圆脸胖子。

说话的便是年纪最大的枯瘦老者。

一见四人,卢林山立刻便跪了下来,沉声道:“卢家三代长房,拜见四位家主!”

“这里没有外人,堂弟起来吧。”

那个五十来岁的圆脸胖子笑眯眯地说,他正是这一代的卢家家主,卢林山的堂兄,卢林峰。

“多谢家主!”

卢林山点了点头,从青石板铺成的地上缓缓起身,立刻便有几个下人端来椅子请他坐下。

“昨晚你见过钦差了,有什么发现?”

趁着这个空档,瘪嘴老头,郑家家主郑慕白开口问到。

卢林山点头道:“回慕白叔的话,是见过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徐锐此人的确十分年轻,但一身才学着实惊人。

接风宴上,他不仅为人和善,颇有世家之风,而且出手非常阔绰,财力雄厚。

晚辈以为,他极有可能出自某个名门望族,但思前想后,却又和晚辈所知的高门世家无法对应,实在奇哉怪哉。”

“奇怪便对了。”

胖胖的卢林峰笑道:“今早京里刚刚传来消息,这个徐锐的来头可不一般,他是继武陵王之后,这一代鬼谷一门行走俗世的第二人。”

“哦?”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一愣。

卢林山紧皱的眉头舒展少许,点头道:“若是鬼谷一门便说得通了,怪不得他学识通天,财力惊人,原来是那一家的人,如此说来,倒是不必将他和那些庸碌之辈混为一谈。”

国字脸中年人,王家家主王彤礼点了点头:“也许眼下便是个契机,若是真能和鬼谷门人搭上线,说不定能送几个子弟拜入门下。”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鬼谷一门名声太大,即便是千年世家也极为仰慕他们的名头,若真能把家中的子弟送到鬼谷门下,恢复往昔荣光或许便能指日可待。

“哼,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吧?”

就在这时,年纪最大的崔家家主崔焕臣冷冰冰地开口道:“他的身份越是特殊,能力越强,就越是危险,你们就没有想过,那小皇帝为何在这个当口派他来西川么?”

听到崔焕臣的话,众人的热切顿时便被浇熄。

王彤礼皱眉道:“眼下南朝伐齐,小皇帝已经派了兵部尚书肖进武南下坐镇,整合南线边军,看样子一旦有战事,肖进武便是北朝大军主帅……”

瘪嘴的郑慕白接过话头道:“按说这个时候,小皇帝的注意力应该放在东南线的战场才对,为何会另派一路钦差来我西川?”

卢林峰目光一凝道:“难道小皇帝已经发现了那件事,想要对咱们动手?”

“应该不会。”

王彤礼摇头道:“若真要同咱们动手,又怎会只派区区一千人来?京中的那位大人有没有消息?”

卢林峰摇了摇头:“没有,那位大人只说徐锐此来是不愿参与党争,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目的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他说徐锐此人不好对付,而且十分擅长伪装,此番极有可能还有其他目的,让我们把他盯紧了。”

王彤礼沉默片刻,说道:“听说那小子只在新长安住了三日便带着兵跑到了宫合府,该不会是为了断咱们的财路吧?”

“哦!”

这话似乎提醒了众人,大家都是面色一变,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林山,这里只有你和他接触过,怎么看?”

一直没有开口的崔焕臣问卢林山,众人的目光顿时朝他望去。

卢林山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说道:“他给晚辈的感觉很怪,这一行绝口不提任何公事,不像是有什么秘密使命,倒像是优哉游哉地游山玩水。”

“越是这样,才越令人忧心啊。”

崔焕臣的老脸皱成一团道:“那件事既是咱们的财路,也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绝不能出半点纰漏,最好派人去接触接触,看看此人是不是冲着那件事来的,若是可以争取……”

说到这里,崔焕臣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无神的老眼往其他三位家主瞟去。

郑慕白第一个接口道:“若此人可以争取,郑家愿意让他参与进来,甚至分一杯羹,不过大小嘛,还要看这个鬼谷门人能拿出多少筹码。”

王彤礼也点头道:“王家也是这个意思,鬼谷一门足以和咱们平起平坐,分他一杯羹也不是不行,但光是不来坏事这点还不够,他也得拿出咱们需要的东西才行。”

卢林峰杵着下巴,凝重道:“这都是后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出他来西川的真实目的,若真是那小皇帝的狗,想要对我西川不利,哼,即便是鬼谷门人,也要让他有来无回。”

“那晚辈再去找他试探试探?”

见几位家主决定再探探徐锐的底,卢林山试探着问了一句。

崔焕臣摇了摇头:“不必,你是西川布政使,不宜主动往他这个钦差身上凑,否则既轻贱了身份,又会惹人怀疑。”

卢林峰点了点头:“正是,凡事过犹不及,还是慢慢来得好,他不是年轻么,正好老夫已经找了个晚辈,准备去试试他的成色,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如此甚好!”

几位家主同时点头。

就在四家家主统一意见的时候,他们口中的徐锐正带着侦察连,秘密潜入到宫合府西北的一条山沟之中,终于见到了上官不达,但上官不达的模样却让他大吃一惊。

第二百三十六章:树林杀机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望着躺在上奄奄一息的上官不达,徐锐面无表,声音出奇的冷。

今徐锐原本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打着训练的幌子,偷偷带领侦察连离开宫合府大营,前往北三十里外的山口。

之后徐锐只带几个亲卫和一个侦察班,脱离大队,前往与上官不达约好的接头地点,经过一路跋涉,黄昏时才终于赶到。

原本徐锐是准备立刻让上官不达,领着自己亲眼看看橡胶林,然而到了时间,上官不达却并未出现,徐锐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让手下就近搜索。

侦察连的小子们受了几个月的专业训练,已经有了几分火候,果然不久便在附近发现了蛛丝马迹。

徐锐立刻带人,循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到了上官不达和老管家藏的山洞。

此时的两人都是衣衫褴褛,好像流浪了几年似的。

老管家倒还好,似乎只是疲惫过度,睡了过去,上官不达却中四刀,重伤昏迷,已经奄奄一息。

徐锐连忙唤醒老管家,然后为上官不达处理了几处刀伤。

西川气候本就炎,四月份又渐渐进入了雨季,上官不达的伤口大约是三四天前留下的,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感染的迹象,要是再晚一些遇到徐锐,恐怕这条命就没了。

徐锐为上官不达清理了伤口,换了刀伤药,打了一针最新的二代抗生素后又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找来刚刚苏醒的老管家询问况。

“主公”

老管家一见徐锐,顿时跪了下来,抱着徐锐的小腿痛哭起来。

自从徐锐将二人领进了星河集团,上官不达和老管家便以主公相称,看得出来,这次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还好好的么”

徐锐安抚着他,等他憋在心里的绪施放出来,才又问到。

老管家擦干脸上的泪痕,看了一眼躺在上生死不知的上官不达,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一丝愤恨,将这几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主公,我和老爷按您的吩咐,以寻找橡胶树为名,出门避货,原本倒也过得轻松惬意,没想到来到西川之后,我们偶然听说深山之中的确有您说的橡胶林。

我和老爷喜出望外,准备了大半个月才深入山野,整整找了一个月,终于不负众望,发现了橡胶林的存在。

老爷立刻给您去信,然后在橡胶林附近住下,天天眼巴巴地等着您来确认,看看咱们发现的树究竟是不是您要的那种。

三天前,听说您已经到了西川,我和老爷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样本去找您,但还没走出橡胶林,我们便发现似乎还有其他人也在往林子里赶。

老爷怕那些人也是冲着林子来的,便想去一探究竟,于是带着我悄悄接近了那支队伍,却没想到立刻便被人盯上。

那些人二话不说,上来便放箭,还好林子太密,没有中,我和老爷这才得以脱,钻进了深山之中。

然而那些人不知为何,好像下定了决心要把我们二人除之而后快,派人追杀了我们几天几夜,前天夜里我们实在太累,不慎被对方追上,老爷为了掩护我逃走,自己受重伤。

要不是当时天黑,而且周围地形复杂,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主公了”

说到最后,老管家已是老泪纵横。

听到他们的悲惨遭遇,徐锐和林绍东、曹思源对视一眼,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知不知道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徐锐又沉声问到。

老管家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什么也没说,上来便是杀,根本没打算留活口,而且他们似乎对周围的地形不太熟悉,有好几次都快要追上我们,却被我们利用地形躲了过去。”

“外地人”

徐锐自言自语了一句,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有多少人”

林绍东沉声问到。

老管家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我们还没有接近那群人便被发现了,他们总共有多少人无从得知,但追杀我们的至少有十几个。”

“好了,你们现在安全了,放心吧,上官不达的伤没有大碍,再过几个时辰便能清醒。”

徐锐点了点头,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

听说自家老爷没有生命危险,这个年过五旬的老人总算松了口气,跪在地上又是一顿千恩万谢。

亲卫们将他搀扶下去吃些东西,恢复气力,到底上了年纪,又经过几天折磨,现在体还很虚弱。

“绍东,有什么想法”

等老管家一走,徐锐便问林绍东到。

他本是徐锐潜心培养的随军参谋,却坚持跟随侦察连来到一线,天启卫中的参谋和一线作战部队打成一片已经成了传统,徐锐便也没有拒绝,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林绍东摩挲着下巴,踱了几步道“从老管家先前说的况来看,那伙人是外地人,整个队伍不会少于百人,而且一上来便要夺人命,应该是凶残成之辈,很像是执行秘密潜入任务的军队。”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亲卫佐领曹思源“你觉得呢”

曹思源皱眉道“军队不敢说,不过我觉得这和道上的某些人有点类似。”

“哦哪里类似”

徐锐好像来了兴趣,又问了一句。

曹思源道“大人,林参谋,你们没在道上混过,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为了挣那些刀口tiǎn)血的钱,兄弟们都把脑袋蹩在裤腰带上,若是被人发现,会毫不犹豫地将知人灭口。”

“你的意思是,这伙人很可能是一路悍匪”

徐锐诧异地问。

曹思源点了点头“光听行事作风,的确很像秘密踩点的山贼一类。”

徐锐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地图蹲下展开,林绍东和曹思源立刻围了上,凑上去仔细观看,只见徐锐的手指从宫合府顺着等高线标注的河谷往里一路延伸,最后到了西梁边境。

“大人”

林绍东好像想到了什么,豁然望向徐锐。

徐锐脸色沉地点了点头“恐怕就是这么回事,西川地处三国交界,却没听说有过匪患,若真的存在百十人的山贼,朝廷应该不会没收到半点风声。

另外,山贼不是响马,很少跨境作案,无法解释外地人这个疑点,我推测这些家伙恐怕和西梁有关,或许是走私集团,而且一定有本地人与之勾结。”

“咱们现在怎么办”

曹思源问到。

徐锐沉吟片刻,说道“听老管家的意思,那些杀手应该还在追杀他们,这个地方不宜久待。

思源,你领着亲卫班立刻带上上官不达返回侦察连驻地,然后通知宫合府大营加派两个连到山口接应。

我让老管家领路,带着侦察班继续北进,去看看那些魑魅魍魉究竟是什么来头”

“大人”

一听徐锐如此安排,曹思源顿时摇头“不可如此行险,您不知道,若真是一伙悍匪,他们才不会管您份如何,必定是除之而后快。”

徐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危险,但必须得去,一来橡胶树实在太重要,早一天确认,也能让我早一天安心。

另外,这伙人来得实在很蹊跷,我总觉得他们背后可能藏着更大的秘密,甚至会与遗族有关,这关乎整个星河集团的大局,若处理不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决不能等闲视之。”

见徐锐心意已决,曹思源也不好再劝,咬牙道“那我陪您去,让亲卫班自己送上官不达回去。”

徐锐沉吟片刻道“也行,但你得把任务交代清楚,让亲卫们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张佐烽,要真是遇上什么意外,到时候他的三个连就是咱们最后的保障”

“明白”

曹思源点了点头,立刻下去安排。

见意见统一,徐锐点了点头“好了,事不宜迟,现在便分头行动。”

“遵命”

此话一出,林绍东顿时欢呼一声,摩拳擦掌地窜出了山洞,准备行动的事宜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真正的准军事行动,早就兴奋地不能自已。

徐锐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曹思源脸色沉,他的年纪虽比林绍东还要小些,但几年的黑道生涯已经令他见惯了生死,没了年轻人的那份天真,眼下他只想快些完成任务,免得徐锐真的出什么意外。

第二百三十七章:悍匪

当天下午,徐锐领着林绍东和一个侦查步兵班,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朝他们遭遇追杀的地方潜去。

要说上官不达和老管家为了找到橡胶林还真是废了一翻功夫,单看老管家对附近这些深山的熟悉程度,就知道他们曾经在这里转了不短的时间。

第二天夜里,一行人便来到了先前的出事地点,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因为害怕暴露自己,小队没有点起火把,徐锐借着月光,绕着一颗大腿粗细,二三十米高的苍天大树仔细观察。

先是看了看树干,然后他又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凑近眼前,落叶呈椭圆形,大约十多厘米长,四五厘米宽,两面无毛。

“主公,怎么样,是您要的橡胶树吗?”

老管家凑近徐锐问到。

徐锐凝重地点了点头:“像,很像!”

说着,他拔出小剑,用力在树干上划了一下,树干上立刻渗出白色的树汁。

徐锐伸出右手食指,沾了一点树汁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顿时大喜。

“对,就是这个,这就是橡胶!”

见徐锐终于下了结论,老管家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地,不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徐锐心中也是喜不自胜,没有人知道这片橡胶林代表着什么,它极有可能将这个世界的人类带入另一个全新的纪元,这如何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上官,这片树林可是宝贝中的宝贝,你和你家老爷居功至伟!”

他感慨一声,放眼望去,粗略估算之下,这一片巨大的橡胶林至少有上百亩之多,完全足够现在的用度。

若是这几个月在开始人工种植橡胶,那么等工业大发展,橡胶用量急剧攀升的时候,新种下的树林也到了可以收获的季节,完全能够无缝衔接,简直不要太完美。

然而,正欣喜的时候,林绍东突然凑了过来,一脸凝重地说:“大人,有发现,您最好过来看看。”

徐锐目光一凝,连忙将找到橡胶树的喜悦压了下去,跟着林绍东往北走了数百米。

茂密的树林里突然出现一条隐蔽的小路,小路上满是脚印、马蹄,以及一道道奇怪的划痕。

“这是……”

脚印和马蹄倒还好,老管家一见那些划痕顿时一愣。

“是车辙……”

徐锐一脸凝重地说。

林绍东点头道:“车辙很深,说明来回都是重车,从脚印上判断,从这里走过的人至少有两百之多。”

“两百……”

徐锐的脸色愈加凝重。

“两百人不是个小数目,像西川这种地方,两百个外地人蜂拥而至,还带着数十辆重车,目标如此显眼,绝对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林绍东沉声道:“大人的意思,这些人应该和西川的遗族有关?”

徐锐点头道:“西川若真像章巣所说,是遗族在做土皇帝,那么这些人恐怕一到西川的地界就会被遗族视为眼中钉,他们能来去无踪必然是四大家族点过头的。”

“可他们究竟在用这些车拉什么呢?”

林绍东疑惑地问。

徐锐冷笑一声:“需要杀人灭口的东西,绝对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着他抬起头,透过茂密的树林略微观察了一下月亮的方位,指着西北方道:“这条小路通向西北,再往前二十多里便好像便是一处海湾?”

林绍东点头道:“没错,兵部的地图上往前二十里的确有一处海湾,若是深水湾的话说不定能停大船,将这些货物直接运走。”

徐锐点了点头:“那就没错了,看来四大家族应该是勾结了某个外部势力,在进行走私,只是以他们的势力,即便被人发现走私,也不过是小问题,不该如此急切地杀人灭口才对。”

“除非他们走私的不是一般的东西!”

林绍东沉声接口到。

“嗯……”

徐锐露出一丝若有所思之色,身后突然有个士卒走了上来,低声说道:“大人,您过来看看,这下面似乎有人。”

几人一愣,连忙跟着那个士卒走去,原来他们所在的竟是一处悬崖,而悬崖底下的密林中星星点点的点着火把。

火把距离他们很远,在黑暗的夜色下,不仔细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萤火虫一类。

“嘶……好奇怪啊……”

林绍东趴在悬崖上,勾着头往下看,疑惑地说了一句。

“有什么不对?”

徐锐问到。

林绍东指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火把,狐疑道:“大人,您看这些火把的分布,轮廓像不像咱们设在天岐山中的一号试验基地?”

被他这么一说,徐锐也是微微一愣,试验火炮所用的一号试验基地也是设在一处盆地之中,从外面根本看不出端倪,而且那些星星点点的火把呈圆形排列,的确很像拱卫着中心地带的暗哨。

难道这些人也在这里弄了个什么基地不成?

正想着,一旁的老管家摇头道:“我看有点像村子。”

“村子?”

徐锐疑惑地望向他。

老管家道:“主公有所不知,南方动物很多,为了避免晚上动物破坏庄稼,村子通常会绕着田建成一圈,各家守好各家的田。

光看火把的分布,的确像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只不过农家贫困,连油灯都点不起,又怎么会彻夜点着火把?”

“村子么……”

徐锐一愣,再仔细去看那些火把,忽然一惊。

“不好,那些火把应该是了望哨,就好像一个个灯塔,让晚上巡逻的人能在深山之中找到方位,他们的确很像一个村子,但防备的不是动物,而是人!”

闻言,林绍东也是脸色一变:“看来咱们得赶紧走了。”

“大人,究竟怎么回事?”

老管家还不明白,疑惑地问。

徐锐还没开口,林绍东便抢先解释道:“如果下面那些火把真是了望哨,便说明他们守护的东西十分重要,这处悬崖既然能看到下面的全貌,他们没理由不安插守卫。

可是若在这个地方点上火把,那几里之外都能看见,反倒会暴露目标,所以他们一定会设置不点火把的巡逻哨,你们前几日之所以会那么快被发现,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这样的巡逻哨探查到了。”

徐锐沉声道:“巡逻哨巡逻一周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炷香,否则便会留下极大的漏洞,咱们在此地已经待了很久,即便以最长的时间计算,巡逻哨也快要来了。”

林绍东脸色凝重道:“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咱们一开始便被巡逻哨发现,那么现在恐怕已经有大批人手正在赶来,准备将咱们包围。”

“什么?!”

老管家吓了一跳,脸色瞬间苍白。

徐锐对林绍东道:“通知兄弟们,立刻撤离,尽量不要留下痕迹。”

话音刚落,远处的草丛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

林绍东苦笑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徐锐眉头一皱,抽出长剑:“做好战斗准备。”

第二百三十八章:丛林战

“沙沙……沙沙……”

夜色之中,草丛里忽然钻出三个顶盔掼甲的士卒,蹑手蹑脚的模样就好像是偷偷出洞的老鼠。

三人之中,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络腮胡,他在徐锐几人先前待过的悬崖边寻了一圈,却没找到任何痕迹,不禁疑惑起来。

“奇怪,先前暗哨明明来报,说是至少发现了三个人,怎么不见了?”

另一个士卒道:“会不会是暗哨看错了?晚上误把猴子看成人的事也不少见。”

络腮胡摇了摇头:“不可能,今晚无云,月光这么亮,怎么可能把猴子看成人?还是三个?”

“那就是跑了?”

“也不会,灌木里没听见动静,十有**还躲在附近。”

络腮胡沉吟片刻,对身边的两个士卒道:“他们定是已经发现了咱们,发暗号让后面的弟兄们快些赶来,点起火把搜山,必须把那三个人抓住!”

“是!”

身边的士卒答应一声,从怀里掏出火折,另一个士卒则拿出火把凑了上来。

“嚓”的一声,士卒拔开火折,一抹微弱的红芒顿时照亮了他的脸。

就在这时,络腮胡忽然脊背一凉,浑身汗毛倒竖。

他大惊失色,正想开口,忽听耳边传来一阵恐怖的破风声,接着眼前一阵恍惚,便听“噗嗤”一声,拿着火折的那个士卒太阳穴上突然多出一根拇指粗细,半米来长的弩箭,一头栽倒在地。

还不等他反应,又是一阵破风声起,端着火把的士卒脑门忽然破裂,铁钻一般的恐怖箭头如同竹笋一般,从他头盖骨上破土而出。

两名同伴瞬间殒命,络腮胡心下大骇,下意识想要惊呼,可就在这时,他只觉后颈微微一麻,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左边一歪,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附近的草丛里再度发出一阵细碎的声音,曹思源从黑暗之中钻了出来,麻利地将射杀三人的弩箭拔了出来,又一头钻进了灌木之中。

不远处的老树上,林绍东远远望着这一切,朝端着追月狙击弩的徐锐伸出了大拇指。

“大人箭法还是这般神准,仅凭火折的一点光便连杀三人。”

徐锐摇了摇头:“还是勉强了些,最后一个原本瞄准后脑的,如此近的距离却只射中了颈椎,再偏一点便要坏事。”

说着,徐锐从树上跳了下来,说道:“让兄弟们往原路撤,追兵马上就会到,这一路尽量少放箭,不要留下身份信息,利用地形和丛林战法和敌人周旋。”

“遵命!”

林绍东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一连串呼哨声,就好像鸟叫一般,散落在附近的侦察班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缓缓向外退去。

然而就在这时,山崖左右两侧各出现一条火龙,气势汹汹地朝侦察班所在的位置包抄过来,竟是二十几个点着火把的敌人。

这些人很有经验,站在远处高喊几声,不见先前摸上去的几人回应,便立刻散开,从最外围将所有通道堵死,然后似是一张巨大的渔网,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大人,出不去了,怎么办?”

曹思源伏在灌木中皱着眉头问徐锐,分散在树林里的其他侦察班士卒也都悄悄地靠到他的身边。

“邵东,后面还有没有追兵?”

徐锐扭头问林绍东。

林绍东肯定地说:“看下面的那个基地的规模,大约驻扎着几百人,事发仓促,他们完成集结,并爬到山崖上需要至少三炷香的时间。

眼下这几十人应该是原本就驻扎在山腰上的巡逻队,差不多就这么多了,至少三炷香之内他们没有增援。”

“也就是说,咱们有三炷香的时间作战和逃走……”

徐锐略一沉吟,低声道:“口袋战术,火力全开,三炷香之内务必全歼敌人,并完成战场打扫和撤离!”

“是!”

徐锐一声令下,林绍东嘴里的口哨声又是一变,这次好像惊慌失措的猴子在呼唤同伴。

外围的敌人听到这声音顿时一愣,朗声道:“这边好像有东西!”

他话音未落,三支弩箭立刻当胸射入胸膛,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一头栽倒在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子,只见灌木里好似有人闪过,快速地向东窜去。

“这边,他们在这边,往东跑了!”

此话一出,分散在四周的敌人顿时扬着长刀,低吼着杀了过来。

“轰!!”

七八个人刚刚聚在一起,身边忽然暴起一团火球,大地猛地一震,离得最近的两颗老树被齐腰炸断,好似传说中的山神发怒。

紧接着无数金属破片仿佛暴雨一般打来,带着恐怖的闷响,在树干和泥地上造出一个个深坑。

爆炸中心处的五六个人当场殒命,身体支离破碎,稍远些的四五个人被手雷的金属破片打成了筛子,再远些的则被这天雷般的爆炸震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被眼前的恐怖场景吓得肝胆俱裂,颤抖不止。

曹思源带着两三个人,手持弯刀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围着手雷杀伤范围转了一圈,只要遇到倒在地上的人,无论生死,都在脖子上补一刀。

与此同时,剩下的十个人则按照计划,在手雷爆炸的瞬间,利用爆炸声吸引敌人的注意,立刻趁机冲到外围,完成反包围。

此时,这十个人端着连射弩从灌木之中站起身来,瞄准被火光照亮的敌人一阵连射。

一声声惨叫接连响起,剩下的二十来个敌人顿时被射杀大半,其余个别漏网之鱼也已经被接踵而至的修罗场面吓破了胆,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竟连逃跑的胆子都没了。

天启卫人少钱多,从选人到训练都是走的精英路线。

野外拉练时,徐锐为了营造真实的战争场景,甚至找来真的尸体,或开膛破肚,或烧烧得半生不熟,直接扔到演戏区域,让将士们最大程度熟悉战场。

除此之外,各种烈火和爆炸士卒们更是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躲在掩体后被连射弩齐射更是家常便饭,别看天启卫一场实战没打,却已经具备了相当的素质。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真的经历几场实战,这支被徐锐用现代战法魔鬼训练了大半年的天启卫绝对是北朝最精锐的部队,没有之一。

而侦察连是天启卫中的翘楚,这支侦察班又是王牌中的王牌。

不对等对手,造成了一边倒的战果。

这场短暂的反包围战就好像教科书一般,前后不超过十分钟,所有人都在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和选择,不但全员配合默契,而且整个过程沉着冷静,表现得十分老练。

看着不等吩咐便各司其职,从容打扫战场的战士们,徐锐心里竟然冒出一股浓浓的欣慰之感,不禁对天启卫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别杀我,我是官军,别杀我!”

正陶醉在巨大的成就感中,徐锐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哀嚎。

他眉头一皱,走了过去,便见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被几个战士围在中间,曹思源举着长刀的手略略有些迟疑,就是没砍下去。

“怎么回事?”

徐锐走到曹思源身边,沉声问到。

眼下时间紧迫,每浪费一秒众人就多一分被后续援军包围的危险,徐锐知道曹思源不会那么不知轻重,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果然,一见徐锐过来,曹思源立刻用下巴朝那汉子一指:“大人您看。”

徐锐狐疑地朝那汉子望去,只见他被手雷的破片击中腹部,已经受了重伤,却仍旧不住地求饶。

似乎看出徐锐才是主事的人,那汉子连忙爬向徐锐,惊恐地哀求:“各路神仙,我是长庆把总,我是官军,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虽然此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但徐锐闻言还是眉头一皱。

林绍东凑上来道:“大人,他们真的都是官军,身上的衣服、甲胄以及手里的长刀,都是朝廷的制式装备。”

什么……若这些都是官军,那下面的基地岂不是……

徐锐心中一沉,一记掌刀砍在那汉子后颈,汉子顿时双目一翻,晕了过去。

“时间来不及了,带上他一起走,尽量保住他的命,其他的不留活口,射出的弩箭尽量全部收回。”

说完,徐锐朝林绍东点了点头,转身朝原路走去,林绍东连忙招呼几个打扫完战场的战士扛上这个汉子,随着徐锐匆匆撤离。

第二百三十九章:四大家族的秘密

从悬崖上逃出来之后,徐锐便能确定他们这次遇上的和上官不达前几日遇上的绝不是一路人,这些人不仅对地形十分熟悉,而且追击得非常迅速。

刚刚脱离战场不久,便又有小股部队追了上来,徐锐小队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接连打了几场零星的遭遇战,每次都力求全歼敌人。

所幸敌人的组织并不算严密,更谈不上通讯,或者协同作战,每次追上来的都是十几二十个人,反倒成了这支侦察班的训练对象。

然而即便如此,徐锐仍旧不敢怠慢,毕竟身在别人的地盘,而且既然守在那处“基地”的是货真价实的官军,那么这件事就铁定和四大家族脱不开关系。

整个天启卫只有一千多人,眼下又处于群狼环伺之中,若是真惹得四大家族狗急跳墙,不但星河集团的大局要遭到破坏,甚至就连他和天启卫的性命都难保住。

零星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士卒们的弹药和体力都见了底,徐锐带着众人解决掉最后一路追兵,然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之中修整了两个时辰。

随后,林绍东从地图上找了一条地形复杂的小道,绕开可能出现的后续敌人,向张佐烽驻扎的山口前进。

由于道路崎岖,行军速度大大降低,比预定时间整整晚了半天,直到第三天中午,徐锐小队才终于走出了大山,与山口接应的三个连汇合。

一回到大部队,尽管已经非常疲惫,但徐锐没有做任何停留,立刻命令全军返回宫合府大营。

没想到在深山里耽搁了这么多天,又打了一场小仗,现在他必须尽快赶回去,以免四大家族生疑。

他这次出来,四大家族自然有眼线跟着,但眼线们都被山口接应的大部队吸引,还不知道他带着一支小分队摸进了深山之中。

这便是徐锐最好的保护色,即便四大家族事后有所怀疑,在拿不准的情况下也不敢真的怎样,可要是再耽搁下去,对方会必然会对自己更加防备,后续的计划便再难执行。

回程的马车里,徐锐看着先前抓的那只舌头,强自打起精神。

手雷爆炸的破片击穿了他的肾脏,一路逃命之下,徐锐也不可能为他手术,眼下这个汉子已经奄奄一息。

“你真的是官军?”

曹思源提着刀子,恶狠狠地架在汉子的脖子上,严刑拷打这种事,除了刑部的高手,便是他们这些混江湖的最拿手。

汉子虽有气无力,却仍旧被吓得浑身颤抖。

“是……本将是……是长庆把总邹洪,不信……不信你们可以去核实。”

“你们为什么会在山里?”

“战事将起,本将……本将奉兵部之命,随上峰带兵入山训练……”

“放屁!”

曹思源低喝一声,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地落了下去,竟是直接斩断了邹洪的一根小指。

“啊!!”

邹洪惨叫一声,剧烈的疼痛迸裂了伤口,腹部的绷带上立刻渗出殷红的鲜血。

曹思源脸上丝毫不见怜悯之色,冷哼一声,一把按在他的肚子上狞笑道:“说实话,否则有你好受。”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说……我说……”

邹洪疼得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地说:“我们……我们是在和西梁人做生意,我们把粮食走私过去,再从他们那里换白银和战马……”

“做生意用得着这么多官军驻扎在那?”

曹思源眉头一皱,手上微微用力。

邹洪惨呼一声,连忙道:“真的是做生意,是真的,我们在深山里开垦了一片土地,种些东西,卖给西梁人。”

“什么东西要跑到深山里种?”

曹思源又问。

邹洪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西梁好像很缺那东西,出大价钱和咱们买,有多少要多少。”

“那东西长什么样子?”

“好像是种果子,我们不负责种,只是负责安全,那东西我也没见过。”

听完这话,曹思源回过头来望向徐锐。

“什么果子这么值钱,而且还需要出动官军护卫?”

徐锐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一脸费解。

曹思源低声道:“恐怕这家伙没说实话,要不大人给我一瓶您说的那个什么真话药水,我保管他吐得干干净净。”

徐锐瞟了一眼口吐血沫的邹洪,摇了摇头:“算了,那东西不便宜,而且他的身体也撑不住了,还不等他开口便要一命呜呼。”

“那怎么办?”

曹思源问。

徐锐摩挲着下巴,在脑海中梳理着有用的信息,缓缓开口。

“我觉得他已经说了实话,那种果子既然这么值钱,保密等级一定很高,他一个保安小队长不知道也不奇怪,只是究竟什么果子这么值钱?”

“会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压根就不是什么果子。”

曹思源揣测到。

徐锐点了点头:“有可能,可惜咱们去的时候是晚上,看不清下面到底是什么,现在已经打草惊蛇,想要弄明白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就算这样,此行的收获还是很大,咱们不但找到了橡胶林,而且发现了四大家族的秘密,这个秘密定然非同小可,说不定就是这次西川之行的突破口。”

“大人还想和四大家族合作?”

曹思源一愣。

徐锐点了点头:“橡胶林对星河集团的技术发展太重要了,西川的地理位置对星河集团的贸易发展也太重要了,这个地方我是志在必得。

你混过江湖,应该知道谁的屁股都不干净,有把柄抓着反而更加放心,只不过我总觉得四大家族有些蹊跷,很多地方都不合情理,让我很不踏实。”

曹思源眉头一皱:“大人的意思是四大家族除了走私还在干别的?”

徐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又不是!走私是一条财路,可四大家族已经垄断了西川的各行各业,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他们捞那么多银子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这个邹洪说他们从西梁换回战马,可这一路上我们并未看见马市,也没见附近的军营中多出许多战马,那这些战马哪里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令曹思源眉头紧蹙,似乎也想不出个头绪。

就在这时,张佐烽忽然骑着马靠近马车窗道:“大人,方才大营里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叫卢天浩的人已经在大营里等了您一天了。”

“卢天浩?”

徐锐微微一愣,搜肠刮肚,确认自己好像并不认识此人。

张佐烽解释道:“听说是卢家的人,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

曹思源脸色一变:“难道四大家族已经知道山里的事,来兴师问罪了?”

徐锐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山里的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出来,何况就算知道也不会用这种笨办法来试探,我猜是先前的造势有效果了,四大家族终于打算主动来接触我。”

说着,他瞟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邹洪,对曹思源道:“尽快把他处理掉,不要漏出破绽。”

接着又对张佐烽道:“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日落之前赶回大营,明天我要好好会会这个卢天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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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第一次接触

天启卫宫合府大营,桌上的茶已经换了三道,最新添的一次茶水也放得冰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营房里缓缓地踱着步子。

此人名叫卢天浩,是卢家第四代子弟,身材修长,长相俊美,才学出众,性格沉稳,是卢家年轻一代的翘楚,被派来与徐锐接触。

然而他在宫合府大营一连等了两天也没能见到徐锐这个“平易近人”的钦差,善于养气的卢天浩也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你家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见亲兵又来给他换水,忍无可忍的卢天浩又问了一遍。

那亲兵一愣,下意识地朝营房门口望去,卢天浩微微一愣,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哈哈哈,让卢公子久等了,徐某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接着一身白色长袍的徐锐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卢天浩定睛一看,来人不过十七八岁,眉眼清秀,身材挺拔,眉宇之间虽说有些疲惫之色,但和煦的笑容却让他看上去颇有些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的意味,便是他这个世家公子,在气度上也略有不如。

“在下卢天浩,拜见钦差徐大人!”

虽说徐锐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但毕竟顶着一个钦差的名头,卢天浩不敢怠慢,连忙朝他行礼。

徐锐一丝不苟地还了一礼,摆摆手道:“卢兄不必客气,前日我与布政使大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你们卢家人便是自己人,到了这里便如自家一般即可,来来来,快坐,快坐。”

说罢,他拉着卢浩天便往主位上走。

徐锐如此客气,立刻便让卢天浩心中好感大增,但他颇知进退,不敢与钦差平起平坐,连忙谦让半步道:“徐大人客气,在下一介草民,能一睹钦差尊荣已是感激不尽,哪敢上座?”

徐锐眉头一皱,冷冷道:“怎么,看不起在下?听说西川遗族对非士族出身之人十分轻贱,在下刚好出身贫寒,卢兄是觉得在下不配与卢家人称兄道弟?”

卢天浩一听此话,脸上微微变色,忙道:“徐大人……徐兄哪里话?您才智双全,弱冠之年便身居高位,卢家能得您另眼相待,早已感激不尽,哪敢有半点不敬?”

来此之前,卢天浩曾被卢家家主卢林峰单独叫到房中耳提面命,对徐锐出身鬼谷,以及在京城之中的一系列壮举自然清清楚楚,何况他的叔父,西川布政使卢林山对徐锐也是称赞有加,说他看不起徐锐还真是冤枉他了。

“既然如此,你我年岁相仿,便以兄弟相称,一来少些繁文缛节,亲近一些,二来也不用和长辈一般,显得暮气沉沉。”

徐锐的脸色瞬间阴转晴,拉着卢天浩的手笑眯眯地说。

卢天浩不知道这位钦差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深怕再在这些小事上得罪了他,只得无奈点头。

“不知卢兄专程从新长安来此找我,所为何事?”

二人分宾主落座,卢天浩刚刚端起茶杯,还来不及喝一口冷茶,便听徐锐幽幽问到。

卢天浩连忙把茶杯放回桌案,正色道:“也不是专程来此,原本是约了三五好友到宫合府小住几日,正好之前听叔父称赞大人……呃,徐兄才学出众,卢某心驰神往……”

话才说到一半,徐锐忽然轻笑一声,摆摆手道:“卢兄有所不知,自从那日接风宴上徐某多喝了两倍,信口开河地胡说一通,这段时间来找徐某谈经论道之人多不胜数。

在下这是不厌其烦,本来嘛,年轻人好不容易出趟远门,就指着游山玩水,哪有那么多功夫来做学问?

可偏偏来得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徐某也不好不给面子,大好的时光都浪费在谈经颂典之上,简直是浪费时光,卢兄你说是不是?”

徐锐一通抱怨打了卢天浩一个措手不及,原本想好的开场白再也说不出口,只得张着嘴傻乎乎地点点头道:“徐兄说得是,在下在家也经常被夫子逼着读书,的确苦不堪言,在下感同身受,感同身受……”

听他这般回答,徐锐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正是这般,人生得意须尽欢,卢兄快尝尝在下从京城带来的茶,绝对是难得的风味。”

“哦哦……”

卢天浩连忙端起茶杯,凑到口中,还没来得及喝下去,又听徐锐道:“方才听卢兄说是约了三五个好友,到宫合府小住的?”

“是……”

卢天浩见似乎能把话题引回正轨,又连忙放下茶杯,解释道:“在下原本是约了崔、王、郑三家的小辈一同出游,但在下实在仰慕徐兄才学,这才特地推了约会……”

“哈哈,卢兄真不够意思!”

话没说完,徐锐突然大笑一声,拍案而起,卢天浩吓了一跳,还以为徐锐又有什么不满,却没想到徐锐惊喜地说:“同游宫合府,卢兄有这等好事却不邀约在下,可是把在下当外人看?”

“我……绝无此事……”

卢天浩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连连否认。

徐锐脸色一喜,重重一拍卢天浩的肩膀道:“既然如此,卢兄何不带我一同出游,正好我在西川人生地不熟,也不知何处有趣,有了卢兄你,这不就迎刃而解了?”

“这……”

卢天浩面露难色。

徐锐脸色一板:“怎么,卢兄不愿意?”

卢天浩连忙陪着笑脸道:“哪里,哪里,既然徐兄有这雅趣,卢某当然愿意做个向导,只不过在下还有些正事……”

“好,那咱们喝完这杯茶便立刻出发,不瞒卢兄,这几日在下可是憋闷得紧,早就想出去见识见识西川的繁华了。”

徐锐好似大喜过望,一刻也等不下去。

卢天浩原本也算有备而来,在他眼里徐锐虽然年少,却也是个成熟的官僚,与他相处必须得用官场上的那一套。

为此,他事先收集了徐锐与人谈话的很多套路,精心准备了一段说辞,打算从这几日的见闻入手,步步为营,套出徐锐来西川的真实目的。

没想到徐锐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好像个自来熟的中二少年一般,几句话便堵得卢天浩方寸大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徐锐同游的要求。

等话已出口,他才发现不妙,同来的几位朋友都出身四大家族,目高于顶,又不知道徐锐的底细,要是言语之间有所疏漏,岂不是弄巧成拙?

“咦?卢兄怎么不喝茶?”

卢天浩正懊悔不跌的时候,又听徐锐忽然问了一句。

“喝喝喝,现在便喝。”

他回头去看那杯几次抬起,却一直没能喝到嘴里的茶,不禁满脸苦笑。

第二百四十一章:西川狂士

徐锐说到做到,喝完那杯清茶之后,便和卢天浩一人一马朝宫合府而去。

这一路算是微服出巡,徐锐身着便装,除了曹思源之外没带任何侍卫,更别说钦差仪仗。

一路上卢天浩欲言又止,直到进了宫合府的城门才实在忍不住道:“徐兄,我那些朋友都散漫惯了,在下怕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污了徐兄的声誉,不如让我提前知会他们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徐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妨,无妨,大家都是年轻人,自然是要真性情一些,如果和官场上迎来送往一般,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卢兄非但不能提前知会,一会儿到了地方也不许泄露在下的身份,徐某今日便是要多交几个朋友,卢兄可不能扫了雅兴哦。”

望着笑得天真无邪的徐锐,卢天浩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到了此刻他虽还不知徐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也醒过一丝味来,断定徐锐如此行事必有深意。

可此来之前,家主和叔父都千叮万嘱,让他只管摸一摸徐锐的底,千万不要造成什么误会,更不能撕破脸皮。

现在徐锐装疯卖傻,他也只得暂时隐忍不发,走一步看一步了。

“卢兄,你怎么才来!”

二人方才来到一间酒楼,门口一高一矮两位年轻公子忽然瞟见卢天浩的身影,顿时站住脚步,远远地埋怨了一句。

“对不住,对不住,这几日刚好有事,耽搁了。”

卢天浩一脸歉意,连连致歉。

高个公子一身青袍,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甚是冷峻,见卢天浩致歉也不松口,冷哼道:“卢老三行啊你,约了哥几个同游宫合府,自己却不现身,我还以为要等回新长安之后才能找你算账呢。”

卢天浩一脸苦笑,他怎么会知道徐锐迟迟不来,在军营里一等就是整整两天,眼下也只得连连告罪。

“明皓兄不必气恼,今晚的节目让卢老三全包,算是给咱们兄弟几人赔罪!”

矮个公子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这才算为卢天浩解围。

卢天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连点头,保证不但今晚,这几日的花销都由他来买单,高个公子这才放过了他。

“咦,这位是?”

一翻打趣之后,两位公子终于发现了紧跟在卢天浩身后的徐锐,见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都是一愣。

卢天浩连忙让开半步,把徐锐亮了出来,介绍道:“徐兄,这两位便是在下的朋友,高一些的叫王明皓,另一位叫郑逸晨,都是在下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明皓兄,逸晨兄,这位是从北边来的徐……徐兄。”

见卢天浩竟然先向徐锐介绍自己两人,而且言语之间甚为恭敬,二人微微有些意外,朝徐锐拱拱手算是见礼。

“天浩兄,这位徐兄是?”

瘦高的王明皓狐疑地问。

卢天浩正想为徐锐编个出身,隐晦地提醒两位兄弟此人身份不一般,徐锐却抢先说道:“在下姓徐名锐,长兴人士,小门小户,就是出来跑跑生意的。”

王明皓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对官场也不关心,哪会知道眼前这人的名讳竟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钦差相同。

听说徐锐并非世家出身,他顿时眉头一皱,一句“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就要直接说出口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郑逸晨突然朝徐锐深深鞠了个躬,笑眯眯道:“原来是长兴徐兄,巧了,这万福楼里正好有几支长兴来的商队,据说有几件宝物要拍卖,徐兄若是有兴趣,不如一同去鉴赏鉴赏如何?”

见郑逸晨说话如此客气,王明皓一脸哑然地向他望去,可这位公子却看也不看他,一脸笑容亲切万分,仿佛和徐锐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哦,竟有此事,那在下今日可真是要见识见识了,哈哈哈哈。”

徐锐也不客气,欢呼一声,迈开大步直接朝酒楼里走去,卢天浩二话不说,亦步亦趋地跟在徐锐身后,仿佛随从一般。

此情此景令王明皓更加惊讶,想要拉住卢天浩问个明白,可手才搭上他的肩膀,便被他一下挣开,抬头之时,只见卢天浩一边跟着徐锐往里走,一边冲自己摇头苦笑。

一旁的郑逸晨见二人已经进门,便也要跟着往里走,王明皓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郑逸晨道:“究竟怎么回事?一个商贾而已,你们为何对他这般恭敬?”

郑逸晨一愣,摇头道:“他是不是商贾我不知道,此人的身份绝对贵不可言。”

王明皓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郑逸晨道:“且不说天浩对他的态度,你就没注意他那一身长袍吗?”

“注意啦,不就是一件白缎长袍么,款式虽好看些,却值不得几个钱啊。”

王明皓更加不解。

“值不得几个钱?”

郑逸晨失笑道:“明皓兄啊,若我没有看错,那可是常州的冰丝锦啊。”

“什么?!”

王明皓浑身一震:“听说常州冰丝锦每年只产十几匹,全部是贡品,而且由于数量太少,等闲的公主王孙都分不到!”

郑逸晨点了点头:“所以啊,此人身份绝不一般,一会儿小心着点,别把世家纨绔的习气拿出来示人,免得惹人笑话。”

王明皓点了点头,忽然脸色一变:“坏了!”

“什么坏了?”

郑逸晨不解。

王明皓苦笑道:“崔兄就在里面,他还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糟糕!”

闻言,郑逸晨的脸色也僵硬起来。

想到这里,二人不敢耽搁,连忙进门,朝徐锐和卢天浩追去,但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万福楼二楼的楼梯口,一位身着华贵却袒胸露乳、衣衫不整的贵公子堵在们口,一手摇着折扇,一手端着酒壶,好似已经有些微醺,狂放不羁的模样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卢天浩在他身边急切地解释着什么,但这位公子却只是摇头,堵在楼梯口,用蔑视的目光不停在徐锐身上打着转。

“本公子乃是崔家四代嫡孙崔令纹,你是什么东西?敢让天浩为了你撇下一众兄弟?”

崔家在大汉时便是最为著名的外戚,即便大汉已经王国千年,这个家族仍旧屹立不倒。

眼下崔家是西川遗族之首,崔令纹又是崔家嫡子长孙,身份尊贵,再加上天赋极高,性格怪异,没几个人能被他看上眼。

不仅如此,但凡他看不上眼的人,从不会给丝毫的好脸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冷言讥讽,羞怒难当。

可偏偏无论诗文才学还是家势财力他都是一等一,那些被他羞辱之人只得忍气吞声,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他便得了一个雅号,叫做西川狂士。

卢天浩一边低声给徐锐解释,一边劝崔令纹给自己几分薄面,忙得满头大汗。

眼见崔令纹已经发作,郑逸晨和王明皓苦笑一声,也连忙硬着头皮凑了上去,深怕他再让卢天浩难堪。

见此人狂放,徐锐原本也有些不爽,可看此人神态似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非但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反而春风满面地朝他拱了拱手。

“在下姓徐名锐,长兴人士,到西川来就是做做生意,看来崔公子对在下有些误会,不如今日这局我请,权当赔罪如何?”

“你当本公子是向你摇尾乞怜的狗?”

听说徐锐只是个商贾,崔令纹神情更加不屑,用下巴轻蔑地指了指楼梯道:“看在你和天浩同来的份上,给你个机会,从这里滚下去!”

徐锐一愣,费解道:“在下自认没有得罪崔兄,若是因为天浩兄爽约一事,在下认个错也就罢了,为何一定要让在下从这里滚下去?”

崔令纹灌了口酒,抬头望天,仿佛连正眼都不愿意看徐锐,只是竖起了三根手指。

“哼,本公子有三不交,非世家子弟不交,非才学出众不交,非意气相投不交,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就你这贱种,也配和本公子待在同一间酒楼么?”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徐锐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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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冲突

“令纹兄慎言!”

几人闻言都是一惊,王、郑两人欲言又止,卢天浩历喝一声,这还是徐锐第一次见这个老好人面露不悦之色。

然而崔令纹却没有半分收敛,冷笑道:“天浩闭嘴!本公子七岁成为童生,十六岁乡试中举,二十三岁会试、殿试,高中二甲第七,若非义气相投,便是你们几个也不配与本公子同坐!”

此言一出,郑、王、卢三人都涨红了脸,他们三个都参加过好几次科举,最好成绩也就中个举人,不可否认单论才学崔令纹的确出类拔萃。

王明皓脸色铁青,朝徐锐拱拱手,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

郑逸晨连忙一把拉住他问到。

王明皓凑到郑逸晨耳边低声道:“崔令纹狂妄不堪,若那位徐兄果真来头不小,他今日必惹祸事,现在正好借机脱身,以免殃及池鱼。”

见郑逸晨微微一愣,他又说道:“家父常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眼下这种局面我自问没本事处理,便只好隔岸观火,你走不走?”

郑逸晨眉头一皱,挣扎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王明皓则再不管他,借着崔令纹的狂言装作大怒,拂袖而去。

卢天浩性子沉稳,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被派来接触徐锐,即使崔令纹一再挑衅,他还是压住了火气,咬牙道:“天浩平庸,崔公子可以看不起我,可徐兄是卢家的贵客,还请崔公子慎言。”

崔令纹双眼微眯,毫不在意道:“他是你卢家的客人,关我何事?犯了本公子的忌讳,就是你卢家人也是一样,让他滚出去,否则别怪本公子不给你天浩兄面子!”

这便是赤裸裸地告诉所有人,他崔令纹从不把卢家放在眼里了,卢天浩即使涵养再好,也不可能一退再退,否则便是卢家怕了崔家。

郑逸晨下意识朝卢天浩望去,见他牙关紧咬,脸色阵青阵白,似是已经忍到了极限,担心此事可能真像王明皓所说,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和他一起走。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狂笑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气氛,众人愕然回头,只见徐锐一脸戏虐,丝毫没有怒意,具都微微一惊,这才想起徐锐这根导火索还没说过话。

“你笑什么?”

崔令纹眯着眼睛,冷冷问到。

徐锐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淡淡道:“方才你说高中二甲第七,不知是哪一年?”

崔令纹以为徐锐是在讥讽他说谎,冷哼道:“本公子宏威十五年金榜题名,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问问本地学政,以免丢人现眼。”

“哦,宏威十五年……”

徐锐笑道:“没记错的话,宏威十五年的主考正是大儒张宗年,他曾断言在下只要参加科举必中状元,不过在下觉得科举一事完全是浪费时间,有事做的谁会去那碰运气?”

没想到徐锐的口气比崔令纹还大,崔令纹目光一挑,冷笑道:“吹牛谁不会?昨晚玉帝还托梦认我做爹呢,狂犬吠日。”

“张宗年张大人的学生就是宫合知府,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问问他呀,好过在此丢人现眼。”

徐锐失笑摇头,学着崔令纹的语气说了一句。

崔令纹眉头一皱,心头顿时火起,却又听徐锐继续说道:“崔公子有三不交,在下觉得极妙,不过崔公子只是区区二甲第七,应该是你不配与在下同坐,请你滚出去吧。”

“你说什么?你敢让我滚出去!”

崔令纹目光一凝,心中杀意大起,扬起手臂朝徐锐微微一指,房梁之上顿时窜出一个人影,手持一柄长剑,疾风一般朝徐锐扑去,竟是想把他当场格杀。

“崔令纹你疯了?”

“令纹兄住手!”

卢天浩和郑逸晨惊骇万分,同时惊呼,可他们都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利刃离徐锐的咽喉原来越近。

“死士么?哼……”

徐锐早已看到头顶袭来之人,但不知是被吓得无法动弹,还是身体反应太慢,竟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长剑即将插进他的后颈,卢天浩和郑逸晨心里都升起一丝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柄弯刀突然横空出世,如虎爪一般横扫而来,只听“叮”的一声,刀剑相撞之下,弯刀竟将长剑拦腰切成两段。

紧接着曹思源从徐锐身后一跃而出,手中弯刀一转,好似弯月一般直取死士胸膛。

死士瞳孔一缩,连忙用那半截残剑去挡,又是“叮”的一声脆响,弯刀却仿佛毫无阻碍,再次将长剑切成两截,然后刀光一转,如同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正好落在那死士的手臂之上。

“啊!”

一抹鲜血飞溅而出,死士右手齐肘断裂,身体再被曹思源当胸一脚踢中,“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浑身染血,抽搐不已。

而曹思源则稳稳落在徐锐身前,端着弯刀冷冷盯着崔令纹。

“什么……”

没想到事情突然反转,在场之人都是一惊,崔令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徐锐和曹思源,那目光仿佛要择人而噬。

“怎么,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可惜你文不如我,武也不如我,除了依仗着家族的一点势力作威作福,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而已。”

徐锐的目光毫不退让地反瞪回去,笑眯眯地说。

“你说什么!”

崔令纹闻言顿时大怒,就要朝徐锐冲过来,可曹思源手腕一抖,弯刀立刻架在他脖子上,弯刀冰冷的气息和曹思源毫不掩饰的杀意立刻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他心中一凉,微微清醒了些。

“记住今日之事,你别想活着走出西川!”

崔令纹一动不动,眯着眼睛盯着徐锐,牙齿挫得咯吱作响,嘴角却挂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徐锐耸了耸肩:“放狠话不算本事,我现在便能要了你的狗命!”

说着,他轻轻举起右手,架在崔令纹脖子上的弯刀顿时一紧,一条血痕从崔令纹白皙的皮肤上浮现而出。

“他真的想杀我?!”

崔令纹浑身一震,这时才意识到徐锐所说并非戏言,死亡的恐惧几乎令他颤栗。

“徐兄!”

卢天浩见徐锐气质大变,连忙冲过来拉住他扬起的手,深怕他真的杀了崔令纹。

“明知崔令纹是崔家嫡子还敢动杀机,不对,他根本没把崔家放在眼里,这位徐兄究竟是谁?”

郑逸晨看徐锐此时俨然一身杀伐果断之意,与方才客客气气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微微一震,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徐锐瞟了卢天浩和郑逸晨一眼,慢慢放下了扬起的手,整个人的气质又是一变,好像再度回到了先前那个文弱书生的模样,曹思源见徐锐罢手,弯刀一转闪电般重归刀鞘。

死亡的阴影瞬间消失,崔令纹仿佛溺水之人幸免于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上冷汗直流。

“看在天浩兄和逸晨兄的面子上,今天便留你一条狗命,若是再敢聒噪,你家长辈也救不得你!”

徐锐淡淡一笑,脸上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嘴里的话却冰冷异常,好像捏死崔令纹真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崔令纹牙关一咬,便想反唇相讥,却见卢天浩恶狠狠地扫了他一眼,顿时回想起方才的恐惧,要说的话好像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见崔令纹终于消停,卢天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崔令纹当众刺杀钦差,往大了说就是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徐锐就是真的杀了他,崔家只要不是铁了心想造反,就只能吃个哑巴亏,只是到时候惹出天大的乱子,他们几家也很难收场,最后说不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一想到此事的可怕后果,卢天浩就是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徐兄,今日万福楼恰好有一场拍卖会,据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原本在下就是为此而来,不过这一耽搁怕是已经开始了,咱们快走吧,要是错过了宝贝那便不美了。”

卢天浩深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连忙拉着徐锐往楼上走。

“哦,还有这等好事,那定不能错过。”

徐锐仿佛忘记了刚刚的事,当先朝楼上走去,再没有看崔令纹一眼。

崔令纹缓过神来,立刻双拳紧握,恶狠狠地望着徐锐的背影,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无数恶毒的想法,可还不等他真的把那些恶毒的想法付诸实践,便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一看,只见郑逸晨脸色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然后便跟徐锐和卢天浩往三楼走去。

崔令纹浑身一震,心中怒火更是滔天,俊秀的脸皮微微抽搐,额头青筋毕露。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几个伴当连忙跑到崔令纹身边嘘寒问暖。

崔令纹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混乱的心绪。

他也不答话,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死士,双眼一眯,咬牙道:“把那个废物处理掉,别让我再看见。”

说完,他略一沉吟,忽然脸色阴沉地跟着几人上了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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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拍卖

三楼雅间是个拍卖行,平时一向坐不满的席位,今日竟然座无虚席,好在以卢、郑两家在西川的势力,没有哪个酒楼会不给他们留专门的包厢,哪怕他们不会莅临。

管事的掌柜见三位公子立领,早就招呼小斯提前开好卢家专用的地字号甲等包厢,三人进去的时候,一应茶水、糕点全部上齐。

只是事不凑巧,众人来的时候拍卖已经接近尾声,徐锐朝拍卖台上匆匆看了一眼,发现主持拍卖的正是安歌,而周围打杂的帮手则是叶十的人。

之前徐锐在西川逢人便送东西,出手十分阔绰,为的就是这一刻。

官本位的社会,官员往往引领时代潮流,寻常官吏能收到钦差大人所赠的物件自然要好好炫耀一翻,何况那些玩意儿本就是稀罕之物。

上行下效,这几日叶十和安歌在宫合府造势很有建树,据说拍卖会的名额一票难求,只是徐锐这几天忙着打探山里的消息,才没能及时听安歌说说情况。

“徐兄也是京城人士,可知京城的天宝阁?”

见徐锐盯着拍卖台,似乎兴趣正浓,郑逸晨便顺口问了一句。

徐锐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天下奇宝三分在天,七分在天宝阁,京城谁人不知?”

“名头这么大?”

郑逸晨微微一愣,随即便释然道:“是了,这几日天宝阁借万福楼拍卖,所拍之物无一不是世间罕有的宝物,可惜徐兄本就来自京城,倒是见怪不怪了。”

徐锐笑着摇头道:“逸晨兄见笑了,即便是在京城,天宝阁也不是人人能进的,正好在下来西川还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四家长辈,刚好在这里买上几件,算是借花献佛。”

正说着,正对面天字号甲等包厢的帘子突然拉了起来,那是崔家专用的包厢,崔令纹赫然坐在其中。

徐锐没想到崔令纹吃了亏居然没去叫帮手,反而跑来参加拍卖会,不禁笑道:“这个崔令纹,还真像个狗屁高膏药。”

卢天浩以为徐锐不悦,连忙劝道:“徐兄,崔令纹就是那样的性格,崔家长辈也没少责罚,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请徐兄不要见怪。”

徐锐摇头失笑,反问道:“天浩兄觉得我会同这等废柴较劲么?”

卢天浩呼吸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闭口不言。

徐锐却突然笑眯眯地看向了他,淡淡道:“方才我闻见崔令纹身上似乎有股特殊的味道,不知天浩兄知不知道是何物的气味?”

此言一出,卢天浩和郑逸晨同时脸色微变,不过很快便掩饰过去。

“不知,也许是某种香粉?”

卢天浩回答。

徐锐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不戳破,仍旧笑眯眯地问:“我看崔令纹精神似乎过于亢奋,而且激动易怒,这也是他的本性?”

闻言,郑逸晨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卢天浩身子却微微一震,强笑道:“兴许是喝多了酒吧。”

“哦,原来如此……”

徐锐瞟了二人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拍卖台上传来安歌高亢的声音:“本次拍卖的最后一件拍品——月光宝镜,世间仅此一件,错过可就要抱憾终身了。

好了,月光宝镜底价一万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千两,各位可以出价了。”

所谓月光宝镜便是一面篮球大小的镜子,镜子架在一个纯金雕刻的巴洛克风格的支架上,在晚霞的照耀下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宛若仙器。

虽然镜子在长兴城已经司空见惯,但在西川还是头一次出现,再加上特殊的装饰和设计风格,更是令人心驰神往。

拍卖场上顿时发出阵阵惊叹,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卢天浩和郑逸晨二人都瞪直了眼睛,好似被那面月光宝镜吸住了目光。

“天下竟有如此美妙绝伦之物,在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难怪徐兄方才敢说天下奇宝三分在天,七分在天宝阁,单单是这面月光宝镜,恐怕放在任何一处都是镇宅之宝。”

郑逸晨呢喃着感叹了一句,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是啊,若是买下此物赠与佳人,何愁不能打动芳心?”

卢天浩也打趣到。

徐锐笑道:“既然二位喜欢,那便买下来送给二位,至于如何分配在下便不负责了。”

“什么?”

二人都是一愣,卢天浩好像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苦笑连连,郑逸晨则连忙摇头。

“徐兄不可,此物如此贵重,我二人怎能无功受禄……”

话才出口,徐锐却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牌子开始出价。

“三万两!”

在此之前,已经有多人出价,不过每次加价都不过几百两,多的也仅仅一两千两,徐锐一开口便把价格生生抬高了一万两,顿时引起一阵侧目。

“地字号的贵客出价……呃……出价三万两,还有哪位出价?”

安歌兴奋地抬起头,发现出价的竟是徐锐,心中一阵愕然,不过他见徐锐似乎没有给他递眼色的意思,便又不露声色地挪开了目光。

“三万一千两!”

“有人出价三万一千两,还有哪位出价?”

“四万两!”

徐锐又一次举牌,直接将价格抬到了四万两。

在场之人又是一惊,见是卢家的包厢出价,再看徐锐一副志在必得的出价方式,众人都心中有数,少数几个想要出价的,碍于卢家的势力,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四万两一次!”

“四万两两次!”

“四万两三……”

“五万两!”

就在安歌手中的小木槌即将敲下的时候,崔令纹终于出价了,他不但出了价,还挑衅似地朝徐锐挑了挑眉,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

“徐兄……”

卢天浩一惊,连忙去看徐锐的脸色。

徐锐却只是淡淡一笑:“知道踢上了铁板,没有急着去找帮手,反而先来试探一下深浅,这崔令纹也没那么笨嘛。”

说着,他又举起了牌子:“十万两!”

“什么?卢家居然出价十万两!”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偷偷瞟着包厢,议论纷纷。

这件拍品着实不错,可再不错也不过是一面海镜而已,就好像再极品的水晶也不可能和钻石一个价,这件月光宝镜能卖到五万两已经是天价,现在十万两的价格着实令人咂舌。

“徐兄!”

郑逸晨不可思议地望向徐锐,卢天浩则苦笑着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对面的崔令纹脸色铁青,牙齿咬了又松,松了又咬,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包厢里的徐锐,胸口不停地起伏。

“十一万两!”

半晌,崔令纹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终于举起牌子低吼一声,然后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徐锐。

“哇!”

听到崔家出到十一万两,众人更是惊愕不已,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冤大头了,崔卢两家如此出价,明显是在斗气,难道四大家族之中又有了什么隔阂?

“哎呀呀……”

徐锐耸耸肩,云淡风轻道:“崔家到底家大业大,看来要让二位失望了。”

郑逸晨闻言反倒松了口气道:“还好徐兄没有卖下,若是真的送给在下这等贵重之物,在下反倒要战战兢兢了。”

卢天浩放下茶杯,苦笑道:“徐兄好手段,这可坑惨了崔令纹,估计那小子回家得被关上好几天了。”

“咦?”

郑逸晨一愣:“徐兄坑人?天浩兄何出此言?”

卢天浩望着徐锐道:“若在下没有猜错,天宝阁怕是徐兄的产业吧?”

“什么?”

郑逸晨一惊,愕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淡淡一笑,也不回答,而是朝对面的崔令纹高喊道:“多谢崔公子抬爱,本号感激不尽。哦,方才忘了说,在下正是天宝阁的老板。”

“你……”

崔令纹正战战兢兢地喝茶,大抵是想压压惊,听徐锐如此一说,手腕一抖,上好的茶碗顿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旁的伴当苦着脸凑上来道:“少爷,十一万两买一件海镜,回去怕是要被老爷责罚,不如趁还没交钱,悔了这桩买卖?”

“放屁!”

崔令纹红着眼睛,怒不可遏道:“若是真的如此做,我崔令纹今后还用在西川抛头露面么?”

他越想越气,心中怒意再难压抑,对伴当道:“天宝阁的拍卖结束了,告诉万福楼的掌柜,上咱们的拍品!”

那伴当闻言一惊:“少爷,咱们的东西见不得光,按照惯例得再过几个时辰,等信得过的客人到了才能开始啊。”

崔令纹一巴掌扇在伴当脸上,怒道:“我说现在开始,就现在开始,这是西川!我就是要让那京城来的土包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宝物!”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伴当捂着脸,再不敢多言,出门去寻万福楼的掌柜去了。

此时,卢天浩一见对面包厢里的情景,便猜到了崔令纹的打算,顿时脸色大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

“天浩兄哪里去?”

徐锐幽幽地问了一句。

“哦,下在内急,去方便一下。”

卢天浩讪笑着说。

徐锐瞟了他一眼,也站起身来,笑眯眯道:“在下也有些内急,不如同去?”

卢天浩一愣,再看徐锐的表情,好似终于想通了什么,一颗心顿时冰凉。

第二百四十四章:勾结

“我……”

卢天浩一时语塞,想要像个说辞搪塞过去,可徐锐突然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浑身一震。

“徐兄,你……”

卢天浩一愣,回头望去,只见徐锐笑眯眯地说:“哎呀呀,又有一场拍卖会要开始了,我着实好奇得紧,要是卢兄没那么急,不如先看看情况再去?”

卢天浩脸色微变,回头望去,只见原本欲走的买家们都被万福楼的小厮们叫了回来,拍卖台上的人也换了一拨,现在再去阻止崔令纹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再看郑逸晨,他也正望着卢天浩,苦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既……既然徐兄兴致正浓,那便待会再去,待会再去……”

卢天浩心中一叹,只好强装镇定,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他偷偷朝徐锐瞟一眼,只见徐锐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目光专注地打量着拍卖台,似乎对一会儿将要出场的拍品十分好奇。

此时卢天浩多少也醒过味来,自从见到这位少年钦差,自己便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似都是巧合,但却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难道这一切都是算计,目的就是为了想激怒崔令纹,逼他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提前摆上台面?

可即使如此,这里可是西川,徐锐又能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他的笑容下究竟藏着什么打算?

卢天浩一脸沉浸,默默地琢磨着徐锐的真实想法,以及应有的对策。

“各位员外、掌柜,东家有令,借着天宝阁的贵气,今天的拍卖提前进行,在座的有不少生人,东家的意思是不让天宝阁专美于前,也让京城来的同行看看咱们西川的好东西!”

拍卖台上,一个三十来岁的掌柜满面微笑,朗声介绍,卖家们一听如此新奇便也多出了几分期待,目不转睛地望向拍卖台。

天字号的包厢里,崔令纹远远望着徐锐,冷笑连连,而在地字号的包厢里,卢天浩和郑逸晨面沉似水,唯独徐锐好似兴奋异常。

“话不多说,现在让咱们来看看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极品女奴!”

掌柜见气氛不错,便不再吊众人胃口,随着他大袖一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款款走上台来。

少女身着一身粉色长裙,五官精致,明**人,微微一笑,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妩媚顿时爬上眉梢,勾得人蠢蠢欲动。

“此奴名曰媚儿,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从六岁起她便经过最有经验的妈妈调教,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伺候人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

说着,那掌柜突然猥琐地笑了笑,对媚儿道:“张嘴,取下来吧!”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不知道这位掌柜要让媚儿从嘴里取出什么,不禁都好奇地盯着她看。

媚儿脸上顿时一红,听话地张开了樱桃小口,竟是将嘴里的牙齿取了出来。

原来她嘴里的满口白牙竟都是假的,上下两片牙床之上居然连一颗牙齿都没有。

“这……”

在场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望向掌柜,等着他的下文。

那掌柜见众人好奇至极,大为得意地说:“诸位东家、掌柜不必惊讶,牙齿这东西有时候便是多余。

试想春宵一刻,若没了牙齿的阻碍,再配合媚儿的一条雀舌,岂不是真正的欲仙欲死?相信诸位只要试上一次便会食髓知味,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媚儿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恍然,看着此女靓丽妩媚的外表,再想想那张无牙小嘴的妙处,无不身子发热,心跳加速,跃跃欲试起来。

包厢内,卢天浩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锐的一举一动,徐锐脸上仍旧笑意连连,可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他自然之道,拍卖台上的女奴是从小便被敲掉牙齿,然后训练成专门伺候男人的玩物,说不定背地里还肩负着刺探情报的任务,这手段何其残忍,简直泯灭人性。

可最让徐锐震惊的还不是残忍的手段,而是这个叫媚儿的女奴本身。

在驸马岳尚的府中,徐锐便曾经见过这样的女奴,不过那些女奴都还没有长成,而且已经被杀人灭口。

眼下这个媚儿与那些惨死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她的脸上画着彩妆,彩妆只有天宝阁才有,说明她极有可能来自京城,就是出自岳尚那一伙人之手!

看来岳尚的死并没有阻断这桩罪恶的生意,而且远在西川四大家族竟是这条产业链上的末端环节,说明京城里的那只黑手定然与四大家族来往密切。

或许这不单单是一桩生意而已,像四大家族这样的地方势力何其之多?

京城里的那只幕后黑手完全可以通过这样一条罪恶的产业链控制各地豪强,最次也能建立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共荣共生关系,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政治势力?

怪不得宏威皇帝不敢一查到底,若是打压过甚,这些力量一起反抗,到时候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处理不好很可能会伤及根本,就是皇帝也要头疼不已。

徐锐一边暗自心惊,一边也对四大家族产生了全新的认识,像这样已经掌握了罪恶产业链的家族是否还能与之合作?

打通对外贸易,对西梁甚至南朝进行实质上的产品倾销,在获取巨大利润以发展工业的同时,利用对方对本国的经济依赖潜移默化地削弱敌人。

这不仅是他为星河集团制定的发展战略,也是他为结束分裂,统一天下所做的长期努力中的关键一环,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加入了那只幕后黑手,一切都会出现诸多的不确定性,因为宏威皇帝虽然暂时隐忍,但由驸马岳尚案爆发出来的内幕过于惊人,宏威皇帝绝不会容许这颗毒瘤长期存在。

或许皇帝现在就已经在暗中准备,或者正在着手对这颗毒瘤下手,自己和脆弱的工业体系决不能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除此之外,由于自己在岳尚案中的表现,和那只幕后黑手之间已经结下了梁子,若秘密接触曹思源的那股势力真是他们,那么自己这一次西川之行,无异于一头撞进了对手的天罗地网,恐怕将充满了风险,想要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理智告诉徐锐,为安全计应该放弃此次西川之行,尽快打道回府,可这样一来不但等于放弃了好不容易发现的橡胶林,而且工业发展的第一步也将受阻,这个代价徐锐付不起。

但若是强行留在西川,又该如何绕开四大家族去推进他的计划呢?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啊……

一时间,徐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徐兄,你怎么了?”

见徐锐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僵硬,卢天浩担忧地问了一句。

徐锐回过神来,脸上立刻重新挂上微笑,起身道:“女奴虽好,可在下家风甚严,无福消受啊,一想到此,便觉可惜至极,进而索然无味,天浩兄,不如咱们这便走吧?”

卢天浩微微一愣,心想徐锐身为朝廷命官,对这样的人口交易恐怕十分反感,要走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显然心中有事却隐忍不发,甚至一句重话也没有说,又是为何?

越是反常便越是蹊跷,卢天浩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他承认自己完全看不懂徐锐,只盼尽快回家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汇报上去,让长辈们指点迷津。

“正好在下也累了,既然徐兄没了雅致,那咱们便走吧。”

卢天浩站起身来,随徐锐一同和郑逸晨告了声罪,便往外走去。

郑逸晨看着二人的背影,再想起他们之前的脸色变化,眉头越皱越深,终于也站起身来,朝对面的天字号包厢比了一个手势,然后跟着两人出了门。

“土包子走了,哼!”

天字号包厢里,崔令纹见徐锐几人退场,心中总算舒服了一些,招手叫来伴当道:“去把本少爷的宝贝拿过来。”

那伴当一愣:“少爷,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吧?”

崔令纹眉头一皱,怒道:“让你拿你便拿,再如此多话,便给本少爷滚!”

那伴当打了个激灵,不敢多说,转身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杆别致的烟枪。

第二百四十五章:重利

徐锐和卢天浩走出万福楼的时候,天启卫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只不过一应护卫全都换上了便装,没有惊动城中的百姓和官员。

徐锐说是打算回营,邀请卢天浩再去营中饮酒,卢天浩推辞不掉,只好和徐锐同乘一车。

车上,卢天浩几次想找个话题,和徐锐再多聊几句,但徐锐却一直没有接话,呆呆看着窗外,好像出神。

卢天浩见徐锐如此,心中更是不安,特别是拿不准徐锐看到它们的人口交易会有什么反应,心中不禁越发担心,渐渐的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二人就这般沉默起来,车厢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十分凝重,只听得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渐渐地马车驶出城外,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晚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撩动着二人的长发。

“天浩……”

徐锐突然喊了卢天浩一声,打破了原本的死寂。

终于要来了么?

卢天浩心中一惊,脸上却尽量挤出一抹笑容,抬起头来,似是不知所以地望向徐锐,却发现徐锐也正看着他,那眼神中似乎充满了玩味。

“好像崔家没把你们卢家放在眼里啊。”

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

卢天浩心中一紧,心道徐锐难道是想挑拨离间?面上却好似浑不在意地说:“崔家乃是四家之首,自然会傲慢一些,但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像万福楼的这点小摩擦其实算不得什么。”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徐锐不用拿四家的矛盾来做文章,得体又不失恭敬,当得一个老成的评价。

“是么?”

徐锐哑然失笑,突然放下了车窗上的珠帘,换了个话题:“你觉得天宝阁的宝物如何?”

卢天浩一愣,不知徐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提了几分小心,略一沉吟,觉得没有什么能让徐锐钻的空子,便道:“天宝阁名副其实,果真样样是宝,徐兄坐拥这等宝号,便等于坐在金山之上,着实叫人羡慕。”

徐锐哈哈一笑:“不用羡慕,我可以分你卢家三成利,不知你们卢家敢不敢收?”

“什么?”

卢天浩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愕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好似全然没有看见他的震惊,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本官这次来西川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让圣上放我出来透透气,所谓的皇命其实无关紧要,真正的目的是想把天宝阁里的宝贝卖到西川,甚至是西梁去。”

“啊?”

卢天浩张大了嘴。

徐锐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稿纸递给卢天浩,继续说道:“你看,本官计算过,以天宝阁的产能,如果拥有一条完整的销售渠道,每年在西川至少能获利三到四百万两。

而且所售之物都是别家没有的东西,不会与你卢家,或者其他商号冲突,完完全全是一门全新的生意。”

“每年三到四百万两?”

卢天浩对徐锐所说的数字大为震惊,连忙打开徐锐递给他的稿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数字,都是天宝阁的宝贝价值及数量,若是能全部卖出去,的确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应该说一开始每年只有三四百万两,但产量和销量会逐年上升,上限可就不好说了,若是做得好,就算每年获利上千万两,本官也不惊奇。”

“嘶……”

卢天浩倒吸一口凉气。

朝廷每年赋税不过七八千万两而已,他们四大家族虽说垄断了西川一省,但加起来一年也就有个两三百万两的进项,徐锐画的这张大饼实在太大了。

他自然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曾经出现过的殖民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另一个世界人类历史上最赚钱和最庞大的企业,他们利用产品倾销等手段在殖民地疯狂攫取利润,全盛时期市值7800万个荷兰盾,折合成二十一世纪的美元,高达79万亿。

这相当于德国和日本的gdp总和相加,或者全球排名前二十的企业市值总和,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企业能够与之相媲美,而徐锐的星河集团,正在走向这条道路。

区区一千万两白银虽然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但这台工业殖民机器一旦真的运作起来,这点利润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如果徐大人说得是真的,那么您让给卢家三成利便等于每年整整三百万两白银,如此重利恐怕不可能白给吧?您究竟想要卢家拿出怎样的筹码?”

卢天浩沉声问到。

说起正事,两人的称谓也就变得正式起来,再没有先前那番试探时的客气。

“当然不会白给,本官需要在西川扎下根来,并且主导天宝阁的所有贸易,卢家只能作为参与者,不能成为领导者。”

徐锐淡淡地说。

卢天浩道:“既然大人开诚布公,那天浩也不好再隐瞒,西川的所有生意向来是由四大家族一手把持,徐大人想要另起炉灶,恐怕不容易吧。”

徐锐好似早知他会如此说,淡淡道:“所以我找的是卢家,而不是四大家族。”

卢天浩浩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徐锐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卢家要摆平其他三家势力,帮天宝阁在西川站住脚,甚至打开通往西梁的商路,然后每年分三成利。

至于四大家族的其他几家,本官还看不上眼。

再说,多一家加入到这生意当中,便多一家分利,本官能拿出来的利润只有三成,是你卢家一家分,还是拉着其余三家一起分,你们大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卢天浩呼吸一窒,沉声道:“徐大人可知四大家族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以卢家一家想要撼动其他三家又有多难?”

徐锐摆摆手道:“来之前本官自然是做过一些功课的,若是卢家真的为难,一定要拉上其他三家,只要能帮本官办成此事也无不可。

不过,我有一句话提醒你们,就从今日之事便能看出,四大家族绝非铁板一块,想必相互之间的倾轧绝不会少。

之前四家相互依存,又相互斗争,达成了力量平衡,可一旦本官参与进来,未必不是卢家打破平衡,独霸西川的一次机会!”

闻言,卢天浩瞳孔一缩,豁然望向徐锐,徐锐嘴角带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眼神中尽是坚定之色。

他没有说笑……

卢天浩心中大震,拼命压下纷乱的思绪,沉声道:“说句犯忌的话,大人虽是钦差,可不过区区从五品而已,即便您有相助卢家的心,又真能搅得动西川么?”

徐锐哑然失笑:“钱是好东西,只要有了钱便有大把的人为你拼命,即便我没有搅动西川的能力,裕王、肃王、辽王,甚至太子会没有么?”

卢天浩脸色一变,沉吟道:“此事太大,我做不了主,得先回家同长辈们商量。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有这等好事,徐大人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卢家。”

徐锐点了点头:“当然是要你回家商量的,至于为何看上卢家,与其说是看上了你们卢家,还不如说是看上了你卢天浩。”

卢天浩又是一愣,却听徐锐继续说道:“若本官所料不错,你便是受四家所托来接触我的人吧?

四大家族既然选你来与我接触,本身便代表认可你的才智,这一路我也在观察,同其他三家的人相比,你知进退,能隐忍,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

要知道我想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长期合作,所以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你通过了我的考验,相信若你能接手卢家,一定会是个合格的家主,咱们的生意能做上几代人也说不定。”

他难道是在暗示支持我争夺卢家家主之位么?

卢天浩仿佛被一柄重锤当胸砸中,浑身一震。

如果说先前的重利是许给卢家的,那么徐锐这句话无疑是给他本人许了一个天大的承诺。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徐锐的高明。

这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没有多少乾坤,但偏偏让你无法拒绝,这便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根本不会让你有选择第二条路的机会。

月上当空,徐锐站在马车旁,望着一脸潮红的卢天浩骑着马飞奔而去,可以想见今晚卢家和他本人恐怕都会彻夜难眠。

无论西川多么凶险,徐锐都决定赌上一赌,卢天浩和卢家便是他的第一副手牌,能不能成功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徐锐眯着眼睛想了半晌,这才慢慢转身,打算上车回营。

就在这时,有一骑突然从树林里窜了出,直奔马车而来,周围的侍卫们一惊,连忙端起连射弩向他瞄去。

徐锐见夜色中的人影依稀有些眼熟,微微摆了摆手,让侍卫们放下弩箭,放那人过来。

那人果然在距离马车五六米外拉住缰绳,接着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路走到徐锐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草民郑逸晨,见过钦差大人。”

徐锐冷笑道:“郑逸晨,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而且一路尾随而来。”

郑逸晨深鞠一躬道:“能让卢家如此郑重,又是从京城而来的人只有大人一位,这并不难猜,至于尾随一事还请大人恕罪,草民有一事,不得不向大人禀明,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哦?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借一步便免了?”

徐锐冷冷望着他,淡淡地说,丝毫没有对待卢天浩时的那般客气。

郑逸晨左右看了看,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无论承诺卢家什么,郑家愿意以同等代价,办同样的事。”

徐锐眉头一皱:“你做得了主?”

郑逸晨点头道:“草民做得了主,郑家也有不得不如此行事的理由。”

徐锐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随我来吧。”

说完,转身向马车走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担忧

明月高悬,天启卫宫合府大营。

帅帐里,徐锐正和林绍东一起研究着地图,准备确定秘密实验火炮的地点,曹思源忽然掀起帐帘,带着张佐烽和安歌走了进来。

林绍东一见二人,便将地图一卷道:“我先出去。”

徐锐摆摆手:“没关系,一起听听也好,都坐吧。”

说罢,他走到帅案后坐下,其他几人都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林绍东见此也没有坚持,走到徐锐身后站定。

“情况如何?”

徐锐朝安歌点点头,问到。

安歌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听徐锐发问,便放下杯子道:“少爷,有了您大肆送礼的铺垫,这几日天宝阁的生意开展得十分顺利,不少拍品都拍出了天价。

咱们带来的各种货物已经卖出了一大半,营业收入一百三十二万两,净利润超过六成,规划中的钢铁厂、化工厂和电力研究所的资金已经凑齐了八成。

剩下还有一些量比较大的日用品,已经有几个本地的大商号找上们来要和咱们合作。

等把这些货物也卖完,大约会有将近两百万两的进项,您正在筹划的几个工厂和研究所的资金也就差不多了,只等研究院的技术成熟就可以上马。”

没想到生意竟然会如此顺利,听他这样一说,众人都面露喜色。

徐锐虽然能赚钱,可是更能花钱,尤其是研究院里的项目。

每一个嗷嗷待哺的项目都是吞金巨兽,在确保股东分红之外,徐锐几乎已经将所有的收入都投入了进去,可还是捉襟见肘。

现在每个月的例会已经成了各个项目组争夺项目资金的扯皮会,各个领域的宗师级人物甚至会为了几两银子撸起袖子大打出手。

面对这种局面,为了引导良性竞争,徐锐干脆引入创效评价机制,将在研的项目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对前沿科学的预研,由徐锐直接从预算中拨付专款支持。

另一类是应用阶段的研究,由成果创效的多寡来决定研究团队的项目资金分配,创效越多的团队,分配到的研究资金也就越多,用这种方式刺激技术的商业孵化和经济转化速度。

这个政策的效果立竿见影,研究团队的方向不再只是技术本身,而是以技术应用获取利润为最终目的,真正做到了立足市场。

在这种模式的刺激之下,长坡先生、吴桐甚至袁子雄这些已经成为大拿的专家也不得不走出闷头研究的试验室,开始关注起市场来。

短短几个月时间,抗生素更新了三代,治疗感冒、疟疾、瘟疫,以及战场救护的特效药品层出不穷,钢铁、化肥、纺纱技术的应用也突飞猛进。

在此基础上,为了配合工业的整体发展,也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徐锐还野心勃勃地准备进军一个无比神奇,无比赚钱的领域,那就是电!

电力的发现和应用将人类真正推上了现代科学的殿堂,意义已经无法用划时代来形容,简直就是重塑了整个人类的发展轨迹。

而在这个世界,在工业持续发展的环境下,谁若掌控了电力,便等于掌控了未来。

为此,徐锐已经计划设置一个新的专项研究所,由他本人主持,第一步先以小型发电机的研制,以及最原始的电力输送和储存为研究方向,计划用几年时间将项目推进到应用阶段。

在徐锐的描绘之下,不单是研究院里的科学家们,就是安歌、曹思源、张佐烽和林少东几人也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能发光的玻璃和会说话的竹筒。

是以方才安歌才一说资金基本到位,就让几人大为兴奋。

当然,这都是后话,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在科学的浩瀚海洋中,要想真的到达彼岸,徐锐现在便要解决西川的难题。

“还算不错,四大家族有没有什么动静?”

徐锐压下心中的欢喜,沉声问到。

安歌摇头道:“没有,他们都很配合,至少没有出面设置障碍,不过这是在西川,您知道的,来同我们接触的商人多半都是四大家族的人,也算是在和四大家族直接接触吧。”

“先前听说外来势力很难在西川立足,但咱们这次带着京城的好几个商会来势汹汹,他们却好像毫无反应,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文章?”

曹思源若有所思地问。

安歌笑道:“恐怕他们早就知道天宝阁和少爷的关系,这才暂时按兵不同,是想等和少爷的接触有了结果再说吧。”

徐锐摇了摇头:“先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西川的水比咱们想得还要深。”

张佐烽点头道:“我赞成大人的看法,山里出现官军这事很不简单,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需要官军乔装守卫,而且还涉及与西梁的走私生意,这里面恐怕还大有文章。”

提起这事,徐锐叹道:“山里的东西我大概有点眉目了。”

“哦,大人知道那些官兵守卫的是什么了?”

张佐烽一愣,其他人也都好奇地望向了徐锐。

徐锐道:“我也是猜测,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

今日在万福楼上遇到了崔令纹,此人狂妄自大,行事不计后果,原本我以为他是被四大家族宠坏了,直到闻见了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曹思源好奇地问。

万福楼上的事他可是亲身经历,同样闻到崔令纹身上的那股特殊气味,却不知是什么味道,现在听徐锐提起,一下子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福寿膏,也就是鸦片!”

徐锐沉声到。

“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在这个世界鸦片虽然没有大规模泛滥,却也是声名狼藉,尤其在东南几个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受其所害,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倒是天子脚下的长兴城还是一片净土,所以连道上出身的曹思源都只闻其名,不见其物。

“怪不得我总感觉那崔令纹有些神志不清,原来是吸了福寿膏……”

曹思源默默念了一句,心中的疑惑顿时释然。

“原来他们向西梁走私的竟是福寿膏,怪不得发现上官不达后立刻便要赶尽杀绝……”

张佐烽喃喃自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道:“若山中种的真是福寿膏,他们用官兵看守,岂不是说……”

“对!”

林绍东接口道:“他们敢明目张胆地用官兵看守福寿膏,也许还用官兵走私福寿膏,这就代表整个西川的官兵都和四大家族穿了一条裤子,早就不是朝廷的兵了!”

“嘶……”

众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四大家族对西川的控制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徐锐若是想拿四大家族做文章,便相当于与整个西川军政对抗,要是对方狗急跳墙,这支天启卫身在群狼环伺之中便会十分危险。

见众人神情凝重,徐锐摆摆手道:“这种局面我早就想到了,眼下咱们和四大家族还远不至于到翻脸的地步,不过我头疼的不是这件事。”

“难道还有比这件事更坏的消息?”

张佐烽敏锐地发现了徐锐话里的一丝阴霾。

徐锐叹了口气道:“是有几件事,第一,几个月前我曾听裕王提起,刑部在东南各省发现了大量福寿膏,售卖的就是西梁商人,眼下看来西川很有可能就是源头。

第二,他们既然有能力将福寿膏卖到东南各省,便说明背后一定存在一个庞大的网络,这其中必然牵连着更多的势力。

第三,今日的第二场拍卖会上出现的女奴多半来自京城,也就是说,四大家族还与岳尚案背后的那只幕后黑手有关,眼下还不知道这只黑手有没有参与到福寿膏的网络当中。

第四,既然大量出现福寿膏,而且屡禁不止,一定存在官商勾结的情况。

东南各省,也就是所谓的江南之地,一直都是辽王的势力范围,那里的官员十有八九都出自他的门下,不知道辽王和这个贩卖福寿膏的网络有没有牵连,或者他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这四点无一不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噩耗,眼下他们发现的问题还只是冰山一角,但已经可以依稀看出冰山的体积无比庞大,完全不是一个小小的西川可以比拟。

众人都沉默下来,直接与这样的庞大势力对抗,显然大家心里都没底。

“要不先将此事上报朝廷?”

半晌,安歌第一个试探着说。

张佐烽摇头道:“不可,他们在朝中肯定有人,一旦上报朝廷他们立刻就会知晓,眼下咱们和四大家族顶多只算相互试探,可要是让他们知晓咱们掌握了这个秘密,恐怕立刻就会对咱们动手。”

众人点了点头,都觉得他说得有理,不禁又沉默下来。

“既然西川的骨头如此难啃,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林绍东说到。

曹思源立刻反对道:“不成,放弃西川便等于放弃了橡胶林,而且既然对方的势力如此庞大,谁能保证下一个地方没有他们触角?难道咱们只要一发现困难就要撤退?”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有什么办法?”

安歌终于忍不住,揉着太阳穴堵了曹思源一句。

曹思源仿佛下了决心,咬牙道:“办法当然有,既然大人的目的是赚钱的同削弱敌国,那咱们完全可以和四大家族合作,控制福寿膏的生意,然后把那东西卖到西梁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要说曹思源毕竟是混江湖出身,心狠手辣绝对在众人之上,他这条毒计不但解决了徐锐与四大家族的对立关系,而且同样能达到徐锐的目的。

细想之下大家都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禁向徐锐望去。

然而徐锐却是想也不想便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不知道那东西的危害,一旦泛滥便会毁掉一个民族,甚至是整个人类,不论是不是敌国都会遭受其害。”

鸦片战争对中华民族造成的苦难还历历在目,仿佛刻进炎黄子孙血液之中的伤痕,虽然曹思源说的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徐锐绝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段。

退一万步说,福寿膏这种东西就好像潘多拉里的魔鬼,一旦打开,或许短时间内能取得一定效果,但长此以往自己也会深受其害,徐锐还没有短视到这个地步。

张佐烽眉头一皱:“大人的意思是?”

徐锐沉声道:“原本只是为了自家利益,但福寿膏的危害实在太大,既然发现了此事便不能不管,四大家族和他背后的势力若真是毒瘤,那就必须挖掉。

这不是我同情心泛滥,或者多管闲事,这世上的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工业的发展需要良好的社会基础,决不能让这颗毒瘤破坏了大好的环境。”

张佐烽叹惜道:“可是大人,眼下咱们似乎没有资本解决这颗毒瘤啊……”

徐锐冷笑一声:“既然是堡垒,就一定会被攻破,既然从外部不行,那咱们就从内部试试,此事不能着急,第一步先要确定藏在山里的究竟是不是福寿膏。”

说着,徐锐抽出一根令箭道:“曹思源听令!”

曹思源脸色一肃,连忙起身道:“末将在!”

徐锐道:“山里的情况你最熟悉,命你率领侦察连再次潜入山中,确定那里种的究竟是不是福寿膏。”

“遵命!”

“张佐烽!”

“末将在!”

“命你做好防范预案,一旦西川情况有变,要确保天启卫能快速反应,全身而退。”

“遵命!”

“徐安歌!”

“少爷。”

“这几日你按计划把咱们的东西都卖掉,然后继续与本地商人接触,若有时机,可以旁敲侧击地打探福寿膏的消息,但不许勉强,决不能暴露咱们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的实情。”

“是。”

“天启卫外松内紧,一切照旧,所谓不破不立,我已下定决心,这次要在西川闹个翻江倒海,一举打掉四大家族,为星河集团和工业贸易建立第一块根据地!”

“是!”

徐锐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决定,众人齐齐起身抱拳。

“大人,既然您已下定决心与这等庞大势力决裂,不知可有定计?”

林绍东问到。

徐锐冷笑一声:“我已埋下了一颗种子,但原本也不过只有两成胜算,幸好有人自作聪明,给我送来了一把好刀,若是用的得力,起码能有八成胜算!”

此话一出,众人眉头上的阴霾顿时散去了大半。

徐锐扫视众人一眼,心中暗道:“野心勃勃的郑逸晨倒是一个聪明人,连我都想利用,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变成砍倒这颗参天大树的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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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各有心思

深夜,崔家后宅。

“先生这边请……”

老管事笑眯眯地伸手引路,好似万福楼前的小厮,腰弯得很低,样子很谄媚。

“嗯,有劳……”

两个浑身裹在黑袍之中的人趾高气昂,随着他出了后院,朝最豪华的东厢房走去。

在那里崔家早已备好的几个可人的丫头,都是从京城里买来的女奴,质量比万福楼上拍卖的媚儿还要好上三分。

明日这两位大爷怕是要直不起腰了……

老管事心中默默地想着,脸上的谄媚笑容更加浓郁了几分,脚下的步子自然又轻快了少许。

“父亲,人走了?”

崔家第二代嫡子崔承海推开后院正堂的大门走了进去,崔家当代家主崔焕臣高坐上首,剩下的两个位子空空如也,但桌案上还有喝剩一半的茶。

崔焕臣抬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木然地点了点头,干枯的右手将茶碗放在桌案上,“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茶渣,道:“已经教训过崔令纹那败家子了?”

崔承海点了点头:“纹儿年纪尚幼,做事不知道轻重……”

“哼!”

崔承海刚想为孙子解释几句,老爹一声冷哼立刻打断了他。

“崔令纹原本是我崔家的希望,可惜偏偏染上了福寿膏,告诉他,三个月内要是再戒不掉,崔家家主之位便永远与他无缘!”

崔焕臣冷冷地说了一句,崔承海连忙点头,心中却是一阵无奈。

“父亲,纹儿今日神志不清,让钦差大人看到了那场拍卖会,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麻烦?”

崔焕臣冷哼道:“一个小小的从五品,还敢和我崔家过不去么?”

崔承海道“父亲,徐锐虽然只是个从五品,但毕竟是钦差,要是等他回到京城……”

崔焕臣摆摆手道:“不必担心,京里的那位放话了,让咱们把他永远留在西川!”

崔承海眉头一皱:“前几日四大家族开会之时,不是还说要和徐锐接触么,怎么突然又变了?而且父亲,听说徐锐很得皇帝宠幸,要是咱们动手,只怕会惹上麻烦啊。”

崔焕臣冷笑道:“那是其他三家觊觎他鬼谷一门的名号,妄图从中攫取利益,殊不知鬼谷一门要是如此好接触,门徒便不会这般稀有,那三个白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后定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不过是为了避免那几个家伙反弹,这才顺势使了个权宜之计,暂时稳住另外三家,哪会真的和那小辈接触什么。

至于杀了徐锐会不会惹上麻烦,这事你大可以放心,此事不用咱们出手,自然会有人把这个烫手山芋解决掉,到时候皇帝就算想追究,哼哼,怕也没这个本事!”

崔承海一愣:“谁这么有本事,竟然能让皇帝吃下这个哑巴亏?”

崔焕臣没有说话,目光却是一转,落在了那两杯喝过一半的茶碗上。

崔承海瞳孔一缩,惊道:“是他们?难道说……”

崔焕臣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我大汉复国的日子不远了,小小一个钦差,哼,老夫又岂会放在眼里?”

崔承海浑身一震,沉声道:“父亲,此事可与其他三家通过气?”

崔焕臣摇头道:“没有,也不必通气,等大事已成,若他们识相,老夫自然会看在祖宗的面上给他们留条活路,否则……”

他伸出拇指,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崔承海顿时打了个冷颤。

郑家祠堂,年逾八旬的郑家家主郑慕白端坐在太师椅上,盯着跪在地上的郑逸晨。

“见过钦差了?”

郑逸晨点头道:“见过了,一切都和爷爷说得一样,卢家果然是派卢天浩与他接触,拍卖会结束之后卢天浩与钦差密谈了一个时辰,等卢天浩走后,孙儿才去见过钦差。

孙儿把您教给孙儿的话都对他说了,说是崔家逼人太甚,郑家愿意与他联手,将崔家彻底铲除。”

“嗯……”

郑慕白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听完有什么反应,没有起疑吧?”

郑逸晨摇头道:“应该没有,他听完后犹豫了好一阵才告诉孙儿,他此次来西川只为求财,不为害命。”

郑慕白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这个少年钦差,看着有股子聪明劲,可惜到底还是年轻,总是对那些不可能的事抱有幻想,若是谁都能来西川插上一脚,那西川早就不在四大家族脚下了,又如何等得到他?”

郑逸晨点头道:“爷爷说得是,小小徐锐如何会是您老的对手,还不是要被咱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不过他能激得崔令纹犯浑,也算有两把刷子,还得小心应付。”

“这是自然。”

郑慕白点了点头:“他要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咱们也不可能借他的手去对付崔家,眼下崔家活动频繁,恐怕距离那件事已经不远,咱们正好借这位小钦差的手把水搅浑。

若是能让他们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等那件事开始之后,咱们便有机会一举将崔家和钦差全都处理掉。”

说着,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抹狠厉,喃喃道:“崔家已经存在得太久了,四大家族也是时候换个掌舵人了,西川终归要变成我郑家的西川啊。”

郑逸晨面露喜色,叩头道:“爷爷运筹帷幄,这一次定能马到功成!”

郑慕白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却没注意他这个孙儿的嘴角也正微微翘起,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

仅仅相隔几条街巷,卢家家主卢林峰的书房里也还亮着灯火,除了这位家主本人之外,西川布政使卢林山,以及刚刚赶回新长安没多久的卢天浩也赫然在列。

“你们觉得徐锐画的这个大饼究竟是真是假?”

在书房里徘徊了好几圈之后,胖胖的卢林峰终于坐回桌案之后,沉声朝两人问到。

卢林山下意识朝卢天浩瞟去。

卢天浩沉吟片刻,说道:“爹爹,孩儿觉得他的蓝图至少有成可信。”

“哦,这么高?”

卢林峰眉头一皱,也望向了卢天浩,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徐锐此人如何?”

卢天浩道:“开始的时候孩儿觉得他是个自来熟,愣头愣脑,莫名其妙,可崔令纹那件事他却又处理得很好。

给孩儿的感觉好像是从崔令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便计划好了一切,先是击碎崔令纹的骄傲,然后步步紧逼让他落入圈套,自曝隐秘。

可孩儿转念一想,若是此人真有这般心智,怕是也太恐怖了一些。

再后来他在马车上和孩儿推心置腹,不仅口气极大,而且所说之事无不令孩儿悚然大惊,尤其是他所谓年入千万两白银的蓝图,更是令孩儿差点惊掉下巴。”

说着,卢天浩深深地叹了口气:“经过一天接触,孩儿还是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但不知为何,却愿意相信他画下的那张大饼。”

卢林峰深深地看了卢天浩一眼,低声道:“你已经做得不错,不过家族兴衰可不能仅凭感觉行事。”

说完,他又望向卢林山道:“你觉得如何?”

卢林山摇了摇头:“崔家野心勃勃,近年来更是日渐跋扈,再与他们走下去恐怕卢家最后定然逃不过被崔家吃掉的命运,徐锐说得不错,眼下未必不是卢家取崔家而代之的机会。

不过,这个徐锐也未必安了好心,他打的算盘多半还是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的旧戏码,若是贸然动手,大概十有也要落个万劫不复。”

闻言,卢天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卢林峰看了儿子一眼,摇头道:“说是西川四大家族,其实崔家控制了西川边军,论势力其他三家加起来都如不他们,想要取而代之谈何容易,让我再想想吧。”

“那徐锐那边该如何答复?他只给了咱们三天时间。”

卢天浩问到。

“三天?”

卢林峰冷哼道:“这个小钦差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天浩你先与他虚与委蛇,不要表态,他说什么你都说要回来商量,拖他几天,看看其他几家的动作再说。”

卢天浩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徐锐恐怕没那么好糊弄,但老爹都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军中

距离西川千里之外的江东省边军大营,兵部尚书、钦命南方边军总兵肖进武疲惫地站在沙盘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模拟态势,一众副将小声地议论着国境线另一侧的战局。

“报!”

突然,帅帐门帘被人掀开,一个头插红羽的斥候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在场一众将领顿时浑身一震,直勾勾地向他望去。

“发现南朝主力了?”

肖进武好似比诸将还要着急,直接从帅案后快步走到斥候面前问到。

斥候摇头道:“启禀大帅,尚未发现武陵王主力的最新动向,据深入北齐境内的探子来报,半个月前南朝主力突然东返,似是想要借道突破北齐防线,直至北齐国都。”

闻言,在场将官顿时大为失望,肖进武也摇了摇头。

斥候禀报的南朝主力动向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情报,自从这次之后,南朝几十万大军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任斥候如何探查,就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们还能飞上天不成?”

副将高德勇一掌拍在桌案上,刚刚沏好的两杯茶顿时被震到地上,茶碗摔得粉碎。

南朝主力消失,很可能是机动迂回,对大魏发起进攻,随着目标丢失的时间越来越长,诸将心里便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躁。

肖进武吐出一口浊气,将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压下,拍了拍高德勇的肩膀,朗声道:“看沙盘,把南朝主力消失的位置重新复原一遍,快!”

几个小兵立刻将沙盘上的红色小旗拔下,重新插到原先的位置,这个位置上已经被插得千疮百孔,显然像眼下这样的推演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了。

沙盘推演是肖进武从徐锐那里抠来的干货,能够直观分析战场态势和敌军动向,肖进武自然希望能用这手段打破眼下的僵局。

红色小旗刚刚插好,一众将领便围了上去,又一次仔细地端详起沙盘,对手是武陵王,无论已经推演过多少次,也绝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袁诗远,这次你来说!”

肖进武高呼一声。

三十四岁的随军书记袁诗远从众将之中走出,拿起一根长杆指着小红旗道:“宏威十七年四月二日,武陵王主力出现在八合山口,向西运动,此后不见踪影。

南朝大军步骑混编,机动性不算太强,想要直接绕过流青山突袭我军身后至少还需要半个月。

而且以他们当时所处的位置,只能沿着河谷继续向东,如此一来想要绕过流青山突袭我国便还要再加半月。”

“若是骑兵脱离步兵,单独奇袭呢?”

副将高德勇问到。

袁诗远道:“就算不惜马力,最快也还有七日才能从最近的隘口发起突袭。”

“各地是否都已做好了准备?”

肖进武问。

袁诗远点头道:“东南六省各路守军都已做好战备,烽火台随时待命,一旦有战事,不出两个时辰大营便能收到消息。”

“按照南朝主力当时所在的位置,他们有可能去往哪个方向?”

肖进武问。

袁诗远答道:“南朝主力当时身处八合山谷,若往西走便会被我军斥候探明,若往北走则会与北齐守军接战,是故只能往东和南两个方向运动。”

高德勇摇了摇头:“所有分析还是和之前一样,若往南便是撤回南朝境内,等于弃住手占领城池的六万占领军于不顾,但北齐军连日来对失地发起猛烈反击,南朝占领军打得十分稳当,完全不似被主力抛弃的模样。

而若往东走,便会直接奔向东海沿岸的崇山峻岭之中,那里完全是条死路,南朝几十万大军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跑到那个地方。”

“他们会不会还躲在八合山谷中吧?”

江南总兵邓禾试探地问了一句,此人已经年过四旬,身材高大,浑身肌肉虬结,刚刚接替了王懿的位置,眼下也是肖进武手下的一员大将。

袁诗远摇了摇头:“数日前探子曾冒险深入八合山谷中探查,没有发现大军的踪迹,即便他们真的还藏在深山之中,也距离很远了,何况大军每日都需补给,他们不可能待这么久。”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武陵王真的为这支大军插上了翅膀不成?”

高德勇咬着牙怒喝一声,一众将领神色各异,但大多都面露忧虑,显然南朝大军的突然消失给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报!”

就在此时,又一个斥候冲进了帅帐,猛地跪在肖进武面前,急道:“启禀大帅,发……发现南朝大军的踪迹了!”

“什么?!”

帅帐内的一众将领齐齐变色,盯着那个斥候的双目好似要喷出火来。

肖进武精神一震,大喝道:“他们在哪?速速报来!”

斥候道:“六日前北齐一位猎人在东海之滨狩猎,发现了南朝大军的踪迹,眼下北齐正在确认情报是否准确。”

“什么?!”

此言一出,众将立刻回头去看沙盘,只见东海之滨乃是一片山地,地势极为险峻,而且根本没有通向北齐腹地的路,距离大魏更是十万八千里。

“他们竟然真的往东走了?!”

高德勇瞪着沙盘目瞪口呆,其他将领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肖进武也正神色凝重地望着沙盘的那个位置,脸色阴晴不定,脑中百转千回。

武陵王竟然将大军带入了死地,他究竟想干嘛,难道说他已经放弃了这场大战?不,不对,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这很有可能是障眼法。

可若他真的是故意放出假消息,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东海,会有怎样的算计?这破绽也太明显了一些,武陵王总不会把大魏和北齐的将领都当傻子吧?

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肖进武心中的担忧不但没有半分削减,反而越来越浓。

“探,再探,不要等北齐人了,把咱们在北齐的所有探子全部撒出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清楚南朝大军究竟在不在东海!”

肖进武一掌拍在帅案上,大声下令。

傍晚,霞光普照。

南方低矮的丘陵绵延不绝,在其中的一座小山头上,一身黑色重甲的新任黑旗军指挥使钟庆渊和白盔白甲的新任犀角军指挥使卢东卿并肩而立。

二人身后的山谷中便是十几万南朝最精锐的武陵亲军。

山风温柔地拂过二人肩上的长发,英俊挺拔的卢东卿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望向一脸肃穆的钟庆渊道:“第一次独领一军感觉如何?”

钟庆渊默默眺望远方,仿佛山岳一般伟岸。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冷冷道:“这一次定要一战而下,横扫漠南,饮马草原!”

“好志气!”

卢东卿大笑三声,忽然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惜啊,如此丰功伟业,王爷却不能亲眼见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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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抵近侦察

“王爷啊……”

钟庆渊眼里突然浮现一抹迷茫之色。

卢东卿失笑道:“王爷竟然领着大军一头扎进了死地,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老人家了。”

钟庆渊叹道:“王爷的境界岂是我等俗人能猜透的,世人都说我是最了解王爷的人,可跟着他的时间越久,我便感觉离真实的他越远。”

“王爷发动此次大战,就连你我等这些将军都不清楚他老人家的真正目的,便是攻伐北朝也是你在王爷面前力争而来,你说王爷究竟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卢东卿疑惑地问。

钟庆渊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我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其实王爷早就有一统天下的机会,可是他似乎对此并不热衷。

就好像泾阳一战后北朝精锐几乎尽灭,可王爷却并未趁机向北朝发起总攻,就连高压态势都不曾保持,着实令人玩味啊。”

卢东卿一愣:“你觉得这是为何?”

“不屑!”

钟庆渊叹道:“王爷似乎对一统天下十分不屑,不,不光是一统天下,他似乎对所有事都不屑一顾。”

“不屑一顾?”

卢东卿眉头一皱,脸上浮现一抹若有所思之色。

钟庆渊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无敌的寂寞吧,对王爷来说,这些事恐怕都是信手拈来,所以才无法让他提起兴趣来。”

“是这样么?”

卢东卿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报!”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举着一封密函跪倒在二人身后。

“呈上来。”

钟庆渊头也不回,淡淡地说。

斥候连忙将那封密函交到钟庆渊手上,钟庆渊仔细检查火漆封印,见没有损坏,便一把撕开信封,打开看了起来。

“看火漆的封法,这好像不是暗棋的密信吧?”

卢东卿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随口问了一句。

钟庆渊点了点头:“当然不是,京城事变之后,暗棋在北朝已经损失殆尽,哪还能有什么作用?这是我埋在北朝的一颗棋子,现在要发挥作用了。”

“你埋在北朝的棋子?”

卢东卿一愣,愕然朝他望去。

钟庆渊却没有再解释,挥手道:“传令黑旗、犀角、寂灭三军,立刻开拔,赶赴前线,大战,要开始了!”

入夜,乌云遮天,漆黑一片。

西川的原始森林之中,一个个黑影零零散散地徘徊在茂密的林间,每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迷彩服,就连脸上都涂满了棕色绿色相间的油彩。

“佐领,前面应该就要进入敌人的巡逻范围了。”

负责前出探查的探子终于回来了,压低声音在曹思源耳边低声说到。

曹思源口中吹起口哨,像是普通的鸟叫,其中的复杂变化只有侦察连的人才能听懂,就是天启卫其他各连的人也只能明白个大概。

听到这声鸟鸣,林间的黑影之中立刻有几人跟着吹起了口哨,转瞬之间,原本在林中缓缓前进的黑影们纷纷停了下来,就近寻找掩体躲藏起来。

“发现敌人的暗哨了吗?”

曹思源轻声问斥候。

斥候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附近有痕迹,应该不远了。”

曹思源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先锋班负责诱捕暗哨,确保安全之后再抵近侦察,这次决不能打草惊蛇。

“遵命!”

斥候答应一声,转身钻入灌木,茂密的灌木轻轻耸动几下,像是有只兔子从下面经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不多时,丛林深处低矮的灌木微微耸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突然一道黑影猛扑上去,凛冽的刀光如同寒冰一般匆匆闪过,灌木丛顿时好似地震中的房屋一般塌陷下去一大片,竟是被那抹刀光尽数斩断。

“咦,怎么什么都没有?”

出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卒,顶盔掼甲的他正握着那柄制式长刀,疑惑地望着脚下的灌木丛。

“喂,怕是有风吧。”

不远处的树梢上,另一个士卒缓缓收起手中的长刀,自动解除了警报。

“我明明看见灌木一直在动,已经好一会儿了,怎么会是风?”

年轻士卒犹自不信,睁大眼睛在漆黑的灌木丛里翻找起来,像是一定要找到惊动灌木丛的罪魁祸首。

“那就是兔子、老鼠一类的东西,早就跑了,你上哪找去?”

不远处的一颗老树背后,又走出了一个士卒,同样收起了长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可能,灌木动得这么厉害,绝不是兔子或者老鼠。”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截被他砍下的灌木凑到眼前,灌木的表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来回刮擦过,已经磨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细嫩的部分。

“咦?这是……喂,三哥你快过来看看。”

年轻士卒微微一愣,转身呼唤着同伴。

然而漆黑的丛林里一派死寂,就连鸟叫都没有,更别说同伴的回应。

“三哥,三哥?”

年轻士卒心中一紧,不禁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两声。

“坏了……”

还是没人回应,他握刀的手渐渐用上了力,佝下身子,两只眼睛仔细朝四周打量,做好了随时应对敌人的准备。

“三哥?黑狗哥?”

年轻士卒越来越紧张,下意识又喊了一声,可是周围仍旧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回应。

“难道敌人就在附近,已经解决了他们?”

年轻士卒手心渐渐冒出汗来,因为太过紧张,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然而就在他快要绷不住的时候,老树后的黑影又突然窜了出来,一声熟悉的呵斥传了过来。

“还不快走,鬼叫什么?一会儿把军头叫来,今晚的饷银又要没了!”

“呼……”

年轻士卒听到他的声音,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松了口气,把腰刀收回了刀鞘。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三哥曾经停留的那根树梢下似乎有什么动静,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树根旁似乎有团黑乎乎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咦?”

年轻士卒不敢怠慢,重新拔出长刀朝那团黑影模去。

他慢慢走近,可黑影还是一动不动,年轻士卒几乎已经确认那是个死物,只是出于谨慎的习惯才没有中途折返。

越来越近了,漆黑的树林中已经能看清那团黑影的轮廓,好像是个人靠坐在树根上。

他眉头一皱,一步跨了过去,终于看清了那团黑影的模样,顿时悚然大惊。

原来那团黑影不是别的,正是刚刚还在树梢上的三哥,此时他双目圆睁,鲜血洒了一地,竟是在无声无息中被人割破了喉咙。

“啊,三哥死了,黑狗哥,有敌人,有敌人!”

年轻士卒浑身颤栗,本能地朝黑狗哥所在的那颗大树跑去,然而黑狗也一动不动,仿佛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他。

他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但惊慌之下却并未多想,直到一口气跑到黑狗面前,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方才还在讲话的黑狗哥左胸前插着一支拇指粗细的长箭,将他牢牢钉死在树干之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和方才一样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黑狗哥!”

年轻士卒目眦欲裂,下意识向后一退,后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头栽倒下去。

明明摔得很惨,但背上的痛感反而越来越淡,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

突然间,他看见附近的灌木丛里钻出无数黑影,像是传说里收割阴魂的鬼使一般,无声又冷酷地默默前进。

他们好像都有自己的目标,除了其中一个向自己径直摸了过来,其他人甚至没有朝他看上一眼,而朝他摸过来的那个黑影熟练地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的咽喉。

在最后一刻,年轻士卒看见了挂在黑影腰间的麻绳,麻绳的纹路与灌木上留下的痕迹一致。

原来是这根麻绳拉动了灌木,才让灌木一直在微微耸动,自己一刀斩断灌木之后,麻绳便被迅速拉回,怪不得自己找不到摇动灌木的东西呢,这是个陷阱啊……

在断气之前,年轻士卒脑海里冒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第二百五十章:毒园诡事

“轰隆!!”

橘色的火光缓缓摇曳,两个士卒正举着火把来回巡逻,此刻他们刚好走到村寨的僻静处,突然天上闪过一道电光,遥遥的闷雷声轰然炸响。

“看今晚的雷,怕是要下暴雨了吧。”

瘦高的士卒抬头朝夜空望去,漆黑的夜里没有星辰,只有如柳条一般的黑影随着夜风微微晃动。

“喂,我是不是眼花了,好像石壁长出了海带?”

瘦高士卒连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惊愕地拍了拍身旁的同伴。

“噗通”一声,同伴被他轻轻一拍,竟然就此倒地,一命呜呼。

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同伴竟然是被一根长箭射穿了颈椎,当场毙命。

“方才的雷声掩盖了弩箭的破风声,是敌袭!”

瘦高士卒心中一颤,深吸一口气便要大叫,可就在这时,三支弩箭瞬间穿透他的胸甲,他只觉眼前一黑,连同手里的火把一起栽倒在地,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条条绳索从悬崖之上垂了下来,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就仿佛一根根随波逐流,张牙舞爪的海带。

紧接着,这些“海带”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一个个穿着迷彩服的天启卫士卒攀着绳索从天而降。

“安全!”

打头阵的先锋班确认安全,捡起掉落在地上火把,朝天空慌了三下,刹那间,所有的绳索都开始震动,一个接一个的天启卫士卒从崖壁顶上速降落地,似是被突然撬开虫巢的虫群,一哄而散。

曹思源带着五个士卒直奔最大的瞭望哨,先期侦查时他们认为那边便是敌人的指挥部,他们准备一举将其端掉,从而瓦解敌人的有效反抗。

天启卫的巷战阵型脱胎于戚家军的鸳鸯阵,六到十人一组,曹思源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与其他两个同样手持近战兵器的士卒冲在最前面,他们身后则是三把黑凤连射弩,提供核心火力。

瞭望哨下,弩箭接连响起,三把连射弩瞬间打空了弹匣,四个正打着瞌睡的明哨立刻便被射成了刺猬,从高高的瞭望台上栽倒下来。

曹思源和另外两个近战士卒连忙从竹楼后钻了出来,似灵猫一般向瞭望哨下的竹楼模去,身后的三个弩手一边更换弹匣,一边跟上他们的脚步。

等这个六人小队冲到竹楼门前,弩手正好换好了弹匣,朝曹思源点了点头,曹思源合身一撞,薄薄的竹们顿时四分五裂。

他借着撞破大门的惯性就地一滚,杀入屋内,同时将正门的射击位置让给三把连弩,另外两个近战士卒则护卫在他们身后,避免有敌人从背后偷袭弩手。

屋子里一个睡得正熟的士卒被撞门的声音惊醒,下意识坐起身来,而他这近乎本能的反应发出了一阵声响,在黑暗之中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一阵类似钉子钉入木板的“钉钉”声响过,竹子编成的墙壁上立刻插满弩箭,那个倒霉的士卒则倒在了血泊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敌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一支火把亮了起来,瞬间把竹楼照了个通透,让众人意外的是,偌大的竹楼里除了那个熟睡的士卒竟然空无一人。

不仅如此,原本摆放刀剑、甲胄的地方也是空空如也,好似刚刚才被飞贼光顾过一般。

要知道这间竹楼大概是整个基地最大的瞭望哨所在,按照行军布阵之法,这里十有八九便是敌人的指挥中枢所在,怎么会是这副光景?

“难道中计了?”

曹思源心中一惊,害怕自己中了敌人的空城计,反被包围在这个山谷之中,立刻便生出了撤退的念头,可还不等他下令,竹楼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熄灯,围歼!”

曹思源脸色一变,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拿着火把的士卒立刻将火把踩灭,三个近战士卒埋伏在大门两侧,三个弩手则躲在竹楼角落,暗中瞄准大门,只要有人敢冲进来,立刻便会被射成刺猬。

然而,那阵细碎的脚步声来到竹楼门外却是戛然而止,仿佛幽灵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正当曹思源眉头紧蹙,暗自揣测是不是遇到高手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特别的鸟叫。

曹思源神色一松,吹起口哨,竟和那鸟叫声相差无几。

“大人,第六小队已经完成任务,前来报到!”

得到身份确认之后,门外的人干脆利落地小声禀报。

曹思源朝身后的兄弟们招呼一声便走出了竹楼,门外果然是另一队天启卫士卒。

“你们怎么这么快便完成了任务?”

见几人神色轻松,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曹思源不禁奇到。

第六小队的队长面露讪讪之色,说道:“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一路上仅仅干掉了一个敌人而已。”

“一个敌人?!”

曹思源一惊,原来不止自己这边扑了个空,其他小队恐怕也是一样的情况。

不一会儿,所有的编队都按照计划完成了任务,朝竹楼汇集,出了几个斥候之外,侦察连一百二十三人全员到齐,没有丝毫损失。

果然所有人都一样,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曹思源所在的小队反而成为了最有建树的一队。

怎么回事,这个基地既然有官军守护,必然是极重要的地方,为何会好像突然人去楼空,只留下几个老弱病残?

“大人,发现目标了。”

正想着,一个斥候捧着一株植物跑了过来。

曹思源接过那半截枝叶一看,与徐锐画给他们看的罂粟几乎一模一样。

“果真是福寿膏,那些东西在哪?”

斥候指着被哨卡环绕保护的中心地带道:“就在田里,一大片,至少得有一二百亩,不过……”

“不过什么?”

见斥候吞吞吐吐,曹思源皱眉问到。

斥候摇了摇头:“俺说不好,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

曹思源心中一震,连忙让那斥候带路,率领侦察连赶往毒田,然而到了那里众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绵延一两百亩的土地上的确都种满了那东西,可此时却已经被人全部拔起,甚至用战马反复踩踏,只剩下一些残枝而已。

曹思源从地上捡起一小截残肢,叶片经过蹂躏已经蔫瘪,却还未枯黄,应该是下午才被人处理掉的。

“大人,难道在咱们来之前便已经有人突袭了这里,破坏了毒田?”

一个士卒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疑惑地问。

曹思源摇了摇头:“不会,这一路上没见过打斗的痕迹,而且这里还有守卫,不可能是突袭。”

看来只能是他们自己破坏了毒田,否则便无法解释眼前的场景,以及少得出奇的守卫。

可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更大的谜题,那些人为什么要自己毁掉这颗摇钱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打来到这个秘密制毒基地,便处处透着诡异,曹思源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大人,西侧小路发现大批足迹和马蹄印!”

就在此时,另一个斥候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说。

“过去看看!”

曹思源目光一凝,没有半点犹豫,连忙又带人往西侧的小路摸去。

距离毒田大约五百来米的地方,有一条狭长的小路,似是进出这片盆地的门户所在,而小路的地上的确如斥候所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和马蹄。

“阿虎,过来看看!”

曹思源低呼一声,一个二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立刻从队伍里窜了出来。

他入伍前曾是猎户,对追踪脚印很有一套。

只见阿虎先是点起火把,绕着脚印转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子,摸了摸脚印泥土的坚硬程度,又在附近刨了个小坑,观察土壤的湿度,最后回到了曹思源身边。

“启禀大人,大概三百来人,其中一百多人是骑兵,离开的时间不会超过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

曹思源闻言双目微眯,沉思起来。

“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半晌,侦察连的几个士官围了上来,打破了他的沉思。

曹思源咬了咬牙,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此事实在太过诡异,决不能就这么回去,一班带上毒田样本先行返回宫合府大营,把这里的一切向徐大人禀报,其他人最快速度回收弩箭,打扫战场,然后跟我顺着脚印去追,一定要把这里发生的事弄明白!”

“遵命!”

士卒们齐声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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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死亡峡谷

宏威十七年四月二十八,侦察连进入毒田的第二天早晨,赶了一夜山路的士卒们终于走出了丛林,来到一个小小的峡谷之中。

这里是卡斯特地貌,地上没有淤泥,从毒田一直延伸出来的脚印到这里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曹思源扶着高大的石壁,呼出一口浊气,胸腔里却还是火辣辣地疼,为了尽快追上从毒田里撤走的官军,弄清事情的真相,侦察连已经拼了老命。

这一夜的强行军让他这个“老江湖”都有些吃不消,要不是徐锐那场轰轰烈烈的冬季训练,恐怕一半以上的士卒都要掉队。

“全军止步,检查装备和干粮,就地修整一个时辰,各班轮流警戒,先锋班前出两里设置前哨。”

望着疲惫不堪的士卒,曹思源举起右臂,下达了修整的军令。

没有被分配到任务的士卒们顿时东倒西歪,有的艰难地拿出干粮啃食,还有的干脆直接靠在崖壁上呼呼大睡起来。

曹思源也累得够呛,但他还不能休息,必须为士卒们做好表率,第一个承担警戒任务。

他艰难地爬上一块巨石,从这里勉强能看到峡谷前后数百米的地方,定睛眺望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便掏出徐锐根据兵部资料亲手绘制的地图。

由于没有经过实地勘测,这份地图虽然标注了等高线和比例尺,但实际误差仍然很大,不过聊胜于无。

曹思源先是在地图上找出了毒田和眼下的位置,然后用铅笔将两个点连起来,接着又顺着这条线,沿着山谷的方向往前延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侦察连是跟着脚印一路追踪而来,但这条行军路线十分蹊跷,因为这条峡谷只通向一个地方,那便是距离毒田二十里外的海湾。

曹思源判断离开的官军很有可能是要到海湾坐船直接赶往其他地方,可要从毒田去海湾有好几条路可以走,每一条都比眼下这条行军路线近得多,也好走得多。

他们相当于是饶了一个大圈,最后才一头冲进了这条峡谷,而这里的地形不但复杂而且很容易受到伏击,他们若是真的要去海湾,为何会选这么一条行军路线?

难道说是有人故意想把自己引进峡谷,然后前后截击,将侦察连一举歼灭?

这倒是个有可能的推断,可敌人如何知道自己要来,而且一定会追?

还有,若要在峡谷中伏击,必然要堵上两头,可自己一路行来,却没有发现谷外藏着伏兵,还是说敌人用了什么方法骗过了自己的眼睛,把伏兵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大人!!”

正想着,一个士卒突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曹思源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负责前出探路的前锋班的人,心中顿时一沉。

“出了什么事?”

曹思源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下意识拔出了弯刀。

那个士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脸惊恐道:“大……大人,前面,前面好像出事了,全是尸体,您快过去看看!”

果然出事了!

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反倒冷静下来,郎声道:“全军集合,做好战斗准备!”

狭长的小峡谷在中段转了个九十度的大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然而等侦察连小心翼翼转过这个弯时,却立刻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小小的峡谷之中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就连马匹都全部倒地身亡,而从衣着上判断,这些人正是从毒田离开的官军。

这些尸体上插满了箭羽,看角度应该是从峡谷顶上射下来的,但奇怪的是所有尸体似乎都没有反抗,绝大部分尸体死亡时都两手空空,甚至没来得及从腰间拔出刀来。

这说明他们死得很突然,突然到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

曹思源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却还是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场面,竟能够瞬间将这三百来人全部杀死,而且还不让他们有丁点反抗,就算是杀三百多头猪也不会这般顺利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很远,渐渐脱离了尸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在距离大部队数百米之外,有一具尸体孤零零地倒在中间。

曹思源连忙冲上去一看,只见这具尸体身着军官标配的神将甲,至少也是一省的副总兵,正四品的大员。

和其他所有尸体都不一样,这具尸体没有任何外伤,却是脸色乌青,双目上翻,两只手掌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口中隐隐还有酒和苦杏仁的味道。

曹思源微微一愣,环视一周,发现不远处有些烤熟的碎肉屑,像是蹄髈一类的吃食,以及其他的一些食物残渣,周围还有一滩水渍,他凑上去闻了闻,是烈酒的味道。

“原来如此……”

眼前的东西和那具四品大员的尸体终于让曹思源想通了一切。

原来这是一场血腥的灭口,守卫毒田的官军之所以选这条路,就是幕后黑手为了将他们灭口而精心设计的。

真相大约是这些官军奉命破坏了毒田之后,又接到了前往海湾坐船离开的命令,下命令的人找了个理由制定了诡异的行军路线,让他们兜了个大圈子,最后走进这条峡谷之中。

大军走了一整夜,来到峡谷的时候肯定人困马乏,和天启卫一样吃过东西之后便立刻进入了梦乡。

那只黑手先是将这支队伍的主帅以“赴宴”之名约出来,用毒酒将其毒死,然后趁大军人困马乏之际,突然堵住两头,从高处放箭。

人在极度疲劳的时候若不松懈还好,一旦松懈下来便很难再提起力气,所以这三百人才会在突然袭击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拔刀都很难做到。

大军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策划几近完美,而且对方能将大军主帅单独约出,并让他毫无防备地喝下毒酒。

说明这些人应该与这位正四品大员相当熟悉,甚至是他十分信任,信任到绝不会想到对方会害自己的人。

可是那只幕后黑手究竟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摇钱树,然后处心积虑杀掉守卫的官军灭口呢?

要知道杀死一省总兵,尽数屠戮数百官军,即便是以四大家族在西川的地位也很难一手遮天。

他们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究竟是意识到事情败露后的壮士断腕,还是为另一个更大的阴谋做准备呢。

一时间曹思源心中全是问号,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沉重的负担都甩了出去,望着被峡谷分割成一条长河的天空长长地吸了口气。

“咦?”

就在这时,曹思源望着崖壁忽然一愣,连忙从怀里掏出地图,惊愕地发现了一个巧合。

“原来崖顶的另一边就是那些官军再也到不了的海湾吗?”

曹思源沉着脸思索片刻,忽然朝身后的士卒们招了招手,指着头顶的崖壁道:“来几个人,架设绳梯,我要爬上去看看。”

侦察连的士卒们连忙聚集过来,用弩箭将拴着绳索的铁钩射到崖顶上,暂时拉实固定之后,几个擅长攀爬的士卒先顺着绳索爬上去,然后找一颗大树固定好绳梯放到崖底。

接着曹思源和几个士卒先后抓住绳梯,快速爬到了崖顶。

不等后续的士卒上来,曹思源便带着先爬上来的两三个士卒朝海湾的方向走去。

海湾和峡谷其实仅仅隔着数百米,仿佛一块蛋糕被崖壁切成了两半。

曹思源走到崖壁的另一边,从上往下望去。

只是一眼,他的瞳孔豁然猛地一缩,浑身剧烈一震,好似五雷轰顶一般僵硬不动。

“我的老天……”

整整愣了两秒钟,他那张因为惊愕而张得老大的嘴里才木然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第二百五十二章:南朝兵锋

南线大营。

“大帅喝口粥吧。”

亲兵捧着一碗莲子羹凑到肖进武面前。

肖进武半躺在帅椅上,用大氅盖着身子假寐,标志性的络腮胡因为嫌麻烦,已经刮去多时,现在又长出了新的胡渣。

他抬了抬眼皮,疲惫地挥了挥手道:“拿出去吧,不想吃。”

亲兵是他从京城里带来的,见他这副样子,撇撇嘴道:“大帅,您这三天不眠不休,也不好好吃东西,身体哪里受得了?”

正说着,副将高德勇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他脸上忧色尽去,满面春风,前几日的焦躁早已不见了踪影。

见肖进武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高德勇顿时笑道:“大帅,不是已经证实南朝大军真的就在东海了么,隔着崇山峻岭几百里路,他武陵王又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你还愁什么?”

肖进武叹了口气:“对手可是武陵王啊,他为什么要把几十万大军带到那处死地去?一日想不通他打的算盘,我这心便一日安不下来。”

高德勇大大咧咧地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到肖进武帅案对面,笑道:“大帅何苦如此苛求自己,武陵王也是人,说不定他是得了失心疯了呢。”

“疯了吗?”

肖进武眼里浮现一抹迷茫,随即笑了起来。

“我也希望武陵王真的疯了,可他是天下唯一的兵圣,身经百战无一不是大胜的千古名帅,怎么可能疯了呢?”

肖进武闭目沉思,心道如此反常的举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武陵王一定在酝酿着什么,而这个阴谋自己还不知晓,甚至都没有一点眉目。

这几日随着武陵王大军在东海无人区的消息被确认,南线边军的大营里总算松了口气,可越是这样,肖进武便越觉得危险,心神不宁的感觉反而与日俱增。

见肖进武脸色阴晴不定,眉宇之间的忧色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浓,高德勇忽然心头火起,猛地跺脚。

“哎,大帅,我老张是个粗人,不懂他武陵王的神通,我只知道,现在全世界的目光都跟着他一起聚焦在那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咱们已经盯住了他,还怕他玩什么花样不成?”

“你说什么?”

听到高德勇的话,肖进武先是一愣,随即豁然起身,大吼到。

肖进武虽然面相粗狂,为人却是温文尔雅,高德勇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不禁吓了一跳,弱弱地说:“呃……我说只要咱们牢牢盯住他,便不怕他玩花样……”

“不不不……”

肖进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前一句,前一句是什么?”

“前一句?”

高德勇皱着眉头略一沉吟,说道:“前一句好像是武陵王发疯,把南朝主力带到了那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全世界的目光也跟着他去到了那个地方。”

“就是这句,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他的打算了!”

肖进武惊呼一声,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的潮红。

高德勇张大了嘴,不明所以地望着肖进武,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似是有些发懵。

肖进武哈哈大笑:“你跟我来!”

说着,他快步朝沙盘走去,高德勇连忙跟了上来。

“你看,那便是当初南朝主力消失的地方。”

肖进武指着沙盘上的小红旗说到。

高德勇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愣愣地等着他的下文。

肖进武道:“南朝主力脱离我军视野整整大半个月,若是他们从那时开始便兵分两路,一路往南,一路往东,会发生什么?”

高德勇道:“两支南朝主力都会脱离咱们的视野,就此消失,直到往东的那支主力被我军找到。”

“对了!”

肖进武点了点头,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往东的那支队伍会吸引所有人的主意,而往南的队伍……”

“往南的队伍便可以趁机绕过流青山,大举进攻我国!”

高德勇脸色一变,接口说到。

但他略一犹豫,又有些疑惑:“您的意思是武陵王亲自做饵,吸引我军注意,然后分兵来攻,这的确极有可能。

但一来武陵王亲自做饵代价是否太大了些?二来探子已经证实东海的确有数十万大军,即便南朝主力真的分兵,往南的那支队伍人数也不会多,这点兵力够干什么?”

“你错了,谁说武陵王一定就在往东的大军里?”

肖进武冷哼到。

“什么?”

高德勇忽然醒过味来,这一次脸色顿时大变。

肖进武冷笑道:“武陵王不是用他自己做饵,而是用南朝数十万主力做饵,他现在应该身在往南的那支队伍里才对。

你别忘了他可是武陵王,十几年前我大魏兵锋即将攻破南朝王都,只差一点便能统一天下,正是武陵王横空出世用数万残兵大破我军主力,生生打出一个足以与我大魏鼎足而立的南朝!”

肖进武叹了口气,脸上升起一抹肃穆之色。

“往南的那支队伍兵力再少,即便真的只有一两万人,可在武陵王的手上,那便是一支不可忽视的虎狼之师啊!”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听他说完,高德勇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肖进武双目死死盯着沙盘道:“从路线上来看,这支孤军应该会找最近的隘口绕过流青山,突袭我军后方,等我军大乱之后东海的南朝主力才能立刻回师,彻底击垮我军防线。

传令东南六省立刻做好战斗准备,除了边境省份之外,分散在各处防线上的边军立刻向大营集结,咱们必须把力量集中起来,才能在他发动突袭的时候迅速增援!

武陵王手中兵力毕竟有限,只要能扛过他的奇袭,咱们便能守住防线,甚至组织反击!”

肖进武说得慷慨激昂,高德勇心里的不安立刻便被他这股成竹在胸的气势消化大半,抱拳道:“尊大帅令,末将立刻集结六省边军!”

肖进武终于“看破”了武陵王的手段,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距离东线战场一千多里外,曹思源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情景。

河湾里,绵延数里的海岸上密密麻麻全是南朝士卒,海面上还有上百艘船正源源不断地准备登陆,总数怕是有十余万人之多。

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曹思源看得清楚,所有的大军之中只有三种旗帜,第一种是黑底上书白色王字,第二种是金色旗面上画着犀牛头,第三种则是赤红旗面画着烈焰图案。

虽然他入伍时间不长,却也对这三面战旗如雷贯耳,黑旗、犀角、寂灭,武陵王那三支天下无敌的亲军竟然尽数到齐了!

这一刻,曹思源忽然想起这几天的诸多反常,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之前徐锐便曾十分不解,为何四大家族已经垄断西川,还要铤而走险,又是走私,又是制售福寿膏,他们捞那么多钱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看来,这些遗族从来不曾忘记往昔的辉煌,他们疯狂敛财,便是要重建大汉!

而眼下南朝主力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走私通道上,便说明双方已经勾结,四大家族恐怕立刻便要起事,再也不需要山里的那片毒田,所以他们才会自毁毒田,并杀人灭口。

想通了,一切都想通了……

可正是因为想通了,曹思源的一颗心也坠入了冰窟。

眼下整个西川都被四大家族控制,恐怕他们早就想好了对付天启卫的办法,区区一千多人的天启卫身处群狼环伺之中,对方一旦动手,很快就会被彻底淹没。

何况就算天启卫能防得住四大家族的明枪暗箭,等这三支武陵亲军一到,恐怕瞬间就会被碾成齑粉。

不,还不止如此,现在全国的兵力部署都在东南战线,一旦这三支武陵亲军拿下西川,马上就能趁人不备冲破大魏防线,一路向北,直接杀到长兴城去。

大魏危在旦夕了!

曹思源悚然大惊,拉着两个同样吓傻的士卒悄悄往后退去。

他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徐锐,就算徐锐无法力挽狂澜,曹思源也相信他一定能把这支天启卫活着带回去。

然而,他们刚刚走到悬崖的另一边,远处忽然传来“隆隆”的闷雷声,大地开始颤抖,悬崖侧面突然扬起一阵烟尘,并迅速向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奔来。

曹思源向烟尘扬起的方向望去,顿时瞳孔一缩。

“是黑旗军,他们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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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崔家的野望

“爷爷,出了事!”

郑家在新长安郊外的庄子上,郑逸晨一路小跑到后院,慌张地对郑慕白说。

年过八旬的郑慕白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摇着团扇,脑袋上仅有的几根银丝随着小风一跳一跳的十分滑稽。

听到郑逸晨的话,郑慕白却丝毫不见慌张之色,抬了抬眼皮道:“崔家那些人终于动手了?”

郑逸晨点了点头:“动手了,咱们派到药园的管事被人杀了,驻军也不见了踪影,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起事就在眼前。”

“好!”

郑慕白“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灵活的动作说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都没人不信。

“我郑家苦等了这么多年,机会终于来了!”

郑慕白兴奋地低吼了一句,一把捉住郑逸晨的手腕道:“这几日让你去和徐锐周旋,可有成果?”

郑逸晨点头道:“有,孙儿刚刚才从宫合府赶回来,这几日和徐锐秘密见了几面,我告诉他只要他能确保咱们在西川的利益,孙儿便给他一张足以扳倒崔家的王牌!”

“他怎么说?”

郑慕白沉声问到。

郑逸晨道:“他似乎对扳倒崔家很有兴趣,承诺只要咱们不碰他的生意,他不在乎西川由谁做主。”

“哦?”

郑慕白微微一愣,脸上浮现一抹沉吟之色。

“这么说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西川的现状,按说他想在西川成事,首选还是最强的崔家,虽然有崔令纹那个败家子的闹剧,但崔家对他还算客气,他为何会答应得这般干脆?”

郑逸晨摇了摇头:“孙儿也曾想过,但没有答案,据孙儿所知,这几日他和卢家来往甚密,却的确和崔家没有半点交集。”

“这么说来,这位少年钦知道的怕是比咱们想象得更多,到底是小小年纪便身居高位,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说着,郑慕白哈哈大笑道:“如此更好,老夫还怕他一下子便被崔家弄死了,现在刚好可以让他替咱们打个头阵。

这样,你立刻动身前往宫合府,将崔家即将造反的消息透露给他,就说郑家会全力配合他剿灭反贼,让他尽快调集附近几省的兵力进入西川一举平定叛乱。”

郑逸晨一愣:“爷爷,崔家造反可不是小事,空口白牙的徐锐能信我么?”

郑慕白诡秘一笑:“你放心,你前脚一走,老夫马上就会把咱们这些年埋在崔家的棋子一齐激活,崔家豢养大批死士,囤积铠甲刀兵之事绝对瞒不下去,他要的证据很快便能拿到。”

郑逸晨点了点头,却还有些不放心道:“爷爷,崔家来势汹汹恐怕不会不防着咱们一手,要不要把咱们藏着的那些人马拿出来,也好护卫本家不要生出什么乱子。”

郑慕白笑着摇了摇头道:“现在露出底牌还太早,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让崔家有所防备,你放心,崔家虽然势大,但为了造反,他们必须尽可能争取所有势力的支持,这个时候他们非但不会对咱们不利,甚至还得求着咱们,你只管办好你的事,大局自有老夫主持。”

“是,那孙儿现在就去找徐锐!”

郑逸晨终于放下心来,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枯瘦的老管家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院。

郑慕白眉头一皱:“何事慌张?”

老管家道:“庄子门口,门口来了崔家的人,见人就打!”

“什么?”

郑逸晨脸色一变,下意识望向了郑慕白,郑慕白也是一脸讶色,沉声问道:“带头的是谁,他们有没有说究竟为何如此?”

老管家摇了摇头:“带头的是个崔家小辈,老奴没有见过,他们二话不说,见人就打,老奴着实不知为何啊。”

看着一脸苦相的老管家,郑慕白顿时心头火起,同时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叫上人,出去看看!”

他低喝一声,当先往外走去,郑逸晨心中一惊,连忙去扶,却被爷爷一把弹开。

老管家见家主动了真怒,一刻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地去叫人。

庄子门口,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正在痛殴几个郑家旁系,地上已经躺了十几号人,都是郑家的长工佃户一流。

几个郑家的年轻人听说此事,扛着柴刀赶了过来,然而在动手打人的崔家人身后还站着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护院,一看便是有备而来,见他们人多势众,郑家的年轻人便没敢第一时间冲上去。

“啪”的一声,一个郑家的佃户被三四个汉子抬起手脚扔了出去,重重砸在石磨之上,喷出一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啧啧,好歹也是与我崔家齐名的世家大族,原来这般没血性,看着自家人被打,也没个敢帮手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坐在一张专门搬来的躺椅上,戏虐地看着打手施暴,不时地评论两句,语气十分轻蔑。

郑家人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此时崔家人多,抄起手里的柴刀就要上去拼命。

“住手!”

就在此时,郑慕白终于赶到,身后跟着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每一个都握着明晃晃的长刀。

“家主来了,家主来了!”

一见郑慕白到来,郑家人顿时有了底气,纷纷抄起武器恶狠狠地朝崔家人围了上去。

“哦,原来是郑爷爷到了。”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少爷也不惊讶,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散漫地朝郑慕白拱拱手道:“崔令申见过郑家爷爷。”

“崔家老幺,为何到我郑家闹事?!”

郑慕白打量那少年几眼,慢条斯理地问,语气虽然平淡,但气势不怒自威,咄咄逼人。

然而那少年却好像丝毫不为所动,斜着眼睛看了郑慕白一眼,轻笑道:“郑爷爷是长辈,轮不着晚辈和您解释,还是让能说得上话的人来和您谈吧。”

“能说得上话的人?”

郑慕白眉头一皱,正要喝住那少年,人群中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郑老弟一把年纪,怎的还是这般易怒,和一个小辈较劲有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崔家众人朝两边分开,从他们身后的马车里走出一个老人,竟是九十高龄的崔家家主——崔焕臣。

“是你?!”

正所谓王不见王,这个时候崔家家主现身绝非好事,见到崔焕臣的一刹那,郑慕白心头忽然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就在崔焕臣现身的同时,四周忽然响起“隆隆”的马蹄声,数百骑兵从两侧包抄而来,竟是真正的官军!

“怎么可能?!”

郑慕白望着这些骑兵瞳孔一缩,惊愕得浑身颤栗。

崔焕臣在崔令申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郑慕白面前,笑道:“郑老弟,你是惊讶为何你布置在崔家的棋子没有将老夫调兵的消息提前告诉你么?”

郑慕白脸色一变:“你早就发现了那些人?”

崔焕臣哈哈大笑道:“我也在郑家布下了棋子,当然得防着你也来这一手啊,咱们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现在看来,还是老夫技高一筹抽哟。”

“你也在郑家布下了棋子?!”

郑慕白心中大惊,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几个郑家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更让他惊骇的是,这些人当中竟然还包括自己的绝对心腹,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老管家!

郑慕白脸色一变,却在此时忽然想起一事,又是浑身一震,惊呼道:“我明白了,今日之事乃是你的轨迹,你想故意惹事,把我骗出来!”

崔焕臣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这座庄子就好像堡垒,要攻进去可不容易,可若是将你引诱出来,擒贼擒王,那便简单多了,只要你一死,郑家群龙无首,还不是一盘散沙而已。”

“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对我郑家赶尽杀绝,可你别忘了,西川也有我郑家一份,没了郑家的支持,你离败亡也不会远!”

郑慕白强自镇定下来,冷冷说到。

崔焕臣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旧轻笑着,淡淡道:“郑老弟说得不错,若是单靠我崔家起事,老哥哥我还真没有底气杀你,不过现在么,你郑家已经没有用处了。”

郑慕白眉头一皱:“你找来了其他外援?哼,不外乎就是那些帮你走私的西梁人,不过郑家蔓延千年,虽被你打个措手不及,却也不是你说灭就能灭的,逸晨,杀了他!”

眼下崔焕臣距离郑慕白不过两步,只要能杀了他,崔家便会比郑家先乱,这是郑家破局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何况谁都不知道郑逸晨从小习武,距离一流高手已经不远,崔焕臣身边护卫虽多,但只要他出手够快,够突然,那些护卫便根本来不及阻拦,这便是郑慕白最后的底牌。

“遵命!”

郑逸晨点了点头,右手手指一弹,一把巴掌大的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上。

“纳命来!”

顷刻之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郑逸晨低吼一声,那柄匕首快如闪电,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不偏不倚直直刺入心脏,在场之眼见此景顿时更加震惊。

“你……”

崔焕臣仍旧笑眯眯的,郑慕白却一脸惊愕地望着插在自己心脏上的匕首,眼睛瞪得滚圆。

没错,这一刻郑逸晨的确是杀了人,可他杀的不是崔焕臣,而是自己的爷爷郑慕白。

“为……为什么……”

郑慕白死死揪住郑逸晨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往地上划去,眼里既有惊愕,也有惶恐,更多的却是不甘。

郑逸晨面无表情地抽出了手,沉声道:“爷爷,您别怪我,您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崔家的外援太强了。

不过您也别担心,崔爷爷答应我,您一死我便是郑家家主,我的女儿会是将来的大汉皇后,家族的复兴大业便让孙儿替您完成吧。”

“你……你这个……蠢货!”

郑慕白倒在地上,鲜血不住地从胸前涌出,恶狠狠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郑家哥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如今咱们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于你啊!”

崔令申阴笑着走过来,冲郑逸晨拱手到。

郑逸晨为爷爷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皮,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也不看崔令申一眼,只是扫了一眼还在惊愕之中的郑家诸人,缓缓开口。

“如今我将带领郑家走向新的辉煌,还有谁不服我的,可以站出来!”

郑家诸人面面相觑,纷纷惊恐地低下了头,只有几个稍有血性的长辈扭头就跑,郑逸晨二话不说,抄起一把钢刀瞬息而至,将这几人一一斩杀。

“哈哈哈哈!”

这一刻,崔焕臣看着满身是血的郑逸晨,得意的笑声响彻大地。

而在百里开外,武陵王的三支亲军已经整队完毕,钟庆渊坐在高头大马上,傲立三军阵前。

一个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在士卒的带领之下,匆匆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揭下了盖在头上的兜帽。

“西川崔家已经恭候将军多时了,在下代表崔家送给将军第一份礼物,那便是西川首府,新长安!”

说着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正是在万福楼上被徐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崔家四代嫡子,崔令纹!

第二百五十五章:绝望的路

“轰!!”

人群之中轰然炸响,附近的三个南朝士卒顷刻间便成了碎尸,然而等烟尘散尽,其他卧倒的士卒又重新站了起来,对阵亡的同伴视而不见,继续着原本的所搜。

虽然寂灭军也是第一次见土地雷,但这他们显然很擅长应付各类机关,在挨过最初的三四枚土地雷之后,他们似乎已经找到破解地雷的方法。

此时寂灭军不但所有人员散得极开,避免因一颗地雷爆炸造成大量伤亡,除此之外,他们似乎还掌握了排爆的方法,原本有三颗该爆的土地雷只炸了一颗。

曹思源和十几个战士趴在半山腰的草丛里,眼睁睁看着四五个南朝士卒从地雷的位置上经过却无事发生,无不扼腕叹息。

“看来将手雷改成地雷的方法可能还不完善,如果能回去,得好好向徐大人请教一番。”

曹思源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大人,怎么办,他们越来越近了,顶多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找到咱们。”

几个士卒紧张地望着曹思源,怕得厉害,声音都在颤抖。

曹思源苦笑一声,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完全没法走。

不管徐锐如何厉害,侦察连和曹思源到底都是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清醒时他们或许能保持很高的水准,但在疲劳、压力和惊恐交织的极端环境下,原本的技战术都会出现很大程度的变形。

昨晚在安营扎寨时,由于太色太黑,战士们又太疲惫,曹思源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他没让士卒侦查附近的地形变安营扎寨。

等到被地雷惊醒,第一缕晨光驱散黑暗,发现敌人呈扇形散开,不紧不慢地从山脚往山腰上搜索过来时他才发现不对。

原来他们所处的是一处死地。

身后是十几米高,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左面是深深的山谷,其他方向则布满了南朝的追兵,他们已经被包围了,而原本用来预警和阻挡敌人追击的地雷又成了标注他们位置的灯塔。

侦察连仅剩的这十几个战士俨然已经走到了绝境。

无奈之下,曹思源留下一个暗哨盯着追兵,然后将剩下的人集中到一颗大石头背后开了一场简短的战前会议。

“大家害怕么?”

曹思源凝重地问。

几个战士摇了摇头,但闪烁的目光却暴露了真实的心情。

“我很害怕。”

曹思源坦言:“这是咱们第一次上战场,害怕本就无可厚非,但咱们不能忘记使命。”

“为生存而战!”

一个士卒接口到。

这本是徐锐为天启卫定下的口号,平时战士们光知道喊口号,却很少去想其中的意味。

曹思源点了点头:“大人说过,人活着无非是为了两件事,活着,或者更好地活着,这便是所谓的生存。

眼下南朝大举入侵,看样子西川的官兵并未抵抗,往小了说,大人和天启卫的一千多兄弟们都处在危险之中,往大了说整个大魏都岌岌可危。

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怕,但是绝不能放弃,一定要活着把这里的消息送到大营,让大人和圣上做好准备,把这些南蛮子打回老家!”

“娘的,老子在天启卫拿三倍的饷,逛最好的楼子,走出去哪个营的**都要羡慕地讲两句怪话,早就够本了。

徐大人对咱仁至义尽,咱洪三也不能让他失望,今天便是把命卖在这里,也要把消息传回去,大人你说吧,要咱们怎么干?”

说话的战士叫洪三,是侦察连年纪最大的兵。

他原本是西北的**,被徐锐要过来之后一开始还挺看不起徐锐这个少年书生,直到亲眼看到徐锐骑在马上用连射弩打靶。

五十米外一连十发全部正中拳头大小的把心,而且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阻滞,这比草原上的哲别还准,着实让他心服口服福。

洪三的话仿佛一团烈火,以绝望为油,瞬间点燃了战士们渐渐消散的斗志。

他身边的娃娃脸战士小齐,一边发抖一边咬牙道:“徐……徐大人的药治好了俺娘的病,家里分了田,过了今年俺弟弟也要入伍,俺没有牵挂,也把命卖给徐大人了!”

其他几个士卒也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徐大人待我等亲如手足,咱们决不能让他失望,大人您就说吧,咱们今天就是都死在这,做鬼也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看着众人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曹思源不知不觉湿了眼眶,自己几乎亲手葬送了大家的生机,但却没有一个人埋怨,若是真能活下来,他愿意领着这群兄弟干一辈子!

“哎……”

曹思源在心底叹惜一声,可惜战场上没有如果,他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眼下的局面已是凶多吉少,能逃出去的概率极其渺茫,所以我的计划是将人分作两组,分别埋伏在追兵两侧。

那两个位置正好有我预先埋下的两颗土地雷,哪边的地雷先爆炸,哪边的人便负责吸引敌人,埋伏在另外一边的人则趁这个机会偷偷溜出包围。

若是溜走的时候被发现,由于另一边已经吸引了追兵,要强行突围的可能性也更高一些,我希望大家能明白,这个计划九死一生,即使真的成功最多也只有一半的人能活着出去。”

话一说完,众人都沉默下来,生命只有一次,自然谁都想活下去,但战场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此,你不但要等待命运的审判,还要做出两难的选择。

明明都是一个壕沟里摸爬滚打的兄弟,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可到了关键时候你却要面临选择你死还是他死,无论如何选择,对活下来的人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洪三深深看了曹思源一眼,点头道:“我干了!”

他一开口,众人也都点了点头,咬牙道:“干了!”

见众人都抛开生死,曹思源咬着牙点了点头,用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个箭头,三两下把每人需要负责的任务分配下去。

“各位!”

就在曹思源分配好任务,准备执行计划的时候,他忽然又叫住了大家。

原本已经准备去执行计划的众人回过头来,等着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军官说话,无论他要说什么,都极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各位,无论谁活着出去,家人老小便都拜托他了!若有这个能力,多扶照一些……”

此话一出,压抑的情绪忽然添上了一抹悲壮,却反而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冲散了不少,一股了无牵挂的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哈哈哈”

洪三低笑三声,沉声道:“老子光杆一个,家里没人,不需要兄弟们扶照,不过若是我能活着回去,没说的,大家的爹就是我的爹,大家的娘便是我的娘,有我一口干的,就不会让他们喝稀的!”

小齐也点头道:“我也是,若是我力有不逮,还有我家兄弟,总之绝不会让兄弟们的家小被人欺负!”

“我也是!”

“交给我吧!”

一瞬间,众人连连点头,曹思源感激地看了众人一眼,骨子里的那股江湖气终于冲上头顶,低吼道:“出发!”

众人答应一声,立刻开始行动,类似这样的演习天启卫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谁该做什么早已不用多说。

就在众人纷纷离开,曹思源也刚刚要走的时候,却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原来是被分到了另一个组的洪三。

“三哥还有事?”

曹思源诧异地问。

洪三虽然还没到三十,却也是天启卫中最年长的几人,私下里大家都叫他三哥。

洪三摇了摇头,又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小将军,你大可不必为扎营的事自责,若是没有你,咱们在谷口突围的时候就全军覆没了,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说完,洪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曹思源浑身一僵,伸在怀中摸着手雷的手猛地一震,望向洪三的目光顿时模糊起来。

其实早在他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自己这边的地雷不爆炸,他也会先甩出手雷吸引追兵的注意。

毕竟是他把兄弟们带到这个死地来的,现在他该用自己的命,为剩下的兄弟,也为天启卫,甚至是整个北国争取一丝生机了。

“有兄弟真好啊,天启卫都是好样的,徐锐啊徐锐,虽说是你把我拐到了这里,但是我从没后悔过……”

曹思源默念一声,掏出手雷,坚定地向自己的预定位置潜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十死无生的突围战

半山腰的灌木林中,分成两组的战士们各自寻了隐蔽的位置静静潜伏,他们间隔的距离和角度十分讲究,正好能互为犄角,相互支援。

这是徐锐用另一个世界的单兵作战战术改造而来的步兵战法。

当初为了让天启卫的士卒适应这种战法,徐锐带着天启卫在大冬天的深山里训练了整整一个多月,弄得后来只要是集体行动,天启卫的士卒就会下意识地保持这样的站位。

洪三找了一个制高点,默默地观察着下方的追兵,其他战士则散落在四周,紧紧注视着埋地雷的位置,那颗地雷如今已是生和死的审判书。

到了这时,迷彩服的好处便显而易见,即使双方只间隔四五十米的距离,但只要不仔细去看,便极难发现他们的位置,不会像追兵那样,光明铠被晨光照得像是一颗颗蜡烛,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董岩,你说若是突围,咱们这组活下来的希望大,还是曹佐领那组活下来的希望大?”

洪三忽然回过头,小声问三四米开外的同伴。

董岩微微一愣,低声道:“按说当然是曹佐领啊,他武功好,办法又多,比咱们这些泥腿子可强多了。”

“是这样么……”

洪三微微点头,对董岩说:“喂,一会儿我数到三,你就点了手雷扔出去,听到了没有?”

董岩大惊:“三哥,你想干嘛?”

洪三冷笑一声:“老子想干票大的,你有没有种?”

董岩明白了洪三的意思。

徐锐常说,打仗不能有感情,只能有理智,既然消息必须送出去,而曹思源那一组活下来的希望更大,那么就应该把突围的机会让给他。

刹那间,董岩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家人、朋友、临走时没吃完的半碗饭,和老母承诺回去再劈的柴,都变成一个个定格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哎!”

董岩闭着眼睛狠狠咬牙,将这些不舍统统甩出脑袋,低吼道:“干了!”

另外一边,曹思源也正紧张地注视着地雷的方向,三四个敌人已经走近了地雷爆炸的位置,他们距离自己藏身的灌木仅有十几米远,侦察连的战士们已经能看到他们即将踩到埋在树下的地雷。

然而,就在南朝士卒即将触发地雷的时候,队伍中一个身上插着小黄旗的士卒突然指着地上的落叶惊叫了一声,快要踩到地雷的士卒顿时愕然低头,发现埋在落叶里的一根麻绳。

这根麻绳一头摔在灌木上,一头帮着手雷的触发装置。

天启卫所用的手雷早已不是徐锐在泾阳战场上所用的引线触发的土手雷,而是带有雷管触发器和延迟装置的高档货,只要把延迟装置取出,用一根线连接雷管,就能做成最原始的地雷。

眼见这颗地雷居然被南朝发现,曹思源顿时大失所望,他最后回头看了兄弟们一眼,暗道一声抱歉,然后从怀中摸出了另一颗手雷,手指慢慢拉紧了弦。

只要他一拉弦,这场绝望的突围战就会打响,他们也会立马变成诱饵,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另一个小队的一线生机。

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大地猛地一震,接着黄色的烈焰裹挟着浓烟和暴雨般的破片飞散而出,凄惨的哀嚎此起彼伏。

“那边怎么会炸得那么快?!”

曹思源豁然大惊,连忙朝爆炸的方向望去,目光才落到火焰上,另一团火球便又升腾而起,同时大地猛地一震,又又一颗手雷爆炸了。

“洪三……”

这一瞬间,曹思源终于明白了。

分配任务的时候曹思源故意选择了距离南朝追兵更近的位置,另一边更快爆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主动出击,承担了诱饵的角色。

那是洪三他们牺牲自己,为这边的兄弟们创造突围的空间啊!

一股悲凉之气顿时充满曹思源内心,可既然战友们选择了相信自己,用性命为自己创造了一线生机,那自己便决不能辜负他们!

“准备行动!”

曹思源压下纷乱的情绪,迅速收起手雷,朝身后的战士们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南朝追兵的动向。

附近的南朝士卒似乎已经有了经验,一听见爆炸声立刻卧倒,等最初爆炸过后便立刻起身。

不过这次和之前不同,南朝阵中突然传出一阵阵呼哨,正在附近搜索的士卒们明显兴奋起来,立刻向另一个方向靠拢。

曹思源默默看着战场上的变化,等到空档一出现便当机立断道:“出发,秘密潜出,尽量不要暴露!”

洪三那边,就在董岩按照洪三的吩咐,扔出第一颗手雷之后,巨大的爆炸顿时炸倒了四五个南朝士卒。

然而扔手雷的动作却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几十米外,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立刻指着他们的潜伏地点大喊了一声,剩下的士卒们便立刻朝他们所在的位置望来。

然而,这一声才刚刚出口,一支半米多长的弩箭立刻呼啸而来,不偏不倚正中军官的面门。

那军官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仰头栽倒下去。

“将军,将军!”

南朝军阵之中出现了片刻的骚乱,惊慌失措的士卒又不慎踩到了先前已经发现了一颗地雷,引发了第二次爆炸。

“射得漂亮!”

洪三抱着追月狙击弩从已经暴露的制高点跳下,董岩立刻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别分心,他们杀过来了,朝悬崖的方向边打边撤!”

洪三嘟囔一句,剩下的人立刻用举起连射弩,朝附近的追兵射击。

倾泻而出的弩箭顿时射倒了十几个没有防备的南朝士卒,后续冲上来的人立刻躲到大树之后,不敢再追。

“撤!”

洪三又是一箭,放倒了一个没来得及躲进掩体的南朝士卒,然后高喊一声,六个战士立刻交替掩护,往山上退走。

此时大量追兵正在朝此地汇集,装备一人多高的“降龙盾”的盾牌手终于赶到,排成一排缓缓推进。

南朝士卒们立刻从掩体中钻出,以“降龙盾”打头阵,步步为营地向侦察连逼去。

在专门用来攻城的“降龙盾”面前,无论是连射弩还是狙击弩都大打折扣,即便是手雷,只要无法直接扔到“降龙盾”后方,或距离极近的地方,爆炸的破片也无法穿透由厚牛皮、薄钢板和硬木三层叠加的防护。

与此同时,南朝的弓弩手或仰射,或透过盾牌的缝隙平射,利用人数优势迅速压制天启卫的火力,不断缩短双方距离。

他们显然想用老战术,摸上去直接与天启卫展开肉搏战,避免天启卫再用手雷和连射弩造成杀伤。

这种战法极为奏效,洪三几人以空间换时间,很快便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源源不断的南朝士卒终于冲破盾墙,与仅剩的几个天启卫战士缠斗起来。

“啊!!”

董岩历喝一声,一刀劈断两柄长刀,将朝他扑来的南朝士卒一脚踢出老远,接着连忙回身,用左臂上的圆盾往头上一挡,“当”的一声,挣开刺来的长枪。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两步开外,几个南朝士卒正围着一个战友疯狂劈砍,战友寡不敌众,已经被按翻在地。

董岩目眦欲裂,一步跨出,高高跃起,先是一脚踹翻一个南朝士卒,接着回身一刀狠狠劈下,将另一个南朝士卒连人带刀砍成两半。

一篷鲜血洒在他的脸上,他不管不顾,举起弯刀顺势再劈,又把第三个南朝士卒砍翻在地。

直到此刻,他才有了片刻的喘息机会,一把抹掉脸上的血迹,让视线清晰了几分,然后伸手去扶被按翻的战友。

可是那个战友已经被南朝士卒砍得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

董岩还来不及伤心,身后又接连传来几声惨叫,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三个战友被南朝士卒开膛破肚。

敌人实在太多了,俗话说蚁多咬死象,何况这些南朝士卒本就是恶狼和猛虎!

“啊!!”

董岩大吼一声,朝正在砍杀战友的南朝士卒冲了过去,一刀下去,一颗圆滚滚的头颅顿时飞出数米,温热的鲜血再度洒了他一头一脸。

他刚要在脸上擦上一把,忽然腰间一痛,一柄长枪从他右肋之下狠狠刺入。

董岩回过头,只见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眼睛里已经有了见惯生死的冷漠。

那南朝士卒面无表情,双手握着长枪使劲往他身上刺,董岩痛呼一声,一手死死抓住长枪枪杆,另一只手狠狠甩出弯刀。

弯刀砍在少年面门之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那少年顿时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可即便如此,少年却仍不放手,甚至咬着牙加大了三分力度,似是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董岩格杀。

长枪一点点刺入身体,董岩却感觉痛感在一点点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浑身的力气。

“就这样结束了么?”

他的思维开始模糊,终于意识到眼下恐怕就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光。

“结束了啊……”

董岩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于主动成为诱饵之事却并不后悔,就这样平静地准备闭上眼睛。

但就在这时,面前那个南朝少年的头颅忽然高高飞起,长枪上的力量顿时消散不见。

董岩微微一愣,只见洪三一手握着带血的长刀,一首抱着三四颗拉了弦的手雷,怒吼着朝南朝士卒扎堆的地方扑去。

“你们陪老子一起死!”

“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响起,将董岩震得翻了个身,似乎有不少破片打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已经没了感觉。

“三哥还真是拼命啊……曹佐领,兄弟们已经尽了力,现在就看你的了……”

他瞪着眼睛默念了一句,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而董岩并不知道的是,另外一边的曹思源也正陷入苦战,南朝追兵极有章法,负责支援的人一走,立刻便有其他士卒冲上来继续搜索,丝毫不会因为发现敌人而松懈。

曹思源小队仅仅趁乱溜出百米便被发现,无奈之下只得改潜出为突围,边打边撤。

和洪三他们的遭遇相同,面对犀利的连射弩和手雷,南朝迅速派出降龙盾,利用军阵和人数优势,很快便将他们逼到了悬崖边。

“跳!”

身边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曹思源端着连射弩,射空了最后一个弹夹,然后回过头朝仅剩的战士——小齐大喊。

“什么?!”

小齐站在悬崖边,低头向下一望,只见下方全是厚厚的浓雾,根本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

“我说快跳!”

曹思源怒吼一声,眼见南朝士卒已经撇下盾墙冲了过来,连忙扔出最后一颗手雷。

“我不敢……”

“轰!!!”

小齐才开口,声音立刻就被强烈的爆炸声掩盖,曹思源弹尽粮绝,身处绝路,却拼命冲到小齐面前,没有丝毫停顿,搂住他的腰便猛地朝悬崖跃下。

“啊!!!”

小齐惊恐的哀鸣仿若魔音,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这场十死无生的突围战终于宣告结束,虽然他们打得十分凶悍,对追击而来的武陵亲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但最终天启卫侦察连还是寡不敌众,没能完成这个不能的任务,在第一场实战中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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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沉船前的老鼠

“父亲,崔家……崔家动手了!”

卢天浩慌慌张张地冲进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

卢林峰豁然起身:“怎么回事?”

卢天浩脸色苍白道:“郑逸晨投靠了崔家,他亲自动的手,包括郑家家主郑慕白在内的七十六个嫡系被杀,郑家已经完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卢林峰心中大急,不禁在院中踱起步来。

同为千年世家,西川四大家族之一的郑家竟然顷刻之间便被崔家覆灭,这如何能不让他惊讶。

“怎么可能,崔家起事处于绝对劣势,他怎么敢同郑家同手?难道他们还有其他力量不成?”

听着卢林峰喃喃自语,卢天浩紧紧皱着眉头,犹豫道:“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你倒是说呀!”

卢林峰激动地问。

卢天浩把心一横,说道:“听说有人在森林里见到了一只大军,从南边来!”

“大军!”

卢林峰双目一凝,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从南边来,十有八九便是南朝的大军了,呵,看来这已经不是西川一省之事,崔焕臣疯了,他把整个西川拖入了南北两朝的争霸之中……”

卢林峰一声惨笑,同时也心道一声侥幸。

他比郑慕白聪明些,一嗅到事情不对,便立刻带着嫡系家人躲到新长安以东三十里外的卢家堡去,这里人多粮足,墙高瓦厚,即便崔家真要动手也不容易。

可若面对的是南朝主力,这些布置便显得十分徒劳,就算给他一座城,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武陵王的铁蹄?

“父亲!”

见卢林峰失魂落魄,卢天浩急道:“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请父亲早做打算。”

卢林峰回过神来:“做什么打算?”

卢天浩急道:“父亲,若崔家真是请来了南朝大军,那便与朝廷再无回旋的余地,何况两强相争,最后无论谁胜谁负,西川都是牺牲品,难道您真的要跟着崔家往火坑里跳吗?”

卢林峰苦笑摇头:“事已至此我还能怎样?崔家敢公然对郑家动手,便是要杀鸡儆猴,让我卢、王两家做出选择,此时若咱们稍有异动,恐怕下一个被灭门的就是卢家!

何况既然南朝大军将至,你堂叔作为西川布政使,眼下定然还在新长安,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肯定已经成了崔家的人质。

咱们卢家现在是被他崔焕臣绑上了战车,不想反也得反了,这个老狐狸,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

卢天浩摇了摇头:“父亲,徐锐的天启卫就在宫合府,咱们还有机会!只要逃到他那里便可暂避兵祸,等大魏胜利之时,咱们还能重返西川!”

“你太天真了……”

卢林峰绝望道:“且不说大魏这艘破船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坎,宏威皇帝早就想对西川动手,只是没有适合的机会,这场大战无论谁胜谁负,西川遗族都将失去荣耀。

而且徐锐手上不过一千人马,够干什么?南朝大军一旦控制新长安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咱们要是逃到那去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咦……等等……”

说着,卢林峰忽然想起了什么,“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像是突然又有了主意,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对了,徐锐这个钦差或许还有点用!这几日你不是还在和他拖延时间么?”

卢天浩一愣,点了点头:“蛇鼠两端,当时孩儿便觉得这么拖下去迟早得坏事……”

卢林峰摇头道:“拖得好,眼下咱们和他还有一份香火情,这个时候怎能不用?卢天浩,您听着!”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严肃。

卢天浩下意识站直了身子,等着父亲的下文。

卢林峰正色道:“从现在起,我以卢家家主的身份将你逐出卢家家门!”

“什么?!”

卢天浩张大了嘴,愕然望着卢林峰。

卢林峰继续道:“卢家身处危难,眼下只能两边下注,你立刻动身前往宫合府大营,告诉徐锐卢家被崔家胁迫,不得已只能起事,但请他代为禀明圣上,我卢家一门忠烈,潜伏敌营,只等王师南下之时反戈一击,为我大魏守住河山!

当然,对崔家我会说你私自叛逃,并将你逐出卢家,这样一来,无论谁胜谁负,我卢家虽然都不可能恢复往日荣光,但至少留下了一份香火情,那便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便要从此背负叛变家族的骂名,真是苦了你了。”

“只要是为了卢家,天浩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又何惧区区骂名?孩儿不在时,还请父亲保重身体,卢家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卢天浩终于听懂了卢林峰的意思,立刻跪了下来,朝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卢林峰望着泪眼朦胧的儿子,也不禁有些鼻酸,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浩儿,今后的路一定会很艰难,寄人篱下你要多些忍让,多些心眼,特别是战乱一起,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卢家的未来就看你了……”

卢天浩郑重抱拳道:“父亲放心,孩儿记住了,孩儿定不辱使命!”

新长安毗邻渭河,渭河不宽,运力有限,所以新长安只有一个小型的转运码头,与宫合府城外的集散码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日,安歌风尘仆仆地赶来与卢家外事掌柜继续商谈合作事宜,然而他刚刚下船,却发现码头上竟是一阵骚乱,宛若末日降临。

“打仗啦,要打仗啦,快跑啊!”

惊恐的人群四散奔逃,纤夫、苦力都甩下了手里的活,仿佛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人潮拖儿带女,抓着大包小包的行礼疯狂地往船上爬。

他们根本不在乎这是谁的船,又要驶向哪里,好像只要上了船就能活命。

安歌微微一愣,正想让随从抓个人问问情况,却正好看见叶十也正疯了般地往这边跑,连忙追了上去一把将他拉住。

“喂,怎么回事,你不是来购粮准备卖到东边去吗?”

安歌急声问到。

叶十突然被人抓住,顿时大怒。

他愤然回头,正想踹出一脚,没想到拉他的竟是安歌,怒意立刻变成了苦相:“快别说了,刚刚买了粮还来不及运走,南朝人就打过来了,可惜了我的几十车粮食!这帮天杀的狗!”

说着,他便要甩开安歌的手,往船上爬去。

“什么,南朝人打过来了?”

安歌一惊,哪肯让他离开,死死拽着他问:“此事可是真的?”

叶十道:“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了南朝大军的旗帜,已经快到新长安城下了,快放手,船要开了!”

安歌心中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叶十立刻便像脱缰的野马,扒着船沿,一咕噜翻了上去。

“喂,你不走吗?”

叶十逃到船上总算放下了心,大声问安歌到。

安歌摇了摇头:“你走了,那几十车粮食怎么办?”

叶十皱眉道:“认亏呗,不就几万两银子么。”

安歌一愣:“粮食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在码头外,插着我家商号的旗子,伙计和长工都在那。”

说着,叶十一愣:“喂,你不会想要那些粮食吧?听我的,快上船,钱哪有命重要?”

安歌又摇了摇头:“我不走了,你把购粮的凭证给我!”

叶十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朝安歌甩了下去。

“喂,粮食送你了,别拼命,活着回来!”

越来越多的人从船沿挤了上来,叶十顿时被人潮淹没,最后一眼看见安歌的时候,他正蹲下身子去捡那封购粮的凭证。

叶十摇了摇头:“跟着徐锐的都是疯子,要钱不要命!”

船开了,直到感觉船身随着波浪微微起伏,叶十才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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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献城

新长安城外,六万犀角军步骑混编,位于左翼,五万寂灭军带着大量奇形怪状的攻城器械位于右翼,一万三千多重甲黑旗军立在正中,这便是武陵亲军的全貌。

整个军阵严丝合缝,军容整齐肃穆,数千面飞舞的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军虽未动一步,却已杀气冲天,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将眼前的城池踏为平地。

而在大军之前,十几位最得武陵王信任的南朝将领各帅本部亲卫站成一排,最中间的则是此次大战的中军主帅,钢铁巨人一般的钟庆渊。

“各位将军,还请稍候片刻,家主很快便会带领全城士族前来献城!”

崔令纹站在众将之前,佝偻着身子,谄媚地说。

钟庆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对身边的诸将道:“过一刻若再不开门,寂灭军便直接轰塌城墙,攻陷此城!”

崔令纹闻言大惊道:“将军,崔家与将军合作绝无二心,眼下我崔家一门老小都在城中控制局势,若此时攻城他们便危险了!”

钟庆渊跃然马上,闭目养神,两米多高的身躯伟岸伫立,对崔令纹的话充耳不闻,显然无论他如何说,时间一到钟庆渊都会毫不犹豫地发兵攻城。

崔令纹哪受过这等鸟气,顿时大怒,但眼下他身在屋檐下,即使再不舒服也只得死死咬牙,暂时压住心中怒火。

八面玲珑的卢东卿一见他的模样,淡淡笑道:“崔公子不必挂怀,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崔家虽在西川只手遮天,但起事之事定不会一帆风顺,若真发生什么意外,大军攻城也可为崔家解围不是?”

听他这般说来,崔令纹心中好受了一些,却仍旧余怒未消,冷冷道:“希望将军记住,崔家不是投降南朝,而是与将军合作,若是没有崔家,将军想一举灭掉北魏恐怕难上加难!”

他这话是对钟庆渊说的,但钟庆渊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一旁的卢东卿笑眯眯地连连点头。

“正是,正是,崔公子请放心,我南朝健儿自然极守信誉,只要崔家能按约定行事,王爷和钟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了崔家。”

“哼!”

见卢东卿再三保证,崔令纹冷哼一声,终于讪讪地闭上了嘴。

可他似乎没有发现,身边的一众南朝将领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瞧过他,甚至听到卢东卿的话,钟庆渊还抬起眼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

然而,刚刚迎上卢东卿的双眼,钟庆渊便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讥讽和嘲弄,顿时心下了然,继续闭目养神,只是心中暗道:“好话都被他说尽了,这家伙,果然阴险得很……”

突然,孤零零的新长安传来一阵低沉的闷响,紧闭的城门终于开了,手臂粗细的铁质门闩摩擦着扣环,发出“吱呀呀”的刺耳声音,仿佛一头巨兽正在呜咽着摇尾乞怜。

一众人群从渐渐从敞开的大门里露出身影,西川各级军政要员,四大家族的代表,以及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赫然在列。

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西川布政使卢林山和崔家家主崔焕臣。

卢林山身着官袍,面色铁青,站在人群之前一动不动,仿若木偶。

他身旁的崔焕臣虽年逾九旬,却是红光满面,在几个崔家小辈的搀扶下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副怡然之色,仿佛从此刻起,空气都是甘甜的。

“卢大人,走吧,既然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便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崔焕臣转过头,笑眯眯地对卢林山道。

见卢林山仍旧没有反应,他又瞟了一眼身后那些面色忐忑,却又跃跃欲试的人,继续道:“你看,老夫也是看在崔卢两家千多年来共进退的份上,才把这最重要的献城交给了你,你若不想做,多的是人想取你卢家而代之啊。”

“哼,说得好听,你是想让卢家背负反叛献城的骂名,好让我卢家再无退路,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你造反罢了,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你崔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卢林山狠狠刮了崔焕臣一眼,冷声讥讽了一句。

他说得这般难听,几个崔家小辈顿时大怒,崔焕臣却摆了摆手道:“随你怎么想,若你真的不想当婊子,现在转身便走,老夫绝不阻拦。”

“你!”

卢林山牙关紧咬,恨恨地看着崔焕臣,崔焕臣则一步不退,迎着他的目光反瞪回去。

“别浪费时间,这城你献还是不献?”

几个崔家小辈冷声低吼,崔焕臣则只是玩味地望着他。

卢林山浑身一震,咬牙收回目光,终于迈开步子,朝百丈之外的南朝大军走去。

南朝大军仿佛一座巍峨大山,一动不动,令人窒息的压力却好似无形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

短短的数百丈,在卢林山看来却好似万里黄泉,每走一步都像是从他身上抽出一根骨头,身心都是剧痛。

然而再难走完的路还是要走完的,不多时,卢林山已经带着一众献城团走到南朝阵前,几个凶悍的士卒突然跃马而出,朗声高喊。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卢林山豁然止步,身后的人群也同时站定,纷纷向他望去。

卢林山紧咬着牙齿,心中似是天人交战,身为西川大儒,也是西川的最高行政长官,无论是学问还是气节,都不允许他干出主动献城的丑事。

可他背后还有绵延千年的卢家,还有祖宗的敦敦教诲和殷切期盼,即便他真的想要洁身自好,也不敢拿整个卢家来当陪葬。

刹那间,卢林山心里百转千回,好似经历万年之久,但实际上仅是短短的一瞬,他便无奈地长叹一声,向着南朝大军深深下拜。

“西川布政使,卢家卢林山代表西川父老,将新长安献与将军,望将军善待西川百姓,为我西川带来新的荣光。”

钟庆渊冷眼望着卢林山,依旧没有说话,一旁的卢东卿笑道:“原来遇到了本家,卢大人放心,从今日起西川便是我南朝之西川,诸位也都是我南朝收复河山的英雄。

现在委屈各位依旧屈尊原职,一旦我军灭掉北朝,本帅军担保各位一定官升三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此言一出,一众西川官员顿时喜上眉梢,虽然崔家一再担保,但他们此前仍旧担心投降之后会落得个凄惨下场。

如今卢东卿一句话,便让他们官品照旧,且不说战事结束之后能不能兑现官升三级的空头支票,但只要能保住眼下的荣华富贵,便不愁在这个乱世之中找到机会。

“老夫崔焕臣带领崔家上下恭迎将军大驾!”

就在这时,一旁的崔焕臣终于朝南朝大军躬身下拜。

“你就是崔焕臣?”

钟庆渊终于睁开了眼睛,犀利的目光顿时如刀子一般落在了崔焕臣身上,一旁的几个小辈顿时心中一寒。

崔焕臣却是笑盈盈地抬起头来,镇定自若道:“正是老朽,老朽与将军书信往来数月,称得上神交已久,今日一见,将军果然器宇轩昂,英武不凡。”

钟庆渊点了点头:“不错,此次大军有机会突袭西川,染指北国,你的确居功至伟!”

南朝主帅第一次当着西川一众官僚开口便是夸他,崔焕臣心中一喜,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听得钟庆渊话锋一转。

“所谓兵贵神速,我军必须尽快挥师北上,否则让北朝皇帝回过味来,便失去了突袭的意义,而一旦战事失利,诸位的性命也将不保。

不过在北伐之前,我军必须严密掌控西川,确保后方稳定,这样才能无所顾忌地攻克北国,现在我来问你,你崔家是否已经按照约定控制了整个西川?”

没想到钟庆渊竟然如此直接,崔焕臣微微一愣,面露难色道:“西川自然被我崔家牢牢握在手心,不过这其中出了一点岔子。”

“哦?西川难道还有崔家摆不平的事?”

卢东卿笑到。

崔焕臣摇了摇头:“只是一个意外罢了,大约半个多月前,朝廷突然派了一个叫徐锐的少年钦差来到西川,眼下他就驻扎在宫合府外。

不过将军不必担心,他只有一千来人,老夫已经命令附近驻军前去剿灭,等将军在新长安修整数日,崔家便能将他的人头奉上……”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还未说完,钟庆渊突然双目大睁,厉声问到。

崔焕臣吓了一跳,豁然抬头朝钟庆渊望去,这才发现不单是钟庆渊,就连卢东卿和他身后的一众将领全都变了脸色,惊愕地望着自己。

“他叫徐锐,据说今年才刚刚十八岁,是宏威皇帝的宠臣……”

崔焕臣不明所以,只好解释了一句。

卢东卿的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去看钟庆渊,只见钟庆渊牙齿紧咬,郎声道:“传我将令,大军停止进城,黑旗军全军即刻东进,直奔宫合府,犀角军修整半日之后出发,以为增援,接收新长安及附近诸要塞交由寂灭军全权负责!”

“青玄,你……”

见钟庆渊立刻就要朝追击而去,卢东卿本能地想要劝慰几句,但他话才出口,便见钟庆渊红着眼睛朝他抱拳。

“泾阳一战的血仇不可不报,卢将军放心,本帅也并非鲁莽之人,绝不会为了私仇而置大军安危于不顾。

我是担心徐锐此人会变成此战的变数。

泾阳一战,此人已经崭露头角,就连王爷对其评价也是极高,眼下此人突然出现在此,无论是不是偶然都很难令小弟心安,本帅必须在他做好准备之前一举将他拿下!”

听他如此说来,卢东卿也不好再劝,拱手道:“贤弟先去,犀角军修整半日后立刻前往增援。”

“拜托了!”

钟庆渊点了点头,马缰一转,立刻就要掉头而去。

崔焕臣眼看南朝主帅竟然不愿进城,脸上顿时无光,连忙道:“将军何必如此着急,老朽的数千精兵早已将其包围,说不定现在已经拿下了徐锐的项上人头,将军不妨在城中稍歇几日,待……”

他的话还未说完,钟庆渊突然冷哼一声道:“醒醒吧,要是你手下那些杂牌军都能收拾了他,那泾阳一战我军早已横扫北朝,还用得着跑今天这一趟?”

说着,他一人一马狂奔而去,他这一动,身后立刻呼哨四起,不动如山的黑旗军立刻变成了黑色的海浪,滚滚冲向驻扎在宫合府外的徐锐大营。

崔焕臣被钟庆渊当众驳了面子,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只得尴尬地问卢东卿道:“那小钦差不过及冠之年,当真有这么厉害?钟将军是不是太谨慎了些?”

卢东卿总不能把泾阳大败挂在嘴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讪讪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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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大乱

突如其来的南朝大军顿时令西川大乱,虽然崔家暗地里做了很多准备,但西川毕竟是北国要地,突然改旗易帜定然会爆发诸多乱局。

宏威十七年五月初四,也就是新长安献城的同一天,驻扎在新长安以东一百三十里的西川副总兵收到消息,痛斥四大家族卖国,宣布带领本部一万五千人马誓师讨贼。

第二日,四十里外的广安将军带领本部三千驻军起兵响应,与从新长安西路大营带兵而逃的长门把总五千官军汇合,组成反抗军。

同时,各地的仁人志士在听说四大家族开城投降之后立刻组织义军自救,这几路反抗人马占领新长安向东北的各条战略隘口,并向新长安方向汇合,颇有声势。

然而,经过短暂修整之后,卢东卿立刻带领犀角军东进,于五月初六日白天与反抗军主力照面。

前一晚,广安将军廖仲被崔家奸细毒杀,长门总兵方兴同中毒昏迷,群龙无首的反抗军一触即溃,卢东卿仅用了半个时辰,便攻破反抗军大营,歼敌五千余人。

剩余的反抗军残部吓破了胆,四散奔逃,散兵游勇们成群结队地躲进深山之中落草为寇,再也激不起什么浪花。

紧接着,卢东卿不做修整,继续东进,在广安设伏,击溃各地志士支援反抗军的援兵,又歼敌三千。

五月初八,犀角军仅用半天便攻破西川东大营,西川副总兵梁德海兵败自刎,其下三十六位将领战死或自杀殉国,只有少数人则选择投降。

此后,卢东卿兵分八路,水路并进,如蛛网一般,将触手迅速伸向西川各处要地,企图牢牢控制整个西川的交通网络。

自此,西川成规模的反抗几乎被完全消灭。

原有的地方政权在改旗易帜之后控制力本就大跌,再经历连番大战,除新长安等核心城池外,原有统治根基和地方豪强秩序几乎被破坏殆尽。

南朝大军毕竟人少,而且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慢慢恢复西川的秩序,他们仅仅控制了一些重要的战略要地,为后续攻势奠定基础。

而在占领区之外,战败的散兵游勇变成了凶狠的野兽,加上逃难的流民,以及心怀不轨的地痞流氓们,行成了罪恶的源头。

他们就好像从地府中涌出来的孤魂野鬼,为了一切资源到处烧杀抢掠,有时仅仅因为一袋粮食就有可能屠戮整个村落。

一时间,富饶的西川竟变成了处处哀嚎惨叫的人间炼狱。

距离宫合府四十里外的一条官道之上,十几辆大车缓缓前行,他们身后烟尘四起,一支南朝骑兵刚刚离他们而去,奔向东北方的前线战场。

安歌穿着一身管事的衣服,面沉似水地拉着头车默默前进,他这次来新长安原本也没有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身边仅带着六个徐锐的亲卫。

还好叶十的长工没见老板回来,都没有擅自离开,安歌拿出叶十的凭证之后才将这支商队接收过来,否则这四十几车粮食就算到了他的手上,也没人来运。

不过赶着这么多粮食赶路的风险也是极大,一路上他遇到了败兵抢劫,也碰上过像刚刚那支南朝骑兵一类的盘查。

面对败兵,自然是强硬回击。

虽然他身边只有六个亲卫,却都配备了连射弩和手雷,那些早已被吓破胆的散兵游勇聚在一起的人数本就不多,更谈不上什么战斗意志,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一见硬茬子便立刻作鸟兽散。

最惊险的还是应付各地的伪军,以及南朝铁骑,他们一见这支队伍绝对不会放过,立刻便要上来盘查一翻。

安歌命人将武器藏在粮食之中,乔庄打扮成商人形象,然后谎称是卢家之人,负责运粮到外地的庄子。

好在叶十的粮食本就是向卢家购买的,有卢家开具的保函,再加上安歌与卢家许多管事为了合作事宜扯了好几天的皮,对卢家的一些内幕及行事风格也有了解,无论谁问起来都能对答如流。

南朝铁骑似乎已经收到上峰命令,尽量不与四大家族为难,安歌走的又是与往战场相反的路线,南朝人倒是没有为难他们,反倒是投降过去的伪军极为难缠。

遇到这些人,安歌只得有样学样,用徐锐金钱开道的手段,大笔贿赂负责盘查的守将,短短几天砸出去六七万两之多,总算从西边饶了个大圈,平安地来到了宫合府附近。

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但越是接近宫合府,安歌的心中便越是不安。

虽然他并有在军中待过,但在徐锐的耳濡目染之下,安歌对军政也不是一窍不通,从宫合府附近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没有战事,即便有也早已停歇。

南朝大军来得极为突然,自他离开天启卫宫合府大营的时候,徐锐还没有任何准备,等到敌人突然而至,绝没有从容离开的可能。

然而若是天启卫依旧坚守,那么此地便是战场,定然是风声鹤唳,大批南朝精锐都会向这里聚集,绝不会如此平静。

难道少爷已经战败了?

安歌心中一寒,连忙把这些不祥的念头抛出脑外。

“掌柜的,这边有情况!”

一个二十七八岁,伙计打扮的人悄悄靠近安歌,低声说到。

此人名叫唐鑫,原本是彪悍的西北士卒,被徐锐从边军中挑到了天启卫。

徐锐对他出众的武艺,以及沉稳的办事风格十分欣赏,便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了自己的亲卫,这次安歌到新长安,他便是负责护卫安歌周全的头领。

别看唐鑫年纪不大,战斗经验却极其丰富,这一路上,若不是他悍不畏死,接连击毙十几个散兵游勇,安歌想走到这里只怕毫无可能。

听唐鑫说得郑重,安歌顿时紧张起来,右臂一扬,停下了车队,然后叫上其他两个亲卫,跟着唐鑫往前走了一截。

官道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树林下的沟渠中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颅不翼而飞,切口却十分干净,显然凶手是个老手。

而最关键的是尸体的血液刚刚变成暗红色,说明这具尸体才刚死不久。

“头颅是军中考功的凭证,因此砍头是每个士卒的必修课,从手法上来看像是那些溃兵做的,而且这具尸体的手上生着厚厚的茧,看样子也是常年握刀之人,十有八九也是溃兵的一员。”

唐鑫指着尸体,凝重地说。

安歌抬起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前方百米开外便有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从停车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弯道另一边的情形。

“是自相残杀么?看来前面的弯道很可能有埋伏,咱们折头,换条路走。”

安歌沉思片刻,凝重地说。

就在这时,唐鑫的脸色忽然大变,一句“小心”还未说得出口,突然从他身后的树丛内窜出一个身影,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将他踹出几米,身边的其他两个亲兵也突然双眼一翻,缓缓软倒下去。

接着一柄冰冷的刀锋从安歌脖子背后绕了过来,死死抵住他喉咙,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是寒风一般,刮进了他的耳膜。

“我们是来讨粮的,敢发出声音,你就会死!”

这一切来得十分突然,直到听到这句话安歌才反应过来。

可是他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震,一句“是你!”脱口而出,竟完全无视了那声音的警告。

一听安歌说话,抵住他喉咙的刀锋顿时狠狠切下,似乎丝毫没有留手的打算。

第二百六十章:凶多吉少

是我,我是徐安歌!”

安歌心中大骇,惊呼一声,那柄冷锋仿佛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一震之下竟瞬间消失无踪,紧接着他后腰上忽然传来一震剧痛,被人一脚踹出两步,狠狠地跌在了地上。

安歌刚一落地,便忍住疼痛,连忙转身向后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泥污,浑身是伤的人手持弯刀,冷冷盯着自己打量。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带领侦察营潜入毒园的曹思源!

此时的曹思源双目赤红,满脸胡渣,显然已经疲惫不堪,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许多地方皮肉外翻,与污泥混在一起,正流着红黄相间的脓水。

曹思源定了定神,仿佛好不容易才确定了安歌的脸。

“原来……真的是你……”

他呢喃着说完这句话,一直吊着的那口气骤然消散,整个人顿时软倒下去。

“大人!”

原本用弯刀抵住唐鑫的人立刻跳了起来,一步跨到曹思源面前,在他落地之前稳稳地将他接在怀中,此人不是小齐又会是谁?

此时唐鑫也看清了曹思源的模样,一见竟是自家佐领,顿时大惊,连忙爬起身来,朝曹思源冲了过去。

小齐一惊,一手护住曹思源,另一手提起弯刀,警惕地盯着二人,而他用的正是天启卫救助伤员、警戒敌人的标准动作。

唐鑫脚步一顿,朝小齐比了个手势,口中说道:“在下乃是天启卫亲卫营一等兵唐鑫,你怀里那人便是在下的上官曹思源,曹佐领!”

一见那手势,小齐便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再听他如此一说,终于放下了戒备,浑身颤抖地抽泣起来。

唐鑫与安歌对视一眼,连忙来到曹思源面前仔细一脸,顿时变了脸色。

“掌柜的,曹佐领严重失血,而且伤口已经感染。”

安歌一惊,二话不说,从贴身的小兜里摸出一支针剂递给唐鑫。

“这是最新的抗生素,少爷和医官都不在,没办法做手术,先给他用这个。”

唐鑫立刻拔开针剂的消毒冒,扎在曹思源的手臂上,将里面的针水打了进去,眼下他们没有消毒的工具,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曹佐领伤太重,得找个地方修养。”

打完针后,唐鑫摸了摸曹思源的脉搏,神情更加凝重。

安歌沉吟片刻道:“还有两个时辰太阳便要落山,今日不赶路了,先找个地方落脚,等曹佐领醒过来再说!”

入夜,安歌一行的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小村子落脚。

几天前这里还是个安静祥和,欣欣向荣的地方,但如今一场兵灾已经让这里变成了废墟,偌大的村子里人去楼空,被残害的村民尸体则散落得到处都是,显然又是一个被溃兵和山贼屠戮一空的惨地。

确认村子里没有危险之后,安歌找到了村里最大的一户人家,将马车都停到了屋子后面,然后让唐鑫安排好值夜的人,在院子里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因为害怕火光暴露位置,篝火不大,但跳动的小火苗还是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叶十的长工和几个亲卫聚在一起,默默地吃着干粮,在如今的处境之下,能有一口干粮吃,已经算是幸运的事了。

“我们从悬崖上跳下来之后,曹佐领在半空中推了我一把,让我落入了水潭,他自己却从树丛之上滚落,掉在了水浅的地方……”

正房里,小齐迎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愣愣讲述当事情的情景,两只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在曹思源身上。

安歌在曹思源的额头上放了一块湿毛巾,无奈地摇了摇头。

“失血过多,全身多处骨折,伤口更是多达七十三处,其中有几处深可见骨,而且已经有发炎的迹象,目前高烧不退,情况不乐观啊。”

一听此话,小齐顿时红了眼眶,唐鑫也面露焦急之色。

安歌想了想,把最后一支抗生素也拿出来给曹思源用了,然后叹气道:“这次出来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连急救箱也没带一个,否则也不会这般棘手。”

“看样子得快点找到主力部队,否则曹佐领便危险了。”

唐鑫凝重地接口。

一提到徐锐和天启卫,众人的心里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屋子里顿时没人开口,气氛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众人顿时一惊。

“有人来了,快灭火!”

安歌低喝一声,火堆旁的几个亲卫立刻踩熄了火堆,端起武器,小心地戒备起来。

唐鑫几人连忙冲出屋子,小心翼翼地靠在院墙上,偷偷向外望去,村子里来了一队人马,天色太黑,看不清对方的穿戴,只能依稀看到他们有十几个人,而且月光将他们手中的钢刀照得雪亮。

对方显然也认为这里是个不错的落脚地,却没想有人捷足先登,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顿时紧张地站住脚步,开始与安歌一行无声地对峙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一场冲突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众人摒弃凝神,死死握着手里的武器,盯着随时可能扑向自己的敌人。

一时间,两伙人就好似两头猛兽狭路相逢,时间因此而静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冷汗从双方额头上一点点滴落的时候,新来的那伙人终于开始一点点往后移动。

他们一边警惕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一边快速地通过街道,向拐角之外的另一个院子走去。

两伙人隔墙相望,谁都没有放松警惕,直到这伙人渐渐远去,安歌才松口了气。

“他们似乎和咱们一样,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把火堆点起来,值夜的人手加上一倍,今晚或许不大太平。”

安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吩咐了一句。

当旧秩序倾覆之后,人性的丑恶便会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武力和欲望会变成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理,就好像原本保家卫国的士卒,失去信念之后也会变成择人而噬的野兽。

眼下的西川已经成了一座原始森林,随时都有可能面对饥肠辘辘的猎食者,稍一疏忽就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虽然这伙人似乎和他们一样,只是想找个相对安稳地方的落脚,但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所有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的时候,谁又能保证别人怀着善意?

安歌几人坐到了火堆旁,展开地图研究起眼下的局面。

经过几次迂回,安歌带着这支运粮小队绕了个大圈,逐渐接近宫合府,但如宫合府这般的战略要地,定然是重兵云集之处,现在每往前走一步,风险就会大上许多。

更何况他们现在缺乏有用的情报,不知道徐锐和天启卫在南朝大军来袭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是生是死。

“这里距离宫合府不过三十多里地,既然南朝并未在此集结重兵,也就是说宫合府多半已经不是战场,大人和天启卫十有八九已经撤离,现在再去宫合府已经没有意义了。”

唐鑫仔细研究了地图之后,皱着眉头说到。

安歌叹了口气,一直压在他心里的重担就是这件事,按照他离开大营时的情况来开,当时徐锐还在等待侦察营的情报,根本没有做好撤离的准备。

从小齐口中安歌已经得知了侦察营的遭遇,虽然曹思源在毒园时就曾让一个班带上毒园的植物样本返回大营报信。

但早在安歌离开大营之前他们便该赶回来,可安歌却并未见到他们的身影,显然他们也出了意外,没能按照预定时间返回大营。

那么徐锐和一千天启卫最有可能的经历就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真是这样,徐锐和天启卫将要经历的悲惨命运或许就已经可以预见。

“不去一次宫合府大营我实在不死心!”

安歌强压下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咬了咬牙,坚定地说。

唐鑫和小齐都望向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从感情上来说,他们也都和安歌一样,若不亲眼看到天启卫败亡,绝不会死心。

可眼下他们自己也正身处危机之中,单单依靠脆弱的伪装和外强中干的武力,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在这里浑水摸鱼多久。

宫合府是新长安的门户,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南朝若是已经占领了宫合府,必然会在那里部署重兵。

这样一来,越是接近宫合府,他们便越有可能暴露,若那里真的除了敌人什么也没有,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鑫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叶十留下来的那二十几个长工,这些人一路走来已经筋疲力尽,精神十分紧张。

眼下紧张的外部环境虽然逼得他们一直跟随队伍,但和自己不同,他们不是军人,只是普通的苦力,在这样的环境下随时可能崩溃,进而变成整支队伍的隐患。

或是在下一次战斗中独自逃往,或是在遇到盘查时露出马脚,只要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整支队伍立刻便会分崩离析。

带着这些人真能走得到宫合府么?

唐鑫默默担心着,却没有明说,他理解安歌寻找徐锐的迫切心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徐锐一直以来都是众人的心灵支柱,现在这颗支柱消失了,自然想要把他找回来。

但唐鑫不是安歌,他从十六岁开始便参了军,见过太多生死,知道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即便是徐锐,在面对大势的时候也仍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许找不到徐锐才是最好的消息,因为只要得不到徐锐的消息,便不会有天启卫战败的坏消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安歌突然拍了拍唐鑫的肩膀,低声说道:“若是不去宫合府,屋里的那位怎么办?我们还能去哪?”

唐鑫沉默下来,安歌说的的确也是实话,以唐鑫的能力,自然无法从容应对这样的局面。

就在这时,墙外突然传来一抹火光,负责在楼顶放哨的士卒低吼道:“小心!村口又有人来了,大约二三十人,点着火把。”

此话一出,众人刚刚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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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对峙

安歌和唐鑫迅速爬到墙头,只见新来的这伙人和先前的人很不一样,他们根本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这么打着火把,明目张胆地冲进了村里。

“大约三十多人,都带着武器。”

唐鑫凝重地说。

下面的士卒不等吩咐,已经重新抄起武器,靠着围墙找好防守位置,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吗?”

安歌问到。

唐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摇头道:“看装束很像官军,但不敢确认。”

眼下西川改旗易帜,有些官军已经换了南朝的军装甲胄,有些官军则仍然使用原本的装备,而那些已经变成流寇的溃兵们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再加上几场大战下来,战死的士卒不少,有些匪类也从战场上捡回了许多官军铠甲,单从着装上已经分不清身份。

“他们过来了!”

唐鑫皱眉说了一句,问安歌道:“咱们要不要把火堆灭了?”

安歌略一沉吟,摇了摇头:“这次不用,对方既然毫不掩饰行踪,便说明他们一定有所依仗,点着火反而不会让他们觉得咱们心虚。”

说着,安歌从墙头上爬了下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便已冲到院子周围,身后跟着整齐的脚步,似是排成一列的士卒。

叶十的长工们早已躲进屋里,剩下的天启卫战士则绷紧了神经,再度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对方的动作。

“里面的是什么人?”

外面的人显然早就注意到这里的火光,官军打扮的士卒们立刻将小院包围,为首的军官则骑在马上,朝院子里喊话。

天启卫的战士们都回过头望着安歌,安歌咬牙突然起身,缓缓走到院子大门前,一把将门拉开。

唐鑫吓了一跳,连忙将手里的连射弩交给留一个战士,按着腰刀跟了上去。

马上的军官约莫三十来岁,见院门突然打开先是一惊,再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安歌一身管事打扮,年纪还不到二十,顿时又放下了三分心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逗留?”

马上的军官厉声问到。

安歌连忙向那军官行了个礼道:“启禀军爷,小的乃是卢家之人,奉家主之名将粮食运往宫合府外的老寨。”

“卢家人?”

令安歌没想到的是,他才一说话,那军官顿时脸色一变,其余的士卒也是一惊,齐齐拔出手中的长刀,对准了安歌。

安歌心中一惊,面上却强自笑道:“军爷这是干什么?小的自认没有触犯王法,还请大人明鉴。”

就在这时,一个士卒从远处匆匆跑了回来,高声道:“大人,这边有血迹,他们一定朝那边跑了。”

安歌一愣,只见士卒所指的方向正是上一伙人离开的方向,心道这伙官军十有八九是追击他们而来,自己倒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你说你们是卢家人,有何凭证?”

正想着,马上的军官却是朝士卒摆了摆手,又对安歌沉声说到。

安歌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道:“这是小人的身份信物,还请大人过目。”

一个士卒走了过来,接过安歌手里的玉佩交到军官手上。

那是之前卢天浩为了和徐锐扯皮,顺手将一个亲信的身份牌交给了他,原本是为了方便他进出卢家,没想到这一路上却成了保命符,骗过了好几次盘查。

“卢四……,的确是卢家管事的玉佩……”

军官看着玉佩上的文字,呢喃地说,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脸色照得晦暗不明,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看他那模样,似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唐鑫站在安歌身后,不知道这一次究竟还能不能蒙混过关,右手已经紧紧握住弯刀。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事情有变,他将用最快速度把安歌拉进院子,然后扔出一颗手雷断后,至于最后能不能活下来,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军官却仍旧握着玉牌,好似正在沉吟着什么,安歌和唐鑫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冷汗渐渐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大人,他们好像要跑!”

就在此时,军官身边的另一名士卒突然指着前一伙人落脚的院子大喊了一声。

那军官似是终于醒过神来,把玉牌往怀里一揣,指着安歌对左右道:“你们看好这伙人,其他人跟我上!”

说着,他拔出长刀,双腿一夹马腹,“噌”地窜了出去,除了留下十几个人围在院门前外,其余的士卒立刻跟上,朝前一伙人落脚的院子奔去。

喊杀声顿时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没想到前一伙人虽然并不算多,但其中不乏高手,竟与一队官兵战得难解难分,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甚至能透过火光看见上下翻飞的身影。

而留下的那一队士卒则好似丝毫不关心另一边的战局,仍旧举着明晃晃的长刀,警惕地盯着安歌和唐鑫,甚至院子里随时可能冲出人来的位置也都有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戒备着。

“掌柜的情况不妙啊,看样子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咱们,该怎么办?”

唐鑫在安歌身后小声问到。

安歌摇了摇头:“不知道,先看看再说。”

不知为何,原本一直很好用的卢家名头,这一次竟然没起到作用,难道卢家也出了什么事不成?

安歌默默思索着方才那军官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远处已经传来了好几声惨叫,双方都出现了伤亡,激战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看来战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是生死战,这些人似乎没打算留活口,等那边的战斗结束之后就该轮到咱们了。”

唐鑫看了看与他们对峙的士卒,忧心地说。

安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问道:“以咱们的力量,能脱身吗?”

唐鑫道:“发动突袭的话,对付眼前这十几人应该没有问题,若是因此惊动了那边的战局,或是留了活口引来其他追兵的话,那便不好说了。

不过我们能战之人实在太少,若是想要逃走,只有趁那边激战正酣,迅速解决眼前的敌人,然后抛弃辎重,快速撤离这一次机会,否则一旦被他们围困便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可这样一来,风险很大啊……”

安歌默默计算着双方的人数和战力,略一犹豫,咬了咬牙道:“先别急,再等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激战的声音越来越急,其中还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仿佛交响乐奏到了高潮的乐章。

渐渐的,在数十名官军的围攻之下,前一伙人似乎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从这边远远望去,不难发现他们已经被官军逼到了院子一角继续负隅顽抗,不过败迹已然明显。

“掌柜的,咱们再不动他们就要败了,等这些士卒腾出手来,下一个要对付的怕就是咱们了。”

面对如此局面,唐鑫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着,急切地对安歌说到。

“再等等!”

安歌满头冷汗,却还是咬着牙低声说到。

眼见官军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已经基本掌控了局面,战斗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唐鑫心中大急,握刀的手越来越紧。

“掌柜的!”

唐鑫又是一声低喝,安歌却仍旧一动不动。

终于,另外一边的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官军似是已经取得了胜利,与他们对峙的这一队官军脸上也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

“就是现在,动手!”

就在这时,安歌突然低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颗手雷,毫不犹豫地拉开保险朝那十几个士卒扔了过去,同时猛然转过身一把拉起唐鑫的手腕,朝院子里扑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巷战

“轰!!”

一声巨响,赤红的烈焰裹挟无数破片喷涌而出,照亮了半个夜空,低矮的土墙更是瞬间便被打得千疮百孔,塌陷了半截。

而直接暴露在手雷爆炸范围内的那十几名官军更是凄惨,距离最近的三四人瞬间便被炸得死,稍远些的人则被飞溅而出的无数破片打成了筛子。

距离最远的那几个士卒算是幸运,并没有被爆炸的冲击波直接震死,也没有被破片打成筛子,只是被流弹击伤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躲在围墙背后的天启卫士卒们立刻站起身来,朝着那几条漏网之鱼射出弩箭,结束了他们的痛苦,同时也将这队负责监视自己的人全部消灭。

“快走!”

唐鑫拉着安歌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掉身上的灰尘,高喊了一声。

安歌连忙拉住他道:“来不及了,手雷的声音已经惊动了那边的人,带着几十个伙计跑不掉的。”

“那就别管那些伙计了?”

唐鑫低吼到。

“不行!”

安歌摇了摇头:“他们跟了咱们一路,清楚咱们的底细,一旦他们落到敌人手上,必然会引来大批追兵,到那时咱们便寸步难行了!”

唐鑫脸色一变:“那你说怎么办?”

安歌道:“为今之计,咱们只有把这伙人尽数消灭,才有可能逃出去!”

“尽数消灭?!”

唐鑫脸色微变:“那可是好几十号人,现在天色又暗,即便咱们打得过,也很难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而一旦放走了一个人,第二天便会引来大批追兵。”

安歌咬牙道:“方才我迟迟不愿动手,就是要等那边的战局最大限度地消耗敌人,前一伙人战力不俗,先前冲过去的官军必然损失极大,而且他们现在全部都冲进了院子里,此时过去一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闻言,唐鑫心中一动,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他再犹犹豫豫,只得咬牙道:“好吧,只有试试看了,全体都有,随我来!”

他高喊了一声,一众天启卫战士立刻跟着他钻出院子,朝另一边的战团赶去。

“拜托了!”

安歌在心中默念一声,他虽然一直跟着徐锐,但对军中之事却不甚了然,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为士卒们默默祈祷。

这次负责护卫安歌的只有六个人,加上侦察连的小齐也不过仅仅七人而已,连一个步兵班的兵力都不到,然而因为徐锐的特殊训练,他们对巷战却十分熟悉。

打从一开始,徐锐便没想把天启卫打造成一支普通的冷兵器军队,而是以特种作战的现代方式进行培养,所以巷战便成了他们最拿手的战斗科目。

虽然仅仅只有七人,而且还是临时拼凑的作战单位,但唐鑫还是迅速做出了战斗安排。

其中一个战士并未直接参与进攻,而是抬着追月狙击弩,爬上了另外一个院子的房顶,从那里正好可以鸟瞰战场的全貌。

剩下的人则分成两组,三人手持弯刀和圆盾在前,将另外三个端着黑凤连射弩的士卒护在中间。

六人站得很开,每个人之间至少相互间隔一到两米,保持着分散的队形快速推进,避免因为站位过于密集,被一阵箭羽全部射杀,或被一次冲锋全部击溃。

战斗之中,手持刀盾的那三个士卒并不负责主动出击,只有在敌人冲到面前的时候才会出手阻拦,真正负责杀伤敌人的是那三个端着黑凤弩的士卒。

而这三个士卒在射击时也不会一起连发,而是交替掩护,确保在另外两个弩手换弹匣的时候,总有一个弩手可以保持火力。

这便是徐锐在明朝戚继光的戚家军鸳鸯阵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的新战法,尽量弥补武器的不足,强行将冷兵器的战斗变成了热兵器式的战斗。

先前的手雷爆炸令刚刚获胜的官军大惊,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武器,都以为是天降神雷,吓得半死,直到看见几个人影从火光之中冲了过来,才有几个士卒仓促地冲出了院子。

此时唐鑫小队已经来到先前双方激战过的院子外,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显然方才的战况着实激烈。

眼见获胜的官军从院子里不断地涌出,举着钢刀杀了过来,不等唐鑫开口,身后的两具黑凤连射弩立刻开火。

十几只弩箭顿时倾泻而出,打头的四五个士卒顿时像是被镰刀割过的麦子,“哗啦啦”地倒了下去。

而后面冲出来的士卒一见此景,立刻心惊胆战,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

“手雷!”

就在这时,唐鑫一声令下,四五颗手雷立刻便被拉掉弦,远远地扔了过去。

“轰轰轰!!”

一阵巨可怕的爆炸之声接连响起,赤红的火光卷起地上的泥渣冲天而起,大地猛地一震,扬起一层细碎的尘土,暴雨般的破片四散而出,院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惨叫。

“射!”

乱局之中,唐鑫高喊一声,身后的连射弩立刻喷出箭羽,院子门口被手雷震得七荤八素的最后几个士卒立刻便被射成了刺猬。

就在这时,一阵破风之声响起,竟是一个官军爬上了房顶,透过火光朝小队射来一只冷箭。

负责护卫的战士瞳孔一缩,立刻举起圆盾挡在身前,然而那支箭却是擦着他的耳朵划过,正中身后弩手的咽喉。

“呃……”

弩手发出一阵呜咽,仰面栽倒下去,而屋顶那个士卒又搭上了第二支箭,这次瞄准的却是唐鑫。

“小心,火力压制!”

唐鑫心中一震,连忙高喊,但不巧的是其余的两名弩手正在更换弹匣,而被射死的那个弩手正是此时的唯一火力,他一死,整个小队便进入了火力真空期!

眼看房顶那士卒就要再度放箭,夜空中突然飞过一支长达半米,拇指粗细的巨箭,直接射穿了屋顶那士卒的甲胄,将他死死钉在了瓦片之上。

原来正是另一边屋顶上的狙击手一举建功,将这个士卒射杀。

唐鑫松了口气,指着院门一招手道:“冲进去!”

说完,他和另一个手持圆盾的士卒立刻冲进院门,剩下的两个弩手也刚好换好了弹匣,紧跟着他们的脚步,最后一个手持圆盾的士卒则护在他们身后,防备从后方发动的进攻。

“噌噌噌!”

黑凤弩一阵嘶鸣,五六个举着钢刀冲上来的士卒顿时便被射翻在地,众人正要喘一口气,火光的阴影之中突然杀出一人,举着长刀狠狠劈向唐鑫,正是先前那个军官。

这一击非常鸡贼,那军官显然是早就躲在死角,只等众人发动一轮进攻之后才出手偷袭,十分突然。

猝不及防之下,唐鑫连忙举盾去挡,“当”的一声,长刀砍在圆盾之上滑了下来,顺势狠狠刺向唐鑫左肋。

唐鑫慌忙横过弯刀,一刀将那军官的长刀砍成了两截。

那军官瞳孔一缩,似是没想到唐鑫的弯刀竟然锋利如斯,心中大震。

然而此时他已经退无可退,只得历喝一声,趁唐鑫再无余力之时,紧紧握着手中的半截长刀合身扑进唐鑫怀里,用力刺他小腹。

若是唐鑫穿着带甲的迷彩服,这一下根本无关痛痒,可他为了伪装,偏偏换了便装,仅仅只是一件薄薄的长衫,长刀立刻刺穿了他的皮肤,插进了他的身体。

“啊!”

唐鑫惨叫一声,拉着那军官一起倒了下去,剩下的几个战士当即大惊,两个弩手连忙调转弩口,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此时那军官已被唐鑫狠狠抓住,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几支弩箭呼啸而来,正中他的背心。

“噗……”

军官一口鲜血喷在唐鑫脸上,瞪大了眼睛,当场气绝。

唐鑫咬着牙,强忍着剧痛一脚将他的尸体踹开,捂着肚子爬了起来,另外一名战士连忙过来架住了他,以免他再度栽倒下去。

周围还剩十来个士卒,他们先是同前一伙人恶战了一场,后来又被手雷炸得七荤八素,现在再看到战友们顷刻间倒了一片,主将又被格杀,终于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作鸟兽散。

“不留活口,杀!”

唐鑫咬牙喊了一句,几个近战士卒连忙收起弯刀和圆盾,从后背上取下连射弩,和另外两个弩手一起射击。

恐怖的破风声立刻股荡,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嗖嗖”的弩箭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另外一边的屋顶上,追月狙击弩也在不断地嘶鸣。

短短十几个呼吸之后,目之所及除了他们几人之外,所有还站着的人都已经被致命的箭羽射倒在地。

那些一击毙命的还好,被射伤之后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士卒立刻便会被天启卫的士卒补上一箭,片刻之后,整个院子里便只剩一地尸体。

眼见战斗终于结束,而且似乎没有留下活口,一直神经紧绷的战士们这才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

虽然这已经不是这些新兵的第一场实战,但前几次要么是面对溃兵,要么是对付抢粮的土匪,像这样真刀真枪的仗的确还是第一次打,难免有些紧张。

唐鑫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把撕开了腹部的衣服,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所幸那把长刀已经被他斩断,虽然伤口很长,但刺入的并不算深,除了大出血之外,还称不上致命。

一个士卒连忙取出绷带为他包扎,他们没有带急救箱,金疮药、酒精、抗生素都没有,更别说缝合伤口的针线,一卷干净的绷带已经算是极限。

勉强用绷带止住血,唐鑫正要吩咐士卒们打扫战场,却突然发现尸堆之中似乎还有个人在动。

他心中一惊,连忙提起长刀冲了上去,一脚踢开表面的尸体,露出一个人来。

“是你!”

看见此人,唐鑫顿时瞳孔一缩,终于明白今晚为何会被殃及池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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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坏消息

原来倒在尸堆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卢家嫡子卢天浩。

在宫合府大营之时,唐鑫作为徐锐的亲卫,曾经见过他几次,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再度相遇。

联想起安歌一讲自己是卢家之人,那些官军立刻变了脸色,唐鑫马上确定这些官军一定是为了卢天浩而来。

安歌对来抓卢天浩的官军自称卢家之人,自然便被官军当成了同党,还好官军没有直接先攻击自己所在的院子,而是直奔卢天浩而来,否则此时还能不能活着,便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这里,唐鑫一阵后怕,然而再看卢天浩时,心中却又是一惊。

此时的卢天浩身上竟有六七道触目惊心的刀伤,浑身血肉模糊,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致命,真正的致命伤是腹部那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创口,几乎将他的身体打穿。

唐鑫一眼便认出,那是被手雷的破片所伤。

看来卢天浩是战败之后被官军生擒,但运气不好,被他们刚刚扔进院子里的手里要了性命……

此时,恰好安歌听着声音,发现战斗已经结束,立刻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也刚好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卢天浩。

“卢公子!”

安歌惊呼一声,几步冲到卢天浩面前,将他抱在怀里。

“你……”

卢天浩似是被安歌的动作震醒,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涣散的瞳孔渐渐有了些许焦距。

“你是徐安歌……”

卢天浩看清安歌的脸,双目之中突然亮起一抹希望之光。

“徐……徐锐……在哪?”

安歌一愣,同唐鑫对视一眼,黯然地摇了摇头。

“在下原本是到卢家商议合作之事,没想到刚刚下船便听说南朝大军来袭,只得一路乔装打扮来到此地,已经与少爷失去了联系。”

闻言,卢天浩双目之中的希望之火迅速泯灭,苦笑着望向漆黑的夜空,自嘲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天启卫完了,卢家完了……”

安歌脸色一变:“卢公子何出此言?”

卢天浩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崔家叛乱,引来南朝大军,我原本……原本是要去投奔徐锐的,可没……没想到去晚了一步,天启卫的宫合府大营已经被付之一炬。

南朝大军来得太快,宫合知府章巣率军抵抗,但军中却有崔家奸细,仅仅守城半日,便被南朝大军攻破,兵败被杀。

眼下南朝大军已然占领宫合府,徐锐和天启卫大概……大概也已经溃败,只是不知道他究竟还活着没有……”

“宫合府沦陷了,怎么会……”

听到这个噩耗,安歌仿佛五雷轰顶,浑身发软。

先前虽然也猜到十有八九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免愕然、惊恐。

“卢公子说得可是真的?”

唐鑫也是脸色一变,忍不住又确认了一便。

卢天浩面露苦笑道:“本公子一路行事谨慎,若不是不死心,非要去宫合府确认一遍,又怎么会被人发现,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真的去了宫合府?”

听到这话,再看看卢天浩现在的惨状,在场之人终于不得不信,无不心有戚戚焉,默然地低下了头。

“不会的,少爷机敏过人,就算猝不及防也绝不可能全军覆没,他一定还活着!”

感受到众人的绝望,安歌强行将心中的沮丧压下,高声喊到。

卢天浩的气息越来越弱,艰难地支撑着沉重的眼皮,深深地看了安歌一眼,努力说道:“南朝此次来势汹汹,又有崔家里应外合,不出几日便已经控制了大半个西川,徐锐就算是神,也无法周全。”

听他这样说,安歌正要反驳,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曾在宫合府附近截杀了一个伪军斥候,从他身上发现了一封战报,说是东北六十里外的天河关还有人在抵抗……

咳咳……原本我是想去哪里砰砰运气,现在看样子是没办法了,你们可以去看看,或许还有机会逃出去……”

唐鑫连忙取出地图,仔细一看,面色一沉道:“天河关是西川通向我大魏复地的重要关隘,除了那里,想要北进要么只能走水路,要么只能走小道。”

安歌闻言面色大喜:“走水路必然会遇上我大魏水师,而走小道又不利大军,特别是骑兵通行,所以只要堵住天河关,便等于是将南朝大军堵在了西川之内,少爷用兵如神,肯定在那里!”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士卒都面露喜色。

然而卢天浩却是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数日之前的事了,天河关如此重要,南朝大军怎会不知?几日前我便听说他们已经调集重兵,向天合关附近的抵抗军猛攻而去,现在怕是早已得手。

何况宫合府距离天合关虽然不远,但中间的道路十分难行,一路上还有崔家控制的伪军阻碍,徐锐仓促之下,怎么可能到得了哪里?”

此话如同一盆冷水,将众人刚刚生出的希望全部浇灭。

只有安歌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泾阳大战时比现在危险千万倍,少爷都能带领北武卫化险为夷,甚至全歼了追击而来的武陵亲军,这一次我相信他也一定能扭转乾坤。

您不用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天河关走一趟,若是少爷在那便好,即使不在,我也要继承他的意志,用我这区区残躯将南朝铁骑堵在西川之内!”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闻言者无不肃然起敬。

卢天浩脸色惨白,却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就凭你这点斤两,能堵得了几匹战马?还是想想如何……如何逃命来得实际。”

安歌道:“少爷说过,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世上没有一定做不成的事,只有不坚定的意志,少爷之所以能将许多的不可能变成可能,就是因为无论情况有多糟糕,他都不会选择放弃!

是,也许凭我这小身板挡不住几支铁骑,但能挡得一人算一人,能挡多久算多久,若我能多拖一人,多拖一时,不知在哪的少爷,和猝不及防的北朝大军便多一丝准备的时间。

安歌不肖,没有少爷的经世之才,却愿意继承少爷不屈的意志,和所有的敌人拼命到底,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退让!”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浑身一震,就连垂死的卢天浩都是目光一凝。

“原来是我不够坚定么……卢家,也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啊……”

他望着年纪轻轻却无比坚定的安歌,眼睛里那抹早已熄灭的希望之光仿佛再度被点亮,突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安歌的手腕。

安歌一愣:“卢公子,你这是……”

卢天浩面色涨红,鲜血从他口鼻之中缓缓溢出,可他却还是死死抓住安歌道:“帮我……帮我做件事……无论你遇到徐锐,还是朝廷的其他人马,都替我带一句话。”

见卢天浩气若游丝,安歌明显感觉到他已经到了人生中的最后时刻,连忙点头道:“你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带到!”

卢天浩点了点头,死死盯着安歌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道:“崔家起事……用我堂叔和整个卢家作为……作为要挟。

然而,我卢家一门忠烈,绝不……绝不会当叛徒,眼下委身敌营不过是权宜之计,只待朝廷大军一到……我卢家立刻里应外合,光复……光复失地!

此事事关重大,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把话带到!”

安歌郑重地点了点头:“卢家高义,我记下了,只要能找到少爷或是朝廷的其他人马,我一定带到!”

“拜托了……”

见安歌答应,卢天浩艰难地挤出了最后三个字,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身死之时口鼻溢血,双目圆睁,面带不甘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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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希望破灭

天河关以南四十里。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身穿龙鳞甲的斥候单人单马冲出树林走上了官道,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斥候已经脱离了最容易遭受伏击的路段,只要再走半日便能赶到此行的目的地,卢东卿的前线大营。

斥候擦了擦脸上的汗,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催促胯下的战马再快几分。

然而就在这时,战马突然嘶鸣一声,失去平衡,一头朝地上栽去,斥候顿时大惊,猛地一蹬马镫,就要趁战马摔倒之前跃下马来。

就在这时,斥候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只弩箭带着恐怖的破风声扑面而来。

斥候瞳孔一缩,身子下意识向后倾了倾,躲过那支致命的弩箭,可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失去了跳马的机会。

“咣当……”

斥候随着战马一同砸倒在地,马腿瞬间折断,数百斤重的战马压在斥候腿上,晕头转向之间,只觉一股剧痛袭来,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斥候用力咬着舌尖,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便见官道两侧的沟渠之中突然窜出四五个人影,迅速朝他围拢过来。

人影一副商贾打扮,但衣服上都沾了不少污泥,又好像逃避兵灾的难民。

“你们是什么人?”

斥候竭尽全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用力瞪着几人问到。

但回答他的并不是声音,而是一只硕大的拳头。

斥候脑门上挨了重重一拳,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入夜,一个荒废的村子里,安歌几人围坐在火堆旁烤着面饼。

这个村子距离天河关已经不足四十里,只不过此地比宫合府附近的村子损毁更为严重,不但已经见不到人烟,便是连房屋都倒塌了大半,几个人都只能围坐在院子里,借着半片将塌未塌的矮墙遮风。

“掌柜的,把那些伙计和粮食藏在树林里真的没事么?”

唐鑫提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缓缓走来,将匕首插进刀鞘里,然后用树枝串起野兔,放到火上烤。

安歌把同样放在火上烤的面饼收了回来,仔细看了看,见还没怎么热,便又放了回去,接着摇了摇头。

“乱世之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谁又能保证一定不会出问题?不过接下来的路太危险,带着他们实在累赘,也只有将他们暂时藏在树林里了。

我已经和管事的伙计说好,若是三日之内不见咱们回返,他就可以带着粮食自由行动,而若是咱们能度过这次难关,我允诺他去天宝阁当个管事,年薪一千两。”

“一千两?!”

唐鑫一愣,赞叹道:“人家干一年,够我几十年的饷银了,说真的,你们天宝阁还缺不缺人?”

安歌摇了摇头:“你放心,少爷绝不会让跟着他的人吃亏,一点小钱算得了什么?等打完这一仗,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看都比一千两来得实际。”

提到徐锐,唐鑫脸色一暗,安歌也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三日前,他们一把火将宫合府外的村子连同卢天浩的尸体都烧得干干净净,然后按卢天浩所说,朝西川的门户天河关方向赶路。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流民,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信息,但这些信息互不相干,甚至自相矛盾,可用的部分烧的可怜。

眼下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据说天河关附近的确曾发生过激烈的战事,但战斗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已结束,南朝大军所向披靡,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

这样的消息对安歌一行人来说无疑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但只要还没确认徐锐战败,他们便还能保持最后的一线希望。

“喂,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突然走出两个人影,摇曳的火光将他们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看上去多少有些阴森。

安歌将手里的面饼从火堆上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青石板上,拍了拍手站起身,对说话的那人道:“思源,你的伤没事吧?”

他们身后的两个人影正是曹思源和小齐。

曹思源的苏醒恐怕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他虽然入伍的时间不长,但从小混江湖的本事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就连徐锐都很欣赏他的才智武功,有他领头,安歌的心也安了几分。

曹思源摇了摇头:“还有些发烧,不过已经比昨日好了不少,我这人命硬,跳到山谷里都能挂在树上捡回条命,老天爷不收我,你们不用担心。”

安歌看了看曹思源的脸色,仍然苍白的可怕,而且他的伤口还在发炎,随时有可能继续恶化,甚至要了他的命,不过眼下已经没了抗生素,他也无计可施。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见安歌沉默地低下了头,曹思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少年道:“不用自责,你本就不是军人,更不是医官,已经做得够好了,现在跟我去看看那条舌头吧。”

说完,他便转身朝后院走去,小齐连忙跟了上去,扶着他的肩膀,以免双腿还有些无力的他突然摔倒。

安歌看着他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毅的背影,心中一暖,咬了咬牙,把眼睛里的泪水憋了回去,跟上了他的脚步。

后院里,一口硕大的米缸下堆满了柴火,白天抓的那个斥候被五花大绑着扔在了米缸里,正盯着手持火把的士卒,瞪大双眼,满头冷汗,惊恐地扭来扭去。

他的嘴被一块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还是看得出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已经快要崩溃了。

“这是……”

安歌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疑惑地望向了曹思源。

曹思源笑道:“你忘了来时的路上,大人曾给咱们讲过一个请君入瓮的故事么?”

请君入瓮其实是另一个世界里,武则天时代的故事,说得是为了稳定政局,武则天任用酷吏诬告官员,其中最有名的酷吏便是来俊臣和周兴二人。

有一次武则天收到告发,说周兴谋反,于是便让来俊臣去审问周兴。

来俊臣没有直接去抓周兴,而是去找周兴喝酒,问他审问犯人最得意的手段是什么,周兴便得意地告诉他,用一口大瓮烧上火,然后将人放进去,没有犯人能坚持得住。

来俊臣听后十分高兴,立刻命人搬来大瓮,并点上火,然后请周兴进去。

周兴这才知道自己也被人诬告,自然十分愤怒,可在自己最得意的酷刑面前,他没有做任何挣扎,立刻便认了罪。

在来西川之前,有次喝酒时闲极无聊,徐锐便张冠李戴,把这个故事说成是前朝大汉时发生的事,当时听得几人惊呼连连。

“方才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这个斥候,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曹思源微微一笑,从士卒手上接过火把,走近那斥候。

那斥候仿佛见鬼一般,拼命扭着身体往后缩,脸上尽是哀求之色,嘴里的“呜呜”声也越发急促,好似肥猪待宰前的绝望挣扎。

可米缸就那么大,他又被五花大绑着,就算这样挣扎又怎么逃得出去?

曹思源冷笑一声,一把扯下他嘴里的破布说道:“怎么样,现在能说说我想知道的事了吧?”

“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斥候惊恐地连连点头,似是已经被吓破了胆。

曹思源点头道:“很好,不过我事先提醒你,若是有半句假话,下场你自己知道!”

斥候惊恐地摇头道:“不会,不会,我说得都是真话。”

曹思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好,现在告诉我你这次送的消息是什么,为何你身上没有任何信件?”

斥候道:“我送的是口信,犀角军龙江营日前大破敌阵,全歼顽抗之敌一千余人!”

“什么?!”

一千余人恰好是天启卫的规模,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曹思源眉头一皱,厉声问道:“他们破的是哪支敌军,位置在哪?”

斥候为难地摇了摇头:“小的只是负责送信,不知道是哪支敌军,只知道敌人大概一千余人,战法十分强悍,在天河关外与大军打了几日游击,一直十分棘手,所幸卢将军派出大军才将其击溃……”

“被击溃后,这支军队现在何处?他们的主将怎么样了?”

斥候的种种描述越来越像天启卫,安歌再也沉不住气,冲上去问到。

斥候心中一惊,牙齿抖得哒哒作响,硬着头皮道:“没了……那支军队已被龙江营全歼,除了少数残兵败将做了俘虏之外全军覆没,其主将……主将……”

“主将如何,不想死就快说!”

曹思源脸色狰狞,历喝一声。

斥候咽了口吐沫,仿佛豁出性命似的说道:“其主将身份已经确认,在阵前被我军强弓射杀!”

“什么?大人竟然……死了?!”

听得此话,众人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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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绝望

“翻过前面的丘陵再往东北走十五里就是天河关了,不过咱们得穿过这片开阔地,十分危险。”

曹思源端着手里的地图,举目四顾,脸色凝重地说。

眼下他们正站在一片开阔地带,毫无遮挡,这样的地形对骑兵来说是最理想的战斗环境,而对他们几人来说却无异于是一处死地。

昨天晚上,大家虽然从斥候口中已经得到战败的消息,而且根据被击败的那支军队的人数、战斗力、运动方向等细节来判断,斥候口中全军覆没的那支军队极有可能就是天启卫。

但就像在宫合府时一样,只要没有确认徐锐和天启卫败亡,众人便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经过短暂的商议,大家一致决定冒着被南朝大军发现的危险,继续深入战区搜寻天启卫的下落,终于在走了大半日之后来到了这片开阔地。

此时远处出现了十几个流民,正向众人的方向缓缓行来。

流民之中有男有女,衣着褴褛,脸上挂着风干的泪痕,有的人身上还有已经感染的伤口,分明就是从战区逃出来的人。

“喂,大叔,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安歌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立刻脱离小队,冲到流民之中询问。

然而那些流民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双目空洞,只知道默默往前走,完全不理会安歌的话。

“大叔,大叔!”

安歌拉住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农,此人双手粗糙,皮肤黝黑,脸上满是风霜雕刻的痕迹,看得出他之前一定是个本分的农名,可此时却像是丢了魂一般。

“大叔,回答我!”

安歌使劲摇晃着那老农,老农仿佛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安歌鼓鼓囊囊的食囊上,两只眼睛顿时变得血红。

“大叔?”

安歌被他的变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那老农仿佛瞬间变成了野兽,枯瘦的双手一下子抓了上来,死死揪住食囊猛地一扯,几个烤饼立刻掉落出来。

这一下仿佛是在鲨鱼群中洒下一桶鲜血,那十几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先是一愣,随即好似全部变成了饿狼,朝安歌和烤饼扑了过来。

“你们……”

安歌心中大惊,还不等他逃走便被饥饿的流民们按翻在地。

那些人疯狂地抢夺着他食物,接近不了食物的便使劲去扒安歌的衣服,似乎只要是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东西都要抢走,根本不在乎安歌的死活。

“啊!!”

安歌低吼一声,猛地拔出匕首想要驱赶流民,可流民实在太多,匕首刚刚拔出来便立刻被人压住手腕。

眼看匕首就要被夺走,安歌的性命危在旦夕,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历喝。

“住手!”

曹思源几人眼见不对,立刻拿出连射弩冲了过来。

他们本想制止这等乱象,然而那十几个流民却好似充耳不闻,仍旧死死按着安歌,拼命把抢到的食物往嘴里塞,这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饥饿的野兽。

众人终于知道那些被屠戮一空的村子究竟是如何出现的了,病灾造成饥荒,饥荒又把更多的流民变成了野兽,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扫过一个个村寨,将那里也变成死地。

曹思源咬了咬牙,沉重地扣下了扳机,“嗖嗖嗖”,弩箭疯狂地倾泻而出,死死压在安歌身上的几个流民顿时中箭倒地,其余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四散奔逃。

即便是这样,他们仍不忘去捡地上的烤饼,而且一边跑,一边吃,看得人辛酸不已。

安歌只觉身上一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不见,死亡的恐惧和连日来的压抑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化为了冲天的怒火。

“啊!”

安歌狂吼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猛地朝先前那个老农扑去。

那老农腰上种了一箭,扑在地上,却还是艰难地捡起地上的烤饼碎渣往嘴里仍,丝毫不介意残渣上的沙土比食物本身还要多。

“去死!”

安歌骑在老农身上,抓着匕首狠狠刺下,老农双目一瞪,回过头来,手上停了半刻,又接着往安歌的腰间伸来,似乎还想摸摸有没有藏起来的食物。

“去死,去死!”

安歌手起刀落,发疯似地按住老农狂刺不止,脸色白的可怕,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几日以来徐锐和天启卫的失踪,以及眼下的绝境已经压得他快要崩溃,方才的生死一瞬终于让他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彻底失控。

“他已经死了!”

曹思源冲上来一把抓住安歌的手腕,猛地往回一拉。

安歌被他整个拉了起来,低头一看才发现那老农胸前血肉模糊,早已断气,而安歌满身满脸全是鲜血,就好像地府里的恶鬼。

“死了,都死了,我都干了什么……”

安歌突然悲从中来,扔下匕首,一把抱住曹思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喊:“少爷不会死,少爷那么聪明,不会就这么死了,对不对?

他说过的,要带咱们去看新世界,新世界里车水马龙,只有温馨,没有战乱,每个人都能丰衣足食。

现在新世界还没有看到,他一定不会死的对不对?

少爷最重承诺,他不会骗咱们的,对不对?”

“对,你说得对,大人的理想还没有完成,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附近没有看到南朝大军集结的迹象,说明一定还有人在抵抗,阻止南朝大军迅速向长兴城的方向突袭而去,兴许大人就在那里!”

安歌的话令在场之人无不悲戚,曹思源红着眼眶,轻轻拍着这个少年的后背,嘴里轻声说着安慰的话。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们现在实在缺乏情报,连自己所在的方位也只能大致确定,就算南朝大军在别处集结,甚至已经冲破天河关深入了北朝腹地,他们也不会知道。

眼下也只能自说自话,骗骗自己了。

小齐默默地从他们身后走了上来,用胳膊捅了捅曹思源道:“大人你看。”

曹思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流民大都跑光了,却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妇人没有跑。

她趴在地上,疯狂地锤着一具尸体,满脸都是泪痕,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那具尸体和妇人年纪差不太多,大约是个老农,他的胸膛上中了一箭,已经死透,从他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了半截烤熟的骨肉,依稀还能看出是个孩子的手臂。

“易子而食!”

曹思源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

其他士卒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该死的南朝狗!”

曹思源低吼一声道:“把那个斥候带上来!”

唐鑫使劲一推,被五花大绑的斥候踉踉跄跄地跑出几步,失去重心,一头栽倒在地。

曹思源拉起安歌,走到斥候面前冷冷道:“之前的战场究竟在何处?为何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

斥候心中大骇,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好汉饶命,的确是这条路哇,再往前走上几里便能绕开我军……呃……他们的眼线看到战场了,我说得都是实话,好汉饶命呐!”

见他这副模样,曹思源心中稍定,正想再问,大地却突然轻轻颤抖起来。

众人脸色一变,下意识朝四周望去,只见他们正站在一片开阔地带中央,三面都是平坦的荒田,只有北面是一片长满老树的丘陵,而它们距离那片老树丘陵至少还有半里之遥。

大地的震动却越来越明显,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道黑色的海浪。

“糟了,是骑兵!”

曹思源脸色一变,惊呼道:“快,快向林子里跑!”

现在整个西川还有大批骑兵的便只有南朝大军,若是被他们堵在这里,不消片刻功夫就要被铁骑踏成肉泥。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先前还诚惶诚恐的斥候突然狂笑着站了起来。

“你笑什么?!”

唐鑫顿时大怒,一拳将他打到在地。

斥候的脸磕在地上,口鼻溢血,可就算是在这样,他仍旧狂笑不止,模样十分渗人。

“吾乃王爷亲卫,武陵亲军之中岂会有软骨头?不过略施小计,你们便中了圈套,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这群北国余孽现在就在战场之上,用不了片刻就要和先前的那支军队一样,被我南朝铁骑踏为齑粉!”

斥候装作癫狂,一边狂笑,一边恶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

唐鑫大怒,就要再去打他。

曹思源心中大急道:“别管他了,快跑!”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们谁都跑不了,陪老子一起做鬼吧,王爷威武,犀角军威武!”

斥候冷笑连连,仰天高呼。

唐鑫忍无可忍,抽出弯刀横扫而去,斥候的头颅仿佛熟透的地瓜咕噜噜地落到地上,一股血柱喷涌而出,无头尸身“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而此时,他们身后一里开外的黑色浪潮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正向他们飞奔而来。

“的确是南朝铁骑,竟有数千人之多,完了!”

看清楚铁骑的阵容,曹思源瞬间面色惨白。

以骑兵的速度,仅仅一里的距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骑兵杀至之前冲进树林,何况就算冲进树林,面对如此多的敌人,他们也根本不可能逃走。

“难道这就是结束了么?”

众人无不面色惨白,心中升起浓浓的绝望。

“少爷,安歌来陪你了……”

安歌甩开曹思源的手,停下脚步,转向朝自己冲过来的南朝铁骑,缓缓张开手臂,嘴角挂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少爷还在,可是连日来的坏消息已经让他的潜意识相信了徐锐败亡的事实,眼下这个结局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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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反应

边军南线大营。

“斥候回来了吗?”

肖进武从帅案上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大声问了一句。

原本喧闹的帅帐之中立刻安静下来,十几位将军从沙盘上抬起了头,紧张地向他望去。

一旁的亲兵连忙朝他摇了摇头:“启禀大帅,斥候一刻之前刚刚来过,暂时还没有发现南朝那支奇兵的消息。”

“大帅不必如此,我军已在东南战线布下了天罗地网,武陵王不来则已,只要一来,保准他好好吃个哑巴亏。”

兵部左侍郎胡悦笑眯眯地走到肖进武身边,安慰到。

胡悦和肖进武是老相识了,在兵部时二人就是搭档,配合十分融洽。

肖进武洞悉“武陵王的阴谋”之后立刻上书朝廷,请宏威皇帝早做准备。

宏威皇帝对肖进武的意见非常重视,立刻将南方十一省的边军兵权全部交给了他,并派遣兵部左侍郎胡悦来替他联络。

胡悦的到来的确能大大减轻肖进武的负担,同时他也是宏威皇帝监视肖进武的眼睛,毕竟肖进武现在一人掌管天下半数边军,惹人猜忌是免不了的。

但是只要胡悦在此,便能让宏威皇帝稍稍放心,避免小人谗言,造成君臣猜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是宏威皇帝,还是肖进武本人,都十分需要胡悦。

肖进武从胡悦手中接过一碗清茶,却没往嘴边放,而是转手便放到了桌案上。

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不对,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若我所料不错,武陵王应该早已发动了袭击才对,为何到了现在还是毫无动静?”

胡悦笑道:“源顺啊,你这人就是太紧张,武陵老狗不来不是好事一件,怎么你还盼着等他来了,请他喝酒不成?”

源顺是肖进武的表字,胡悦今年已经五十有八,虽然官职比肖进武低些,但论辈分却算是肖进武的长辈,再加上二人关系极好,这才会在公开场合如此称呼。

这一句玩笑话立刻逗乐了众将,先前那一丝似有似无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失不见,大家的表情都轻松起来。

肖进武知道这是胡悦在提醒他张弛有度,连忙压下急迫的心情,向胡越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道:“胡老啊,对手可是武陵王,要是能跟他对坐喝酒我倒是安心些,省得天天担心他搞突袭哟。”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连日来的紧张情绪终于消散了大半。

肖进武解下大氅,慢慢走到沙盘上看了几眼,又把目光挪到了地图上,那里有整个南线的地形图。

“大帅在看什么?”

胡悦问到。

肖进武道:“记得有次开玩笑的时候,徐锐曾经说过,若是看不出对手的意图,很可能是目光被条条框框所局限,看大些的地图或许会有些灵感。”

“那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胡悦又问?

肖进武失望地摇了摇头,打趣道:“我要是看得出来,怕是早就成了鬼谷门下,还能让武陵老狗和毛头小子徐锐这对师兄弟专美于前?”

听着肖进武打趣,在场诸将都会心一笑。

肖进武从地图上收回目光,随口问道:“说起大局,我倒想起一事,最近各省军务可有异常?”

随军书记袁诗远连忙出列道:“启禀大帅,南线诸省边军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肖进武点了点头,又问胡悦:“兵部这边呢?”

胡悦略一沉吟,道:“要说异常倒也不算,只不过兵部已经十余日没有收到天启卫的奏报了,估计徐锐那小子在西川放了野马,早把这些规矩抛到了脑后。”

“什么?”

肖进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胡悦见他这副模样,皱眉道:“大帅,各营外出作战无法及时奏报军情实属正常,何况西川距离战线千里之遥,您总不会认为武陵王会出现在西川吧?”

肖进武摇了摇头,脸色却越发凝重。

“不对,徐锐这小子虽然玩世不恭,好似对待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的态度,但他治军向来严谨,无论是当初在北武卫,还是后来组建天启卫,该守的规矩从不曾有半点怠慢,这次突然没了奏报一定大有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胡悦的脸色也郑重起来,可他思前想后还是没觉得这件事和南朝大军的所在有什么关联,不禁疑惑道:“大帅,就算徐锐那边真的出了问题,可西川的边军日日都有奏报,分明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肖进武忽然目光一凝,豁然转身问道:“西川边军果然日日都有奏报?”

袁诗远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点了点头。

肖进武顿时脸色铁青,一步窜到地图附近,趴在上面仔细看了起来,一众将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你发现了什么?”

胡悦问到。

肖进武一把拍在地图上,一字一顿道:“天启卫没了消息,可西川边军却日日都有奏报,问题便是出在这里!”

胡悦一愣,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想不出来,干脆两手一摊,等着他的下文。

“还不明白?”

肖进武回头扫了诸将一眼,见大家都是一脸懵,沉声道:“难道你们都忘了西川是个什么地方?为何天启卫会和西川边军的表现截然相反?”

“你是说……”

胡悦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一僵。

肖进武点了点头:“要是那些不安分的西川遗族与南朝勾结,就算整个西川失控,咱们也收不到半点消息,这便足以解释为什么天启卫会突然没了声音!”

此言一出,在场诸将顿时面色大变,袁诗远连忙道:“大帅,西川距离北齐何止千里,若是武陵王从八合山谷分兵,这个时候绝对无法出现在西川才对。”

“错了!”

肖进武摇了摇头:“我想错了,先前我一直以为武陵王一开始便在南朝大军之中,是到了八合山谷消失时才分了兵,可若他从一开始便不在南朝大军之中呢?到现在为止,那三支武陵亲军不是一直没有出现过吗?”

众将闻言悚然大惊,连忙都凑到地图边,胡悦的手指顺着地图划到西川的位置,再从西川划到长兴城,脸色骤然大变。

“咱们的目光都盯在东南线,若是南朝大军真的从西川进攻,配合遗族里应外合,便能绕开咱们的所有防备,直取长兴!”

“什么?!”

将领之中也早已有人猜出了答案,但听胡悦说出来还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胡悦木然望向肖进武道:“源顺,咱们身处南线,距离西川千里之遥,已然鞭长莫及,眼下只能祈祷武陵大军不是真的以西川为目标,否则在场诸将都逃不过一个误国的大罪啊!”

“误国之罪事小,我现在担心的是亡国!”

肖进武冷冷说了一句,听到“亡国”二字,诸将又是一身冷汗。

眼下不仅仅是边军,举国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东南,一旦武陵王从西南发动进攻,各省毫无准备之下立刻就会崩溃,到时候长兴城就好像被拔了壳的虾仁,味鲜肉嫩,任人采摘!

“不行!咱们决不能坐以待毙,传我将令,集结完毕的九万边军立刻开拔,随本帅转战千里,驰援西川!”

肖进武一声令下,举坐一片肃穆。

只有胡悦一把拉住了他:“万万不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九万大军转战千里,需要的粮草岂止千万,眼下咱们哪有这么多积蓄?

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军心不稳之下,你带着区区九万边军即使赶到西川,又能拿武陵大军如何?

还有,已经十余日没有收到天启卫的奏报,若真是因为南朝大举进犯西川,那么徐锐区区一千人马早已化为齑粉,你转战千里之后仍是一支孤军,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肖进武一把甩开胡悦的手,冷冷道:“还有么?”

“当然有!”

胡悦怒道:“你虽是南线主帅,可擅自调动数万大军,跨越十余个省,没有圣上的圣旨便是谋反大罪,到时候你就算力挽狂澜,也要授人以柄,最后定然逃不过一个凄惨下场!”

肖进武浑身一震,也来了火气:“难道为了我的前途着想,便要眼睁睁看着大魏陷入亡国之境么?”

“当然不能!”

胡悦摇头道:“现在立刻上书圣上,然后带领边军回防长兴,京师十二卫主力尚存,咱们在长兴城与武陵王一决雌雄才是上策!”

肖进武摇了摇头:“若在长兴城与南朝铁骑大战,那我西南半壁江山必遭荼毒,而且我就算带领边军回防长兴也是擅自调动,那便不会授人以柄了么?”

他冷笑一声,朗声道:“大义在前,个人安危不可兼顾,这次必须将武陵大军堵在西川,否则就算能胜,我北国半壁江山惨遭南朝蹂躏,国力骤降之下便再难与南朝相抗了!”

“肖进武!”

胡悦大喝一声:“你究竟有没有听懂老夫的话?你现在去了西川也是白去,凭你的九万边军够干什么?”

“当然不止九万边军!”

肖进武道:“我立刻就上书圣上请派京师十二卫增援西川,就算十二卫集结需要时间,我到西川之后也能立刻联络援军!”

“援军,援军,哪门子的援军,那里除了你还会有谁?”

胡悦厉声问到。

肖进武嘴角挂起一抹笑容:“当然是天启卫!我相信徐锐,那小子身陷重围之中都能千里回国,哪会那么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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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向死而生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唐鑫望着如海啸一般的铁骑洪流,脚下的步子却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绝望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大地剧烈地震颤,“隆隆”的马蹄声汇集成一阵阵闷雷,地面上的小石子上窜下跳,就连自己的心脏都跟着这个频率狂震不止。

第一次看到重骑兵的集团冲锋,震撼丝毫不亚于亲眼目睹真正的海啸。

眼下身处战场中心的几人就好像风暴之中的一条条小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曹思源长叹一声,没想到接连经历了几次生死考验,最后却还是没能捡回一条性命,战场果然比江湖凶险千万倍啊。

就好像面对真正的海啸,又或是其他难以用人力来对抗的自然灾害,除了安歌好似一幅解脱的模样之外,众人都和曹思源一样,被吓得甚至忘记了逃跑。

这是源自人类对超乎自身力量最本能的心理,太悬殊的对比产生绝望,而绝望往往会令人丧失勇气。

“嘿,大丈夫死则死耳,怎能这般窝囊?”

刹那间,曹思源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羞耻,他可以战死,却决不允许自己怯懦。

曹思源一把拔出弯刀,高声喝道:“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来吧,我辈最后一战,决不能坠了我天启卫的威风!”

这一声吼立刻便被狂雷一般的马蹄声淹没,但附近的几人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心中莫名地燃起一股绝望的斗志。

“最后一战,绝不坠了天启卫的威名!”

众人齐声高喊,齐齐抬起武器,打算以最体面的方式结束自己短短的一生。

“轰隆……轰隆……”

“八百米……”

“五百米……”

“三百米……”

数千骑兵组成的钢铁洪流越来越近,眼看便要进入骑兵发起冲锋的两百米范围,黑压压的骑兵海啸骤然加速,“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急。

包括曹思源在内,几个天启卫士卒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袍,握刀或握弩的手捏得发白,几乎所有神经都紧紧绷住,心跳得仿佛快要跃出胸腔。

“轰隆……轰隆……”

钢铁洪流即将奔到眼前,届时将把一切障碍碾成齑粉。

“啊!”

曹思源再也安耐不住快要沸腾的血液,举着长刀朝洪流冲去,奏响了一曲以浮游撼大树的悲壮挽歌。

其余几人见他如此,也都有样学样,只有安歌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勾,张开双臂仿佛想要拥抱铁骑。

这一刻时间宛若静止。

“轰隆!轰隆轰隆!!”

突然,众人身后的树林里传来接连不断的巨响,滚滚的火焰和浓浓的灰雾像是一座座小火山,从树林间喷洒出来。

紧接着,骑兵洪流之中突然炸响,一朵朵混合着火焰与烟尘的巨型蘑菇豁然升腾,残尸和碎肉四分五裂,如同暴雨一般四处喷射。

大地仿佛被人用巨锤连续敲击,可怕的震颤甚至瞬间盖过了马蹄,正准备高速冲锋的骑兵阵型顿时大乱。

“轰隆!轰隆!!”

第一轮巨响还未散去,树林中的第二阵火舌便再度喷涌,距离树林一里开外的骑兵洪流之中再度冒出一朵朵可怕的烟火云。

被火云席卷之处所有骑兵被瞬间吞噬,更远些的则被飞溅的弹片射中,仿佛被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栽倒,随后冲上来的骑兵被尸体和弹坑阻隔,不得不放缓速度。

骑兵洪流彻底大乱,仿佛数千只蟑螂挤在一起,东游西窜,丢盔卸甲地四散奔逃,可树林中的火舌却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炮弹一刻不停地倾泻出来,天雷般的可怕爆炸声仿佛地府的丧钟,一刻不停地敲响,一条条人命就这样毫不停歇地直接冲向黄泉。

虽然隔着数百米,但灼热的气流、刺激的硫磺味,以及一股淡淡的血腥扑面而来,几个天启卫士卒呆呆望着眼前的地狱场景,感觉好似梦境一般虚幻。

“火炮!是火炮齐射!”

身为火炮项目组成员之一的安歌第一个回过神来,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竟是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有火炮齐射,便说明天启卫还在,少爷还在,这一刻先前所有的不安和委屈统统化作了眼泪,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哭声彻底施放,再被震耳欲聋的炮声震成齑粉。

这是真正的绝处逢生,本已绝望的天启卫士卒们放声欢呼,一向内敛沉稳的曹思源只觉身子一软,好似全身力气都被抽离,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娘的,老子还以为死定了……”

他望着阴沉的天空呢喃一句,眼角里溢出几抹泪花。

其实骑兵并非每时每刻都在冲锋,为了节省马力,一般只有接近目标两百米左右才会全速冲锋,而即使是徐锐刚刚造出的火炮,射程至少也在一里以上。

这个距离足以在骑兵进入冲锋范围之前将他们的阵型彻底打乱,令骑兵失去赖以成名的速度和冲击力。

除此之外,战马最为怕火,更怕巨响,虽然仅仅只有二三十门炮,远远无法覆盖宽达两里的正面战场。

但只要一枚炮弹落入骑兵阵中,百米之内的战马都会受惊,再强悍的骑兵部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适应这样的战争环境。

这就是武器代差带来的绝对优势!

这一战几乎没有悬念,在十几分钟内倾泻完数百发炮弹之后,这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早已完全崩溃,留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仓皇逃窜,转眼便消失在地平线上。

紧接着树林之中忽然冲出一支人马,以三辆装备薄钢板的天启战车打头阵,身后跟着三四十个手握连弩的轻骑,迅速朝曹思源几人冲了过来。

虽然气势上这支混编小队比正儿八经的骑兵冲锋弱了不止一筹,但几人都知道,论起战力,这支小队甚至能与自身人数三倍以上的骑兵正面抗衡。

因为这是徐锐以现代步车协同战法和蒙古骑兵奔袭战法为蓝本,开发出来的远程作战战法,他们几人都是个中行家,自然了解得清清楚楚。

混编小队缓缓而行,不一会儿便来到距离众人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一个身着迷彩服的军官突然跃马而出,朝众人高喊。

“本将乃是大魏国天启卫第一连上尉连长张佐烽,汝等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战场之上?”

“是张佐烽!”

安歌欢呼一声,擦干眼泪,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向躺在不远处的曹思源。

此时小齐正好扶曹思源起身,之前的决死之志让他用力过猛,震开了身上的几处伤口,殷红的鲜血浸透了满是污渍的绷带。

先前肾上腺素飙升,他并未有任何感觉,此时看到张佐烽,想要大喊回应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大声说话。

他只得无奈地低声对冲过来的安歌道:“告诉他,老子是天启卫亲卫营中尉佐领,他还欠老子三顿酒,现在赶紧还,晚了说不定老子就没命喝了!”

安歌听着曹思源打趣,脸上也不禁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转过身朝张佐烽大喊道:“张将军,是我们,我是安歌啊!”

“啊,是安歌,还有曹思源!”

张佐烽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顿时大喜,一扬马鞭冲了上去。

“安歌,思源,真的是你们?我还以为你们都……你们……唉,你们终于回来了!”

“是我们,真的是我们,张将军,你和少爷还好吧?”

安歌连连点头,大笑着回应。

然而一提到徐锐,张佐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仿佛将重逢的喜悦一扫而空,几人一看他的模样心中立刻咯噔一下。

“出了什么事,徐大人如何了?”

曹思源扶着小齐站直身子,竭尽全力地开口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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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不容乐观

大人病倒了……”

张佐烽带着众人朝树林走去,一边走,一遍沉声说到。

看他一脸沉重的模样,众人都感觉有些不妙。

“究竟是什么病?”

安歌着急地问。

张佐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让大人忧心的事太多,全军,甚至全国的担子都压在他的肩膀上,兴许是操劳过度吧。

从前几日开始大人便开始高烧不退,服了一些药却总不见好。

问他,他就只说没有大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病得很重,随时可能出意外的那种,听亲卫说昨天夜里甚至还咳出了血,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说到最后,张佐烽语气一软,已经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哭腔,一时间让安歌和曹思源更加着急。

可着急也没有办法,在他们看来,这世上若徐锐自称天下第二神医,大约没几个人敢当第一,连他自己都治不好的病,恐怕除了远在京城里的长坡先生之外,根本无人能治。

难道大人真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成?

曹思源正惴惴不安,却突然发现众人已经走进了那片老树丘陵,从外面看上去这里似乎没什么特别,可是从里面一看却又大有乾坤。

整个丘陵从横交错,密布着无数壕沟,壕沟大约一米多深,蜿蜒曲折,却又四通八达,宛如一条条裂缝。

在这些裂缝之间,还有一条条隐蔽的小路供天启战车和骑兵进出,每隔几十米便有一个洞穴,洞穴外修筑了专门供火炮发射的阵地,显然非战时珍贵的火炮便藏在那些洞穴之中。

“这就是大人说过的防御工事?”

曹思源忍不住指着纵横交错的壕沟问到。

张佐烽点了点头:“大人说是什么马其诺防线的简化版,我是听不懂,但这些战壕不仅能快速将兵力输送到各个位置,而且对骑兵有良好的阻隔作用。

配合上连射弩,仅用少量兵力便能保持优势火力,控制住宽广的战线,不过这里好不容易修筑起来,马上便要废弃了。”

“废弃?这是为何?”

安歌诧异地问。

曹思源道:“我们凭借这处阵地已经和南朝主力周旋了不短的时间,他们已经基本摸清了阵地的火力点。

你们大概也知道了,这次出现在西川的是三支武陵亲军,其中的寂灭军配备大量攻城器械,专门对付各种城池和机关。

他们有一种投石机,大人将其称作回回炮,能把上千斤的巨石抛出一里地,对咱们的火炮威胁巨大。

一旦火力点全部暴露,珍贵的火炮便有战损的风险,不能再留在原本的阵地之上。”

“又是战壕,又是洞穴,火炮藏得如此隐秘,那些南朝蛮子如何能发现具体位置?”

曹思源不解地问。

张佐烽道:“手段你们都见过,就是用人命填。”

“什么?!”

曹思源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的意思是方才的骑兵便是试探火炮位置的炮灰?”

张佐烽苦笑着点了点头。

曹思源眉头一皱:“武陵亲军如此珍贵,他们怎么舍得这样用兵?”

“哼,他们怎么会舍得用自己的人命来填?”

张佐烽冷哼一声,面露怒色道:“先前冲过来的士卒虽然身着南朝甲胄,却是西川的降卒,被驱赶着当作试探火力的炮灰而已。

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大约三里外的丘陵之后便藏着真正的南朝主力,一旦这些降卒没有坚持到预定的时间,回去之后立刻就会被处决。”

“南朝蛮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安歌惊呼一声,不单是他,其他几个第一次听说的天启卫士卒也都面露震惊之色。

张佐烽叹了口气:“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用敌人的有生力量削弱敌人,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出奇的手段,谁让西川降了呢?还不是任人鱼肉。”

“不对啊……”

曹思源沉吟片刻,疑惑道:“即便火力点已经暴露,只要移动大炮,然后做好防护不就成了,何必放弃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阵地?”

张佐烽一愣,没想到曹思源一眼便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叹息着摇了摇头。

“其实最关键的问题是天启卫接连经历几场恶战,目前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根本无法控制如此广阔的阵地,大人决定收缩兵力,重点防守住青田县城。”

曹思源一愣:“咦,我还以为大人会防守通往西川之外的唯一关隘——天河关,没想到会退到一个小县城里。”

张佐烽苦笑道:“若是能防守天河关,大人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可惜天河关从来都不在咱们手上,眼下西川还受咱们控制的也只剩这块阵地,以及青田县城附近的一小块地方了。”

听得此话,曹思源脸色一变:“什么,天河关失守了?这样一来咱们不是等于被困在了西川之内,成了瓮中之鳖?”

“谁说不是呢?”

张佐烽叹了口气:“天河关如此重要,崔家怎会不派一个绝对忠诚的将领镇守?打从一开始天河关就是人家的地盘啊。”

没想到情况比预想得还要糟糕,曹思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旦失去了天河关的控制权,不但天启卫没了退路,而且等于打开了通往北国复地的大门,南朝铁骑随时可能一跃而出,直逼长兴。

到时候大魏措手不及之下匆忙应对三支武陵亲军,被一举灭国的可能性极高。

张佐烽似是看出了曹思源的忧虑,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至少现在南朝大军还不敢动。

一来他们吃过流青山一战的大亏,害怕经过峡谷时再被大人阴一手,所以在确保绝对安全之前,轻易不敢让大军通过狭长的天河峡谷。

二来只要咱们还在,南朝大军便会忌惮背后还有大人这颗钉子,不敢尽遣主力北伐。

否则要是被大人从背后捅上一刀,切断了他们的补给线,然后再配合京城的主力和他们打拉锯战,他们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咱们现在即便不是正面堵在他们北伐的路上,也能大大牵制住他们前进的脚步,不过也正因如此,南朝大军会将咱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用尽一切手段除掉咱们。”

听他这般说来,众人心里既松了口气,又为天启卫的命运担忧,心情复杂,难以言说。

此时众人恰好翻过丘陵,走到位于一个隐蔽山窝里的帅帐所在,张佐烽正准备掀帐而入,却从帅帐里先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此人颚下无须,脸色苍白,嘴上却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见到张佐烽一行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见过张将军,你来找大帅么?”

张佐烽不敢托大,双手抱拳,朝他一揖到底。

“见过韩大人,在下有些军情想要向大人禀报,不知大帅今日可好一些了吗?”

那位韩大人点了点头:“比昨日好些,已经有些精神了,张将军快去吧,下官还要忙着筹措军粮。”

说着,他笑眯眯地向张佐烽和曹思源等人拱了拱手,然后潇洒地迈开大步,款款而去。

“这是什么人?”

见张佐烽对这位什么韩大人颇为恭敬,曹思源不禁疑惑地问。

张佐烽道:“此人姓韩名琦,是青田县的县尊大人,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你们可别小看了他,他可是辽王门生,也是辽王按插在西川的唯一硕果。”

“哦?能在四大家族的排挤之中扎下根来,此人定有不凡之处……”

曹思源望着韩琦的背影,自言自语到。

“其他的事说来话长,还是先见见大人吧,他看到你们定然欣喜万分。”

张佐烽打断了几人的思绪,一把掀开帐帘,几人凑近一看,只见徐锐果真就在里面,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

可是等他们看清徐锐的模样,安歌和曹思源顿时一愣,接着鼻头有些发酸,瞬间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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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怪病

徐锐坐在帅案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听到帐帘被掀开的声音忽然抬起头来,原本少年模样的他此时容颜憔悴,两鬓斑白,脸颊消瘦,面色蜡黄。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深陷的眼窝、厚厚的黑眼圈和仿佛刻在额头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似乎老了几十岁,就好像坐在那里的是个风烛残年,身体缩水的老头,而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究竟是什么病,能在短短十几天时间内把徐锐变成了这个样子?

安歌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一个健步冲进帅帐跪倒在徐锐面前。

“少爷,短短十几日不见,您怎么……怎么……”

他再也说不下去,抱着徐锐的腰声泪俱下。

其他几人也连忙走进帅帐,最后进来的张佐烽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顺手放下了帐帘。

徐锐乍见几人,似乎有些恍惚,整整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所幸他虽然身体孱弱,但目光却仍旧坚定、锋芒。

“你们回来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们不会死!咳咳咳……”

激动的情绪立刻牵动了身体的病灶,没说上两句话,徐锐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安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拍着徐锐的后背,徐锐脸上闪过一丝病态的红晕,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朝安歌摆了摆手。

“大人,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思源见徐锐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到。

“是啊少爷,我走的时候天启卫不是还在宫合府,现在怎么到了这里?还有,您究竟得了什么病,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安歌也抬起头来,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地问。

徐锐微笑着摆摆手:“不碍事的,大家都坐,我慢慢说。”

众人连忙拉来椅子,围着徐锐坐了下来。

徐锐颤颤巍巍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便准备开口,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十分吃力,仿佛真的是英雄迟暮,哪里还有半分往昔的锋芒毕露?看得众人一阵心酸。

“此事说起来还得谢谢上官不达。”

徐锐平静下来,像是给儿孙们讲故事的老人,缓缓开口:“安歌,你还记得走之前上官不达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想要见我的事吧?”

安歌点了点头:“在山里的时候,原本以为他最多十几个时辰之后就能醒来,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徐锐点了点头道:“是啊,要是再晚一些,咱们怕是就要成南朝的俘虏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曹思源皱着眉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徐锐道:“上官不达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见我,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在被追兵追击之时发现追杀他们的西梁走私商人竟然会使用暗棋的手语!”

“什么?!”

众人顿时大惊。

曹思源却是眉头一皱:“上官不达怎会知道暗棋的手语?”

徐锐瞟了曹思源一眼,没有回答。

曹思源心中一动,立刻明白此事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连忙将心里的几个疑问按了下来。

徐锐慢慢沉下脸色道:“想必你们也猜到了……

没错,帮助四大家族走私,甚至将西川的福寿膏转卖到东南的西梁人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南朝暗棋,所以他们才有这么大的神通。

知道了四大家族与暗棋勾结的消息,再联想起崔家对我在西川的商业扩张无动于衷,以及卢家借用谈判拖延时间等等。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四大家族正在酝酿着一场阴谋,他们选择暂对我暂时隐忍,只是为了大局,不想打草惊蛇。

当时恰好发现附近几支驻军正在秘密向宫合府靠拢,我料想距离他们发动阴谋的时间已经不远,而让他们有底气对我动手的只有南朝的铁蹄。

在那一刻我才明白,武陵往虽然在北齐大闹,但他真正的杀招却是在西川,只要与四大家族勾连,兵不血刃地夺取西川,他们便能对长兴发动突袭,一举灭掉北国。

而我刚好傻乎乎地自投罗网,成为了这个计划中的变数,同时也成了他们不得不除掉的唯一阻碍。

发现情况危急之后,我立刻命令天启卫全军准备,在四大家族动手之前迅速转移。

当时安歌你刚刚上船,派去追你的人晚了一步,由于时间紧迫,又害怕暴露情报,我不敢冒着情报泄露的风险派人到新长安通知你,只能先率领天启卫向北撤离。

果然,秘密向咱们靠拢的几支边军一见咱们撤离便迅速围了上来,还好佐烽够勇猛,硬是带着两个连的先头部队正面击溃三千边军,才让整个天启卫有时间从容将辎重运走。”

众人听得徐锐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但又怎会想不出当时的惊险?

其实若不是徐锐当机立断,哪怕只是晚了半刻,恐怕就会被边军堵在宫合府,等后续的南朝铁骑一到,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张佐烽被徐锐垮了一句,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能击退那三千边军不是末将厉害,是大人的火炮和天启战车威力着实巨大。

一轮齐射之下对方便吓破了胆,轻骑兵和天启战车再一出阵,密集的连射弩立刻就会形成强大的火力网,乱了阵脚的敌人就好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换成个三岁孩童指挥作战也能手到擒来。”

经历过这几日的实战,又亲眼见证了火炮的威力,众人都对张佐烽所说毫不怀疑,火炮、天启战车和连射弩已经改变了战争的形态,用来对付战力低下的边军自然无往而不利。

“只是可惜了宫合府的知府章巢大人。”

徐锐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撤军之时,我曾派人将此事通报给章巢,让他跟我一起走,可惜这个老学究和他师傅张宗年一样顽固。

一听说西川有变,他竟说要与宫合府共存亡,怎么劝也不肯离开。

不过也正是他坚守宫合府,让黑旗军误以为天启卫就在城中,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而来,反而先去攻城,才为咱们争取了宝贵的一天时间。”

说到这里,张佐烽的脸色也暗了下来:“黑旗军不愧是天下第一强军,攻陷宫合府后他们完全没做修整,立刻追击而来。

我军特意选了一处山林与其决战,避开了他们威力最大的骑兵冲锋,然后将火炮藏在丘陵上提供火力掩护,又把天启战车埋伏在山脚策应,最后用战壕作为正面战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可就算是这样,黑旗军仍然顶着炮火和箭网殊死冲锋,那一战咱们伤亡极其惨重,甚至差点就让黑旗军突破防线,冲到了中军指挥部。”

“黑旗军竟如此强悍?!”

听他这样一说,在场几人全都微微一惊。

虽然黑旗军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但在场之人大都没与之正面交锋过,本以为凭借各种新式武器,黑旗军就算再强,也无法与天启卫正面抗衡,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不必太过自责了……”

徐锐拍了拍张佐烽的肩膀,对众人说道:“那时我正好发病,全军都由张佐烽指挥,别说他是第一次面对黑旗军,就算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名将,又有哪个敢打包票能用一千人马对抗上万黑旗军的?

何况这一战咱们虽然伤亡过半,但也打疼了黑旗军,要不是他们顾忌火炮的威力,迟迟不敢再度决战,咱们也不可能走到这里。”

话虽如此,但天启卫在万全准备之下被黑旗军一次打残,还是令帅帐里的气氛微微凝固,众人都沉默下来,好一阵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曹思源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诧异地朝他望去,只见他双手抱拳,面露愧色道:“末将带领侦察连前出侦查,却不慎遇到南朝大军,侦察连全军覆没,末将愧对大人的信任!”

说着,曹思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侦查毒园开始,把这一路的经历都讲了一遍,众人听着他的描述,体会着当时的惊险,亦为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赞叹。

只有徐锐脸色平静,一言不发,直到曹思源说完才长叹了一口气。

“战局变化无常,哪有人真的能战无不胜?你能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说完这句话,徐锐似乎十分疲惫,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众人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疾病,都怕打扰了他,让病情加重,纷纷向徐锐告了声罪便起身告退。

安歌本要最后一个出去,徐锐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他知道徐锐一定还有事交代,便朝等在门口的几人递了个眼色,然后又拉下帐帘退了回来。

然而当他转身走到徐锐身边的时候,徐锐却突然脸色一白,栽倒在地,紧接着安歌便看到了此生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幕。

徐锐的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粉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豸到处乱爬,鼓起一个个会动的小包,十分瘆人。

他的两只眼睛死死睁着,白眼仁中还有一条条细线在疯狂扭动,仿佛一条条小蛇正在缠绕、挣扎。

最可怕的是,刹那之间,徐锐浑身的皮肤上长出无数红色的疹子,这些疹子仿佛落到沙漠的雨点,刚刚长出便立刻恢复,接着,后来的疹子又立刻长了出来,密密麻麻,循环往复。

“少爷!”

安歌惊呼一声,却忽然明白少爷绝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连忙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影婢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把扶住徐锐道:“少主发病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安歌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与影婢一同拉起徐锐的手脚,将徐锐扛到了床上,这时他惊愕地发现,徐锐竟然手脚冰凉,而且没了脉搏,好似死人一般,顿时心中大骇。

第二百七十章:传家宝的秘密

徐锐躺在床上,嘴巴微张,浑身僵硬,就好像一具尸体,但他身上的诡异反应仍旧持续不断。

“少爷究竟怎么了,这病又是怎么回事?”

即使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安歌也明白徐锐得的绝不是普通的病,心中又惊又怒,不禁朝影婢低喝一声。

影婢浑身一震,脑海中的画面接连出现,仿佛又回到了数日前,那个恐怖的夜晚。

当时天启卫刚刚安营扎寨,准备对付正全速追击而来的黑旗军。

徐锐主持的作战会议很快便开完,张佐烽领着其他军官们各就各位,这时青田县令韩琦突然带着人来到大营。

原来数日前青田县内发生暴乱,崔家安插的驻军把总想要暗杀韩琦,但韩琦已在青田县经营了不短的时间,那把总身边的人早已被他策反。

在那把总动手之前韩琦便收到了消息,于是立刻调集人马将那把总及一干人等拿下。

虽然那把总并不知道多少内情,但在审问之中,韩琦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西川的异动,判断出局面已经岌岌可危。

除此之外,他还从把总口中得知,崔家要他一旦起事成功,立刻带领本部人马向西南驰援,与其他驻军一起消灭徐锐的天启卫。

西川陷落,青田一县定然无法独存,为求一线生机,韩琦立刻带上心腹星夜赶路,终于找到了刚刚落脚的天启卫。

之前通过辽王的白手套叶十,徐锐也早就清楚韩琦的身份,立刻便在大营之中与之会面。

韩琦的确十分有才,在情况不明之下仅凭一点点模凌两可的线索便将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

他认为崔家起事,一定会对西川门户天河关严防死守,而且会调集重兵围堵天启卫,这与徐锐对局势的判断如出一辙。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马上制定了且战且退,先到青田县修整,然后再司机而动的策略。

密谈很快结束,徐锐将韩琦送出帅帐,吩咐张佐烽将他们几人安排在军中。

可就在他们离开没有多久的时候,徐锐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袱突然疯狂振动起来,他顿时大惊,因为包袱里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杨渭元留给他的传家宝,那个神秘的小盒。

徐锐急忙打开包袱,把小盒取了出来,只见小盒上蓝光闪耀,激烈地“嗡嗡”振动,同时还不断发出冰冷的女子声音。

徐锐听得清楚,那正是英文:“警告……警告……储存器即将激活……储存器即将激活!”

接着,还不等徐锐反应过来,那小盒突然像是崩塌一般,表面的躯壳豁然打开,喷射出一股粉色的浓雾。

徐锐在看见浓雾的一瞬间,脸色大变,下意识想把小盒甩掉,可是恰好这时影婢害怕徐锐出事,突然朝他窜了过来。

“不要过来!”

徐锐惊呼一声,朝影婢竖起手掌,然后将那小盒紧紧包在怀中,避免浓雾飘散出去。

说来也是奇怪,那浓雾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看着浓稠无比,但仅仅喷出两三寸远便会立刻消散,变得无色无味。

小盒上的浓雾喷发数秒之后便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可徐锐却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抽搐不止。

影婢连忙冲过来将徐锐抱在了怀中,只见徐锐忽冷忽热,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仅仅几个呼吸,满头青丝就变得雪白,好似一瞬间成了老人。

影婢大骇,下意识想要出去叫人,但徐锐却突然拉住了她,低声说:“我没事,此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影婢不知道徐锐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得听他的话,将他扶到床上去,之后他便陷入了昏迷。

一整夜,徐锐的身体都在发生恐怖的变化,就好像这次一样,场面极其诡异,甚至到了超乎想象的程度。

不过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衰老似乎慢慢停止,而且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只是一直无法清醒。

第二天一早张佐烽来找徐锐,影婢只好告诉他徐锐生了重病,因此张佐烽才不得不自己指挥天启卫与黑旗军决战。

所幸第一次独立指挥一军的张佐烽不负众望,虽然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却还是打退了黑旗军的进攻。

又过了一天,徐锐终于幽幽转醒,身体的情况也渐渐稳定,只是仍旧十分虚弱,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再次发病,直到今天。

影婢将此事娓娓道来,听得安歌心神不宁,这件事如此离奇,大约只会出现在传说之中,没想到会被少爷遇到。

“这段时间少爷难道没有弄些药来吃么?”

安歌不安地问。

影婢摇了摇头:“没有,少主说吃药没用……”

安歌一愣:“少爷自己做的药都没用么,这该怎么办?”

“我没事的……”

安歌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忽然听见床上的徐锐说了一句。

安歌豁然回头,只见徐锐的双目之中突然有一层白纱缓缓睁开,就好像鳄鱼眼睛里的防水膜。

紧接着,他身上的那些诡异反应渐渐消失不见,僵硬的身体缓缓变得柔软起来,空洞的眼眸也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机。

随着一阵“嘎嘎”的骨节响动,徐锐还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转了过来,望向安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歌总觉得现在的徐锐比初见他时又年轻了几分。

“你都知道了?”

徐锐木然地问了一句,语气还有些生硬,好似黄泉里那些恶鬼的冰冷声音。

安歌点了点头。

徐锐沉默了片刻,在影婢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郑重道:“此事你知道便可,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安歌又点了点头。

徐锐的身体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没让影婢再扶他,自己下了床。

然而刚刚迈出第一步,安歌便注意到有些不对,徐锐的脚竟然直接踩进了地面,深达半寸。

要知道地面虽然不是坚硬的岩石,却也是没有淋过水的泥土,除非用锤子砸,否则怎么可能直接踩进地面?

“少爷!”

安歌惊讶地望向了他。

徐锐也发现了异常,他看了安歌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帅案边站定。

“此事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要担心。”

徐锐让安歌和影婢不要担心,可他自己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抬起手臂,只见枯萎的皮肤正在逐渐变得细腻,而在皮肤之下,肌肉组织也正在疯狂生长,比起几日前,他的力量已经足足大了好几倍。

种种迹象表明,那日盒子里喷出来的粉色浓雾其实是一种基因改造药剂,这种东西通常会用在克隆人身上,让他们在一定时间内拥有超凡的战力。

先前他身体出现的一系列症状都是基因药剂在改造身体的典型反应,在不了解的人看来,便是这般恐怖的模样。

由于技术的原因,类似这种基因药剂的效果只能持续一段时间,而且通常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持续时间越长,效果越好,副作用也就越大。

徐锐这几日一直在粗略地评估改造效果,他接触到的基因药剂大约是d1级左右,算是一种中等的药剂。

这一类药剂主要用在中低级的普通一线部队身上,功能是增强人体的新陈代谢速度、力量、爆发力和敏捷,至于会持续多长时间,便只有天知道了。

按照惯例来看,这样的效果若是仅持续几个月,或者一年半载,那么徐锐顶多会为此付出七八年的寿命,可若是这个效果一直持续下去,那么他将很难活过三十岁。

其实对副作用的担忧还在其次,毕竟那是未来需要头疼的问题,真正困扰他的是两件事。

第一,小盒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那么是谁将它带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二,小盒在释放出基因药剂之后便恢复了原状,但现在徐锐通过扫描指纹已经能够将之开启,里面似乎储存着许多信息,但徐锐能看到的暂时只有一个类地行星上的坐标。

他不知道这个坐标位置上有什么,更不知道坐标属于哪颗星球,又或者会不会就是自己眼下所在的星球。

因为这个世界缺乏必要的地理大发现,徐锐几乎对这颗星球一无所知,就算坐标指引的就是这里,他也无法通过单纯的坐标找到具体位置。

而直觉告诉徐锐,或许这个坐标会非常重要,说不定就是他回到另一个世界,或者揭开这个世界神秘面纱的钥匙。

除此之外,小盒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可自从自己遇到了韩琦之后就被突然激活,这个韩琦的身份或许十分特殊,要不然就是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能够激活小盒。

这个韩琦也是关键啊……

徐锐从包袱里抓住那个小盒,脸色阴沉得可怕。

“安歌,去帮我办件事。”

徐锐忽然将小盒塞回口袋,沉声说到。

第二百七十一章:夜袭

韩大人,军粮有着落了!”

张佐烽领着安歌来到阵地上,老远便朝青田县令韩琦高喊了一句。

韩琦正在和后勤连的几位主官商议军粮之事,这几天他为了帮徐锐筹措军粮可真是伤透了脑筋。

原本徐锐从宫合府离开得就很仓促,为了保证战斗力更是带上了大量武器弹药,军粮反倒没带多少。

而青田县又是小县,崔家为了限制他这个外人,经常以各种名目让他的上官来催粮,自打他就任县令以来,青田县的粮仓就没有满过。

以至于韩琦带着随从依附徐锐之后,天启卫反而更加缺粮,附近那些被各路土匪搜刮一空的村寨根本无法满足他们需要。

眼下天启卫仅剩三日余粮,这可愁坏了负责筹措军粮的韩琦,此刻听张佐烽这么一喊,他立刻惊喜地站起身来。

“张大人,军中可开不得玩笑,你说的可当真?!”

张佐烽笑道:“自然当真,不信你问我这兄弟!”

说着,他重重一拍安歌后背,把他打到了韩琦面前。

安歌朝韩琦拱手道:“在下从新长安带着一个粮队过来,就藏在三十里外的树林里!”

“真的?!”

韩琦惊喜地问:“粮食有多少?”

张佐烽道:“原本一共四十二车,不过沿途兵荒马乱,在下人手不足,能够运到这的也不过三十车罢了。”

“三十车!”

韩琦听罢大喜:“够了,够了,三十车粮食足够大军半月之用,有了这些粮食咱们就有时间从长计议!”

说着,韩琦立刻朝张佐烽拱了拱手:“张将军,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得跟你借一百人,尽快去把粮食拉回来,最好现在就走!”

张佐烽笑道:“军粮可是大事,借人的事自然好说,不过最早也得等到明天。”

“这是为何?”

韩琦不解地问。

张佐烽叹了口气,凝重道:“南朝想要突袭我国,一战而下,所以必须保证此事足够机密,但就算是十几万头猪冲入西川,想不被人发现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他们动作如此之大。

眼下虽然有崔家帮他们拖延时间,一时半会朝廷察觉并未察觉,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他们一定急于向北进军,直捣黄龙。

而我军的存在刚好拖住了他们北伐的脚步,想要完成战略突袭,他们就必须尽快将我们解决,把西川作为一个稳定的后方。

所以这几日南朝大军对咱们的阵地进行了频繁的火力侦查,大人推测他们应该会在今晚发动突袭,因为只有在晚上,他们的骑兵才有可能借着夜色突破火炮的火力网。”

听张佐烽这般说来,韩琦点了点头:“若果真入大人所料,今晚必定又是一场恶战,天启卫连日激战已然疲惫不堪,下官这就回去准备,今晚我的人也一起去守阵地!”

说罢,韩琦郑重地朝张佐烽和安歌拱了拱手,迈开大步向营房走去,似是说到做到,去准备战斗了。

安歌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好似顺口问道:“老哥,你觉得这个韩琦怎么样?”

张佐烽一愣,笑道:“此人足智多谋,虽然是辽王的人,但大是大非看得很清,西川陷落之后,唯独他坚持抵抗不说,到我军中之后亦是毫无保留,你也看到了,他对军粮之事如此上心,至少在脱困以前,他和咱们差不多是一条心。”

“哦,是这样么……”

安歌望着韩琦消失的背影,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中回想起之前在帅帐时,徐锐对他的交代。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韩琦此人有些问题,但我让影婢暗中观察了他几天,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恰好你刚刚才到,他对你没有防备,你去给我探探他的底细。”

见安歌发愣,张佐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咱们也得好好准备准备了,大人说今晚大概是一场生死战,只有抗过去,咱们才能争取到一丝生机,否则天启卫仍然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安歌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笑道:“放心吧,只要有少爷在,今晚绝不会让南朝蛮子占到便宜。”

入夜,清冷的寒风拂过老树林,摇动着树梢奏起一曲“沙沙”的交响。

天启卫全军进入阵地,随时保持战备状态,经过短暂的几场战火洗礼,天启卫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每一个战士的脸上都少了几分忐忑,多了一丝从容。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做全军动员的时候张佐烽说得很清楚,这一战敌人势必用尽全力,是生是死,便看今晚。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天启卫人数实在太少,没有犯错的机会,自打西川事变以来他们经历的每一战都是生死战,只不过今天要面对的敌人更棘手一些。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战的惨烈和艰苦,也都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这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在短短的十几天里便完成了从新兵到老兵的蜕变,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再浮躁。

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死审判,大多数人都没有说话,一边默默清点着自己的武器,一边抓紧时间休息,血与火的磨练已经让他们明白,站前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由于徐锐身体欠安,这一战仍旧由张佐烽指挥,此时他就趴在前沿阵地上,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方。

今天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星空,太阳完全落山后便伸手不见五指,别说看到几里外的黑旗军,就连几米外的战友都看不清楚。

“麻烦了,什么也看不见,炮兵完全成了瞎子,这仗可不好打啊……”

张佐烽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咱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咱们,说不定他们今晚不敢来呢。”

这时,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喂,你全身都是伤,怎么跑到这来了?”

张佐烽回头一看,见说话的竟是曹思源,不禁眉头一皱。

曹思源丝毫不理会张佐烽的质问,伸长了脖子往黑暗里眺望,然后淡淡说道:“我身上背负着侦察连所有兄弟的性命,从今往后,只要是天启卫的仗我便不会缺席,我要把欠他们的都还回去。”

张佐烽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侦察连的事你不必自责,大人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对手是武陵亲军,人数还这般悬殊。”

曹思源摇了摇头:“不必安慰我,经验都是活人总结的,我犯下的错,死的却是兄弟们,既然那些冤魂永远听不到这样的安慰,我便也不会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来让自己好受些!”

张佐烽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曹思源突然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嘘……”

张佐烽一愣:“怎么了?”

曹思源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声音?”

张佐烽眉头一皱侧耳倾听,果然有一阵“呜呜”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是威风吹过谷口的喇叭声。

“这是……”

张佐烽略一沉吟,突然面色大变,急声高呼道:“全体都有,快卧倒!”

话音刚落,头顶一阵恐怖的破风声忽然炸响,紧接着一团一丈多高的黒影从天而降,“轰隆”一声砸在二人身边。

这一瞬间宛若流星坠落,大地顿时猛地一震,强烈的冲击波将张佐烽和曹思源掀出一两米去。

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

无数团硕大的黒影从天降,“轰隆隆”的声音似雨点一般密集,大地疯狂地震颤起来,蜿蜒的阵地被砸得千疮百孔,有些运气不好的士卒就这样被黒影命中,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一命呜呼。

张佐烽挣扎着站了起来,甩了甩头上的沙土,目光忽然一凝。

他终于看清楚,那些如雨点般落下的东西竟然是一块块方圆一丈以上的巨石。

“回回炮,是回回炮!”

张佐烽惊呼一声。

“你看!”

他话音未落,曹思源突然指着天边大吼到。

张佐烽抬头一看,只见天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球,似是流星雨一般朝阵地上砸来。

“是点燃的火油桶,大家小心,快卧倒!”

火球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眨眼之间便已飞到了头顶。

曹思源连忙一把将还在提醒士卒小心的张佐烽拉了下来。

“轰!!”

一个半人多高的油桶落在阵地之外,发生了剧烈爆炸,燃烧着烈焰的火油溅得到处都是,有个士卒躲在战壕里,却被飞溅出来的火油点燃,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还不等战友冲上去扑灭他身上的烈火,更多的火油桶接连落地,老树林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糟了,他们瞄准的是炮兵阵地!”

张佐烽眼见大部分油桶都越过了头顶,往身后砸去,顿时惊呼一声,不顾四周的烈火,从战壕里探出半个身子,往身后的炮兵阵地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立刻浑身冰凉,此时的炮兵阵地已经化为一片火海,藏兵的战壕和藏炮的坑洞都被烈焰包裹其中,不少天启卫士卒在烈焰中挣扎惨叫。

火炮是天启卫绝对的杀手锏,也是天启卫能够与南朝大军抗衡的依仗,没想到竟然如此亲描淡写地便被敌人消灭。

“完了……”

张佐烽下意识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一屁股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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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生死战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他们也有炮了?”

正当张佐烽被这一轮齐射炸懵在地的时候,曹思源揪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到。

张佐烽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不是火炮,是回回炮,其实就是一种投石机,能将千斤巨石抛出一两里远!”

曹思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是寂灭军!

他们早已记下了炮兵阵地的方位,直接按照预定的方向开火便是,就算在漆黑的夜晚之中也没什么影响,而咱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完全无法反击,南朝蛮子着实狡猾!”

张佐烽望着化为一片火海的炮兵阵地,惨笑道:“不仅如此,现在炮兵连完了,他们的骑兵恐怕立刻就会借着夜色冲过来……”

谁都知道天启卫能够与武陵亲军周旋到现在,凭的就是强悍的火炮和天启战车,如今火炮没了,就算撑过了今晚,恐怕也再无生机。

然而仗打到这个地步,就算明知是死,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传令兵!”

张佐烽厉喝一声,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围到他身边听令。

“传我将令,各单位立刻救治伤员,清点伤亡人数,并做好战斗准备,敌人的骑兵马上就要冲上来了!”

“遵命!”

几个传令兵刚刚答应一声,又是一轮恐怖的火油投射,爆炸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再度将前沿阵地烧成了一片火海。

还好这个临时搭建的工事虽然简陋,而且不甚完善,却是徐锐仿照二战时的法国马其诺防线所构建的。

马其诺防线建造的初衷便是延续了一战时堑壕战的思路,虽然因为跟不上二战的时代步伐导致下场凄惨,但若单轮防御巨炮的能力却是无出其右。

虽然这条简陋的防御工事没有钢筋混凝土,可对方火油桶的威力也远不如巨炮,在设计得当的战壕之中,只要躲避得及时,伤亡会比预想得小很多。

传令兵们勾着身子,顶着呼啸而来的巨石和火油桶,穿梭在四通八达的战壕之中,将张佐烽的命令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因为持续轰击而稍显混乱的阵脚迅速稳定下来。

就在此时,雨点般的轰击忽然停止,紧接着“隆隆”的马蹄声如海浪一般响了起来。

“他们来了,传我将令,弩箭点火,全军准备,今夜视线不佳,等我统一号令才准射击!”

“遵命!”

第一波传令兵还未回来,第二波传令兵又带着张佐烽的命令冲了出去。

左翼的阵地上,安歌同样披甲持弩,靠在战壕之中,今晚的大战一决生死,几乎所有人都要参战,他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左边的是徐锐的亲卫们,右边则是韩琦和他带来的三四十个下属,此时大家都不分彼此,紧紧握住手里的弓弩,等待着敌人出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算躲在战壕里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地的振动。

“他们来了!”

唐鑫低吼了一句。

安歌连忙握紧手里的黑凤连射弩,从战壕里探出半个脑袋,仔细地往外看去。

然而外面仍旧是一片漆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看不见敌人,怎么办?”

安歌惊慌地问唐鑫,唐鑫一脸凝重,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前方,没有回答。

突然,距离前沿阵地一百多米的地方冒出一朵赤红的火云,然后是剧烈的爆炸声,紧接着爆炸声仿佛炒豆子一般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好似在阵地之前放了一阵烟火。

“是地雷,谁在阵地前埋的地雷?!”

中央阵地上,张佐烽惊呼一声。

“看见了,火光照亮了敌人!”

曹思源指着地雷爆炸的地方大喊。

“开火!”

张佐烽一见机不可失,立刻下令开火。

左翼阵地上,几个传令兵从众人背后飞快跑过,嘴里高喊着:“开火,开火!”

唐鑫借着地雷爆炸的火光稍稍瞄准,立刻扣下了扳机。

安歌和韩琦等人也有样学样,开始射击。

无数弩箭顿时倾泄而出,好似迁徙的候鸟一般密密麻麻,两里多宽的真面战场立刻便被弩箭的火力完全覆盖。

先是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声传来,跟着便是惨叫声和坠马声,一开始便被地雷打乱了阵型的骑兵们立刻成了活靶子,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人被吓破了胆,顷刻间四散奔逃,再不敢往前冲杀一步,天启卫的士卒们一见此景,顿时大喜。

然而众人的欢喜没有持续多久,大地便再度震颤起来,这一次竟比刚才还要激烈三分。

中央阵地上的张佐烽脸色一变:“糟了,方才还是南朝蛮子派来试探火力的伪军,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南朝铁骑!”

果然如他所料,有了趟地雷的炮灰打头阵,消耗了天启卫最强的第一波反击后,这一次出现的骑兵速度明显更快,也更彪悍。

他们沿着炮灰们趟出的路快速接近阵地,即使有人踩中地雷也会继续义无反顾地往前冲杀,甚至就连战马受惊,他们竟然都能强行拉回马头,接着冲锋,无论是马技还是战斗意志都强悍得可怕。

“开火,开火!”

密集的连射弩换好弹匣继续射击,阵地前沿不断传来“咚咚”的坠马声,显然敌人的伤亡很大。

然而那些强悍南朝骑兵仍旧没有停下,顶着“枪林弹雨”全力狂奔,如果能吹散夜色,站在高处,便能看到如海浪一般的黑色骑兵队伍狠狠朝阵地拍击而来。

而在失去了炮兵阵地之后,骑兵一旦趟过雷区,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对于全速冲锋的骑兵来说,一百多米的距离转瞬及至,凶猛的南朝战士转眼便冲到了老树丘陵。

骑兵本就无法在丛林中作战,何况眼下还是仰攻,又是夜战,战马在树林里几乎寸步难行。

因此南朝骑兵们冲到丘陵脚下便立刻下马步战,他们一手持盾,一手持马枪,向阵地冲杀过来。

不过仅仅是因为下马这一瞬间的耽搁,他们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许多战士挤在丘陵脚下的狭长地带,好似成群结队的沙丁鱼。

“手雷!”

张佐烽一声令下,带头拉掉保险,把手雷远远扔了出去,然后接二连三的手雷便在他的指引下疯狂倾泄。

丘陵脚下像是放鞭炮一样接连炸响,前几批冲到山脚的骑兵连人带马全被炸得粉碎,后续冲上来的几波骑兵又被飞溅而出的破片杀伤了一大片。

紧接着连射弩又一次开始怒吼,剩下的骑兵再度遭受众创。

终于,这一次猛攻的骑兵崩溃了,还未冲到山脚的骑兵们开始溃退,下马步战的幸存者也连忙上马逃走。

然而刚刚打退一次进攻,天启卫的战士们还来不及松口气,头顶又是一阵呼啸,硕大的巨石和点燃的汽油桶再次覆盖整个阵地。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轮轰击,比上一次更响亮的“隆隆”马蹄声又响了起来,第三波攻击毫不停歇地开始了。

“他娘的,这帮南朝狗没完没了了,没了火炮只能被动挨打,真窝囊!”

曹思源拍灭肩膀上的小火苗,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将手里的连射弩对准了山脚。

“将军,阵地上的弩箭和手雷跟不上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张佐烽迅速抖落身上的沙土,疾呼道:“命令辎重连全员上阵,把预备队也拿出来,迅速补充阵地上的弩箭和手雷,决不能形成火力空挡。”

“遵命!”

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

但曹思源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敌人想要利用批次冲锋,不给咱们喘息的机会,从而消耗咱们的火力。咱们的火力会越来越弱,但敌人的攻势会一波比一波强,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了,这样下去阵地早晚都守不住,怎么办?”

“我在想办法,在想了!”

张佐烽暴喝一声,语气里同样充满了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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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丢失阵地

战斗从头天亥时,打到了第二天寅时,几乎持续了一整夜。

南朝铁骑接连发动了五次冲锋,一次比一次凶猛,但都被天启卫顽抗地打退。

直到第六次冲锋,南朝大军终于冲上了阵地,开始与天启卫肉搏。

开始时,天启卫凭借强悍的巷战能力,稳稳占据着阵地争夺战的上风,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杀之不绝的蝗虫,前赴后继。

南朝大军用人命消耗天启卫的战法终于开始奏效,半个时辰之后,天启卫渐渐开始节节败退,彻底崩溃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纵观整个战场,表面上南朝手握巨大的军力优势和战场主动,完全可以将这个小小的阵地分割包围,然后出动大军一举歼灭。

可实际上他们完全无法如此作战,因为徐锐选了一个最好的地点快速修建防御工事。

首先,这个小小的老树丘陵背靠天河关的绵延山脉,周围数十里除了这么一个进山口之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悬崖峭壁。

而徐锐又在阵地背后埋设了许多地雷,就算南朝大军爬上悬崖,想要接近阵地也不可能,这便打消了南朝大军彻底包围阵地的可能。

其次,老树丘陵正面虽然是一望无垠的开阔地带,十分适合骑兵冲锋,但奈何老树丘陵本身并不算大,就好像一个喇叭状的地形,越是接近老树邱林,空间便越小。

所以南朝即使在附近陈兵数万,但每次却只能派出数千骑兵,否则一旦冲到老树丘陵之下,数万大军就会挤在一起,变成地雷、手雷,以及火炮的活靶子。

最后,老树丘陵作为绵延群山的进山口,背后就是蜿蜒曲折的大山,南朝大军若是打得太猛,天启卫完全可以钻入山中,再不露头。

吃过流青山那次大亏的钟庆渊实在不愿再和徐锐跑到山里玩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然,天启卫若进入群山,便要放弃所有辎重,火炮和天启战车注定会变成南朝大军的战利品,这绝对是徐锐不可接受的结果,是以不到逼不得已,他绝对不会主动进山。

因此双方各怀鬼胎,南朝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把天启卫拖在山脚围歼,而天启卫则想通过打疼敌人,让南朝大军投鼠忌器,不敢猛攻。

双方便这样在阵地上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战。

一开始,徐锐利用火炮和战壕占据了上风,可钟庆渊到底不是泛泛之辈,在手握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最笨,损失最大,也是最有效的添油战术,企图用一波猛过一波的冲击,将天启卫生生耗死在这。

而现在,这个战法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南朝大军不仅利用回回炮打掉了天启卫的火炮阵地,而且趁着夜色的掩护冲上了阵地前沿,展开混战。

而一旦陷入混战,天启卫便如同深陷泥沼,再想全身而退地撤入深山已经没有可能,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倾斜。

“啊!”

唐鑫狂吼一声,举着连射弩疯狂射击,十几支弩箭“嗖嗖嗖”地爆射而出,几米开外的敌人顿时便被射成了刺猬,无声地栽倒下去。

安歌一脚踢开倒在身上的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唐鑫说了句:“谢谢!”

话音刚落,唐鑫突然脸色大变,一阵恐怖的破风声立刻冲击着安歌的耳膜。

安歌心中大惊,下意识将圆盾往头上一举,头顶立刻传来“当”的一声巨响,他只觉手臂酸麻,一柄大斧从圆盾上滑落下来,擦出一串火花。

原来又有几个敌人冲上了阵地,从头顶跳进了战壕,毫不犹豫地朝安歌发动了攻击。

手握巨斧的是个身强力健的南朝汉子,没想到重达三十斤的巨斧不但没能劈开那个小小的圆盾,反而斧刃上被崩开了一个口子。

这汉子心中大惊,连忙一脚狠狠踹在盾牌之上,将安歌连人带盾牌踹翻在地,然后重新提起战斧,向安歌胸膛砍去。

就在这时,那汉子后背传来一阵剧痛,浑身力气开始飞速流失。

汉子心中惊骇,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唐鑫扔下已经打空了弹匣的黑凤弩,拔出弯刀冲了过来。

汉子眼前一黑,就此殒命,他身后的两个战友迅速填补的他的空白,一人举着长刀扑向唐鑫,另一个人则举着长刀,朝地上的安歌砍去。

唐鑫担心安歌的安危,顿时红了眼睛,狠狠一刀劈向那个往自己这边扑来的南朝战士。

“当”的一声,南朝战士手中的长刀应声而断,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手里的刀为什么会脆弱得好似木棍。

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头颅竟然就这样掉了下来,简直莫名其妙。

原来唐鑫利用弯刀的锋利,一刀下去将那南朝战士连人带刀劈成了两截。

然而就在这时,刚刚倒下的南朝战士身后突然刺来另一把刀,径直砍向唐鑫咽喉。

“糟了,中计了!”

唐鑫瞳孔一缩,方才的一刀用尽全力,毫无回旋的余地,而等他刚刚劈下一刀,敌人便立刻杀了出来,令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刀逼近要害。

原来第二个南朝战士杀向安歌的一招竟然只是虚晃一枪,他真正的目标正是挂念安歌的唐鑫。

眼看长刀就要收割唐鑫的信命性命,几支弩箭突然从那南朝战士的身体之中穿透出来。

南朝战士浑身一震,手中的长刀瞬间失去力气,和他的身体一起跌落在地,露出了身后抱着黑凤弩,半躺在地上的安歌。

“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唐鑫长出一口气,顾不得浑身的冷汗,一个健步冲到安歌面前,将他拉了起来。

“快走!”

唐鑫厉喝一声,正准备拉着安歌向后方的阵地撤退,突然一支拇指粗细的弓箭呼啸而来,正中他的脑门。

唐鑫面容一僵,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仰面栽倒下去。

“唐鑫!”

安歌见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唐鑫竟就这般突然地死在自己面前,顿时目眦欲裂,鼻头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战场上悲伤绝对是种多余的情绪,几个南朝战士丝毫不理会战友的尸体,朝着安歌杀了过去。

“去死!”

安歌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扣下黑凤弩的扳机,十几支弩箭立刻倾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战士立刻便被射死,而他们身后的人依旧冷漠地朝他冲来。

“哒哒哒……”

弩箭已经打空,安歌随手将黑凤弩扔掉,反手拔出了弯刀。

然而他年纪尚小,又没学过武功,怎么会是凶悍的南朝战士的对手?

转眼之间,他便已经被三个南朝战士包围,三柄冰冷的长刀狠狠朝他砍来。

突然,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一抹寒芒刺破夜色,落在众人身上,一息之后安歌木然地站在原地,而那三个南朝战士竟然齐齐倒地。

本以为必死的安歌豁然回头,只见韩琦提着一柄宝剑,浑身杀气凛凛地站在他的身后。

“好功夫!”

安歌下意识地赞叹了一句,虽然他不会武功,但跟着徐锐也见过不少高手,看得出方才那一剑绝不简单。

“快走!”

韩琦沉声说了一句,然后一把抓起安歌的手腕,往后方的阵地退去。

安歌此时才发现,韩琦的随从早已死光,横七竖八地倒在阵地之上。

不仅是他们,就连亲卫营的战友也都牺牲了,整片阵地上竟然只剩下了他和韩琦两人。

此时身后又有两个南朝战士追了过来,安歌心中大惊,正要拔刀战斗,却听韩琦道:“快走,不用管他!”

话音刚落,追杀而来的两个南朝战士竟然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土地顷刻间出现了一个大洞,两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头栽了下去,被埋在坑里的尖刺扎成了肉串。

安歌记得方才韩琦拉着自己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走了个奇怪的方向,似是正好避开了中间的路。

他顿时心下了然,这阵地之内竟还藏着许多陷阱。

另外一边,张佐烽所在的中央阵地也已经失守,他和剩下的战士退入了后方阵地,身后仅剩的几个传令兵卖力地吹着一个奇怪的号角,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曹思源浑身染血,用尽全力砍翻两个南朝士卒,终于冲到了张佐烽的身边,靠在战壕里疯狂地喘息。

“大家……大家都退出前沿阵地了吗?”

张佐烽急切地问了一句,他也喘得厉害,恶战了几乎一整夜,大家都到了极限。

曹思源艰难地撑起身体,扬着脑袋向外望去,只见前沿阵地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影,但已经没了绿色的天启卫,前沿阵地已经彻底被南朝大军攻占。

总的来说,战壕虽然蜿蜒曲折,但从大方向上看却是两个同心圆,由外围的前沿阵地和后方的山腰阵地组成,再往后便是帅帐和存放辎重的那处隐秘山谷。

“撤退号角已经吹了这么长时间,前沿阵地上应该没有咱们的人了。”

曹思源凝重地说。

张佐烽松了口气,举起火把点燃了身边的小沟。

小沟大概只有两指来宽,顺着战壕一直延伸到前沿阵地,里面灌满了火油。

这就好像一条引线,迅速将火焰传递到前沿阵地,点燃了埋在前沿阵地之下的炸药。

“轰隆隆!!”

一阵剧烈的爆炸传来,整座丘陵都在剧烈地晃动,烈焰和尘埃被爆炸的冲击波抛上天空,然后又似雨点一般落了下来,前沿阵地就此变成了一片火海。

随着天启卫士卒耳朵里的嗡鸣声响起,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挤在前沿阵地上的近千名敌人瞬间殒命,也宣告了南朝大军第六次冲锋的失败。

然而安静仅仅之持续了短短的一瞬,硕大的巨石和点燃的火油桶再度从天而降,与此同时,“隆隆”的马蹄声又一次响起,第七次冲锋开始了。

随着一夜恶战,南朝大军的步炮协同能力也正以惊人的速度进步着。

一开始为了避免误伤,回回炮轰击一轮之后骑兵才会发起冲锋,这样会给天启卫留下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

而到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会留给天启卫这样的时间,当回回炮停止的时候,也就是骑兵冲到山脚的时候。

“这马蹄声不对,比先前重得多,这次来的是黑旗军!”

曹思源感受着大地的振动,凝重地说。

他话音刚落,身后数百米外的丛林里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张佐烽顿时脸色一变。

“后面有人触发了地雷,南朝人从后面摸上来了,雷区至少有两里多宽,他们怎么可能跑到这么近才触发地雷?!”

听着张佐烽惊愕的自言自语,曹思源顿时想起侦察连的那场丛林战,苦笑道:“后面来的是寂灭军,他们掌握了一些排雷技术。”

“什么?”

张佐烽心中大惊,若不是从后方偷袭的寂灭军技术不过关,最终还是踩到了地雷,他们便是从后面直接摸到阵地上都没人知道。

不过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是于事无补,天启卫经过了一整晚的恶战,已然没有余力面对两面夹击。

张佐烽长叹一声:“武陵亲军果然厉害,先是消耗了咱们一整夜,最后才祭出黑旗军和寂灭军两面夹击这个杀招,我军到底还是人少,力有不逮啊……”

说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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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最后的审判

黎明,天边的第一缕陈曦终于驱散了黑暗,老树丘陵的阵地上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熊熊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包裹着破碎的前沿阵地,而后方阵地这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被回回炮投掷出来的巨石砸得千疮百孔。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够通过浓烟的缝隙清晰地看见那股恐怖的钢铁洪流。

黑旗军,这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第一强军,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他,都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对于敌人来说,它便是死亡和战败的代名词。

“都说武陵亲军强悍无双,其实对方的指挥官才是最恐怖的存在,我军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而对方却没有丝毫大意,一前一后两支杀手锏绝不留手,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张佐烽从阵地上收回目光,苦笑着说了一句。

仍然趴在阵地上往外观察的曹思源一拳砸在土包上,恶狠狠道:“眼下视线已经清晰,若是炮兵阵地还在,只要几轮齐射,立刻就能让你说的这支无双强军灰飞烟灭!”

张佐烽叹了口气:“这正是对方指挥官的厉害之处,他们在阵地前拖了这么久,逼死了无数炮灰,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记下炮兵阵地的位置,然后在第一轮袭击中将它摧毁。

他们的计策朴实无华,看上去是最笨的办法,但偏偏就能达到效果,当真是大巧若拙,寻常之处见真章啊。

说起来,我若是南朝大军的指挥官,最多想到借着夜色规避炮火的袭击,却不会这般处心积虑地干掉我军的炮兵阵地,也许这便是我与名将之间的差距吧。”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阵地上的士卒,回到后方阵地的人只剩下一半,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受了伤,有些人甚至被担架抬到后方简略地包扎过伤口之后便又一次参战。

即便有些人运气不错,经历一整晚的恶战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可他们的体力也已经严重透支,只等黑旗军冲到这里,便是天启卫全线崩溃之时。

“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张佐烽暗叹一声,拔出弯刀,对曹思源说道:“我带人守住阵地,你快去找大人,带着他退进后山去,只是几个人的话兴许还能逃掉,我一定为你们争取时间。”

曹思源站起身来,目光之中全是担忧之色:“即便能逃得掉,以大人此时的身体,在深山之中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他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张佐烽的肩膀道:“你是条汉子,虽然相处日短,但若有来生曹某人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弟!”

说完,曹思源也拔出弯刀,朝帅帐的方向走去。

“照顾好大人!”

张佐烽突然朝曹思源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仿佛临终时的最后托付。

曹思源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会的!”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脚下的步子骤然加快,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徐锐所在的帅帐。

“轰隆轰隆……”

黑旗军渐渐加速,距离老树丘陵只剩一里,通常这个时候火炮阵地已经开始准备射击,可此时天启卫不仅失去了火炮,而且已经弹尽粮绝。

“兄弟们,来吧,和这群南朝狗拼了!”

由于辎重连已经全员上了阵地,储存在帅帐附近的弩箭无法搬运到阵地上,连射弩已经没了作用,张佐烽只得举起弯刀,振臂高呼。

筋疲力尽,浑身是伤的士卒们学着他的模样,默默拔出了弯刀,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喝。

而大喝的声音从零零散散变成整整齐齐只用了短短的几息而已。

“大魏威武!我军威武!”

张佐烽望着仅存的数百将士同声共气,视线稍稍有些模糊,高呼道:“死战!”

“死战!”

“死战!”

悲壮而坚定的声音立刻响彻四野。

此时,黑旗军已经冲到山脚,和其他骑兵不同,浑身重甲的黑旗军没有下马步战,而是骑着马直接冲上了丘陵。

他们胯下的罗恒马兼具爆发力与耐力,力量更是扑通战马的数倍以上,再加上黑旗军士卒高超的马技,竟能让他们以骑兵的姿态去打山地战。

又是意料之外的困难,仿佛只要面对这支军队,便会有数不清的惊愕,张佐烽此事已经习惯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反正已经逃不过战败的结局,那又有什么关系?

“全军准备!”

张佐烽身后的传令兵立刻吹起号角,所有战士们都做好了打最后一场大战的准备。

“轰!!!”

就在这时,山顶上突然发出一阵巨响,一条条火舌喷涌而出,眨眼之间山脚下的黑旗军阵线上冒出一团团烈焰。

“火炮?!”

张佐烽大惊,霍然回头望去,只见山顶上的老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砍去,一门门火炮露出峥嵘,不断地喷吐着恐怖的火舌。

由于是从上而下的轰击,无论是山炮还是榴弹炮都可以直接平射,甚至不用复位和瞄准,射击速度至少翻了一倍。

而数千黑旗军正好拥挤在最为狭窄的山口,不但避无可避,而且往往一炮下去就会被炸死一片,伤亡比平常提升了何止一两倍!

“怎么会……怎么会?传令官,咱们的炮兵不是被敌人打掉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山顶?”

原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居然瞬间峰回路转,张佐烽惊喜交加,同时心里也升起了浓浓的不解。

传令官来到张佐烽身后,同样一脸蒙圈:“先前末将曾亲自去炮兵阵地查验,那里已是一片火海,的确什么都没了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张佐烽突然想到了什么,竟是差点高兴得跳了起来。

“张将军!”

林绍东一边高喊着张佐烽,一边从山壁上跳了下来,身上的迷彩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也全然不顾。

张佐烽一见是他,顿时惊道:“林绍东!你不是领着三连驻守青田县去了么,为何会身在此处?难道青田也陷落了?”

林绍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气喘吁吁地冲到张佐烽面前道:“大人,大人说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最后一战便由,由他老人家指挥吧!”

“什么,大帅的身体已经能亲自指挥战斗了?”

说着,张佐烽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道:“难道你和三连压根就没有去青田,正面的地雷也是大帅让你埋的?”

林绍东点了点头:“正是,三连去青田不过是个障眼法,大帅早已料到敌人会优先打击炮兵阵地,在大战开始前便命令炮兵转移到了山顶,并在那里开辟了新的阵地。

经过整整一夜赶工,眼下山顶的炮兵阵地已经修筑完毕,所有火炮可以全力开火了,这便是大人的杀招,时间刚刚好,大人之计果然分秒不差!”

正说着,山顶的火炮突然停止射击,从另一侧的山谷之中突然涌出数十辆天启战车,原来徐锐早已将所有的天启战车提前藏在了山谷之中,此时一涌而出,反而将已经冲上山坡的黑旗军围在其中。

老树丘陵早已被接连的烈火、爆炸和巨石砸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天启战车也不上山,而是排成一字长蛇阵,用加特林连射弩扫射。

天启战车装备的加特林连射弩能够接连不断地射出四百支弩箭,由于弩箭太多,重新装填需要小半个时辰,所以每辆天启战车上都会带着两个装填完毕的备用弩床。

原装弩床的备弹射完后就直接更换弩床,这样便可以将天启战车的载弹量增加到一千两百发,避免在战场上浪费大量时间装填弩箭,而降低作战效率。

除此之外,连射弩床尺寸较大,虽然是连发,但威力和射程都堪比单发的追月连射弩。

几十辆天启战车一起朝挤作一团的黑旗军扫射,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用机枪打羊群的既视感。

就算黑旗军人马均身着重甲,可在两百米的范围内,面对威力比三石强弓还要凶猛数倍的弩箭,重甲能起到的作用大打折扣,黑旗军几乎立刻就出现了快速减员的情况。

而停止射击的火炮也没闲着,经过一整晚的观察,炮兵连早已找到了藏在远处的南朝回回炮阵地,在用炮火阻断了黑旗军的攻势之后,立刻调转炮口,瞄准了南朝的远程杀器。

虽然徐锐命令炮兵先对山脚下的黑旗军进行了几轮齐射,浪费了一些时间,但当火炮重新校准完毕,瞄向远处的回回炮阵地时,对方仍旧没有完成射击准备。

回回炮虽然也带个炮字,但毕竟是简单机械,说穿了就是复杂一些的投石车,说破大天也没有突破冷兵器的界限。

无论是威力、精度、射程、运输难度、调节时间还是射击速度,各方面都根本无法与徐锐制造的火炮相提并论,这就是徐锐敢放着回回炮不管,先打黑旗军的原因。

当炮兵连的第一轮反击落到回回炮阵地上的时候,等待发射的石料和油桶甚至还没有运到回回炮上。

一阵恐怖的火云夹杂着大量浓烟从回回炮阵地上升腾而起,没有预防殉爆措施的火油桶立刻被爆炸点燃,回回炮阵地在又一轮的爆炸之中化为一片火海。

那些没有被炮弹直接击中的回回炮仍旧躲不过毁灭的命运,烈焰成了他们最后的乐章。

然而徐锐并没有放过敌人的打算,仿佛是在宣泄心中的憋屈,炮弹依旧如雨点一般落下,被回回炮按着脑袋砸了一整晚之后,炮兵连终于将所有的怒气全部加倍奉还。

张佐烽愣愣望着远处的火海,呢喃道:“我明白了,大人这一整晚都在等,南朝大军想黏住我们,大人何尝不是想黏住南朝大军?天启卫只要抗住南朝大军的猛攻,撑到天亮,战局就会立刻逆转!”

林绍东点了点头:“所以大人没有把计划全部说出来,除了保密之外,他还希望大家都心存破釜沉舟的信念,否则士卒们一旦知道还有退路便会心生侥幸,到那时反而很难抗住南朝大军的进攻。”

张佐烽叹了口气:“大人用兵真是出神入化,不仅完美掌控了敌我双方的心理,就连周遭的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到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心中忽然升起一抹庆幸,能跟着徐锐这样的将领,何愁不会进步?

“手雷呢,这里还有多少手雷?”

张佐烽朗声道:“把所有手雷和弩箭都击中起来,现在轮到咱们痛打落水狗了,用手雷和弩箭开路,配合山脚下的天启战车两面夹击,这次要把冲过来的黑旗军全部留下,彻底打疼他们!”

就这样,张佐烽下了这场战斗的最后一个命令,同时也对黑旗军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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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战之以巧

在天启战车的重火力覆盖之下,即便强悍如黑旗军也无法继续仰攻天启卫的后方阵地,更别说是山顶阵地的炮兵连。

而当张佐烽组织后方阵地的天启卫残部开始两面夹击时,孤军深入的黑旗军处境便开始越发艰难起来。

在手雷和连射弩的交替覆盖之下,这支大约两千多人的黑旗军进退维谷,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挨打。

更加尴尬的是,正在山顶怒吼的炮兵连彻底打掉了回回炮阵地之后,便将南朝大军能够派出来的所有增员通道全部切断。

要想救出这支黑旗军,南朝大军只能派遣更多的骑兵顶着炮火强行冲过大约两里地,并彻底消灭包围黑旗军的数十辆天启战车。

这么做能不能救出黑旗军不知道,损失必定十分惨重。

于是几里外,躲在丘陵背后的南朝大营一片死寂,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千多黑旗军独自挣扎。

若换了其他任何一只军队,遭受近乎饱和强度的火力打击之后,恐怕早就溃不成军,可他们是天下无敌的黑旗军,所以即便是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仍旧坚持反击。

早在天启战车完成合围的时候,他们便放弃了继续仰攻后方阵地的计划,军阵之中呼哨四起,黑压压的骑兵迅速调转马头,从山脚往下冲去。

然而由于采取了加特林式设计,天启战车的连射弩床不仅威力大,载弹多,而且射速十分惊人,迎着暴雨一般的弩箭突围谈何容易?

最开始的几次冲锋受制于地形的影响,骑兵速度无法快速提升,被连射弩迎头痛击,损失惨重。

除了被当场射死的骑兵之外,不少骑兵的重甲被半米多长的弩箭射穿,箭头和箭杆连同破碎的铠甲碎片一起深深嵌在骑兵的身体里无法拔出,导致流血过多而休克,甚至死亡。

就这样,黑旗军引以为傲的重甲,在天启战车面前反而变成了一张可怕的催命符。

尝试几轮无法强行突围之后,黑旗军立刻转变思路,开始用弓箭还击。

然而身着重甲的黑旗军原本就不擅长弓箭,在阵型散乱,地形复杂的情况下,射出的大部分弓箭都偏离了目标。

再加上天启战车装备了薄钢板制成的装甲,不仅是车厢内的射手和装弹手,就连拉车的四匹战马都防护得严严实实,即便偶尔有几支弓箭命中目标,也只是“叮”的一声,被钢板弹飞而已,连划痕都很难留下。

终于,在经历了火炮饱和轰击,近一柱香的连射弩床火力覆盖,以及从头顶源源不断扔下来的手雷洗礼之后,强悍如黑旗军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在全军覆没的威胁之下,黑色洪流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开始了最后的反扑。

他们放弃了严整的阵型,放弃了统一的战术,放弃了来去如风的速度,放弃了进攻的宗旨,甚至放弃了尊严,仿佛撬开岩石时四散奔逃的虫豸,化整为零,疯狂地从山脚下冲了出来。

此时此刻,原本的钢铁洪流变成了泼出去的水,各自为战,各安天命。

但正是这样与大溃败无异的战术却起到了作用。

天启卫的人数实在太少,而为了留出人力防守阵地,原本该是步车协同作战的包围圈,只剩下几十辆孤零零的天启战车。

当黑旗军捏成一个拳头的时候,强劲的火力覆盖可以将它们的反击毫不费力地打回去,但当这两千多骑兵一盘散沙疯狂逃命的时候,火力覆盖的范围便不足以将这些困兽一网打尽。

在留下约莫一千多具尸体之后,黑旗军的散兵游勇们终于冲出了天启战车的包围圈,并利用速度优势,迅速拉开距离,朝南朝大营退却。

可他们的噩梦还没结束,天启战车虽然追不上他们,但飞舞的炮弹却可以。

在通过中心区域的时候,山顶的炮兵阵地用最快的射速全力轰击,最终黑旗军又留下了数百具残全不全的尸体之后,才算脱离虎口。

这一战,两千多黑旗军里能逃出去的仅有不到三分之一,这绝对是继流青山一战之后,黑旗军败得最惨的一次。

而随着黑旗军的退却,南朝大营终于安静下来,这场持续了一整晚的阵地攻防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太阳挂在天上,照耀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满目疮痍的大地,徐锐在影婢的搀扶下冷冷望着脚下的一切。

这一刻,他又想起了杨渭元,想起了三狗,以及无数没能随着北武卫回到北国的将士。

我说过,总有一日我要黑旗军血债血偿,如今我总算也有了把他们当狗打的资本,看着吧,今日之战只是开始,你们早晚会被我打得一个不剩!

徐锐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默念一句,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不知道杨渭元会不会在那里的某个地方看着自己,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今天的胜利而欣慰?

“大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徐锐的思绪,不知什么时候,天启卫还活着的主要将领都已经默默站在了他的身后。

除了将领们,还有青田县令韩琦,以及已经哭红了眼睛的安歌。

安歌刚刚在阵地上找了一圈,但因为前沿阵地已经被张佐烽炸成了废墟,安歌不可能找得到唐鑫的尸体。

他只得拿出一件唐鑫穿过的衣服放在高处,然后流着眼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对这个年轻人的最后祭奠。

他和唐鑫认识的时间不长,了解也算不上深,但这一路上的并肩作战早已让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便是最纯粹也最牢固的战友之情。

大战之前,他们还约好等战争结束之后去问天阁饮酒狂欢,谁能想到仅仅一夜,二人便天人永隔。

战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徐锐回过身,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亲眼目睹无数人死在自己面前,和从电脑屏幕上看阵亡数字绝对是两个概念。

可以说经历过泾阳之战和这次西川突袭的洗礼之后,徐锐才真正算是变得成熟。

“我军伤亡如何?”

徐锐淡淡地问,仿佛真的不带一点感情。

林绍东道:“阵亡四百六十一人,重伤三十三人,轻伤四百零八人,连上所有伤员,以及辎重连、军官、参谋在内,还有战斗能力的人差不多也就两个连左右。

另外这几日的战斗消耗了大约一万多发炮弹,弩箭和药品也已经消耗过半,加上伤员的拖累,天启卫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打硬仗的能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如此精细的统计,林绍东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再是那个只会卖弄晓聪的少年书生了。

徐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那些可怕的数字视而不见。

“地图!”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张佐烽立刻将一张精细的地图铺在了地上。

徐锐在影婢和曹思源的搀扶下慢慢坐了下来,其他人立刻顺着他的左右两边,绕着地图围成了一个圈。

“南朝大军已经彻底控制了西川,对咱们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都说说吧,下一步怎么办?”

徐锐亲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众人立刻盯着地图,面露沉思之色。

张佐烽似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第一个张口道:“我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应该迅速修整,补充辎重,然后想别的办法拖住南朝大军的脚步。”

“不可!”

他的话才一出口,曹思源便立刻开口反对。

“我军已经拖了南朝大军十数日之久,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弹尽粮绝,置之死地,该想办法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好再也不要去碰南朝大军。”

曹思源到底是在江湖待得久了,对皇帝老儿本就没什么好观感,思维模式难免停留在护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范围内,坚决反对白白牺牲天启卫最后的根基,去为皇帝争取时间。

或许是顾及曹思源的面子,张佐烽眉头一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当众反驳。

徐锐自然看得出他的不满,受肖进武的熏陶,张佐烽持身很正,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大无畏精神,倒是与**扎堆的其他军官有些格格不入。

在场之人,除了韩琦面无表情,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之外,其余的大部分人大约都倾向曹思源的看法。

“绍东,你觉得呢?”

徐锐没有表态,而是向林绍东问到。

为了鼓励下属多说话,徐锐在天启卫往往是最后一个表态的,这已经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

林绍东虽然只是个参谋,却没有丝毫怯场,沉吟片刻道:“二位将军说得都有道理,南朝入侵事关存亡,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要咱们一息尚存,便必须阻挡南朝大军的脚步,不过……”

说着,林绍东话锋一转道:“以天启卫眼下的情况,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别说阻挡南朝大军,就是生存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所以我认为应该尽快转移到青田县修整,然后避开正面战场,向西川南部转移,改正面迎战为游击作战,尽量破坏南朝大军的后方补给线,这样同样可以牵制南朝大军。”

林绍东一边说,一变用指头在地图上划拉着,竟是三两下便标出了几个适合游击位置。

这几个地方都是重要的交通要地,若真的在那闹个底朝天,即使十几万南朝大军前出西川,日子也定然不会好过。

“我同意林参谋的计策。”

一直面无表情的韩琦突然说了一句,简明扼要地表明了态度。

众人立刻朝徐锐望去,眼下三种意见都已出炉,只等徐锐最后拍板了。

徐锐扫了众人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的意见都不错,只不过眼下战场主动权不在咱们这边,无论做什么,都得看看南朝的眼色,他们会放咱们走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下来。

徐锐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上,目光突然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微笑。

“本帅以为,为今之计咱们得战之以巧,方能度过难关。”

“战之以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不知道究竟何为战之以巧。

徐锐也不说破,淡淡笑道:“无论如何,天启卫这副模样总归不行,修整是必须的,先回青田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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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分兵突袭

南朝前线大营。

钟庆渊愣愣看着手里的伤亡统计,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颤动,帅案下十几位高级将领鸦雀无声,全都垂头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陵亲军历来都是不败之师,什么时候打过如此憋屈的仗?可偏偏就是这一千多天启卫不仅浪费了他们宝贵的十几日时间,而且山脚一战更是让他们损兵折将,苦不堪言。

这一战,光是前沿阵地的大爆炸和黎明时分的反击,就让南朝大军损失了整整三千人马,整场大战的伤亡更是史无前例地接近了七千,对于这种规模的战斗,战损简直高到吓人。

最关键的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竟然还没有打赢!

强烈的不甘和浓浓的屈辱感顷刻间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内心,累积酝酿之后又变成了愤怒的猛兽,在大家心底疯狂咆哮。

“唰”的一声,帅帐的门帘被人用力掀起,刚刚巡完大营的卢东卿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朝其他人看上一眼,径直走到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斗篷的中年人身边,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瞒天!!怎么回事,你们暗棋不是已经找到天启卫的火炮阵地了吗,为什么被回回炮打掉的火炮会在决战之时突然出现?

还有,你不是说敌人已经分兵去守青田县城了么,为什么他们到了最后还有兵力反击?今日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将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面对卢东卿近乎失态的怒火,众将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人打算劝上几句。

前沿阵地爆炸之时,挤在阵地上的全是犀角军最精锐的骑兵,就这么一次爆炸几乎全灭,换了谁当主帅都得跳脚。

实际上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想做卢东卿现在正在做的事,尤其是坐在钟庆渊右边下首的寂灭军指挥使童扬。

他的回回炮阵地被突然出现的火炮打得全军覆没,黑旗军失利之后,从后山包抄的两千人马也立刻变成了孤军,在地雷和天启卫三连的围剿之下狼狈而归。

若论损失,寂灭军丝毫不比其他两军差上半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暗棋的错误情报。

黑斗篷被卢东卿扯得微微歪斜,从兜帽的阴影里露出半张阴冷的面容。

这个被称作瞒天的中年人丝毫没有慌张,他的右手突然一花,似是毒蛇一般缠上卢东卿的手腕,然后轻轻一震,卢东卿死死抓住的衣领立刻像是鲶鱼一般,从他手心里滑了出来。

卢东卿微微一惊,再想去抓他的时候,瞒天却已经不露痕迹地回到了座位之上,轻轻掸了掸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重新坐了下来。

卢东卿已然踏入了一流高手的门槛,而瞒天竟然能这般亲描淡写地脱离他的控制,显然武功比他还要高出不少。

见瞒天如此做派,卢东卿登时大怒,右手立刻握在了刀柄之上。

“兀鹫的情报没有错!”

就在这时,瞒天终于开口了,和他的脸色一样,那声音又阴又冷,仿若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

“没有错?哼……”

卢东卿冷哼一声,就要再次质问,可还不等他开口,瞒天又道:“天启卫的火炮阵地你们不是派那些北朝炮灰确认过了么,难道与兀鹫的情报有任何出入?”

此言一出,卢东卿顿时呼吸一窒。

他说得没错,南朝大军之所以拖到昨晚才发动总攻,就是因为顾及徐锐的狡猾,深怕暗棋的情报再出什么问题,这才花了大量的时间,用无数人命确认了火炮阵地的位置。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着了徐锐的道,在亮出杀招的关键时刻被突如其来的火炮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致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那个叫徐锐的家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难不成他真的是神,还是真的能算无遗策?

以武陵亲军的骄傲怎么可能接受失败?所以出问题的一定是暗棋!

卢东卿一咬牙,“仓啷”一声拔出了长刀,恶狠狠地朝瞒天逼去。

一众将领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而瞒天却只是冷笑一声,身子动也不动,抬起眼皮朝钟庆渊看去。

“住手!”

帅案后的钟庆渊终于开了口,吐出两个字之后便是一声长叹。

“战局受挫,说穿了都是我这个主帅的责任,兄长就不用这般维护我了。”

卢东卿身子一顿,豁然回首道:“决战的计策虽然是大帅定下的,但商议之时众将都已首肯,若不是暗棋情报不准,咱们早已全歼敌人,怎么能说是您的责任?”

众将连连点头,就连一言不发的寂灭军指挥使童扬也道:“这次突袭北国,并非我军作战不利,而是那个叫徐锐的小子接连弄出了什么神弩和火炮,打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绝非将军之过!”

钟庆渊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胜即是胜,败即是败,我武陵亲军从来都只以结果论英雄,此次钟某头一次独自领兵便遭逢重大挫折,承蒙诸位不弃,对钟某一再维护,钟某感激不尽。

不过事已至此,钟某无法自欺欺人,也许从一开始钟某的战略便出现了偏差,所幸现在修正还来得及,这一战的主动权仍旧握在咱们手中,只要一鼓作气,咱们仍有机会一战灭掉北国!”

听他这般说来,众将都冷静下来,卢东卿收起长刀,狠狠刮了瞒天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问道:“大帅说此战战略不当,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打算?”

钟庆渊道:“徐锐此人诡计多端,诡谲手牌层出不穷,所率不过区区千余人,却硬是凭借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将咱们拖在西川十余日之久……”

说到这里,童扬点了点头,接口道:“大帅说得是,无论是连射弩、天启战车,还是威力巨大的火炮,都是我军闻所未闻之物,而且偏偏威力巨大,效果甚好,也怪不得我军如此吃力。

说起来也是本将失职,等此战结束之后,本将定当仔细研究这些武器和战法,下次若再遇上,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童将军不必自责,我等共勉便是。”

钟庆渊点了点头,继续道:“徐锐不过区区千人,如今更是已经被我军打残,躲在山林或城池之中,凭借火炮等物或许还有些棘手,但只要我军不去正面强攻,他便掀不起风浪。

而要想一战而下,灭掉北朝,我军便需要确保袭击的突然性,时间有限,我军耗不起,与其被徐锐这点人马拖在西川,不如尽快北上,直指敌巢。”

众将闻言微微点头,其实大家也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来徐锐因为流青山一战,已经成了武陵亲军之耻,众将都想除之而后快。

二来也是因为那一战,武陵亲军对徐锐也算刮目相看,将这么一个祸害留在后方,无论如何都不踏实,这才会被徐锐以区区千人拖住数日。

“大帅是要我军立刻越过天河关北上么?”

卢东卿沉声问到。

天河关与流青山一战的峡谷何其相似,作为亲眼目睹了那一战惨状的人,只要一想起徐锐手上的天雷,卢东卿便对天河关后的峡谷十分担忧。

钟庆渊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望向了瞒天。

“徐锐身边的那颗暗棋还不能用吗?”

瞒天摇了摇头:“兀鹫是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好不容易才混到了徐锐身边,此次送出火炮阵地的情报已经是在下自作主张,冒了天大的风险,若是再因此出了什么闪失,在下担当不起。”

钟庆渊一愣:“你说兀鹫是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据本帅所知,棋主虽是暗棋之首,却已经久未露面,暗棋眼下乃是由兵部侍郎薛启瑞所掌,为何还有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一说?”

瞒天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解释道:“此事也不算机密,只是外人知之甚少,既然大帅问起来,那在下便解释一二。

暗棋从来都是由棋主掌管,只不过棋主受命王爷,去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没有那么多时间掌控全局,所以才让薛侍郎作为王爷和暗棋的中间人,方便暗棋在王爷手中发挥作用。”

“更重要的事,难道与王爷此次的北齐之行有关?”

钟庆渊脱口问了一句。

武陵王此次莫名其妙地带着大军跑到东海之滨,正是所有亲信最大的疑惑,钟庆渊这一问立刻让所有将领竖起了耳朵。

瞒天摇了摇头:“大帅问得太多了些,别说在下不知道,就算知道,您觉得我敢说么?”

众将顿时大失所望,钟庆渊苦笑着摇了摇头。

“的确是本帅问得欠妥,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又对卢东卿道:“既然如此,大军北上刻不容缓,但徐锐就在天河关附近,全军通过如此狭长的山谷北上风险实在太大。

好在天河关虽然是西川的门户,但除了天河关外,北上的路还有好几条,只是都不好走,而且需要绕个大圈,十分影响行军速度,可即便如此也比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强。

本帅决定犀角、寂灭两军兵分四路,水陆并进,于五月十五日以前尽出西川。

犀角军沿赤川河一线,攻占龙门水寨,天阙三城,十日内控制广元府,并设立前进基地。

寂灭军走安龙山、洛枫岭一线,击破沿途十三城,于十七日到达广元府,与犀角军汇合,届时本帅会亲自率领黑旗军同诸将会师!”

“末将尊令!”

军令一下,众将纷纷抱拳拱手。

只有卢东卿和童扬二人皱起了眉头。

“就这样把徐锐扔在西川真的好么?”

“犀角、寂灭两军几乎走了所有前出西川的通道,难道大帅想要率领黑旗军通过天河关北上不成?”

二人几乎同时问出了关心的问题。

钟庆渊冷笑一声,眉宇之间那股杀伐之气再度充盈。

“没错,本帅正是要通过天河关北上,自然不能放着徐锐不管!”

众将都是一惊,童扬和卢东卿知道他在徐锐手上接连吃了大亏,恐怕心中十分不服才会出此下策,立刻便要出言相劝。

钟庆渊却早就猜到他们要说什么,摆摆手。

“山脚之战虽然规模不大,却十分惨烈,眼下徐锐残部急需修整,只有退回青田县城这一条路。

不瞒诸位,早在山脚大战之前,本帅便已命人突袭青田县城,并于今日黎明一战而定。

徐锐绝不会想到看似一切如常的青田县已经落入我手,只要他率领残部回到青田,哼哼,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说着,钟庆渊叹了口气:“若不是北上之策已经刻不容缓,若不是徐锐此人变数太大,大军完全可以等到将之解决之后直接从天河关北上。

不过此次大军虽然被迫分兵突袭,但本帅这最后一个杀手锏仍然足以致命,就看徐锐小儿有没有本事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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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举国而动

长兴城,真武殿。

宏威皇帝望着插满红蓝两色小旗的沙盘面沉似水,身边一干军政大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没人说话,只有汪顺低着头站在他身边,还是一副死人脸的模样。

数日之前,肖进武的奏折送到京城,他推测北齐的南朝大军只是一个障眼法,至多不过起个策应的作用,武陵王真正的进攻方向应该是千里之外的西川。

肖进武擅自抛下防御北齐数十万南朝精锐的东南防线,擅自率领九万边军星夜兼程驰援西川,并请旨增派北国主力至西川与武陵王展开决战。

奏疏一到,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且不说武陵王是不是真的出现在西川,单就肖进武私自改变圣上首肯的作战计划,放弃东南防线,未经圣旨便擅自调动九万大军跨越数省这一项,就有可能要了他全家的性命。

此事往好了说是审时度势,用于担当,可万一他错了呢?整个国家、皇帝还有无数达官显贵的性命便会立刻暴露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面前。

那数十万南朝精锐就好像一把剑,高高悬在皇帝和北国头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让人不禁心中发寒。

究竟是当机立断,还是谋反大罪,肖进武的命运全在朝臣的口、笔,以及宏威皇帝的一念之间,然而谁都知道,地位越高的人,便越是惜命,越是猜忌,越是自私!

当晚,宏威皇帝紧急召见左大都督洪广利、总理王大臣宝亲王、内阁首辅黄庭之、右大都督刘异,以及六部尚书、京师十二卫指挥使等一干重臣,密谈了整整一夜。

然而,密谈方一结束宏威皇帝便把自己关在了南书房,几日不曾上朝,朝堂之上立刻众说纷纭,流言四起。

更奇怪的是,当晚参与密谈的列位大人竟然全都对密谈内容,以及眼下的局势讳莫如深,仿佛帝国的最高决策层突然全部哑了。

不过有心人发现,虽然皇帝和列位大人没有说话,但内阁、六部和京师十二卫却在秘密调动,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这一下,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朝堂之上更是众说纷纭。

而就在这个时候,宏威皇帝突然出关,召集大起,但地点却改在了真武殿。

真武殿乃是商议军国大事之地,每逢大战之时才会开启,大起选在真武殿释放了强烈的信号,一股浓浓的战争疑云立刻将繁荣的长兴城彻底笼罩。

更气氛凝重的是,一众官员走进真武大殿的时候才发现宏威皇帝早就到了,就在站沙盘边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小旗,神情十分凝重。

官员们不敢打扰,连忙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这位帝国的首脑开口说话。

“身在北齐的南朝主力有动静吗?”

良久,宏威皇帝终于从沙盘之上收回了目光,低沉地问了一句。

兵部右侍郎秦臻出班道:“启禀圣上,南线主帅肖进武西进之后,兵部左侍郎胡悦继续坐镇东南大营,监视南在北齐的南朝大军,到目前为止,敌人的数十万精锐仍旧停留在东海之滨,没有动过。”

听到这句话,宏威皇帝的脸色稍稍松弛了几分,缓缓迈开脚步,从沙盘前回到了龙案后,一屁股坐了回去。

“好了,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议一议吧。”

他的右手杵在龙椅的扶手上,费劲地撑起脑袋,晦暗不明地说。

闻得此言,吏部尚书汤怀信立刻准备出班启奏,他怀中揣着一封奏折,正是弹劾肖进武六条谋反大罪的指控书。

这几日他为了这封奏疏费尽了心力,除了罗织罪名之外,里面的每一个词,每一点细节都是经过了仔细推敲的,一旦真的抛出来,他有八成把握能把肖进武扳倒。

肖进武手握重兵,与文官集团虽谈不上对立,但也绝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是洪广利的关门弟子,自然也就是坚定的太子党。

站在辽王一边的汤怀信怎么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到这里,汤怀信再也等不及,深吸一口气,掏出那封奏疏就要出班。

可他脚下刚刚一动,却马上被人拉住了衣袖,回头一看,竟是户部尚书杜若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

汤怀信一愣,正要问个明白,却听杜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肖进武已经交出了把柄,但现在国难当头,不是拿下他的时候!”

说着,他朝坐在文臣上首的内阁首辅黄庭之努了努嘴。

汤怀信扭头一看,只见黄庭之双目紧闭,神态放松,好似睡着了一般,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

汤怀信心中一紧,连忙把刚刚迈出半步的脚缩了回来,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既然文官魁首没有发话,他便立刻打消了第一个出头的念头。

“怎么,没人说话?”

宏威皇帝坐在龙椅上冷冷地问了一句,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一众官吏相互打着眼色,显然想说话的人很多,但是各家势利的头头别说明示,就连个像样的暗示都没有,情况不明之下,谁呀不想当第一只出头鸟。

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七品小官突然站了出来。

“臣督察御史张辉有本起凑!启禀圣上,兵部尚书兼南线边军大帅肖进武擅离职守,私自调动九万大军穿州过省,弃国家安危于不顾,实乃误国误民,欺君罔上,臣弹劾他十二项大罪,请圣上……”

“啪!”

张辉的话还没说完,一支瓷杯便从龙案后飞了出来,正好落在他脚下摔得粉碎。

他一抬头,只见宏威皇帝宛如下山的猛虎,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其余百官也都惊恐地望向皇帝。

宏威皇帝身子微微前倾,冷笑道:“朕就知道,一叫大起就是弹劾!虽说人是多了,注意却少了。”

说着,宏威皇帝阴鸷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颤抖的张辉身上:“张辉,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宏威十二年的探花吧?”

“圣上博闻强记,臣的确是宏威十二年的探花。”

张辉连忙点头,诚惶诚恐地回答。

“知道朕为什么调你进都察院吗?”

宏威皇帝眯着眼睛问。

张辉摇了摇头:“臣……臣不知……”

宏威皇帝冷冷道:“你嫉恶如仇本是好事,但凡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否则便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朕就是想让你在都察院好好学学,什么时候该关注什么问题!

眼下南朝大军虎视眈眈,若肖进武所言非虚,武陵老儿随时都可能跨过西川,直奔京城,亡国就在眼前,你却还揪着教条不放,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宏威皇帝把龙案拍得“啪啪”作响,一众朝臣的身子便随着这“啪啪声”猛地跳动起来。

“臣愚钝,臣有负圣恩……”

张辉心中恐惧,连连磕头。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看来你着实未能领会圣意,既然都察院教不会你,那你便到军中去学,什么时候能分清轻重缓急,什么时候再回来!

传旨!督察御史张辉轻重不分,深负朕望,即刻调任东南边军大营正八品随军书记,以明事理!”

“臣……臣谢主隆恩……”

就这样被踢出了京城,张辉顿时面如死灰,差点双眼一黑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强撑着谢了恩,立刻就有两个御林军走了过来,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拖出了大殿。

真武殿上鸦雀无声,黄庭之朝自己对面而坐的老对手宝亲王瞟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宝亲王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黄庭之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假寐。

此时,汤怀信已是满身冷汗,想起方才的事就是一阵后怕,他终于明白宏威皇帝为何要叫大起了。

原来皇帝从未怀疑过肖进武的用心,他把自己关了整整两天,不是思考如何处置肖进武,而是准备打一场决战。

为了这场决战,皇帝必须暂时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而今天的大起就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想要唱反调的人闭嘴。

汤怀信注意到处置张辉之后,皇帝的眼神分明有些意犹未尽,显然是嫌张辉的官职太小,担心一个小小的张辉不足以当好那只敬猴的鸡。

方才若不是杜若拦了自己一下,自己一旦出班弹劾肖进武,恐怕十有八九就要变成宏威皇帝最满意的那只鸡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

宏威皇帝扫了众臣一眼,见没人再敢开口,冷笑道:“既然你们都不敢讲话,那就让敢讲话的人来说!”

话音刚落,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刘异立刻出班道:“启禀圣上,京师十二卫已经集结完毕,随军粮草、军械一应俱全,臣请圣上下旨,令京师十二火速卫驰援西川,与武陵王展开决战!”

“好!”

话音未落,宏威皇帝便拍案而起,大喝道:“这才是我堂堂大魏应有之气魄!这一次,朕要举国而动,与武陵老儿彻底分出个高低!”

这一句话好似山呼海啸,萦绕大殿久久不去,众人心中皆是一震。

然而在百官最靠前的某个位置,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宏威皇帝,心里冷笑连连。

“真是唱得一出好双簧,就是不知道几个月以后你还能不能有这豪情壮志,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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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大军出征

大起时,趁着杀鸡儆猴的余威,在别有用心的人跳出来之前,宏威皇帝立刻颁下诏书,京师十二卫倾巢出动,任命肖进武为前线主帅全面主持此次大战。

刘异接替肖进武,赴东南六省接任南线边军主帅之职,负责监视和抵抗仍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

由于肖进武走的时候把能抽调出来的边军全部带走,东南战线上除了一线边军之外,已经没有能够机动的力量。

宏威皇帝特命御马监掌印太监王顺德为监军,将左右龙骧卫两支天子亲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刘异,并从中原抽调了五万地方驻军,划归刘异指挥。

然而朝堂之上虽然豪情壮志,但宏威皇帝当然明白这次的大战乃是国运之战,一旦战事不利,泱泱北国轻则国力大损,重则就此亡国。

自从武陵往横空出世,十余年间南北大战虽不算频繁,但北国却从无胜迹,反倒损兵折将,吃亏不断。

武陵王这个名字就好像笼罩在北国头上的梦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宏威皇帝。

如今北国刚刚才从泾阳大败中恢复了一点元气,南朝便再度卷土重来,而唯一战胜过武陵亲军的徐锐又深陷西川,生死不知。

一切的一切都让强悍的宏威皇帝从心底里发虚,就连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够打赢这一仗。

早朝散去之后,宏威皇帝单独留下了即将出征的刘异。

南书房里,君臣相对而坐,都没有了朝会上的那股锐气,反而脸色越发凝重。

“你说实话,以你戎马一生的经验,此战到底会有多少胜算?”

宏威皇帝盯着地图,沉声发问。

刘异没有丝毫犹豫,张口便道:“或许三成,或许五成……”

宏威皇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成和五成之间的差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徐锐,若徐锐还活着,那么北国至少有五成胜算,但若徐锐已经战死西川,那么北国便只剩三成胜算。

“一个小小的徐锐,果真有那么大的作用么?”

宏威皇帝抬起头,愣愣望着华丽的宫殿穹顶,仿佛是在问刘异,又仿佛是在问自己,更多的则像是想强行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徐锐的生死。

刘异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刚一登基便被武陵王按着脑袋羞辱的宏威皇帝绝对比任何人都清楚武陵王的可怕,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徐锐的价值。

若非如此,宏威皇帝也不会对徐锐如此上心,更不会对他这般放纵。

诚然,徐锐的聪慧和性情很得宏威皇帝喜爱,但他毕竟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单纯的喜爱并不足以令他委以重任。

看看徐锐现在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知道宏威皇帝有多么看中他的才华。

良久,宏威皇帝叹了口气,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厉色。

“已经将近二十日没有天启卫的消息了,若西川真的已经陷落,你觉得徐锐还活着的机率有多大?”

“他十成十还活着!”

刘异面色阴沉,语气却十分坚定。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你是朕的将军,朕要的是实情,而不是感情用事。”

刘异道:“臣没有感情用事,得出这番结论也并不是因为臣与徐锐情同父子,臣请圣上想想,那小子如此狡猾,您能想像得出他吃亏的模样吗?”

宏威皇帝一愣,脑海里瞬间回想起徐锐在京城搞风搞雨,大肆敛财,特别是翻手之间便弄得王懿灰头土脸的模样,突然觉得好笑至极。

“是啊,但愿这次是朕小看了他,只要这小子还在,断不会容许南朝铁骑肆虐我北国疆土,这一战朕便也凭空多出了三分底气。”

说着,宏威皇帝脸色一肃,对刘异道:“这次南线大战,朕派肖进武主持全局,他比你年轻,又历来都是你的后辈,此事你要想得通透。”

刘异闻言连忙叩首道:“圣上放心,圣上对臣的大恩,臣铭记于心,此次大战关乎国运,我军处于劣势,正需要年轻人的冲劲,肖进武不到四十,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

而老臣年迈体衰,稳健有余,冲劲不足,监视东南战局的南朝大军再合适不过,圣上用人精妙绝伦,老臣只有敬佩,怎会生出半点怨言?”

刘异所说的确发自肺腑,其实他还有两句话没说,一来肖进武此次未经请旨便调动大军,虽说是一心为国,但毕竟授人以柄,日后必将后患无穷。

宏威皇帝将刘异调往东南,便是让他和肖进武离得老远,从政治上来说其实是对他的保护。

除此之外,刘异在东南独领一军,一旦肖进武作战不利,甚至全军覆没,大魏至少还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定海神针,或许能力挽狂澜。

这两方面的考量永远摆不到桌面上,所以宏威皇帝不能说,刘异也不能提,只能以这种打机锋的方式心照不宣。

“既然明白朕的苦心那便去吧,朕把江山托付给你们了!”

宏威皇帝端起茶杯,望着在沸水中上下翻飞的茶叶,蓦然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异郑重地朝皇帝下拜,之后再不多话,缓缓退出了南书房。

偌大的南书房再度安静下来,空旷的殿宇里只剩下宏威皇帝孤独的身影。

长久以来,宏威皇帝都把这种孤独当作至高无上的权利象征,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享受其中,可今日他却忽然对这种感觉生了出那么一丝厌烦。

他没有叫汪顺,独自一人迈开大步走出书房,刚刚推开大门便见栖霞公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她愣愣地望着宏威皇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努力噙着泪水,不让它滑落下来,仿佛两颗晶莹而悲切的宝石。

栖霞公主玲珑剔透,宏威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生为人父的心好似被人用刀狠狠划了一下,心痛不已。

“父皇,有他的消息了吗……”

栖霞公主喃喃开口,每吐出一个字,她的心里就会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一下,疼得难以呼吸。

短短的一句话她却怎么也讲不完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无声地滑落下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伤心。

或许最难的不是伤心,而是矛盾,没有人比她更迫切地想要知道徐锐的消息,也没有人比她更害怕知道徐锐的消息。

她告诉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可没有消息,她的魂也好似突然飞走了。

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好多事没有做,回想起那日官道离别,她忽然很后悔因为自己脸皮太薄,没有多陪他走一段路,哪怕只是一小段也好呀。

越是想,心便越是疼,泪水也就越不受控制,“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只要是被这只大手握住,她便感觉这天下再没有能让她恐惧的事了。

宏威皇帝拉着栖霞公主缓缓前行,栖霞公主抬起头,望向皇帝,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阳光洒在宏威皇帝脸上,他突然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青梧,你还不了解他么?那混小子且死不了呢,朕向你保证,最多半年,他一定会死气白咧地出现在你面前,赶都赶不走,到时候你可别嫌他烦。”

栖霞公主望着仿佛在哄孩子一般的父皇,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好像看到某个顽皮的家伙站在远方笑盈盈地朝自己招手,连日来一直堵在心里的阴霾竟然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你会回来的对吗?我信你的……”

栖霞公主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向远方,灿烂的阳光将大地照得一片晶莹。

入夜,辽王府门前。

辽王拍着王懿的肩膀,郑重地交代道:“此次大战你需注意两点。

其一,若战局不利,将军切不可贪功冒进,尽量让其他人消耗南朝,你是我这边唯一的军中将领,哪怕全军覆没,你也得带着人马安安稳稳地回来,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其二,若是战局有利,尽量多争取些功劳,加上本王为你说话,不出三年你便大有希望接替授人以柄的肖进武,成为真正的年轻一辈第一名将。”

“多谢王爷抬爱,末将必不辱使命!”

王懿抱拳下拜,朝着辽王一揖到底。

“去吧,本王等你凯旋!”

辽王挥了挥手,王懿直起身子,翻身跃上战马,在几个心腹的簇拥之下渐渐远去。

辽王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大帅,这次终于轮到咱们出马了。”

心腹之中,曾被徐锐打得奄奄一息的左猛冷笑着说。

王懿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心中暗道:“是啊,终于轮到本帅出马了,这次不但要把南朝狗打回去,哼哼,徐锐你欠我的,我也得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裕王府中。

“四哥,你不必再劝,这次我意已决,一会儿便进宫去求父皇,说什么也要随军出征,哪怕只是做个校尉!”

肃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满满都是坚毅。

裕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递了过去。

“咦,这是什么?”

肃王一愣,一边接过奏折,一边疑惑地问。

裕王道:“知道劝不住你,这是我向父皇保举你出任大帅佐官的奏折。”

“真的?”

肃王大喜,连忙翻开奏折,果然和裕王说得一模一样,肃王顿时雀跃不已,一把抱住裕王道:“多谢四哥,弟弟我终于能从军啦,哈哈哈哈!”

裕王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无奈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倒好,哪里危险却偏要往哪里去,你四哥我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记得小心些,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肃王连连点头:“四哥放心,这次我一定凯旋!”

望着肃王那张纯净的笑脸,裕王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吧,赶在还能叫开宫门的时候去见父皇,不然你便要空欢喜一场了。”

“多谢四哥,等回来叫上徐锐,咱们问天楼吃酒!”

肃王嘿嘿笑道,拉着裕王往马厩走去。

宏威十七年五月初八,大魏四十万精锐尽出长兴,开往前线,出征时宏威皇帝带领文武百官城头相送,一场有可能奠定天下归属的大战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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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奇袭

“已经四日了,为何还不见天启卫的踪影?”

青田县城头,一个精壮的汉子浑身黑甲,站在城头远远向外望去。

这汉子名叫舒歌晟,乃是黑旗军前锋营千总,也是钟庆渊的先锋官。

他今年不过三十七八岁,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虽然不像钟庆渊身高九尺那般高大,却也比普通人足足高出一个头来,浑身肌肉虬结,绝对算得上是孔武有力。

在黑旗军中也只有钟庆渊和他两个人能在不骑战马的情况下披挂全套盔甲、武器还跑得健步如飞。

不知是不是舒歌晟有意模仿钟庆渊,不单单是身形、动作,就连说话神态都和钟庆渊极为相似,因此他也被战友们称作小庆渊。

山脚大战之时,钟庆渊便是派他率领三千人马奇袭青田县,而他也不负众望,趁着夜色强行夺城,仅用了两个时辰便结束了战斗,并且没有放跑一个敌人。

随后他泥沼钟庆渊的命令,没有摘下城头的北朝旗帜,而是静静埋伏在青田县城,等待疲惫的天启卫回师修整。

如果徐锐果真返回青田县,他们便可趁其不备,将之一举歼灭,关羽败走麦城的一幕便会在徐锐身上重现,这便是钟庆渊最后的杀手锏。

钟庆渊这一计恰好抓到了徐锐的七寸,不可谓不狠,然而奇怪的是,老树丘陵距离青田县城原本只有两天的路程,可舒歌晟在这里整整等了四天,却还是没见到天启卫的踪影。

要说天启卫压根没来又不太像,因为钟庆渊早已确认过,老树丘陵上的阵地早已空无一人,天启卫在大战结束的当天便趁南朝大军修整的机会迅速转移了。

而西川的各条交通要道早已被南朝控制,各地关卡没有发现疑似天启卫的人马,说明天启卫分明就没往别的地方走,只可能是穿过森林,向青田县而来。

舒歌晟站在城楼上,朝着远处放眼望去,城头之外一片寂静,别说天启卫,就连乌鸦都没有几只。

“各地关卡可有消息么?”

舒歌晟皱着眉头向副将问到。

副将摇了摇头:“启禀将军,各路关卡、斥候、探子都未发现天启卫的人马,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深山老林都搜遍了,自从山脚大战结束之后他们便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就奇怪了……”

舒歌晟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是长翅膀飞了,还是变成鱼游走了?总不能真的凭空消失了吧?大帅那边有什么动静?”

副将道:“大帅的主力就藏在西北十五里外的峡谷中,只要一确认天启卫来到此地,立刻便会包围上来,咱们只要稍稍缠住他们,让他们没时间布置火炮即可!”

舒歌晟砸了砸嘴:“计划是这样啊,可为什么天启卫一直没有露面呢?按说他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难道还藏在深山里不成?”

他摸索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动作原本是钟庆渊的习惯动作,他下意识做出来还真有几分相似。

“将军,这几日咱们佯装成北朝人,紧闭城门,不通内外,城里的粪便运不出去,已经臭得不成样子了,天启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要不要稍微放松一些?”

副将试探着问。

“不成!”

舒歌晟一口回绝道:“敌人狡猾得紧,一旦开城难免走漏消息,另外咱们还得防备敌人奇袭,告诉下边的兄弟们,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下去,要是坏了大帅的事,小心军法从事!”

“末将遵命!”

副将缩了缩脖子,点头回应。

舒歌晟扭过头继续朝城外望去,目光延伸出很远,心中暗道:“天启卫,你们已经无路可退,本将就在这和你们耗下去,看看谁先憋不住,哼!”

官道之上,每到一处枢纽都会出现沿途拦阻的关卡,各个关卡之间还有巡逻队严密盘查来往所有人员,谨防抵抗军和大魏的探子。

由于南朝主力已经北上,关卡和巡逻队只能交给西川投降的伪军负责,这些人原本就是战力低下,纪律松散的地方守备,改换门庭之后士气大落,更是出工不出力。

说他们是形同虚设或许过分了些,但除了鱼肉百姓,寻衅滋事,当个狗腿子,打打小报告以外,他们能做的事实在不多。

正午十分,距离青田县城六十里外的官道上,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关卡,“严密”监视着过往的百姓。

关卡里的哨兵还未换上南朝的军装,只是插了一面写着“吴”字的红色大旗表明他们已经改弦更张。

四十来岁的小队长是个兵油子,带着两个大头兵斜靠在一根圆木制成的路障上打着瞌睡。

突然,远处的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似是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

“刘头,你看那边!”

负责警戒的小兵远远看到烟尘,连忙把队长摇醒,指着远处叫到。

队长睁开稀松的睡眼,顿时大惊:“还愣着干什么,都起来准备好,像是有大军过来了!”

几个兵油子吓了一跳,连忙扶正甲胄,抄起随意扔在一旁的武器,如临大敌地望着来人。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远处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来的有车有马,看上去人数不少。

“刘刘刘……刘头,不会是上面要找的人吧?凭咱们几个能拦得住吗?”

身边的兵油子颤抖着问,手里的长刀比牙齿抖得更厉害。

“我怎么知道?干好你的事,废话少说!”

队长额头上满是冷汗,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来往的百姓们早已让到路旁,整条官道上只剩几个兵油子和一根光秃秃的路障横在中间。

“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是敌人啊……”

队长不住地在心中祈祷,双目死死盯着来人的位置。

终于,他看见了那队人马的军旗,顿时松了口气。

他认得那面军旗,是南朝犀角军的战旗,铠甲也是犀角军的制式铠甲,他曾在附近的大营见过,绝不会认错。

“是犀角军……”

队长收起长刀,淡淡地说了一句。

身旁的几个兵油子顿时如释重负,重新变得散漫起来。

队长一脚踢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兵油子屁股上,怒道:“偷什么懒,现在是偷懒的时候吗?那帮南朝大爷比敌人还难伺候,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一会儿要是老子吃了排头,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好过!”

几个兵油子闻言连忙站起身来,重新站乘一排,勉强有了点模样。

大军更近了,他们的确穿着犀角军的铠甲,人数不算太多,约莫数百人而已,但几乎每个人都骑着上等战马,骑兵身后还跟着近百辆模样怪异的大车。

“啧啧,到底是南朝主力,看看人家马,一匹就能顶得上爷们半辈子的军饷。”

一个兵油子小声嘀咕,被队长横了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南朝大军来得很快,转眼便冲到了哨卡面前,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队长眉头一皱,正要高声问话,却见大军中突然冲出一个年轻的军官,恶狠狠地喊了起来。

“前面的还不滚开,撞死了老子不赔,误了老子的军务你们都得死?”

喊完这一句便再没多话,滚滚的马蹄直奔哨卡而来,看样子若是路障不撤,他们便要直接冲卡了。

几个兵油子下意识朝队长望去,队长脸色一变,厉声道:“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把路障搬开?”

“哦哦哦……”

兵油子们好似如梦方醒,连忙手忙脚乱地搬开路障。

路障刚刚挪到一旁,那队南朝人马便直接从官道上冲了过去,真的没有丝毫减速,似乎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撞到友军。

只是半刻左右,数百骑兵,近百辆大车便已经扬长而去,越走越远,卷起的烟尘呛得兵油子们咳了好一阵。

“呸,一群南朝狗,狗眼看人低!”

一个兵油子捂着鼻子,挥手扇开烟尘,狠狠吐了口谈,恨恨地说。

队长的脸色也不好看,就算是软骨头也不会喜欢被人轻视的感觉。

偏偏有个没眼力的兵油子不知好歹,凑到队长身边道:“刘头,按规定就算是南朝人咱们也得查,就这样放他们过去,上峰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啪”的一声,队长一巴掌扇在那兵油子脸上,怒道:“查,怎么查?若真是南朝大爷,咱们吃不了兜着走,要不是死得更惨,不怕掉脑袋你去查个给我看看!”

说着,他朗声冲众人道:“都给老子记住了,这件事谁也不许说,要是让上官知道了怪罪下来,别怪老子不客气!”

兵油子们连忙点头,只有那个被打的人捂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

数百米开外,所谓南朝大军的开路骑兵当中,林绍东欢喜地骑在马上,兴奋地对身边曹思源道:“唉,这一路咱们越是不客气,走得便越是顺利,你说这是为什么?”

曹思源瞟了他一眼,悻悻道:“还能为什么?大人不是说了么,骗人的前提就是要理直气壮,你越不屑,他们便越心虚。”

“有道理,大人说的话果真有道理!”

林绍东喜笑开颜,若不是骑在马上,双手必须拉住缰绳,此刻怕是就要鼓起掌来。

曹思源摇了摇头,提醒道:“别得意忘形,还有很长一段路呢,这一次的奇袭事关全军生死,决不能出半点差池。”

林绍东摆摆手:“你放心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能不懂?这次我一定立个头功!”

他的声音迅速淹没在马蹄声里,随着大军滚滚向前,就这样在无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奔向目的地。

第二百八十章:遭遇战

轰隆!”

天空中闪过一道刺目的电光,紧接着压抑的闷雷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哗啦啦”的瓢泼大雨下个不停,仿佛谁在天上捅了个窟窿,一整个湖泊的水都在拼命地往下倒。

肖进武从东南战线带来的九万大军冒着暴雨默默前进,幸好此地地势不算险峻,附近又有一条大河,才不用担心暴雨引发山洪,将士卒们全都卷到黄泉。

可即便如此,经过将近一月行军,这支大军也已经筋疲力尽,快到极限了。

边军到底不是京师十二卫那般精锐,肖进武率领大军一路行军二十余日,除了大量非战斗性的减员之外,甚至还出现了成建制掉队的情况,肖进武带了十几年兵,还是头一次遇上。

“大帅,再这样下去,还不等咱们赶到西川,大军就要散架啦!”

江南总兵邓禾冒着暴雨,扯着嗓子在肖进武身边吼到。

肖进武披着一件蓑衣,不过在这样的暴雨之中穿蓑衣和不穿蓑衣的结果不会有太大差别。

此时的他也被浇了个透心凉,但相比身体,他的心更凉。

肖进武和北朝大军打过大小战役十几场,深深明白对方的战力之恐怖,以这种状态,别说面对武陵亲军,就是一般的南朝精锐都能轻而易举地把这群乌合之众打得屁滚尿流。

直到此刻,肖进武对兵部给予边军战力“孱弱”的这个评价才算有了一个深刻认识。

“大帅,前方河水暴涨,桥梁断裂,大军暂时无法通行!”

还不等肖进武喘口气,袁诗远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更遭心的消息。

肖进武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传令大军停止前进,到高处扎营,暂时在此地修整几日,待天气好转,另外派出联络人马,返回三十里,搜寻掉队的军士。”

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缓缓前进的大军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在军官的呼和之下,拖着疲惫的身躯寻找高地扎营。

然而暴雨之中想要扎营谈何容易,暴雨在地表形成径流,让营帐难以固定,扎营作业进行得极为缓慢,许多高级军官都不得不亲自参与其中。

就在这时,负责前出斥候的高德勇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肖进武,脸色凝重地说:“大帅,斥候方才来报,西北三里外有些情况,您最好亲自过去看看。”

“出了什么事?”

肖进武皱眉问到。

高德勇道:“发现了几具尸体,已经派人去探查了,但是情况有些奇怪。”

说话时高德勇脸色十分阴沉,肖进武很少在这个粗线条的男人脸上看到这副表情,立刻意识到出事了,将军务交给邓禾,自己点了半营亲卫,冒着暴雨随高德勇向西北三里外奔去。

西北三里外是临近赤川河的一处丘陵,绵延的白头山像一块蛋糕,被赤川河从中切开,无数年月的河流冲击造就了一片方圆数里的小平原,而在平原周围则分布着无数星罗棋布的丘陵。

探子正是在其中的一片丘陵脚下发现了异常。

暴雨的冲刷在地表形成径流,而这其中居然有一条径流泛着淡淡的红色。

肖进武到这里的时候,仍能看这件这番奇景,湍急的水流中夹杂着大量泥沙,将水流染成了棕色,但其中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丝丝缕缕的红线,仿佛有谁打翻了颜料的罐子。

“尸体在哪里?”

肖进武扯着嗓子喊到。

“在那!”

高德勇指着一旁的草丛,果然有几个斥候站在那里,而他们脚下躺着两具赤裸的尸体。

肖进武走过去,翻开尸体的手掌一看,上面都生着厚厚的老茧,极有可能是军人。

他沉吟片刻,又问:“你上去看过了吗?”

高德勇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也是刚刚得到斥候的回报,因为距离大军实在太近,便先向大帅禀报。”

肖进武点了点头,朝丘陵指了指道:“上去看看,都打起精神来,小心些!”

“遵命!”

亲卫们立刻拔出长刀,朝山上摸去。

肖进武和高德勇跟在亲卫们身后,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没过多久,几个亲卫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大帅,将军,上面……上面……”

亲卫脸色苍白,神情十分紧张,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上面到底有什么?”

高德勇是个急脾气,不耐烦地问。

亲卫咽了口唾沫道“上面都是死人,好多死人!”

肖进武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刻加快了步子朝山上跑去,高德勇和身边的一众亲卫不敢落后,连忙跟上了他。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在临近山顶的位置众人终于发现了一座木制营寨,营寨规模不小,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有一两千驻军,而在营寨的匾额上赫然写着“青龙大营”四个大字。

看到这四个字,不仅是肖进武,就连粗线条的高德勇都是一脸愕然。

而更让众人惊讶的是,整个营寨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毙着无数尸体,粗略一看,光是大营门口就有一两百具之多。

“怎么回事?!”

肖进武惊呼一声,向高德勇问道:“青龙大营乃是龙门水寨的一部分,咱们走的是中线,前天便应该过了龙门水寨才对,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青龙大营?”

高德勇脸色阴沉道:“最近暴雨连连,大军在地形复杂的山谷中行路很容易迷失方向,或许是前锋营带错了路?”

肖进武连忙取出一卷油纸地图,在暴雨之中展开,仔细端详了片刻,狠狠跺了跺脚:“你说对了,从地图上看,此地地形与目标地形非常相似,但还是有不小的区别,看来咱们十有八九是走错了路,前锋营现在在什么位置?”

高德勇道:“昨晚回来的斥候说他们距离大军约三十里。”

“三十里……”

肖进武脸色忽然一变,快步朝满是尸体的青龙大营中跑去。

“大帅,小心!”

高德勇惊呼一声,连忙朝亲卫们挥了挥手,拔出长刀跟了上去。

此时的青龙大营早已满目疮痍,到处都是零碎的尸体和触目惊心的血痕,在暴雨的冲刷之下,血水慢慢积攒在一起,把地面都染成了黑色。

众人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作为军人,这等惨状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每一次看见都是一次可怕的折磨。

“大帅……”

高德勇走到肖进武身边轻声喊他,可肖进武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从尸体来看,这些士卒大概是前天死的,敌人战斗力非常强悍,而且十分从容,他们在杀光青龙大营的所有士卒之后,甚至还有时间处理战友的尸首。”

肖进武冷冷说到。

“战力如此强悍,难道是南朝大军?”

高德勇惊呼一声。

“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了!”

肖进武沉声道:“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记得山脚下的红色水流吗?”

高德勇点了点头:“记得,多半是这里的血水汇集而成的。”

肖进武摇头道:“这些尸体都是两天前死的,鲜血已经变成了黑色,怎么可能汇集成红色的血水?何况在连日暴雨冲刷之下,就算血流成河,也不可能到持续到现在!”

高德勇一愣,愕然望向肖进武:“您的意思……难道是……”

肖进武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径直穿过青龙大营,从位置较高的大营朝下方的山谷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山谷里竟然满是尸体,而且数量要比青龙大营里多得多,在暴雨的冲刷之下,无数血水汇集在一起,随着雨水“哗啦啦”地朝山脚下流去。

“我的老天,是咱们的前锋营,难道六千人都全部折在这了?”

高德勇一看清尸体身上的军装,脸色顿时大变,下意识惊呼出声。

肖进武眼皮猛地一跳,沉声道:“说对了,看来他们昨晚遭遇了南朝大军,从时间计算南朝大军就在附近,立刻命令大军原路后撤三十里!”

“遵命!”

高德勇脸色惨白,连忙朝山下冲去。

肖进武呆呆望着山谷里的惨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南朝大军已经出了西川,徐锐,难道你真的已经败了么?”

谁也没有注意,就在众人惊愕感慨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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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特洛伊的木马

“将军这是您的关防凭证。”

军营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军官将一本盖了大印的关防交给曹思源,此人身上穿的乃是上好的私甲,至少也是正五品以上的武官才有资格穿戴。

曹思源傲慢地接过关防,往怀里一揣,冲那将军道:“准备上好的马料,我军明日便走,上峰有令,这批辎重必须尽快送往前线,若是耽误了,小心你的脑袋!”

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那军官一脸铁青,却是强忍着不敢发作,犹豫片刻,问道:“敢问将军,您这批辎重要送往何处?”

曹思源眉毛一挑:“此等机密也是你该问的?难道说你想和谁通风报信不成?”

那军官脸色一变,连连摇头:“岂敢,岂敢,本将只是按照惯例询问……”

他的话还没说完,曹思源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此刻乃是战时,寻常的条例已不适用,你连这等常识都不懂,怪不得你北**队战力孱弱,哼!”

看着曹思源狐假虎威,演得甚为入戏,他身旁的林绍东想笑不敢笑,已经憋红了脸,直到看见曹思源那凌厉的目光扫来,才连忙收敛心神,将心中那股笑意压了下去。

一直被这个比自己官职低得多的家伙毫不客气地堵了回来,那军官心中也是火大,奈何西川已经投降,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他只得狠狠咬牙,将怒火压下,朝曹思源拱手道:“将军教训得是,本将这就为大军准备草料,祝将军旗开得胜!”

说完,他再不理会曹思源一行,转身就走,深怕走得慢了,自己会忍不住砍了这个目高于顶的家伙。

“大人,单凭一本关防咱们便将这队人马放进城来,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些?”

军官身边的书记悄悄凑到他身边,小声提醒。

军官深深呼了口气:“不是说关防没有问题吗?”

书记官道:“关防应该不假,但咱们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啊,要不要与南朝大营联系一二?”

军官的目光在军营中数千匹上好的战马上一扫而过,摇了摇头。

“南朝主力已经北上,只在新长安留了五千多人监视崔家,此地距离新长安如此之远,要是派人印证,来回至少需要六日,咱们如何能把这支队伍堵在城外六日?”

“这……”

书记官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军官又道:“我看这批人装备精良,士卒身上隐隐有一股彪悍之气,的确是百战雄狮,眼下西川拥有这等战力的队伍也只有南朝大军,应该没有差池。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今晚你多派些人盯紧他们,反正明日一早把这群瘟神送走,咱们便算大功告成!”

“遵命!”

书记官连忙点头。

那军官最后朝军营里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自顾自去往自己的府宅。

军营之中,韩琦饶有兴致地望着先前的一幕,对正在看地图的徐锐笑道:“这便是大人的战之以巧?”

徐锐耸了耸肩:“原本我也想先回青田修整的,可战场上那么多敌人的盔甲,不用白不用,何况敌人最想不到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还不够巧么?”

韩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理是不错,不过这种事也只有您这种疯狂之人办得到吧?”

徐锐闻言将手里的地图慢慢卷起,笑眯眯地对韩琦道:“说起疯狂,咱们怕是彼此彼此吧?”

韩琦一愣,摆摆手道:“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敢和大人相提并论?”

“是么?”

徐锐也不说破,脸上的笑容越加浓郁。

距离军营两三里外的山坡上,一百多个天启卫士卒安安静静地隐匿在密林之中,身后数十门火炮上都插了树枝作为伪装。

“张大哥,炮兵连已经部署完毕,从这里可以直接打到敌人的城墙。”

说话的是炮兵连连长郭盛宝,此人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原本也是西北边军中的一个小卒,徐锐发现他不仅心思活泛,而且对计算火炮弹落点极有天赋,便提拔他做了炮兵连的连长。

此时,郭盛宝一边远远望着敌人的城墙,一边对身边的张佐烽说。

张佐烽点了点头:“大人已经入城,你事先调好火炮方向,只等天黑信号一起便一举轰塌城墙!”

郭盛宝坏笑一声:“张大哥放心,在俺老郭面前,还没屹立不倒的城墙!”

隔日清晨,黑旗军帅帐。

“找到了吗?”

钟庆渊急切地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摇了摇头:“没有,天启卫好像消失了,无论怎么找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没有发现?六天了,他们已经消失了足足六天,绝不可能还藏在深山里,难道是往南跑了?”

钟庆渊手指摩挲着帅案上的长刀,自言自语地说。

副将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往南的路上到处都是咱们的探子,只要他们一出现,绝不可能不被发现。”

“这就奇怪了……该不会是那家伙已经看穿了我的计策吧?”

钟庆渊双目渐渐眯成了一条细线。

这段时间,为了让徐锐咬钩,他不但把大军藏在山谷之中,而且严密控制人员往来,以防泄密,甚至就连实际控制西川的崔家都不知晓他的动向,徐锐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心神不宁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干脆缓缓起身,重新站到了地图面前,将附近所有的地形又重新仔细端详了一遍。

“派进山里的斥候可有回复么?”

钟庆渊看着地图问。

副将脸色一沉,幽幽地说:“山里到处都是地雷,能活着出来的斥候十不存一,而且未能深入,据幸存的斥候禀报,他们并未在山里发现大军的痕迹,废弃的阵地上也没有发现被丢弃的物资。”

“那就是十有**是没有进山了……”

钟庆渊看着地图,眉头越皱越深。

“他们不会飞,也不可能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想和我捉迷藏,徐锐知道咱们拖不起啊……”

“大帅,眼下犀角和寂灭两军已经按照计划分兵北上,咱们怎么办?”

副将凑到钟庆渊面前问到。

钟庆渊眉毛一跳,咬着牙没有说话。

副将急道:“大帅,眼下时间已经十分紧迫,您得早做打算,否则便赶不及在预定时间内和两军汇合,万一要是影响了正常场战役……”

“他赢了!”

钟庆渊叹了口气道:“不管他在哪,咱们都不可能再和他耗下去,否则缺少了黑旗军的冲击力,犀角和寂灭两军孤军深入十分危险,黑旗军必须立刻北上,不过……”

说着,钟庆渊冷笑一声道:“既然他们选择躲起来,那么定然不可能再在长河关动什么手脚,我军一直忌惮之事迎刃而解,战略上还是咱们赢了,传令全军,即刻启程,剑指长兴!”

“属下遵命!”

副将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准备。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报!!”

“大帅,找……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钟庆渊心中一动,豁然转身,一步跨到斥候面前。

斥候道:“找到天启卫了,昨日天启卫派人混入天河关中,趁着夜色里应外合,一举攻下了天河关!”

“什么?!”

这一瞬间,副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钟庆渊也是如遭雷击,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怎么可?天启卫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直接去打天河关?而且还真的打了下来?那里可是驻扎着整整两万人马啊!”

钟庆渊喃喃自语,兀自不信。

第二百八十二章:惨败

轰隆,轰隆隆……”

连绵的闷雷声骤然炸响,忽闪的电光照亮了整个大地,“哗啦啦”的暴雨声好像堵着人的耳朵,听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堵墙。

“大帅,大帅!”

邓禾、高德勇、袁诗远等一干将领,以及十几个士卒一拥而上,凑到刚刚苏醒的肖进武身边。

肖进武脸色苍白,在亲兵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然后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卫,看也不看那一干将领,直直冲出人群,放眼望去。

方圆几里内都是郁郁葱葱的丘陵,原本在这个时节该是万物生长,一派欣欣向蓉的美丽景致,然而现在漫山遍野都是战死的尸体,灰败、僵硬、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暴雨的冲刷之下,血水不断从尸体中流出、汇集,然后顺着地表的径流变成一条条血河远远而去,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败了……”

虽然已经被暴雨浇了一个透心凉,但肖进武却觉得嘴唇干裂得生疼,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锥心的悲哀立刻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再度将战甲染红。

“大帅!”

几个将领关切地去扶他,却被他又一次推开。

肖进武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战场上的一幕幕惨状如流水一般在他脑海里划过。

昨日发现青龙大营和前锋营全军覆没之时,他便立刻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

肖进武虽然猜到南朝大军一定就在附近,却没想到他和卢东卿的帅帐仅仅一山之隔,若不是因为暴雨太大,阻隔了斥候的视线,限制了斥候的行动,两边必然早就发现了彼此。

然而即便如此,数万人的大军调动,引起的动静何等之大?

就在东南边军即将撤退的时候,他们还是被山头另一边的犀角军发现。

犀角军不愧武陵亲军之名,从发现他们,到冒着暴雨全军总攻,加起来不到一顿饭的功夫。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的主帅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卢东卿的犀角军不仅以逸待劳,而且在战力上本就比孱弱的北朝边军强悍太多。

北朝边军星夜兼程,转战千里,又被暴雨折磨得痛不欲生,仅仅一次冲锋便被打得大乱,要不是诸位将领努力稳住阵脚,说不定顷刻之间便是全军覆没。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场大战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在多撑了两次冲锋之后,疲惫不堪,战力孱弱的东南边军还是毫不意外地一溃千里。

混乱之中,肖进武率领仅存的亲卫营等几支还能勉强控制的军队且战且退,作为武圣洪广利的关门弟子,他精湛的武功在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若不是他身先士卒,接连斩杀多位犀角军阵前主将,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恐怕最后的这几营兵马也早已崩溃。

迫不得已之下,肖进武只得采用徐锐在泾阳战场上用过的绝户计,以已经崩溃的边军士卒拖住犀角军的脚步,强行将剩下的几营兵马带出了战场。

恰在此时,暴涨的河水漫过堤坝肆虐而来,将他们与战场切成两半,稍慢一步追击而至的犀角军被洪水所阻,只得悻悻而去,放了肖进武一马,他和这些残兵败将才得以生还。

而方一脱困,在战场上接连受伤的肖进武便再也撑不下去,陷入了昏迷,等他醒来便是现在这个时候,隔着一座丘陵,从高处鸟瞰昨日的战场,惨状令人心悸。

“南朝大军现在何处?”

肖进武好不容易压下心里那些纷乱的情绪,沉声问到。

江南总兵邓禾立刻答道:“启禀大帅,暴雨引发混乱,南朝大军应该是与咱们迎头撞上,打了一场遭遇战,他们似乎十分着急赶路,大战一结束,匆匆打扫过战场之后便迅速消失在群山之中。”

肖进武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暴雨,要不是南朝大军无心恋战,恐怕他们几个此时早已没命。

“我军情况如何?”

肖进武沉着脸色,又问了一句。

几位将领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对视几眼,袁诗远站出来道:“开战之时我军前后脱节,许多人马成建制掉队,真正参战的不到五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不过今日一早,后续脱节的部队缓缓追上了咱们,几位将军都在整合各路残兵,现在人数大约还有两万余人,只是士气十分低落。”

肖进武叹了口气,这样的局面已在意料之中,边军本就孱弱,此次兵败更是将它们仅有的底气都打没了。

然而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事,既然南朝大军出现在这里,便说明西川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徐锐和天启卫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他和这九万边军运气实在太差,在最糟糕的时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虽说还有两万残兵,但谁都知道,他们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可以想见,连战连捷之下,眼下南朝大军必定已成了脱缰的野马,马不停蹄直逼长兴而去。

反观自己这边,虽然已经向附近各省发出了预警,但能战的军队却是少之又少,自己这一败之后,恐怕周围已经没了能够制约南朝大军的力量,北国真的危险了。

这难道是天要亡我大魏么?

肖进武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却是毫无表情,作为主帅,他绝不能乱。

“拿地图来!”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立刻有几个士卒拉起一块篷布,将暴雨隔开,另外两个士卒则各拉着地图的一边,将卷好的地图展开。

肖进武和几位将领立刻走到地图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咱们在这?”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山峰问到。

众将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说法。

肖进武沉着脸色,手指从大军所在之处沿着山脊往上指去。

由于连降暴雨,南朝大军不可能走容易爆发山洪的河谷,而会沿着山脊一路北进。

他的手指划了长长的一条线,最终在广元府停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

“广元府四通八达,不仅是粮仓所在,还是兵家必争的交通要道,恐怕南朝大军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这里,而只要他们攻破广元,北方六省便会彻底暴露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斯……”

听到肖进武的这番话,一众将领都变了脸色,袁诗远更是一脸惊恐,欲言又止。

“你想到了什么?”

看见袁诗远这副模样,肖进武沉声问到。

袁诗远道:“大帅,您难道忘了吗,昨日我军刚刚收到朝廷邸报,京师十二卫正火速驰援西川!”

被他一说,肖进武顿时一惊:“我想起来了,来得最快的是梁同芳的北长兴卫,他定是担心徐锐的安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

袁诗远点头道:“按照时间计算,不出意外的话他再有三日便能够赶到广元府,若他们还不知道广元府附近有南朝大军,甚至干脆南朝大军已经占领了广元府,那么……”

“那么他们便有全军覆没之危,不仅是他们,这是京师十二卫重建以来的第一场大战,一旦初战失利,极有可能导致大军一蹶不振,最后兵败如山倒!”

袁诗远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肖进武却顺着他的思路,把他要讲的话讲完,众将闻言,顿时骇得面无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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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扣城

钦赐代天巡狩使,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天启卫都指挥经历徐锐在此,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曹思源坐在高头大马上,朝着环洲省首府——万隆城高声叫道。

中军之中,韩琦冷眼望着大门紧闭,如临大敌的万隆城,似笑非笑地对身边的徐锐道:“徐大人,看来情况不太妙啊,他们莫不是将咱们当作南朝人了?”

徐锐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数日前,徐锐用特洛伊木马计里应外合,攻破天河关,天启卫趁乱将天河关内可用的物资、粮草搜刮一空。

天河关原有驻军两万,边军缺乏纪律,战斗力孱弱,火炮一响,天启卫再放上几把火,天河关里登时大乱,官兵四散奔逃。

可惜天启卫只剩数百号人,没有余力将溃兵一网打净,封锁消息,只能将天河关完全炸毁,然后躲入长长的峡谷之中。

徐锐料定若南朝主力还在西川,至少会派出一支偏师追击、监视天启卫,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钟庆渊气急败坏,全军追击而来,他便有机会顾计重施,等敌军深入之后炸掉天河关背后的峡谷,将南朝大军彻底埋葬。

然而,一直等了三日,不但南朝大军不见踪影,便是连个斥候都没遇到一个,徐锐便知道南朝主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定是已经通过其他几条路迅速北上了。

西川省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正是因为其四通八达又易守难攻,才被大汉选做国都。

虽说因为大汉灭亡了无数年月,经过多次修整,从北方进出西川的道路已经不止天河关一条,但那些道路要么绕个大圈,要么极其难走,定然会大大延误南朝大军的进军时间。

发现此事之后,徐锐当机立断,带着还未修整完毕的天启卫迅速北上,进入了与西川毗邻的环洲,想要找一座大城尽快修整,待恢复战斗力之后再继续抵抗南朝进攻。

环洲地处西川西北,出了天河关背后的狭长山谷便可到达,而南朝大军没有走天河关,便等于是从东面绕开环洲直接北上。

因此徐锐奇袭天河关便等于是变相保护了环洲,同时也为天启卫争取了一块可以修整缓冲的安全之地。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来到环洲的第一座城,他们便吃了一个闭门羹。

城门下,曹思源仍旧扯着嗓子高声呼和,但一众军官士卒却好似充耳不闻,冷冷望着曹思源,像是在看小丑表演一般无动于衷。

曹思源嗓子都要冒烟了,这才好不容易等来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大人,连忙要将方才的话再喊一遍。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那位大人便在城头上朗声叫到。

“本官乃是万隆知府周春,汝乃何人,安敢在此喧哗?”

曹思源道:“末将乃是天启卫亲卫佐领曹思源,钦赐代天巡狩使,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天启卫都指挥经历徐锐在此,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住口!”

周知府低喝一声道:“本知府早已收到朝廷邸报,钦差徐大人已经战死西川,你竟敢假借徐大人之名,企图骗开城门,是何居心?!”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悄悄,徐大人就在中军之内,谁敢说他已经战死?!”

曹思源心中大怒,恨恨说到。

那周知府抬起眼皮朝天启卫阵中望了一眼,两只眼睛在眼眶里微微一转,冷笑道:“大胆狂徒,朝廷邸报上说西川已经陷落,徐锐只有一千多人,怎么可能逃出升天?

莫不是他已经投降南朝,当了人家的狗腿子,才跑到这里来诓骗本官打开城门,好让埋伏在附近的南朝大军趁机攻城不成?”

“放你娘的狗臭屁!”

曹思源怒不可遏道:“老子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区区千余将士硬是将北朝大军挡在西川二十余日,天启卫上下虽损失惨重,却无一人叛逃。

你这狗官躲在城中藏头缩脑,见我大军到了面前不仅不开门,反倒血口喷人,要是让老子进了城,非摘了你的狗头,以祭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

曹思源骂得厉害,周知府却是冷笑一声,悠哉悠哉道:“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骗过本官法眼,你说天启卫浴血奋战何人能够证明?

哼,我看你分明就是被本官戳破,才会如此脑羞成怒,看在你我曾在北国共事的份上,即便你们已经投降,本官也不难为你,去告诉你家主子,想骗开万隆城的大门,想都别想!”

“你!”

曹思源双目赤红,急火攻心,立刻就要扯开嗓子大骂回去,然而一支利箭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他的战马之前,战马受惊人立而起,也幸亏他马术精湛,才没被甩飞下来。

“本官言尽于此,若你再不识好歹,休怪本官不顾那点香火之情!”

周知府冷冷喊了最后一句,然后便转身下了城头,一排弓箭手立刻拉开弓弦,对准了曹思源。

“好,你等着!”

曹思源差点气炸了肺,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结果,拉过马缰朝天启卫阵前奔去。

“只有装睡之人是永远叫不醒的,看来已经没有与那周知府多说的必要了。”

韩琦感慨一声,扭过头,饶有兴致地望向徐锐。

徐锐面无表情地招了招手,淡淡地说了一个“走”字,阵中立刻呼哨四起,数百骑兵和近百辆大车默默转身,朝远方而去。

城头上,眼见天启卫终于离开,蹲在城垛下的周知府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人,天启卫好似不像已经投降了啊。”

一旁的师爷试探着说。

周知府冷哼一声:“那就更不能开门了,徐锐官职虽然不高,但到底挂着一个钦差的名头,等他进城,岂不是全城都得听他的?

何况他既然能仅凭一千多人便与南朝大军周旋如此之久,最后还全身而退,一定是个主战派,要是他进了城,岂不是要拉上全城百姓与南朝大军死磕?

到那时说不定会把那群南朝豺狼引到这来,你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若是等战事结束,他回到京城参您一本,咱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师爷弱弱地回了一句。

“无妨!”

周知府淡淡笑道:“南朝来势汹汹,他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个问题,即便真的让他活到最后,我便先上书参他畏战先逃,反正南朝大军已出西川,他却还好好活着,说破大天,一个怯战的帽子他是怎么也甩不掉的!”

天启卫中军之中。

“咱们现在去哪?”

韩琦疑惑地问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哪也不去,就算进不了城,也得先把补给解决,眼下大军粮草已经见底,再去其他地方已然来不及了。”

韩琦点了点头,突然笑道:“大人说话总说一半,看来是不太信任下官啊。”

徐锐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在西川时,咱们同甘共苦,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就有信任,到了这里你已是天高任鸟飞,未必会和我一条心,若是太信任你,岂不是显得我太傻?

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有什么心思,打什么算盘,只要你忍着不动手,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与你为难。”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出了西川之后您就把我拴在了身边,寸步不离,这倒是个好办法。”

韩琦笑眯眯地说。

徐锐也笑了起来:“既然你也觉得好,就老实一点,等打完了仗,你回到辽王身边平步青云,我继续在西川发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韩琦哑然失笑:“看来大人已经给下官划好了界限,可您就这么肯定我一定是那边的人么?”

徐锐摇了摇头:“你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伸手,伸手必被捉!”

说完,徐锐打马向前,再不理会韩琦。

韩琦笑眯眯地望着徐锐的背影,喃喃道:“用王爷来警告我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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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威逼

“轰隆!”

第二门加农炮喷出了火舌,炮弹狠狠打在城墙之上,巨大的冲击波立刻将站在城头上的十几个士卒掀上了半空。

一团烈焰裹挟着浓烟,以及无数石块、残渣飞射而出,巨大的城墙再也支撑不住,哀嚎一声塌陷了五六丈宽的一截。

而剩下的城墙也在悲鸣、颤抖,似乎只要再开一炮,就能轰塌整面南城墙。

韩琦渐渐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缓缓恢复自然,望向徐锐的目光异彩连连。

“这才是你真实的那一面么,杀伐果断啊,有意思……”

张佐烽为人方正,目睹此等惨状,立刻就要出声制止,可他才一动,身边的曹思源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咱们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可他们做了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难道你愿意看他们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么?”

曹思源低声喝到。

张佐烽愣了一瞬,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我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但只要没有投降,或者圣上没有下旨,他们便是我北朝士卒,只要他们还是我北朝士卒,北朝的炮口便不该瞄向他们!”

说完,他一个闪身来到徐锐面前,双手抱拳,单膝跪了下来,低着头一个字也没有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抗议。

徐锐瞟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身边的林绍东张开嘴又闭上,来回挣扎了好几次,终于担忧地开了口。

“大帅,若是太过,当心局面无可挽回,朝廷里可是有不少人等着机会对付您呢。”

徐锐摆了摆手,身后的传令兵立刻吹响“呜呜”的号角,一里开外的炮兵阵地这才停止炮击准备。

没了恐怖的炮声,城墙上的哀嚎顿时传了过来,虽然大家早已见惯了生死,但这次哀嚎的可是袍泽,那声音仿佛一把把匕首,直击众将心头。

徐锐好似完全没有听见那些哀嚎,面无表情地望向张佐烽,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直是好事,但若因此而迂腐,便要坏大事。

我理解你的看法,你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使他们想置咱们于死地,你仍然觉得他们罪不至死。

可你有没有想过,往往事情就是坏在这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身上,因为这不是简单的钻空子,而是在抽取国家的脊髓,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根本没有灰色的余地。

古往今来,有多少忠诚良将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的?又有多少豪强帝国最终覆灭在自己的堡垒之下?

你身体里的血肉虽然都是你的一部分,却不一定都盼着你健康长寿,若是身体长了毒瘤却不忍痛将其剜去,早晚有一天,你会全身长满毒瘤,痛苦地死去。

人如此,国亦如此,好好想想吧。”

这话说得苦口婆心,张佐烽闻言顿时浑身一震,原本坚如磐石的目光浮现一抹迷茫之色,似是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传来了周知府愤怒的声音:“徐锐小儿,你敢用天雷轰我城墙,你果然投降了南朝!”

徐锐瞟了张佐烽一眼,手里的缰绳轻轻一甩,胯下的战马立刻驮着他跃然而出,独自来到阵前。

周知府见一个少年傲立阵前,虽面对千军万马却没有半点胆怯,反而从容不迫,颇有大将之风,他的双目一凝,立刻意识到这个少年便是徐锐本人,下意识便想先声多人,把大帽子往他头上扣过去再说。

然而还不等他真的说话,却听见徐锐先一步朗声说道:“我反没反你心里头最清楚,今天我来这里不是听你编故事的,再多说半个字,我就让你和永远开不了口!”

仿佛为徐锐的话做注脚,他话音一落,身后数百骑兵齐齐端起连弩,一里以外的炮兵阵地更是严阵以待。

周知府脸色一变,那些恶言恶语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像是吞了一百只苍蝇,憋了好一会儿,他才沉着脸色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徐锐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你心里打的算盘我一清二楚,既然你想明哲保身,不愿为我大魏卖命,我也不想为难你。不过……”

说着,徐锐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寒芒,厉声道:“天启卫誓死捍卫大魏基业,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同那些南朝狗贼死磕到底。”

徐锐此话说得掷地有声,城头上的士卒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周知府脸色铁青:“既然徐大人如此高洁,那你大可去找南朝大军便是,为何要来围攻我万隆城?”

徐锐道:“我天启卫已与南朝大战多时,粮草军械均已见底,周大人只要拿出六十车粮食,十五车军械,还有我这张清单上的其他东西,天启卫立刻掉头就走,绝不食言。”

说着,曹思源举起连射弩,将一支绑着清单的弩箭射到了城头之上。

“不可能!”

周知府取下清单扫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你要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都是战略物资,都给了你,我万隆城如何应对南朝大军?”

徐锐耸了耸肩,笑道:“既然你决意将天启卫拒之门外,那么你万隆城如何应对南朝大军便不关我天启卫的事,我要的东西一个子都不能少,否则我便下令轰塌城墙,自己进来取!”

“你敢!”

周知府急道:“围攻城池乃是造反大罪,你敢如此明目张胆?”

徐锐哈哈大笑道:“你敢诬陷我天启卫投降南朝,死不开门,我为什么不敢说你是受了暗棋蛊惑,秘密投降南朝?等我杀进来,剁了你的脑袋,你一个死人难道还能跑到圣上那里喊冤不成?!”

“你!”

这次轮到周知府怒不可遏,可他除了指着徐锐吹胡子瞪眼,却哪有别的办法?

“大人,听说这徐锐乃是鬼谷门下,与南朝武陵乃是师兄弟,就算在北国混不下去,大不了跑到南朝便是,他恐怕真的不是看玩笑啊。”

师爷吓得脸色惨白,在周知府耳边低声劝到。

周知府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你,日落之前我会准备好你要的东西!”

徐锐摇了摇头:“你只有一个时辰,时间一到我便下令攻城,自己来取。”

“什么?你要的东西如此之多,一个时辰如何可能准备停当?”

周知府大惊失色,脱口惊呼。

徐锐却笑了笑,淡淡道:“这便是考验周知府能力的时候了,本官记得物资筹措和转运也是尔等这些地方官的考功内容之一吧?”

“你……”

周知府一口气喘不上来,却见徐锐已经吩咐亲卫燃香计时,周知府终于不敢再和徐锐浪费时间,一跺脚,朝城墙之下跑去。

徐锐冷哼一声,牵过马头回到阵中。

此时张佐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见徐锐返回,立刻吩咐手下道:“传令全军严密戒备,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遵命!”

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

徐锐深深地看了张佐烽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身体里的营养与其用来供应毒瘤生长,不如拿来供给其他的组织,就算是病入膏肓,至少还能活得长久些。”

张佐烽朝徐锐抱了抱拳道:“大人说得甚是高深,也极为有理,但佐烽一时还难以理解,日后定仔细揣摩。”

徐锐点了点头:“难得你如此坦荡,不要钻牛角尖,若是有想不通的,随时来找我讨论便是。”

张佐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徐锐则回到中军之中闭目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启卫没有丝毫放松,既然徐锐说了一个时辰之后开始攻城,那他们就绝不会拖延半刻。

随着一个时辰的时限越来越近,天启卫已经摆开了攻击阵型,炮兵阵地也已准备就绪,张佐烽满头满手都是冷汗。

终于,在最后一柱香即将熄灭的时候,紧闭的万隆城门终于打开,一辆辆大车鱼贯而出,张佐烽总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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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何去何从

宏威十七年五月,无论是天启卫还是北朝都进入了最艰难的时刻,正面战场接连战败的消息不断传来。

而肖进武的意外战败令他没能及时与京师十二卫主力会和,缺少主帅的京师十二卫各自为战,接连惨败,武陵亲军一日千里,直逼长兴城,北国朝堂一片紧张。

反观天启卫,几场大战之后已经极其衰弱,在环洲接连跑了数个城池之后,却没有一个城池开门接纳他们。

究其原因无外乎三点。

第一,被南朝大军切断了与中枢的联系之后,环洲各城陷入了各自为战的恐慌之中,大家各扫门前雪,背地里无不祈求南朝大军离自己越远越好,不愿让徐锐这个所谓的钦差将自己的地盘拖入战争的泥潭。

第二,大魏和另一个世界的汉唐时代很像,不少地方存在极为强大的地方势利或豪强,其中东汉末年和唐朝后半叶,地方军对甚至是中央军队的数倍,大魏要比这两个时代好些。

而环洲的情况又与西川相似,虽没有四大家族这等巨擘,但地方豪强的势利仍然十分强大,甚至已然能够制衡中央。

武陵王声威赫赫,南朝大军所向披靡,环洲的当权者们普遍不看好大魏的结局,已经开始寻找新的出路,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徐锐扯上关系。

第三,大战开始得极为突然,环洲各地缺乏情报,肖进武在战败之前以为天启卫已经全军覆没,在最后一刻向全国发出邸报。

乍见邸报上已经全军覆没的天启卫出现在眼前,在情报不明的时候,很多心向帝国的官员不敢贸然开城接纳天启卫。

于是,便造成了天启卫穿州过省却连遭冷遇的情况。

就在最艰难的时刻,徐锐命令天启卫暂时停下脚步,召开了一次重要的作战会议。

由于时间和条件都十分有限,徐锐也没让人搭起帅帐,只是让亲卫们圈出一片平地,然后召集所有连、排级以上军官和参谋议事。

大家以徐锐为中心,围成一个松散的圈,席地而坐,安歌暂时客串此次会议的书记官,记录会议内容,一切都以现代作战会议的标准进行。

天启卫虽然组建时间不长,但仅从座次已经能看出一些分化。

曹思源出身江湖,有勇有谋,武艺高强又义薄云天,与大部分是西北**出身的天启卫军官最为合拍,虽然加入的时间最短,但在战斗之中迅速建立起威望,在场的一大半军官都围在他的身边。

张佐烽为人方正,与那些不拘小节,而且多少有些坏毛病的军官相处一般,但在肖进武和徐锐的调教之下,他的军事素养极强,意志品质出众,颇有大将之风,擅打硬仗,也吸引了不少的追随者。

接着便是被徐锐重点培养的林绍东,此人心思活泛,鬼点子极多,又颇具大局观,在徐锐的引导之下,实际上承担着“参谋长”的重要任务,国子监出身的随军参谋大都围绕在他的左右。

最后便是炮兵连的连长郭盛宝,他本就是西北边军出身,对火炮的运用以及弹道计算等极有天赋,再加上火炮在天启卫的战术核心地位,让他成了西北系将士的带头人。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集团,这本就是无可避免之事,这五个人虽然已经隐隐有了各自的圈子,但相互之间关系融洽,让无论什么性格的人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徐锐对此也乐见其成。

只不过和出征前的那一次作战会议相比,参加的军官已经少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先前的军官阵亡之后,在战场上零时提拔的新人,让这次的作战会议从一开始就带着淡淡的凝重。

徐锐到场之后,所有军官立刻停止攀谈,不约而同地起立行礼。

作为天启卫的心灵支柱,他在这里众心捧月,远不是上述五人能够比拟的,说他是天启卫的魂也不为过。

徐锐摆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开场白,直接朝林绍东点了点头。

一众军官这才坐了下来,等着林绍东说话,天启卫已经养成了习惯,作战会议的第一部分便是由林绍东介绍大致情况。

林绍东没有拿任何笔记,直接开口说道:“经过接连大战之后,我军伤亡惨重,阵亡将士多达七百一十六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一百四十二人。

包括所有军官、参谋、后勤人员,以及沿途收编的少量民夫和韩大人带来的边军,仍能战斗的人只剩三百二十二人。

除了人员折损之外,几场大战消耗炮弹近两万发、手雷一万七千余枚,各类弩箭九成以上,虽然从万隆城中获得了不少补给,但炮弹、手雷和弩箭都无法及时补充,基本见底。

另外,各类连射弩的消耗也很大,激烈的射击之后,不少弓弦断裂,木制膛线磨平,换装模块也已消耗殆尽。

唯一还算富余的是粮草和其他军械,有了万隆城的补充,足够大军用度三个月,只不过这些辎重也消耗了大量人力,拖慢了行军速度。

目前我军全员车马,但行军速度已经下降到与步兵持平的地步。”

林绍东一口气把天启卫的情况说完,众人都对他的博闻强记见怪不怪,倒是没想到仅仅打了大半个月,一支千把人的队伍就消耗了如此之多的资源,要知道那可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换算成银子的话,怕是最少也有几十上百万两。

徐锐虽然早已心中有数,却也不免一阵唏嘘,此次若不是刚好打着试验火炮的旗号,将家里的所有军械存货都搬了出来,光是炮弹、手雷和弩箭的消耗就要吃不消。

“我军的情况就是这样,正面战场的战况想必大家也都清楚,这里就不浪费时间了,现在大家都说说吧,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徐锐摆摆手,示意林绍东坐下,然后对一众年轻军官说到。

“我先说说吧。”

徐锐话音刚落,曹思源便第一个站了起来,朗声道:“我军仅仅一千余人,能在措手不及之下拖住南朝大军二十余日已经是个奇迹,换了任何一支队伍别说拖住南朝大军几日,恐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应该明白,天启卫人数太少,离开城池和阵地,就算处在全盛状态也无法在正面战场上有太大作为,何况眼下我军人员伤亡极大,弹药武器已经见底,战斗力大幅下滑。

我们已经做了所有我们能做的事,现在该做的是保住天启卫最后的根,不要把大人的心血全部葬送在战场上。

所以我认为,咱们应该往西退出战场,到暂时未受南朝大军波及的西北修整,等恢复元气之后再做打算。”

此言一出,不少军官都微微点头。

江湖出身的曹思源山头主义极重,被徐锐收服之后虽说对天启卫有了认同感,但并不见得对朝廷抱有好感,他会这样说徐锐也不意外。

可有一个人却对他的说法十分反感。

“绝不可如此行事!”

张佐烽毫不犹豫地起身说道:“眼下南朝大军连战连捷,直逼长兴,我大魏随时都有亡国之危,咱们此时退往西北,无异于当了逃兵,我等都是军人,国难当头不思保家卫国,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魏灭亡么?

诸位别忘了,复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大魏灭国,且不说咱们的家园如何,就是天启卫本身又要如何自处?”

见张佐烽越说越激动,曹思源连忙解释道:“我当然不是想让大家当逃兵,而是不想以卵击石,明知不敌还要往敌人刀口上撞,就凭咱们这点人,没了阵地和火炮,能拿南朝大军如何?”

“谁说咱们要以卵击石?咱们只要绕回长兴城,便能从工厂之中得到补给,虽然咱们人少,但火炮、手雷和天启战车对南朝大军的威胁极大。

南朝大军此次的目的本就是长兴城,有了咱们这支力量,他们想要强行攻下长兴城便绝无可能!”

张佐烽言之凿凿地说。

曹思源苦笑道:“佐烽,你想得太简单了,咱们眼下速度极慢,要回到长兴城还得绕个大圈,你觉得咱们跑得过以骑兵为主的南朝大军吗?

何况若是南朝大军真的打到长兴城,那便意味着我北朝主力已经在决战中落败,到时候主力尽丧之下,仅凭咱们如何去守长兴城?这难道还不是以卵击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辈既然从军,就算以卵击石也得义无反顾,若是去西北当了逃兵,眼睁睁看着大魏亡国,你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张佐烽一步不退,据理力争。

曹思源叹道:“气节固然重要,可咱们得面对现实,佐烽你不要太迂腐了。”

张佐烽冷哼一声:“这不是迂腐,而是军人的底线!”

一时间,二人互不相让眼看就要吵起架来,徐锐低着头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倒是林绍东看不下去,先开了口。

“二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又都不可行。”

他这一句话立刻打断了正在争执的两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林绍东清了清嗓子道:“若按曹佐领之言,的确无异于逃兵,若是大魏赢得此战,必然有无数言官抓住这个把柄,至大人于死地,而若是大魏战败亡国,恐怕不等咱们恢复元气,就要被南朝大军转过头来一举消灭。”

这话说到了张佐烽的心坎上,可还不等他欢喜,却听得林绍东话锋一转。

“张将军的办法也不可行,咱们现在想要和南朝大军正面交战几乎无异于自杀,而京师十二卫倾巢出动,长兴城十分空虚,以咱们的行军速度,等咱们绕个大圈回到京城,恐怕敌人早都破城数次了。”

“既然你说我们俩的办法都不行,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张佐烽沉声问到。

林绍东道:“咱们现在能做的事有限,但却不能不做,最好的办法就是返回西川,破坏敌人的补给线,尽量拖慢敌人的脚步。”

“不可!”

这一次曹思源和张佐烽终于统一了思想,异口同声地说。

二人也没想到会这般默契,都是微微一愣,张佐烽先回过神来,说道:“敌人出了西川连破数城,足以以战养战,破坏补给线根本没什么作用。”

曹思源也道:“南朝主力虽然已经出了西川,但西川仍有几万伪军以及五千南朝铁骑,咱们没有火炮、手雷和连射弩,只要被围剿几次就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却谁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作战会议渐渐陷入了僵局,众将下意识朝徐锐望去。

每当没有办法的时候,就是徐锐拍板的时候,众将也都习惯了这样的流程,而徐锐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咳咳……”

徐锐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其实我倒是有个万全之策,既能杀伤南朝大军,又能保全自己,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来机会还得过段时间才会出现,二来天启卫太疲惫了些,必须修整之后才能行动。

然而唯一的问题是,环洲各城闭门不开,咱们没有修整喘息之地,一切就都化为了空谈。”

此言一出,众将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想到环洲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些只顾自己的地方势利自私可恨,但他们偏偏又都是朝廷任命的。

有了朝廷这面挡箭牌,天启卫便拿他们毫无办法,之前徐锐炮击万隆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即使能打赢这场仗,徐锐也要落个凄惨下场。

该怎么办呢?

谁能想到天启卫竟要为这等荒诞的事情犯难?

这次不光是一众将领,就连徐锐也有些坐蜡。

就在这时,一直在徐锐身后旁听的韩琦突然开口道:“呃……这个,我知道一个去处,肯定会接纳天启卫暂时修整。”

“你说的是何地?”

众人顿时大喜,连忙向他望去。

徐锐同样诧异地望向了他。

“环洲东北的和春县!”

韩琦瞟了徐锐一眼,朗声道:“和春县令姓王名若林,和在下一样,他也是辽王门生。此人性情刚直,一心报国,只要下官提前修书一封,将此事说明,他一定会开城接纳天启卫。”

听得此言,众人顿时大喜。

徐锐朝地图望去,只见和春县刚好紧邻战场,却又在南朝大军后方,南朝大军一心北上,不太可能进攻这里,非常适合天启卫修整。

这简直就是瞌睡遇到枕头,只是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徐锐望向面无表情的韩琦,心道这家伙究竟在打什么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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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远方来使

广元府,犀角军大营。

“子仲,辎重营半个时辰前就应该出发,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

卢东卿掀开帐帘,走进了帅帐,对心神不宁的秦子仲说到。

秦子仲一脸阴沉地走到卢东卿身边,摸出一个玉佩交给了他,然后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

卢东卿一见玉佩顿时脸色一变,但瞬间便恢复了常态,朝帅帐里的几个亲兵道:“你们先下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入帅帐!”

“遵命!”

亲兵答应一声,鱼贯而出,将帅帐围了起来。

“究竟是谁要见我,竟然能拿出勤王玉佩?”

卢东卿缓缓走到帅案后坐下,沉声问到。

“勤王玉佩?”

秦子仲一愣,似乎并不清楚他交给卢东卿的玉佩究竟是何物。

卢东卿扫了他一眼,皱眉道:“看来那些人只是让你把这东西转交于我,却没告诉你这玉佩的来历。”

“难道这玉佩大有来历?”

秦子仲疑惑到。

卢东卿凝重地点了点头:“此物名叫勤王玉佩,乃是前朝大汉光武皇帝赐给当时的吴国公刘振之物。”

“什么?”

秦子仲脸色一变。

卢东卿却接着说道:“不错,刘振便是后来的吴国开国皇帝刘景隆的先祖,也就是我朝皇室先祖。

当时大将军霍齐帧专权,大汉皇室大权旁落,随时可能被谋朝篡位,于是光武皇帝便将此物秘密赐予吴国公,希望手握两卫兵马的他能够配合皇室发动政变,夺回大权。”

“那吴国公答应了吗?”

“当然答应了,正是这次政变让我朝皇族掌握了巨大的权利,从一个边缘的军事权贵渐渐发展成能够左右大汉政局的世家大族,大汉分崩离析之后才有了后来的大吴。”

卢东卿一边摩挲着玉佩,一变低沉地说,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秦子仲略一沉吟,惊道:“我明白了,眼下王爷异军突起,皇室大权旁落,不正好和当年如出一辙,那些人既然能拿出勤王玉佩,岂不是……”

“没错!”

卢东卿接口道:“那些人能拿出勤王玉佩,一定是皇室的人,而且想让本将去做当年吴国公做过的事!”

“这……”

秦子仲大张着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卢将军果然见多识广,连勤王玉佩的前因后果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倒是省了在下不少口舌。”

就在这时,帅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大笑,紧接着帅帐门帘被人掀开,两个小兵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大概五十来岁,豹眼剑眉,嘴角生着胡渣,少的约莫三十岁上下,细皮嫩肉,目光阴鸷,颈间没有喉结,分明是个太监。

而最让卢东卿惊讶的是,这两人气机内敛,隐而不发,却又浑厚非常,竟然都是身手卓绝的一流高手。

“是你们!”

一见到二人,秦子仲顿时大惊,让他把勤王玉佩交给卢东卿的正是此二人。

他们不知藏在何处,在西川之时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找上了秦子仲,许以重利,请他牵线搭桥,引荐他们与卢东卿见上一面。

他们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容不得秦子仲拒绝。

由于担心卢东卿不肯相见,于是他们又将勤王玉佩交给了秦子仲,说是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转交给卢东卿,只要卢东卿一见此物便会答应见面。

之后战事紧张,秦子仲又对这些人将信将疑,直到此刻才找到了机会,却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牵扯。

在帐帘掀开的瞬间,卢东卿往外瞟了一眼,只见十几个亲兵靠在帅帐上似是睡着,其实都已经被人打晕,对方出手如此之快而且无声无息,着实惊人。

卢东卿自己便是一流高手,能够在他毫无所察之下瞬间收拾了十几个士卒,这两人的武功肯定还要在他之上。

瞬间想通利害之后,卢东卿脸上面不改色,但心里却已经如临大敌。

秦子仲似乎也瞧出了一些端倪,缓缓站到帅案旁,右手慢慢握住了刀柄。

“卢将军动了气机,似乎对在下两人很不放心呐。”

那太监的声音尖声尖气,好似夜枭,听的人很不舒服。

卢东卿冷笑一声:“阁下擅闯我犀角军大营,难道本将还要派人夹道欢迎不成?何况就算我愿意派人,你们敢受么?”

“哈哈哈哈!”

那太监又是一阵大笑:“卢将军好生幽默。”

说着,这两人走到帅案下首的椅子边自顾自坐下,缓缓开口:“卢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戒备,在下今日前来并无恶意,而是为了给你送一份前程。”

卢东卿闻言目光一凝,冷笑道:“前程?若本将不答应,恐怕便走不出这顶帅帐了吧?”

那太监轻轻拍着身上的尘土,没有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卢东卿冷哼一声道:“对不起,本将从不和无名无姓之人打交道,送客!”

他话音一落,秦子仲立刻拔出腰刀,戒备着两人随时可能发动的进攻。

然而两人却一动不动,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暴起伤人。

白面太监轻笑一声,朝卢东卿拱了拱手道:“在下两人不知道卢将军的规矩,倒是无理在先,只不过我们没有名字,卢将军可以叫我阿大,我身边的这位是阿六。”

“阿大?”

卢东卿目光一转,皱眉道:“你们是天海阁的高手?”

阿大微微一愣,笑道:“卢将军果然手眼通天,没想到连天海阁也知道,不错,我二人正是天海阁的人。

天海阁乃是先帝创建的秘密机构,规模极小,但成员无一不是一流高手,专门为历代皇帝处理秘密事务。

十余年前奸王武陵独揽大权,天海阁便在先帝的受命之下隐匿踪迹,蛰伏不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当今圣上召唤,扳倒奸臣,还我大吴一个朗朗乾坤。”

“既然如此,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统帅犀角亲军,必是王爷亲信,还来找我干什么?总不会是活腻了,想要寻一把快些的刀吧?”

卢东卿眯着眼睛说到。

“卢将军说笑了,在下方才刚刚说过,我等万里迢迢从京城一直追到北国,当然是为了给将军一份天大的前程。”

阿大似笑非笑地说。

卢东卿往椅背上一靠,哈哈笑道:“本将乃是王爷亲信,只要捉到了你们便是大功一件,你们凭什么觉得本将会背叛王爷?

虽然你二人武功比我高些,但此地毕竟是我犀角军大营,只要我大吼一声,在你们杀了我之前,大军便会源源不断地涌进帅帐,除非你们是武圣,否则插翅也难飞!”

阿大似乎完全不担心卢东卿威胁,眯眼笑道:“将军虽然是那奸王的亲信,却并不是嫡系,您一直被奸王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吧?

若非如此,以将军的能力和战功,此战的大帅非你莫属,又怎会憋了三年才当上犀角军的指挥使,到现在还屈居于一个败军将领之下?”

此言一出,卢东卿顿时脸色铁青,对方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无论才华还是功劳,卢东卿都是南朝第一人,但他的进阶之路却异常艰难,反观钟庆渊即使经历流青山大败,却还是平步青云。

短短两年时间,钟庆渊在武陵王的扶持下,不仅快速摆脱了战败的阴影,升任黑旗军指挥使,而且现在还统领全部武陵亲军,发动了此次突袭。

若说卢东卿心里没有一点嘀咕,那是绝不可能之事,只不过他为人圆滑,知道即使觉得不平也是徒增烦恼,这才将委屈压在了心底。

见到卢东卿的反应,阿大的笑容更加浓郁:“将军之才不输奸王,只可惜你不是嫡系,所以只能永远屈居人下,这一切从今天开始都可以改变,只要将军答应在下的条件。”

卢东卿一动不动,没有回答,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犹豫。

阿大也不心急,只是笑眯眯地等着他,似乎对说服卢东卿很有信心。

“将军……”

秦子仲连忙唤他一声,卢东卿却突然竖起一只手掌,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绕弯子的话便不要说了,你们究竟打算送我什么前程?”

卢东卿的目光如同两把利箭,死死盯住阿大。

阿大却好似全无所察,仍旧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缓缓开口。

“当今圣上已经承诺,事成之后,你便是新一任的武陵王!”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秦子仲,就连卢东卿都是瞳孔一所,心脏仿佛被一柄大锤重重地砸了一下。

第二百八十八章:卢东卿的抉择

武陵王可不仅仅只是个普通的王爷,而是先帝为这一任武陵王特别设立的王位,能够与皇帝共享天下,决定军政礼教所有大事。

不但权柄地位远超普通的王爷,甚至凌驾于内阁和六部之上,比北朝宝亲王这个总理王大臣和左大都督洪广利两人加起来的权利还要大。

更诱人的是,这个王位乃是世袭罔替,只要就任,不但是他自己瞬间成为半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家族也会立刻变成整个南朝最核心的家族之一。

卢东卿一生所求不过是成为武陵王座下的第一人,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能染指王位的一天,阿大的这个承诺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在他心里轰然炸响。

不光是卢东卿,在阿大抛出承诺的一瞬间,秦子仲的态度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巨大转变。

作为卢东卿的心腹,他自然也不是武陵王的嫡系,升迁之路虽比别人快些,却远远不如武陵王的核心嫡系。

若是卢东卿做了武陵王,他岂不是成了钟庆渊?

想起钟庆渊那不可一世的权利和地位,秦子仲几乎瞬间沦陷,落入无限遐想之中。

“你们究竟要我做些什么?”

卢东卿艰难地开口,短短几个字竟好像有千斤之中,说出口后如若虚脱。

能在如此重利面前保持清醒,评估自己有没有笑纳的斤两,卢东卿已经算是一等一的人物,阿大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满意。

“很简单,钟庆渊眼下正在朝广元府赶来,将军只要等他赶到之后设计将其诛杀,然后控制武陵亲军返回南国,配合圣上起事,趁奸王身在北齐之时正本清源即可。”

听到此话,正陷入美梦之中的秦子仲瞬间清醒了几分,一想到要与王爷作对,他心里便有些发虚。

卢东卿大概和他一样,脸色阴沉地可怕,牙齿紧紧咬着,一言不发。

见他似乎有些犹豫,阿大又道:“将军不必如此忌惮那奸王,实话告诉你,除了将军之外,我们还联络了不少手握实权的文武。

奸王专权早已犯了众怒,只不过迫于他的淫威,无人敢发作而已,眼下圣上振臂一呼,浩然正气荡涤天下,正义之师自然群起攻之,奸王末路就在眼前。

只要将军随我等起事,控制住奸王手中这张最后的王牌,关键时刻奸王最为倚重的武陵亲军反戈一击,他就算是神也无力回天!”

“你们还联络了其他人,是谁?”

卢东卿一听此话,立刻下意识地问。

阿大耸了耸肩,笑道:“联络了谁现在还不能告诉将军,我只能说答应举起义旗之人不少,而且都是手握实权之辈,就连武陵亲军和远在北齐的大军之中也有多人,奸王的末路已经注定!”

卢东卿浑身一震,面露惊愕之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凭王爷那经天纬地之才,竟然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串联,而且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不过此事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半点察觉,可以想见当今圣上为了此事必定是谋划已久,而且下了天大的功夫。

卢东卿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似乎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只不过似乎还有些事令他为难。

“将军还有何事担忧,不妨说出来,也许在下能帮你解决。”

阿大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眯眯地说。

卢东卿摇了摇头:“此事你们恐怕帮不了我,钟庆渊武功高强,身边猛将如云,而且由于王爷……奸王的扶持,他在军中威望极高,想要杀掉他并控制武陵亲军绝非易事。”

“哦,原来将军担心此事。”

阿大丝毫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将军放心,为了这支武陵亲军,我天海阁高手尽出,此刻都躲藏在各个军营之中,若是将军需要,我们大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至于如何控制大军……”

阿大深深地看了卢东卿一眼,一字一顿道:“那便看将军的手段了!”

卢东卿打了个冷颤,立刻明白了阿大的意思。

天海阁在军中各处安插了不少高手,要杀钟庆渊易如反掌,之所以只是帮他动手,而不是直接去杀钟庆渊,是因为杀钟庆渊乃是他卢东卿需要交出来的投名状。

而天海阁只有高手,没有武将,所以如何控制大军他们便爱莫能助,这即是对方对自己的考验,也是对方许下重利的根本原因。

卢东卿眯起了眼睛,目光在阿大和阿六身上来回变换。

显然这个阿大对把握人心很有一套,他透露的信息恰到好处,引导自己意识到此事的原委,实际上也是让自己明白价值所在。

这样一来,自己才会安下心来,跟着他们造反,而随着自己一步一步接近武陵王的位子,便会像慢慢踩进泥潭一般,再也别想出来。

但那毕竟是武陵王啊,是天下间最优权势的位置,即使真的是个泥潭,又有多少人愿意毫不犹豫地踏进去?

何况只要牢牢掌握了这支武陵亲军,卢东卿就有足够的自信,根本不怕他们事成之后过河拆桥,可以说,武陵王已经唾手可得!

看着卢东卿阴晴不定的脸色,阿大便知道他已经朝着自己规划好的思路不断深入,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

不知过了多久,卢东卿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掌拍在帅案上:“富贵险中求,搏一搏又如何?干了!”

说着,他对阿大道:“奸王曾经赐给我一枚毒药,名曰面绝,能够瞬间将人毒死,死者面若桃花,而且尸身不腐,十分特别,素有天下第一奇毒之名,此事很多人都知道,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

阿大点了点头:“在下知道,那是数年前将军随武陵王攻伐南越之时,在一个方士手中得到的奇药,一共两枚,一枚毒死了南越皇帝,另一枚被奸王赐给了将军。”

卢东卿点头道:“正是此毒,用掉一枚之后,我手中的这枚毒药便是唯一一枚,我将毒药给你们,你们用它毒死钟庆渊,然后带走尸体。

死在面绝奇毒之下的尸首独一无二,无法作假,你们拿住钟庆渊的尸体就有了我的投名状,我也方便借主帅失踪一事自然而然地接掌大军,并撤军回国。

剩下的事你们便不用操心,从北朝回到京城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我牢牢控制住整支武陵亲军!”

“妙计,真是妙计,将军果然大才!”

阿大合掌大笑:“既然如此,将军便将此毒交给在下吧。”

卢东卿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大一愣:“这是为何?”

卢东卿道:“刺杀钟庆渊也好,控制大军也罢,都出不得半点差池,必须得制定一个详尽的计划,你们也不想功亏一篑吧?”

阿大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将军说得是,是在下心急了,那便等定下计划之后,将军再把毒药交给我们便是。”

卢东卿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计划必须十分精密,事先考虑到所有的情况,且容我谋划几日,今天你们在帅帐待的时间不短,未免暴露,二位便先回去,等我完成计划再与二位密谋。”

“也好!”

阿大爽快地答应下来:“此事便拜托将军了,我二人三日之后会再来一次,到那时钟庆渊也差不多该到了,还望将军莫要让人失望。”

“你放心,本将做事还从未失过手!”

钟庆渊沉声说到。

“这样最好!”

阿大笑眯眯地回了一句,然后朝阿六招了招手,两人和来时一样,堂而皇之地走出帅帐,然后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秦子仲愣愣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两只眼睛渐渐发直,似乎又陷入到美好未来的幻想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秦子仲醒过神来,只见卢东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顿时一惊。

背叛王爷之事何等机密,方才在议事之时卢东卿完全没有避讳他的存在,难道是早已决定要将自己灭口?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凛,下意识想要逃走。

可就在这时,卢东卿忽然伸出一只手,速度快如闪电,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拍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秦子仲浑身一震,心中惊骇万分。

然而卢东卿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说完,卢东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起身走出了帅帐。

秦子仲回过神来,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冷汗沾湿了后背。

第二百八十九章:预感

“少爷,还有十里便到和春县了。”

安歌钻进徐锐所乘的马车,坐在他的对面。

徐锐最后还是决定率领天启卫到韩琦所说的和春县修整,只不过从那时开始,徐锐便不再骑马,而是改成坐车,并且把拴在身边的韩琦踢到了另一辆车里,也不知道他是已经信任了韩琦,还是另有打算。

见徐锐正捧着一卷书发呆,安歌撇了撇嘴,这一路上徐锐几乎都在发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手里的书经常半个时辰也不翻一页,却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地捧着。

倒是少爷身上的怪病似乎已经好了,他的模样渐渐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只不过安歌总觉得他与先前似乎大有不同。

比如之前的徐锐虽然也在练武,但因为错过了最佳年龄,而且他自己也不太上心,除了剑法十分诡异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彩。

然而自从得了怪病之后,安歌却发现徐锐的力量和速度都有了惊人的变化,有一次甚至手一伸便轻轻松松地用两根指头夹住了嗡嗡乱飞的苍蝇。

安歌记得徐锐曾经说过,苍蝇的反应速度是人的六倍,所以人很难徒手抓住苍蝇,除非从它们的身后动手,因为苍蝇受惊之后会有一个后跳的动作,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反应时间的差距。

而徐锐显然没有从苍蝇身后发动进攻,而是直挺挺地用两根手指去抓,就好像夹菜一般轻描淡写。

除此之外,安歌跟着徐锐见过不少高手,每当这些高手动手的时候,他们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威势,着实令人心悸。

最近几日,安歌发现徐锐身上也有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威势,而且不用等他动手就会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

弄得安歌这几日只要呆在徐锐身边,便会不定时地打几个冷颤,安歌纳闷,难道少爷是因祸得福,变得比苍蝇还要敏捷,或者神功大成,变成了大高手?

“让你去探探韩琦的底,有什么发现吗?”

一个淡淡的声音把安歌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抬头一看才发现徐锐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正在跟他说话。

安歌摇了摇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阵地战的时候他还救过我一命,除了武功高些,似乎没什么奇怪。

哦对了,他似乎对少爷的药很感兴趣,变着法问了我不少关于药物的问题,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毕竟少爷的药也太神奇了些,若是不问才算奇怪吧。”

“武功高些,对药物感兴趣么……”

徐锐双眼微眯,仔细咀嚼着这个信息。

过了片刻,徐锐扭过头,朝身后问道:“你呢,还是没有发现吗?”

“没有。”

影婢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坐到了安歌身边,对于她的神出鬼没,安歌已经见怪不怪。

“这个人的作息十分规律,从来不会乱窜,除了几个亲信之外,也没见过他和其他人接触。”

影婢掰着手指头,细数着为数不多的收获。

“那么他的手下有没有做过什么可疑之事?”

徐锐又问。

影婢摇了摇头:“他的手下大多都在阵地战中阵亡了,除了在阵地上被炸飞的,其他我都一一检查过,确实死透了。

仅剩的三个人中有两人重伤,现在还在昏迷,最后一个则跟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深居简出,除非必要,几乎不与其他人接触。”

“是这样么?”

徐锐渐渐眯起了眼睛,似乎又在思考着什么。

“少爷,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您对他如此在意?”

安歌不解地问。

自打认识徐锐一来,少爷给安歌的感觉总是大大咧咧,对什么事都毫不在意,像这样对一个人上心还是头一次,也难怪安歌疑惑。

徐锐摇了摇头:“他没有做什么,只是我总有一种感觉,他这个人非常危险,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而越是与他接触,这种感觉便越是强烈。”

“感觉?少爷不是从不相信感觉,只相信判断么?”

安歌诧异地说。

徐锐喘了口气,把手里的书扔在小桌子上道:“我的确不相信感觉,但这次的感觉太强烈,太真实,就好像有人在我耳边不断地提醒我一般,让我想忽略都做不到。

老实说这样的情况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而且自从他出现之后,那件传家宝便突然解封,到现在也不知道缘由,这一切都证明这个韩琦身上恐怕藏着什么秘密。”

“竟然是这样……”

安歌和影婢沉默下来,这事的确十分奇怪,但是就连徐锐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自然也得不出什么结论,只能暗自提醒自己,在接触韩琦的时候要更加小心一些。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曹思源隔着车厢窗口道:“大人,和春县令王若林出城迎接大人,已经到了进前。”

徐锐微微一愣,回复道:“我马上就来。”

说完,安歌连忙扶起徐锐,朝马车外走去。

长长的车队前,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官员带着两百多兵丁远远站定,此人便是辽王门生,和春县令王若林。

王若林国字脸,长相普通,身材清瘦,但浑身撒发着一股坚毅之感,看样子像是个干吏。

徐锐下了马车,在一百多名骑兵的护卫之下来到王若林面前。

“下官王若林参见钦差大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若林高呼一声,朝徐锐跪了下来,他身后两百多兵丁立刻随着他“哗啦啦”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锐是代天巡狩的钦差,见他如见皇帝,但除了为数不多的正式场合,一般没人会行此大礼。

这个王若林在乱世之中不仅行了大礼,而且徐锐见他身后的兵丁动作整齐,纪律严明,与一般的边军大相近庭,显然被他调教得不错,对此人的评价顿时又高了三分。

“王大人请起,国难当头,不必如此拘泥。”

徐锐伸出双手去扶王若林,王若林也没有丝毫做作,任由徐锐抓着自己的手腕,从地上爬了起来。

“下官惭愧,南朝大军突袭我国,下官力有不逮,未能拖住敌军脚步,只能守好自己这一县之地,着实愧对朝廷,还好钦差大人及时赶到,下官终于能为朝廷尽一份力了。”

王若林此话说得真诚坦然,和周知府那等官场老油条完全不同,让接连经历了闭门羹的徐锐顿生好感。

“王大人言重了,乱世之中能守住一县之地已是难得,您又何必这般苛刻?”

王若林长叹一声:“大人不必安慰下官,下官受朝廷重托,身为一方父母,自然便要担起保家卫国的重任,但也正因这份责任,令下官无暇分身,只能看着南朝大军在我头顶肆虐。

好在大人来到和春,才让下官能够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下官已经在城中备好天启卫所需的驻地、粮草、药品和军械等物,还请大人随下官进城。”

没想到王若林已经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徐锐闻言面色一喜,拍着他的手臂道:“王大人真是帮了大忙了,若是此战天启卫再有建树,您便是首功!”

说着,徐锐朝曹思源使了个眼色,曹思源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亲卫先一步朝县城奔去。

虽然徐锐并未从王若林身上发现什么疑点,但基于对韩琦的戒备,徐锐还是让曹思源先一步进城探查,避免出现什么危险。

而此时,韩琦就躲在人群之中,看着徐锐和王若林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地朝城中走去,嘴角挂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第二百九十章:韩琦和王若林

天启卫进驻和春县城,王若林早已为大军备好了一切,充足的物资、崭新的营房、洁净的医馆一应俱全,比徐锐预想得还要好上许多。

除了弹药和弩箭由于工艺太高,仍旧无法补充之外,天启卫将得到了充分的修整,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算只是暂时的,也足够振奋人心。

等将大军安顿下来,王若林便在县衙之中为徐锐举办了一个简陋的晚宴。

说是晚宴,其实就是多了几个人、几个菜的家常便饭而已,就连酒水都没有提供。

王若林说眼下乃是战时,喝酒误事,坚决拒绝了韩琦上酒的提议,他身边的县丞、主簿连连点头附和,看来是早就被这位原则性极强,又十分强势的知县大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一点倒是让徐锐十分欣赏。

但凡原则性极强,又十分强势的官员往往会成为道德标杆,但能成事的人却少之又少。

道理很简单,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官员不屑也无法笼络各类下属,以至于下属对其敬而远之,各项政令敷衍了事,再加上政令本就过于理想,根本无法推行,久而久之反而误国极深。

最经典的例子莫过于明朝的海瑞,此人的确可称为千古第一大清官,也是千古第一大猛人。

“我不是针对谁,天下文武包括皇帝在内都是垃圾,只有老子最牛!”

这样的奏疏也只有海瑞敢堂而皇之地往皇帝桌上送,而且别人还说不出个不是。

海瑞不但自己洁身自好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对属下官员的要求也高到吓人。

有野史说他的女儿因为家贫,饿得头晕眼花,邻居好心给了她一个饼吃,却被海瑞认为是无功受禄,活活将女儿饿死。

野史当然不足为信,但却可以从侧面体现出他的为人和性格。

真实的海瑞不顾通货膨胀的实际情况,坚持恪守洪武时期的俸禄制度,取消约定俗成的冰敬、碳敬等合法收入,致使下属官员贫困到难以为继。

当他就任南京吏部尚书的时候,其属下官员闻风而逃,竟无一人愿意与其共事,可以想见,凭他一个光杆司令又能干出什么政绩?

和春县的这个王若林虽然看上去和海瑞有些相似,但其实完全不同。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为天启卫提供大量物资,说明他的掌控力和执行力极强,而且政务能力也很出众,否则就算他有心为大军办事,也无法拿出那么多家底。

其次,徐锐在酒席上仔细观察过他的几位下属,见他们不是恐惧王若林,而是真正的敬重于他。

这说明此人对推广自己的理念很有一套,至少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而是真正让对方感同身受,变成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

仅凭这几点,徐锐便认定王若林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干吏,感慨辽王门下竟有如此能人。

转念一想,徐锐又发现这王若林已经年近四旬却还是个七品县令,想来在辽王那里怕是也不得宠,这让爱才心切的徐锐砰然心动,立刻琢磨起如何将他收入帐下。

只不过王若林原则性极强,就算不得辽王宠爱,恐怕也不会轻易改换门庭,要想将他收归己用还得徐徐图之,这倒是让时间并不充裕的徐锐有些头疼。

除此之外,徐锐在饭局上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王若林和韩琦虽然都是辽王门下,但两人似乎并不熟络。

说不熟络都有些保守,两人根本就是相互嫌弃,只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席间众人以茶代酒,推杯换盏联络感情,这原本是官场之上最寻常的事,但至始至终这二人都没有相互敬过茶,甚至除了最开始的招呼,连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其实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两人虽然都是能人,但一个喜欢守规矩,另一个则善于打破规矩,这样的人自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只是同在辽王门下,又没有利益冲突,才能暂时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这种判断的前提是眼前的这副模样不是二人演给徐锐看的戏。

虽然对两人知之甚少,还无法判断两人究竟是不是伪装,但这一发现还是令徐锐长长地松了口气。

徐锐一直怀疑韩琦提议到和春县来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但现在看来至少不是和王若林相互勾结,策划什么阴谋,天启卫所冒的风险便会小上许多。

然而,等酒宴结束之后,徐锐的才发现自己恐怕高兴得太早了。

酒宴结束之后,徐锐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之下返回王若林为他准备的帅府。

那本是县城里一个大户的别院,暂时腾出来让徐锐小住几日,徐锐没有拒绝,便将别院当作了零时帅府。

徐锐刚刚回到帅府门前,便见安歌便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一见到他焦急的模样,徐锐便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安歌见徐锐回来,立刻凑到他耳边道:“上官不达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徐锐心中一紧,上一次上官不达说有急事见自己,乃是南朝大军突袭西川,正是有了他的预警,徐锐才能提前准备,带领天启卫逃过一劫。

眼下天启卫刚刚来到和春县城,上官不达便又一次找来,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去见他!”

徐锐没有半点犹豫,立刻让安歌引路,去见上官不达。

安歌将他带到厢房,上官不达和老管家早已等候多时。

上官不达正焦急地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见徐锐进门,连忙迎了上来。

徐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急?”

上官不达张嘴便想说话,但在出口之前又强行忍住,伸出头左右看看,见门外没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在徐锐耳边小声说话。

“我发现城中有暗棋的暗号。”

“什么?”

徐锐目光一凝,皱眉道:“你确定吗?”

上官不达点了点头,小声道:“确定,就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侧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划痕,的确是暗棋的暗号没有错。

无意间看到这个暗号之后,我在城里逛了一圈,又在粮库门口和军营大旗的柱子上发现了另外两个暗号。

虽然不知道暗号的具体意思,但这三个暗号都是出自同一个暗号序列,而且应该已经被暗棋废弃,说不定是一枚潜伏已久的棋子发出的。”

“潜伏已久的棋子么?”

徐锐双眼微眯:“县衙、粮仓和军营,这颗棋子想联络什么人呢?”

和春出现暗棋,让原本松了口气的徐锐再度把心提了起来,他最怕此事与韩琦或王若林有关,因为现在的天启卫已经没有任何容错率,一旦真的落入全套,根本无法翻身。

会和他们两个有关么?

“除了此事,还有其他事么?”

徐锐略一思索,先将疑惑压下,问上官不达。

上官不达摇了摇头:“只有此事,还望大人早做准备。”

徐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很重要,我还得好好想想,这样吧,你们先在帅府住下,有空的时候可以到处逛逛,看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

上官不达答应了一句,徐锐便出了厢房。

等徐锐离开,老管家立刻走到上官不达身边,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小声地开了口。

“老爷,您为何把发现暗号之事告诉他?这样一来,咱们怕是就危险了!”

上官不达望着徐锐离开的地方,冷笑一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便只能赌上一把,在泾阳时我赌输了,而这一次我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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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阴谋的冰山一角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身在层层叠叠的利益漩涡之中,谁还不是江湖儿女呢?

酒宴散去之后,韩琦独自一人哼着小曲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似乎心情十分不错,完全没有被王若林的冷遇影响。

王若林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两人毕竟都是辽王门生,国难当头之际,王若林顾念着一丝香火情,还是给他这位同僚安排了一个不错的住处。

军营之外有几间干净的民房,这里现在成了战地医院,专门照顾重伤员,不过其中的一间被王若林安排给了韩琦和他的手下。

王若林走到民房所在的小巷,眼角忽然不经意地向左后方瞟了一下。

方才有一道黒影从屋顶略过,不但速度极快,而且身影十分飘忽,即便是普通的一流高手,若不仔细去看都很难发现。

但这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真是阴魂不散……”

韩琦淡淡地嘀咕一句,嘴角挂起一抹微笑,脚下步子毫不停歇,径直朝自己下榻的院子走去。

十几米开外的屋顶上,影婢躲在屋脊之后,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韩琦的一举一动,她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察觉,还以为韩琦毫无异状,便缓缓地跟了上去。

进屋之后,韩琦脱下官服,取过一块湿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然后又为自己泡了一壶清茶,惬意地享受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吹熄油灯,趟在了床上。

不一会儿,屋子里边传来时断时续的轻微鼾声,影婢不敢怠慢,仍旧透过屋顶瓦片的缝隙仔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影婢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韩琦那张被被子掩住的嘴开口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他的声音十分微弱,甚至比蚊子的嗡嗡声还要小上三分,但却异常清晰,想来定是一门特殊的功夫,专门用来躲避监视。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让我专门跑这一趟,你以为我想来?”

床底忽然传来一个同样微弱的声音,恰好只够传进韩琦的耳朵,就算床上还睡着另一个人也绝对无法听清。

那声音异常冰冷,似乎带着强烈的不满,大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城里的暗号是你留下的吧?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混淆视听?”

韩琦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仍旧不咸不淡地问。

“我自有打算,你不用管,王爷问你为何还不动手?”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我的打算,你回去告诉王爷,让他不用操那么多心,安安稳稳做他的事便是。”

那声音一窒,怒道:“这便是你对王爷的态度?京城里都快翻天了,你再不动手,王爷便要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得等!”

韩琦淡淡道:“徐锐这家伙很不容易对付,他不惜公开对我的怀疑,主动打草惊蛇,让我无从下手,现在贸然动手只能适得其反。”

“哼,之前不知道是谁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能完成此事,怎么现在倒怂了,找那么多理由也改变不了你办事不利的结果。”

“切……”

韩琦不以为意道:“别忘了徐锐的身份,像他这种人无时无刻不处在极度的警惕之中,就连我都骗不过他,其他人更没戏!

何况一开始我就说过了,这事需要时间,你们却总是崔,不过你放心,我总会给王爷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满意?你让王爷如何满意?既然徐锐已经发现你心怀不轨,你又要如何瞒天过海,拿到王爷想要的东西?”

韩琦藏在被子里的嘴角微微上翘,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徐锐又不是神,总会有破绽,只要利用好他留下的破绽,就一定有空子可以钻。”

“说得轻巧,对方已经有了防备,你还如何钻空子?就算真的能钻,王爷恐怕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别忘了,那件事已经迫在眉睫,如果咱们不抓紧,说不定就要让对方抢了先!”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为何总是这般沉不住气?”

说着,韩琦叹息一声道:“好吧,说个让你安心的消息,其实我已经发现了徐锐身边的一个破绽,只要他堵不上这个漏洞,那么这一次我便赢定了。”

“你发现空子了,是什么?”

那声音好似突然激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问。

韩琦的笑容更加浓郁:“这还不简单?徐锐虽然计智无双,小心谨慎,但他身边却缺少了足以鼎定乾坤的一流高手啊。”

闻言,那声音呼吸一窒:“你的意思是……”

韩琦笑道:“其实徐锐看似无懈可击,但其实却是外强中干,虽然所有的花招对他都没有效果,不过只要来硬的,他便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此言一出,韩琦藏在黑暗里的那对眸子顿时方发出一抹冷冽的幽光。

那声音一听这话,立刻热切起来。

“这么说你最近就能动手?”

“不行!”

“这又是为何?”

“徐锐身上虽然有破绽,但他十分狡猾,必须找到一个适合的时机发难,否则即使控制住他也很可能无法达到目的,另外我还要利用他做一些事,暂时还得留他一段时间。”

“你想利用它干什么?”

“这你不用操心,总之王爷也知道此事,不会干预我的。”

韩琦说完,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在开口。

沉默了片刻,那声音终于说道:“好吧,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韩琦拒绝道:“不需要,对付他我一个人就够了,若是真的出现了变数,我会主动联系你。”

又是一阵沉默,那声音才开口道:“还有件事,王爷让你拿到火炮、炸药和手雷的制作工艺及配方。”

“啧啧啧……”

韩琦砸了砸嘴,叹道:“怎么又有新的任务,这可不容易啊。”

那声音嘿嘿冷笑一声:“就是不容易才找上你,眼下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王爷还等着你的好消息。”

韩琦撇撇嘴,勉为其难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便接下了,不过我有言在先,做完这一次,王爷得把我想要的那件东西给我,而且是立刻。”

“没问题,这本就是王爷陈诺过的,他从不食言。”

“好吧!”

韩琦满意道:“事情聊完了,现在你可以滚了,最近不要联络我,免得徐锐那家伙又像是看犯人一样把我拴在身边,我实在受不了他那审问的眼神,再被他多看几眼,说不定我就全交代了。”

“你!”

那声音冷哼一声,终于不再说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这个房间。

韩琦全然不理会他的去留,轻笑一声,目光向屋顶那一丝缝隙瞟了一眼,嘴角带着微笑渐渐沉沉睡去。

屋顶的缝隙外,影婢依旧注视着韩琦的一举一动,从没想过曾有一场别开生面的会谈就出现在屋里。

这仿佛也印证了韩琦所说的那个破绽,徐锐身边终究缺乏能够鼎定乾坤的高手存在,其他人即使再努力,也无法突破自己的极限,成为左右天平的那颗法码。

第二百九十二章:酝酿的杀局

广元府。

犀角、寂灭两军迎头痛击京师十二卫之后,又顺道端掉了十里之外的广元仓,抢走约莫十万石粮食,暂时解决了大军的补给问题,病以此为基础建立起继续北进的前进基地。

宏威十七年五月二十二日,后来居上的黑旗军攻破顺义、充州、广德等十三城,于广元西南六十里外的桂榕坡大败企图将之分割包围的中军右卫和虎贲右卫。

五月二十四日,黑旗军抵达广元府,与犀角、寂灭两军会师,至此,突袭而至的十余万武陵亲军已经从西川北进四百余里,距离长兴城仅剩半个月的路程。

“贤弟终于到了,这一次还顺利吧?”

广元府帅帐前,旌旗招展,战鼓隆隆,武陵亲军一众将领分列两侧迎接主帅归营,笑容满面的卢东卿站在众将之首,老远便朝钟庆渊朗声问候。

钟庆渊走到进前,同众将匆匆见礼,最后来到卢东卿身边道:“又让徐锐那小子跑了,倒是兄长和童帅打得有声有色,本帅着实惭愧。”

“贤弟说得哪里话,那小子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已经不足为惧,等咱们攻下长兴,灭了北国,再腾出手来收拾他不迟。”

卢东卿拍着钟庆渊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钟庆渊点了点头:“也对,等时间充裕些,他便没那么多空间来耍花样,走吧,咱们去议一议接下来的计划。”

“贤弟请!”

卢东卿拉开帐帘,钟庆渊迈开大步走了进去,卢东卿和童扬紧随其后,其他将领也按照地位尊卑鱼贯而入。

钟庆渊方一归营便立刻召开作战会议,为的自然是根据眼下的局势尽快制定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力求迅速击溃北国主力。

这几日各军主帅都在想着这件事,心中早已各有腹稿,钟庆渊稍稍起了个头,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自己的意见。

卢东卿侃侃而谈,丝毫看不出异样,倒是站在人群中的秦子仲总有些心虚。

自从那日卢东卿决定配合天海阁清君测之后,他便陷入了无比的煎熬之中。

一方面,坐拥从龙之功,成就一世霸业,坐拥荣华富贵的美梦让他心弛神往,另一方面,要对付如同神一般的武陵王又令他恐惧不已。

在迷醉和惊骇之中,秦子仲辗转反侧,时常夜半惊醒,痛苦不已。

此时他望着口沫横飞,毫无异状的卢东卿心中一阵感慨,自己究竟达不到将军的高度,光是一个晦暗不明的未来就如此挣扎,若是换了自己面对武陵王这等诱惑又会如何?

“子仲,你怎么了?”

正想着,一身重甲的舒歌晟突然唤了他一声。

“啊,怎么?”

秦子仲惊醒过来,做贼心虚之下更加害怕被人发现端倪,顿时紧张地朝舒歌晟望去。

舒歌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我是看你心不在焉,满脸是汗,该不会生病了吧?”

秦子仲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出了一声冷汗,连忙挤出一抹笑容道:“没事,这段时间太过劳累,有些分心。”

“撑不住的话就回去歇息,要是病倒了还打什么仗?”

舒歌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关切到。

“多谢舒兄,小弟还撑得住。”

秦子仲轻声谢了一句,舒歌晟便不再管他,专心地听起作战会议。

“眼下北朝主力接近四十万,在我军北上的各条要道分兵驻防,看样子是打算与我军长期对峙,本将认为应该充分利用我军的机动性,绕开敌人主力,直奔长兴。”

经过一番局势分析之后,寂灭军指挥使童扬指着地图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可是这样一来攻伐长兴的战斗若是不能一蹴而就,我军就有被堵在长兴城下两面夹击的危险。”

卢东卿盯着地图,摇了摇头。

童扬道:“卢将军不必太过担心,北朝主力倾巢而出,长兴已是一座空城,我军定能一战而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军手握战场主动权,没必要如此行险,本将还是认为应该在广元府先打一场决战,击溃北朝主力之后再北进长兴,这样耗时虽长,但风险会小很多。”

卢东卿摩挲着下巴,坚定地说。

此时整个人都罩在黑斗篷下的暗棋瞒天也插了一句:“暗棋收到可靠情报,北朝已经将西北的六万边军密掉进京,不日就会抵达,长兴城的空虚不会持续太久。”

“有这种事?”

众将都是一惊,尤其是主张奇袭长兴的童扬顿时沉下了脸色。

“西边边军一走,草原立刻就会失去控制,北朝连西北草原都不顾了么,看来是已经准备拼命了啊……”

卢东卿微微一笑:“其实这也无妨,边军战力低下,就算来个几十万又能起多大作用?只要咱们正面击溃北朝主力,整个北朝就会如同剥了皮的肥羊,还不是任咱们取用。”

童扬盯着地图沉吟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北朝已经有了准备,奇袭的机会已然丧失,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意见统一,众将顿时朝钟庆渊望去,钟庆渊的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扫视了几遍,犹豫着说:“敌人分兵驻守,各个城池之间互为犄角,每打一处都是硬仗,如何才能毕其功于一役?”

卢东卿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淡淡道:“这便要看大帅有没有这个耐心了!”

“哦?”

钟庆渊仿佛被勾起了兴趣,问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卢东卿摆摆手道:“玄机倒是谈不上,只不过兵法云攻敌必救,围点打援,只要咱们围了一个他们不得不救的地方,还愁不能逼他们决战么?”

钟庆渊目光一亮:“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佯攻敌军主帅所在,逼他们向外求援,然后腾出手来先将各支援军消灭之后,再将攻下主帅所在城池。”

“正是如此!”

卢东卿一脸阴笑地点了点头。

钟庆渊一见他那笑容,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微微皱起了眉头。

最终,作战会议达成一致,采纳卢东卿围点打援的计策,准备先一战击溃北朝大军之后再继续北上,攻打长兴。

会议结束之后,众将渐渐散去,正当卢东卿也准备离开帅帐的时候,钟庆渊却叫住了他。

“兄长,若与敌人决战便必须在广元府多准备至少三日,你一向主张兵贵神速,为何这一次却反其道而行之?”

钟庆渊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卢东卿,似是随意地问。

卢东卿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追随王爷出征之时,他老人家曾说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当用之以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此言一出,钟庆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朝他望去。

卢东卿却是淡淡一笑,有些感慨地说道:“一转眼便是十几年了,当初的懵懂少年如今也已经成了我朝栋梁……”

说着,他拍了拍钟庆渊的手臂道:“少年时咱们曾各自许下宏愿,如今也倒了实现的时候,共勉吧。”

说完,卢东卿笑眯眯地将杯子递还给钟庆渊,然后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身影说不出的落寞。

“大帅,卢将军这几句话好生奇怪,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舒歌晟不解地问钟庆渊,钟庆渊却愣愣望着卢东卿离开时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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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兄弟相杀

卢东卿回到犀角军帅帐之时,秦子仲已经在里面焦急地踱了好几圈,一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张口就要说话。

然而还不等他真的开口,卢东卿便向他递了个眼色道:“守在帐外,谁也不许进来!”

秦子仲微微一愣,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出了帅帐。

卢东卿走到帅案后坐了下来,然后朝空无一人的帅帐喊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阿大和阿六便悄无声息地从挂地图的屏风后钻了出来。

“卢将军在作战会议上的计策十分精彩,若是没有这一出,恐怕北朝主力定然难逃一劫,眼下嘛正好留他们一命。”

阿大笑眯眯地拍着手,好似真的在为卢东卿喝彩。

“作战会议上也有你们的人?”

卢东卿语带惊讶地问,但脸上却没有多少讶异的表情。

阿大也不以为意,笑道:“卢将军之计需要大军在此地准备数日,等于是把钟庆渊拖在广元府,方便咱们动手,恐怕这才是您真正的目的吧?”

卢东卿冷哼一声:“广元府人多眼杂,正是动手的理想之地,若是大军立刻启程,在行军途中要如何动手?就算动了手,又要如何掌控大军?”

阿大摆摆手道:“将军所思自然极有道理,只是不知道将军准备如何动手?”

卢东卿瞥了阿大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木盒,亲手揭开上面的封条,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一枚小小的圆形药丸便显露出来。

药丸通体乳白,晶莹透亮,反射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不是凡品。

阿大眼睛豁然睁开,一个健步凑到药丸面前。

“这就是天下第一奇毒?!”

他感慨一声,朝那枚药丸伸出手去,眼看就要将其抓到手心。

卢东卿冷笑:“不想丢掉手臂的话就别去碰它!”

阿大闻言浑身一震,手掌立刻停在药丸之上,诧异地朝卢东卿望来。

卢东卿靠在椅背上,淡淡道:“面绝既然被称作天下第一奇毒,自然猛烈异常,若是用手去碰,三日之后整条手臂都会坏死,最后只能齐肩削去。”

“此毒竟有这般厉害?!”

阿大瞳孔一缩,连忙把手伸了回来,望着那枚药丸一阵后怕。

卢东卿也懒得解释,将小盒盖上,递给阿大道:“东西交给你了,我没办法亲自动手,但钟庆渊若是死在此毒之下,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我所为,你们想要的投名状也就有了。”

阿大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小盒揣进怀中,为难道:“既然此毒不能用手去碰,那又要如何让钟庆渊服下?”

卢东卿道:“此事我早已想好,钟庆渊早年练功受过内伤,每晚都要服下一枚养气的丹药,你大可以找人在药丸之上包裹一层黑色药泥,将其伪装成养气的药丸,然后不露声色地让他服下。

记住,他服下面绝之后会立刻陷入昏迷,身体一点点僵硬,直至死亡,你们必须立刻将他的尸体带走,否则事情一旦败露,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所为,再想控制大军便是难上加难。”

阿大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派人化妆成送药之人,亲眼看他服药,然后立刻将尸体转移,绝不会让将军暴露,除此之外你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卢东卿面色一寒道:“有件事的确需要你们去做,钟庆渊失踪之后肯定会有人不服本帅接掌大军,在杀掉钟庆渊的同时,你们需要出面帮我稳定局面。”

阿大闻言微微一愣,阴笑道:“将军是想大开杀戒?”

卢东卿点了点头:“若不进行彻底的清洗,便不可能彻底控制大军,到时候随便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别说拿他们对付奸王,就是临阵倒戈全部投降北朝都有可能。”

阿大摇了摇头:“将军顾忌得极是,只不过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将军没有言明,只要我等举起屠刀,便与武陵亲军成了死仇,绝不可能绕过您去控制武陵亲军,将军是想让我们也给您交一张投名状吧?”

说着,阿大深深看了卢东卿一眼:“看来将军还是不信任天海阁呐。”

卢东卿冷笑道:“凭你红口白牙,本将便答应跟着你们背叛王爷,风险还不够大么?万一等我除掉钟庆渊之后,你们把我卖了,换个人来掌控大军,我又要跟谁叫屈?

至于信任,那本就是一件需要时间的事,等你们办好了这件事,我真正掌控了武陵亲军,你们自然会感受到本将的信任。”

阿大阴笑着思索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也好,将军够谨慎,反倒让在下放心不少,如此便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卢东卿摇了摇头,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阿大道:“这份名单便是我预计将要清洗之人,你们提前准备吧。”

阿大接过名单仔细一看,顿时脸色一变:“要杀这么多人?”

那张名单上罗列的人,小到校尉,大到指挥使,零零总总竟然有数百人之多。

“怎么,有问题?”

卢东卿不咸不淡地问。

阿大刚刚才拍了胸脯,立刻就被打脸,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再加上他不想被卢东卿看扁,咬了咬牙道:“不瞒将军,天海阁中都是高手,即使精英尽出也不过三十人上下,要在短时间内诛杀这么多人,而且不露痕迹,这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你们只有三十人?”

卢东卿眉头一皱,似是有些意外。

阿大连忙解释道:“虽然人少,但每一个人都是以一当百的一流高手,战力绝对不弱,如果只是刺杀高级将领一定没有问题,至于那些校尉一类的怕是也用不着咱们出手吧?”

卢东卿揉了揉太阳穴,摆摆手道:“你们不懂,军旅之中有很多关键位置,别看那些校尉一流地位卑微,可他们恰恰才是关键!”

阿大一愣:“这要如何是好?”

卢东卿叹了口气:“这样吧,你们在军中不是还有内应么,到时候我会竭力控制大军,你们的人得全力为我造势,公开力挺我上位,从舆论上压制反对的声音。”

阿大无奈地点了点头:“光是这样能行吗?”

卢东卿目光一凝,脸上浮现一抹杀气:“不行也得行,此事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绝命之举,你们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我们必须精诚团结,竭尽全力,要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有所保留,那就等着一起死吧!”

这话说得冷冽,不光是阿大,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六都听得脸色一变。

阿大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们这就回去安排,绝不会让你失望!”

说完,阿大和阿六一同朝卢东卿点了点头,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卢东卿冷冷望着他们背影,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嘴角挂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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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棋局:先手

广元府南朝大营。

钟庆渊挥退门口的亲兵,掀开寂灭军的帅帐帐帘走了进去。

帅案之后,寂灭军指挥使童扬正仔细研究着两支制作精美的连弩,这两支连弩都是从全军覆没的天启卫侦察连手中缴获的,其中一支是黑凤连射弩,另一支是追月狙击弩。

“看得这么认真,有什么收获吗?”

钟庆渊坐到帅案对面,淡淡地问。

童扬抬起眼皮,一见是他,笑道:“你来了,太入迷了些,没察觉到你。”

说着,他感慨一声道:“真是鬼斧神工,这两支弩总共有七十多个组件,全部可以替换,细节之处十分精致,设计更是巧夺天工,堪称两件完美的艺术品。”

钟庆渊微微一愣,提起帅案上的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很少见你对某件武器评价如此之高。”

童扬温柔地抚摸着手里的两支连弩,微笑的嘴角露出一颗好看的虎牙,竟有那么一点点女子的温婉之意。

“那是因为绝大多数武器都当不得我一个中上的评价,但这两件东西不同,很难想象他们是人手一件的制式装备,听说还是徐锐那小子亲手设计的,现在我对他倒是有些好奇。”

钟庆渊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又为自己续上了一杯道:“听你说得神乎其神,我看着不过是造型古怪了些,它们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童扬道:“你别看这两支弩其貌不扬,但光是连发一项便足以令其登顶武器之王,想想咱们有多少健儿命丧于此,当我看着这两支弩的时候就明白,它们是真正的死神。”

说着,他将追月狙击弩递给钟庆渊道:“你看,上面有一个瞄准镜,似乎是某种水晶打磨而成,竟能起到放大瞄准的作。

还有最厉害的是我对比过所有缴获的连弩,它们的部件全都一模一样,可以拆卸替换,甚至能用不同弩的部件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弩。”

钟庆渊按照同样所说,凑近瞄准镜一看,童扬的脸果真被放大了数倍,而且正中还有一个十字准星,这要是在战场上便是决胜的优势!

试想一下,若是让一个神箭手拥有了雄鹰的眼睛,那该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徐锐手下的这支精锐便具备这样的能力,也就难怪这几战打得这般窝囊了。

想到这里,钟庆渊放下追月弩,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鹰眼还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什么部件能够拆换难道比鹰眼还要厉害?”

童扬笑道:“你们不和这些武器打交道,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首先,越是精细的武器,便越容易出问题,而且越难以修复,战场之上任何一个微小的问题都足以扭转战争的结果。

可一旦所有部件全部通用,便意味着这种武器可以通过直接更换损坏的部件进行修理使用,避免了所有精细武器最致命的一个缺陷。

另外,一件如此精美的武器往往需要耗费一个大师的数月心血。

而且即使是最顶尖的大师也很难把每一个相同的部件都做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便代表误差极小,作战效率自然就高得吓人。

我问过军中的工匠,他们仿制一把这样的弩,在缩减三成威力之后还需两个月左右,造价高达八百两以上,想要装配全军至少需要我国十年财政总和,靡费惊人。

即使只是装备一个千人小队,也得八十万两以上,耗时数年之久,真不知道徐锐那小子究竟是想出了什么注意,还是单纯钱多,竟然能让他的部下每人装备一把这等连弩。”

作为寂灭军指挥使的童扬已经算是这个世界的武器专家,可即便是他的目光也仅仅停留在小作坊生产的阶段,如何会理解流水线大批量生产带来的成本大幅下降,更别提自动车床在工业标准化方面的威力。

有了必要的工具和现代化的生产思路,徐锐在品控和成本方面自然是超出时代理解的领先,自然也就令童扬惊愕万分。

听着童扬的介绍,钟庆渊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一把小小的连弩尚且如此,那些会爆炸的天雷岂不是更加可怕?”

童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徐锐在武器制造方面已经与我们拉开了代差,不过大帅也不必过于担心。

从徐锐那支强军的规模来看,他们也没有资源大量装配这些武器。

这次咱们主要还是吃了不了解他们的亏,本将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下一次再遇上他们可就没那么便宜了,何况只要给我时间,他们拥有的武器咱们一样能有。”

“是这样么……”

钟庆渊低头望着那两支连弩,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你有心事?”

童扬见他这副模样,终于把两支连弩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淡淡地问。

钟庆渊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知为何,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有空的话随我出去散散步吧。”

童扬点了点头:“走吧,难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钟庆渊也会心神不宁,我倒是很享受你懦弱时的模样。”

说着,童扬的嘴角挂起一抹微笑,还是那般温柔、和煦。

傍晚时分,犀角军的帅帐之中又是另一番情景。

亲卫营全军出动,将帅帐围得严严实实,若有人问起,他们就会告诉来人,大帅正在帐内研究作战计划,谁也不见。

而在帐中,除了卢东卿和秦子仲之外,还有十一个生面孔。

“阿大和阿十都在帅帐,我们会按照大帅的计划,负责剪除钟庆渊和黑旗军帅帐附近的异己,剩下二十二位天海阁一流高手已经混入大军的各个角落,准备对其他目标动手。”

阿大站在十一人正中,双手抱拳对帅案后的卢东卿说到。

卢东卿站起身来,朝诸位高手一一拱手,沉声道:“剪除钟庆渊后声援本帅上位之人可曾安排?”

阿大道:“大帅放心,天海阁在大军之中拉拢的诸将都已协调,到时候大帅一呼百应,立刻就能控制住兵权。”

卢东卿点了点吗,朝秦子仲使了个眼色,秦子仲将一个锦盒端到阿大面前,里面全是生铁打造的黑色面具。

阿大一愣:“这是?”

钟庆渊道:“这是面甲,你发下去,行动之时我方高手一律着面甲,除了方便犀角军辨认,以免误伤之外,还能遮住面容,避免今后你们天海阁的高手意外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大帅果然心细如发,看不见面容,即使杀了他们的亲爹之后再公然来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是看不出的!”

阿大阴笑一声,欣然接过木盒。

话音刚落,秦子仲又端着若干酒碗来到众人面前。

阿大一看连连摇头:“大帅,即将动手,此时不宜饮酒,以免误事啊。”

卢东卿丝毫不理会阿大,从帅案后走了出来,带头端起一只酒碗道:“此事不成功便成仁,按照军中规矩,喝酒壮行!”

说完,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啪”的一声,将酒碗摔得粉碎。

阿大无奈地朝其他十个高手点了点头,秦子仲将酒碗一一送到众人手中,众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摔碎。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行动开始!”

卢东卿大吼一声。

十一人齐呼一声“必胜!”然后在阿大的带领下,掀开门帘鱼贯而出,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大营之中。

卢东卿望着几人消失的方向,脸上渐渐浮现一抹厉色。

“大帅……”

秦子仲默默走到卢东卿身后,轻声唤了他一句,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卢东卿转过身来,深深看了秦子仲一眼,笑道:“子仲,来陪我下盘棋吧,这次我要先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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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棋局:断!

夕阳西下,夜色渐渐笼罩大地,军营之中点起一支支火把,火光摇曳,将人影映照得仿若魔鬼。

“啪”

黑子落在棋盘上,将一片白子收割而去,整个棋盘上的白子已然七零八落,各不相守,白棋败局已定。

“输了,大帅这一手断得漂亮。”

秦子仲将一把白棋洒在棋盘上,无奈地说。

卢东卿失笑摇头:“心不静自然处处错漏,失误连连,子仲,你太过牵挂了。”

秦子仲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抬头向帐外的人影望去,脸色有些木然。

“生死荣华,大帅皆能泰然处之,可子仲却无法坦然面对,着实是境界上的差距,往后子仲还要跟大帅多多学习才是。”

“非也,非也!”

卢东卿摇了摇头:“你不是没有境界,而是缺乏一颗坚定的心。”

“坚定的心?”

秦子仲不解地望向卢东卿。

卢东卿笑道:“一场必胜之局,又何必时时挂怀?只要计划好一切,然后按部就班,等着最后的胜利便是,重要的其实是方向啊。”

“必胜之局?”

秦子仲一愣:“对手可是王爷,大帅安敢断言必胜?”

卢东卿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过头朝帅帐外望去,似感叹般喃喃自语道:“此时此刻,这般大棋也该‘断’了吧。”

说着,他回过神来,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扫落,笑道:“继续,今晚的最后一盘。”

黑旗军营,几具尸体被拔光衣服,叠在一起,躺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谁也没有发现。

帅帐门外,例行的作战会议刚刚散去,将领们鱼贯而出,谈笑着走向自己的营盘。

阿大化妆成送药的亲卫,抱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锦盒让到一边,等将领们全部离开之后,才佝偻着身子往里走。

“李头,今晚又来送药啊?”

门口的亲卫和阿大打了个招呼,阿大点了点头,咳嗽两声,扯着嗓子道:“是啊,大帅快歇了,到了进药的时候。”

“进去吧。”

两个亲兵为他掀开帐帘,阿大朝他们点了点头,抱着锦盒走了进去。

“粮草、军械必须准备好,大军在明日日落之前要做好开拔的准备,也不不排除今晚夜战的可能。”

帅帐里,钟庆渊在两个亲兵的服侍下,一变净面、洗脚,一变对舒歌晟交代军务。

舒歌晟听着钟庆渊的吩咐,偶尔插两句嘴,二人便讨论一番。

阿大朝四周一看,还有四五个亲兵守在帅帐里,帅案边有个持刀站岗的亲兵,正是阿六所扮。

天海阁的易容术也是出了名的,原理似乎和徐锐的化妆术不尽相同,需要配合一门高深的缩骨功才能使用,非一流高手大都会留下不小的破绽。

暗棋曾经几次求索天海阁的易容术,最后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才发现大部分人根本无法做到天衣无缝,失望至极。

阿大的目光从阿六身上扫过,阿六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是在告诉他,人都已经埋伏好了,随时可以动手。

收到信号,阿大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抱着那个锦盒缓缓来到钟庆渊身后站定。

此时钟庆渊和舒歌晟的谈话刚好结束,洗漱也基本完毕。

舒歌晟朝钟庆渊拱了拱手:“大帅放心,所有事情末将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绝不会出半点差池。”

钟庆渊点了点头:“如此就好,你先退下吧,今晚好生休息,大战就在眼前。”

“遵命!”

舒歌晟答应一声,缓缓退出帐外。

“你们几个也退出去吧。”

钟庆渊朝守在帐内的亲兵招呼一声,亲兵们朝他齐齐行礼,然后列成一队走了出去。

阿大强压下心中的兴奋,端着锦盒缓缓来到钟庆渊身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将锦盒举过头顶,膝行两步,凑到钟庆渊面前。

“大帅请进药!”

钟庆渊打开药盒,里面只有一枚拇指大小的丹药,正是外层裹了药泥的面绝奇毒。

他习惯性地伸出两指,从锦盒里夹出那枚丹药,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在鼻翼之下轻轻地嗅了嗅。

这个微小的动作好似怀疑那药的真假,阿大做贼心虚之下吓了一跳,身子差点便跟着颤抖起来。

刺杀钟庆渊原本就是这一计中最关键的一环,阿大不是专业刺客,就算武功再高,也难免紧张。

好在钟庆渊只是略微一闻,一股沁人心脾的熟悉味道便立刻顺着鼻腔流进大脑,他的脸上立刻浮现一抹欢喜之色,舒服地闭起了眼睛,然后把药丸扔进了嘴里。

“原来是他在服药前有先闻一闻的习惯……”

阿大松了口气,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朝钟庆渊递了过去。

钟庆渊接过茶杯一口喝完,将茶水混着面绝奇毒一起吞进了腹中。

“成了!”

阿大心中大喜,这一刹那仿若献血都要沸腾。

与此同时,在大营各处,一个个似幻似真的身影穿过阴暗的角落,来到各自的目标面前,他们穿着各营的铠甲,脸上照着面甲,普通士卒就算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黑旗军前锋营,靠近主将大帐的角落里,一具尸体缓缓倒下,露出他身后的面甲刺客。

“十三,你该小心些,这次还好只是个起夜的家伙,若是让一整队巡逻士卒发现,说不得会影响大局。”

叫做十三的面甲刺客身后忽然窜出了另一个面甲刺客,她声音悦耳,身材纤细,罩在厚重的战甲之中显得尤为娇小,显然是个女人。

“二十二,我知道该怎么做,闭起你的臭嘴!”

十三低喝一声,目光透过冰冷的面甲,向大帐门口望去,竟是看都不看二十二一眼。

二十二冷笑一声道:“也不知道阿大怎么想的,竟派你这白痴来拖累我,不就是个一流高手么,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听到这话十三心中大怒,却不好发作,咬着牙再不理会她,死死盯住大帐。

就在这时,大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将军归营!”

十三和二十二心中一动,立刻谨慎起来。

不一会儿,舒歌晟迈着大步,一把掀开大帐的门帘走了进去,两个贴身亲卫则分立大帐左右,把起了门。

“人来了,准备动手!”

十三小声说了一句,二十二轻轻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同样的一幕在大营各处不断上演,藏在暗处的高手们仿佛棋盘上的黑子,悄悄落下,只等时间一到,便会使出一手“断”,将这盘棋上的白子一一分割。

夜色之中,摇曳的人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杀机却犹如阴沉的乌云,悄然无声地将整个军营笼罩起来。

“啪”

犀角军帅帐之中,黑子落在棋盘之上,秦子仲的白棋又一次败局已定。

“哗啦啦”一声响,秦子仲又一次投子认输。

卢东卿将手里剩下的三枚棋子放入棋盒,缓缓起身,揉了揉太阳穴道:“时间正好,该咱们落子了!”

说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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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棋局:封!

大帐之外,两道黑影如落叶一般忽然飘落,站在门口的两个亲兵毫无征兆地软到下去,十三和二十二一左一右,接住那两个昏迷的亲兵,然后将它们斜靠在大帐门边。

二人的动作不但快若闪电,而且行云流水,身上明明穿着铠甲,却没有发出丁点声音,好似两只鬼魅,吹开大帐门帘,飘飞而入。

大帐之中一片漆黑,似乎舒歌晟回来之后便立刻熄灯睡觉,两人绕过屏风,小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十三冷笑一声,握着长刀便要上前,二十二却先一步闪身而上,竟是连个招呼都没打。

二人配合刺杀,既然二十二上了,十三便只能从旁协助,眼见二十二如此争功,十三冷哼一声,咬了咬牙,往后一闪融入了夜色之中,无奈地配合她去帐门处放风。

二十二才不理会十三的动作,悄悄摸到床边,冷笑一声举起了刀锋。

黑夜之中寒光闪烁,冰冷的刀锋横切而下,将犹如烙铁落入黄油之中,锐不可挡,瞬间便连人带床切成了两半。

然而二十二并无半分喜色,反而脸色一变,因为一刀下去不但没有见血,反而爆出了一团白花花的棉絮。

“糟糕,中计了!”

二十二心中一惊,连忙抽身而退,可她才刚刚起身却突然感觉后背汗毛直竖,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呼”

恐怖的破风声大起,二十二听到的时候,一团头颅大小的黒影已经飞到了她的后脑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二十二目光一凝,身体闪电般向下弯折,那团黒影竟是蹭着她的头皮擦了过去。

与此同时,二十二眼角余光往上一瞟,终于看清那团黒影竟是一柄战锤。

她浑身一震,毫不犹豫地提腿向后蹬去,然后这一脚竟然又扑了个空。

“怎么可能,持锤之人分明应该在我身后!”

二十二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被她砍成两截的床板之下猛然伸出一只大手,用力扼住她的咽喉。

她只觉脖子仿佛被蟒蛇缠住,瞬间无法呼吸,接着一股巨力传来,将她拉倒,狠狠按在地上。

二十二全身无法动弹,这才看清压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浑身顶盔掼甲的舒歌晟。

“舒歌晟,你没有卸甲,难道早就知道有埋伏?”

二十二艰难地低吼一声。

舒歌晟冷哼道:“三丈之外本将就闻到了血腥味,要怪就怪你们在大帐附近张狂杀人,露了马脚!”

话音未落,舒歌晟手中力道顿时增大数倍,企图直接捏断二十二的脖子。

二十二虽是一流高手,可她所练的乃是偏快,偏巧的功夫,这次连遭算计,被同是一流高手的舒歌晟死死压在身下,根本无法反抗,双目之中露出临死的绝望。

就在这时,舒歌晟目光一凝,左手在腰间一划,“仓啷”一声,一柄短刀瞬间出鞘,在他指尖转了一个刀花,变成反握,挡在后颈之外。

“当!”

一串火花四溅而出,短刀下沉一寸,刀刃上多出了另一截刀刃,两柄刀卡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十字,竟是十三死死握着另一柄刀鬼魅一般出现在舒歌晟身后。

舒歌晟分心他顾,扼住二十二喉咙的力量便顿时大减,二十二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平生所学,终于从舒歌晟身体下抽出被压住的双手,在他胸膛连击三掌,将舒歌晟打飞出去。

“咣当”一声巨响,舒歌晟撞在一口大木箱子上,拉倒一片兵刃,又发出一连串脆响。

十三想也不想,握住长刀便向舒歌晟杀去,打算趁他立足未稳,给他致命一击。

可他才刚迈出一步,顿时眼皮狂跳,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生生止住脚步,身子猛地向后扭去。

此时恰好一只弩箭擦着他的面甲弹飞出去,方才若是再往前一步就要命丧当场。

舒歌晟右手提刀,左手抓着一只小弩,从地上站了起来,冷冷道:“你们练的不是军中的功夫,也不是刺杀术,究竟是什么人?”

十三没有回答,缓缓退到二十二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二十二差点被舒歌晟直接掰断脑袋,一边猛喘粗气,一变杵着长刀站起身来。

她稍稍定神,摇了摇头:“得尽快杀了他,以免误了大局!”

十三也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轻敌之色终于完全褪尽。

“你放心,今日你我联手,绝不可能让他走出这大帐一步!”

舒歌晟冷眼看着两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言不惭,这个世界上,能在我的大营里杀掉我的人还没出生!”

十三和二十二自然不会理会他这句狠话,新一轮的搏杀就要再度上演。

除了这里之外,大营中各个地方都在上演着相似的一幕,那些能够对局势造成关键影响的人都命悬一线,好似棋盘上的各路棋子都被封住了出路。

黑旗军帅帐之中,阿大冷眼望着倒在地上,已经没了生机的钟庆渊,口中念念有词。

“啧啧啧,不过片刻之间,一位叱诧风云的猛将,十余万武陵亲军的大帅便魂归天外,面泛桃花,死状安详,没有任何痛苦,面绝奇毒果真名不虚传。”

从钟庆渊服药,到倒毙在地,阿大一直默默看着,只见他服药之后不过片刻便如同突然睡着,软到在地,面上渐渐浮现一抹血色,然后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过程安静自然,没有丝毫痛苦,当属奇观。

此时,阿六掀开帅帐门帘走了进来,一见帐中之景顿时大喜。

“大事可成?”

阿大点了点头:“成了,快依计将钟庆渊尸体运出,只要有了这具尸体,咱们便有了制衡卢东卿的手段。

军旅之中最重忠义,谋害上官兄弟最为令人不齿,一旦事情败露,恐怕武陵亲军立刻便会哗变。

哼,日后即便卢东卿真的成了武陵王,咱们也能随时让他睡不安稳,只要他还想保住地位,便得永远听命于我等!”

阿六点了点头,从床下掏出一套早已备好的士兵衣甲,为钟庆渊穿上。

“让他穿上士卒衣甲,你我便可谎称同僚生病去寻医官,堂而皇之地穿过守卫,远走高飞!”

阿大点点头:“动作快点,其他地方已经动手,别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

“知道了,你放心吧。”

阿六答应一声,手上的动作又快了一些。

然而,就在此时,大营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先是单鼓敲击,不一会儿便好似星火燎原一般,整个大营都响起了同样的鼓声。

“怎么回事?”

阿大脸色骤然大变。

“报!!”

帅帐之外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启禀大帅,斥候在十里外发现北朝大军趁夜袭营,最多半个时辰就要来到城下,请大帅速速定夺!”

“北朝大军袭营,为何偏偏是在此时?!”

阿大一拳垂在手掌之上,恨恨地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北朝大军袭营,众将恐怕须臾便至,咱们怎么办?”

阿六皱眉问到。

“怎么办……怎么办……”

阿大焦急踱了两步,目光突然落在角落里的一口箱子上,顿时有了主意。

“先把他藏进箱子里,咱们一会儿趁乱逃出去,只要能保住钟庆渊的尸体,一切就都还在掌握之中!”

第二百九十七章:棋局:逼!

大帅!”

“隆隆”的鼓声之中,诸将已经堵在帅帐门口,同来的还有分列两侧的亲卫,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童扬沉着脸色,走入黑旗军大营,众将一见是他立刻缓缓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他环视一周,微微皱起了眉头。

“北朝大军就要攻来,大帅为何还不升帐?”

“启禀将军,已经叫了三次,大帅仍未有回应!”

寂灭军中的一位将领答到。

童扬脸色一肃:“亲卫营统领何在?”

“末将在!”

黑旗军亲卫营统领何广抱拳下拜。

童扬问道:“军情紧急,大帅何故还不升帐,你可有去请过?”

“这……”

何广面有难色地瞟了童扬一眼,低声道:“请童将军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

童扬微微一愣,立刻意识到恐怕出了什么事,心中顿时一紧,挥开众人,往一旁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犀角军副指挥使谭咏朗声道:“紧急军情当前,大帅久不升帐,亲卫统领却遮遮掩掩,这是何故?我等皆是大军统帅,难道还不配知道内情不成?”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点头,眼下敌军将至,正是最紧急的时候,大家在帅帐门口等待多时,本就心中狐疑,再看何广这番模样,立刻便知事有蹊跷,怎会不急?

只不过武陵亲军历来等级森严,这个时候插嘴不合规制,谭咏的话几乎立刻便引发了几分火药味。

童扬眯着眼睛在谭咏身上扫了一眼,谭咏却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一旁的何广看看童扬,再看看身边的一众将领,急得满头冷汗。

“谭将军今日怎的这般好奇?”

童扬脸色冷峻,语气淡淡地问。

“不敢!”

谭咏朝童扬拱了拱手,正义凛然道:“敌袭将至,大帅出了问题,我等皆是军中统帅,自然要为大军负责,将军看看大家,哪个不是如此?”

“你怎么知道大帅出了问题?”

童扬脸色一变,目光顿时锐利了几分,如同刀子一般射向谭咏。

谭咏不闪不避,坦然道:“将军把大家看得太轻了些,军情紧急,大帅却不升帐,这不是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

童扬冷笑一声:“谭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平日作战怎不见你这般有勇有谋?”

谭咏淡淡道:“童将军高高在上,不拿正眼来瞧,自然不知道我等这些下属的深浅。”

“放肆!”

话音刚落,不等童扬开口,他身边的一干寂灭军将领便听不下去,纷纷抽出长刀,厉声大喝。

见寂灭军大有动手之势,犀角军哪会示弱?十几位将领也立刻拔出长刀,与寂灭军对峙起来。

黑旗军群龙无首,夹在中间进退维谷,帮谁都不合适,想劝几句又开不了口。

童扬的目光从一众犀角军将领身上扫过,脸色越发阴沉,可眼下外敌将至,又不知道钟庆渊究竟出了什么事,决不能内讧。

他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和不安,正准备说几句话环节紧张气氛,但就在这时,一个冷峻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之后传来。

“干什么?都想造反不成?!”

众人下意识回头,才发现是卢东卿在秦子仲等一干犀角军将领的簇拥之下缓缓行来。

卢东卿走到中央,瞪了谭咏一眼,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怎么和童将军说话呢?还不快把刀收起来,想等本帅军法从事不成?!”

一众犀角军将领连忙收刀下拜,谭咏双手抱拳,单膝跪在卢东卿面前,咬着牙一言不发,仍旧很不服气。

卢东卿也不理他,朝童扬拱了拱手道:“来得晚了些,没想到这帮兔崽子这么没规矩,对不住了。”

童扬摆摆手,一众寂灭军将领也连忙把刀收了起来,他缓缓来到卢东卿身边,小声道:“接战鼓已响过九阵,你怎么现在才来。”

卢东卿小声道:“军中出了点事耽搁了,此事容后再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童扬朝何广努努嘴:“钟庆渊一直没有升帐,至于出了什么事你得问他。”

卢东卿点了点头:“何广,大帅为何还不升帐?”

何广看了看童扬,又看了看卢东卿,抱拳道:“请卢将军容末将私下禀报。”

卢东卿摆摆手道:“军中无私事,出了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这……”

何广一愣,为难地望向童扬。

童扬拉了拉卢东卿的衣袖,小声道:“喂,此事一看便有起翘,若不先了解一番,若是坏了军心……”

“无妨!”

不等童扬说完,卢东卿便竖起一只手掌打断了他,低声道:“此事已经如此,若是再遮遮掩掩反而惹人猜忌,你放心吧,这里有我。”

此话说得胸有成竹,童扬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犀角军副帅谭咏,把想说的话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不再多言。

“说吧,究竟出了何事?”

卢东卿又问了一句。

何广见童扬不再开口,知道拖不下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启禀众位将军,大帅不在帐中!”

“什么?!”

众将闻言顿时大惊,大战在即,主帅却不在大帐,这是武陵亲军亘古未有之事,怪不得何广一直遮遮掩掩。

童扬脸色一变,就要追问,卢东卿却先开了口。

“大帅现在身在何处?”

何广脸色铁青地摇了摇头:“末将不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立刻让在场诸将炸开了锅。

童扬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会不知?军法明文规定大帅无论身在何处都必须有人贴身保护,你作为亲卫统领怎会不知?!”

何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本钟庆渊开完作战会议便说要就寝,让他自去休息,他安排了护卫的亲兵之后便自行回营,哪知道敌袭战鼓突然敲响,等他来到大帐的时候,不但钟庆渊不知所踪,就连贴身的几个亲卫也没了踪影,他一个光杆司令着实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卢东卿拍了拍童扬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朗声道:“若听见鼓声,大帅没理由不速速赶回,你们谁知道大帅干什么去了,若不照实说,小心军法从事!”

他的声音透着冰冷的杀伐之意,似乎若没人开口,他便真的要举刀杀人。

在场诸将顿时沉默下来,何广跪在地上,冷汗不住地往下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亲卫突然出列道:“启禀将军,小的曾见大帅带着几个亲卫离开帅帐,说是要出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伪装成亲卫的天海阁高手阿七。

“出营?!”

童扬目光一凝:“大帅军务缠身,怎会突然出营?”

武陵亲军军法严谨,就算是大帅也不可能连招呼都不打便出营,否则便是临阵脱逃,钟庆渊向来军法严明,如何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童扬一听此事,顿时起了疑心。

阿七摇了摇头:“大帅出营小的不敢追问,故此不知缘由……”

童扬闻言眉头一皱,心中的狐疑之感非但没有消散丁点反而越来越浓。

可正当他还想追问的时候,卢东卿却摆了摆手,先他一步开口道:“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敌袭就在眼前,我等身为大军统帅,须先商讨迎敌之策。”

说着,他便要向帅帐走去。

“等等!”

童扬一把拉住卢东卿手腕道:“此时事关军中主帅,而且疑点重重,怎可轻易揭过?”

卢东卿淡淡地望着他道:“那是不是便放着马上就要攻城的北朝大军不管?”

童扬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卢东卿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冷冷道:“事有轻重缓急,先解决当务之急才是上策,众将随我入帐,先把此战打完再说!”

说完,卢东卿从何广身边走过,一把掀开帅门帘走了进去,犀角军一众将领紧随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帅帐。

黑旗军的一众将领犹豫片刻,也跟着他走了进去,只有童扬望着帅帐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军,咱们怎么办?”

副将闫森在童扬耳边低声询问。

童扬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只有寂灭军众将在帐外等着他拿主意。

他知道眼下情况紧急,容不得他犹豫,咬了咬牙道:“先进去看看再说!”

说完,领着一众将领走进了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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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棋局:反吃!

“什么叫换帅,谭咏你什么意思?!”

黑旗军中军校尉史客杉满脸通孔,对着犀角军副帅谭咏怒喝一声,其余黑旗军将领也是怒不可遏,帅帐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先前众将来到帅帐之中,各自找位置坐好,准备商议迎敌之策,可话还没说两句,谭咏便提出要临时换帅,以便迎敌,此话顿时激起黑旗军诸将反弹。

然而谭咏却没有半点慌张之色,沉着脸侃侃而谈。

“所谓蛇无头不行,大敌当前,我军却没有主帅,若是各自为战,被敌军一举击溃,我武陵亲军用血与火打下的赫赫威名岂不是要就此断送?”

“谁说我军没有主帅?”

史客杉怒道:“我家大帅乃是王爷亲封的战前主事,至少在此战结束之前,他还是全体武陵亲军统帅,谭将军莫非想要窜班夺权不成?”

面对黑旗军众将激愤,谭咏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本将不敢,既然你家将军乃是统帅,那你叫他出来,本将立刻闭口不言!”

“你!”

史客杉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谭咏冷笑道:“王爷曾说战场艰险,容不得半点差池,眼下你家主帅擅离职守,难道就要我十余万大军束手待毙,葬送于此么?”

“放你娘的屁,谁家主帅擅离职守?你再敢说一句,老子砍了你!”

史客杉心中大怒,一把拔出腰刀。

谭咏冷哼一声,毫无惧色道:“好啊,既然如此,让你家大帅出来主持大局啊!”

史客杉咬了咬牙,一把将腰刀插回刀鞘,回身走了两步,揪着何广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出来。

“还不快去找,要是找不到大帅,老子先砍了你!”

何广跪在地上,脸色惨白道:“早就去找了,能找的地方统统找过,可就是不见人啊!”

“哼,你又何必在此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你家大帅临阵脱逃会没有同你们这些心腹打过招呼,此时没了人影,还不知道你黑旗军究竟意欲何为!”

谭咏冷言讥讽,直指钟庆渊另有图谋,黑旗军众将哪里还能再忍,顿时就朝他围了过来。

“怎么,本将不过说句实话,你们便要阵前造反不成?”

帅帐之中擅动刀兵,本就是武陵王的大忌,谭咏此话说得胸有成竹,黑旗军众将缺了主心骨,顿时束手束脚,不敢往前。

见他们投鼠忌器,谭咏冷笑道:“流青山一战钟庆渊轻敌冒进,以致全军覆没,此乃我武陵亲军亘古未有之耻,军中早有非议。

西川之战面对敌军区区千人,我军打了二十余日,损兵折将,却还是让北朝小儿从容逃脱,最后弄得我军只能兵分几路,绕了个大圈子北上作战。

这两次大败之辱,钟庆渊将军作为统帅首当其罪!

要我说,大帅走得正好,我军在此时换个统帅,定能就此一战而下,灭掉北朝,也好过一败再败。

我等荣耀之师跟着丢了性命事小,灭了王爷的威风事大,众将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黑旗军一众将领怒不可遏。

“说你娘的鸟话,老子撕了你的嘴!”

史客杉说不过谭咏,拔出长刀朝他冲去,大有将他碎尸万段的意思。

谭咏手握刀柄,却冷笑连连,仿佛就等着他动手。

“够了!”

就在此时,童扬终于听不下去,猛地一拍桌案,周围的寂灭军将领立刻冲上去架住史客杉,不容他造次。

好不容易控制住局面,童扬沉着脸色朝卢东卿望去,冷冷问道:“你怎么说?”

卢东卿好似看了一处好戏刚刚回过神来,五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免为其难道:“谭将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敌军将至,若没有一个统领,我军总不能各自为战吧?”

“你说什么?”

童扬目光一凝,紧紧盯着卢东卿,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发现问题比他预想得还要严重。

先是大军主帅钟庆渊突然消失,接着犀角军副帅谭咏和主帅卢东卿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要抢班夺权,他已经从中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我军不同于其他军旅,主帅乃是由王爷亲自任命,谁敢自封主帅?”

童扬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沉声说到。

卢东卿笑了笑,没有说话,谭咏却拱手道:“此一时,彼一时,王爷有言,为了战胜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何况若是没有他老人家的任命,难道主帅战死也不能换帅?”

“你敢咒我家大帅身死!”

史客杉怒吼一声,身边的同僚连忙将他架住。

谭咏瞟了他一眼,冷笑连连,根本懒得理他。

童扬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卢东卿显然是有备而来,步步紧逼,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就算现在夺了主帅之位,一旦回到南朝,他如何过得了王爷那关?难道是王爷有所授意不成?

他越想越是心寒,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冷静。

“就算卢将军说得有理,也得问问在场诸将的意见。”

童扬眼下不知卢东卿在打什么算盘,大敌当前之下又不能和犀角军彻底撕破脸,只得先虚以委蛇一番。

以他看来,就算犀角军早已得了卢东卿授意,但只要寂灭军和黑旗军不同意,他也无法强行换帅,否则激起哗变谁也担当不起。

然而,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卢东卿闻言之后没有半点慌张,只是深深地朝他望了一眼,然后淡淡笑道:“如此甚好,就听听诸位将军的意见吧。”

见他如此轻松,童扬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还不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谭咏不出所料地第一个跳了出来。

“大军之中我家大帅智勇双全,无人能出其右,自然应当由我家大帅接掌大军!”

“老子不同意,谁敢换帅,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史客杉立刻反唇相讥,恐吓诸将。

童扬没有理会这个武夫,冷眼扫着众将,朝自己的副将闫森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反对。

闫森心领神会,立刻抱拳道:“末将以为卢帅所言极是,大敌当前,军中怎能没有主帅?末将同意卢将军接掌大军!”

“闫森,你说什么?!”

童扬骇然望向闫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心腹竟会站出来支持卢东卿夺权。

卢东卿则笑眯眯地望着这一幕,似乎没有半点惊讶。

“他们已经串联好了!”

童扬心中震惊,终于明白卢东卿为何这等闲庭信步,这分明就是计划好的阴谋,钟庆渊的失踪,卢东卿绝对脱不了干系。

刚刚想到这里,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乃是黑旗军左都尉唐汉霄。

此人资格极老,于黑旗军中地位仅在钟庆渊之下。

“末将也认为应该换帅,军中不可一日无帅,王爷对这一战寄予厚望,无论如何,不能令他老人家失望。

犀角军指挥使卢东卿将军战功赫赫,智勇双全,乃是新帅的不二人选,本将也力主卢将军带领我等打这一场。”

没想到黑旗军中的老资格不但不没有力挽狂澜,反而赞同卢东卿接掌大权,此后又有四五个将领出言支持,都是地位不低之人,而且没有一个出自卢东卿的犀角军。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说着不可思议的话,童扬脸色苍白,如坠冰窟。

卢东卿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脸色却是异常平静。

他笑眯眯地转过脸。望着童扬道:“承蒙大家信任,要我但这个天大的责任着实有些惶恐,不知童将军你意下如何?”

童扬豁然望向卢东卿,却见卢东卿的唇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双目隐隐有些泛红,像是已经起了杀心,心中忽然一凛。

而在童扬身后仅仅一丈开外,阿七和阿九两人伪装成黑旗亲卫,右手紧握刀柄,冷眼盯着他的后心,只等他出言反对,便要当场将他斩杀。

童扬心中泛起一阵冷意,不知为何,竟把将要出口的反对之言咽了回去,艰难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童扬竟会答应,卢东卿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只是一个瞬间,意外之色便消失不见,脸上浮现出一抹浓郁的笑容。

天下无敌的武陵亲军啊,现在是我的了!

卢东卿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在这一刻达成,恨不得跳将起来,大笑三声。

第二百九十九章:漏算一子

黑旗军前锋营中,十三和二十二左突右支,艰难地抵挡着士卒们的攻击。

他们已经被数百黑旗军团团围住,黑旗军摆出环形大阵,重重叠叠的包围圈犹如一个套一个的圆。

圆的最中心是身着重甲的刀斧手,往后是手持五米长枪的士卒,再往后则是弩手和弓箭手,最外围才是杀手锏重骑兵。

士卒们犹如移动的绞盘,不断旋转,无论哪个士卒遭到攻击,立刻便会有十几把兵器同时捅过来,就算身为一流高手,但对手实在太多,若是躲得晚些怕是立刻就会被碎尸万段。

若十三和二十二碰到的是扑通士卒,又或是其他武功相似的乌合之众,不但来去自如,甚至予取予求,根本不可将这些蝼蚁放在眼中。

但他们遇到的是正规野战军,他们本就见惯了高手,更有一套娴熟的应对之法。

就比如这种阵法,原本就是武陵王为围困战场上那些武功卓绝的将领亲手所创,历次实战中早已证明效果一流。

再加上游走阵中,神出鬼没的舒歌晟时不时地放几支冷箭,十三和二十二更是苦不堪言,险象环生,别说杀出一条血路,就算要保住小命都难上加难。

二人原本与舒歌晟在大帐之中混战,以二敌一之下,虽然让对方抢得了先机,也仍旧有很大的胜算。

然而没想到的是,刚打了没几下,帐外便传来了大批士卒列队的声音。

舒歌晟趁二人愣神的一瞬间突破封锁,冲出了大帐,等二人追出去的时候,便已经被数百士卒团团围住,到这这时两人才发现原来已经中了舒歌晟的圈套。

即便如此,当时围困他们的大阵未成,他们若是仗着超高的武功一心逃走,应该还有七八分生机,但就在这时,他们突然手脚发软,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战斗力瞬间降到了谷底。

二人大骇之下失去了最后的机会,被大军围困之后情况更是越来越糟,短短一柱香不到的时间,二人便已经失去了**成战力,败亡已是迟早之事。

“当”的一声,二十二手中长刀被巨斧劈成两截,一柄锋锐的长枪擦着她的面甲刺过,可她行动迟缓,只能堪堪避过,却再无逃走的余力,一股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关键时刻,十三突然杀到她的身边,一刀砸开朝二十二脖颈斩来的斧头,提着她后退几步,暂时脱离的险境。

可是随着二人后退,如绞盘一般不断转动的包围圈立刻收紧,留给十三的空间越来越小。

十三将二十二放在地上,打开她的面甲一看,此时的二十二满脸黑气,嘴唇青紫,已经陷入了昏迷。

“中毒!”

十三双目一凝,再联想起自己莫名流失的气力,豁然大惊。

“舒歌晟,你下了毒!”

“哼,杀人者人恒杀之,只许你们算计别人,难道还不许别人算计你们?”

大阵之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那声音刚好在十三背后,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一阵恐怖的破风声立刻从另一个方向出现,飞速朝他扑来。

“是弓箭!”

十三心中一震,立刻就要翻身躲开。

可他一提力气,才发现身体已经完全瘫软,根本无法动弹,就连意识都已经有些模糊。

“糟了……”

这个念头才刚刚出现,后背上突然传来一阵麻痒,低头一看,竟是一支长箭从后背射入,又从前胸穿透出来。

十三呕出一口献血,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生命迅速从他身上流失,直到舒歌晟走到他的面前,那双已经毫无生机的眸子里才又积攒了一点亮光。

“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十三艰难地问。

舒歌晟摇了摇头:“不是我下的毒,不过你们一样活不了。”

十三摇了摇头,冷笑道:“没用的,大营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没死,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们赢了!”

舒歌晟冷笑一声,一脚踏在十三胸口,凑近他的耳边道:“我相信大营里到处都是你们的人,可你怎么知道中毒的只有你们二人?”

“你说什么?!”

十三猛然大惊,惊愕地望向舒歌晟。

而舒歌晟却早已抽身而走,朗声说道:“来一队人,男的杀了,女的绑起来候审,其余人等立刻上马,随本将军去中军大营!”

“遵命!”

十三听着一众士卒的呼和声,心中又惊又怒,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哪颗棋子算漏了呢?”

他脑袋里冒出最后一个念头,然后一柄长刀斩在他的脖颈之上,这位一流高手就此殒命。

南朝大营之外,三个士卒正赶着一辆大车缓缓远去,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阿二、阿五和阿六。

北朝突然而至的袭击打乱了原本的计划,阿大便只能将钟庆渊的尸体放到这口临时找到的箱子里,然后趁诸将到来之前,假借运送辎重之名,偷偷离开帅帐。

要完成这样一个计划,有一个人必不可少,那便是钟庆渊的亲卫统领何广。

何广自然也是天海阁的人,否则众人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化妆成亲卫,混到帅帐之中?而有了他的帮助,将一具尸体趁乱运走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三人护卫的大车上只有一口箱子,里面装的正是中了面绝奇毒死于非命的钟庆渊,只要有了它,便能死死控制住卢东卿,而卢东卿又掌握着武陵亲军,这具尸体的价值不可估量。

终于离开了南朝大营,几人赶着大车来到一条无人的街巷,阿五长长地松了口气,问道:“咱们现在去哪?”

阿二道:“大人已经在广元府中安排了一处民居,咱们先把东西送到那里,自会有人接应咱们出城,之后我三人立刻将钟庆渊的尸体运回南方,卢东卿便算是被咱们制住了。”

“没想到传说中的武陵亲军竟这般好对付,不过略施小计就能轻易拿下。”

阿五突然感慨了一句。

阿六摇了摇头:“看似容易,实则不然,咱们谋划了这么多年又买通了如此多人才能走到这一步,这其中还有卢东卿这样的巨头相助,否则就算动手也毫无胜算。”

阿二点了点头:“是啊,要说只能是卢东卿利令智昏,圣上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消灭奸王,怎么可能容许我朝再出第二个武陵王?

等大事一成,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圣上多半会派咱们控制住武陵亲军,然后一杯毒酒将他赐死,让他到地府里继续去做武陵王的美梦!”

说完,阿二和阿五顿时阴笑起来。

“这些都是后话,先做好眼前的事吧,阿大他们还在营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阿六谨慎地说。

阿二笑容一敛,点了点头:“说得不错,现在是关键时刻,一定不能出任何岔子,阿五,你检查一下箱子里的尸体,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咱们便赶紧出发。”

“这有什么好检查的?你们放心,大人那边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阿五嘟囔了一句,尽管这样说,但还是跳上马车,来到箱子面前,准备开箱检查。

然而他的手掌才刚刚摸到箱子,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长刀便毫无征兆地从箱子里刺了出来,将他的手腕削成了两截。

“啊!”

阿五惨叫一声,惊怒万分,捂着手腕慌忙后退。

“啪”的一声,箱子轰然炸响,一个人影握着长刀一跃而出,刀光一闪之下,阿五的人头立刻高高飞起,脸上还带着惊愕的表情。

“是你,怎么可能!?”

阿二和阿六看那人的面孔,顿时大惊失色。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早该死透了的钟庆渊!

钟庆渊冷哼一声,吹了一声口哨,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大批黑旗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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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棋差一招?

黑旗军帅帐之内,短暂的纷争被迅速平息。

童扬低头便代表寂灭、犀角两军的指挥使已经达成共识,夺了钟庆渊的帅位。

黑旗军不但群龙无首,而且内部还有唐汉霄这等重量级将领公开支持卢东卿接掌帅印,剩下的黑旗军将领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唯独史客杉等寥寥几个死硬派坚持抗命,立刻便被何广命亲军捉拿起来,众将一看就连钟庆渊的亲军统领都站在了卢东卿一边,还想反抗的人也就偃旗息鼓。

虽然每一个人心里都对钟庆渊的突然消失和卢东卿的抢班夺权充满了怀疑,但大势所趋之下,根本无从反抗,一切似乎都在朝卢东卿预料的方向发展。

眼看大势已定,阿大等几个天海阁高手都稍稍松了口气。

卢东卿在一干支持者的簇拥之下蹬上帅位,拿起那方他朝思暮想的帅印,童扬带头单膝下跪,高呼参见大帅,一众将领不管心中如何想,也只得学着他参拜新任主帅。

这一瞬间,卢东卿仿佛多年夙愿一朝得偿,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面上却装出一副凝重地模样。

“钟庆渊擅离职守,留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承蒙各位不弃,本帅临危受命,定不负诸位重托,这一战便要北朝有来无回!传我将令……”

卢东卿朗声说了几句漂亮话,便要下达第一道将令,但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奏报。

“报!!黑旗军哗变,前锋将军舒歌晟领三千黑旗朝帅帐杀来!”

此言一出大帐之中顿时一片喧哗,童扬连忙扭头向外看去,虽然隔着帐帘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双眸之中立刻重新燃起一抹希望。

卢东卿自然也是心中大惊,舒歌晟乃是他点名要清除的第一人,为了万无一失,甚至要求天海阁一次派出两个一流高手前去刺杀,怎么还会让他领兵来袭?

他下意识地朝阿大望去,阿大脸色阴沉地朝他摇了摇头,显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看刚刚稳下的人心再度浮动起来,“啪”的一声,卢东卿重重一掌敲在了帅案之上。

“诸将莫慌,舒歌晟谋反,不过本帅早已安排犀角军忠勇营的弟兄们前来护卫,不削半刻就能将他拿下。

来啊,传令忠勇营罗富泰将军,立刻将叛军击溃,把敌酋首级送到本帅的帅案之上!”

“遵命!”

传令兵从卢东卿手中接过令箭,飞奔出门。

众将听说犀角军忠勇营早已埋伏在外,心中无不惊愕,如此看来卢东卿分明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先前来迟怕就是为了调兵!

淡淡的笑意重新出现在卢东卿嘴角,他怡然地朝童扬望去,童扬脸色一白,刚刚燃起的一丁点希望立刻消失无踪,连忙低下头去,以免卢东卿立刻对他痛下杀手。

虽然在三支武陵亲军之中,唯有童扬不是一流高手,但他相比二人更懂察言观色,明白卢东卿以有心算无心,眼下已占据大势,只有先委屈求存,保全自身,才能伺机翻盘。

只不过卢东卿阴险狡诈,未必会容他虚以委蛇,方才的那抹笑容里分明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童扬心中千回百转,好似在思索着破局的方法,最差也不能被卢东卿当场诛杀,否则他和钟庆渊一起消失,卢东卿便可只手遮天了。

他正焦急地打着算盘,突然一个犀角军士卒掀开帐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众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孔,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帅,不好了,罗富泰将军不但拒绝出兵剿灭叛匪,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卢东卿眉头一皱,豁然起身喝到:“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那士卒匍匐在地,瑟瑟发抖道:“罗富泰将军他……他投降了舒歌晟,现在正和黑旗军一起朝帅帐杀来!”

“你说什么?!”

卢东卿终于变了脸色,帅帐里死一般寂静,诸将相互看看,谁都没有说话。

卢东卿立刻望向阿大,朝他招了招手。

阿大脸色惨白,飞快地地走了过来。

卢东卿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低声问道:“怎么回事?罗富泰不是你们的人吗?是你保证他完全可以信任,我才让他接替秦子仲在外领兵,为何他会临阵倒戈?!”

卢东卿尽量压下怒火,但出离的愤怒还是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在阿大的心房上。

“我也不清楚,等我出去看看!”

阿大脸色铁青地说。

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一阵阵喊杀声,显然叛军已经攻到了帅帐附近。

而在帅帐之外,被天海阁买通的罗富泰已经被五花大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身边几个亲信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犀角军忠勇营副将手持虎符仰天高呼:“卢帅有令,罗富泰谋反,本将奉命接管兵权,全军听令,胆敢异动者就地处斩!”

犀角军纷纷跪倒在地,舒歌晟的前锋营瞬间穿过防线,直奔黑旗军帅帐而去。

帅帐之内。

“你是不是傻?”

卢东卿咬牙低吼道:“你现在出去还回得来么?你们安插在这里的人还剩多少?”

听到帐外的喊杀声,阿大也慌了神,摇头道:“大部分人都派出去执行清洗任务了,帅帐之中除了我之外便只有阿七和阿九。”

“你收买的军中将领呢?”

卢东卿又问。

阿大苦着脸说:“为了帮你掌控全军,我们收买的将领全都在此,想让他们回去领兵来救已经不可能了。”

卢东卿脸色一僵:“你不是说至少可以控制三个大营的兵力么?”

阿大支支吾吾道:“大概可以,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啊。”

见他这番表情,卢东卿立刻明白当初的承诺恐怕大有水分,木然地坐回帅椅之上,脸色惨白,好似已经心如死灰。

没想到大好局面转瞬便陷入危局,阿大被卢东卿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将军,眼下咱们怎么办?”

话音还未落下,一直沉默不语的童扬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拔出腰上的长刀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卢东卿谋害大帅,意图谋反,现在舒歌晟将军的援兵就在外面,咱们快将卢东卿这狗贼擒住,助舒将军平叛!”

此言一出,黑旗军和寂灭军的将领立刻拔出腰刀,犀角军和那些已经投靠了天海阁的将领也下意识举刀对峙,帅帐里立刻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眼看就要火并。

“将军,咱们怎么办?”

这次说话的不是阿大,而是秦子仲。

似乎到了此时他才终于从荣华富贵的美梦之中清醒了几分,面如死灰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阿大、阿七和阿九也顾不得伪装,围到了卢东卿的身边,眼巴巴地等着他拿个主意。

他们原本都是所谓的高手,如何见过这等场面,眼下能救他们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军中大佬了。

卢东卿苦笑一声:“阿大你误我啊,眼下已然功亏一篑,不过好在钟庆渊已死,他们群龙无首之下咱们还有一丝生机,现在马上回到犀角军大营,说不定还能领军出城,暂逼灾祸。”

听卢东卿直接将夺权失败的黑锅扣到了自己头上,阿大却没有什么好争辩的,无论是早该死去的舒歌晟,还是临阵倒戈的罗富泰都像大山一样压住了他的嘴,让他根本无法辩驳。

反倒是卢东卿还能带领犀角军退到城外,立刻让他燃起一丝希望,毕竟对他而言,虽然没能控制住三支武陵亲军,但能拉回一支犀角军也是大功一件。

“将军还等什么,咱们现在便走吧,晚了大营便要被包围了。”

阿大又急又喜地说。

卢东卿摇了摇头:“咱们不能自己走,得带上你的人,还有你收买的将领,他们可都是筹码,决不能轻易抛弃。”

听说还要等人,阿大急道:“大人,我都跟您说了,咱们的人都在这了,剩下的人派出去清洗乱党,出事之后他们自会脱身,不用咱们操心!”

“果真如此?”

卢东卿怀疑地望着他,仿佛在确定他是不是因为想要自己逃命而再度撒谎。

阿大两手一摊,连连点头,好似单纯的孩童,丝毫没有作伪之意。

卢东卿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叫上咱们的人,马上从后帐撤离!”

说着,卢东卿也一把拔出腰刀,埋伏在后帐的一众亲卫跃然而出,将己方将领保护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用藏着掖着,阿大顾不上隐瞒身份,立刻招呼何广等被他收买的将领随卢东卿后撤。

童扬哪肯放他们就此离开,立刻命令众将堵截反叛诸人。

“你先走,快!”

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眼见情势危急,卢东卿指着后帐朝阿大厉声喝到。

阿大心中感激,只是此时不允许他开口道谢,连忙顺着卢东卿所指的方向往后帐撤去。

可他刚转过身,身后立刻传来两声惨叫。

“怎么回事?!”

阿大心中一紧,因为他听出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伴,阿七和阿九!

还不等阿大回头,后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有人一刀砍在了他的背上。

他又惊又怒,下意识就要拔腿逃走,但却突然惊愕地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中毒!”

阿大心中大骇,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柄冰冷的长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长。

他抬起头朝长刀的主人望去,顿时瞳孔一缩。

“是你!”

原来用刀架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招呼他逃走的卢东卿!

不止是他,除了阿七和阿九身首分离已经死透了之外,投靠他们的其余诸将也都被“保护”他们的犀角军亲卫用刀架住了脖子。

“将军!”

此事发生得极为突然,就连一旁的秦子仲也如遭雷击地愣在了一边,脱口喊了卢东卿一声。

卢东卿却并未理他,冷笑着对阿大说:“想让本将随你造反?哼,你和你背后的那位圣上根本不知道王爷究竟拥有怎样的力量,还是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吧!”

“你,你从一开始就骗我!”

阿大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出意外了,这个卢东卿分明就是故意把自己引入了圈套。

“怎么,还不死心?用不用本帅给你讲讲来龙去脉?”

就在这时,帅帐之内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先前进门报信的那个犀角军士卒缓缓站起身来,阿大看清他的面容顿时大惊。

“钟庆渊?!怎么可能?我明明看着你死的,怎么可能活过来?!”

他这一声大吼顿时令在场诸将一愕,连忙朝那小兵望去,只见他身形壮硕,五官刚毅,不是钟庆渊又会是谁?

钟庆渊的出现立刻便让众人有了主心骨,所有将领都下意识地在他身后围拢,只听他冷哼一声道:“蠢猪,既然知道兄长骗你,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你拿面绝奇毒来杀我?”

“什么?连面绝奇毒也是假的?”

阿大浑身一震,目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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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完胜

“不可能,我派人验过的,面绝奇毒一定是真的!”

阿大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扬着脑袋说到。

钟庆渊在众将的护持之下重新回到帅位上坐好,卢东卿则将阿大交给几个亲兵,和童扬一左一右地站到了钟庆渊身边。

钟庆渊朝卢东卿点了点头,卢东卿便对阿大说道:“你见到的面绝奇毒自然是真的,只不过这个消息我早已告诉了大帅,当时大帅佯装服毒,其实真正服下的乃是暗棋的独门秘药龟息丸。

服下此药人体将立刻停止心跳和呼吸,身体渐渐僵硬,进入假死状态,若不如此如何让你眼睁睁看着大帅毙命,又如何让你放心,然后把老底都交出来?

嘿嘿,等你完全相信我,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只要不露声色地逼你们将大帅藏进事先准备好,藏有刀子的木箱之内,然后提前在运送尸体的路上埋伏人马,再故意营造险境,逼你把所有党羽交到我的手上,便算大功告成。”

“什么?”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卢东卿娓娓道来,还是令阿大浑身一震。

他不甘心地吼道:“不可能,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你们,你们若是互通消息,如何能够骗过我的耳目?!”

卢东卿大笑道:“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坏就坏在你过度相信所谓的耳目,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暗语这一说么?”

阿大心中一震,还没完全想明白卢东卿的意思,又听钟庆渊接口道:“既然你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应当清楚本帅刚到广元府时与卢帅的对话吧?

当时本帅问卢帅,你一向主张兵贵神速,为何这一次却反其道而行之?

卢帅答此一时,彼一时,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追随王爷出征之时,他老人家曾说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当用之以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阿大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有哪门子的暗号?”

卢东卿笑道:“我们第一次随王爷出征之时,他老人家说的是尔等当相濡以沫,衷心护持,莫使宵小趁虚而入!”

钟庆渊接口道:“卢帅绝不会记错王爷的赠语,联系两句话的区别,我立刻便知道有人欲图不轨,而他又不好明言,所以便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乔装打扮与他会面,决定合演一出戏,将你和你的党羽一网打净!”

“什么,你们……你们是为了……”

阿大瞳孔一缩,一句话都讲不完整。

卢东卿冷笑一声:“原本你们潜伏极深,就是暗棋也无法在不破坏军心士气的情况下将你们一网打净,只可惜你中了本帅之计,上赶着把所有毒瘤都摆在了眼前。”

“哈哈哈哈!”

阿大闻言好似崩溃一般,突然大笑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钟庆渊和卢东卿道:“果然是奸王教出来的好部下,为了引我上钩,竟然不惜唆使我诛杀上百位军官,如今你们虽然得逞,但这些人一死,你们武陵亲军也得伤经动骨!”

此话说得十分恶毒,阿大本想以此挑拨钟、卢二人与这大帐之中的诸将关系,没想到钟、卢二人却是对视一眼之后哈哈大笑。

“你们笑什么?!”

阿大脸色一变,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声,可这里早已没人在意他的怒火。

童扬捂着嘴笑道:“你还真是蠢,既然卢帅让你第一个除掉的舒歌晟将军能领军杀来,其他那数百将领又如何可能真的被你们所杀?”

“这不可能!”

阿大怒吼道:“我派出去的都是一流高手,就算你们提前埋伏,他们也能将整个大营搅个天翻地覆,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童扬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难道你就没发现自己中了毒么?”

阿大一愣,先前他便发现了此时,眼下被被童扬一问,心中立刻“咯噔”一下,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你下了毒!”

阿大豁然望向卢东卿道:“我明白了,是面甲,怪不得你要所有人带上面甲,我还当你是好心,没想到你竟然下了毒!”

说着,阿大又摇了摇头:“不对,阿七和阿九没有带面甲,几个亲兵竟然能一刀将其二人杀死,显然也是中了毒,你说,你到底在哪里下了毒?”

卢东卿冷笑道:“说得不错,你们中的乃是暗棋的蚀骨散,我的确命人在面甲上下了毒,你们天海阁的那些高手现在恐怕已经全部惨死,至于你们几个,难道忘了临行前的那碗酒么?本帅的毒酒味道如何?”

“你!”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从始至终,自己都陷入了卢东卿的连环套之中,为了不出一点意外,他们甚至准备了若干应急预案,把自己当猴耍。

阿大心中一阵绝望,这次天海阁倾巢而出,原本信心满满,却没想到竟会被骗得如此之惨,先帝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潜伏了十几年的天海阁竟然朝夕之间全军覆没。

武陵王,你究竟是蛇蝎豺狼,就连几个狼崽子都如此心机深沉……

阿大在心底痛苦地呐喊,一颗坚定的心终于崩溃。

“哈哈哈哈……”

他又笑了,只不过这次却是痛苦的惨笑。

阿大双目赤红,死死盯住站在帅案后的三人,怨毒道:“即使我天海阁功亏一篑,你们也别想好过,为了演这出戏,你们放着袭营的北朝大军不顾,眼下北朝大军将至,黄泉路上你们也会一起来陪我!”

钟庆渊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他的身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北朝大军袭营,那帮缩头乌龟胆小如鼠,我不去打他已经谢天谢地,怎么敢来袭营?一切都是演给你看的戏啊!”

“啊……”

阿大最后一点念想也化作了过眼烟云,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死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钟庆渊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暗棋瞒天立刻从后帐中走了出来,抓起阿大阴笑一声道:“大帅放心,给下官一日,保证他把肚子里的那点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钟庆渊点了点头,让瞒天将阿大带下去,一场可能危及整个武陵亲军的天海阁风波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草草结束。

回到帅案之后,钟庆渊朗声道:“在制定此计之初,卢帅便已将所有变数一一料到,他提议与北朝大军决战,看似是为了拖住大军,方便动手夺权,实际上却是真心想要让大军多修整几日,以便一战建功。”

说着,钟庆渊朝卢东卿望去,卢东卿微微点头算是示意。

钟庆渊淡淡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眼下叛贼一网打净,大军也已修整完毕,正是一箭双雕,军心大盛之时,一切皆如卢帅所料。

传令下去,大军明日开拔,按照原定计划,与北朝展开决战,此战定要一举歼灭北朝主力,彻底灭掉整个北朝,完成一统天下之壮举!”

“末将遵命!”

众将单膝下跪,呼声震天。

一切结束之后,众将回营整理军务,为明日开拔做准备,秦子仲失魂落魄地走在人群之中,恍惚之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帅帐的。

“子仲……”

就在这时,秦子仲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扭头一看,竟是卢东卿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将军……”

秦子仲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只能小声叫出这两个字。

卢东卿缓缓走到他的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子仲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怪我,平时尽和你说些阴谋诡计,却没有好好同你说说阳谋,那才是大道啊。”

“将军!”

秦子仲似乎有些明白卢东卿的意思,豁然朝他望去,不解道:“面对武陵王这等诱惑,将军难道真的不曾有过半分动摇么?”

卢东卿哑然失笑:“忘了我对阿大说的话了吗?

武陵王谁不想做?可他们根本不知道王爷究竟具有怎样恐怖的实力,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圣上,就算整个南朝都反了,只要王爷还在,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卢东卿深深地望了秦子仲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王爷大军不在国内,圣上贸然动手,可你看无论是我还是钟庆渊,又或者童扬,哪一个真的担心过?又有哪一个提出要回国平叛吗?”

秦子仲略一思索,突然激动起来:“实力,实力,您总说王爷的实力如何,可他毕竟不是神,他究竟有怎样的实力,为什么连将军都如此恐惧?”

卢东卿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重地说道:“无论王爷具有怎样的实力,那都不是忠诚的前提,追随一个人的信念才是兵者的信念。

这几日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来找我,来反对我的叛乱,这样我就有理由将计划全盘告诉你,可是你没有,你选择了跟着我背叛王爷……”

“将军,难道忠诚于你就不是忠诚了么?”

秦子仲激动地说。

卢东卿失笑摇头:“南朝只有一个主人,那便是王爷,也只有忠于王爷才算是忠诚,否则……”

卢东卿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却朝四周的森森黑旗军扫去。

“我明白了……”

秦子仲冷冷点头。

“只有忠于王爷才能在他的羽翼下生存下去,否则就连您也只有死路一条!”

说着,秦子仲突然朝卢东卿跪了下去。

“将军,请看在我从小跟随您的份上,多为家父斡旋几句,千错万错都是我一时贪心,与家族无关,还请卢帅明鉴!”

卢东卿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沉思良久,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秦子仲神色一松,眼泪夺眶而出。

“卢帅,请恕子仲食言,不能一辈子追随您的左右了,卢帅今后请多保重,马上入秋,您的风湿病要格外注意,能乘车时尽量少骑马,以免再落下一身病根……卢帅!”

秦子仲疾呼一声,朝着卢东卿和身下拜。

卢东卿浑身一震,眼眶瞬间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转身。

秦子仲抬起头来,最后看了卢东卿的背影一眼,突然笑道:“卢帅,子仲从不后悔追随您的左右,若有下辈子,子仲一定陪您驰骋万里!”

说完,秦子仲毫不犹豫地抽出长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温热的鲜血飞溅而出,洒在卢东卿的衣袍之上,接着秦子仲身子一软,倒在血泊之中。

卢东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完胜啊,今日乃是完胜,可难道真的就一点遗憾都没有留下么?”

他在心中默念一句,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钟庆渊和童扬站在帅帐前远远看着这一幕,也无奈地叹息一声。

“记得好好安慰安慰兄长,子仲之罪就不要波及秦家了。”

钟庆渊沉声吩咐了一句,童扬默默地答应一声,二人摇了摇头,双双转回帅帐之中。

第三百零二章:所谓直觉

广元府十五里外,一队南朝斥候正在山谷外侦查,此地地貌十分复杂,山谷中落差极大,还有茂密的阔叶林,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好几日走不出来。

斥候队长德叔骑在马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检查着手中的地图,刚刚二十三岁的斥候唐老六百无聊赖地爬上战马,朝德叔嚷嚷。

“喂,德叔,大军都已经开拔了,咱们还在山里搜个什么劲?还是快赶路吧,走得快些,兴许天黑之前还能回到大营过夜。”

德叔瞟了唐老六一眼,不屑道:“你懂什么,大军离开之后许多平时不敢冒头的老鼠才会出来,正是侦查敌情的大好时机,王爷打仗每次都用这招,百试百灵。”

“又拿王爷说教,讲的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唐老六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不再说话。

德叔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天色,问道:“顺子,东仔他们回来了吗?”

被称作顺子的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一脸彪悍之气,显然是个老兵油子,听到德叔的话,他摇了摇头:“一早出去的,现在还没见回来。”

德叔皱了皱眉,朗声道:“出去那么久了还没回来,怕是又在森林里迷了路,咱们得去把他们找回来,不然那几个兔崽子就得在林子里过夜了。”

顺子点了点头,两个指头伸进嘴里用力一吹,一阵特殊的呼哨声响起,周围的十来个斥候立刻跃上战马,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只见德叔马缰往林子一指,然后轻轻一夹胯下的战马,这支斥候小队立刻鱼跃而出,冲进了森林。

一个多时辰后,入山找人的斥候们在一片灌木前停了下来,唐老六一手牵着马,一手扒开灌木,仔细地检查着周围的痕迹,眉头越皱越紧。

“有什么发现?”

见他那副表情,德叔隔着他几米大声问到。

唐老六抬起头来,凝重道:“好像有大批人马经过的痕迹。”

德叔脸色一变:“是东仔他们吗?”

唐老六摇了摇头:“草都压歪了,至少有数百人,而且大约是昨天从这路过。”

德叔走到唐老六身边朝灌木一看,立刻证实了他的猜测,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顺子,咱们的先遣队是从哪个反方向走的?”

顺子略一沉吟道:“东北,反正不是这个方向。”

德叔的脸色一变,低声道:“警戒!周围可能有敌人。”

他话音刚落,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恐怖的破风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德叔的脑门上便突然多了一支拇指粗细的箭雨,这个年近五旬的老兵瞪着双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敌袭!”

一见此景,顺子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大吼一声。

可就在这时,他身边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团浓烟裹挟着火苗升腾而出,大地猛地一震,周围七八个斥候顿时殒命。

稍远些的几个漏网至于运气勉强算好,躲过了手雷的爆炸和破片杀伤,但四周立刻传来无数破风之声,密密麻麻的箭雨从此面八方射来,刚刚被手雷震倒的斥候们立刻化作了亡魂。

唐老六算是小队当中运气最好的人,德叔倒下的时候正好把他压倒,没有受到手雷和连射弩的波及。

可他刚刚爬起身来,却被眼前尸横遍野的地狱景象吓得半死,特别是刚刚还生龙活虎的顺子,此时只剩半截身子,一张脸血肉模糊,两只眼睛瞪的老大,好像死死盯住自己。

他想要逃走,可双腿却发着软,完全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唐老六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想要撒丫子逃跑,可是一柄弯刀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背。

他浑身一震,惊恐地向后望去,只见灌木丛里窜出了不少人,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端将弯刀抵在他的后背之上,笑眯眯地说道:“在下天启卫张佐烽,恭喜你成为我的俘虏。”

密林深处,天启卫还能战斗的三百多人都藏在这里,在和春县修整几日之后,他便将大批辎重和重伤员留在了那里,全军只带十天口粮,轻装上阵,追击武陵亲军而来。

恰好这几日武陵亲军发生天海阁内乱事件,在广元府停留了几日,终于在大军开拔之前被天启卫追了上去。

不过面对十几万武陵亲军,徐锐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将大军藏进了深山,就地探查消息。

此时,他正和一干将领缩在地图前分析着当下的局势,无论任何形态的战争,情报永远是最缺乏,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大帅,那群斥候开口了!”

远远的,张佐烽满脸喜气地走向众人。

曹思源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徐锐却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问:“情况如何?”

张佐烽道:“大帅神机妙算,果然不出您所料,敌军已于今日一早开拔,往东北而去。”

“哦!”

徐锐闻言立刻蹲下身子,朝地图望去,手指在标好的箭头上来回滑动了几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果然,他们是想就地展开决战,先击溃我军主力,再一鼓作气攻下长兴!”

张佐烽笑道:“那咱么追还是不追?”

徐锐点了点头:“追,为什么不追?不追的话咱们跑这么远干什么?传令全军准备行动吧!”

“遵命!”

张佐烽答应一声,便要喜滋滋地去执行命令。

曹思源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徐锐面前。

“大帅,咱们只有三百来人,大多数兄弟都有伤在身,而且咱们的粮草、弹药都已见底,这个时候去追十几万武陵亲军无异于找死,您就开开恩,为咱们天启卫留条根吧。”

“大帅!”

“大帅!”

“您就为天启卫留条根吧。”

这次不单是曹思源,就连林绍东、郭盛宝以及其他几个主要将领都跪在了徐锐面前,唯独张佐烽的喜色凝固在脸上,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面对众人的祈求,徐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不解为何局面如此艰难,徐锐还能笑得出来,全都愣愣地望向了他。

徐锐叹了口气,一手一个,将曹思源和林绍东提了起来,受到基因强化之后,他的力量已然暴涨数倍,二人只觉似是被猛兽抓住,竟然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不过二人此时没有心情惊讶,比起徐锐最近的异常,他们更在意天启卫的生死。

“天启卫是本帅亲手所建,一点一滴都是本帅的心血,难道你们心疼,本帅就不心疼了?”

徐锐朗声问到。

“既然心疼,为何还要去追那十几万武陵亲军?”

曹思源不解地问。

徐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自有妙计全身而退,说出来就不灵了。”

众人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面面相觑。

徐锐把脸一板道:“怎么,信不过我?”

众人连连摇头。

徐锐道:“既然信得过就去做好自己的事,我保证天启卫一定安然无恙!”

面对十几万武陵亲军,还敢说能让三百天启卫安然无恙,恐怕也只有自家大帅不是唬人,众将虽还有些心虚,却都绝对相信徐锐有这个本事。

“唉!”

曹思源见徐锐都这般说了,也不好再争辩什么,站起身一把推开挡路的张佐烽,扬长而去。

其他人也都没拿正眼去瞧张佐烽,悻悻而归。

在众人眼里,就是张佐烽坚持的那一套忠君爱国,让聪慧的徐大帅一门心思领着天启卫和武陵亲军决战,大家虽然不似曹思源那般爱憎分明,却也或多或少对他有了意见。

但即便如此,张佐烽却仍然坚持自己的信念,从不为外物所动。

“你也去忙你的事吧。”

徐锐朝张佐烽点了点头,张佐烽朝他抱了抱拳,转身便走,心里的委屈一个字也没有说。

“看来你的这帮手下还欠点火候啊。”

韩琦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徐锐身边,悠然地说。

徐锐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别把自己说得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韩琦淡淡道:“你的天启卫虽然强悍,却是建立在大量新式战法和新式武器的挤出上,现在你们被困在敌后,失去了武器补给,别说有所作为,就是自保都难。

所以你一面派徐安歌悄悄穿过战区联系我军主力,一边带着天启卫残部轻装接近广元府,压根就没想打什么硬仗,而是想打通一条补给线,我说得对吗?”

“说得好像蛮有道理。”

徐锐不置可否。

韩琦微微一笑,指着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道:“补给必须从京城送达,最快捷的方式便是水运,所以你的最终目的地一定是这个不起眼,却拥有足够吞吐量的马头,这里便是事关天启卫生死的地方!”

此言一出,徐锐双目之中突然闪过一丝历茫,随即冷笑道:“我真该把你这个多嘴的家伙灭口才对。”

韩琦耸了耸肩道:“为什么不呢?说不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徐锐冷哼道:“算了吧,在不知道你的深浅之前,我可不想逼你狗急跳墙,谁知道你还藏着什么后手。”

“哦,为何这么说?”

韩琦好奇地问。

徐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直觉!”

韩琦笑道:“我也有个直觉,你想听么?”

“不想!”

徐锐毫不犹豫地拒绝。

韩琦似乎毫不在意徐锐的恶劣态度,笑眯眯地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直觉是,你的算盘打得虽好,但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啊。”

徐锐脸色一变:“这话什么意思?”

韩琦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说了只是直觉。”

说完,他朝徐锐拱了拱手,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徐锐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

“果真是直觉么?可我为什么总觉得这家伙意有所指呢?”

韩琦背对着徐锐,心中也正感慨:“直觉么,这家伙的直觉还真是可怕呀,这样一来动手的时间又得往后拖了呢,还真是头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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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暗箭难防

宏威十七年五月的最后一天,武陵亲军突然全军北进,攻打北朝前线主帅肖进武所在的广安城。

北朝各路援军快速反应,迅速集结超过三十万大军,凭借兵力和地形优势,在付出了比南朝大军多一倍有余的伤亡之后,京师十二卫暂时击退武陵亲军,保住了广安,双方再度开始对峙。

然而谁都明白,这一次的进攻以试探居多,南朝大军休整完毕,必然会发起更猛烈地进攻,真正的考验就快到了。

广安城的帅府之中,肖进武正仔细研究着沙盘,他已经两日两夜没有合眼,双目之中满是血丝。

突然,高德勇急匆匆地走进了帅府,凑到肖进武耳边道:“大帅,派出去寻找天启卫的人回来了。”

肖进武一愣:“这才几日,怎么就回来了?”

高德勇道:“说是在四十里外找到一个的叫徐安歌的人,自称是徐锐的伴当。”

“徐安歌?他人在哪里?”

肖进武一惊,连忙问到。

高德勇道:“就在门外。”

“快让他进来!”

肖进武惊呼一声,连忙扔下手里的小旗,往外迎了几步,自从战斗打响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徐锐的消息,如何能不叫他惊喜万分?

安歌从房门外走了进来,这一路他只带了两个亲卫,乔装打扮秘密穿越战区,算是吃尽了苦头,赶到广安城的时候他早已是灰头土脸,肮脏不堪,犹如逃避兵灾的难民。

但即便如此,肖进武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安歌,大喜道:“安歌,真的是你,徐锐怎样了?”

安歌单膝下跪,朝肖进武抱拳道:“安歌见过大帅,我家少爷一切安好,他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肖进武上下打量着安歌,离开京城之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还稚气未脱,但此时一见却已经有了几分坚毅。

肖进武对这样的变化实在太熟悉了,那正是经过血与火的淬炼才能实现的蜕变,看来天启卫这段时间一定打了不少硬仗。

“快起来,跟我说说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肖进武将安歌拉到椅子上坐下,迫不及待地问。

安歌也不隐瞒,将天启卫进入西川之后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听到天启卫猝不及防之下竟以不足一千人马大战数万武陵亲军,而且斩敌三千,守住了阵地。

不光是肖进武,就连一旁的高德勇都听得心潮澎湃,拍案叫绝。

“好!”

肖进武豁然起身,兴奋道:“天启卫一场大捷不但挫了南朝大军的锐气,更是将南朝大军拖在西川二十余日,为我军从容布防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当属我军表率!”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来问你,此事可有人证?”

安歌道:“离开西川之前我军在曾在天河关的溃兵之中大肆宣传此事,应该在西川已经传开,另外天启卫所斩之敌皆已割耳为证,就在和春县城之中,若是还有人不信,大可以抓个南朝俘虏随便一问,此战作不得假!”

“好!”

肖进武合掌大笑,对高德勇道:“立刻将此事写成奏报,一式两份,一份速报圣上,另一份通报全军,激励士气!”

“属下遵命!”

高德勇大笑一声领命而去。

他前脚一走,安歌又连忙说道:“大帅,天启卫眼下弹尽粮绝,急需药品和弹药补给,各类弹药都由兵部武库司制造,我不能在此就留,得尽快前往京城一趟。”

听他这样一说,肖进武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安歌心中立刻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心虚地问:“看大帅的模样,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肖进武看了看安歌,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问你,天启卫出了西川之后是不是曾炮轰过万隆城?”

安歌点了点头:“万隆城污蔑我军投敌,拒不开门,我军当时弹尽粮绝,急需粮草,不得已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肖进武叹了口气:“原来是真的,坏就坏在这了。”

“大帅什么意思?”

安歌不明所以地问。

肖进武摇了摇头道:“万隆知府周春控诉徐锐投降南朝,并大举进攻万隆城的奏疏不日前已经送到了京城,圣上闻讯大怒,已经通令全军彻查此事。”

“什么?!”

安歌大惊道:“我军在前浴血奋战,无论战况多么绝望,从未有一人投敌,用血肉之躯将十数万南朝大军拖在西川,朝廷怎能如此待我?!”

肖进武拍了拍安歌的肩膀道:“小子,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徐锐炮击万隆城之事总是有的。

实话告诉你,和奏折一同送进宫的还有一枚炮弹弹壳,火炮乃是绝密之物,有此弹壳便是铁证,换个人早就被诛了九族,但对徐锐,圣上却只说彻查,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安歌冷哼一声:“将士在前线拼死守卫国土,却有人在后面暗射冷箭,无论如何都叫人心寒,我不知道圣上想什么,我只知道那些大头兵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有多不容易!”

肖进武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你还能怎样?与其在这里发牢骚,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善后。”

“善后?”

安歌一愣。

肖进武道:“我相信徐锐没有投敌,圣上如何相信?就算圣上相信,满朝文武又要如何相信?只要有人不信,你想要的补给便绝不可能送到徐锐手上!”

“什么?!”

安歌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若是没有补给,天启卫恐怕寸步难行,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

安歌正想着,又听肖进武沉声说道:“还不止这些,别忘了徐锐留在京城的天宝阁,那可是人人盯着的一块肥肉,现在徐锐倒了霉……”

“有人敢打天宝阁的注意?!”

安歌闻言顿时跳了起来。

天宝阁可是少爷的心血,若是有人敢打天宝阁的注意,那不是动了他的逆鳞?

要是让少爷知道此事,以他的性子,还不知道究竟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万一他要是沉不住气,真的造反,那可就糟了。

“将军,请您务必救救天启卫吧!”

安歌“扑通”一声跪倒在肖进武面前。

“快起来,不必如此!”

肖进武连忙将他拉起,沉声道:“徐锐乃是阵前大将,又是我北国栋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我现在担心的是周春的这封奏疏究竟是如何穿过战区,送到京城里去的?”

安歌一愣:“将军的意思是……”

肖进武点了点头,脸色阴沉得可怕:“你猜得没错,这分明就是离间君臣的反间计,朝廷之中一定有个极具分量奸细存在。

此人不但手眼通天,而且清楚地知道徐锐对北国的重要意义,权位定然不低,很有可能是游走在权利核心圈里的人!”

“游走在权利核心圈里的人?”

安歌悚然一惊,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锦囊,那是临走时徐锐亲手交给他的,说是若事有不顺便打开依计行事,只是少爷真的已经料到这些难题了么?

第三百零四章:星河危机

长兴城,内城中的某间大宅密室之中,百业商行的东家,曾经当面让徐锐把天宝阁出让给他的李鹏程,现在正面色冷峻地跪在地上。

他面前有一道珠帘,珠帘的另一边影影约约坐着一个人影,房间里光线太暗,看不清人影的面容,只知道大概是个男子。

李鹏程低着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里面的人影却先开了口。

“按照约定,今日你不该来见我。”

李鹏程朝着人影拜伏而下,战战兢兢地说:“是有件事不放心,特意来问问……”

人影冷哼一声:“你是担心状告徐锐投降南朝的那封奏折吧?”

李鹏程点头道:“周春乃是万隆知府,眼下西南诸省都被南朝大军隔绝在外,早已与朝廷断了联系,周春的奏折是如何送到京城的?”

人影阴笑一声:“怎么,你害怕了?”

李鹏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人影冷哼道:“那日我拿出奏折的时候,你欣喜若狂,为何不怕?现在见圣上没有直接下旨降罪徐锐,却又担心起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我……”

李鹏程抬起头来,想要否认却找不到说辞,只好闭嘴默认。

人影嘿嘿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周春的奏折是我派人弄来的,你猜得没错,我就是和南朝大军有联系,不单有联系,钟庆渊与崔家的线还是我牵的,让武陵亲军从西川突袭的主意也是我出的!”

“你!”

李鹏程闻言色变,一骨碌跳了起来:“你竟敢卖国!”

说出这句话,他才想起那人的身份,连忙惊恐地跪了下来。

“哈哈哈哈!”

人影狂笑一声道:“我就是卖国,你去告发我吧!”

李鹏程脸色阴晴不定,惊恐交加,似是心中正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人影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他,好似等着他的决定。

半晌,李鹏程终于叹了口气道:“晚了,怪我当初利欲熏心,中了你的奸计,眼下是我遣人将周春的奏折递到了宫里,和你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说着,他抬起头瞟了珠帘后的人影一眼,阴沉道:“而且你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将内情告知于我,若是我现在反水恐怕不可能走出这间密室了吧?”

人影没有否认李鹏程的说法,抬了抬身子道:“你也不用如此悲观,徐锐虽然没有投降,但炮击万隆总是真的,御史言官放不过他,何况眼下战事告急,他能否回到朝中还要两说,你又何必惶惶不可终日?”

李鹏程苦笑摇头,沮丧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做这般打算了。”

人影笑道:“自打你与徐锐生了嫌隙,他不但在宝亲王那里告了你一状,还把你卖给了辽王,这段日子你百业商行连遭辽王打击,大不如前,太子对你也颇有微词了吧?”

李鹏程被他戳中痛处,无奈地点了点头,若不是处境实在艰难,他也不至于利令智昏,最终泥足深陷。

人影见他这副模样,循循善诱道:“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天宝阁的秘密都在徐锐的源初基地里,那可是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啊。

眼下徐锐倒了霉,能保护他的人又悉数不在京城,不正是抄了他老巢的大好时机么?

只要你能弄到他藏在源初基地里的鬼谷之秘,不但能获得无数财富,还能重新令太子对你刮目相看,岂不美哉?”

“可是若徐锐安然回来……”

李鹏程似乎还有些担心。

“徐锐即便能侥幸从战场归来,也要面对那帮言官的穷追猛打,到时候你把他的老底统统挖走,再把一个空壳还给他,再加上太子的庇佑,内忧外患之下,他就算不满也拿你毫无办法。”

人影冷笑着说。

李鹏程沉吟片刻,发现他说得似乎真的可行,再想起天宝阁的无数珍宝都是由源初基地的技术制造而来,心中顿时火热起来。

“你说得不错,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为何要与南朝勾结,又为何要对付徐锐?”

人影沉默了片刻,突然严肃起来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问,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李鹏程脸色一变,朝人影拱了拱手道:“我明白了,现在就去抄了徐锐的老巢。”

见人影没有说话,李鹏程又朝他拱了拱手,起身缓缓退出了密室。

“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人影冷冷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阴沉地自言自语。

原来的药王庄便是现在的星河集团源初基地,在两年的不懈努力和惊人投入之下,这里早已变成了徐锐工业帝国的心脏。

除了由袁子雄控制的星河技术研究院,以及由小医圣长坡先生主持的医学研究所之外,还有十余个大大小小的技术产业孵化园区。

这些孵化园区会负责将研究院的新技术进行产品转化,然后将成功的案例送到工厂进行量产,从而形成一条从基础研究到产品开发,再到攫取经济利益的快速技术创效产业链。

可以说,这里就是徐锐重塑整个世界的核心所在,也是天下间最具价值的地方。

这里的点点滴滴都凝聚着徐锐的心血,换个时候若没有宏威皇帝亲自下令,谁也别想从他这只铁公鸡身上拔毛。

可是今日,源初基地的大门却被长兴府的差役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晌午时分,长兴府的大批差役们突然出现,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们并未端着平日里经常使用的水火棍,而是配上了腰刀,一副杀气凛凛的模样。

差役们出示了长兴府的检查批文,借口彻查徐锐投降南朝一事,想要直接搜查整个源初基地。

谁都知道他们一旦进了门,就好像强盗进了宝库,是查案还是抢劫便只有老天知道,十有**徐锐这些年的心血会就此毁于一旦。

结局如此显而易见,袁子雄哪会让他们轻易进门?听说此事之后他立刻带领袁家子弟守在门口,与差役对峙起来。

人群之外,李鹏程冷冷望着一触即发的乱局,敲了敲身边的马车。

马车里走出一个老者,正是因为徐锐被宏威皇帝罢官回乡的原太医院院使薛清!

“薛大人想拿到那些奇药,现在便该出场了。”

李鹏程面无表情地说。

薛清冷哼一声:“徐锐小儿害我至此,就算不为那些奇药,老夫也绝不会让他逍遥。”

李鹏程瞟了他一眼,低声道:“薛大人既然如此淡薄,又何必千方百计购入徐锐的抗生素,努力仿制其药,然后在自己的药行售卖?”

薛清被李鹏程戳破心事,却没有半点愧色,冷冷道:“何必说我,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垂涎星河商号的生意?”

李鹏程摆摆手:“既然你我二人想法一致,那便请薛大人先出面吧,若是大事可成,药品一项全部归你所有,我百业商行绝不插足。”

薛清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放心,虽然老夫已经致仕,却还是先帝钦封的百医之首,拥有监察天下医药之权,如今的长兴府尹与老夫是过命的交情,痛打一条落水狗还不成问题!”

说罢,薛清迈开大步,朝源初基地走去。

李鹏程远远望着那扇不太起眼的大门,想到今日之后徐锐的一切心血都会归自己所有,忽然兴奋得有些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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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小人得志

薛清大步朝源初基地大门走去,长兴府的一众差役缓缓退开,正与袁家对峙的长兴通判李方敏连忙迎了上来。

“老大人,您怎么来了?”

薛清从鼻孔里挤出一个“嗯”字,趾高气昂地指着一众袁家子弟道:“你等拿着长兴府的排票,合法搜查此地,这些人暴力抗法,为何不将他们统统捉拿?”

“这个……”

李方敏为难道:“老大人,此地虽然是徐锐控制,可药王庄毕竟是长坡先生的产业,其师黄霑乃是医圣,得先帝所赐圣物,若无圣上下旨,不得硬闯啊。”

“哼,废物!”

薛清冷哼一声,李方敏顿时涨红了脸,但薛清不仅资历极高,而且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下了令,他只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薛清老儿,你等贪得无厌,假借查案之名行强盗之事,老脸都不要了,何必怪罪一个小辈?”

袁子雄一见薛清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当即出言讥讽。

薛清瞟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条老狗。

哼,原本你这个大将作高高在上,老夫还得让你三分,可惜你利欲熏心,吞没长兴桥营造款项,致死多人,被圣上贬出朝堂永不录用,说起贪得无厌老夫怎么比得过你?

怎么,你这条丧家之犬被徐锐小儿豢养了几日,便以为又长出了牙齿,能咬人了?”

薛清此话说得极为恶毒,又恰好击中了袁家的软肋,一众袁家子弟当即大怒,更别提他这个家住。

袁子雄虽然老而弥坚,平日里沉着冷静,可长兴桥的冤案一直都是他的心病。

此时被薛清一激,袁子雄顿时涨红了脸,怒道:“薛清老儿小人得志,可惜老夫绝不会让你顺心,今日想要进这道门,除非从老夫的尸身上跨过去!”

薛清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道:“可惜此事由不得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御赐金牌!”

众人朝他手上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就连袁子雄都变了脸色。

薛清得意道:“御赐金牌乃是圣上赐予百业之首的权威象征,代表着皇家承认持有人在某个领域的绝对地位。

而老夫这一块便是百医之首的金牌,替圣上监察天下医药之事,但凡涉及,无不可问,无不可查!”

袁子雄浑身一颤,死死盯住那面金牌,双全紧握,牙关紧咬。

这样的金牌他们袁家也曾有过一面,替圣上监察天下营造之事,无不可问,无不可查,只可惜长兴桥冤案之后,此等殊荣早已离袁家远去,此时再见金牌,心中凄苦更甚数倍。

其实这样的金牌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若是势力雄厚的说不认也就不认。

只不过这毕竟是御赐之物,眼下国难当头,正是宏威皇帝最重视皇权权威的时候,若在此时触了皇帝的霉头,十有八九要被宏威皇帝拖出来杀鸡儆猴。

薛清一身为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实际上他也是看准了眼下的时机,才敢祭出这个杀手锏来火中取栗。

此时他满意地欣赏着袁子雄悲怒交加的表情,哈哈大笑道:“都听好了,老夫怀疑药王庄以次充好,制售假药,命尔等立刻将此地封住,仔细搜查。”

说着,他冷冷地瞟了袁子雄一眼,一字一顿道:“若有人胆敢阻拦,立刻拿下!”

“遵命!”

李方敏得了受命,连忙招呼手下朝一众袁家子弟逼了过去。

“家主,没和他们拼了!”

袁家子弟一见此景顿激愤,却又不敢动手,纷纷望向袁子雄。

袁子雄深知这面金牌一亮,他们就算是大势已去,若是再阻拦下去薛清定要扣他一个谋反的大帽子,袁家刚刚有了一些起色,绝不能再经历这样的打击。

可怜徐锐征战在外生死不知,自己却没能守住他交托的产业,看来也只有等事毕之后以死谢罪了。

顷刻之间,袁子雄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挥挥手,准备让一众袁家子弟让开道路。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娇叱传来,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艳丽无双的妇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之下快步朝此处走来。

薛清一见此女模样,顿时眼睛一亮,低声问李方敏道:“这是哪家的夫人?”

李方敏低声答道:“老大人,此女名叫丽姬,不是哪家的夫人,她原本是个老鸨,后来做了徐锐的婢女,学得化妆之术,被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引为上宾。”

“是个老鸨?”

薛清心道一句可惜,眼睛里的光芒顿时转冷,厌恶地盯着丽姬。

丽姬出身欢场,一辈子都想活得有尊严,对厌恶的目光最为敏感,见薛清脸上的表情短时间变了几变,如何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对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头更加厌恶。

可她面上却没有半点显露,款款走到薛清身前道:“老大人且慢动手,大长公主马上就到。”

薛清双目微眯:“大长公主来此做甚?莫非她也想违抗皇命不成?!”

“不敢!”

丽姬摇头道:“大长公主身体不适,特来求医问药,待公主医治完毕之后大人再将此地封禁不迟。”

“哼!”

薛清冷哼一声道:“想拿大长公主来拖延时间,以为老夫不知道么?来呀,给我把这里封起来,现在就封!”

“大人!”

“住口!”

丽姬没想到薛清竟然连大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还要再说,却被薛清粗暴何止。

他冷笑道:“你不过一介女奴,也配和老夫说话?”

丽姬呼吸一窒,知道这老匹夫怕是已经铁了心,便想去找别的救兵,朝他行了个礼便要转身离开。

“慢着!”

就在此时,她身后突然传来薛清的冷笑。

“金牌在此,你一介卑贱女奴为何不跪?!”

丽姬脸色一变,豁然朝他望去。

薛清却只是一边冷笑,一变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上下打量,那目光透着说不出的肮脏,仿佛恨不得直接撕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肆意扫荡。

“跪下!”

薛清身后的一众差役顿时齐声大喝,声浪好像一道海浪朝丽姬扑来,瞬间将她淹没。

丽姬紧咬双唇,目中泪光闪闪,这段日子以来她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尊严,可是在一块小小的金牌面前她却立刻就被打回原形。

几个袁家子弟看不过眼,想要为她出头,却被袁子雄一把拉住。

“蠢才,别害了她!”

袁子雄心中愤怒,可若是出头却只能激怒薛清,让他更加变本加厉,眼下已是山穷水尽,只能眼睁睁望着丽姬受辱。

袁家子弟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会害了丽姬,只不过家主既然已经开口,他们也不好再行动。

薛清讥讽地望着丽姬,他对这种老猫戏鼠的游戏十分感兴趣,尤其是能看着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挣扎臣服,更是满心舒畅。

“我问你,你跪是不跪?!”

他厉喝一声。

丽姬浑身一震,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下来,终于双膝一软,咬着嘴唇跪了下来。

这一瞬,她心中似乎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轰然碎裂,对徐锐给予她的宝贵尊严却愈加珍惜。

“哈哈哈哈!”

见丽姬服软,薛清大笑三声,低声对她道:“今日谁来都救不了你,更救不了药王庄,等此事过后,我会亲自出面将你要到我的府中,让你好好服侍老夫。

你本就是轻贱之人,就该做轻贱之事,被徐锐小儿扰乱的礼法老夫会亲自纠正,你就好好等着便是!”

丽姬抬起头来,冷冷望着薛清,目光之中没了先前的软弱,反倒有了几分坚毅。

薛清冷笑道:“你不用这样看我,要怪就怪你的主子无能,连婢女家产都保不住,今日老夫赢定了!”

此言一出,一众袁家子弟心中大伤,袁子雄更是生出一丝绝望之感。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高抗的声音再度从人群之外传来。

“薛大人今日要赢哪个?”

薛清眉头一皱,扭过头去,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躲在人群之后的李鹏程一见此人,也是脸色大变,一骨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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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锦囊妙计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四子,裕亲王赵恒。

如果只是他也就算了,偏偏他身后还跟着久不出门的帝师范琨。

裕王本就是星河集团的股东之一,他会来不出意料,不过宏威皇帝的老师范琨会出现在这里就有些让人意外了。

当初徐锐将天宝阁的第一副眼镜送给了范琨,和他结下一段善缘,但也仅此而已,徐锐让裕王去请范琨的时候,他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没想到这个老头一听徐锐出事,二话不说便随裕王来了,倒是让裕王都有些意外,不知道徐锐是不是私底下和范琨还有什么交情。

亲王加帝师,这两人哪一个都不是小小的薛清和李鹏程开罪得起的人物,二人联袂而来,哪能不让在场之人惊愕万分?

就在看到这二人的一瞬间,李鹏程便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立刻朝二人小跑而去。

而在此之前,薛清已经渐渐压下了心中的惊愕,将手里的金牌朝裕王一举道:“老夫持令办事,难道裕王殿下还想阻拦不成?”

没等裕王说话,范琨先接过话头道:“老夫近来胸闷气短,特来药王庄求医问药,怎么,薛大人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还是要老夫亲自进宫走一趟,和圣上求个人情?”

宏威皇帝最重规矩,自然也重视师道,登基十几年来一直对范琨持弟子礼,他开口说话的分量自然不同,何况他的背后还有裕王。

见他们似是铁了心要为星河集团出头,薛清的脸色顿时铁青一片。

“见过老大人、王爷!”

李鹏程终于跑到了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朝二人鞠了个躬。

范琨不认识李鹏程,裕王便在他耳边小声解释,范琨听说李鹏程乃是太子的人,这才微微动容。

虽然有太子在身后,但李鹏程面对二位大佬不敢怠慢,又是深鞠一躬道:“二位大人,今日乃是长兴府依圣上之命行事,还望二位大人莫要让他们难做。”

“圣上之命?据本王所知,圣上可没下旨让人查抄药王庄吧,难道是尔等假传圣旨?”

裕王冷冷说到。

“岂敢,岂敢?”

李鹏程摇头道:“万隆知府参徐锐投降南朝,炮击万隆城,圣上下旨彻查,此事二位大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裕王道:“既是彻查徐锐为何又查到这药王庄上来?”

李鹏程苦笑道:“裕王殿下何必多此一问,药王庄虽是长坡先生的产业,但谁不知道这里其实是徐锐的老巢?若是不查这里,圣上那恐怕也过不去吧?”

裕王冷哼一声:“你也不必拿父皇狐假虎威,既然是彻查徐锐,那我刑部先查,等刑部查完自会给长兴府排票,你们到时候再来便是!”

也不知道当初宏威皇帝存的什么心思,下旨彻查徐锐的时候竟然没有指名让哪个机构负责,正常情况下没人愿意出力不讨好,但此时却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不过从程序上来说,刑部要查的案子,长兴府只能干等。

皇帝不发话,李鹏程不相信裕王有胆子直接判定徐锐无罪,但拖上一段时间总是免不了的,等此事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再想要侵吞源初基地里的宝藏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心急之下,李鹏程连忙道:“裕王殿下,此事乃是太子关注的大案,刑部就这样接过去不合适吧?”

裕王道:“既是大哥关注的案子,为何不令东宫介入,反而让长兴府来查?”

“这……”

李鹏程沉吟片刻道:“王爷您和太子爷交情极好,太子爷的情况您还不知道么,不好直接插手啊。”

裕王道:“即是如此,那本王便为大哥排忧解难了,你们回去吧!”

李鹏程脸色一变,咬牙道:“殿下果真要与太子爷为难?”

裕王冷哼一声,声色俱厉道:“我与大哥乃是手足兄弟,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狗腿说三道四?你究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挑拨我和大哥的兄弟之情?”

被裕王毫不留情地当众大骂,李鹏程面色一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拱手道:“好,既然在下没有资格,那边去请太子爷的旗牌!”

裕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滚,狗仗人势的东西,本王便在这等着!”

李鹏程脸色铁青,又朝二人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薛清听着几人说话,知道现在是神仙打架,自己已经插不上嘴,咬了咬牙,只得跟在李鹏程身后灰溜溜地走,只是在与丽姬擦身而过的瞬间,还是没有忍住朝她望了一眼。

“少爷回来之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丽姬没有抬头,却冷冷地说了一句。

薛清身子一顿,冷笑道:“刀剑无眼,只怕你家主人回不来了!”

说完,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再不理会丽姬,大步朝药王庄外走去。

丽姬转过头去,怨毒地盯着他的背影,眼底全是寒光。

二人一走,长兴府的差役们也不好再留,只得暂时散去。

裕王松了口气,搀着范琨朝源初基地走去,袁子雄带着丽姬和一众袁家子弟连忙迎了上来,和两位贵人一一见礼。

“王爷,您怎么来了?”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袁子雄还没来得及去请裕王,却没想到裕王不但自己来了,还请来了范琨,自然令他十分惊讶。

裕王掏出一只锦囊递给了袁子雄道:“还不是那个不省心的家伙,让安歌千里迢迢地跑到京城,今日一早刚刚把这只锦囊交到我的手上。”

袁子雄不明所以地接过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字条,打开一看,上书“源初有难,速请范太保解围。”

“是主……徐大人的字迹,他没事!”

一见这张字条,袁子雄当即大喜,差点当着众人喊出了“主公”二字。

裕王叹了口气:“他倒是好好的,可苦了咱们了,这些烂摊子还不知道要如何收拾。”

袁子雄笑道:“有王爷和范大人在,他们安敢再来?”

“你想得太简单了。”

范琨摇了摇头:“徐锐小友一旦出事,他留下来的东西就成了谁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啊。”

袁子雄一愣,立刻明白了范琨话里的意思。

徐锐锋芒太露,大肆敛财,不遭人眼红是不可能的,眼下他授人以柄,自然人人都想分上一杯羹,太子如此,辽王如此,甚至皇帝也是如此。

一旦让这些人尝到了血腥味,他们就会像鲨鱼一般,暂时放下恩怨,一同瓜分这块肥肉,到了那时,就算徐锐回来也于事无补!

想到这里,袁子雄顿时后怕不已,朝着范琨跪了下来。

“求范大人救救我们吧。”

范琨叹了口气道:“老夫已经久不问世事,如今能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已是极限,又有什么办法能救你们?”

“连您都没有办法么?”

袁子雄惊愕地望着范琨,心中一阵绝望,抓着裕王的衣袖道:“王爷就不能进宫请圣上主持公道吗?”

裕王把他扶了起来,颓然道:“实不相瞒,本王最近几次进宫都被挡在了门外,已经好久没见到父皇了……

而且此事已经变得十分棘手,其中涉及复杂的朝争,范老大人超脱世外,也不方便开口。

若是大夫子在,由他出面自然一切好说,只可惜一个月前大夫子便到外地讲学,再有三个月也不见得回来。

那些人也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敢动手,等太子的旗牌一到,恐怕本王除了让路,也没有其他办法。”

“这么说就没有一点办法了?那要如何是好?”

听到裕王的话,袁子雄心中更加失望。

裕王道:“袁老令公也不必太过担心,徐锐既然能不远万里传书给本王,说不定他对此事早已有了安排。”

袁子雄摇了摇头:“源初乃是徐大人临走之时托付给老夫的,老夫如何能眼睁睁等着它被人瓜分,万一要是徐大人鞭长莫及,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众人都沉默下来,要说圣上不知道李鹏程对源初动手,那是绝不可能的,可他既然毫无反应,是不是代表已经默认了李鹏程的动作?

更糟的是,谁能保证富有天下的圣上不会对徐锐的心血动心?在长兴城,若是连圣上都决心要来分一杯羹,又有谁拦得住?

良久,范琨终于长叹一声道:“也罢,到了这个份上,老夫也不能不管,我这就进宫面圣,为徐锐这小子求个情吧。”

“真的?多谢范大人!”

袁子雄当即大喜。

裕王看了范琨一眼,目光之中有些诧异。

范琨摇了摇头道:“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如今的宫里不比往日,老夫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几人心里顿时又生出一阵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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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四处碰壁

两辆马车快速驰向皇宫,其中一辆马车里,丽姬搀扶着袁子雄,一路沉默不语。

“世态炎凉,你红极一时,多少人巴结着你,可等你出事,非但没人帮你,还要落井下石。”

袁子雄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袁家的遭遇,突然感慨了一句。

丽姬默默听着,没有说话,自打当着众人跪在了薛清面前,她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袁子雄瞟了她一眼道:“怎么,从浮华中栽了个大跟头,突然清醒过来,那滋味不好受吧?”

丽姬浑身一震,一双素手顿时紧紧握住,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见他这副模样,袁子雄突然有些不忍,想要劝她两句,却没想到丽姬竟笑了起来。

“过去是丽姬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有了本事,别人便不会再轻贱于我,殊不知我的尊严是少爷给的,少爷若是出了事,或者失了势,我身上的所有东西也都将立刻失去。”

袁子雄眉头一挑:“所以呢?你悟出了什么?”

丽姬冷然道:“所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追求别的,只是一心一意让少爷活得更久,掌握更大的权利。”

袁子雄深深看了丽姬一眼:“如此说来,咱们倒成了同路人,只可惜少主即便权利再大也还是别人的臣子,只要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眼神,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丽姬豁然望向袁子雄,问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袁子雄冷笑一声:“当然是让少主来做这个皇帝!”

“什么?!”

丽姬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袁子雄。

袁子雄却没有丝毫异色,依旧稳如泰山。

这一刻丽姬知道,让徐锐做皇帝可不是袁子雄的一句玩笑,那老家伙恐怕已经谋划了好久了,只等一个适当的时机而已。

“其实让少爷做皇帝也不错啊……”

丽姬转念一想,好似突然打开了另一扇窗,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马车渐渐停下,丽姬搀着袁子雄走了出来,面前便是巍峨的皇宫。

望着这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红墙金瓦,袁子雄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魏皇城“长明宫”便是袁家先祖主持修建的,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它的脚下。

“你在这等我,我先进宫求情。”

范琨在裕王的搀扶下从另一辆马车里走了出来,远远地对袁子雄说到。

袁子雄连忙朝他拱了拱手。

范琨略一点头,由裕王搀扶着朝宫里走去。

这两位都是经常出入禁宫之人,进前几道门自然不在话下,但最后还是在真武殿前被人拦了下来。

若是换个人,情急之下说不定他们还能硬闯,但拦住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汪顺亲自出马。

“近日前线军情紧急,圣上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好不容易才刚刚眯着,二位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圣上了吧。”

汪顺挺着一张死人脸,一副毫不通融的模样。

“汪公公,可否让老夫二人在殿外等候?”

范琨还不死心,幽幽问到。

汪顺叹了口气:“再过一个多时辰,最新的前线奏报就要送来,圣上又得和诸位文武商议对策,这几日恐怕都没有时间,何况范师傅从前教导圣上当以国事为先,不可因私废公。

眼下国难当头,圣上殚精竭虑,一般事务皆由太子署理,以免分心他顾。

您此时来寻圣上大概不为公事,可若是以私事面圣又与您的教化相悖,范师傅要让圣上如何自处?”

范琨沉默下来,他到不是担心自己去为徐锐求情,宏威皇帝会对他有看法,而是他当了一辈子师傅,十分重视自己的教化,眼见皇帝大公无私自然欣喜,又怎么能破了自己的原则,让皇帝分心?

良久,范琨朝汪顺作了个揖道:“多谢汪公公提醒,是老臣糊涂了,裕王殿下,咱们走吧。”

裕王默默扶着范琨向宫外走去,汪顺一出现他便知道今日肯定又见不到父皇了,就连范琨出面都不行,他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何况汪顺突然出现很难说是不是出自宏威皇帝的授意,若真是因为战事紧张无暇他顾还好,但若是宏威皇帝根本就不想见范琨,那麻烦就大了。

作为皇子,又已经决定参与夺嫡,裕王所思所虑的可不单单是眼前的鸡毛蒜皮。

徐锐圆滑,却与他有一段香火情,谁都无法染指的天宝阁偏偏让他插上一脚,由此收获的巨额分红让他拥有了别人不具备的财力,短时间内便打通了不少人脉,有了一些积累。

虽然他表面上并未显露夺嫡之心,但无论是太子还是辽王,都不会乐见他独享如此巨大的资源,在别人看来至少在星河集团这件事上,他和徐锐完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近日因为种种原因,他一直未得见宏威皇帝,说不定就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也可能就连宏威皇帝也眼红他能在徐锐身边分一杯羹。

他和徐锐说不清是谁帮了谁,又或者是谁连累了谁。

眼下对皇帝来说,端掉星河集团也许是杀鸡取卵,但一只无法控制的鸡,和几枚能拿在手里的蛋,似乎并不难选择。

只是宏威皇帝的目光一向长远,真的会做这等短视之事吗?还是说徐锐有可能投降南朝的事对皇帝造成了不小的震动呢?

裕王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搀着范琨来到宫墙边,此时日头已经西斜,看样子李鹏程很有可能已经拿到了太子的旗牌,星河集团的巨额财富难道真的要就此易主?

难道徐锐不在,天底下就真的没有能力挽狂澜的人吗?

裕王正想着,身边的范琨却突然发出一阵感慨。

“老夫一生为公,没想到临到入土却办了一件糊涂事。”

裕王一愣,劝道:“老大人为何如此自污?别人不知道,本王却明白大人出面绝非顾念与徐锐的交情,而是想为我大魏笼络住徐锐这颗栋梁之才。”

范琨瞟了裕王一眼,苦笑摇头。

“难得你能看出老夫的用心,但老夫感慨的不是今日之事,早在万隆知府的奏疏送到京城之时,老夫便感觉事有蹊跷,只是当时爱惜羽毛,不愿无端卷入纷争,才弄出这么许多事来,若是早些出手,又怎会是今日的局面?唉……”

裕王道:“大人言重了,满朝文武,谁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来落井下石已经是人品出众,能如您这般挺身而出已然堪称楷模。”

“不一样,不一样啊……”

范琨摆摆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方才汪顺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夫和满朝文武都不同,老夫是帝师啊,就连老夫都想着明哲保身,不能为圣上扬一身正气,圣上这是寒了心啊……”

说着,范琨推开裕王的手,独自一人慢慢向外走去,身影说不出地落寞。

裕王呆呆看着范琨的背影,咀嚼着他最后的几句话,似乎抓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读懂。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情绪赶出脑袋,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没想到以亲王之尊竟也四处碰壁,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徐锐和自己的心血落入他人之手了么?

裕王抬头望着远方的夕阳,心中喃喃道:“徐锐啊徐锐,若你是本王,又会想出什么办法扭转乾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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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唯一的信任

就在裕王走投无路,无奈感慨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徐锐压根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几个身上,请他们出山也不过是让他们暂时镇住场面,为自己争取时间。

安歌到达京城之后,先是将徐锐的锦囊交给了裕王,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去找了另一个人,就在裕王进宫的同时,安歌也正跪在问天阁的一间包厢之内。

这间包厢乃是问天阁的隐秘之地,外面又守着几个心腹,若不是极有地位的人,绝不可能在此地谈事。

而包厢之内除了安歌之外,只有一个静若处子的女子,正是栖霞公主。

“他真的还活着?”

栖霞公主强忍住心中的委屈和欢喜,想了半天才吐出了这几个字。

安歌点了点头:“之前重病了一场,但在下出发之前已经大致痊愈。”

听到此话,栖霞公主心中一松,可一想起徐锐和天启卫连番恶战,此时还在战区之内生死难料,心中又是一紧。

“他……你们还好吗?”

安歌叹了口气:“很多兄弟都死了,还有不少受了重伤,最关键的是天启卫现在弹尽粮绝,缺乏补给,若不能及时打通补给线,后面的事就很难了。”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他要我做什么?”

安歌略一犹豫道:“少爷说,他身在战场,往北而拜,对公主的思念与日俱增,然则战事紧急,还需公主鼎力相助,帮天启卫从兵部武库司那里争取足够的补给。”

好不容易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安歌忐忑地望向公主,却没想到公主也正奇怪地看着他。

“这是你家少爷的原话?”

“呃……”

安歌脸色一僵,沉吟片刻之后还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公主殿下,少爷的原话有些……有些粗俗,在下怕说出来惹您不快。”

“无妨,你将他的原话道来便是。”

栖霞公主平静地说。

安歌脸皮抽搐几下,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和一封奏折递了过去。

栖霞公主接过锦囊和奏折,见奏折上封着火漆便知道那不是给自己的,于是便将奏折收好,只打开了锦囊。

锦囊里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的是:“请裕王暂时镇住场面之后便去寻青梧,告诉那娘们,现在长兴城里我只信任她,有人要害我,她要是再磨磨唧唧,我怕是就真的回不来了!”

公主金枝玉叶,平日里遇到的人无不是极尽谄媚之能事,深怕哪个细节没有做好,引起公主不快,像徐锐这样说话的怕是绝无仅有。

安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栖霞公主的反应,心中暗暗决定,但凡公主有半点不快,他立刻就要找一套说辞为自己少爷圆过场面,决不能让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此破灭。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栖霞公主看到这张纸条非但没有任何不快之色,反而“噗嗤”一声掩嘴轻笑起来。

“你家少爷可真会给人惹麻烦,谁都办不了的事偏偏找上我这个弱女子,不是存心叫我为难?”

安歌微微一呆,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心中的惊愕,回过神来,暗道就连裕王都办不了的事,却要强行托付给公主,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可他刚想替少爷道个歉,却又惊讶地发现公主那句话说得十分奇怪,表面上看似嗔怪,但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怒意,反倒像是在……撒娇?

公主竟会想少爷撒娇么?还是我想得太多,有些走火入魔?

安歌顿时有些神经错乱,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见安歌一副混沌的表情,栖霞公主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张俏脸顿时微微泛红,连忙沉下脸色道:“你家少爷早就知道有人会拿他炮轰万隆城的事做手脚?”

提到正事,安歌连忙收敛心神道:“当初天启卫士气低落,物资奇缺,迫不得已之下只得炮轰万隆城,那个时候少爷便知道一定有人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只不过没想到会那么快。

临行前少爷专门给了我六只锦囊,说若是一切顺利便不用拆开,但若事有不顺便依次拆开按计行事,现在想来,少爷也是防患于未然,没想到真的不幸被他料中。”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你家少爷为国征战却遭奸人陷害,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放心,此事便交给本宫,天启卫所需的一应补给都由本宫负责,你走之时,补给定会随你而去!”

没想到谁听了都为难的事,栖霞公主却是满口答应下来。

安歌大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公主,一时竟忘了规矩。

公主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事没说?”

安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徐锐的这番操作他是一点也没看懂,脑袋里早就塞满了问号。

好不容易理顺纷乱的情绪,安歌干脆咬牙道:“在下的确有一事不明,为何如此棘手之事少爷不找别人,却偏偏找上公主,而公主竟然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栖霞公主听是此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好看的笑容,娇媚道:“因为我是他在这座城里唯一信任的人啊,既然他信我,我又怎么会让他失望?”

“是这样么?”

安歌呢喃一声,好像有些懂了。

半个时辰之后,裕王和范琨正要出宫,栖霞公主却已经坐在了辽王的书房里。

户部尚书杜若识趣地躲在角落,端着一杯快要凉透的清茶吹了又吹,好似连温热都算不上的茶水还会烫嘴。

动作虽然有些滑稽,但他那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却时不时地往上瞟,悄悄地观察着这对兄妹。

辽王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无奈道:“我说青梧,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之复杂,于本王来说,徐锐和孤从来不是一条心,怎么看都是一边欣赏他们狗咬狗,一边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上策啊。”

“你果真不管?”

栖霞公主才不理会辽王的苦闷,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辽王呼吸一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栖霞公主缓缓起身道:“你不管便算了,我去找大哥说去。”

说着,她竟真的向大门走去。

“唉,你等等!”

辽王连忙一把将她拉住,苦口婆心道:“我的小祖宗,你当谁都和本王这般好说话么,太子妒你得父皇恩宠,害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真心帮你?”

栖霞公主双手一摊:“那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弱女子,要办事不是只能求人?同父同母的兄长不帮我,我还不是只能去找大哥。”

辽王哭笑不得,求助地望向杜若,杜若下意识就想低下头去,可受不了辽王那杀人的目光,只得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开了口。

“这个,依老夫观察,徐锐也是个性情中人,若是能因为此事感恩于王爷,说不定能收归己用。”

“此话当真?!”

一听说能将徐锐收归己用,辽王顿时来了兴趣。

栖霞公主却撇撇嘴道:“他会感你的恩,却不会当你的狗,春秋大梦就不要做了,免得以后生出些不必要的嫌隙。”

辽王和杜若齐齐愕然,都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却又听栖霞公主道:“七哥凡事都要和大哥争个高下,原本青梧最反感此事,知道为何我从未阻拦过七哥么?”

辽王一愣,摇了摇头。

栖霞公主道:“因为大哥贪图小利,目光短浅,没有一代帝王的气魄。

殊不知天下事若是都以斤两计,能计得的斤两便是一个人的格局,若无海纳百川的胸怀,广博天地的气魄,终究只能斤斤计较,难以成为一代雄主!

青梧原本以为于国而言,七哥接过父皇的衣钵,总比大哥蹬上大位要好,七哥,你告诉青梧,我到底错了没有?”

此言一出,不但辽王动容,就连一旁的杜若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好一个海纳百川,广博天地,没想到公主殿下一介女流,竟对帝王之术了解得如此透彻!”

杜若忍不住合掌大笑。

辽王也苦笑摇头:“你这丫头,总拿这些事来激我,罢了,当哥哥的总不能叫妹妹失望,太子那边交给我便是,不过父皇那里还得你自己出面。”

“成,父皇那边我亲自去说,多谢七哥!”

栖霞公主欣喜拉住辽王衣袖,欢喜地笑了起来。

辽王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若论胸襟气魄,聪慧识人,我们兄弟几人都不如你,青梧幸好你是个女子,也可惜你是个女子啊。”

栖霞公主微微一笑,淡淡道:“七哥不必如此,无论是男是女,青梧总有自己的志向,不会为宫墙所困,只要七哥一心为国,青梧一定竭尽所能,帮你一展宏图!”

辽王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就好,你快进宫吧,太子那边怕是等不下去了,本王也要马上动身,否则徐锐要是丢了老本,拿什么来娶我的好妹妹?”

听他如此一说,栖霞公主顿时脸颊绯红。

“都是做哥哥的人,说得什么浑话。”

他啐了辽王一口,逃也似地跑出了书房。

辽王笑眯眯地望着他,感叹道:“女大不中留啊,看来我这个王爷得去给未来妹夫干苦力咯。”

说完,他披上一件大氅,拉着笑盈盈的杜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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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三子争锋

辽王来到东宫的时候,裕王刚好跪在太子座下苦苦哀求,太子却端着一本奏折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根本没用心听到裕王的话。

辽王停下脚步,隔着门缝朝里面望去。

“殿下……”

领路的小太监为难地轻声唤了他一句。

辽王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小太监手里,小太监顿时瞪大了眼睛,千恩万谢地要给辽王磕头。

“别说话。”

老王低喝一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透过门上的小缝继续往里看去。

小太监连忙点了点头,低下头去,仿佛压根没看到辽王正在偷窥。

“大哥,难道你就真的一点手足之情都不念了吗?”

裕王红着眼睛冷冷地说。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以往只要太子开口的事,他都会尽力去办,这还是他第一次去求自己这位兄长,可太子的态度实在令他心寒。

太子面色一冷,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道:“四弟,自打你主理刑部以来,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什么叫不念旧情?若是孤不念旧情,旗牌早就送到药王庄了,还能让你在这说三道四?”

裕王闻言就要反驳,太子却冷哼一声道:“父皇让你主理刑部,原本是想着让你多为朝廷分担一些,可你呢?为了徐锐的案子,公器私用,竟然还有脸求到我这里来了。

你说说,眼下国难当头,孤这个太子监国有多少事?有多少时间陪你浪费?还有,孤按照父皇旨意彻查徐锐有什么错?用得着你在这教训孤?”

裕王冷哼一声道:“太子爷自然是贵人事忙,自打战事一起,京城里祸乱丛生,怎么不见你这个监国出来主持?现在看星河集团有好处可捞,倒是不遗余力,难道不是不念旧情?”

“放肆!”

太子一拍桌子,豁然起身,怒道:“老四,你果真抓了几天大权便忘了自己姓什么,今日我便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上下尊卑!”

见太子要动手,门外的辽王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一把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身旁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高声唱道:“辽王殿下到!”

太子抬起头来,刚好见辽王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大哥好大的派头,不过当了个监国,就要急着使父皇的权利了?”

辽王走到裕王身边,一把将他扶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

太子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愤恨,却很快掩饰过去,笑道:“七弟,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老四目无尊卑,我这个当大哥的还不能小惩大诫么?”

辽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关切地望了裕王一眼,似乎在问他有没有事。

裕王见辽王驾临东宫心中也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微微摇头示意无碍。

太子见两人眉目交流甚是亲密,心中更加不快,冷冷道:“七弟快两年没到我这东宫来了,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看看大哥?”

辽王道:“东宫乃贵胄之地,区区小王如何敢来东宫造次?”

太子冷笑道:“不敢来?你怕是做梦都想变成这里的主人吧?”

辽王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哥多心了,自打大哥成了监国,腰杆子自然是硬了不少,本王哪有这个机会?不过都说世事难料,大哥小心站得太高,摔下来没人接的住。”

“哼,你总算是说出了心声,只可惜你没那个命,别和孤兜圈子,今日来我东宫究竟所谓何事,若是和老四一样便赶紧滚,别再痴心妄想!”

太子似是被戳到了痛处,突然便翻了脸。

辽王也不气恼,笑眯眯地道:“看来大哥是一定要把徐锐的心血一口吞了?”

太子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此事。

眼下宏威皇帝专心处理与南朝的大战,朝中事务都交由太子处理,只要皇帝不发话,他大可以为所欲为,自然是胜券在握。

裕王见太子对吞没星河集团已经不加掩饰,脸色微微一变。

辽王却笑道:“你就不怕徐锐回来找你的麻烦?”

太子眉头一皱,微怒道:“孤按父皇旨意办事,他能寻得什么麻烦?何况孤乃是堂堂太子,还会怕他?”

太子此话虽然说得厉害,但语气之中却有一丝心虚,显然底气没有他说得那么足。

辽王怎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也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就不知道啊太子怕不怕樊池亦?”

“樊池亦?你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名字,太子眉头越皱越紧,冷声问到。

“不记得此人?那弟弟便给大哥提个醒,漕运都督樊池亦可是大哥你的门人,每年通过漕运粮草为你贪墨一百余万两,他要是知道大哥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不知道得有多寒心?”

辽王淡淡地说。

“住口!”

太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道:“你血口喷人,污蔑孤!”

辽王笑道:“户部已经盯了他三年,大哥如果对证据感兴趣的话,随时都能摆在你的案头上。”

说着,他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裕王,继续说道:“其实此事早就该曝出来,若不是四哥的刑部一直压着,也等不到今天。”

“什么?!”

太子脸色一变,豁然望向裕王。

裕王低着头不说话,太子顿时大怒,指着裕王道:“真是孤的好弟弟,枉费孤还拿你当自己人,有人背后动手脚,你却没向孤透露半个字!”

裕王这一整天都在碰壁,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此时再被太子指着鼻子痛吗,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彻底爆发。

“本王乃是大魏的皇子,不是太子的私臣,刑部也不是太子的刑部,樊池亦贪墨粮草,中饱私囊,本王监管刑部,将此事压下已是极限,难道要执法犯法,为这等贪官通风报信?

太子爷!明里暗里我劝过你多少次?哪一点对不起你这个太子?可你这个太子哪一次不是敷衍了事,可曾真的有过反省?

你可是我大魏的储君!

如果就连你都带头贪污**,给这些贪官大开方便之门,我大魏吏治如何能够清明?国力如何能够昌盛?”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啪啪啪!!”

太子重重地在案几上连拍数下,大怒道:“孤的好弟弟,你们都反了,都教训起孤来了,孤是太子!用你们来教?你们还不是都巴不得想把孤从这个位置赶下来,好自己取而代之!”

裕王愣愣地望着太子,心中一片惨然。

先前他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参与夺嫡,可对太子多少还存着一点愧疚之心,直到此刻,他对太子终于不再抱有半分幻想。

辽王掏了掏耳朵:“大哥何必恼羞成怒?还是就事论事吧,这个樊池亦你保是不保?”

樊池亦虽然贪墨数额巨大,但大部分赃款却是流进了太子的钱袋,若是没有这些贪官污吏,太子哪有财源来笼络人心?更别提维持他奢华的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徐锐的星河集团如此动心的原因,若是真的一口吃下这颗摇钱树,那些冒大风险的事便可以慢慢停下来,不必如此被动。

而眼下,辽王看似在让太子选择,但太子根本没有选择,一旦东窗事发,他的太子之位肯定又要风雨飘摇起来。

他强压下快要沸腾的怒火,咬着牙坐了下来,冷冷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辽王笑道:“很简单,让你的狗从药王庄滚出去,再也别去找麻烦!”

太子眉头一皱:“你也想要那块肥肉,就不怕徐锐回来去找你的麻烦?”

太子把辽王的问题原样奉还,但辽王只是失笑摇头:“你放心,徐锐不会找我的麻烦,他谢我都来不及。”

此言一出,裕王惊愕地望向辽王。

太子也露出一抹奇怪之色,问道:“你真的对如此财富不动心么?”

辽王失笑道:“动心,当然动心,但我不是你,没有那么短视!”

太子脸色一变,心中登时大怒,却不想再与辽王呈口舌之快,挥了挥手道:“孤答应你便是,给孤滚出东宫,现在就滚!”

辽王朝太子拱拱手,拉着裕王走出了大殿。

“太子爷……”

等二人一走,李鹏程从屏风后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轻轻唤了太子一声。

太子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砸在李鹏程脚下,怒道:“滚!你也给孤滚,一群饭统,全部加起来还不如徐锐一根手指头,孤要你们有什么用?”

李鹏程吓得面色惨白,不敢再触太子的霉头,连滚带爬地躲出了大殿。

离开东宫的时候已是月明星稀之时,裕王在夜色之中默默前进,一言不发,辽王见他脸色难看,长叹一声:“想通了?知道本王为何处处和他作对了?这就是咱们未来的皇帝啊,本王可不想祖宗的基业毁在他的手里!”

裕王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四顾道:“七弟慎言,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小心吃苦头。”

辽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再多言,径直上了门口的马车。

裕王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忐忑却没有丝毫减弱。

太子虽然答应了辽王的要求,却还有两件事让他不能心安。

其一,辽王为何会突然替徐锐出头?安歌送完锦囊之后便不见了踪影,难道是去找了辽王?他们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呢?

夺嫡之争,太子和辽王都实力雄厚,唯独他既无财阀,又没背景,唯一能靠得上的便只有快速崛起的徐锐,若是连徐锐也被辽王拉了过去,他恐怕便再没有希望了。

看来今后得多留意一些啊……

裕王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一句,又担心起另一件事。

宏威皇帝虽然将日常事务交给太子,但绝对不会对今日之事一无所知,可他却没有半点要帮徐锐的意思。

在裕王看来,这样的信号已经足够明显。

宏威皇帝老谋深算,恐怕他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先让太子出面巧取豪夺,然后再一巴掌把太子拍在地上接盘星河集团,这样宏威皇帝既吞了徐锐的星河集团,又博了一个好名声。

“若真是如此,那么太子这关好过,父皇那关难过啊,徐锐啊徐锐,你究竟还有什么办法呢?”

裕王呢喃一句,匆匆跨上马,朝药王庄跑去。

第三百一十章:神秘势力

栖霞公主进入真武大殿的时候,一场军事会议刚刚散去,内阁、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重臣们鱼贯而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抹凝重。

进入六月以来,战事愈发吃紧,虽然顶住了武陵亲军的第一波试探,但在此之后的三次大战中北朝主力接连败北,短短数日便连丢三城,损失三万兵马。

肖进武竭尽全力稳住局面,没有让这几场小败变成一场大溃败,但战场的主动权已经丧失殆尽,徐锐先前留下的避战拖延之策基本流产,局面岌岌可危。

说到底,有武陵王的存在,南朝大军的战斗力和军事素养要比刚刚重建不到三年的北朝主力强上太多。

也许肖进武换个时代能逐渐成长为当世名帅,可武陵王的横空出世却完全改变了格局。

武陵王可不不仅是自己生猛无比,就连培养出来的将帅都如群狼一般凶狠勇猛,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肖进武这可苗子慢慢成长了。

要知道眼下深入北朝的还只是十余万武陵亲军,就这样都令四十万北朝主力节节败退,真不知道若身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一齐上阵会是怎样的光景?

“难道朕的江山真的就要断送于此么?武陵小儿,这天下是朕的,朕不甘心,不甘心啊!”

宏威皇帝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之内,昏暗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晦暗不明,更显出几分阴森之意。

栖霞公主缓缓走到宏威皇帝身边,宏威皇帝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不去理她,只是冷冷道:“当真是女大不中留,也不见你为朕这个父皇到处奔走!”

宏威皇帝那模样就好像吃醋的孩童在耍性子,栖霞公主又好气,又好笑,但走进大殿之时的忐忑却在不知不觉之间烟消云散。

“父皇看中了什么,令徐锐让出来就是,何必如此算计呢?”

栖霞公主谨慎地斟酌着用词,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到。

宏威皇帝剐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包括徐锐和他背后的东西,朕用得着使手段巧取豪夺么?”

栖霞公主微微一愣,忽然有些明白宏威皇帝的意思,但却又一时想不通透,疑惑地问:“既然如此,父皇为何态度暧昧,无端引人猜忌?”

宏威皇帝苦笑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你们这些龙子皇孙,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栖霞公主没听懂这句感慨,但她并不着急去问,只是等着宏威皇帝自己来说。

果然,宏威皇帝好似突然有了一丝倾诉的欲望,凝重道:“你们以为随便换个什么人都能治理好这个国家?

哼,朕的儿子们都只盯着权利,却不知道朕登基十七年来,兢兢业业,机关算尽,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局面,若是换个人来,大魏恐怕早就千疮百孔,亡国灭种了!”

感受到宏威皇帝话里的怒气,栖霞公主端起茶壶,默默地为他斟满一杯清茶,然后又恭恭敬敬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宏威皇帝心中流过一丝暖意,看了女儿一眼,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道:“有些事也只能和你这个女儿说说,可惜你在诸皇子之中最为聪慧,却偏偏生了个女儿身,不过也幸好你生了个女儿身,朕才能毫无顾忌地和你说说心里话。”

栖霞公主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无论青梧是男是女,心中志向都不会改变,能令父皇、母妃身体安康,看着我大魏蒸蒸日上,便是青梧最大的心愿,至于那些争权夺利之事,青梧不想,也不愿去做。”

宏威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盯着烛火愣愣地发了会儿呆,终于将从未与人说过的一番话娓娓道来。

“我大魏表面上看起来欣欣向荣,其实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朝堂上,文官集团尾大不掉,勋贵集团觊觎皇权,好不容易借着泾阳兵败之事,将最为危险的武将集团连根拔起,却又因此削弱了国朝军力,以致新军主力在南朝铁蹄之下节节败退。

情势如此不堪,可再看朕的这些儿子们,为了争夺大宝,纷纷被各大势力争相拉拢,变成了让朕投鼠忌器的挡箭牌,那些人以为这样朕就不敢轻易去动他们,可笑至极。

还有地方上的各大势力,我北国立国之初实力孱弱,通过拉拢四方势力支持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这样一来也让那些势力在地方上不断做大,甚至西川遗族这样的千年世家已经能与中央分庭抗礼,极大地削弱了国家的实力。

为了解决他们,朕是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可又不能操之过急,引起天下大乱。

就好像署理工部营造的袁家,世人都以为朕是抹不开面子,用长兴桥的冤假错案来保全朕的一世英名,却不知道朕只是想把散落在世家手里的权柄都抓回来!”

说着,宏威皇帝感叹道:“大魏这颗大树啊,身上早已爬满了蛀虫,朕就好像一只啄木鸟四处堵漏,忙得不可开交,到头来却还是处处透风,岌岌可危。”

栖霞公主还是头一次听说大魏还有如此危机,不禁脸色泛白,担忧道:“正因如此,我大魏才更加离不开父皇,父皇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能给那些宵小之辈可趁之机。”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方才说的那些还只是明面上的难题,还有更难对付的事。”

“还有更难对付的事?”

栖霞公主悚然大惊,方才说的这些问题若有一样处理不好立刻便会招致大祸,竟然还有比那些事更头疼的?那得可怕到什么地步?

宏威皇帝凝重道:“大约是宏威三年,朕便察觉有一股势力在暗中和朕作对,他们藏得十分隐秘,而且目的不明。

开始的时候,朕以为是哪个野心家觊觎皇权,于是一直在暗中调查,后来发现武将集团与他们有染,可等朕将武将集团连根拔起之后,却发现那股势力依然存在。

再后来锦衣卫发现这股势力之中有暗棋的影子,可暗棋潜伏在北国的势力也已经基本瓦解,却还是没能找到蛛丝马迹。

现在似乎这股势力与西川遗族有了几分联系,但朕总有预感,西川遗族也不会是那股势力的真身,他们一直潜伏在朕的身边,却不是为了单纯的争权夺利,这才是我北国最大的心腹大患!”

“他们不为争权夺利?那他们为了什么?”

栖霞公主不解地问。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几乎所有的党争都有他们的影子,就连泾阳大败和此次南朝突袭西川他们也脱不了干系,朕查了他们十几年,却连他们影子都没查到。

都说武陵小儿的暗棋是这天下最可怕的情报网络,可是和那股势力相比,暗棋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

就拿这次周春状告徐锐的事来说,西南诸省都被南朝大军隔开,肖进武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打通联系西北诸省的秘密途径,若不是那股势力暗中插手,周春的奏折和天启卫的弹壳如何送得到京里来?

其实朕早就收到了肖进武的奏报,以及他以身家性命担保徐锐没有投敌的奏疏,只是秘密留中不发。

原本朕是想拿这件事做个幌子,试探那些人究竟在打什么注意,若是他们沉不住气,能主动跳出来自然更好。

却没想到太子那头蠢猪,见利忘义,被人家当成枪使,把好好的清水搅得混浊不堪,让朕的计划全盘落空,又失去了一次大好的机会!”

“他们做了这么多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女儿先前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栖霞公主巧妙地避开了太子的话题,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宏威皇帝道:“其实你也见过的,还记得徐锐查的那个户部大案么?”

栖霞公主一愣,猛然醒悟道:“那个案子的幕后黑手便是父皇说的那股势力?”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因为那些残忍的人口买卖,当时朕以为那股势力便是西川遗族,想要徐徐图之,可南朝突袭西川之后,朕便觉得西川遗族也不会是那股势力。

西川遗族志在复国,若有如此力量便不用夹在南北之间铤而走险,一场宫廷政变,或者干脆直接收买京师十二卫发动兵变,这样风险要小上许多,成功率也更高。”

“除了他们,大魏之中还有谁会有这么庞大的势力呢?”

栖霞公主呢喃一声,陷入了沉思。

宏威皇帝笑道:“不用想了,朕查了那么久都没有线索,你又能想出什么?既然你肯为徐锐到处奔走,那小子一定对朕有所交代吧,还不拿出来让朕看看?”

栖霞公主回过神来,将安歌交给他的那封奏折递给了皇帝。

宏威皇帝接过奏折,撕下火漆,借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凝重的脸色便渐渐缓和下来,等他全部看完,连日来的阴霾竟已经消散了大半。

“这是要让朕拿国运陪他赌上一局啊,果然是大气魄,还是这小子有办法!”

宏威皇帝将奏折直接扔进了火盆,抚掌大笑。

栖霞公主没有去问徐锐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只是乖巧地等着父皇的吩咐,她知道危局之下,这两个最信任自己的男人一定有事托付于她。

果不其然,宏威皇帝将脸上的喜色一敛,沉声道:“你拿着朕的令牌去兵部武库司,把徐锐要的东西悉数交给他的人。

记住,对外你只说令牌是你自己偷出去的,朕会佯装盛怒,将你圈禁起来。

这么做一方面是保护你不被牵扯进那股势力的漩涡,另一方面也让他们以为朕对徐锐有所猜忌,看看能不能借此让他们露出马脚。”

栖霞公主神色一肃:“父皇放心,青梧一定不辱使命!”

宏威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见她如此郑重,又忍不住打趣道:“徐锐这小子恩怨分明,有人敢动他的心头肉,他一定不肯甘休,这次你为他报了大仇,等他回来怕是再也离不开你了吧?”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娇嗔道:“青梧只是看他可怜才帮他一把,自己的仇自己报,我可没兴趣大包大揽。”

宏威皇帝笑道:“也是,咱家青梧乃是公主之尊,哪能凭他徐锐一句话就跑断秀足?”

栖霞公主知道宏威皇帝这是在说反话取笑她,又羞又怒,撇了撇嘴,一把抓起龙案上的令牌,逃跑似地冲出了大殿。

等她彻底从视野之中消失后,宏威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凝重的神色又一次爬上了他的脸颊。

“汪顺,让外面侯着的人进来吧。”

宏威皇帝大喝一声,汪顺如鬼魅一般,从某个角落里飘了出来,朝皇帝躬了躬身子,然后转身到大殿外请人去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危局渐起

宏威十七年六月初三,犀角军在寂灭军回回炮的掩护下,第二次攻打广安城。

当天下午中军右卫最先驰援而至,于广安城三十里外中伏,后撤十五里后被黑旗军追上,再度击溃。

申时三刻,王懿的中军左卫奔袭而来,被寂灭军围困于广安城西北十五里外。

王懿率中军左卫奋力抵抗三个时辰,最终突出重围,与随后赶到的北武卫合兵一处,后退十里重新建立防线,同南朝大军展开对峙。

六月初四,寂灭军击破广安城南城墙,犀角军前锋营趁机突入城中,肖进武指挥左右金吾卫奋力反击,使用火攻先后三次击退敌军,并以乱石重造南城墙,暂时挡住南朝进攻。

当晚亥时,黑旗军攻破中军左卫与北武卫的联合防线,随后犀角军趁虚而入,击溃军心涣散的北武卫,王懿率领中军左卫趁乱退走,再度后退三十里。

子时,寂灭军利用夜色掩护再度猛攻广安城,肖进武提前防备,击退敌军。

六月初五凌晨,寂灭军停止攻城,开始转向伏击援军,卯时至午时又接连击溃四路援军,北朝溃兵在王懿的接应下后撤三十里后重新整兵。

至此,广安彻底沦为一座孤城,双方各自修整,南朝大军手握战场的绝对主动权,战事对于北朝大军更加不利。

“大人,前沿大营往这个方向再走十五里便能到达!”

韩琦身穿犀角军的铠甲,笑眯眯地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说到。

“多谢!”

骑在马上的南朝军官锤了一下左胸,朝韩琦行了个军礼,然后朝身后挥了挥手,这个一千多人的运量队便向着错误的方向缓缓而行。

“将军慢走,小心北朝人的伏击!”

韩琦远远地朝军官挥手道别,言语之中颇有些依依不舍。

军官对这个极富责任心的斥候大为赞赏,感动之下暗暗决定等赶到大营之后一定要向上官举荐这位斥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原本只要走三个时辰的路,现在却要走整整两天,而等这支运粮队消失在韩琦的视野里后,他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大人,这是今日的第六个小队了,再过几天南朝大军怕是就要乱套。”

一个士卒阴笑着对韩琦说到。

韩琦笑眯眯地点点头:“那是徐大人神机妙算,将咱们化整为零,避过南朝大军的锋芒,四两拨千斤地瘫痪南朝通讯。

你们别看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计策,等决战开始时,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帅,那乐子可就大了。”

“韩大人不愧是读书人,只有您读得懂咱家大帅的妙计!”

士卒懵懂地听着韩琦侃侃而谈,崇拜地点着头,最后还不忘奉上一记马屁。

韩琦脸上浮现一抹羞愧之色,似是不好意思地扯开话题道:“此事已了,徐大人还在前面等着咱们,可不能让他等急了,快招呼兄弟们走吧。”

士卒连忙答应一声,招呼起五六个士卒下了官道,朝树林中走去。

韩琦赶着一辆罩着毡布的平板马车拖在最后,一双阴沉的眸子里再也没有半点亲和之气,阴森地在几个士卒身上打转。

“喂!”

突然,平板马车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恰好能传到韩琦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你来得倒是快。”

韩琦不露声色地朝毡布上瞟了一眼,也不见他嘴唇开合,微弱而清晰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你为何还不动手?”

那声音颇为不满地问。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韩琦淡淡地说。

“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陷害徐锐的计策已经落空,王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况且徐锐小儿自作聪明,将天启卫化整为零,他身边已经没有力量,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

那声音阴沉地说。

韩琦叹了口气道:“你懂什么?他明知道我心怀不轨,却还当着我的面将身边兵将都派了出去,好像迫不及待地等着我动手似的。

哼,要是我真的在此时动手,十有八九便要中了他的奸计,搞不好被他派出去的人都会从四面八方窜出来,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哼,我看你是怕了徐锐,畏首畏尾,不敢动手!”

那声音冷哼到。

韩琦翻了个白眼:“徐锐和别人不同,小看他的话是要吃大亏的,若你不信大可以自己动手试试,不过得等我先找个理由开溜,免得连累到我。”

“嘿嘿……”

闻言,那声音发出一串阴森的冷笑,沉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就在昨晚,曹思源带着一个连伪装成黑旗军混进了通海大营,趁大军与北朝决战,后方空虚之时烧了钟庆渊囤积在那里的四万石粮食。

随后张佐烽率领战车部队,半路截杀传信斥候,到了现在南朝大军主帅都还不知此事。

徐锐当着你的面将天启卫化整为零,却在你的视线之外重新整合,连连出手,你被他给骗了!”

“你说什么?!”

韩琦一愣,那股闲庭信步的气质终于消失不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声音冷哼一声,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应该啊,徐锐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瞒过我的眼睛?即便他当着我的面下令,我也不会在此事上与他为难,这原本就是我与他的默契呀。”

韩琦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那声音冷冷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你自己为摸透了徐锐的心思,却没想到反被他抓住了这个心理,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是这样么……”

韩琦皱着眉头略一沉吟,突然微微一愣,惊道:“我懂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你想到了什么?”

那声音问到。

“徐锐怕了!”

韩琦脸上闪过一丝阴森。

“什么意思?”

“徐锐他大概是察觉到我在背后动了手脚,他害怕我坏他的事,所以才故意避开我,给我摆了一出空城计,顺便把我拴在身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韩琦兴奋地说。

“哼,也不知道你再高兴什么,说到头来还不是你棋差一招,被他耍的团团转!”

那声音讥讽到。

韩琦冷笑着摇了摇头:“嘿嘿,你又错了,徐锐的确很聪明,竟然如此大胆地和我赌心态,只可惜我方才被你提醒了一句,终于误打误撞地冲破了他布下的局。

他这一计原本一箭三雕,既能搅乱武陵亲军,拉扯空间,又能不露声色地率领天启卫慢慢接近目标,还用空城计唬住我,让我在情况不明之时不敢轻举妄动。

若不是你的提醒,他说不定就能用这一招蒙混过关,大获全胜。

可一旦被我猜透,情况便会急转直下,现在他的天启卫都被他自己调了出去,反倒应了你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评语,眼下他不正是任我揉捏么?”

“你终于决定动手了?”

那声音兴奋地说。

韩琦砸了砸嘴道:“原本我是想利用它办件事的,不过此人实在太危险了些,竟然能不露声色地给我下套,还差点骗过了我的眼睛,再和他周旋下去弄不好要坏了大事!”

听他这般说来,那声音反倒有些意外地说:“我一直很讨厌你那种万事尽在掌控的自负,不过说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半路终止猫爪老鼠的游戏,看来徐锐真的给了你不小的压力。”

韩琦冷哼一声道:“与徐锐这等天之骄子相比,我的资质只算平平,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把天下人都掌控在手中么?”

“不知道,为什么?”

那声音坦然地问。

韩琦森然道:“那是因为只要发现有人比我聪明,我就会立刻杀了他,除非以我的实力和手段都杀不了那人,而徐锐恰好不在此列!”

“如此说来,徐锐岂不是死定了?”

那声音听到此话,顿时阴笑起来。

几里外的树林中,徐锐突然一阵晕眩,脸色瞬间涨红,杵在一颗老树下“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少主!”

影婢惊呼一声,从阴影里现出身形,一把扶住徐锐。

徐锐深深吸了几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影婢没有大碍。

影婢急到:“少主,这几日你连连呕血,身子时好时坏,现在又故意把人都派了出去,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自从徐锐被小盒里的基因药剂污染,身体便一直处在剧烈的变化之中,虽然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来,但只有他和影婢清楚,他的身体状态很不稳定。

好处是短短的半个月内,他的各项身体机能已经暴涨数倍,而且还在持续提升,可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重。

徐锐还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基因药剂,按照他的估算,变异若不在半年内停止,他必将付出数十年寿命的巨大代价,无论如何这都是难以承受的。

他靠着老树艰难地坐了下来,摇头道:“不碍事,我给韩琦演了一出戏,我料定他没胆子动手。”

“奴婢自然相信少主的计策,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影婢脸上闪过深深的担忧。

徐锐摇了摇头:“逆境之下,冒点风险是必然的,现在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你快藏起来,他们快回来了,现在还不能让他起疑,有几件事我必须从韩琦身上找到答案。”

第三百一十二章:按徐大帅说得办

东南大营,新上任的东南主帅刘异正看着刚刚送到的最新战报,帅帐里十余位将领都盯着地图仔细研究,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这几日,广安战役的结果陆续送到,看到肖进武已经被分割包围,广安城随时可能易主,外面的各路人马也有被围点打援的危险,东南大营里的气氛莫名的凝重。

“啪”的一声,刘异狠狠一巴掌拍在帅案之上,盖着火漆的军报已经被他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扔在地上,他的脸颊有些泛红,显然已经发了火。

坐在下面的将领们对视一眼,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大家都对刘异的反应见怪不怪,这个倔强的老头没少为了西线的战事生气,这个时候最好悄悄退出帅帐,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然而正当将领们打算按照以往的惯例,偷偷开溜的时候,刘异却开了口。

“都看见了吧,也不知道肖进武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明明手握四十万雄兵,即使战力无法与武陵亲军相抗,但若是集结力量正面决战,未必会有如此被动。

现在好了,他带着六万多人龟缩在朝不保夕的广安城,外面三十万大军各自为战,这不是正中了南朝蛮子的下怀么?”

听着刘异对肖进武的评价,众将都不好开口,尤其隶属东南边军的几位将领,若是配合现在的顶头上司评价之前的上官难免会有献媚之嫌,因此帅帐里一时间更加安静。

众将之中唯独左龙骧卫指挥使赵兴成乃是皇亲国戚,没有那么多顾虑,见刘异问起,便慎重地说道:“徐锐临走前一再向圣上进言,力主避免正面决战,眼下看来所虑极是。

这几战肖尚书以北朝主力迎战武陵亲军,没有讨得半点便宜,但正是由于分兵,令兵力较少的武陵亲军只能打攻坚战,却不能打歼灭战。

我军被击溃之后有时间从容整备,虽然接连战败,但真正损失的人马不过几万人,算不上伤经动骨,若是换成大军决战,恐怕只要败了一阵,大军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哼!”

刘异闻言冷哼一声道:“愚蠢!原本战力就不足,还要分兵而战,结果就是被敌人各个击破!

眼下虽然没死多少人,主力也并未伤经动骨,可是军心士气已经下降到了临界点。

若是再输几场小仗,就算是虎狼之师也要被磨成一群绵羊,别说决战,将士们恐怕见了南朝大军就要吓得尿裤子,那时候我看他肖进武拿什么来抵挡!”

刘异说得也没有错,战阵之上只要战败必然是要输些东西出去的,肖进武的战术也不过是把立刻死亡变成了慢性死亡而已,还是看不到战胜敌人的希望,反而令战事愈发糜烂起来。

帅帐之中一片愁云惨淡,就连赵兴成也没兴趣开口了,这几日窝在北齐的南朝大军十分安静,让他们有时间关注西线战况,可是西线战况的糜烂反而令将士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时,一个亲兵悄悄走了进来,在刘异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刘异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对众将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谁也不许放松,西线和东线都得给我盯紧了。”

众将齐齐称是,起身朝刘异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帅帐。

不一会儿,亲兵掀开帐帘,领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仆走了进来,刘异见到他立刻问道:“刘青,你不好好在家里守着,怎么跑到这来了,是不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刘青是刘异的伴当,就好像安歌和徐锐,两人从儿时便在一起。

后来刘异自立门户,刘青便成了他的管家,一干就是三十年多年,所以刘异一听说他来到军营,立刻便猜是家中出了事。

刘青朝刘异深深下拜,摇了摇头道:“夫人一切安好,临来的时候特意让老奴带了几件衣裳,说是这边湿气重,怕您犯了老毛病。”

“这老妇,尽让你带些私物,把军营当成什么了?”

刘异眉头一皱,嘴下不留情,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对老夫妻虽然没有子女,但相濡以沫大半辈子,早已是心意相通。

刘青自然知道自家老爷和夫人的习惯,也不为意,笑道:“为夫人跑腿只是顺道,老奴这次来主要还是为了徐少爷的事。”

“徐锐?莫不是圣上信了他投敌的鬼话?”

一提到徐锐,刘异顿时紧张起来。

他虽然身在前线,但对京中的局势却不会全然无知,以身家性命为徐锐担保的奏折已经递了上去,却一直没有回音,由不得他不着急。

“老爷多虑了。”

刘青笑道:“少爷已经派安歌进京,太子爷前几日有些小动作都被少爷打了回去,想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刘异脸色一肃:“徐锐这小子怕是狠狠地得罪了太子,不过这都是后话,只要那小子平平安安就成,对了,他让你来找我干什么?”

刘青掏出一个锦囊交到刘异手上道:“安歌说少爷有个锦囊一定要老奴亲手交给您,说是他已经和圣上通了气,具体成不成的,还要您亲自拿主意。”

“哦?!”

刘异闻言便知道锦囊里说的肯定不会是小事,连忙撕开火漆,从里面抽出一张长长的字条仔细地看了起来。

才看了几眼,他顿时眉头一挑,惊道:“这小子简直胆大包天,圣上居然会同意他这般乱来?!”

话才出口,刘异又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一口气将纸条看完,刘异的脸色阵青阵白,过了好办天才长叹一声:“怪不得圣上能让你跑这一趟,原来是要让我背这么大一口黑锅!”

刘青脸色一变:“老爷,少爷难道和圣上串通好了害您?”

刘异摆摆手:“那小子怎么会害我,如果成了定然是大功一件,只不过这其中的风险也不小,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那混小子敢这么干!”

听说徐锐不是要害刘异,刘青长舒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少爷年少有为,自是极有冲劲,只要老爷调教得当,他日必成大器。”

“不用等他日了……”

刘异摇头苦笑:“若我所料不错,肖进武那里一定也收到了一封锦囊,那小子是想过一把指挥天下兵马的瘾啊,就是不知道肖进武像不像老夫这么好说话。”

刘异一语中的,此时的广安城里,肖进武也正拿着一个锦囊犯愁。

锦囊是安歌临走时留下的,让他等安歌进京之后再打开,没想到肖进武好不容易熬到时间,却被里面的内容吓了一跳。

“大帅,此事一旦有所差池,我北国百年基业立刻毁于一旦,万万不可啊!”

西南总督邓禾看完锦囊里的内容,顿时大惊失色。

“娘的,再打下去早晚要输,末将倒觉得不如放手一搏!”

好勇少智的高德勇倒是觉得痛快,拍着桌子赞成。

二人眼巴巴望着肖进武,他却沉着脸色,不停揪着脑袋上的头发,显然也是左右为难,踟蹰不决。

“徐锐这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良久,肖进武突然将那锦囊塞进怀里,起身便走。

邓禾与高德勇对视一眼,齐声道:“大帅,那咱们究竟怎么办啊?”

“怎么办?按徐大帅说得办!”

肖进武头也不回,恶劣地说了一句。

高德勇当即大喜,邓禾却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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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各怀鬼胎

“诸位辛苦了!”

徐锐朝归来的斥候们拱了拱手,歉疚道:“没想到本帅这身子病了又好,好了又病,现在倒成了大家的拖累,实在对不住各位了。”

“大人说得哪里话,能跟着您是咱们的福分,不说平日里您对咱们的照顾,单说在您身上学到的本事,那可是战场上的另一条命呐,兄弟们无以为报,要不是这次您身体抱恙,咱们哪有机会敬您,大家说是不是?”

斥候头领李芳原本是徐锐的亲卫,分兵之后便带着几个人成了斥候,他识趣地拍了句马屁,十几个斥候连忙大声起哄,徐锐也跟着笑了起来。

拖在最后的韩琦静静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徐锐不经意瞟见他的眼神,突然打了个寒颤,略一沉吟,忽然掏出一张地图交给那斥候道:“你们还得再跑一趟,一会儿有几支哨卫会经过地图上标注的地点,把他们引到相反的方向去。”

“遵命!”

李芳恭恭敬敬地接过地图,略微看了看,笑道:“大帅放心,时间充裕得很,等办完了事咱们打几只野兔,让大帅补补身子!”

徐锐笑着踢了李芳一脚道:“整天就想着吃,没出息的东西,有这点功夫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活着回来,要是弟兄们伤了一个,本帅拿你试问!”

“大帅放心,南朝蛮子笨得很,伤不着咱,您等好便是!”

李芳笑嘻嘻地跳上战马,吹了就声呼哨,还没歇息片刻便又继续出发,向另一条路上赶去。

韩琦深深看了徐锐一眼,正要拉着板车跟上李芳,却听徐锐远远地喊了他一声:“韩大人请留步,本帅还有些事要与你商量,这次你就不用跟着去了。”

韩琦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拉着板车朝徐锐走了过去。

两人站在林间,目送着斥候远去,渐渐的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徐大人就那么害怕韩某么?”

突然,韩琦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怕?”

徐锐瞟了他一眼,失笑道:“如果怕你,还会将你留在身边么?”

说完,徐锐便转身朝林中走去。

韩琦把马缰拴在树上,笑眯眯地跟在徐锐身后道:“你们这些聪明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太过自负,你心里明明是怕我坏了你事,觉得把我拴在你身边才最安全吧?”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我定下的计策,就算完全放手,你又能如何?”

徐锐淡淡地说着,脚下的步子却丝毫不停,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四周越来越僻静,浓密的树林甚至遮掩了大部分阳光,让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种地方显然十分便于暗杀,若是在林中埋伏高手,甚至是百多个天启卫士卒,用连射弩饱和攻击,只要不是身着重甲便没有丝毫逃生的希望,就算是一流高手也不行。

然而韩琦的脸上没有半分异色,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徐锐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

“我发现你的话得反过来听才成。”

“何以见得?”

徐锐问到。

韩琦淡淡道:“咱们都清楚,肖进武的南朝大军虽然有四十万之众,但几乎全是泾阳惨败之后练出来的新军,单论兵员素质,他们比天启卫尚且有所不如,更何况是与老练的武陵亲军作战?

你心里一定急得要死,却偏偏必须装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其实也是难为你,你的那些下属都不得力,而且将士之间分歧明显,所以你必须强撑着才不会让军心涣散。”

徐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又猜错了,战局虽然不利,但我并不着急,因为着急没有任何作用,另外我的下属也十分得力,他们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

“哦,是吗?”

韩琦笑道:“若真是如此,你又为何一定要一步步地把我和所有人分开?”

徐锐继续往前走,脑袋突然一阵晕眩,身体好像突然变成了别人的,所有的经络都开始抽搐起来,看上去就好像浑身都在颤抖。

该死,基因药剂的变异又来了……

他咬着牙,将涌到喉咙里的鲜血咽了下去,努力控制着身体,尽量不要表现出异常。

可是韩琦的目光何等敏锐,在他的瞩目之下,徐锐身上有丁点风吹草动都极难逃过他的眼睛,又怎会放过如此明显的症状?

“你的怪病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韩琦没有去扶徐锐,只是平静地说。

徐锐揉了揉脸颊,好不容易压下抽搐的脸皮,笑道:“原来你还是一代名医,久仰久仰。”

韩琦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名医,也不知道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表面上你的怪病好似已经痊愈,但从十几日前,你便会突然出现无法控制身体的情况。

一开始是隔一两日才会发作一次,后来每日都会出现,现在发展到每天都会出现好几次,只要用心观察,就算是傻瓜也看得出来。”

徐锐浑身一震,的确如韩琦所说,为了避免因为基因变化过大,导致受药人基因崩溃而死,军用的基因药剂会持续发挥效力,而且越来越强烈,眼下徐锐正好处在反应最强烈的阶段。

之所以一开始出现的反应更加明显,只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原有的基因抵抗得最为强烈,等到基因药剂击破了原有基因的防线,真正的改造才会开始。

也就是从此刻起,强烈的副作用会渐渐显露出来,通常这种副作用便是快速消耗人体的寿命,若是徐锐身上的基因变异继续无法控制,变得更加激烈,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器官衰竭而死。

徐锐将心中的不安驱逐出去,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看来你自己才是过于自负的聪明人,可惜你对我的身体一无所知。”

韩琦点了点头:“是呀是呀,毕竟像你们这种神人来到这里需要穿越一片满是毒瘴的死亡之地,一不小心就会落下病根,得什么稀奇古怪的病都不意外。”

听过到这句,徐锐终于彻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仔细地望着韩琦,冷冷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哟哟哟,反应这么大,看来你听懂了,既然听得懂,便说明在下没有说错吧?”

韩琦笑眯眯地说。

徐锐双眼微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他转身欲走。

韩琦却没有动,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和你的同类完全是一个反应,不过我可以向你透露一点,方才说的毒瘴只是我自己的理解,你们一般将那种东西称作辐射!”

“轰隆!”

徐锐心中轰鸣一声,好似有天雷在耳边炸裂。

辐射这个词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除非韩琦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他想起韩琦方才说的那句话:“像你们这种神人来到这里需要穿越一片满是毒瘴的死亡之地。”

说得不就是穿越时满是辐射的太空,或者虫洞么?

徐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两只眼睛射出危险的光芒,凝重道:“你知道穿越者的事,难道你也是……”

没等徐锐说完,韩琦便摆了摆手:“我不是你的同类,只不过偶然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个秘密而已,既然你能说出穿越这个词,是不是意味着不想再演下去了?”

徐锐脸色阴晴不定,看着笑眯眯的韩琦,好半天才冷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底牌,不过你在这里告诉我,就不怕丢了性命?”

韩琦四顾一周,笑道:“这里果然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只要埋伏得当,在下的确很难走得出去,不过……”

说着,韩琦突然狂笑道:“直觉告诉我,你是在虚张声势!”

徐锐闻言脸色顿时一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韩琦继续说道:“直觉还告诉我,你除了那个贴身的小妞,身边没有任何随从,而且你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如果非要用猎人和猎物做比喻,那么现在我是猎人,你是猎物,我说得……对吗?”

说到最后两个字,韩琦的脸色瞬间狰狞起来,一股杀气四溢而出,徐锐瞳孔猛地一缩,心道一声:“糟糕!”

第三百一十四章:猫捉老鼠

“你不是暗棋,究竟是什么人?”

徐锐强自镇定,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暗棋?”

韩琦缓缓拔出腰后的短剑不住地摇头:“不不不,我这种人绝不会给人当狗,我只是和某些人合作,捕捉你们这些神人,换取我要的东西而已。”

“神人是什么?”

徐锐沉声问到。

韩琦笑道:“就是你所说的穿越者,那些被神选中降临到这个世界的人,和你一样。”

徐锐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这里有很多穿越者?你想从这些穿越者身上找到什么?”

“你问得太多了……”

韩琦阴笑一声,狰狞道:“等你死之前,我会满足你的好奇心!”

话音刚落,徐锐立刻从韩琦身上感受到一股强悍而阴冷的气机,他瞳孔一缩,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突然朝韩琦扔出一团拳头大小的东西,然后立刻抽身而退。

一见那东西,韩琦顿时脸色一变,因为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已经见过这东西很多次,那便是手雷。

“轰!!”

随着一声巨响,浓烟和火苗裹挟着无数破片飞射而出,然而待烟尘散尽,爆炸范围内却空无一人。

韩琦从一块被破片打得满目疮痍的巨石后缓缓起身,在方才逃走的一瞬间,他看见徐锐犹如猎豹一般朝树林深处跑去,那速度竟然快得难以形容。

“哼,轻功倒是不错,只可惜你把本事都用在了逃命上,却还是躲不过我的追击!”

他冷笑一身,脚尖微微用力,整个人便如同一支利箭般射了出去,比徐锐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

“你逃不掉的,我马上就会抓住你!”

韩琦深吸口气,朗声大喊,那声音竟比手雷的爆炸声也不遑多让。

徐锐靠在一条铺满落叶的小沟里艰难地喘着粗气,他的脸色已经呈现病态的粉红,这是在基因变异的时候强行剧烈运动引起的应激反应。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徐锐一拳捶在地上,懊恼地嘀咕了一句。

眼下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杯正在发生剧烈化学反应的烧杯,若是继续用力摇晃,很可能就此爆炸,造成基因崩溃,一命呜呼。

然而徐锐根本无法停下脚步,韩琦看似闲庭信步,但速度却奇快无比,他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徐锐深吸口气,努力压下翻江倒海的内脏,双腿猛地一蹬,犹如滑翔一般,贴着地面飞奔而出。

韩琦一步踏出,瞬间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仿佛追捕猎物的猫头鹰,落在一颗老树枝头,然而他才刚刚落脚,便见一根极细的丝线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脸色一变,身体绕着老树瞬间打了个转,接着“轰隆”一声爆响,贴在树干另一侧的手雷引爆,老树瞬间便被炸成了两截。

“呼……”

韩琦吐掉嘴里的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竟然毫发无伤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嘿嘿,又是这样,你还想重复在岭东城外对付王满的那一套吗?”

他竟然知道那件事!

十几米外,徐锐心头一跳,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用手雷杀掉的第一个一流高手就是王满。

这件事十分隐秘,了解内幕的应该只有他和曹公公,就连刘异都不清楚细节,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想起自己的最大的秘密竟然已经被人知晓,徐锐的心脏突然狂跳不止。

“糟了!”

就在这时,徐锐后背没来由地突然一寒,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再顾不得快要爆炸的身体,从藏身的灌木丛中飞奔出去,又一次隐匿到密林当中。

韩琦扭头朝徐锐逃走的方向望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乱了心境么,你已经无处藏身了!”

轻轻地呢喃一句,韩琦从树枝上往前微微迈了一步,也不见他多么用力,身体却飞射而出,好似雄鹰俯冲而下,朝着藏头露尾的老鼠亮出了利爪。

密林之中寒芒一闪而逝,韩琦手中的短剑竟比长刀还要凶猛,瞬间斩断一颗碗口粗细的树枝。

徐锐从树枝下擦身而过,要不是突然感应到危险,下意识往下伏低了三寸,只怕已经被削去了半颗脑袋。

韩琦的武功之高还在徐锐的预料之上,在他见过的众多高手之中,恐怕也只有要离有资格与他一较高下。

眼见徐锐又一次逃脱,韩琦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短剑,似乎也不着急追击,仿佛欣赏杰作一般看着徐锐逃走,然后才如同散步似的慢慢朝他逃跑的方向追去。

“喂,我知道你原先也是暗棋,后来突然反水是不是和穿越有关?”

韩琦的声音又一次穿透数十米的距离,准确地钻进了徐锐的耳朵。

徐锐扶着一颗老树艰难地喘息,嘴巴里已经出现了浓浓的血腥味,鼻腔和耳朵的毛细血管也在破裂,流出涓秀的血丝。

换个时候,基因改造带来的身体机能提升,配合上层出不穷的手段,徐锐未必没有逃脱的机会,只可惜一切来得太巧,他的身体恰好处在最艰难的时刻。

更要命的是,这个韩琦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对徐锐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暗棋的身份和穿越的秘密也一清二楚。

徐锐甚至怀疑,这个家伙恐怕连他穿越的原因也知道一些,面对这样一个敌人,又要如何逃出升天?

他从老树后伸出半个脑袋,只见韩琦一手握着短剑,一手背在身后,好似花园里的游人一般缓缓向自己走来。

徐锐咬了咬牙,抽出挂在后腰上的青鸾弩,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当当当”

韩琦右手挽出一个剑花,将头三支弩箭切成了两段,接着脚下步子一停一走,前进的节奏顿时大变,将剩下的弩箭前三后四地甩在了身体周围。

徐锐见状瞳孔一缩,能躲开青鸾弩的高手不少,但如此轻松的韩琦还是头一个,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青鸾弩还是手雷,都已经达不到封锁对方走位的目的。

狙杀王满的战术已经不起作用,必须想出新的办法。

徐锐脸色阴沉地想着,立刻离开藏身的老树,继续向树林深处逃去。

“你得跑快些,若是再这般散漫,说不定我就没兴趣玩了!”

韩琦冷笑一声,脚下步子骤然加快,身体瞬间窜出几丈,接着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立刻飞了起来,在茂密的树林间来回穿梭,几乎立刻便拉进了与徐锐的距离。

“咦?”

就在快要追上徐锐的时候,韩琦突然轻咦一声,停下了脚步,丝毫不理会正在远去的猎物,朝树荫处望去。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徐锐真的曾是暗棋?”

阴影里先是飘出一个阴沉的声音,接着缓缓踏出一个浑身裹在黑衣之中的人,听声音正是多次与韩琦密语接头的那人。

“是那位亲口告诉我的,证据就藏在和春县我住过的那个小屋子里,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去取来看看。”

韩琦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要朝徐锐的方向追去。

“喂!”

黑衣人叫住韩琦,不满道:“王爷还等着呐,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闭上你的嘴!”

韩琦冷哼道:“这一路上你已经哼哼得够多了,要是坏了我的兴致,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黑衣人面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复杂神色,然而他一想起上官的交代,便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想想你要的东西,游戏和那东西,究竟什么更重要?”

闻言,前一刻还悠然自得的韩琦忽然浑身一震,气质瞬间又阴冷数倍,就连黑衣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喂……”

黑衣人心虚地唤了一声。

韩琦立刻竖起手掌道:“别再废话,我认真些便是!”

说完,他飞身而起,朝着徐锐极速追去。

“思若,你等着我,那东西就快要到手了……”

韩琦低声呢喃了一句,眼中已经再无戏谑,留下的全是杀机。

黑衣人见他没有朝自己动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他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头饥饿的猛虎,无端的恐惧激得他冷很直流,现在恐惧一散,他立刻又为方才的软弱羞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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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无法反抗

“放弃吧,都结束了!”

韩琦如鹰隼一般落到徐锐面前,剑光从徐锐头顶略过,钢制的头盔上立刻擦出一串火花,好似被猛虎生拍了一抓,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划痕。

徐锐脸色一变,抬弩便射,“嗖嗖嗖”三支弩箭直扑韩琦面门而来。

韩琦脚下生风,身体如风中柳枝一般摇晃几下,竟然轻轻松松地将近在咫尺的弩箭一一避过。

徐锐瞳孔一缩,还想再射,韩琦手中的短剑却如毒蛇一般切向他的手腕,不得已之下,徐锐只得抛掉青鸾连弩暴退几步。

然而韩琦的短剑却如影随行,无论徐锐如何闪躲,都贴在他咽喉前几寸之处,丝毫不让。

“没用的,你我之间差距太大,即便你身在大军之中,只要我能近身三十丈内,你都必死无疑,你分兵之后倒能少几个人陪你一起死,只是如此一来,黄泉路上你就成了孤魂野鬼!”

韩琦大喝一声,短剑猛地提速,狠狠刮向徐锐咽喉。

徐锐避无可避,只得举起右手挡在短剑之前。

“哼,螳臂挡车!”

韩琦冷笑一声,手掌力道骤然加大三分,准备先将他手臂切下,再用短剑制住徐锐。

“叮”的一声,短剑斩在徐锐小臂之上,擦出一串火花,半截剑刃弹飞出去。

韩琦见状脸色微微一变,这才发现徐锐竟反握着一柄匕首,生生将他的短剑砍成了两截。

趁着他愣神的一瞬,徐锐好似猎豹一般猛扑而上,一柄匕首直插韩琦心窝。

韩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右脚闪电般后退半步,身体立刻错开半分,躲开匕首刺来的路线。

紧接着半截短剑在他手中转了半圈恰好竖在徐锐身前,只要徐锐再往前一步就会自己撞在剑刃之上。

就在这时,一只大脚突然踹在韩琦胸口,徐锐借着这一脚的反震之力将身体弹向半空,然后又是一脚蹬在树干之上,飞身逃了出去。

原来徐锐根本没指望能一招伤敌,匕首只是虚晃一下,吸引韩琦的注意,那一脚蹬开韩琦,借着反震之力逃脱才是真正的目的。

“咦,方才那一脚是如何踢出来的?为何我没有发现?”

韩琦自言自语一句,拍了拍胸口的脚印,双腿猛然一动,整个人再度爆射而出,速度竟又快了三分,眨眼之间便追上了徐锐。

徐锐想也不想,反握着匕首回身便是狠狠刺下。

韩琦举剑去挡,却没想到那匕首竟在半空划出一道诡异的弧度,绕过了他的短剑,直直插向韩琦咽喉。

韩琦目光一凝,左手成抓狠狠朝徐锐后背拍去,速度快得无法形容。

“啪”的一声,在匕首击中韩琦之前,那一掌便狠狠地打在了徐锐的后背之上,将他从半空之中打落下来。

“你练的那套剑法倒是和传闻之中一样诡异,若是不慎之下还真说不准会阴沟里翻船,只可惜你遇到的是我,而我从不犯错!”

韩琦左手勾住树梢,身体往上一转便如同鹰隼一般稳稳停在了树干之上。

徐锐狠狠栽在地上,接连打了两个滚,最后撞在一颗老树根上才算停了下来。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上半身都涨成了粉红色,心脏剧烈跳动,就好像要从胸腔里飞出来,紧接着一股可怕的寒气从他背心扩散而出,所过之处立刻就好像触电似的疯狂抽搐起来。

这股寒气便是韩琦浑厚的气机,顺着方才那一掌瞬间逼入徐锐体内,如若南下的强劲寒流,一瞬间便将他快要沸腾的身体浇熄,而正在剧烈反应的基因药剂也渐渐平静下来。

徐锐艰难地抓住老树,想要强行站起身来,然而身体却软得像滩烂泥,根本无法行动,只有双脚在泥地上不停地蹬,留下几条徒劳的划痕。

韩琦稳稳落到地上,然后缓缓走到徐锐面前,掏出一条麻绳,似猎人生擒野兽一般,慢慢地将他手脚绑了起来。

徐锐也没想到韩琦不仅武功竟厉害到这种程度,而且对他的了解细致入微,徐锐不光毫无优势,竟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此刻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底牌,只得任由韩琦施为。

“啪啪……”

直到徐锐的手脚已经被捆得无法动弹,韩琦才满意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好像在欣赏艺术品一般,满意地打量着徐锐身上的绳节。

“为什么不杀我?”

徐锐冷冷地问。

韩琦摇了摇头:“你是神人嘛,活着的神人总比死的有用咯。”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徐锐又问。

韩琦指了指徐锐的脑袋道:“你这里全部都是宝,若是给我点时间,说不得能挖出不少东西,不过我没那么多时间,所以只好拿你去换有用的东西。”

徐锐眉头一皱:“你要和谁去换?”

韩琦耸了耸肩:“那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的顶头上司?”

徐锐微微一愣,不明白韩琦说得究竟是谁。

韩琦笑道:“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想要你的便是暗棋棋主,我知道你没见过他,实际上这个世界上见过他的人凤毛麟角,而我恰好是那极少数的几个人之一。”

徐锐闻言,冷笑道:“方才说得这般超尘脱俗,原来你还是暗棋的人。”

韩琦摇了摇头:“不,我说过不会当谁的狗,和暗棋只不过是合作而已,何况你根本不了解暗棋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外界都说暗棋是武陵王的一把刀,其实那不过是他们的一小部分作用罢了。”

“哦?”

徐锐好像来了兴趣,丝毫不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恶劣形势,关切地问道:“你好像对暗棋十分了解,不如讲给我听听?”

韩琦摆摆手道:“反正你也是个死,多说几句也无妨,暗棋是这个世上最神秘的组织,你看到的其实只是它的冰山一角罢了,关于这个组织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追随武陵王那么简单,这还要从棋主的身份说起……”

“韩琦,你说得太多了!”

就在韩琦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黑衣人突然从树荫之中慢慢走了出来。

韩琦一见是他,耸了耸肩道:“你看,不是我不说,是人家不让我说。”

徐锐没有理会韩琦的话,目光在黑衣人身上来回打量了几遍,问道:“你又是谁?”

黑衣人走到徐锐身边,摇头道:“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把我们想要的东西交出来,或许你还能少吃些苦头。”

徐锐一愣,失笑道:“你管我要东西,总得让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吧?”

黑衣人眉头一皱:“别装傻,落到了我们的手上,想要靠装傻充楞过关,恐怕只能死得更惨。”

徐锐翻了个白眼:“如果你只是想虐待我,大可以直接来,没必要找个这么烂的理由,如果你真的想要东西,便先告诉我你要什么,让我看看究竟有没有。”

黑衣人闻言,死死盯着徐锐的眼睛,似乎想要确定他说得究竟有几分可信。

“你真的不知道?”

半晌,黑衣人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

“别说废话,大家都很忙,你究竟想要什么?”

徐锐大声说到。

黑衣人犹豫片刻说道:“坐标,我要神迹的坐标!”

“神迹?坐标?”

徐锐感觉自己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坐标两个字却让他产生了许多联想。

“你也是穿越者?”

徐锐反问一句,然后死死盯住黑衣人的双眸。

但让他失望的是黑衣人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穿越者,他的目中浮现一抹疑惑之色,然后狠狠一拳打在了徐锐胸口。

“呼……”

徐锐一阵剧痛,差点喘不过气来。

黑衣人却是冷笑一声道:“刚刚是你最后的机会,既然你不想开口,总会有人让你开口,到时候你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说完,黑衣人一把扛起徐锐转身便走。

“喂!”

就在这时,徐锐突然朝靠在一边看热闹的韩琦说道:“你究竟打算拿我换什么?说不定我能给你!”

黑衣人听着徐锐最后的挣扎,冷笑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因为它有绝对的信心,韩琦要的东西徐锐一定拿不出来。

“喂,你那么了解我,不会不知道天宝阁吧?这个世界上绝对没人比我的好东西更多!”

见韩琦无动于衷,徐锐又大喊了一声。

“你省省吧,那东西除了那我们,谁也别想拿出来!”

黑衣人冷笑一声,脚下步子丝毫不停,可他只走出两步,眼前便突然出现一柄短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脸色转冷,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望向握剑的韩琦。

“让他把话说完。”

韩琦沉着脸色冷冷说到。

黑衣人双眼微眯,徐锐的嘴角却是勾起一抹冷笑。

第三百一十六章:斗智斗勇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虽然不是穿越者,但是却有不得不找到穿越者的理由对吗?”

徐锐被黑衣人扛在肩上,对韩琦说到。

韩琦没有否认,干脆地点头道:“然后呢?”

徐锐道:“既然你不是穿越者,又能接触到这么详尽的穿越者秘辛,我猜你身边至少有一个穿越者存在,而且与你的关系十分亲密,否则穿越是他最大的秘密,事关生死,绝不可能轻易将这些秘密告诉你。”

闻言,韩琦忽然双目微眯,盯着徐锐的目光射出一道危险的光芒,那股凌厉的杀意再度出现。

徐锐眉头一皱,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竟激起了他这般强烈的情绪,脑海中连忙思索起应对的办法。

“机会给你了,可惜你说的这些不是我想听的。”

沉默片刻,韩琦刮了徐锐一眼,收起了拦住黑衣人的短剑。

黑衣人松了口气,扛着被五花大绑的徐锐便要走。

就在这时,徐锐突然大喊道:“我说的那个人,他一开始只是恶心、呕吐、食欲不正,随后逐渐出现浑身乏力,夜间盗汗的症状,再往后是剧烈疼痛,极速衰老,如果再不管,很快就会死!”

“仓啷”一声,刚刚回鞘的短剑犹如一道闪电般突然从韩琦腰间射了出来,迅猛无匹的风雷之势好似要让天地为之变色。

黑衣人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和徐锐一起朝那剑刃望去,只见树荫之下寒芒一闪,明明只是一柄短剑,可黑衣人和徐锐却有种错觉,仿佛万千剑刃直刺眼球,死亡的恐惧瞬间将两人包裹。

“轰隆”一声,韩琦身后一颗碗口粗细的小树蓦然倒塌,这声巨响让两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柄断剑竟停在黑衣人咽喉外一寸处,只要往上一挑,黑衣人和徐锐的两颗脑袋就会立刻飞上半空。

原来他的强悍早已到了取二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的地步!

二人同时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眼皮狂跳不止,珊珊来迟的后怕惊出二人一身冷汗,顺着额头刷刷地往下流。

“为什么?”

韩琦低着头,咬着牙,狠狠地问。

“什么?”

徐锐微微一愣,不明白他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衰老,你能迅速恢复,而她却只能等死,为什么?!”

韩琦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徐锐。

徐锐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听韩琦咬着牙说:“我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体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不,你的情况比她还要糟糕,究竟是什么药,能让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到这种程度?”

看着几欲疯狂的韩琦,徐锐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渐渐放下心来,淡淡道:“首先,她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另外,如果你想解决这个问题,最好先静下心来。”

韩琦一愣,不知为何,听到徐锐这番话,方才还沸腾不止的情绪竟真的渐渐压抑下来。

“韩琦……”

黑衣人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柄断剑却立刻抵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你别说话,我要听他讲。”

韩琦冷冷地说了一句,目光落到了徐锐身上:“你怎么知道她的事?”

徐锐略一沉吟,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的事,不过你这个人目的性极强,听说你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安歌关于药品的情况,我便猜你恐怕在找某种药。

此外,你对我的病情观察细致入微,但侧重又不是搜集情报的偏向,更像是医生的临床观测。

再加上你对穿越者的了解,种种迹象表明,你身边一定有个极为亲密的穿越者,她生了病,需要治疗,而且症状极有可能与我的症状相似。”

听着徐锐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推测,韩琦的瞳孔猛地一缩,愣愣道:“仅凭这些你就知道了这么多内幕,徐锐,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话音刚落,他突然一把抓在徐锐肩头,将他从黑衣人的肩膀上拽到了地上。

徐锐摔了个狗啃泥,正“呸呸”地吐着沙子,突然下腹一痛,被韩琦一脚踹出了几丈。

韩琦提着断剑来到徐锐面前,不等他爬起来便一脚踏在他的脸上,断剑对准了他的后脑,似是宰猪一般。

“现在再不把你藏着的那个死士叫出来的话,这辈子便没有机会了!”

韩琦眯着眼睛冷冷说到。

“哈哈哈哈!”

徐锐突然大笑起来:“你怕我,因为我能猜透你的心思,你心里没底,所以很想杀我,可惜你不会动手,因为我死了,你在乎的那个人也活不成!”

韩琦脸色一变,冷笑道:“你以为天底下没有你便办不成事了么?既然你这么想死,我便成全了你!”

说着,他握剑的手一紧,便要真的砍下徐锐的头颅。

“韩琦!”

黑衣人见状大惊,连忙开口阻拦,却晚了一步,那柄残剑已经狠狠切了下去。

“完了!”

此情此景顿时令黑衣人心中一片冰凉,下意识埋怨徐锐不该去刺激韩琦这个疯子。

然而被韩琦死死踩在脚底的徐锐却是没有半点担心,甚至嘴角都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在赌,赌韩琦不敢真的杀他。

在他看来,韩琦越是愤怒和恐惧,他的胜算也就越大。

果然,残剑停在徐锐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立刻切开一条伤口,鲜血不住地往外流,却没有性命之忧,韩琦果真没有杀他,徐锐赌赢了。

“想明白了?”

徐锐冷笑一声。

韩琦浑身一震,抬脚又将徐锐踹出了几丈。

徐锐痛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艰难地平复着身体的痛苦。

此时他四肢被牢固的麻绳困住,只能如蛆虫一般蜷缩着身体,靠着身后的老树根缓缓坐了起来。

“嘿嘿,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我凭什么怕你?”

韩琦走到徐锐面前冷冷地说。

徐锐吐出一口血沫,那张青肿的脸竟然笑了起来:“你妄想掌控一切,但凡遇到你掌控不了的事时就会倍感恐惧,所以你怕我……”

韩琦眉头一皱,便要抬脚再踹,却听徐锐说道:“你被他们骗了!”

韩琦一愣,抬起的脚竟然停在了半空,再也踢不下去。

徐锐笑眯眯地用下巴指着黑衣人,配上那张鲜血淋漓的脸,竟有几分邪异。

韩琦放下脚,回头朝黑衣人望去,黑衣人眉头一皱道:“徐锐小儿满口谎言,你会傻到相信他么?”

闻言,韩琦又回过头望向徐锐。

徐锐哈哈大笑道:“实话告诉你,你身边的那个人十有**是在穿越的过程中被虫洞或者宇宙射线直接照射,产生了若干病变,其中最致命的一种叫做癌症。

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你只要了解一点。

泾阳战场上我用来救肖进武的药叫做抗生素,在另一个世界,从抗生素出现,到治愈癌症的基因药剂问世,经过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

请注意,另一个世界的发展速度就好似快马加鞭,而这个世界的发展速度则慢如蜗牛,也就是说,想在这个世界制造出基因药剂治愈癌症,至少需要上千年,你的那个她等得了么?

假如等不了,那他们给你的那些承诺不是骗局又是什么?”

徐锐一口气说完,然后笑眯眯地望向了黑衣人。

韩琦只觉徐锐的笑容无比讨厌,恨不得立刻一刀杀了他,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这份闲心。

被徐锐这么一说,韩琦豁然回头,死死盯住黑衣人。

“那位大人答应过你,他从不食言,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黑衣人心中一慌,不等韩琦发问便主动开口解释起来。

也不知道韩琦究竟想不相信黑衣人的说辞,他仿佛石雕一般僵在原地,似乎内心正在掀起惊涛骇浪。

徐锐丝毫不见着急,反而指着黑衣人冷笑道:“杀了他,我可以告诉你救人的办法。”

此言一出,韩琦的瞳孔猛地一缩。

黑衣人脸色大变,惊呼道:“他在撒谎,别信他!”

“杀了他,你就能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徐锐厉喝一声,被捆住的双手因为紧张,瞬间握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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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徐锐的目的

“你明知道我对你图谋不轨,却仍然坚持分兵,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徐锐和黑衣人异常紧张的时候,韩琦却语气平淡地问了徐锐一句。

徐锐一愣:“我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

韩琦道:“先前我的确已经想得很明白,可现在又不太确定了,我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很高估了你的能力,但还是小看了你。”

徐锐淡淡一笑道:“谢谢你的恭维,不过这件事重要么?”

韩琦皱眉道:“原本很重要,但眼下我已得手,便不那么重要了。”

说罢,韩琦回过头,冷冷望向黑衣人。

“要干什么?”

黑衣人被他那冷漠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韩琦朝着黑衣人缓缓走去,他每走一步,黑衣人便退一步,直到不知不觉抵住身后的一颗老树,退无可退,身子像是触电一般抖了一下。

“他在撒谎,我……”

黑衣人还在慌张地解释,韩琦却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我不管他有没有撒谎,现在我想听你说,你们有没有骗我?”

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他的眼神却如同两柄尖利的刀锋直刺人心。

黑衣人只觉坚毅的心防好似被破冰凿狠狠一撞,竟好似快要破碎,心中越发惊恐。

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黑衣人咬着牙道:“事情是你和大人单独谈的,他的身份你也清楚,有没有骗你,你还不知道吗?”

“我要你说!”

韩琦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手中残剑勃然而出,黑衣人身后的老树竟然瞬间便被削出一个头大的窟窿,这一下若是落在血肉之躯上,恐怕立刻便要被碎尸万段。

黑衣人终于再也绷不住,惊恐道:“我们的确无法造出你说要的东西,但是大人发现了一个秘窟,只要从徐锐口中得到坐标,打开秘窟,就能拿到你要的东西!”

听到坐标两个字,徐锐目光一凝,他想起黑衣人先前一开口就管自己要坐标,他知道的坐标只有一个,那便是杨渭元留给他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

可这个坐标是遇到韩琦之后才意外触发的,黑衣人怎么会知道坐标的存在?难道是自己身边出了奸细?

若真是自己身边出了奸细,那韩琦最初来找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恐怕他们想要的坐标和自己手里的坐标并不是同一个,那他们又是如何断定自己手里一定有坐标呢?

转瞬之间,徐锐便将厉害梳理了一遍,心中的问题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你家主人没有打开秘窟,如何知道里面一定会有我要的东西?”

韩琦双眼微眯,里面绽放出危险的光芒。

黑衣人惊恐道:“他知道,他说知道便一定知道,你想想他的身份,如何可能骗你?”

黑衣人心防彻底破碎,死亡的恐惧令他快要崩溃。

韩琦沉默下来,像一个危险的火药桶,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徐锐又是一阵大笑。

每当徐锐大笑便没有好事,黑衣人恨得牙根痒痒,可偏偏又奈何不得徐锐,只能用目光狠狠地朝他身上剜去。

“你笑什么?”

韩琦望着徐锐冷冷地问。

徐锐道:“笑你竟然会信这些鬼话,拜托,这样的故事我随口就能编出十个八个,而且听上去绝对没有破绽,所谓眼见为实啊,这个世界上若是身份真的能作为担保,又何必再有杀戮?”

“我说的是真的……”

黑衣人深怕韩琦相信徐锐,激动地解释,韩琦却竖起一只手掌,打断了他。

“你方才不是说造出我要的东西需要一千年以上么,那你又凭什么给我承诺?!”

韩琦放开黑衣人,又朝徐锐走了过来,冷冷地说。

徐锐笑道:“我自然也造不出彻底治愈癌症的药物,但我有办法让她活下去,难道你忘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了么?”

韩琦一愣,这才想起见到徐锐的第二天,他竟然就从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头,然后又慢慢从老头变回原来的模样。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徐锐被妖邪所侵,惊恐不已,唯独韩琦欣喜若狂,因为徐锐的症状与他在乎的那人一模一样,既然徐锐能恢复,那人便也可能。

“你自己看到的,我已经恢复了大半,至少活下去没有什么问题,虽然还有一些后遗症,但是和死比起来,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徐锐自信地说,话里竟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韩琦似乎有些动心,却又不敢相信徐锐,狐疑地问:“你不是说你们的情况不同么,如何保证同样的办法对她也有效?”

徐锐道:“所谓殊途同归,我和她的情况虽然不同,但是我敢保证一定有效,何况就算没有效果,到时候你再杀我也不迟,不是么?”

韩琦眯起眼睛,在徐锐身上来回打量了几下道:“我凭什么信你?”

徐锐笑道:“你只能信我,与其去赌一个未知承诺,不如相信看得见的收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明白吧?”

韩琦沉默下来,似乎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徐锐却在此时开口道:“别急着计较,这件事我有条件。”

“嗯?”

韩琦回过神来,冷冷望着徐锐,徐锐却一步不退地瞪了回去。

道理很简单,所谓奇货可居,这个时候徐锐越是敢讲条件,韩琦便越是会相信他。

徐锐死死盯着韩琦的一举一动,后背上已经渐渐冒出冷汗,果然,他又赌对了。

韩琦虽然心中大怒,却还是说道:“你有什么条件?若是狮子大开口,哼,大不了一拍两散。”

徐锐笑了起来,韩琦没有发现,自从他亮出那柄残剑拦住黑衣人的去路,接下来的局面便渐渐换成徐锐主导,而徐锐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图谋的事也终于渐渐露出了峥嵘。

“事情很简单,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徐锐轻笑一声说道:“第一,我要知道这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黑衣人一直在强调他的身份,他就用有什么身份?

第二,你说过暗棋棋主只有少数人见过,我要知道他的底细,还有暗棋的真正使命。第三……”

不等徐锐把话说完,韩琦便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你的要求太多了,而且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即便是我也不能说,可以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此事背后的主谋便是暗棋棋主,至于他的身份,你们或许曾见过面。”

“我们见过面?”

徐锐一愣,他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面呢?在他穿越之前,原本的徐锐见过,还是那个人一直就潜伏在自己身边呢?

若是后者,那这位棋主恐怕也太神通广大了一些吧,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出任何端倪。

“现在立刻把救人的办法告诉我!”

正想着,徐锐被韩琦的一句话带回了现实。

徐锐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可以,最后一个要求,你先杀了他,不然我的性命无法保证,绝不会将实情告诉你。”

韩琦眉头一皱,却没有半句话,转身朝黑衣人走去。

黑衣人大骇道:“韩琦,你别信他的鬼话,他在骗你!”

可韩琦却不为所动,拔出了残剑。

黑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韩琦,你别忘了我是谁的人,若你真的和我们撕破脸皮……”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韩琦已经走到了黑衣人身边,举起残剑往下劈去。

徐锐冷冷看着二人的背影,嘴角终于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韩琦!”

黑衣人惊恐地大吼一声,就要奋起反抗,但就在这时,韩琦的残剑却停在他脑门上一寸的地方。

万幸未死,黑衣人惊骇万分,惊恐地望着韩琦,不知道他究竟又想干什么。

韩琦突然冷笑一声,收起残剑,缓缓转过身,盯着徐锐道:“徐锐,说到狡猾,这个世界上你认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就连我也差点被你骗了!”

徐锐脸色微微一变,没有丝毫解释,直接问道:“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韩琦冷笑一声:“我不会再给你开口的机会,去地府自己问阎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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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反制

“既然你不想让我开口,那我便只最后说一句,你不是一直疑惑我为何会在明知你图谋不轨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分兵吗?现在我便告诉你原因。”

徐锐丝毫不顾韩琦已经四溢的杀意,淡淡地说。

韩琦怒极,咬着牙道:“为什么?你说!”

徐锐笑道:“原因很简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套出想要的情报,我知道像你这种人不会轻易屈服,严刑拷打是没用的,所以只好演了这么一出戏,让你自己入套。

分兵便是这一计里最关键的一环,要做得不露声色,还不能太难猜,因为你生性多疑,要是太好猜,你一定会觉得有诈,太难猜你又会心有芥蒂,不敢动手。

只有让你以为识破了我的计策,一切尽在掌握,毫无顾忌地对我下手,才会完完全全地落入我的陷阱,以胜利者的姿态把我想知道的东西和盘托出。

除此之外,分兵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你武功太高,收拾你的时候难免会造成伤亡,天启卫的伤亡已经够大了,任何一个人死了我都会心疼,所以才要把他们都支开!”

听着徐锐说完,韩琦的目光顿时转冷,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徐锐,没想到却是被徐锐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地疯狂燃烧起来。

“想杀我?嘿嘿,后期倒是不小,就怕你没有这个本事!”

韩琦冷笑着说,浑身杀意四起。

徐锐也是冷笑一声,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先前那副无法控制身体的模样竟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韩琦眉头一皱,只见徐锐手脚使劲一扯,绑住他的绳子竟然立刻便像头发丝一样寸寸断裂。

那绳子虽然只是普通的麻绳,却很有韧性,就算绑住的是一头牛想要挣断都不容易,何况看徐锐的样子这般轻松写意,顿时令韩琦和黑衣人傻了眼。

然而更令他们的惊讶的是,就在挣断绳子的同时,徐锐那张满是青肿的连竟然蠕动起来,好似有无数蛆虫在他皮肤底下钻来钻去。

他脸上的青肿以及身上的伤口立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徐锐便已恢复如初,好似从未受过伤一般。

“这……”

无论是黑衣人还是韩琦,这诡异的一幕别说见过,就连想都不敢想,若不是韩琦清楚穿越者的底细,说不得都要觉得自己见了鬼。

见韩琦这般惊讶,徐锐哈哈笑道:“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原来你对另一个世界的了解也不过尔尔,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忍到现在?”

话音刚落,徐锐突然身影一花,如同炮弹一般朝韩琦射来。

韩琦瞳孔一缩,只觉徐锐的速度又快又急,势不可挡,仿佛朝他冲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块巨大的天外陨铁。

他心下大骇,下意识将浑身气机提到最强,双腿猛一蹬地,整个人顿时冲天而起。

“呼”的一声,已经快到看不清身形的徐锐擦着他的脚底呼啸而过,这一下若是撞实,他的双腿恐怕立刻就要粉碎。

“躲过去了!”

韩琦呢喃一声,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可就在这个刹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不好,他的目标根本不是我!”

韩琦豁然回头,只见徐锐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他身后的黑衣人杀了过去。

黑衣人没有韩琦这等出神入化的武功,眼见徐锐杀来也想逃走,可是徐锐的速度实在太快,逃跑的念头刚刚从脑袋里冒出来,徐锐便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不要……”

黑衣人惊骇之下,甚至来不及抬起双臂护住脑袋便被一个沉肩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黑衣人喷出一口鲜血,犹如破布麻袋一般倒飞出去,撞断了身后的一颗大树,重重地在倒在地。

只是一个照面,他双臂尽碎,肋骨断了不知几根,内脏也破裂出血,倒在地上吐着血沫,两只眼睛微微发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实际上,经过基因改造之后,现在的徐锐俨然已经是个超级战士,这一下的力道堪比一辆重型卡车,黑衣人没有当场毙命已经算是奇迹了。

一招过后,徐锐看也不看死狗般的黑衣人,停下脚步,冷冷望着飞上树梢的韩琦。

“做笔交易,我救你想救的人,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如何?”

无论是其他穿越者,还是一直在背后打自己主意的暗棋棋主,都是徐锐必须挖出来的,否则他休想在这个世界安生地活着。

韩琦眯着眼睛望着徐锐,脸色凝重地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你的心机太深,我信不过你,还是抓住你比较安全。”

说罢,韩琦脸上狰狞再起,手中断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如鬼魅一般飞身而下,朝徐锐袭来。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大叫一声:“剑来!”

树荫之中,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要现身的影婢终于飞身而起,用尽全力将一柄长剑抛向徐锐,正是那柄用大马士革钢打造的断锋!

徐锐只用这把剑对付过曹思源,换个人未必会知晓它的厉害,然而韩琦早已将徐锐研究得透彻,哪会不知道断锋的威力?

一见长剑朝徐锐飞来,韩琦的速度立刻又加快了三分,与手中断剑人剑合一,直取徐锐心窝,力图在徐锐接剑之前将他格杀。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徐锐竟然视他如无物,不闪不避,仍旧伸出右手,朝着断剑奔去,把整片前胸要害都留给了对手。

“找死!”

韩琦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心中大怒之下再不犹豫,狠狠一剑刺向徐锐胸口。

“噗嗤”一声,断剑毫无阻碍地正中徐锐心窝,不但刺穿了心脏,而且还从徐锐后背刺了出来,那不规整的断面削掉了一大块皮肉,殷红的鲜血顿时从徐锐后背喷射而出。

“竟然……成功了?!”

如此轻易地一剑建功,就连韩琦自己都不敢相信,忍不住呢喃了一句。

“少主!”

见徐锐受创生死不知,影婢目眦欲裂,抽出腰间软剑便要上来拼命。

可韩琦哪会在乎她这等蝼蚁,手腕微微用力,就要将徐锐削成两截。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只手掌死死握住韩琦的手腕,仿佛铁钳一般,夹得他动弹不得。

“你!”

韩琦愕然抬头,正好与徐锐冰冷的眼神碰在了一起。

他这才惊愕地发现原来徐锐非但没死,甚至连力道都没有消失,在韩琦刺中徐锐的瞬间,徐锐也成功地接住了断锋。

“难道说……”

直到这时韩琦才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脸色瞬间大变,立刻就要抽成而退,可徐锐哪会给他这种机会,断锋闪着寒光当头劈下。

韩琦心中大骇,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可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仿佛是钢铁囚牢,令他无法动弹。

迫不得已之下,韩琦只得将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让脑袋堪堪避过断锋的夺命一击,但他的双臂却“刷”的一下,被徐锐砍了下来。

“啊!”

韩琦惨叫一声,向后倒去,恰在此时影婢终于杀到,先是一剑挑断了他的脚经,接着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踢飞出去。

“噗”

韩琦重重摔在几丈开外,浑身鲜血淋漓,影婢那一脚是含恨而出,没有丝毫保留,此时的他内外皆伤,努力喷出堵在喉咙里的一口鲜血才算喘上了一口气。

他不顾还在流血的手脚,艰难地坐起身,冷笑道:“我明白了,就算以你眼下的这种状态也不是我的对手,而且这种状态必定不能长久,你怕我发现端倪和你缠斗,所以才选择以命换命!”

徐锐在影婢的搀扶下面前站直身子,他同样浑身是血,脸色苍白得可怕。

“哼,现在才想明白,已经晚了!”

“哈哈哈哈!”

韩琦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你想要拼着重伤,控制住我,然后迅速解决战斗。

计策虽好,可你终究棋差一招,眼下我虽然失去双手,可你却是伤及心脉,我至少还能走出这片林子,你却活不过一时三刻,所以最后还是我赢了!”

“你想活着走出去?哼,做梦!”

影婢听到韩琦大放厥词,就要再度出手,却被徐锐一把拉住。

徐锐吐了一口血痰,冷笑道:“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悲吗?那就是其实自己很蠢,却自以为很聪明,我说了,道听途说是靠不住的,你对另一个世界一无所知……”

说着,徐锐像是僵尸一般,揪着韩琦的半截断手,将插在自己心脏上的那柄断剑抽了出来。

韩琦目光一直,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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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代价

断剑一被拔出,滚烫的鲜血顿时像是打开的水龙头一般喷涌出来,徐锐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却咬着牙坚持没有倒下。

正常人被断剑刺中心脏恐怕立刻便要毙命,可徐锐非但没有死,而且在拔出断剑之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竟然同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喷涌而出的血柱先是变成了细流,然后又变成了血珠,眨眼的功夫便彻底止住,只是在原本的伤口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看上去就好像是陈年老伤一般。

而徐锐除了面容又苍白了一些,竟似是没有大碍,身体似乎反而比之前更灵活了一些。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穿心不死,这似乎已经上升到了神鬼的范畴。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韩琦的认知,即便他知道穿越者的秘密,也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等诡异之事,难免心生动摇,哆哆嗦嗦地问出了心中惊愕。

徐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随手扔掉韩琦那握着断剑的半条手臂,缓缓走到他身边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帮你救人,成是不成?”

韩琦愣愣望着徐锐:“你想知道的都被你套出来了,你到底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见韩琦终于有了松口的迹象,徐锐心里长出了一口气,面上却毫无异色地说:“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身上的某件东西有了反应,你一定带着什么和穿越者相关的东西!”

韩琦一愣,沉吟片刻,举起还在流血的半截手臂朝自己的胸口指了指。

徐锐拉开他的衣衫,只见他的胸前挂着一个链子,链子上拴着一枚古朴的戒指。

“这是……”

徐锐疑惑地摘下那枚戒指仔细一看,戒指造型简单,上面没有一点文字,就好像一个铁环,别说特别,就连普通都谈不上。

尽管如此,徐锐还是一眼便看出这枚是由机械一次冲压而成,而且材质似乎有些特殊,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这枚戒指就是激活那个神秘小盒的东西么?

没有能够检测物质,或是分析电磁信号的设备,徐锐又不敢直接将有可能是精密机械的戒指切开,只能坐蜡。

“只有这个?”

徐锐狐疑地问。

韩琦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望着戒指道:“与穿越者有关的只有这个,那是思若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思若?”

徐锐微微一愣。

韩琦道:“她是我妹妹……或者说她穿越到了我妹妹身上。”

徐锐看着他炽烈的眼神皱起了眉头:“你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韩琦哈哈大笑道:“从她来的那一刻起,我妹妹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只是思若!”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温柔下来:“她害死了我妹妹,可是我不恨她,用她的话说,原本我和妹妹只不过是下水道里的两只老鼠,过着暗无天日,肮脏绝望的日子。

她教我知识,告诉我天穹之上还有更广阔的世界,她让我明白生活的意义不仅仅只是活着,是她的到来才让我的生命出现了一丝曙光,也是她教会我欣赏世界的美好……”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又浮现一抹狰狞:“只可惜老天如此不公,我们才刚刚过上了好日子,她便得了绝症,这些年我用了所有的手段,可她还是一天天地离我远去。

为什么?她那么善良,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贼老天你容下了多少鸡鸣狗盗之辈,为何却偏偏容不下她?你不容她,我便不容你!”

说到最后,韩琦已是声嘶力竭,激烈地情绪令他一阵咳嗽,更加快了流血的速度,气息迅速萎靡了一大截。

徐锐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关于穿越者的事都是她告诉你的?”

韩琦摇了摇头:“她不会说这些,说了也不过是让我徒增烦恼而已,她常说,除了回家以外,最大的心愿便是想看着我安安静静,简简单单地活。”

徐锐一愣:“不是她告诉你的,那你如何知晓穿越者的秘密?”

韩琦望向徐锐,目光之中忽然多了一丝嘲讽:“你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嘿嘿,告诉你吧,这个世界的穿越者不少,至少比你料想得要多。

只不过大部分人为了活下去都不敢冒头,只有你胆子那么大,搞出那么多事,其实早就被其他穿越者盯上了,却还不自知。”

“他们为何要盯上我?”

徐锐不解地问。

韩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究竟是如何穿越来的,难道被选中的时候没人告诉过你?”

“什么意思?谁选中了谁?要告诉我什么?”

徐锐凝重地问。

韩琦讶异地说:“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实际上是个囚笼么?想要离开这里,便只能拿到其他人手中的坐标。”

“又是坐标?”

徐锐皱眉道:“这些坐标究竟代表什么?拿到之后又能如何?”

韩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知道越是出众的穿越者,他们的坐标便越是有用,至于坐标能干什么,他们又怎么会告诉我?”

“他们?”

徐锐一愣:“告诉你这些,然后让你来抓我的究竟是什么人?”

韩琦又摇了摇头:“我不能说,一旦说了便会出大事,你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可怕,要是真的引起了他的主意,不但思若再也活不下去,说不定她喜欢的这个世界也会跟着消失。”

“让世界消失?”

徐锐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切地问:“你将穿越者称作神选之人,那你背后的人难道就是你以为的神?”

韩琦摇了摇头:“不,没人见过神,他其实也是神选之人,只不过他十分特殊,比所有人都要特殊。”

徐锐还要再问,却突然瞟见韩琦的断臂还在流血,而他由于失血过多,脸色已然十分苍白。

“我先为你包扎一下。”

徐锐朝影婢招了招手,想让她把急救箱拿过来。

可韩琦却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否则……”

“否则他们便会要了你妹妹的命?”

徐锐问。

韩琦失笑道:“没那么简单,你说我对另一个世界一无所知,从结果来看我不否认,但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奉劝你一句,藏好自己,不要锋芒太露。”

说完这句话,韩琦的脸色已经有些灰败,即使是完全健康的人流了这么多血也要生命垂危,何况方才他被影婢重创,内脏受损严重,加速了他的死亡。

徐锐知道,在没有输血设备的情况下,就算是为他止住了血也已经为时太晚,怪只怪方才自己对那些秘密太过渴求,没有从一开始就为他急救。

徐锐叹息一声,忽然发觉手上一紧,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韩琦用两只断臂抱住了他的手腕。

韩琦似乎已经意识到命不久矣,热切地望着徐锐道:“你答应过,救她,快去救她!”

徐锐叹了口气道:“我会救她,但是得打完这场仗,如果你不想让她等太久,就帮我尽快打赢。”

韩琦点了点头,挥着半截断臂让徐锐附耳过去。

徐锐没有丝毫犹豫地低下了头,韩琦也没有耍花样,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徐锐不住地点头。

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当韩琦讲完最后一句话,身体里的鲜血也几乎快要流干。

“救……她……”

他双目空洞地躺在地上,口中艰难地讲出了最后两个字,然后终于彻底僵直不动。

徐锐叹了口气:“你放心吧,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会全力办到。”

说完,他在韩琦脸上一抹,帮他合上了眼睛。

“少主!”

就在这时,影婢突然脸色一变道:“那个黑衣人不见了!”

徐锐一愣,四下一看才发现黑衣人竟然真的失踪了。

“我去追!”

影婢低吼一声便要真的去追,却被徐锐一把拉住。

“不行,眼下不知道他是自己走的还是被埋伏在附近的同伙救走的,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没关系,就算有同伙,他们既然不敢出手,实力一定有限……”

不等影婢说完,徐锐突然脸色一僵,倒在地上疯狂地抽搐起来。

“少主!”

影婢大惊,连忙去扶他。

徐锐用尽浑身力气,勉强控制住身体,艰难地说道:“别去追,方才为了战胜韩琦,我用了禁术,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恐怕都起不来床。”

方才徐锐之所以能心脏受创而不死,是因为他激活了无畏状态。

所谓无畏状态其实是基因改造战士的一种特殊状态,通过激发生命潜力来瞬间提升数倍战力,在绝境之中战胜敌人。

无畏状态本身只能持续极短的时间,多则一两分钟,少则四五十秒,而且一旦使用身体便会进一步受损,大幅减寿是必不可少的,很多人甚至还没解除状态便会因为承受不住身体的过度反应而一命呜呼。

徐锐所受的基因药剂十分强悍,令他的无畏状态达到了惊人的五分钟持续时间,但相应的,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非常巨大。

现在就连徐锐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兴许没有直接死在无畏状态之下已经算是幸运。

所谓躺在床上一两个月,只不过是最轻微的表述,没把真正的后果说出来,也不过是不想让影婢担心而已。

徐锐原本的计划是复制对付王满那一套,彻底制服韩琦,却没想到韩琦的水比王满深得多,让他不得不动用这最后一张底牌。

因为可怕的副作用,必死无疑的绝境时没人会轻易激活无畏状态。

就好像现在,无畏状态虽然帮助徐锐绝地翻盘,却同时也是一张不折不扣的催命符,眼下徐锐的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得到这些情报的代价过于巨大,若真要计较起来,说不清楚是赚是赔。

其实只要一想到徐锐方才的诡异表现,影婢哪会不知这其中的代价?

徐锐一提此事,她顿时鼻子一酸,心疼道:“奴婢不追了,奴婢守着少主。”

徐锐摇了摇头:“不行,等咱们的人回来之后你得去帮我办件事。”

“何事能比少主的性命还要重要?”

影婢不解地问。

徐锐道:“方才韩琦告诉我一件事,他把一样对我十分不利的东西藏在了和春县,一旦此物外泄,我的一切心血都会付诸东流,你得亲自跑一趟,务必把东西带回来!”

第三百二十章:心声

“少主,您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吗?”

影婢坐在徐锐身边问到。

一旦解除无畏状态,徐锐的身体立刻便开始了可怕而痛苦的反应,好不容易抗过那些反应,浑身上下又会僵硬地像是石头,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徐锐就好像一个僵尸,影婢将他扶到一个小斜坡上躺下,然后坐在他的身边,任由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的脸上。

“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我就不是我了么?”

徐锐淡淡笑到,眼下他浑身上下能动的也就剩这张嘴了。

影婢摇了摇头,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想起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地方,就感觉好生神奇。”

这还是影婢头一次露出这等毫无死气的笑容,跟随徐锐这么长时间,她终于在徐锐的潜移默化之下有了喜人的变化,只可惜徐锐的脑袋不能动,看不见这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徐锐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好神奇的,虽然形态不同,但这个世界有的美丑善恶那个世界都有,甚至因为科技高度发达而少了很多人情,多了几分残酷,相比之下这个世界反而更亲切一些。”

影婢默默望着徐锐,听他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丝落寞,紧张道:“少主也在思念着家乡吗?”

徐锐失笑道:“那个地方其实不值得我留恋,只不过来得匆忙,的确有些事放心不下,一想起来就有些担心,不过即使没有我,莫也应该能解决的吧?”

“莫?”

影婢一愣,恍然道:“少主以前说莫是您在鬼谷门下的兄长,现在看来怕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吧?”

“嗯……”

徐锐没法点头,只能“嗯”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他是我在那边唯一的朋友,也是个极厉害的指挥官,要说挂念,他便是我唯一挂念的人,不过他非但不用我操心,甚至能把我未完成的事都办好。”

“少主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影婢诧异地问。

徐锐道:“当然有信心,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起被培养成指挥官,论天赋他比我强得多,无论多么艰难的训练他都能坚持下来。

只是他的性格孤傲、清高,而且有些极端,制约了他的决策能力,否则训练营的第一永远都会是他,又怎么轮得到我?”

“训练营……”

徐锐的话让影婢想起了自小经历的种种训练,感慨道:“奴婢以为只有我们这些人才用训练,没想到少主也吃了这么多苦。”

徐锐笑道:“废话,不吃苦如何能学到一身本事?”

影婢摇了摇头:“怪不得徐少爷能从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摇身一变成了神奇的鬼谷传人,原来虽然少主的外表没变,但魂魄却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

“不是换了魂魄……”

徐锐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迷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徐锐和我会一模一样,而且还突然消失,让我取而代之。

但我非常确定一点,我就是我,身体和魂魄从未分离,也可能那个世界的我便是这个世界的徐锐,宇宙里总有很多类似平行空间这样神奇的事无法解释。

总之现在我就是徐锐,徐锐就是我,若你还愿意跟在我身边,便不用想太多。”

影婢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徐锐僵硬的脸上,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叫了他一声。

“少主……”

“嗯?”

“没……没什么……”

影婢似是有什么心事,却胆怯地不敢开口。

徐锐想要皱眉,可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好无奈地说:“跟你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少主。”

影婢轻笑着摇头道:“无论您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老爷将我交给您的时候,便是现在的您,所以您就是我的少主啊,除非您不要我了。”

“不许说这样的话,你也好,我也好,无论身份地位,人格总是平等的,我不喜欢处处高人一等,也不喜欢见你低声下气。”

徐锐沉声说到。

影婢脸色一暗:“少主不喜欢奴婢低声下气,可奴婢本就是个轻贱之人……”

“影婢……”

徐锐也突然叫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嗯?”

影婢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落在了徐锐的脸庞上。

“做我的姐姐吧。”

徐锐平静地说。

“什么?”

影婢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锐却认真地说:“我说,你当我的姐姐吧。

两世为人,我从来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而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是你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真的好像姐姐一样。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徐锐的亲姐姐,姓徐,就叫你喜欢的名字,等我回到长兴之后会修建徐家宗祠,把你也算在内,咱们真真正正地做一家人,成不成?”

“您……说真的?”

影婢豁然望向徐锐,眼眉之中泪光闪烁,可目光却有些复杂。

徐锐无法扭头,看不见影婢的表情,他最担心影婢恪守所谓的死士节气,一直以奴婢自居,不肯答应。

半天没听到影婢的回答,徐锐急到:“喂,你到底愿不愿,倒是说句话呀!”

影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您文采好,名字还得您来取,奴婢不想给您丢人……”

两行清泪顺着影婢的眼眶流了下来,挂到了微微翘起的唇角上,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笑中带泪吧。

“你答应了?”

徐锐兴奋道:“有你,有刘老将军,有刘婶婶,两个世界,我终于有个家了!”

“是啊……我也……有家了呢……”

影婢望着夕阳,出神地说了一句,眼里尽是迷茫之色。

半晌,她忽然擦干眼泪,又重新笑了出来:“少主,今后您是我的少主,也是我的弟弟,此生影婢最幸运的事便是遇上了您。”

“胡说什么,遇上你才是我的幸运,要不然我怕是早死了,另外你这种说法讲不通啊,什么叫既是少主又是弟弟?”

徐锐又想皱眉,可脑门上的皮肉还是不听使唤,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

影婢笑道:“在人前,您是影婢的少主,在奴婢心里,您是奴婢的弟弟。”

徐锐无奈道:“这不是和没答应一个样?”

影婢摇了摇头:“不一样,奴婢知道在少主心里奴婢的分量不同了,奴婢很……高兴……”

徐锐翻了个白眼:“高兴还不好好去当徐家的小姐?”

影婢又摇了摇头:“不成的,少主有少主的坚持,奴婢有奴婢的坚持,把您当成少主,是老爷临终前的托付,也是奴婢一生的承诺,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徐锐实在无法理解影婢对死士的执着,正想再开口劝她几句,却被影婢岔开了话题。

“少主,您说刘老将军现在在干嘛?”

影婢望着夕阳,似是出神地问。

提起刘异,徐锐微微一愣,笑道:“他老人家啊,多半在准备搏命吧。”

“搏命?”

影婢顿时长大了嘴巴。

第三百二十一章:行险

“搏命!这是在搏命,大帅此事实在太险,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啊!”

大魏东南边军大营,边军留守的最高将领,江南都尉戚云旗坐在帅帐之中朝刘异高声反对。

左龙骧卫指挥使赵兴成也点了点头:“戚将军说得没错,大帅,此事若是稍有差迟,不但您要身负重罪,我大魏的数百年基业怕是也要毁于一旦!”

“是啊,是啊,二位将军所言甚是!”

一时间,十几位将领纷纷点头,安静的帅帐里顿时混乱起来。

“啪”的一声,帅案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连忙抬头望去,只见刘异坐在帅案后冷冷扫视众人,一个铜质茶壶被他重重地砸在桌上,茶水撒了满桌。

谁都知道刘异可不像前任主帅肖进武那般好脾气,众人见状便知这位老将军又要发火了,连忙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此计是险了一些,难道诸位有更好的办法?”

刘异身子微微前倾,两只手支在帅案上,架着下巴,淡淡地问。

众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唯独第一个出言反对的戚云旗道:“大帅,圣上给咱们的旨意是盯紧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西线战事吃紧本就与咱们无关,若是为了缓解西线战事的压力而先发制人,甚至突入南朝境内,最后导致东线战场崩溃,岂不是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刘异冷笑一声:“我问你,若是西线战败,我们会如何?”

“这……”

戚云旗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刘异朗声道:“我告诉你,若是西线战败便是亡国,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魏要是完了,你以为咱们还能独活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刘异的声音又拔高三分,吼得戚云旗身子微微一抖。

将领们低着头不敢说话,但神色之间显然都在反对。

赵兴成叹了口气道:“大帅为国忧思,这种心情大家都明白,但此事事关重大,诸将自然都会担心……”

“担心什么?”

不等赵兴成把话说完,刘异便冷冷地打断了他,沉声道:“胜负之事本就是天意,该担心的是本帅,不是你们!”

赵兴成拱手道:“既然如此,敢问大帅对此战有多大把握?”

“少主对此战有多大把握?”

山坡上,影婢笑着问徐锐。

“把握啊……”

徐锐失笑道:“哪有什么把握?劣势实在太大只能用赌的,要是运气好赢了,能为北国多争取几年时间,励精图治的话说不定还有翻盘的可能。”

“赌?”

影婢不敢相信道:“赌注这么大,万一要是输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

徐锐道:“战场上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尤其是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此战之前就连我也低估了武陵王,没想到除了对大势的精准判断之外,在治军方面他也是超级高手,三只武陵亲军都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作为统帅,武陵王的确无愧兵圣之名。

与之相反,泾阳之战北国本就主力尽丧,很多军中的中流砥柱又被圣上借故清洗,朝局是稳固了,可也酿成了如今南北双方战斗力相差巨大的状况。”

“那少主打算如何扭转局面?”

影婢关心地问。

徐瑞道:“能不能扭转局面还不好说,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不过若是能拖住敌人应该还有机会。”

影婢叹了口气:“没想到少主对局势这般悲观,恐怕军中的其他将领未必会同意您的说法呢,毕竟他们都有自己的算盘。”

徐锐冷笑道:“他们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但那有怎样?南朝我控制不了,还控制不了他们?你放心吧,本帅早就为他们准备了后路。”

“你们在想什么本帅一清二楚!”

东南大营中,刘异拍案而起,从帅案后走了出来,第一个便来到了江南都尉戚云旗的身边,冷笑着说:“以为不犯错就没责任是吧?”

戚云旗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刘异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缓缓走到赵兴成身边道:“我辈军人,圣上供养之,百姓供养之,国家供养之!

难道国难当头,只为了撇清自己,就要眼睁睁看着南朝铁骑在我河山肆虐,践踏国家,残害百姓,欺辱圣上?!”

赵兴成朝刘异拱手,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异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悠悠转回帅案后,从帅案上的小木桶中抽搐一支令箭仔细地抚摸了一番道:“是,本帅也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危难时刻我也不想同你们讲什么大道理,教化众生是大夫子之事,不是本帅之事。”

说到这,刘异语气一缓,似是恨铁不成钢道:“你们怎么也不想想,此事若是出了差池,那是本帅一意孤行,你们会有多大责任?何况一旦战败,大魏已然亡国,谁又会来追究你们的责任?

而若是此事成功,尔等大破南朝主力,完成从不曾有人完成过的壮举,此等千古奇功又会有多大的好处?

败了不用负责,胜了飞黄腾达,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们是蠢到看不见,还是都成了圣人,不会动心?”

此言一出,众将都是一愣,大家先是诧异这番话竟能从刘异的嘴巴里说出来,随后才发现转瞬之间,帅帐里的气氛竟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反对得最凶,也是最有分量的两个人,戚云旗和赵兴成都陷入了沉思。

这也不怪他们,赵兴成是宗室成员,戚云旗是世家子弟,这两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先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刘异方才的话便是正中二人下怀。

事情失败,有上官背黑锅,要是成了,千古奇功也少不了自己这一份,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可好事偏偏就出现在眼前,二人一番计较之后豁然发现一切果然真的如刘异所说,抛开国家存亡不谈,对他们本人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对望一眼,都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而他们一旦沉默,其他将领也都不敢再提什么意见。

见二人都不吭气,刘异又望向了角落里的一个小黄门,小黄门顿时一惊,讪笑着道:“王公公说了,一切全凭大帅做主,公公没有意见。”

这小黄门便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王顺德的代表,左右龙骧卫本是在御马监治下,算是天子亲军,刘异带着这两支人马出战,王顺德便是顺理成章地成了监军。

可是王顺德多聪明啊,一出长兴城便及时地“病”倒了,将一切大权全都交到了刘异手上,任他施为。

虽然如此,但从规制上来说,刘异想要行险,就必须征求这位监军的意见,只是王顺德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刘异点了点头道:“那好,既然如此那便依我将令行事,全军尽快开拔,那些要给圣上写密折的人最好现在就写,大军一旦出发,有胆敢乱我军心者,小心军法处的大刀不认人!”

“咦,少主竟然让刘老将军担负如此沉重的压力,可真是苦了他了。”

小山坡上,影婢听着徐锐聊起给刘异的锦囊,惊愕地说。

徐锐笑道:“无妨,我在锦囊之中已经给他定下了一个足以说服众人的口实,只不过他这人有些顽固,得等他没办法的时候才会照我说得做,在那之前发一通大火定是少不了的。”

说着,徐锐感慨地叹了口气道:“真要说艰苦,恐怕是一百多里外的肖进武哟,他的日子才是最难过的啊。”

广安城头上,肖进武全身披挂整齐,默默地望着残破不堪的城墙,以及遍地哀嚎的士卒和百姓,脸色愈发凝重。

随军书记袁诗远在他身后沉声说道:“若是迈出这一步便再无退路,大帅可曾有决断了?”

肖进武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当断则断,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时,不可瞻前顾后。”

高德勇担忧道:“就怕咱们一旦迈出那一步,马上就会被数十万武陵亲军合围。”

肖进武道:“本就是行险,想这些没有意义,何况我相信徐锐不会坐视不理。”

“徐锐?又是徐锐?!”

高德勇与袁诗远对视一眼,都惊诧不已。

眼下徐锐还被困在战线的另一头自顾不暇,何况天启卫只剩区区数百人,他徐锐就算是神仙,又能为这场大战做些什么?

“喂,将希望寄托在徐锐身上,大帅这是疯了吗?”

高德勇低声对袁诗远说到。

袁诗远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担忧。

第三百二十三章:补给

就在南北大军打成一片的时候,徐锐却带着天启卫脱离了战线,搅乱敌军后方,接连烧掉敌人三座粮仓,彻底粉碎了敌人打持久战的能力。

其实无论是扰乱敌方指挥,又或者烧掉敌人的粮草,虽然都不是正面作战,但对于战局的意义却十分巨大。

若没有徐锐和天启卫的努力,这一战恐怕早就按照武陵亲军的计划草草结束,北朝数十万主力定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命运,绝不可能如现在一般,不仅没有兵败,甚至还有一丝获胜的可能。

战前几乎没人能够想到,徐锐能仅凭已经弹尽粮绝的数百残兵左右整个战局的走势,等到战后复盘总结的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名家被惊掉大牙。

恐怕就连那位高高在上的兵圣武陵王也会对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子刮目相看,更别提本就把徐锐捧得老高的天启卫将士,此时简直已经快要将他当作神了。

然而以徐锐和天启卫目前的状态,这些已经是他们现阶段能做的最后一点贡献,虽然稍稍扭转了局面,却仍不足以令北朝获胜。

徐锐很清楚眼下南朝的优势依然大到可怕,他们的胜算仍然超过七成,而天启卫已经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能做的事情可谓少之又少,为了扭转这种局面,就在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徐锐带着天启卫悄悄离开了战场,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宏威十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天启卫抵达九洲河滩。

这里乃是北朝内河航运主力——春朝河上的一处险滩,距离韩琦当初在地图上指出来的最终目的地仅有三十里远。

但正是这三十里,却跨越了一座山峰,让徐锐和天启卫回到了战线的另一头,能够少走至少两天的路。

韩琦自然不会想到徐锐最终的目的地会是这里,因为这里根本不是码头,急于取得补给的天启卫似乎无法在这里与来自京城的援助汇合。

但徐锐却用实际行动给韩琦上了一课,告诉他什么叫做兵无常势,水无长形。

当日栖霞公主“盗取”宏威皇帝金牌,命令兵部武库司将所有补给交给安歌,安歌立刻动用星河集团的全部资金,收购了因为战争而滞留在长兴城里的所有船只。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补给装船,顺流而下,终于在徐锐规定的时间内将所有补给全部运到了九洲河滩,而天启卫仅仅只比他们早到了一个时辰,配合堪称精准。

除了准确、高效的长途运输之外,物资登陆更是经典。

九洲河滩地如其名,这里只有河滩没有码头。

按照常规经验这里根本无法装卸物资,可安歌命却令大船借着水流的冲击直接冲上浅滩,将船直接搁浅在河岸边,此举虽然疯狂,但在重利和死亡威胁之下,船家们都没有选择。

九洲河滩上游水流湍急,到了这里却突然和缓下来,再加上这里没有暗礁,巨大的平底船能够安然地冲到河岸上,这是徐锐根据军中一个曾是当地渔民的士卒介绍想出的办法。

于是便出现了眼下这极为壮观和荒诞的一幕,七八里长的河滩边无数的船只犹如鱼跃龙门一般冲上岸来,船上和船下的人立刻一拥而上,如蚂蚁一般开始卸货。

绵长的河滩好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货场,一切看似疯狂而杂乱,实际上却井井有条,海量的物资仅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全部卸了下来,甚至比码头的效率还要高上几分。

只可惜韩琦已死,这一切他再也看不到了,否则若他亲眼得见自己又猜错了一次,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临头的第一艘大船上,安歌和袁子雄一起下船,连续的不眠不休让安歌显得十分疲惫,倒是袁子雄虽然吐了一路,下船之后却是精神矍铄。

早已等在岸边指挥卸货的曹思源一眼便看到了他们,立刻将二人领到徐锐面前。

徐锐眼下仍旧浑身僵直,只好用一根绳子绑住腰杆,直挺挺地坐在一张椅子上,从远处看上去好似大马金刀的监工,倒还有那么几分威势。

“少爷!少爷我回来啦!”

安歌一见徐锐顿时大喜,可冲到徐锐面前才发现他的异状,突然脸色一变:“少爷你这是……”

袁子雄人老成精,又是监造的高手,见徐锐面无表情,身体僵硬,自然也一眼看出了不对,惊愕朝他望来。

徐锐没法摆手,也点不了头,只能微微最开嘴角,算是露出一抹微笑道:“遇到一点意外,不妨事,过段时间就会好转,倒是你们辛苦了。”

说着,他咕噜噜转了转眼珠,望向袁子雄道:“袁家主,您老怎么不在京城坐镇,反倒亲自来了?”

袁子雄脸上浮现一抹凝重之色,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不等他真的开口,安歌便贴心地替他说道:“少爷,您料想得没错,京中果然有人拿您炮轰万隆城的事作怪。

太子更是落井下石,借着此事亲自出马,想要强占源初基地,袁老爷子拼死抵抗,却还是抵不过他们,要是我再晚些回去,咱们好不容易积攒的家底怕是就要改名换姓了!”

“哼,还真是好胆,真以为我回不去了,还是以为我徐锐好欺负?”

徐锐目光顿时一沉,冷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

袁子雄脸色一暗,愧疚地说道:“惭愧,主公将源初托付于老夫,老夫却力有不逮,险些被人巧取豪夺,幸亏裕王挺身而出,栖霞公主更是仗义相助,咱们才能逃过一劫。

只不过栖霞公主为了少主竟盗取了圣上的金牌,圣上大怒之下已将她圈禁起来,以宏威皇帝的冷酷,还不知道公主会有怎样的下场,主公怕是得想想办法。”

“这个青梧……”

听袁子雄提到栖霞公主,徐锐心中一暖,当时所有能帮徐锐的人都出门打仗去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女子能够依仗,她最终果然不负众望,帮徐锐度过了难关。

至于栖霞公主被宏威皇帝圈禁一事,徐锐倒是不太担心,他比袁子雄了解宏威皇帝,这个家伙若是想滴水不漏,栖霞公主又怎么可能偷得到金牌?

所谓圈禁恐怕更多的还是一种姿态,只是不知道皇帝这次绕了这么大个湾,究竟想要拿谁开刀。

不过就算皇帝没有为难青梧的心思,受些委屈总是免不了的,更何况女子求人本就不容易,若是有得选,徐锐绝不会向栖霞公主开口。

“太子爷么?看来他是觉得自己的太子之位太稳固了些,还有那些爪牙鹰犬,你们谁也跑不掉……”

徐锐冷冷地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几个真心待他的人之外,他最在乎的便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底,谁要是动了这块奶酪,他便要将那人啃得渣都不剩。

虽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显然真正的代价要等徐锐回到京城之后才会开始清算。

眼下大战如火如荼,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锐将纷乱的情绪抛诸脑后,望着袁子雄道:“这次的补给情况如何?”

袁子雄朝徐锐拱了拱手道:“您离京之前圣上便下过密旨,令兵部武库司全力生产火炮和弹药。

武库司也还算得力,囤积了不少东西。

这次咱们把所有库存都挖了出来,炮弹两万三千余发,手雷四万余枚,另外再加上咱们刚刚造好的新式炮管四十二根,以及连弩配件和弩箭不计其数,应该够主公大干一场!”

“好!”

徐锐大笑道:“还是袁家主想得通透,别的不说,那四十二根炮管太重要了,不瞒各位,咱们的火炮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此前最担心的炮身强度没有问题,至少没有出现炸膛的情况;

忧的则是火炮膛线磨损过快,山谷的那场大战,打到最后火炮膛线几乎已经被炮弹磨平,失去了精度优势,否则那一千黑旗军绝对别想安然回去!”

袁子雄不敢居功,又朝徐锐拱了拱手道:“老夫这次亲自押运这些炮管便是为此,等技术团队更换好炮管,老夫将磨损的炮管带回去计算出数据,咱们就能研制新一代的火炮了,到时候朝廷的技术又将落后,除了咱们,谁也别想真正掌握前沿技术。”

徐锐闻言很想点头,却动不了脖子,只得大笑道:“这便是我的初衷,只要技术更新的速度够快,就不怕别人巧取豪夺,咱们慢慢掌握住天下的命脉,等其他人察觉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安歌点了点头:“少爷说得极是,只不过前提是这场大战必须得赢,而且还不能损失太大,否则咱们便没了发展的空间和时间。”

听他提到战事,徐锐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是啊,眼下战局不容乐观,双方都是豪赌,就看谁敢下注了,反正我已经allin,不知道武陵王想不想陪我赌这一局!”

虽然众人不懂什么叫allin,但却从徐锐的话里嗅到了几分危机,安歌和袁子雄对视一眼,再看看徐锐此时的状态,脸上都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第三百二十四章:死战

宏威十七年六月二十二日,钟庆渊亲率黑旗军向王懿的第三支北朝援军发动猛攻,北朝的五万步兵在一万多黑旗军的猛烈冲锋之下仅仅支撑了半个多时辰便土崩瓦解。

王懿第一次亲身领教了黑旗军的恐怖战斗力,大为震惊。

就算与其他两支武陵亲军相比,黑旗军也是更高一档的存在,更别提王懿过去在边军时,曾与他交锋的那些所谓精锐,两者可谓云泥之别。

不过王懿究竟不是泛泛之辈,知道无法力敌黑旗军之后便立刻凭借兵力优势相互掩护,交叉后撤,用车轮战的方式拖住黑旗军的脚步,同时派出一支万人的轻骑突袭寂灭军后方。

黑旗军毕竟人数有限,首尾不能兼顾,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等他们彻底将王懿的大军击溃,那支奇兵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了寂灭军背后。

彼时的寂灭军正在和肖进武部决战,肖进武部由一部分北朝主力,加上三万多东南边军构成,战力参差不齐,一旦锐气消耗立刻落入下风。

经过一个昼夜的激烈战斗,在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之后,肖进武部眼看已经陷入绝境,而恰在此时,王懿派出的那支援军终于赶到。

绝处逢生,北朝将士顿时士气大增,肖进武立刻派人在战场上高喊黑旗军战败,王懿十万大军驰援而来的假消息。

打了这么久的攻坚战,强悍如寂灭军也早已露出了疲态,此时骤然发现身后出现大批敌人,难免士气低落,再被包围圈内的流言一激,军阵立刻崩溃。

当年拿破仑在滑铁卢决战时也是吃了敌人援军先到的大亏,这才导致一代战神饮恨而败,再也无力回天。

眼下寂灭军面临相同的处境,同样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包围圈内的肖进武怎会放过这个破绽,即刻下令大军与那一万人的援军里应外合,向北突围。

寂灭军军心涣散之下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北朝两军会师。

原本肖进武还想趁机扩大战果,将寂灭军一举击溃,但听援军将领说黑旗军马上就要突围而出,便不敢再继续耽搁,在那一万轻骑援军的掩护之下迅速脱离战团,向北逃去。

童扬一见肖进武没有发动反攻,反而继续落荒而逃,便已将战场形势猜了个大概,当即命令军法处的刀斧手出阵,接连斩杀数百溃兵,稳住局面,然后收拢阵线,朝肖进武部追击而去。

黑旗军击溃王懿的大军之后本想乘胜追击,却忽然接到了童扬的飞鸽传书,知道肖进武已经脱离包围,只得放弃王懿的残兵败将,调转马头朝肖进武部追去。

肖进武部连日激战,已然是强弩之末,若是再被黑旗军在野外追上,必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关键时刻,作为北朝大军总预备队的北长兴卫及时赶到,在梁同芳的率领下,北长兴卫于肖进武部东北建立防线,撑起了一道屏障。

有了泾阳之战的经验,梁同芳利用徐锐的那一套对付黑旗军,绊马索、拒马桩、落马沟的组合拳一一上来,就是不与黑旗军正面作战,反而想方设法拖延黑旗军的速度,以规避其冲击力的绝对优势。

于此同时,寂灭军在六月二十三日傍晚终于追上了疯狂北逃的肖进武部,两军又一次展开大战。

但这一次肖进武已经打通了后方的通道,援军源源不断地驰援而来,与强悍的寂灭军形成对峙。

至此,武陵亲军全面进攻的计划受挫,双方再度回到了同一起跑线。

这一战,粗略估计北朝损失的人马高达近十万左右,而南朝大军的战损也不会少于两万。

此刻交战的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战线更是犬牙交错,真正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仿佛泥潭一般,暂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古今中外,无论哪场战争打到如此焦灼的地步,基本就到了比拼意志和调整能力的时候,显然这两方面南朝都占据了绝对上风。

可是他们的粮草已被徐锐烧光,全军仅剩六七日的口粮,若不能速战速决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时间站在北朝这边。

极限对于南北双方来说都是挑战,也都是机会,眼下就看谁的指挥官更能完美利用手里的优势,逼迫对方的指挥官犯错。

黑旗军的大营之中,舒歌晟刚刚从阵前回来,他的盔甲已经被鲜血染红,巨大的身体却依旧昂扬,晚来的热风甚至从他身上蒸腾起一阵薄薄的水雾,看上去有些像泛红的血雾,令他宛若一尊杀神。

他捧着一只信鸽,兴冲冲地冲进钟庆渊的帅帐,钟庆渊也是刚刚卸甲,亲兵递来一块湿毛巾,他往脸上胡乱一擦,白色的毛巾立刻便被血污染成了黑红色,而他疲惫的神色却也因此缓解了不少。

“大帅,有消息了!”

舒歌晟毫无顾忌地将信鸽捧到钟庆渊面前,钟庆渊从信鸽腿上取下密信,撕开火漆仔细看了片刻。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命人取来地图,手指戳在黑旗军的进军路线之上比划了一阵,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舒歌晟一直站在他的身边,静静等着他思考完毕才轻声问道:“大帅,这密信……”

钟庆渊摆摆手道:“是卢帅发来的,又是一个妙计啊,卢帅不愧是我武陵亲军中的第一智将!”

“眼下局面已经陷入将军,我军粮草不多,卢帅有何高见?”

舒歌晟毫不避讳地问。

钟庆渊道:“王爷说过,所谓妙计便是基于当前局势的最准确解法,卢帅的高见妙就妙在没有任何花花绕,却是最实用的。”

“哦?!”

舒歌晟被勾起了兴趣,一脸期待地等着钟庆渊的下文。

钟庆渊没让他失望,接着说道:“卢帅的妙计很简单,既然是乱战,那便以乱打乱,这样对面同样玩不出什么花样,拼实力对咱们有利。”

舒歌晟一愣:“拼实力?怎么个拼法?”

钟庆渊道:“传令下去,今晚好生休息,谨防敌人袭营,明日一早咱们便脱离阵线。”

“脱离阵线?不打了?”

舒歌晟大惊。

钟庆渊冷笑道:“打当然要打,咱们换个地方,黑旗军的机动性天下无双,咱们明日傍晚与卢帅会师,先同他一举歼灭西北的残敌,等犀角军腾出手来,哼哼……”

钟庆渊的话戛然而止,舒歌晟却抚掌大笑:“我明白了,眼下双方都已尽了全力,可我军拥有机动优势,便等于在战场上多了一支可以四处增援的援军,这便是打破平衡的手段!”

钟庆渊点头道:“说对了,咱们有援军,可敌人没有,这便是卢帅提醒本帅的妙计,哼,北朝机关算尽,放手一搏,却没想到把主力全部暴露在了咱们面前,正好给了咱们一战鼎定乾坤的机会,这一战,咱们赢定了,北朝,气数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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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得手

北齐,东海之滨,南朝大军帅帐之前。

跟随武陵王深入北齐的南朝兵部侍郎,也是暗棋的联络人薛启瑞默默立在帅帐之前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大军副帅,靖安将军洪远缓缓走了过来,朝帅帐努了努嘴道:“今日王爷可有军令?”

薛启瑞摇了摇头:“还未曾听闻。”

洪远点了点头,朝帅帐深深看了一眼,走到薛启瑞身边低声问道:“薛大人掌着暗棋,有没有国内的消息?”

薛启瑞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将军想要哪方面的消息?”

洪远摇了摇头道:“薛大人别想太多,是末将听说国内似有异动,你知道的,末将的兄弟便是九门提督,若是果真出了事,他恐怕首当其冲。”

薛启瑞恍然:“将军不用担心,只要王爷一日不回朝,他们便一日不敢真的动手,否则即便他们成功政变,这几十万大军也足够将他们碾成齑粉。”

洪远闻言松了口气:“王爷可真不是一般人,明知道那些家伙在背后搞小动作,居然还能稳坐钓鱼台,愣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薛启瑞朝帅帐瞟了一眼,感叹道:“谁说不是呢?圣上欲举屠刀,换个人怕早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了吧,却看不出王爷有半点担心,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

听他这样一说,洪远顿时来了兴趣,用手肘捅了捅薛启瑞道:“唉,你说王爷领着几十万大军跑到这深山里,几个月都不带动一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人都是武陵王的心腹,平时关系也是极好,洪远这一问倒不算突兀。

可薛启瑞却是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我也想知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洪远牛眼一瞪,惊愕道:“你掌着暗棋,连你都不知道?”

薛启瑞左右看看,见没有别人,便压低声音道:“这件事王爷不让暗棋插手,弄得神神秘秘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只是听说王爷每天都派人进山,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

“找东西?”

洪远眉头一皱:“找东西用得着几十万人?”

薛启瑞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听说死了不少人,不过前几天有人抬着一大箱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进了帅帐,王爷从那时开始就在研究,貌似现在都还没有结果。”

“哦,原来如此……”

洪远恍然地点了点头,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地问:“王爷要找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可咱们这次形势大好,无论是北齐还是北魏都唾手可得,难道那东西竟比一统天下还要重要?”

薛启瑞叹了口气:“谁知道呢,王爷的心思谁能猜得着?不过你别忘了王爷的出身……”

说着,薛启瑞大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

洪远一愣,惊道:“王爷是鬼谷门人,你的意思是……”

薛启瑞点了点头道:“鬼谷历来神秘,所学之术更是与神鬼相关,听说鬼谷子的师兄老天师距离天道也仅有一步之遥,说不得这一步就在这里!”

“什么?!”

洪远惊呼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道:“你是说王爷要找的东西是能让人羽化登仙之物?!”

“成仙成神,白日飞升,只要和王爷有关的东西总是如此神奇,这事原本只是我的猜测,但即便是真的,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薛启瑞淡淡地说。

洪远点了点头,的确,武陵王这三个字本身就是神奇的代名词,就算有人告诉他王爷其实是神仙,他也不会有半点惊讶。

两人正说着,帅帐之内突然传来一身轻咳,两人浑身一震,连忙结束了对话,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帅帐之中一个十岁左右,眉清目秀的童子静静站着,二人一见他的模样连忙恭恭敬敬地鞠躬道:“下官见过童仙。”

童子脸上升起一抹害羞之色,忙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个替王爷传话的童子而已,当不得二位大人的礼。”

话虽如此,但这童子可是距离武陵往最近的人,二人如何敢怠慢。

洪远朝童子拱了拱手道:“童仙辛苦,不知王爷可有军令?”

童子回过神来,了点头点头:“哦,有的,我今日出关便是来替王爷传话。”

此言一出,两人的神色顿时慎重起来,双手抱拳,低下脑袋,准备聆听王爷的军令。

“咳咳……”

童子清了清嗓子道:“王爷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你们做得很好,家里该跳出来的人也都跳出来了,现在咱们该走了。”

“走?咱们要去哪?”

洪远是个粗人,一听要走,立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洪远!”

薛启瑞闻言连忙横了他一眼,冷冷道:“王爷的事也是你该打听的?”

洪远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认罪。

“童仙见谅,他本就是个粗人,方才乃是无心之举,还请童仙不要见怪。”

薛启瑞连忙朝童子拱手,为洪远求情。

童子摆摆手示意无碍,笑道:“薛大人太谨慎了些,王爷早就有言在先,你们都是他绝对信任的人,不必处处谨小慎微。”

薛启瑞摇头道:“王爷信任我等是对我等的恩典,我等对王爷恭敬,乃是本分,不可仗着王爷的恩典,忘了自己的本分。”

童子闻言点了点头,笑道:“薛大人永远如此知进退,怪不得王爷这般器重于你。”

薛启瑞连忙鞠躬道:“哪里,哪里,多谢王爷厚爱,下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童子没再说什么,只是朝他笑笑,转身绕到了屏风之后。

见童子离开,薛启瑞终于直起了身子,长长地松了口气。

洪远也直起身来,后怕道:“你瞧我这人一激动就忘乎所以,方才多谢薛大人为我圆场。”

薛启瑞看着他摇了摇头:“你呀,王爷的心思何等深沉,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他越是信任你,你便越得警醒,否则若是让王爷觉得他信错了人……”

“我懂,我懂,下次我一定注意!”

洪远心中又是一阵后怕,讪讪地说。

就这样,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走出帅帐,刚走了没几步,洪远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问薛启瑞道:“薛大人,你觉得大军下一步究竟要去哪?”

薛启瑞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不过若是仔细想想,能去的地方无非只有两个。”

“哦,是哪两个地方?”

洪远好奇地问。

薛启瑞答道:“第一个地方嘛自然便是回国收拾那些搞小动作的人,不过看王爷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回去的可能性怕是不大。”

“那第二个地方呢?”

洪远又问。

薛启瑞回过头,又朝帅帐看了一眼,然后沉声道:“另外一个地方便是一路向北,自大汉以来,天下分裂太久,是时候一统天下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分歧

宏威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黑旗军趁着黎明前的黑暗迅速西进,等梁同芳反应过来,派人到南朝大营查看的时候,那里已经干净得连半个鬼影都不剩。

此事传到肖进武的大营,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任何花哨可言,黑旗军脱离战线便一定会出现在其他地方,眼下西边的战局距离北朝主力最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黑旗军的去向。

肖进武立刻在临时大营召集附近诸营的将官商议对策,梁同芳、王懿等能赶来的十二卫指挥使都悉数到齐。

然而,经过简单的战情分析之后,诸将却发现他们兵力虽多,但在巨大的战力差距面前却仍旧捉襟见肘,再加上难以应对黑旗军强悍的机动性,他们竟然拿西北的战局毫无办法。

帅帐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位大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一片阴霾。

“西线若是战败可不仅仅是损失九万兵马的问题,一旦南武卫和南长兴卫全被吃掉,敌人立刻便能腾出至少七万大军,到时候便是整条战线崩溃,国家危亡,所以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救他们啊!”

虎贲右卫指挥使池胜伟与南长兴卫指挥使郭傅乃是至交,他还不知道郭傅已经阵亡,苦苦哀求肖进武发兵援救西北战线。

然而肖进武却坐在帅案之后神色阴沉,一言不发。

一旁的梁同芳看不下去,叹道:“救?池将军,你说得这些谁不知道?可眼下咱们被困在此处,要如何去救?”

池胜伟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他何尝不知道西线的九万大军已经被武陵亲军分割包围,就算肖进武手里有多余的兵力,也不可能比黑旗军更快赶到战场。

而以武陵亲军的强悍,西线必然已经岌岌可危,一旦黑旗军出现,恐怕立刻就会崩溃,到时候巴巴赶过去的援军成了疲惫之师,反倒羊入虎口得不偿失。

可是那里毕竟有九万大军和他的至交好友,无论如何池胜伟都无法眼睁睁的坐视他们全军覆没。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池胜伟痛苦地扫视全场,可是诸将却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事实上,现在众人早已经将西线看做死局,想得是该如何在兵败之后力挽狂澜。

王懿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对肖进武道:“大帅,此战我军被迫和南朝决战,双方战力差距太大,战败已经无可避免,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抽身而走,确保四十万主力不能被一战击溃,否则大魏不保!”

王懿的话等于明着判了西线九万将士死刑。

池胜伟顿时大怒,指着王懿道:“竖子安敢!西线九万将士还在浴血奋战,你却要我军弃之而逃,我堂堂北国王师,怎会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王懿毫不理会池胜伟的怒气,甚至连看都不看他。

抛开感情不谈,王懿的话的确是眼下最正确的,只是抛弃袍泽率军而逃,就算说破大天也是极不光彩的事,日后就算打赢了仗,青史上也会留下污迹。

没想到王懿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魄力,说出了诸将想说却不敢说的话,顿时博得了一片好感,就连肖进武都不禁朝他多看了一眼。

唯独池胜伟见众人神色,心中悲愤不已,“扑通”一声朝着肖进武跪了下来。

“大帅,不能走哇,咱们走了西线的九万兄弟便没希望了,咱们是一起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啊!”

见他声泪俱下,诸将纷纷心有戚戚,可战场之上便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梁同芳长叹一声,抬着头愣愣望着帐顶,不忍再看这一幕。

肖进武也摇了摇头,叹息道:“池将军,不是本帅贪生怕死,为了自己一命眼睁睁看着九万兄弟战死,眼下咱们别说驰援西线,就是像王将军所说及时退出战场都来不及了。

自打黑旗军西进,寂灭军便接连派出小股部队在我军身边迂回,我军只要一动,立刻就会被他们发现,无论是往西还是往北都举步维艰。”

说着,肖进武走下帅案,将跪在地上的池胜伟扶了起来,用袖口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叹气道:“王将军的话虽然不中听,但道理却是对的,是啊,大丈夫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成就一世英明,何等快慰?

可是咱们若是都死在这里,谁来保卫长兴?谁来保卫北国?

咱们去救这九万将士,便要有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池将军你告诉我,上有圣上殷切期盼,下有亿万百姓翘首以待,换了你是我,要如何选?”

“我……”

池胜伟被说得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王懿却是冷笑一声道:“大帅,末将有一计,定能保大军安然退去。”

“哦?!”

此言一出,诸将齐齐一震,期待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王懿想要的就是要这个效果,此战不论结果如何,只要大魏不灭,而他自己又能脱颖而出,日后在辽王的帮助之下定然能够一飞冲天。

心里美滋滋想了一瞬,王懿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这时突然有个亲兵悄悄走进帅帐,先是在肖进武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然后又递给了他一个锦囊。

肖进武身为大帅,自然是诸将焦点,集中在王懿身上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又转向了肖进武。

只见肖进武打开锦囊,将里面的字条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对那亲兵道:“快,把地图搬过来!”

亲兵不敢怠慢,连忙叫上另一个士卒,把几丈外的地图搬到了面前。

肖进武一步跨到地图边,手指在地图上划拉两下,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正在计较着什么。

诸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出了何事,王懿更是因为被打断了思路微微皱眉,唯独梁同芳看见那只锦囊,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目顿时迸射出一抹精光。

半晌,肖进武一拳砸在手掌上,终于有了决断。

“众将听令!”

他高喝一声,虎虎生风地走回帅案之后,抽出一只令箭。

见他就要下令,王懿忙道:“大帅,末将还未说……”

不等他说完,肖进武便摆手打断道:“多谢王将军妙计,本将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

众人齐齐一惊。

肖进武却是点了点头道:“对,可以扭转战局,救下西线那九万大军的妙计!”

“轰”的一声,帅帐内顿时一片哗然,池胜伟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惊呼道:“真的?!”

肖进武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朗声道:“众将听令,从即刻起停下一切防御,全力进攻寂灭军防线!”

“什么?!”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呆若木鸡。

眼下正是寂灭军攻势最盛的时候,他们只是抵挡都已经非常吃力,主动进攻岂不是自寻死路?

“末将反对!”

王懿大声说道:“大帅,眼下若不及时退走,我军就完了,大魏就完了!”

闻言,许多将领都不住地点头,显然他们也是这个意思。

肖进武却摇头道:“你忘了,西线于我军来说鞭长莫及,可黑旗军一走,咱们眼前的寂灭军对南朝来说不也是鞭长莫及么,为何咱们便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是咱们先一步击溃寂灭军,到时候首尾难以兼顾的便成了南朝大军,非但可以救下西线的九万将士,甚至还能彻底扭转战局,重新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听肖进武一口气把话说完,诸将都长大了嘴巴。

王懿也顾不得身份,沉声道:“大帅,你疯了么?寂灭军可是武陵亲军之中最擅攻防的精锐,自其建军以来,还从未有人攻破过寂灭军的防线,我军如何可能抢在黑旗军之前击溃他们?

何况以我军现在的兵力,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堪堪能够自保,反攻之后若是战事不利,立刻便会失去最后的锐气,到时候便是进退两难,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

王懿说得有理有据,众将又是齐齐点头。

“我同意反攻寂灭军!”

就在这时,一个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将看清那人又是一愣,因为第一个站出来同意的并非救友心切的池胜伟,而是梁同芳。

肖进武看了梁同芳一眼,梁同芳也朝他点了点头。

肖进武提起手中的锦囊,哈哈大笑道:“梁将军猜得没错,这个计策不是本帅想出来的,而是徐锐想出来的,他向本帅保证一定能抢在黑旗军攻破西线之前,帮助咱们拿下寂灭军。”

说着,肖进武瞟了王懿一眼,淡淡道:“另外,谁说咱们没有援军?眼下咱们的援军就快到了,等援军一到便是咱们彻底击溃南朝大军之时!”

提到徐锐的名字,不知为何众将心里都莫名地安稳了一些。

远的不提,就说徐锐以一千天启卫拖住十余万武陵亲军整整二十余日,而且还斩首三千多人,这等战绩便能让人生出一丝希望。

看着众将脸上的表情变化,肖进武笑道:“徐锐这小子是有些神奇,别说寂灭军,就是黑旗军又怎样?他能打败武陵亲军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诸位,武陵亲军来势汹汹,且不说咱么能不能安然撤退,就算咱们从容退走,又要如何击溃武陵亲军?就算击溃了眼前的这十几万人,又如何应对北齐的数十万大军?

与其慢慢被敌人耗到国破家亡,不如索性在此赌上一局,若是真能扭转局面,将这十余万武陵亲军消灭在此,于国于家都是大功一件,你们敢吗?”

“大帅不用说了,与其撇下西线九万将士独自求存,还不如战死沙场,我老池干了!”

此言一出,诸将仿佛都有了底气,纷纷起身接令。

可怜王懿的如意算盘还未开始便又一次流产,他一脸阴沉地咬着牙,心里暗暗道:“徐锐,又是你坏了我的好事,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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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决战(一)

都听好了,从黑旗军西进算起,到他们彻底击溃西线的九万将士,最多不会超过十个时辰,这十个时辰便是咱们击溃寂灭军的时间。

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咱们即使不能大获全胜,也要造成足够的压力,逼迫黑旗军回援,只要能令黑旗军首尾难以兼顾,咱们的机会便来了,这便是徐锐说得‘围寂救西’”

作战会议的左后时刻,肖进武安排好作战任务,朗声对诸将说了最后的这句话。

徐锐虽然篡改了“围魏救赵”的成语,但作战思路却同几千年前的孙膑如出一辙,这一战的关键就看北朝主力能不能给寂灭军造成足够的压力,调动黑旗军这支劲旅。

一旦寂灭军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黑旗军便得放弃机动优势,回援寂灭军,到那时肖进武大可以像孙膑在马陵之战对付庞涓一样对付钟庆渊。

而若是钟庆渊孤注一掷,仍然坚持先将西线击溃,肖进武便只能硬着头皮将寂灭军吃掉,这样一来,双方还是处在同一起跑线。

徐锐也不知道钟庆渊究竟会如何选择,但这一计几乎是死里求生的最后机会。

作战会议结束后不到半个时辰,肖进武尽起大军,向寂灭军发起反攻,在二十余里宽的正面战场上投入了近三十万兵力,就好像于灾荒之中拿出了所有存粮,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气魄。

黑旗军离开之后,寂灭军也曾料想过肖进武或许会有激烈反应,却没想到他真的会狗急跳墙,如此这般不顾后果。

战斗刚刚开始时,准备不足的寂灭军被迎头痛击,本是向北朝大军发起冲锋的几个营立刻就被山呼海啸一般的敌人击溃。

但寂灭军主帅童扬绝非泛泛之辈,在收到战报的一瞬间,他立刻洞悉了肖进武的目的,迅速转攻为守,以回回炮、降龙盾等武器为依托,沿着丘陵地带建立起一条条防线。

同时,童扬派人在开阔地带洒下了大量尖锐铁钉,阻拦北朝骑兵冲锋,然后又分出两支各一万人的奇兵绕过正面防线,突袭北朝大军侧翼,打乱肖进武的进攻节奏,妄图拖延时间。

童扬十分清楚,北朝如此猛攻必然后继无力,胜负的关键便在于他能否顶得住北朝破釜沉舟的这几个时辰。

若能等到钟庆渊取得西线胜利,带着数万援兵赶到,疲惫的北朝主力便将再无还手之力,那么北朝便真的气数已尽,南朝一统天下再无波澜。

这个道理北朝诸将自然也十分明白,战前动员就一句话,要么打赢这一场,要么甘当亡国奴。

为了解救西线的老友,池胜伟打得最为卖力,虎贲右卫犹如一把凿子,率先突入寂灭军主阵地,接连冲破敌人三道防线。

但就在他们快要撕开口子,让后续部队一举打穿敌军阵营时,随后驰援而来的寂灭军在回回炮的掩护下切断了虎贲右卫与援军的联系,将它们分割包围。

即便如此,虎贲右卫依旧顽强抵抗,寂灭军人数太少,无法将其歼灭,为了避免被敌人彻底包围,寂灭军只得暂时与虎贲右卫展开对峙,将本就不多的兵力分散出去建立广阔的防线。

寂灭军的快速反应让肖进武凭借人数优势,一口将敌人团团包围的计划流产,双方在开阔的正面战场上展开了一场最血腥、最残酷的捉对厮杀。

一开始,由于战线太长,平均一个寂灭军士卒要面对五六个敌人,北朝大军的人数优势过于巨大,彻底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然而寂灭军依旧依靠强悍的战力,挡住了肖进武潮水般的攻势,然后交替掩护后撤,步步为营地收缩防御。

寂灭军就好像一个弹簧,越缩越紧,反弹的力度也越来越大,当战场缩减为原先的三分之一时,他们已经能稳住战局。

而当战场继续缩小,北朝大军开始重叠,大量部队无法展开,人数优势锐减,寂灭军又重新掌握战场主动,甚至有余力在局部阵地发起反攻。

为了扭转这个局面,肖进武决定开辟新的战场,令梁同芳和王懿率领本部人马,于南北两侧同时绕过正面战场,从寂灭军后方发动突袭。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这两支人马方才刚开始迂回不久,便与寂灭军迂回而来的两支奇兵迎头撞上,就地展开决战。

战局又一次陷入了僵持,若是能从高空往下望去,便会发现整个战场犬牙交错,双方为了一处制高点反复争夺,早已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池帅……”

战局的最前线,亲卫们将一具尸体抬到了池胜伟面前。

这具尸体已经血肉模糊,胸前的铠甲早已被敌人的长枪捣成碎肉,他十分年轻,最多也就十**岁的样子,脸上没有半分畏惧之色,仍旧保持着狰狞,显然直至断气前的最后一刻还在与敌人厮杀。

见到这具尸体的一瞬间,年逾五旬的池胜伟浑身一震,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儿子池长云。

“大帅,小将军方才冲锋受阻,力战不退,以身殉国。”

亲卫统领张啸祁一脸沉痛地说。

池胜伟伸出颤抖的手,在儿子脸上擦了一把,将他圆睁的双目缓缓合上,然后再也不看那具冰冷的尸体,朗声道:“士卒死伤者千万,非主帅所能顾,将此尸暂弃此处,今后五品以下将士阵亡不必报与本帅!”

“末将遵命!”

张啸祁虎目含泪,朝身边的亲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池长云的尸体抬下去。

池胜伟问道:“前锋营何在?”

张啸祁道:“前锋营约在前方一里处,被敌人团团围住,已经与大营失去联系,我军发起多次冲锋,试图打通联系,但都被敌人击退。”

“令中郎将刑钊将率军继续出击,必须与前锋营建立联系!”

池胜伟沉声说到。

张啸祁摇头道:“启禀大帅,方才敌军猛攻我军侧翼,安国、赤狐二营溃败,为了稳住局面,中郎将刑钊已带本部人马前去驰援。”

池胜伟眉头一皱,略一沉吟突然拔出了腰刀厉声喝道:“亲卫营听令,随本帅亲自上阵,务必打通与前锋营的通道,把他们接回来!”

张啸祁愣了片刻,抱拳道:“末将遵命!”

话音一落,他立刻转头集合亲卫营,准备随池胜伟亲赴前线。

这样的一幕比比皆是,战局危急之下,这些朝廷正三品的大帅们毫不犹豫地领着亲军冲杀在第一线,用一腔热血激励着士卒继续拼杀。

这一场仗谁也输不起,尤其是北朝的将士们,可以说整个国家的命运都维系在他们身上,即便他们之前没有打过几场仗,但时势却逼着他们用鲜血去扞卫家园。

绝境之下,要想绝地翻盘自然需要团结一致,每个人都付出全力,然而有人竭尽全力,自然就有人偷奸耍滑,比如心中愤懑的王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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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决战(二)

决战打响两个时辰之后,中军左卫依旧被寂灭军的三个营挡在战线以北三里外,对手虽然只有一万人,但打得十分顽强。

加之双方为了保证迂回的隐蔽性,选择了一片狭长的丘陵山谷,中军左卫无法全部展开,发挥出人数优势,反倒让战力更加强悍的对手占尽了上风。

因为战马风波曾被徐锐狠狠收拾过一次的左猛浑身重甲,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之下艰难下马,他刚一落地,腹部插着三支长箭的战马便哀鸣一声,栽倒在地。

左猛没功夫理会战马的死活,一把摘下头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快步朝临时帅帐走去。

所谓的临时帅帐其实根本没有帐篷,因为双方相遇太过突然,王懿的亲兵们根本没时间搭帐篷,只是圈出一块空地,将地图和令箭往上一放,便将此地当作了临时指挥所。

左猛回来的时候,王懿正在地图前仔细斟酌战局,见他走到近前才抬头问道:“战况如何?”

左猛一把将头盔砸在地上,悻悻道:“娘的,就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对手,正面的隘口明明也就两百来人,末将着三千人带人冲了三次,愣是被他们打了回来。

现在他们沿着丘陵品字形交替布防,还不知道已经架起了多少道防线,不往里面填个三四千条人命根本别想过去。”

王懿对左猛所说丝毫没有意外,寂灭军的名头虽然不如黑旗军响亮,但好歹也是三支武陵亲军之一,每一分威名都是在战场上用鲜血换来的,要是真那么好打才叫奇怪。

“看来对方是想把咱们硬拖在此处了。”

王懿眯着眼睛喃喃自语。

“他们就是打得这个主意!”

左猛愤然道:“眼下我军气势正盛,但不可持久,何况还要与西线的黑旗军抢时间,他们拖得起,咱们拖不起啊,实在不行也只能不顾兄弟们的性命,发动强攻了。”

王懿摇了摇头:“若是发动强攻,就算真的突破了防线咱们也不剩多少战力,还谈什么迂回包抄?”

他略一沉吟,问道:“咱们眼下的伤亡如何?”

左猛道:“这些日子一来,虽然打了几场硬仗,但咱们撤的还算及时,后续又抓住时间充分修整,真正的伤亡不过数千,眼下主力尚存。”

王懿点了点头道:“把攻势缓下来,做做样子就好,最重要的是保证咱们拥有充沛的力量,决不能把老本都赔在这里。”

左猛一愣:“可大帅要咱们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封锁,这……”

不等左猛把话说完,王懿便摆摆手道:“没用的,咱们被堵在这,便等于奇袭的计划已经泡汤,就算强行突破封锁,立刻便会有另一支人马来过来阻截,到头来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左猛张了张嘴,原本想说:“就算这样也能给寂灭军造成压力,帮助大帅扭转战局。”

但他见王懿似乎另有主意,最后还是忍住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来。

王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指着地图道:“你来看!”

他的手指顺着标注出的战线一路往下滑,最终落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隘口上。

“敌人的主帅很厉害,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判断出眼下的局势,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寂灭军沿着河谷丘陵不断收缩防线,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山谷。

我军要想全面突破寂灭军的防线,甚至彻底打垮寂灭军,就必须先突破这个山谷,但是寂灭军不仅在山谷两侧囤积了重兵,而且回回炮阵地就在附近,一旦我军发动猛攻,必然招致敌军的强力反扑。

除此之外,虽然眼下战场形势十分混乱,但本帅料定寂灭军一定会在山谷附近埋伏伏兵,只待我军攻势受挫,立刻便会发动反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一次冲锋就能逆转攻守之势。

因此,我军要想尽快拿下山这条谷防线,至少需要集结七万人发动总攻,而且还必须保持攻势不断,以避敌军反扑。

可是本帅在战前便说过,咱们眼下虽然投入了将近三十万兵力,但为了扩大战线,逼迫寂灭军分兵防守,我军的三十万人就好像洒豆子一样分散在战场上,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对山谷防线发动有威胁的进攻。

现在战局变成了添油战,双方比拼的实际上是消耗能力,而我军却没有余力亮出真正致命的尖刀,这样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肖大帅不是说会有援军么?”

听完王懿的分析,左猛说出了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

王懿却是冷笑一声道:“援军?除了实在不堪用的边军,圣上几乎把能调动的军队都给了东西两条战线,甚至几乎放空了草原,现在就是圣上自己都拿不出一兵一卒,哪里还有什么援军?”

“可肖大帅不是说……”

“那是为了稳定军心,让咱们这些将领心中多些希望而已,要说援军怕是只有徐锐那不知藏在何处的数百残兵败将。

嘿嘿,他们就算真的驰援而来,怕是还不够南朝人塞牙缝的,又能起什么作用?

何况徐锐一向奸滑,让别人做替死鬼,自己背后渔翁得利他最拿手,眼下战况如此激烈,我看他根本不敢来。”

左猛闻言顿时大惊:“如此说来,我军岂不是注定要败?真不知肖尚书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丝毫不顾大帅的意见,孤注一掷发动此战,唉……”

王懿冷哼一声道:“这还不清楚么,肖进武分明就是和徐锐穿一条裤子,徐锐说往东,他便往东,徐锐说往西他便往西,殊不知徐锐小儿才打了几天仗,还真把他当成兵圣了!”

“又是这个徐锐?这小匹夫狗仗人势,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奸猾小人,肖大帅误信奸人,误国误民,等老子回到京城,定要到圣上那里告他一状!”

左猛愤愤地说。

王懿摇了摇头:“等回去?若是此战败北,我大魏必然亡国,到时候圣上在何处都还不知,你又要去向何人告状?”

“这……”

被王懿一说,左猛顿时面皮一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大帅,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左猛皱眉问到。

王懿冷笑一声:“办法自然是有,本帅有一计,不但能令大军绝处逢生,而且说不定还能一战鼎定乾坤。”

“哦?大帅还有何妙计?”

左猛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急切地问。

王懿四顾一周,抓起左猛的手腕,压低声音道:“很简单,既然山谷防线才是关键,我军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打,那我中军左卫为何不去啃下这块硬骨头?

我军五万人马若是能保留足够的战力,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战线,奔赴山谷防线一战而下,便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这一战的确是徐锐一手谋划的不假,可王懿却能看出山谷防线才是此战的关键,只要拿下这条防线的是他,便能把徐锐的桃子摘过来,无论徐锐做了多少努力,都会变成他的嫁衣。

左猛一惊:“大帅您不是说山谷防线极为难打么?”

王懿笑道:“对别人难,对本帅却未必,连你都想不到的事,寂灭军又如何能够想到?我军若真的能够突袭而至,攻其不备,胜算超过八成!”

“这……”

左猛犹豫地说:“大帅,若是我军贸然脱离阵线,便等于将后方大营暴露在敌军面前,到时候若是中军被敌人端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懿便狠狠地横了他一眼,令他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王懿冷笑道:“眼下几乎所有主力都在前线,即便被寂灭军端了我军大营,也不过是死一个肖进武而已,只要我军能攻克山谷防线,扭转战局,一切都是值得的。

泾阳之战时徐锐能用朝廷的三十万大军当作鱼饵,把北武卫两万残兵带回北国,我为何不能牺牲一个肖进武,换我大魏一线生机?

你放心吧,即使肖进武知道此事,他也会乐于牺牲,何况就算他反对,圣上为了江山也必然不会反对!”

“大帅……”

闻言,左猛眼皮狂跳,王懿的话无异于明说要谋害主帅,这在军中可是大忌。

王懿见他还在犹豫,顿时冷下脸说道:“怎么,你忘了当年徐锐是如何羞辱于你的了?那日我刚刚接你出营,肖进武后脚便来给徐锐擦屁股,丝毫没考虑过你的感受,现在你倒怜惜起他来了?”

左猛本就是个刚硬之人,做事不顾后果,当日之事又是他的一生之耻,无时无刻不想找回场子,现在被王懿旧事重提,一股热血顿时涌进脑袋,最后一点顾虑终于烟消云散。

“好,大帅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左猛咬了咬牙,恨恨地说。

王懿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本帅也是给过你们机会的,既然肖进武和徐锐非要自作聪明,便怪不得本帅心狠手辣,一将功成万骨枯,本帅便要踩着你们的枯骨往上爬,你们到了鬼门关可不要喊冤!”

王懿在心中嘀咕一句,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决战(三)

北朝中军大营,无数传令兵在帅帐门口进进出出,将前线的一条条消息带来,然后再将一个个命令传递出去,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便有数十人经过。

帅帐之内,肖进武仔细看着地图,亲兵们按照传令兵送来的最新战况,不停变换着标注,形成半动态的变化图。

这也是从徐锐那里学来的技术,能让主帅最直观、最迅速地了解战场态势。

徐锐在另一个世界看惯了实时传输的战场模拟动态,对这里迟缓的信息传递非常不满,于是才宁愿在战场上花费大量宝贵的人力、物力制造人工战场动态图。

所谓人工战场动态图,别看只是让几个人拿着代表不同意义的标志往地图上粘粘贴贴,但这其实涉及一整套信息收集和指挥系统。

要想在不会动的地图上呈现时时变化的动态战场,首先需要建立起完善、快速的信息传递机制,以眼下的战场规模,至少需要七八百人专门负责从前线将最新的战场态势及时、准确地传递回中军。

此外,为了避免出现误差,负责动手变更战场动态的亲兵必须进行长期的专业训练,以掌握并熟练运用地图、诸兵种战法等知识。

否则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光是贴错一个标签,就能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甚至直接断送整场战役。

徐锐研究了整整三个月,又经过多次演练才形成了一套较为可靠的系统,用以取代电脑,在冷兵器时代实现动态战场态势的实时传输。

在天启卫的某次演习之中,肖进武发现了徐锐的这项壮举,立刻意识到它的重要作用,于是马上找徐锐商量,想把这套系统学到手中。

徐锐当然很好说话,安安静静地听完肖进武的要求后,便笑眯眯地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表示需要肖进武为自己的劳动成果付出“小小”的报酬。

对于这种合理要求,肖进武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当他看到徐锐列出的报酬清单时,才知道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徐锐这小子蔫坏,哪会放过这等敲竹杠的机会?

据说若是按照他的清单,半个兵部都得姓了徐,刚正不阿的肖进武自然不会答应徐锐的无耻要求,于是双方陷入了坚苦卓绝的谈判之中。

然而在徐锐一个接一个的古怪理由下,堂堂兵部尚书脸都绿了,就差当场掀桌子,可偏偏徐锐找的理由看起来都十分充分,令他发作不得。

经过一番“激烈”地讨价还价,最终在肖进武付出了三千匹上好军马、三百六十辆板车、六千具连射弩,以及额外三十万两军饷的代价之后,才把徐锐的这套技术搞到了手里。

至此,几乎被掏空的兵部尚书得偿所愿,而天启卫不仅武器库更加充盈,而且当月每个士卒都领到了十倍军饷,大营里顿时充满了对这位搂钱主帅的歌功颂德之声。

事后,徐锐“搂钱主帅”的名声不胫而走,但凡有点家底的上官见了他都会下意识地捂紧钱袋,可他却不以为然,逢人就说自己亏了,扬言要找肖进武把东西拿回来,弄得有那么一两个月肖进武一见徐锐就得躲着走。

其他人将此事看在眼里,都嘀咕是不是错怪了徐锐,难道真是肖进武利用上官的身份对徐锐巧取豪夺?

直到肖进武在某次醉酒之后终于解开了众人的疑惑,当时这位可怜的兵部尚书忍不住心中悲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徐锐对自己的敲诈,令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同时也对徐锐敲竹杠的功夫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开玩笑,他连兵部尚书都敢敲得这么艺术,其他人还不被生吞活剥?

于是徐锐又多了一个美名——“铁竹杠”。

“这小兔崽子……”

看着眼前的地图,肖进武便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轻声笑骂了一句。

自打开战以来,北朝大军唯独在反应速度上比南朝精锐快上数倍,这便是他唯一的优势,也是这套系统带来的最直观的效果。

想在冷兵器战场上确保信息传输的速度和准确性何等之难,能够让肖进武始终保持对全局了若指掌,这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也是肖进武敢打这一仗的王牌之一。

“李德芳为什么还在结合部上?”

肖进武望着地图,皱眉问到。

随军书记袁诗远道:“启禀大帅,李德芳将军被敌人回回炮击退,无法前进半步,一刻之前他曾向大营求援,说是需要大帅增派三千援军。”

肖进武摇了摇头:“三千援军,亏他敢开口,告诉他别说三千,就是三个都没有,他务必于一个时辰内打开结合部的缺口,否则等在他身后的两万人全都要被堵死在敌人的夹击之下!”

“遵命!”

袁诗远迅速写了一张纸条,盖上帅印交给传令兵,传令兵将纸条塞进竹管,飞奔着冲出了帅帐。

就在这时,邓禾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沉声说到:“大帅,中线的敌人开始反扑,我军进攻受挫,被打退两里,退下来的溃兵与后一批部队挤在一起,情况十分危急。”

肖进武闻言眉头一皱,连忙朝地图望去,亲兵们已经拿到了最新的战况,在地图上迅速调整好各个标注的位置,形成时时动态,战场变化一目了然。

肖进武盯着地图看了片刻,忽然脸色一沉:“眼下我军全拼一股锐气才能全力反击,若是进攻接连受挫,锐气一散,恐怕立刻就要大乱……”

说着,他扭头问袁诗远:“负责迂回的梁同芳和王懿有没有新的消息送来?”

袁诗远摇了摇头:“还没有,最新的消息已经在动态图上标注出来了,梁同芳部付出了惨痛代价,但仅仅向前推进不到三里,王懿部依旧被敌人拖在原地。”

肖进武眯着眼睛,微怒道:“整整一个时辰王懿还在原地?他是干什么吃的,这个时候还在偷懒?派人告诉他,若再不往前,他这个指挥使就别当了!”

“大帅,王将军所处之地地形极为复杂,易守难攻,只怕换谁去都是老虎咬天无从下口啊。”

邓禾是王懿的继任者,二人虽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但毕竟曾并肩作战,香火之情总是有的,听到肖进武对王懿不满,邓禾连忙帮他解释了几句。

肖进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摇头道:“本来想南北两翼就算没有真的绕到敌后,但总是能给敌人带来压力,减轻正面强攻的阻碍。

眼下梁同芳那里还好,王懿那里怕是不用指望了,敌人定是见北线没有压力,才敢拿出准备增援北线的兵力,在正面发起反攻。

我军势弱,必须保持接连不断的攻势,否则一旦让寂灭军缓过劲来,别说击溃他们,甚至有可能快速崩溃。”

邓禾闻言脸色微变,进言道:“要不将南边的一万人抽调到西线?”

肖进武摇了摇头:“不行,南边是河谷,眼下也很吃紧,一旦抽走一万人恐怕立刻便要崩溃,这是饮鸩止渴。”

邓禾沉默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事态的发展还真被王懿说对了,尽管已经投入了近三十万大军,但兵力还是捉襟见肘。

肖进武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没办法,看来只有把随本帅来的那三万边军派上去了,边军本就不堪苦战,此前还曾大败一场,士气低落,本帅原本是不打算用他们的,但眼下也只有这么一支生力军,但愿他们不要败得太快!”

邓禾一惊:“大帅,边军负责拱卫中军大营,把他们派上去,大营便只剩下数百亲军,若是敌人来攻岂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肖进武苦笑一声:“现在敌人都被挡在前线,暂时不用担心中军的安危,何况若是前线真的崩溃,大营在和不在也没什么区别,别说了,奉命吧。”

见肖进武坚持,邓禾咬了咬牙道:“末将遵命,此战末将亲自率领三万边军,定不负大帅所托!”

肖进武点了点头道:“去吧,祝邓将军武运昌隆!”

邓禾朝肖进武行了个军礼,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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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决战(四)

宏威十七年六月二十四日午时,战斗打响后的第四个时辰。

“报!”

一声长啸由远而近,背后插着令旗的传令兵急匆匆地奔入寂灭军帅帐,童扬顿时从帅案后站了起来,高声道:“速报,情况如何?”

传令兵抱拳道:“启禀大帅,我军正面反击原本十分顺利,已将敌人逼到一起,在回回炮的砸击之下战果颇丰。

前线将士正要一鼓作气击溃敌军防线,但就在此时敌人增援已至,一举粉碎我军进攻,并攻破前线一处回回炮阵地,此次反攻的所有收获全部化为乌有。”

“什么?!”

帅帐里的寂灭军将领顿时惊道:“竟然能攻破我军回回炮阵地,是哪支劲旅这般悍勇?”

传令兵脸色一僵,摇了摇头:“小的不知,听说看装束像是北朝边军,但消息并未证实。”

先前发问的那位将领连连摇头:“边军战力孱弱,我军回回炮阵地又重兵拱卫,怎可能是他们所为?再探!”

“遵命!”

传令兵抱拳应诺,连忙退出帅帐。

那将军对童扬道:“大帅,敌军增援应该是一支劲旅,我军当如何应对?”

童扬摇了摇头:“是不是劲旅还不好说,回回炮阵地失守不是因为敌军太强,而是意外到来的援军超过了我军的临界点。”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我军虽强,但奈何人数实在太少,在毫无牵扯的情况下紧凭数万人马硬抗敌人三十万大军还是太勉强了一些。

眼下,全军上下就好像一根根绷紧的弦,一旦敌人再度加码,这些弦就会一一断裂。

此次反攻本就是经过本帅精心计算的极限之计,若没有这支援军便刚好足以击退敌军,但当援军出现,无论他们是不是劲旅,我军都会像崩断的弦,产生连锁反应。

本帅想不通的是,敌军主力应该都已被本帅算计在内,为何会突然多出这支援军呢,难道敌人又有新军来援不成?”

见童扬陷入了沉思,那位将领抱拳道:“大帅不必如此,给末将一千兵马,末将保证将阵地统统拿回来!”

童扬摇头苦笑道:“现在是一个人当五个人用,哪里还有一千兵马?除非我军再度缩小防御,可这样一来又有被敌人团团围住的风险,实在得不偿失。”

战斗对双方而言都是挑战,北朝大军岌岌可危,南朝寂灭军也没好到哪去,童扬身为主帅,自然也是将数万人的生死系于一身,由不得他不慎重。

在场的几位将领对视一眼,中军统辖魏长青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童扬却给他递了个眼色,魏长青只得闭起嘴来。

不过那些话堵在心里实在难受,他略一沉吟,换了个说法道:“大帅,实在不行便用飞鸽传书向钟帅求援吧,现在求援他们应该还来得及赶回来!”

童扬一愣,深深看了魏长青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不可,大帅的定计便是先西后南,配合犀角军先歼灭敌人西线的九万大军,然后再腾出手来彻底击溃北朝主力,若是我军求援,这个计策便要落空,于大局不利。”

此言一出,众将都沉默下来。

既然是精锐就有精锐的骄傲,在武陵亲军之中,因为无法完成既定任务而呼唤增援绝对是不可洗刷的耻辱,只要不是到了必输无疑的时候,童扬绝不会轻易在群狼一般的武陵亲军中呼唤增援。

“大帅,不知我军还能坚持多久?”

魏长青突然开口问到。

寂灭军可没有徐锐手中的战场动态系统,所有的信息都必须由主帅在脑子里自行生成,其他将领由于信息掌握不全,根本无法完全洞悉整个战场的态势,是故才有此一问。

“敌军战力不强,但胜在人多,这一战其实是看双方谁能发挥出优势,眼下敌军攻势如潮,我军已经打空了几乎所有的底牌,却还是没能扭转战局。

若是再这么打下去,多则三四个时辰,少则一两个时辰就会见分晓,我们和他们谁先绷不住,谁就会把命留在战场上。”

童扬的话再次令诸将沉默下来,大家都听懂了他的意思,眼下恐怕敌我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结果或许只能靠赌。

可是对于一支战无不胜的王者之师来说,需要靠老天来决定胜负便已经是输了。

“大帅,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魏长青皱眉问到。

“有!”

童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眼下我军还有两条出路,第一,快速退出战场,确保不被彻底就亏,然后继续咬住敌人。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保全有生力量,等待西线胜利再发起反攻,不必担心战败之后影响整个大局的胜负。

但坏处是此举将会把战场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且不说面对犬牙交错的战场咱们能不能安然撤走,就是真的撤走,想要再咬住敌人也十分困难,说不定会就此放走了眼前的三十万敌人,让西线的胜利变得毫无意义。”

对于寂灭军来说,撤退从来都不是好办法,诸将一听便纷纷摇头。

“还有另一条路呢?”

魏长青问。

童扬叹了口气道:“向黑旗军求援……”

“嘶……”

诸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说来说去,又绕回了最初的地方,究竟要不要向黑旗军求援,或许已经成了左右战场胜负的关键。

魏长青略一沉吟,朝着童扬抱拳道:“大帅,末将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童扬失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计策便讲出来,大家都来议一议。”

魏长青点了点头,沉声道:“撤退之事不在我军考虑之列,末将便不说了,那么向黑旗军求援便成了我军的唯一出路。

依末将想来,敌军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发动此战,恐怕也是在逼迫我军向黑旗军求援,令钟帅首尾不能兼顾。”

说到这里,众将纷纷点头,就连童扬也抬了抬手,让他继续往下讲。

魏长青继续道:“其实钟帅之所以西进无非就是想集中优势兵力先击溃敌人的一路人马,然后再腾出手来消灭另一路大军,这样一来北朝主力便会被一战击溃。

这样一想,其实钟大帅无论去哪一路都是一样,相比之下,咱们面对的是北朝主力,若是能率先将其击退,恐怕西线的敌人就会不战自退。

若是咱们现在不是求援,而是邀请钟帅围歼北朝大军,大家试想一下,眼下北朝大军已然疲惫不堪,若是钟帅出其不意地杀个回马枪……”

魏长青的声音戛然而止,但在场诸将的眼睛却都亮了起来。

西线的九万大军绝对无法对犀角军构成威胁,而一旦黑旗军突然杀至,北朝大军势必会如他们这次反击一般,好似绷紧的弦一一断裂。

到那时,眼前这如狼似虎的三十万大军还不立刻就变成三十万头绵羊?北朝的命运也就再也无法改变!

“长青真是妙计啊!”

童扬豁然起身,忍不住抚掌大笑。

虽然还是同样的做法,但只是在逻辑上转了个弯,耻辱的求援便成了主动的妙计,几乎解决了所有矛盾,这如何能不让童扬拍案叫绝?

“传我将令,立刻向钟帅飞鸽传书,这一次咱们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童扬朗声高呼。

众将齐齐应诺,那股睥睨天下的杀气再度洋溢在帅帐之中。

第三百三十一章:决战(五)

火油燃烧的黑烟缓缓升起,让本就阴沉的天空更加压抑,被来回烧灼、践踏的土地就好像灶台里的煤渣,变得又黑又碎。

在这片土地之上,铺着一层奇形怪状的尸体,有的面容狰狞,有的死死相依,依旧保持着将刀子捅进敌人身体的姿势。

这些尸体都是来回攻防留下的,前一批死去的人还没有收尸,后一批死者便又在原地倒下,短短几个时辰,尸体便在这片山坡上铺了好几层。

乌鸦在天空不停地盘旋,发出兴奋的“嘎嘎”声,对于它们来说,这绝对是一场前所未见的盛宴,只是它们的出现却又为这片战场增添了一笔凄凉。

“大帅,大帅!”

亲卫统领张啸祁带着仅剩的几个亲兵将池胜伟从尸堆中刨了出来。

池胜伟长长地喘了口气,剧烈的动作让他一把捂住了小腹。

他的小腹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那是被一柄长斧砍穿了胸甲所致,万幸的是伤口并不太深,现在已经结痂,暂时没有大碍。

“本帅昏迷了多长时间?”

池胜伟喃喃地问。

张啸祁道:“约莫半刻而已。”

“半刻……”

池胜伟脸色一变:“敌人应该马上就会组织人手夺回阵地,快,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好不容易才拿下这个丘陵,决不能让南朝蛮子轻易地夺回去。”

闻言,张啸祁摇了摇头道:“池帅,亲卫营只剩我们几个兄弟了,咱们得赶紧撤回去,否则敌人一上来就完了。”

池胜伟顺着张啸祁望去,只见尸堆上仅仅坐着十几个人,而且个个带伤,目露哀求地望着自己。

他微微一愣:“前锋营呢,不是和他们汇合了吗?”

张啸祁脸色一暗:“没有前锋营了,前锋营主将张谦战死,副将李震、王庭录也已经殉国,咱们接到前锋营的时候他们仅剩三十人,而且在方才的一战里也都全死了。”

“全死了……”

池胜伟脸色一僵,喃喃道:“五千人的前锋营啊,竟然全都折在这了……”

说着,他忽然一把抓住张啸祁手腕道:“其他各路人马呢?”

张啸祁虎目含泪,凄然地道:“末将不知,负责传递消息的亲兵都死了,指挥早已瘫痪,现在咱们虎贲右卫的各路人马即使还在,也都是各自为战。”

说着,两行豆大的泪珠从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流下。

“哭什么!“

池胜伟怒道:“咱们死伤惨重,难道敌人就能好过?你看之前敌人失去阵地之后立刻便会组织反攻,现在已经过了一刻,他们的回回炮还没有响,说明他们和咱们一样,已经到了极限!

快起来!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不想死在这里就决不能放弃,战场上一旦放弃就等于自杀,快!”

张啸祁点了点头,一把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招呼仅剩的十几个亲卫,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冲上来的敌人。

池胜伟的目光扫过凄凉的战场,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失控的战局,喃喃道:“此战想要胜利,便必须拿下眼前的山谷防线,可是承担主攻任务的虎贲右卫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肖帅啊,你说的援军究竟在哪里?要是援军再不到,这场仗可就要彻底输了,我北国的数百年基业也要一同陪葬在这里了!”

“前锋营怎么撤下来了?让他们保持攻势,必须冲上这座山头!”

南线战场上,梁同芳举着手里的长剑,怒气冲冲地望着百米开外的战局,不停地怒喝。

身边的副将道:“启禀将军,前锋营已经连续冲了三次,敌人的防守太顽强,他们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绷不住也得绷!”

梁同芳一把揪住副将的衣领,怒斥道:“咱们必须在战线之上保持压力,否则整条战线都会绷不住,到时候就是一场大溃败!”

副将苦着脸道:“末将也知此战不容有失,可咱们已经连续打了三个时辰,将士们都已经十分疲惫,有的将士虽然没死,但只要一沾地便累得再也爬不起来,大帅,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放你娘的屁!”

梁同芳一脚踹在副将胸口,将他踢倒在地,高声道:“当兵吃粮,朝廷养着咱们,就要咱们吃别人吃不了的苦,遇到点困难就退缩,朝廷还要咱们这群胆小鬼干什么?”

副将被梁同芳说得无地自容,一把抽出早已卷刃的腰刀,猩红的双目之中射出一抹凶光。

梁同芳双眼微眯,冷笑道:“你要干什么?”

副将沉声道:“末将不是胆小鬼,既然大帅要咱们拼尽一切,那末将便再带人冲一次!”

梁同芳没想到副将会这样说,微微一愣。

副将却咬着牙继续说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这一次若拿不下前面的山头,末将便去陪倒在山坡上的兄弟们,绝不独活,只是战局复杂,眼下我军已然十分被动,望大帅早做打算,不要再一味猛攻!”

“你……”

梁同芳闻言一阵愕然,可副将不等他反应,便朝他微微抱拳:“大帅保重,末将去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留下梁同芳站在一群亲兵之中脸色铁青。

望着远去的副将,梁同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一跺脚,目光向后方的山谷扫去,口中喃喃道:“小侯爷,援军,您的援军究竟在哪里啊?”

“援军到了吗?”

中军大营之中,一向最为沉稳的肖进武也急了眼,再也坐不住的他不停地来回踱步,每隔一会儿便会问身边的袁诗远,有没有援军的动向。

和之前的无数次回答一样,袁诗远沉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肖进武心中一阵烦躁,随手抬起一杯不知是谁的茶水一口喝干,强迫自己冷静下。

此时帅帐里冷清了许多,所有将领都领命出阵,就连拱卫中军的三万边军都已经出去多时,整个中军完全成了一座空城,只要一两千人突袭至此,便能将堂堂北朝前线核心一举端掉。

此战已经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肖进武早已打光了手上的每一张牌,此时完全是在赌命,只要紧绷的战线上出现一个缺口,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急切地想要看到援军的原因。

“大帅……”

袁诗远张了张嘴,本想劝肖进武做好另一手准备,可是他的目光在战场动态图上一扫,看到那乱成一团的战线,便明白大军早已下了最后的赌注,此时想撤已经为时晚矣,无论都么困难,都只能硬着头皮把赌局进行到底。

他暗自叹了口气,握紧了自己的佩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就是死么,他袁诗远甘愿与国同休,又怎会吝惜一条性命?

就在此时,一个亲兵突然掀开帐帘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帅,来了,来了,援军来了!”

“什么?!”

此言一出,肖进武和袁诗远顿时精神一震。

“你说援军到了,在哪,是谁领兵,有多少人?”

不等袁诗远开口,肖进武便冲到亲兵面前,急切地问。

亲兵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急道:“斥候,斥候在西北三十里外发现大批人马,点狼烟为号,还不知道是谁领兵,有多少人马。”

“什么……”

闻言,肖进武和袁诗远连忙朝战场动态图望去,亲兵们早已按照最新消息,在地图上标注出位置。

然而,只看了几眼,袁诗远顿时脸色一变。

“不对,西北乃是战场后方,援军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位置?”

肖进武沉着脸色道:“那不是咱们的援军,是去而复返的黑旗军!”

“什么?!”

袁诗远脸色顿时惨白,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决战(六)

酉时二刻,决战开始后的第七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美丽的余晖从阴沉的云缝之中透出一丝光芒,将整个天空染成了橙黄色。

若是换个时间,成片的火烧云或许是个不错的景致,但在激烈的战场上,却好似一面巨大的镜子,与地上的鲜血倒影成两片恐怖的血海。

战斗还在继续,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已近疲惫不堪,唯独王懿的中军左卫在出工不出力之下,还保留着充沛的战力。

此时,这支人马已经从北边的迂回战线上脱身,按照王懿事先拟订的作战计划,迅速朝战场中央靠拢,冲向最关键的山谷防线。

“将领们的反弹都压下去了吗?”

战马上,王懿淡淡地问追上来的左猛。

左猛点了点头:“闹事的将领已经被控制,其他人都知道好歹,不会在此时反对。”

王懿点了点头:“被控制的将领要优待,他们不过是坚持原则,军中需要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本帅会亲自向他们证明,只有本帅的方法才能扭转乾坤!”

左猛点了点头,似是有什么心事,想说又不敢说。

“怎么了?”

王懿眉头一皱,问了一句。

“没什么……”

左猛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王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心事就说出来,咱们战友多年,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左猛略一沉吟道:“方才听斥候说,我军脱离战线之后,敌人的迂回部队已经穿越我军阵地,直奔中军而去,而守卫中军的三万边军已经被邓禾带上了前线。”

闻言,王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此乃意料之中的结果,牺牲一个肖进武,换取我军的一线生机,否则再这般打下去,咱们四十万大军全都得折在这,孰轻孰重你该明白的。”

左猛点了点头:“末将明白,大帅不必为末将担心。”

王懿又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徐锐小儿虽然是个奸佞小人,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在理,义不理财,慈不掌兵啊,为了获胜,战场上就该无所不用其极。”

说完,王懿再不理会挣扎的左猛,打马向前,指挥中军左卫快速进入战场。

由于开战时童扬主动收缩战场,中军左卫距离山谷防线的距离其实并不远,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十五里,虽然中间要绕过几处犬牙交错的战场,耽误了些许时间,但总得来说并不会太久。

然而,就在中军左卫快要接近河谷防线的时候,王懿身边的书记官却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着西北方向极目远眺。

“咦?”

书记官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王懿偶然发现了他的异样,皱眉问道:“怎么了?”

书记官指着西北方的一条山谷道:“大帅您开那边,似乎有烟尘。”

王懿一愣,连忙顺着书记官的手指望去,只见十几里外似乎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还真有些像是烟尘。

他略一沉吟,目光突然落在一旁的巨石上。

巨石一丈来宽,光秃秃的好像磨盘,而在巨石之上,一些米粒大小的细碎石子偶尔会抖动两下,就好像懒洋洋的飞虫,虽不剧烈,却也算显眼。

“大地在震,难道是骑兵?”

王懿目光一凝,突然脸色大变:“不对,震动传得如此之远,一定是大批重甲骑兵,而且就出现在西北方向,难道是黑旗军去而复返?”

想到此处,王懿豁然大惊,疾呼道:“传我将令,全军立刻停下,就地布防,黑旗军要来了!”

他没发现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竟然有些走音,身边的亲将领们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立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战斗。”

要说王懿在治军一道之上也不算泛泛之辈,他继任中军左卫指挥使不过短短时日,但这支军队已经初具劲旅之像。

尽管身后衔尾而至的乃是天下第一强军,但“呜呜”的号角声一起,大军立刻停下脚步,开始从容布防,所有能用上的军械一一出场,兵种站位也算快速合理。

可王懿望着本该向山谷防线突袭的大军被迫停下脚步,迎战黑旗,却还是满嘴苦涩。

他不惜擅离职守,放开口子令一万多敌人直接冲向中军,就是为了建立不世功勋,算盘打得精至毫厘,不可谓不神奇。

若是早走半个时辰,或者黑旗军晚到半个时辰,说不定还真的能让他成就一番伟业。

可奈何他的运气实在太差,正好遇上了回援的黑旗军,不但所有谋划顷刻间通通破产,自己反倒还成了整个战场的挡箭牌。

若有的选,北朝诸军自然谁也不想遇上黑旗军,王懿想要保存实力一鸣惊人,心中更是如此算计,可正应了那句老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反误了卿卿性命。

中军左卫费劲心机才保留下来的这点战力竟然与黑旗军迎头相撞,莫名其妙地成了整个北朝大军的挡箭牌。

讽刺的是,也正由于最有战力的中军左卫抵挡在前,在黑旗军突然杀至的时候才没有让整条战线彻底崩溃。

恐怕王懿自己都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他却真的成了这场大战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是这样的方式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顽皮,在你自以为已经掌握住它的时候,它却会突然拐一个大弯,让人徒呼奈何。

而在战场另一边的山坡上,北朝大军苦等的“援军”终于到了,徐锐僵硬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被亲兵们硬生生抬到了山顶。

天启四小将张佐烽、林绍东、曹思源、郭盛宝全都围在他的身边,数百天启卫战士也都悉数到齐,正在热火朝天地挖着壕沟。

“这座山峰不但隐蔽,而且还能鸟瞰整个战场,最关键的是距离山谷防线竟然如此之近,曹将军的地形侦查能力当真越来越厉害了。”

郭盛宝趴在峭壁上,一边望着对面的山谷,一边朝身边的曹思源说到。

曹思源翻了个白眼:“恭维的话就不用说了,快把你的脑袋缩回来,若是让敌人发觉,咱们这几日的苦工便要全都白费。”

郭盛宝哈哈一笑,连忙从峭壁上缩了回来,笑道:“放心,功夫都让你们下了,一会儿就该我老郭表演,绝不会让你们失望便是。”

曹思源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等打赢了这一仗,我在问天阁摆酒给你庆功,不管多贵都任你点。”

“真的?”

郭盛宝搓了搓手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哟,到时候你别耍赖便是。”

曹思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去长兴城打听打听,我小阎王曹思源什么时候耍过赖?”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十分轻松,似乎丝毫不在意下方激战正酣的战事。

站在徐锐身后的张佐烽可就没他们这般好的心情了,他此刻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没想到黑旗军竟然真如大帅所料去而复返,眼下我军快要撑不住了,大帅……”

张佐烽本想央求徐锐,却被林绍东拦了下来。

林绍东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将军,肖进武大帅是你的恩人,大家都知道,也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计策你是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旦我们暴露便是前功尽弃,这场大战也就提前结束了。”

张佐烽闻言顿时脸色一暗,他当然知道这些利害,可下面正在苦战的可是肖进武,让他如何能静得下心呢?

“人力有时而穷,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便交给天命吧,想多了反倒是累赘。”

椅子上的徐锐很想拍拍张佐烽的肩膀,安慰他几句,可奈何他现在还是僵尸一个,连动动手指都不行,也只能把心中所想说给他听,就是不知能不能令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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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决战(七)

酉时六刻,战斗还远未结束,这场血与火的血腥洗礼注定还要继续,而在此时,因为黑旗军与中军左卫接战,战场变得更加残酷。

虽然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但一来时间太过仓促,二来黑旗军的强悍战力大大超出了王懿的预料,双方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立刻分出胜负。

对于黑旗军来说,他们的目的自然便是消除眼前的一切阻碍,如利箭一般直插敌军心脏,眼前的中军左卫只是他们任务清单上的小小一笔。

而对于王懿和中军左卫来说,这一战不但事关生死存亡,更是与王懿本人在军界、政界的前途挂钩。

这一战若是败了,他王懿就算能活下来,恐怕也逃不掉一个临阵脱逃,作战不利的罪名,所有的前途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有时候失去前途远比单纯的死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所以虽然是迫不得已,但王懿也拿出了决死之心来打这一仗。

然而战况的发展却一如既往地超出了他的预料,黑旗军先声夺人,靠着强悍的冲击力,一上来便打了中军左卫一个措手不及。

最前方的三道防线几乎在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所幸他们学着梁同芳,在防线之后仓促挖了几条壕沟,阻挡黑旗军前进的脚步。

时间太紧,壕沟挖得不深,遇到优良些的战马轻轻松松就能跃过去,然而对于人马皆是重甲的黑旗军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能够驮着至少一百多五十多公斤的人和甲来回奔袭本就很不容易,还要指望战马能一跃数仗,未免也太不现实。

所以,小小的壕沟便如同天堑一般横在黑旗军面前,让他们根本无法跨越一步。

在折损了数十人之后,金贵的黑旗军中立刻呼哨四起,打算折返回来,重新找路,绕过这条防线。

王懿利用这个空隙,立刻调兵遣将,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绝不让黑旗军轻易机动。

黑旗军人数虽少,但最不怕的就是包围,既然敌人蜂拥而至,他们便立刻改变了作战目的,就地发起攻势,打算直接消灭中军左卫的有生力量。

这样的战法立刻奏效,黑旗军不但武装到牙齿,配备多种兵器和强悍战马,而且士卒也是万里挑一,无一不是善战的高手。

与刚刚重建仅仅两年的菜鸟交手,高下立判。

黑旗军将海啸战法运用的淋漓尽致,大军化整为零,三五骑随意成组,在地方军阵之中到处肆虐,所有的作战组合都可分可合,如同一把把匕首,将中军左卫的步兵阵线切得七零八碎。

与泾阳之战时徐锐面对黑旗军的时候不同,当时三千黑旗军的目的是为了正面击溃北武卫,所以并没有真的亮出屠刀,所以当时军阵虽被击溃,但其实伤亡没有预想得那么大。

而这一次则不痛,黑旗军就是为了杀人,步兵军阵一旦被破,士卒们立刻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乱作一团,被到处飞驰的黑旗军就地掩杀。

而中军左卫又缺乏能够击破重甲的强弓或强弩,面对来去如风的黑旗军,想要碰到他们本就很难,就算真的砍中,无论是战刀还是长矛,都无法洞穿对手的防御。

唯一的办法就是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用绳索或者直接扑上去把马上的骑兵拉下来,浑身重甲的骑兵一旦失去了战马的机动性,便会像铁罐头一样容易对付。

然而黑旗军如此老辣,如何会不知道自己的弱点?

恰恰相反,在无数的战火历练之下,他们早就了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之策,中军左卫想要拉人下马不是不行,只是得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正常情况下,为了拉一个黑旗士卒下马,中军左卫至少得损失十三四个士卒,而要破开下马后的黑旗军士卒重甲,又得搭上四五条人命。

粗略一算,一个黑旗军士卒竟能换掉自身数量近二十倍的伤亡,这如何能不令王懿肉疼?

王懿看着如此不利的战局,心中苦楚无人能够体会,这支中军左卫便是他往上爬的本钱,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人命往里填,因为若他收手只会输得更惨。

此时王懿倒是想祈祷肖进武承诺的援军真的存在,可他早已将肖进武的话当成了稳住诸将的谎言。

眼下战况如此不利,却还是不见援军的踪影,更是令他坚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也正是因此,他心中的绝望之感也越来越强。

山顶之上,张佐烽高高鸟瞰战场,中军左卫和黑旗军距离他不过数里之遥,一切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犹如油煎一般难熬。

“大帅!中军左卫快要撑不住了!”

张佐烽急切地回头呼唤徐锐,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丝哭腔。

一旦中军左卫这棵救命稻草真的崩溃,整个战局便再也难以挽回,就算徐锐真的是天神下凡,也只能徒呼奈何。

然而,徐锐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本就僵硬的面孔更是将“面无表情”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绍东、曹思源和郭盛宝三人就站在徐锐身边,他们同样没有说话,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该说的话先前已经说过了很多遍,利害关系也早已阐明。

天启卫这支利箭只有一击的机会,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佐烽自己其实也明白,只是此刻他因为肖进武的缘故已经乱了心境,身为他的亲密战友,也只能用最后一丝理智试图唤醒他的冷静。

只不过这一切显然都是徒劳,宏威十七年的张佐烽依然稚嫩得可笑,不仅是他,就连天启卫的其他三位小将,以及徐锐这个年轻的统帅也绝非无懈可击。

或许正是这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血与火的磨砺,才能让他们迅速走向成熟。

而在战局中心,肖进武要面对的危机远远不是突然到来的黑旗军这般简单,就在黑旗军与中军左卫的战斗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帅帐。

半个时辰以前,战场动态图更新所需的信息传递人员便出现了大量伤亡,早已做不到实时掌控战场动态,这也是运用人力更新战场动态的弊端之一。

肖进武的目光终于从战场动态图上挪开,望向那个传令兵,语气平静地说:“讲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传令兵被大帅的镇定感染,心中惊慌稍定,但一想起那个消息又是面如土色。

“大帅,有支敌军正向中军奔来,人数大约有一万之众。”

“什么?!”

袁诗远闻言大惊失色,眼下中军大营根本就是一座空城,原本还有三千亲卫营的护卫,也因为各条战线吃紧,被高德勇带走了两千多人驰援前线。

眼下整个大营仅剩三百多人,还是包括一众后勤人员,真正能战之人少只有少,又要如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一万敌军?

“哪来的,他们是从哪来的?”

袁诗远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肖进武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整条战线已是到处漏水,随便哪个地方都有可能冲出万把敌人,何况中军左卫既然出现在黑旗军面前,那么你猜他们原本的对手会在哪里?”

“是王懿,这个狗日的!”

袁诗远终于醒悟过来,大骂王懿。

肖进武却是摇了摇头,缓缓抽出腰间长刀,朝帅帐外走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决战(八)

帅帐之外,所有士卒无论负责是否司职作战,都已经拿起武器,围拢到帅帐周围,几个亲卫正在给大家分配任务,讲解情况。

见到肖进武走出帅帐,士卒们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朝肖进武行礼,肖进武则朝众人点头示意,朗声道:“多谢诸位在这种时候还能不离不弃,奋起反抗,本帅与你们共存亡,绝不会后退一步!”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却让在场的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帅一心为国,我等愿誓死追随大帅!”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士卒们立刻齐声高呼,声音里少了几分雄壮,却多了一丝决死之心。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北国男儿有血有肉,即使身处绝境依旧死战不退,肖进武心中感动,视线微微有些模糊。

“好好好,你们都是我北国的好儿郎,就算只是为了你们,我肖进武把这条命送在这里也是值得!”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强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再度变得坚毅起来。

这时候袁诗远也握着剑走出了帅帐,在肖进武身后站定,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那意思和在场的士卒一般无二。

肖进武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朝远方看了一眼,就在几里之外已经能看清敌人的模样,还好在之前的防御战中他们损失了不少战马,眼下来的都是步兵,不然此刻怕是早已冲到了众人面前。

“援军还是没有消息吗?”

肖进武又问了袁诗远一句。

袁诗远苦涩地摇了摇头,愤愤道:“徐锐小儿误我大军,他在几个锦囊里都提到援军必至,大帅才会陪他赌上一场,没想到说好的援军到了现在还不到,我大魏若是亡国,他便是第一罪人!”

肖进武摇了摇头:“不要这样说他,徐锐毕竟是人不是神,国难当头,他能站出来已经难能可贵,而且战局不是在朝着他料想的方向发展么,他的才能已经很令人叹为观止了。

只不过战场之上,一切瞬息万变,又有谁能保证一点纰漏都不会出?即便徐锐他自己不犯错,那别人呢?

援军只要因为一场暴雨,迟上三个时辰赶到,便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你也是久在军中之人,当明白这种事的。”

袁诗远点了点头:“下官自然知道此事无可避免,可就是难受,明明大帅为了这个计策做到了分毫不差,明明将士们拼尽了全力,明明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可就是因为援军未至,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肖进武苦笑摇头,他和袁诗远一样遗憾,却比袁诗远多了一份坦然,此战他已竭尽全力,不说没有遗憾,但能做的几乎都做了,既然天命如此,他也不会怨天尤人。

敌人的大军越来越近,众人已经听见了“隆隆”的脚步,眼睛尖一些的,甚至能够看到敌人脸上狰狞的神色。

肖进武咬了咬牙,举起长剑对袁诗远说道:“没想到死战之时竟是你这么个文人陪在本帅身边,一会儿打起来你尽量躲在本帅身后,别死得太早,免得本帅临死之前还要为你伤心。”

袁诗远被肖进武的玩笑激得笑了起来,朗声道:“大帅不必这般小看下官,下官虽是文人,却也是习过武的,就算不如大帅这等武圣弟子,拉一两个垫背还是不成问题,反倒是大帅要小心了,您现在一身帅袍,一会儿定然是众矢之的,说不定下官还要为大帅伤心。”

听到此话,肖进武顿时哈哈大笑,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朗声道:“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便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痛痛快快地走完最后一程,也不枉做了这一世军人!”

“下官愿追随大帅黄泉再战!”

袁诗远持剑高呼。

“我等愿追随大帅黄泉再战!”

在场所有士卒被二人感动,齐声高呼。

肖进武点了点头,望着仅有咫尺之遥的敌军高呼道:“来吧,杀!”

从上往下看,南朝大军仿佛一股滔天巨浪,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拍向空旷的中军大营,而帅帐外的这数百人连一颗礁石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几只脆弱得贝壳而已。

可以想见,当巨浪袭来的时候,这些脆弱得贝壳恐怕瞬间便会被淹没、碾碎。

然而,肖进武却浑然不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转眼便已经冲进大营,越过杂乱的营房,朝中军冲来,一切看似已成定局。

“报!”

就在此时,肖进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众人茫然转头,竟是先前到帅帐里奏报的最后一个传令兵。

肖进武还以为他胆怯溜走,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报,我军东北方发现大队人马,不知所属!”

此言一出,仿佛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愣望着这个传令兵。

传令兵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肖进武终于回过神来。

“东北,东北方应该没有敌人才对,难道是……”

他心中一惊,还没等说出最后的结论,前面的亲卫突然高喊:“大帅,敌人到了!”

肖进武豁然回头,只见敌军已经冲到了中军大帐,如潮水一般将自己吞没。

“呜呜!!!”

雄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但这一次并不是在敌人的阵中,而是在大营之后。

“是我军的号角,进攻的号角,援军到了!”

袁诗远立刻听出号角的含义,当即大喜。

然而肖进武已经没功夫回答他的话,数百士卒组成的临时防线几乎立刻就被敌军冲垮,肖进武已经与敌人战作一团,根本无法分心。

而袁诗远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也立刻就被敌人淹没,同时要对付四五个士卒,令他根本没有分心他顾的可能。

“呜呜!!”

号角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终于一个骑兵从身后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过眨眼的功夫,无数骑兵飞奔而至,犹如另一股洪流与敌军撞到了一起。

“末将乃龙骧左卫前锋将军安成仁,率领一万骑兵驰援肖大帅,刘异将军率领十五万东南大军紧随其后,马上便到!”

一个黑甲将军纵马跃入地阵,一边冲杀,一边高喊。

“援军,真的是援军,援军终于到了!”

袁诗远挥舞长剑逼退敌人,喜极而泣,情难自胜。

骑兵冲锋何等强悍,即使寂灭军再厉害也不可能以步兵硬撼骑兵,更何况寂灭军先是与中军左卫大战了三个时辰,后来又全力冲向中军,早已疲惫不堪,战斗力下降得十分厉害。

只是短短的一瞬,寂灭军便被北朝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帅帐附近的的敌人便已经被强悍的骑兵逼退,还活着的北朝士卒无不劫后余生,恍如隔世。

眼看就要到来的灭顶之灾竟然顷刻间冰消雪融,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大声欢呼。

然而肖进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喜反忧,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所谓的援军竟然会是驻守东南的刘异大军,怪不得徐锐几次提到援军都是语焉不详,要是早让肖进武知道内幕,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原因很简单,刘异大军从东南调往西南,动静必然巨大,武陵王拥有这么多耳目,就算再迟钝也会立刻发现。

只要等刘异的大军一走,远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便可趁虚而入,从东边直取京城,如此一来,他们在西线的苦战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徐锐啊徐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有刘老将军,他怎么会陪着徐锐一起胡闹?”

肖进武看着眼前的援军,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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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决战(九)

刘异的十几万生力军一到,便马不停蹄地接管战场,继续对濒临崩溃的敌军战线发动猛攻,许多将棋甚至还没入营便直接冲上前线。

然而肖进武却没有去管战斗的形势,而是在中军大营焦急地等待刘异。

“属下参见肖帅!”

半个时辰之后援军之中终于出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肖进武在任东南战线主帅时的属下将领,而此时他们是刘异的部下,只要看到他们便知道刘异已经到了。

“带我去见刘帅!”

肖进武丝毫不理会纷纷上前见礼的将军们,逮住其中一人,冷冷地说。

众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启禀肖帅,刘帅正在指挥全军投入战场,恐怕您得稍候片刻。”

此时东南战线的援军刚到便立刻投入战场,十几万人的战斗不能出一点岔子,自然是有忙不完的事,倒不是刘异有心摆谱。

肖进武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心急如焚,哪有闲心等下去?

举目一望,只见刘异的帅旗正在缓缓朝中军大营而来,肖进武一咬牙,快步朝那帅旗迎去。

“肖帅,肖帅?!”

身边的几位将领见肖进武一声不吭,似是怒气冲冲,都不禁十分奇怪,接连唤了他几声。

可肖进武谁也不理,只是见帅旗离他已经不远,干脆放开嗓子吼道:“圣上钦封北朝前线主帅肖进武请见刘老将军!”

成队的士卒们从肖进武身边擦身而过,行色匆匆,他们都是领了进攻命令的,自然不会停下脚步,忽然听见肖进武这般喧哗,忍不住纷纷侧目。

被人当猴子看,却根本无人理会,肖进武咬了咬牙,又喊道:“刘异,你出来,我要见你!”

“肖帅,刘老将军真的在忙,他老人家早就吩咐过,请您稍候片刻,他安排完战事便立刻来帅帐见您。”

几个将领见肖进武竟完全不顾军纪,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急事要见刘异,纷纷上前劝阻。

肖进武却是猛一跺脚道:“我能等,战事不能等,大魏不能等!”

“嚎什么,阵前喧哗乃是军中大忌,身为大军主帅罪加一等,你以为自己是圣上钦封的前线主帅,本帅的军法就用不到你身上了?”

就在此时,兵将之中突然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人流好似水帘遇到礁石一般分成两股,让出了中间的通道,刘异沉着脸色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众将领。

“行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你们去吧,谁要是敢在战场上后退一步便提头来见!”

刘异刮了肖进武一眼,对身后的将领们说到。

“末将遵命!”

众将立刻抱拳领命,然后朝肖进武打了个招呼,便纷纷散去,各领本部人马按计划发动进攻。

等众将渐渐散去,刘异才把目光转回肖进武身上,没好气地道:“肖大帅好大的架子,老夫不远万里驰援而来,好茶好酒没有也就算了,怎的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了?”

肖进武也知道方才在刘异大军之中直呼其名有碍刘异威信,算是极大的冒犯,可事急从权,他也管不得那么多。

见附近人多口杂,他几步冲到刘异面前,一把拉住刘异的手腕,将他往旁边带了几步。

这也是二人做了多年战友,又同是北朝重要将领,关系亲密无间,否则便又是一个僭越之举。

“今日你上窜下跳,到底想说什么?”

二人离开人群,身后的诸将自然不会跟来,刘异这才甩开肖进武的手,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

肖进武脸上也闪过一丝愠怒,低声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刘异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能带多少便带多少,这是与武陵亲军作战,难道本帅还敢有所保留?”

肖进武呼吸一窒:“这么说来,东南战线果真已是一座空城?”

刘异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除了一线的边军之外,东南千里防线之后没有一兵一卒,的确已经是一座大大的空城。”

“你!”

肖进武脸色一变,最后的一点侥幸也完全破灭,怒道:“你把东南战线的人都带来,若那数十万南朝大军从东南发动突袭,我等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大魏亡国?”

刘异瞟了急切的肖进武一眼,冷哼道:“本帅还不是学你肖大帅的做派,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先斩后奏,从东南抽掉了九万大军开辟这西南战场。”

肖进武被刘异一句话堵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若说抛下东南战线他便是那个开先河的人,现在又哪有立场来指责刘异?

见肖进武好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刘异又道:“本帅知道你是担心东南战局,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说着,刘异脸色一肃,问道:“我问你,若本帅不来,你的四十万大军有没有把握战胜武陵亲军?”

肖进武摇了摇头。

刘异又问:“那老夫独自维持西线,就凭手上这十几万人,能不能守得住南朝那数十万精锐?”

肖进武一愣,又摇了摇头。

刘异两手一摊:“这不就是了,既然分兵之后两边都赢不了,为何不集中优势兵力,先击溃一个方向的敌军,然后再迅速转向,击溃另一路敌军?这样岂不是两边都能打赢?”

“道理是这是个道理,可是……”

肖进武摇了摇头,终于开了口,可话还没说两句,便被刘异打断。

“没什么可是,你是想说咱们用大魏的国运来赌太冒险,可眼下的形势你比谁都清楚,若此时不赌,难道要等输光赌注的时候再来赌么?”

肖进武又是一愕,便听刘异叹了口气道:“说到赌,老夫的胆子还是太小了点,告诉你吧,徐锐那小子给老夫定下的第一计是直接突袭南朝国都,逼迫南朝大军回援。

只是即便南朝主力远征在外,但国内仍有数十万驻军,而且你的西线战事又吃紧,老夫若有个闪失便是亡国灭种,实在不敢赌这么大。

否则现在老夫便不是在你的大营里,而是在南朝国都之下了!”

“什么……”

肖进武目光一凝,哑然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确是那小子的风格,放着国中的数十万南朝大军不管,反而突袭北朝,怕是也只有那小子敢打这样的仗。”

刘异拍了拍肖进武的肩膀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现在大军已经到了,想这些也没用,还是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打这场仗吧。

本帅估计李光祖那边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咱们眼下必须尽快解决寂灭军和黑旗军,否则等犀角军腾出手来,战局又要陷入僵持。

那样一来,不但老夫驰援而来没有半点意义,而且一旦你我两支大军都被拖在此处,身在北齐的那数十万南朝精锐便再没人管,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灾难。”

肖进武叹了口气,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急吼吼地冲了过来,高声道:“启禀二位大帅,黑旗军已经击溃王懿部,此刻正朝我中军而来,诸将请求二位大帅定计!”

“什么,王懿也败了?才一个时辰而已,怎么会这么快?!”

肖进武闻言微微一惊,下意识望向刘异,此刻他手上的牌早就打光了,想要扼制住黑旗军,便只能指望刘异的援军。

刘异皱眉道:“看着我干什么,你是圣上钦封的前线主帅,我们自然都要听你调遣!”

有这句话,肖进武顿时心下大定,朝刘异拱了拱手道:“多谢刘帅,如此便请移步帅帐,同本帅一起指挥全军!”

刘异也不扭捏,点了点头,和肖进武联袂向中军大营行去,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终于到了决定胜负的最后时刻。

第三百三十六章:决战(十)

报!”

帅帐之中,肖进武高座上首,刘异则侧坐在副帅的位置,传令兵们接踵而至,将战场上的最新战况一一报来,得到了最近的战报,本已陷入迟滞的战场动态图竟又慢慢恢复了生机。

“启禀大帅,黑旗军接连击破我军三条防线,我军未能集结优势兵力,按照计划猛攻敌军山谷防线。”

袁诗远从传令兵手中接过战报,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将战报递到了肖进武面前。

肖进武打开战报看了一眼,正要将其递给一旁的刘异,却见刘异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战场动态图,似乎有些出神。

作为过来人,肖进武一见刘异的模样便知他定然没在徐锐那里真正见过此物的妙用,笑道:“刘老将军近水流台先得月,怎么,徐锐没有免费给您一份战场动态系统么?”

肖进武故意把“免费”两个字咬得很重,似有玩笑之意。

刘异摇了摇头:“这小兔崽子大概是存心,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说是有张地图能根据战场形势实时变化,老夫只以为他小子又想拿我开涮,哪肯信他?

没想到此物竟然这般神奇,真正可让咱们这些主帅对战场情况一目了然,简直堪称神器,等此战之后说什么也要从那小子那搞上一套。”

闻言,肖进武又想起当年为了这套系统被徐锐敲诈的惨状,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只铁公鸡。

他要真想让刘异重视这套系统有的是办法,随口一提的意思便是压根不想引起你的重视,但又装模作样地说过一句,等刘异发现此物的妙用之后还找不到他的不是。

徐锐这小子,果真是一毛不拔!

默默在心中腹诽了一句,肖进武连忙将这些纷乱的情绪抛开,将战报递给了刘异道:“原本寂灭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黑旗军一来情况就逆转了。

本帅倒是不担心黑旗军能迅速击溃十几万生力军,只是有他们左突右支,寂灭军便能得到喘息的时间,那条决定胜负的山谷防线压力也会骤减,咱们拖不起啊。”

刘异接过战报,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回了战场动态图道:“敌人战力比咱们强,依托阵地防守更是厉害,想要取得此战胜利,便要将敌人彻底赶出防御阵地。

黑旗军虽然强悍,但他们来去如风,只攻不守,真正负责防御阵地的是寂灭军,而战胜寂灭军的关键又是山谷防线。

所以派人暂时拖住黑旗军的脚步,继续猛攻山谷防线才是上上之策,也是我军快速决胜的唯一方法。”

肖进武点了点头:“刘帅所言极是,传我将令……”

“报,李光祖将军的信使到了!”

就在肖进武准备下令之时,一个传令兵冲进帅帐,高声禀报。

肖进武脸色一变,豁然起身:“人在哪里?快让他进来!”

李光祖和郭傅在西线战场上用九万人马拖住了犀角军整整数日,但他们也被犀角军团团包围,已经与大营失去了联系,没人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此时大战已到关键时刻,就算不考虑那九万将士的生死,西线战场本身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一,肖进武自然十分重视,立刻便命人将信使带来。

信使乃是李光祖的斥候统领,进入帅帐的时候已经几近虚脱,几乎是被两个亲卫架着肩膀抬进来的。

他一见肖进武,混浊的双目顿时冒出一缕神彩,挣扎着从亲兵手中滑了下来,重重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大帅,末将张寿受李光祖将军所托,求大帅救救长兴卫吧。”

说着,张寿从早已破碎的衣甲之中抽出一封密信,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袁诗远沉着脸色取过密信交给肖进武,肖进武略微检查火漆没有破损,便连忙拆开仔细看了起来啦。

密信是用北朝的一种少数名族方言写的,这种方言按照某种特殊的解读方式排列就会得出新的意思,所以常被北朝军中当作密码。

这封仅有短短数百字的密信上,真正能被解读出意义的其实只有一句话:“南北长兴卫危在旦夕,大帅请早做打算!”

肖进武脸色一变,将密信递给刘异,问张寿道:“你是何时出发的,西线大军情况如何?”

张寿喝下亲卫递来的一杯茶水,嗓子终于滋润了些,勉强开口道:“启禀大帅,末将是昨日卯时出发,一共七十二个斥候从深山绕道,中间遇上了几股敌军,只有末将一人侥幸逃过一劫。

末将走的时候北长兴卫指挥使郭傅及以下半数军官全部阵亡,军队损失过半,北长兴卫数次被敌人打散,李光祖将军艰难整军之后依旧顽强抵抗,只不过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万幸我军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却也在大军背面打通了一个出口,李光祖将军率领剩下的残部向北脱离战场,并派我等向大帅求援。”

“什么,这么说从昨日卯时开始,犀角军便已经失去了南北长兴卫的牵制?”

肖进武大惊失色,刘异和袁诗远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张寿点了点头:“大帅,李将军和郭将军已经竭尽全力,请大帅速速发兵救援,否则南北长兴卫危矣!”

肖进武沉着脸没有说话,袁诗远连忙朝亲卫挥了挥手道:“速带张将军下去休息,发兵之事大帅自有定夺!”

张寿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亲兵们却已经将他架了出去。

等他一走,肖进武连忙一个健步冲到战场态势图面前仔细一起看,一拳砸在帅案之上。

“怪不得黑旗军敢半路转回,原来犀角军早已脱离了我军控制,除非对面的主帅是傻子,否则犀角军此刻一定已在飞速赶来的路上!”

他倒不担心南北长兴卫的安危,有了这边的主战场,只要李光祖他们已经突围而出,犀角军必然不会再去管他们。

刘异也凑到地图边稍稍一看,脸色顿时冷若冰霜。

“从昨日卯时到现在,恐怕留给咱们的时候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说着,刘异朝帐外看了看道:“眼下天色渐晚,再有大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必须准备夜战了。”

肖进武摇了摇头:“没有夜战了……”

他指着地图说到:“刘帅请看我军的位置,北面环山,南面挨着沼泽,西面又是寂灭军的防线,只有东面一条后路。

而以犀角军的机动性,若是不管不顾地全速赶来,骑兵部队现在就该到了,若本帅所料不错,他们之所以现在还未赶到,定是绕了个大圈子,想要包抄我军后路。

若是天黑之前咱们再无法攻破山谷防线,便会被犀角军堵上这唯一的后路,到时候咱们便会反过来被武陵亲军包围。

眼下我军疲惫不堪,士气低落,一旦被包围只怕会立刻四面楚歌,迅速崩盘。”

听到肖进武的话,刘异的脸色一沉,目光锐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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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决战(十一)

“杀!!”

池胜伟一刀劈下,粘稠的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脸,可他没有时间去擦,顺势踢出一脚,将眼前的敌人踹飞两步。

打了大半日,他手中的长刀早已卷刃,事实上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四把刀了,可无论怎么换,结果却都是一样的,锋利的腰刀在铁与肉的摩擦之下迅速卷刃。

现在他手中的长刀砍在敌人身上已经不疼不痒,就好像方才那一刀明明砍在敌人颈间,正常情况下应该能干脆利落地收下一颗脑袋,但实际上却只留下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

而被他先砍后踹的那个南朝士卒竟然捂着伤口,晃晃悠悠地又站了起来,几个战友立刻拖着他往后方逃窜。

“哪里走?!”

池胜伟虎吼一声,就要追上去结果了他。

可声音一出,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喊破,此时的声音细弱蚊吟,别说带着那么一两分威势,就是想让人听清楚都难。

更糟糕的是,他的体力严重透支,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必须用意志去和身体搏斗。

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这位堂堂的正三品高官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在一线冲杀,能打到现在还要得益于年轻时打下的深厚底子。

“攻势不能停,停下来就完了……”

他默念着这句话,恍恍惚惚地往前走,重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大帅小心!”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关切的声音。

池胜伟猛然回头,只见几个寂灭军的士卒不知什么时候从侧翼摸了上来,两柄锋利的长枪齐齐刺向他的胸口。

他怒吼一声,咬着牙回刀一挑,腰刀在他手上转了个圈,猛地将其中一柄长枪磕飞,然而严重脱力之下,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对刺向胸口的另一柄长枪,他已经无可奈何。

“就这么结束了么……”

这一刹那,池胜伟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大帅!”

还是那个关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一个年轻的身体倒在了他的怀中,那柄本该刺进自己心窝的长枪将这个年轻的身体捅了个对穿。

好不容易,他才从恍惚之中清醒了几分,这才发现倒在他怀里的这个人,也是方在提醒他小心的人,正是他最喜欢的亲卫段辰。

段辰从十四岁从军开始便一直是他的亲卫,跟着他走南闯北,历经大小战役十余场,比真正的父子还要亲上三分。

“三儿!”

池胜伟惊呼一声,喊着段辰的小名。

段辰靠在池胜伟怀里,满口鲜血,手掌紧紧抓住池胜伟的手腕道:“大帅冲得……冲得太快,但身后……身后永远都有咱们亲卫营……”

池胜伟一抬头,只见最后几个亲卫营的士卒和其他各路人马已经蜂拥而上,将偷袭他们的寂灭军士卒剁成了几截。

可是即便如此,段辰的命却已经换不回来。

鲜血不住地从他胸口的血洞里往外流,就好像流进了池胜伟的眼眶里,让他瞬间红了眼睛。

“三儿……”

他紧紧抱住段辰的身体,却留不住段辰越来越弱的气息。

“大帅……虎贲右卫就剩咱们几个人了,但只要您还在,兄弟们就……在……您……多保重……”

段辰艰难地讲出了最后几个字,终于咽了气,死的时候嘴角带笑。

“三儿!”

池胜伟低喝一声,嗓子里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大帅快走,敌人退下去了,他们的回回炮怕是要响了!”

亲卫统领张啸祁冲到池胜伟身边大喊一声,不由分说地和另一个士卒架起他就往回跑,半空中果然传来恐怖的呼啸声,紧接着数不清的火油桶从天而降,顿时将真个战场化为一片火海。

张啸祁和那个士卒拉着池胜伟跳到一处背坡,恰好躲过满天火雨,可尸体燃烧的刺鼻浓烟却呛得三人涕泪横流,不住地咳嗽。

“娘的,这火油好像不要钱一样,也不知道南朝蛮子究竟准备了多少。”

张啸祁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咒骂。

另一个士卒接口道:“是啊,总是回回炮轰一阵,然后重新组织力量防守,等咱们再把他们打退下去,回回炮又会轰一阵,我都能指挥寂灭军了!”

池胜伟朝那士卒瞟了一眼,只见他二十来岁,身体结实,面色黝黑,是个好兵的样子,只是面目却陌生得很,不禁问道:“你不是我虎贲右卫的兵,难道是邓禾将军的边军?”

不等那士卒开口,张啸祁便道:“大帅您冲得太快有所不知,邓禾将军的三万边军已经崩溃,现在进攻山谷防线的主力已经换成了龙骧卫的精锐。”

“龙骧卫?!”

池胜伟惊道:“难道援军竟是刘老将军率领的东南大军?”

士卒点头道:“启禀池帅,您说得没错,刘老将军率领十余万大军驰援而至,末将正是左龙骧卫前锋营掌旗官赵小蛮。”

池胜伟眉头一皱,沙哑地问:“你说你是掌旗官,那你的大旗呢?”

赵小蛮脸色一暗道:“旗丢了,队伍也被打散了,肖大帅和刘大帅下了死命令,让咱们天黑之前必须攻破山谷防线,可敌人打得太狠,我军刚刚上来两刻便被敌人的一次反攻打散,现在人都散在战场上,跟着后面的鼓声发动进攻。”

“是这样……”

池胜伟点了点头,低声道:“看来战局又有变化,两位大人都急了眼,可是这样一味猛攻不是办法,敌人的回回炮太猛,又有黑旗军来回打转,虎贲右卫和三万边军还不够,咱们哪有那么多人命往上填?”

说着,寂灭军的回回炮渐渐停歇,后方阵地上又传来“隆隆”的鼓声,那是北朝进攻的信号。

池胜伟从背坡后抬头望去,只见被巨大石块砸得坑坑洼洼的战场上顿时钻出蚂蚁一般的士卒,喊杀着朝前方的小丘陵冲去。

“嗖嗖嗖”的破风声不断响起,寂灭军的利箭似雨点一般落了下来,士卒们早已举盾挡在头顶,但那箭雨实在太过密集,还是不断有士卒如割麦子一样地倒下。

“咣当”一声,一个浑身染血的士卒从山坡下冲上来,被利箭射中左眼,一声不吭地倒在池胜伟脚边,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断了气。

这个士卒还很年轻,至多不过十八九岁,让池胜伟不禁想起了第一次随自己出征的幼子池长云,原本的大好男儿,现在却早已经成了一具不知道在哪的尸体。

池胜伟心中一阵钻心的痛。

“将军百战死,壮士阵前亡!”

池胜伟怒吼一声,一手抄起腰刀,一手握着圆盾,如普通士卒一般顶着漫天箭雨又一次向山头上冲锋而去。

帅帐里,肖进武和刘异急得团团转,斥候已经在三十里外发现了犀角军的踪迹,果然不出肖进武所料,犀角军真的已经包抄到战场后方,准备将所有北朝主力一网打尽。

而北朝大军唯一的命脉——山谷防线依旧稳如泰山,至少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攻破的希望。

眼下北朝近十万主力都已经投了上去,挤在不到三里宽的战线上进退不得,被黑旗军和回回炮来回照顾,叫苦不迭。

“要不还是分兵吧,先把犀角军堵住,免得被断了后路?”

袁诗远见两位大帅面色难看,却又束手无策,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成!”

没想到肖进武和刘异丝毫没有犹豫,异口同声地摇头拒绝。

二人也没想到会这般默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刘异先开口说道:“此战本就是破釜沉舟,一旦留下后路,我军便再也别想逾越眼前的鸿沟,东南十几万大军的万里驰援也就成了笑话!”

肖进武点头道:“没有十万人马谁能挡得住犀角军?现在我军的所有的兵力都已投入到山谷防线,哪里还能拿出那么多人?”

“难道便只能眼睁睁去赌山谷防线的胜负?”

袁诗远苦涩地问。

肖进武和刘异又对视了一眼,沉声道:“说到赌,眼下怕是只有一个指望了。”

刘异点了点头:“就看那小子手里还剩什么赌注。”

第三百三十八章:决战(十二)

山崖之上,徐锐坐在椅子上冷冷望着下方如火如荼的战场,林绍东、曹思源、郭盛宝围在他的左右,却独独不见张佐烽的身影。

对张佐烽来说,肖进武便是他的再生父母,一见肖进武落入危机,他方寸大乱,明知不是时机却多次力劝徐锐提前发兵。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一句冷冰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心绪已乱,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现在不是时候那何时才是时候?难道要等肖进武兵败被杀才是时候?

回想起徐锐在泾阳之战时,曾将整个北朝大军数十万人当作替死鬼,成功救回了北武卫的两万残兵,他便通体生寒。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底冒了出来,难道徐锐这次是想顾计重施,用四十万北朝主力的性命来换击破武陵亲军的不世功勋?

有时候心魔就像野草,一旦出现便会疯狂滋生。

若在山脚苦苦战斗的不是肖进武,他或许可以强迫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肖进武成了徐锐的替死鬼,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为了逼徐锐提前发动总攻,张佐烽情急之下竟想出了一个最馊的馊主意,乘人不备,夺了炮闩,想要提前开炮。

一旦火炮轰鸣,天启卫的位置便算彻底暴露,只有硬着头皮发动总攻一条路,徐锐就是想等都不可能。

然而张佐烽没有想到的是,郭盛宝治军有方,早就防着火炮走火,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把炮弹分发下去。

张佐烽提着炮闩冲出人群,但好不容易跑到火炮阵地上却傻了眼,被随后赶到的诸人合力擒下。

徐锐闻讯之后顿时大怒,两世带兵,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抗命之举,更何况抗命之人还是他的亲信,当即就要按照军法将张佐烽明正典刑。

还好林邵峰、曹思源、郭盛宝,以及一干士卒为他求情,徐锐也觉得大战就在眼前,临阵杀将于军心不利,这才压住汹涌的杀意,令人将张佐烽带下去严密看管起来。

被他这么一闹,天启卫原本还轻松写意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大帅,咱们已经准备妥当,为何还不发动进攻?”

曹思源站在徐锐身后,望着山下惨烈的战场,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徐锐眼珠一转,见郭盛宝也是一脸疑惑,不禁问道:“你也想不通?”

郭盛宝点了点头道:“下面的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按说时机大概早就到了,可大帅却没有下令,末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锐眼睛一瞟,目光落在林绍东身上,淡淡道:“你来告诉他们吧。”

林绍东点了点头:“很简单,咱们现在就好像一条盘在洞里的毒蛇,而对手却是一头猛虎,所以咱们只有一击的机会,不到敌人露出破绽,大帅绝不会轻易出手!”

闻言,曹思源和郭盛宝这才恍然,原来徐锐是在等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可究竟什么时候才有绝对把握呢?还有……

“若是机会一直不出现怎么办?”

郭盛宝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这次就连林绍东都望向了徐锐,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徐锐没有丝毫犹豫,盯着山下的战场淡淡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成与不成看的则是天机,天机不到即使强行出手也不会有好结果,假如真的没有时机,本帅宁肯看着大军战败也不会出手!”

说着,徐锐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别觉得本帅心肠太硬,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不会跟任何人将半点情面,眼下已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就算此战真的战败,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兴许还能想出法子,可若是咱们与大军陪葬,便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曹思源本就是江湖儿女,对朝廷没有丝毫归属感,听到此话自然连连点头,郭盛宝是西北的兵油子,山头主义严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国子监出身的林绍东倒是觉得似乎眼睁睁看着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有些不忍,可他心思活泛,善于审时度势,也明白若是没有时机,天启卫就算出手也改变不了结局。

唯独一个会有异议的张佐烽此刻不在,自然无法唱反调,于是天启卫的四只小狐狸便真的放下心防,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拼命。

“绍东,依你看来,何时才是时机?”

看着山下的战局,曹思源突然问了一句。

林绍东摇了摇头:“不知道,虽然战线看着一直挺正常,但我总觉得南朝似乎留了一手,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说不得大帅就是在等他们亮出最后的底牌。”

闻言,徐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杀杀杀!”

山谷防线之上,数万北朝大军终于越过箭雨,与寂灭军捉对厮杀。

池胜伟已经扔掉了卷刃的腰刀,随手捡起一把南朝士卒扔下的长枪,狠狠刺穿敌人的胸甲,将他挑飞出去。

年轻时,池胜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尤其以一杆长枪出名,可岁月不饶人,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却已经耗尽了他本就枯竭的力气。

刚刚将敌人甩掉,长枪便立刻脱手,他自己也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由于用力过猛,肚子上的伤口再一次裂开,黑红色的鲜血不断地从甲胄中溢出。

“扑通”一声,又一具尸体倒在他的面前,正是方才与他聊过几句的左龙骧卫掌旗官赵小蛮。

此时的赵小蛮浑身插满箭雨,脖子被乱刀斩断,只有一小层薄薄的肉皮还连着身体,没让头颅彻底滚落。

池胜伟没有时间替他难过,而是咬了咬牙,用力掰开赵小蛮的手掌,将他临死时还死死握在手中的腰刀夺了过来,犹如猛虎一般从地上弹起,全力撞进一个敌人的怀里。

“去死!”

他的喉咙已经彻底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地怒吼,同时将手里早已卷刃的腰刀疯狂地插进敌人的身体。

鲜血四处飞溅,周围的敌人被他的疯狂吸引,迅速围了上来。

“大帅快走,敌人突然反攻,前面已经顶不住了!”

张啸祁一把抓住池胜伟的手臂,池胜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将他甩开,反手一刀,愣是用卷刃的腰刀将一颗南朝士卒的头颅斩了下来。

鲜血洒了张啸祁一脸,他与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近在咫尺,方才若是池胜伟再慢上半分,死的就是张啸祁。

“走!”

这时池胜伟才张嘴大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干脆一把拉住张啸祁的衣甲又一次往回逃。

张啸祁回过神来,连忙挣脱池胜伟的手掌,连滚带爬地随着人流往后退。

池胜伟朝周围一扫,只见漫山遍野的北朝将士都在逃跑,心中忽然一凉。

他明白在战场上恐惧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一旦扩散,很快就会将一支百战雄狮变成一盘散沙。

而这种情况一旦出现,便意味着一场大溃败已经出现,距离整体崩盘不远了。

池胜伟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明明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溃退了呢?

他脑袋里有无数问号,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直到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

“黑旗军来了,黑旗军断了咱们的后路!”

池胜伟闻言大惊,连忙举目望去,只见大军之后果然有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像是刀子一般插进了大军的腹部,切断了北朝大军首尾的联系。

这还不算,原本一直固守阵地的寂灭军不知为何也突然从躲藏的地方跳了出来,向北朝大军发起反攻。

池胜伟打了一辈子仗,一眼便瞧出反攻的寂灭军超过两万,这绝对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力量。

这是要拼命了!

他的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股绝望在心底疯狂滋生。

眼下北朝大军几乎所有军力都在山谷防线,黑旗军和寂灭军这一手里应外合便是将大部分主力都围在了其中,若真的被一击而灭,那么这场大战便可以宣告结束。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南朝人早就布下的毒计,他们先是逼迫我军全力攻打河谷防线,然后再利用黑旗军强悍的机动性和冲击力甩开包围,两军合兵一处,准备一口吃掉我们!”

想到这里,池胜伟眼皮狂跳,通体生寒。

第三百三十九章:战局突变

“报!”

肖进武的帅帐之内,传令兵高声禀报道:“启禀大帅,黑旗军佯攻中军大营,但在接近我军包围之后却立刻转向,突然切入我军侧翼,与寂灭军里应外合,两面夹击我军进攻山谷防线的主力。”

“你说寂灭军也出动了?”

肖进武闻言大惊,连忙向传令兵问到。

传令兵点头道:“是,寂灭军集结所有力量突然全线反击,我军在两面夹击之下瞬间溃败。”

肖进武和刘异面沉似水地站在战场态势图前盯着眼前的局势,一言不发,帅帐之中死一般寂静。

半晌,刘异愣愣坐回椅子上,下意识抬起手边的茶杯,茶杯颤抖得厉害,茶水如同煮沸一般不停地往外飞溅,瞬间洒出了半杯。

肖进武脸色惨白,狠狠一拳砸在帅案上,直接将厚重的帅案砸成了两截。

也不怪二人这般反应,北朝全力进攻山谷防线,几乎所有主力都集中在那个地方,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武陵亲军还能绝地反击,而且竟然如此轻而易举。

刘异的援军赶到之后,原本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北朝倾斜,眼看胜利就要到手,可是眼下主力被围,战况立刻急转直下。

“不是已经派人拖住黑旗军的手脚了吗,为何他们还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袁诗远疑惑地问了一句,但安静的帅帐之中却无人回答。

看着两位主帅如丧考妣,袁诗远试探着说:“二位大帅,为应付黑旗军攻打中军大营,我军预先留下了三万人马,再加上一万人的预备队,兴许现在把他们派上去还有机会?”

刘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四万人都是边军,让他们依托阵地拖拖时间还行,去打攻坚战,恐怕只要黑旗军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击溃,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肖进武苦笑道:“还不明白吗,咱们是中了武陵老儿的奸计了,之前我便奇怪为何李光祖和郭傅的区区九万人马能将犀角军拖在西线如此之久,现在看来那便是引诱咱们入局的诱饵。”

“你说什么?”

刘异惊讶地望向肖进武。

肖进武无奈道:“刘帅,您只要好好将这几日的战局梳理一番便能想通来龙去脉,其实一切都是南朝蛮子得设计。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犀角军大约是故意被李光祖和郭傅的九万大军拖在西线,他们先是让黑旗军假意驰援,营造出一种寂灭军独木难支的假象,怂恿我军与之决战。

接着,他们再利用西线和大营信息不畅的空子,打了一个时间差,于昨日突然发力迅速击溃李光祖部,提前结束西线的战局,然后立刻令犀角军向我军身后包抄而来。

正面战场上,等毫不知情的我军真的与寂灭军展开决战,寂灭军便立刻收缩防线,削弱我军的锐气,原本只等迂回的黑旗军反攻而来,就能将已经被逼到极限的我军打垮。

在我军溃散之后,再由游弋在外的犀角军堵上最后的缺口,将我军的溃兵全部围歼,这样一来他们便能一战而下,歼灭我军所有主力。

可他们没想到刘帅的大军会在此时驰援而至,黑旗军没能一举将我军击溃,所以十有八九是将计就计,假意被王懿拖住,将刘帅放进包围圈与我汇合。

同时,他们还故意在这时候将李光祖的信使放了进来,让我军得知犀角军即将堵住我军后路的消息,制造压力,逼迫我军孤注一掷,集中兵力猛攻山谷防线。

山谷防线是个喇叭口,地形狭窄,障碍丛生,近十万大军被敌军防线堵在那里必然进退维谷,行动迟缓。

最后黑旗军虚晃一枪,利用强悍的机动性甩开包围,和寂灭军里应外合,将我军所有主力全部吃掉,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会被等在外面的寂灭军全部消灭,这才是他们最锋利的杀手锏。”

说到这里,肖进武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目之中渐渐流露出一股绝望。

“这一战南朝人不是仅仅想要把咱们击溃,而是想把我北国主力一网打尽!所以这个时候那几万人已经没必要往上派了,因为此战……我军已然战败……”

“啪”!

刘异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袁诗远面如土色,呆呆地望着肖进武,说不出话来。

任谁都没想到南朝大军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谋算竟然如此之深,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们几乎完美利用了每一个细节,织就了一个环环相扣连环计,通过不停地给北朝希望和压力,牵着北朝大军走进陷阱,等到最后一刻才亮出最尖锐的獠牙。

而北朝大军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就好像被温水慢煮的青蛙,等发现危机的时候早已经泥足深陷,失去了逃走的机会,剩下的只有绝望。

到了这时众人才回想起来,南朝大军真正令人忌惮的并不是其强悍的战力,而是武陵王那无双的计谋。

所谓神鬼莫测,不外如是。

山谷防线之上,池胜伟已经停下了脚步,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幕。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惊恐逃窜的士卒,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骇然,原本的斗志早已不翼而飞。

大军溃散了,十万大军就好像十万头吓破胆的绵羊,再无半点还手的余地,这个时候就算天神下凡也无法挽回战局。

“看来徐锐那小子也没办法了啊,都结束了么?”

池胜伟苦笑一声,两行清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先是手中兵刃滑落在地,接着“扑通”一声颓然跪倒。

耳际喧闹的喊杀声、呼救声、惨号声、呻吟声都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阻挡在外,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此刻在池胜伟脑海里来回流动的画面变成了国破之后,南朝大军纵横北国,大肆烧杀抢掠的惨状。

身为北国将领,这是他最恐惧,也最耻辱的结局。

黑旗军在北国大军中来回穿梭了几次,终于同寂灭军汇合,两军如同技巧娴熟的牧羊人一般,把北国这些待宰的羊群赶成一堆,准备慢慢解决。

“两军会合,我军便再无机会,看来真是大势已去了……”

池胜伟收回目光,长叹一声,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对他来说,自刎殉国也好过亲眼目睹战败的惨状。

他手中力道一紧,卷刃的腰刀就要划破皮肤,但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尖啸。

那声音就好像夜枭啼鸣着朝战场飞来,听得人心头发慌。

“轰!!!”

只听尖啸从天而降,落在寂灭军的军阵之中,巨大的火球顿时冲天而起,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鸣,大地猛然一震,地动山摇。

偌大的战场好似突然安静,士卒们似乎都下意识停下奔跑,愣愣望着这好似天雷下凡的一幕。

“火炮,是火炮!”

作为京师十二卫的指挥使之一,池胜伟是第一批火炮的知情人,试炮那天,火炮巨大的威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一见此景,顿时反应过来。

话音未落,那恐怖的尖啸声又响了起来,不是一个,而是密密麻麻的声音。

池胜伟又惊又喜,扯着已经完全哑掉的嗓子大喊:“快卧倒!”

他的声音还没发出来,便被接踵而至的巨大爆鸣淹没。

远远看去,南朝大军的军阵上升起一个个黑红相间的蘑菇云,爆炸的冲击波震天撼地,犹如一阵飓风,吹得人东倒西歪。

徐锐坐在山顶,冷笑着望向战场。

“不管南朝人布下多少连环计,被他们抛出来当作诱饵的这条山谷防线却始终都是弱点,他们越是想要拿它做文章,这个弱点便越是明显。

本帅一直在等的,就是他们allin的这一刻啊,只要黑旗军与寂灭军汇合,从藏身的狗洞里出来便是咱们出击的时机。

嘿嘿,对方的指挥官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既然他们想钓大鱼,那本帅便连鱼饵一起笑纳!”

默默听着徐锐自言自语,曹思源三人都是热血沸腾,等了这么久,终于到他们上场了。

“开炮!”

郭盛宝举着一面小红旗,用力往下一挥,数十门火炮顿时犹如万兽齐鸣,不断喷出汹涌的火舌,似死神一般快速收割着人命。

第三百四十章:决死反扑

密集的爆炸在南朝大军冲锋的路上炸响,炮弹好似不要钱,如雨点一般倾泄而下,往往前一枚炮弹的火焰还未散去,后一枚被弹便已经在人群中炸响。

炮火所过之处,南朝大军无不东倒西歪,哀嚎遍野,乱作一团。

无论是寂灭军,还是黑旗军,早在西川战场上就曾领教过火炮的威力,当时的惨状犹在眼前,就算是浑披着重甲的黑旗军也根本无法抵挡分毫。

那分明就不是血之躯能与之对抗的存在,只要炮声一响正在冲锋的南朝大军立刻四分五裂,别管多么精锐,仍旧瞬间大乱。

事实上,就算没有西川那场大战的影,南朝大军也无法在兵器的饱和攻击之下继续冲锋。

别说只是披重甲的黑旗军,换成全是坦克的钢铁洪流,顶着敌人的火炮覆盖继续推进也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可走。

当然,要击毁坦克群,单凭徐锐现在的火炮还做不到,但那又如何?

全线出击的南朝大军缺少了阵地掩护,正是火炮的活靶子,仅仅三轮炮击便被打得找不着北,十轮炮击过后便成了一盘散沙。

等到二十轮炮击过后,强悍的武陵亲军已经被彻底打散,无数被炸成数截的士卒一时未死,拖着残躯在战场上痛苦哀嚎。

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犹如瘟疫,迅速蔓延全军,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斗志,有些士卒被恐惧吓破了胆,虽然毫发无损,却好似孤魂野鬼,恍恍惚惚地游dàng)在战场之上,似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的份和使命。

而此时距离第一声炮响仅仅过去了不到八分钟。

“轰隆隆!!”

火炮仍在怒吼,丝毫没有稍作停歇的迹象,好像要把这一战以来的所有憋屈全部倾泄出去,疯狂地收割着南朝士卒的人命,效率之高,场面之血腥,令人发指。

谁能想到,打了几乎整整一天还能保持高昂战斗力的南朝大军,在火炮的覆盖攻击之下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便是武器代差造就的绝对压制力!

徐锐坐在山顶冷冷望着这一幕,淡淡笑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武陵亲军千方百计想要把我军主力赶到一起,然后集中消灭,殊不知我也在打着同样的主意。

等他们把我军赶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必然会将大军全部集中到一片密集的区域上,而且缺乏阵地的有效防护,这样一来,本帅只要用火炮便能将他们彻底打垮!”

张佐烽失魂落魄地站在徐锐边,愣愣望着山下的修罗地狱,唇角微微颤抖,一双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徐锐方才的那番话便是专门讲给他听的,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清醒了一些。

“从现在起,你的连长就别做了,跟在我边好好学学什么叫沉住气,何时有长进,何时再去带兵吧。”

徐锐瞟了一眼张佐烽,淡淡地说了一句。

张佐烽豁然望向徐锐,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一次,徐锐就算不杀自己,也绝不会再让自己留在天启卫,最少是不会再信任自己。

他没想到徐锐只是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仍旧将自己引为心腹。

“大帅……我……我错了!”

张佐烽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徐锐叹了口气道“军法还是要领的,但谁让你是天启卫的人呢?

记住了,只要是天启卫的人,便是我徐锐的自家人,也是你张佐烽的自家人,所谓国家,正是有国有家,今后在说保家卫国之前,先想想你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我……记住了!”

张佐烽重重叩首。

中军大营,炮声一响,失魂落魄的两位大帅顿时大惊,几步奔出帅帐,朝炮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中军大营建在一处高地之上,视野极佳,只需一眼,二人便立刻确认那熟悉的声音和恐怖的蘑菇云的确是火炮,而且弹着点就在山谷阵地。

“是徐锐,那小子终于来了!”

肖进武顿时大喜过望,笑骂道“兔崽子,每次都弄得这般惊险,我差点便以为真的没希望了……”

刘异虎目含泪,没有什么比绝处逢生更令人动容,何况力挽狂澜之人还是被他视如己出的徐锐,如何不让他惊喜交加,老怀大慰?

“好饭不怕晚,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刘异嘀咕一句,紧了紧腰上的战刀,忽然转便走。

肖进武一愣,忙问道“刘帅哪里去?”

刘异头也不回道“不是还有四万人马么,等炮声一停,老夫便亲自带人冲杀上去,这一战我军必胜!”

肖进武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人家上阵父子兵,他自然不会横插一脚,跑去抢功,只是远远地朝刘异拱了拱手道“将军小心,祝将军武运昌隆,一战而下!”

刘异哈哈大笑道“去也,本帅定不辱使命!”

二人一走一留,这般慷慨激昂令边众人无不心生豪迈。

然而就在这时,袁诗远忽然皱着眉头指向山谷防线道“大人你们快看那边!”

肖进武微微一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刘异也停下脚步,回头眺望。

只见在山谷防线外围突然杀出一条黑色洪流,大约有一两千人之多,迅速朝附近的一座小山奔去,而那座小山正是徐锐的火炮阵地所在。

“不好,黑旗军还留有一支伏兵没有参战,他们朝徐锐的阵地去了,天启卫仅仅数百人,一旦让这数千黑旗军攻上山头,恐怕他们立刻便要危险了!”

肖进武脸色一变,刚刚冒出来的几分喜色顿时消失无踪。

“我去阻拦!”

见此形刘异也顾不得多说,丢下这句话便要带兵去救。

“来不及了!”

肖进武摇头道“黑旗军速度太快,将军率领四万步兵要如何后发先至?”

刘异一愣,他也是关己则乱,只是一心想救徐锐,压根没考虑战场的形势,此时稍稍冷静立刻意识到不妙。

就算不考虑徐锐的生死,单单只说战局,此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徐锐的火炮突然出击,而且时机恰到好处,将敌人主力一下打残,才算彻底扭转了战局,可敌人此时还未战败,若是火炮阵地被端,两军士气必然又会大变,还不知道这场大战又会生出多少变数。

“咱们手里便只有这四万生力军,若连我们都无法驰援,还有谁能驰援?”

刘异凝重地问。

肖进武沉吟片刻,问袁诗远道“附近可还有大军?”

袁诗远道“王懿的中军左卫战败之后正在附近重新整编。”

“王懿……”

提到这个名字,肖进武和刘异同时眉头一皱。

谁都知道王徐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而且无法化解,可是此时此刻却只有他能救徐锐一命,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肖进武咬了咬呀道“派最快的斥候……不,你亲自去中军左卫传我将令,让王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拦住黑旗军,若是徐锐有什么闪失,让他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见肖进武将此话说得杀气重重,袁诗远脸色一变,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唉!”

刘异猛一跺脚,继续去集结大军。

肖进武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卡远处的山谷战场,喃喃道“王懿啊王懿,北国命运系之一线,利害好歹你应该还是分得清吧,可别自误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从容不迫

大帅,黑旗军果然还留了个后手,有大约两三千人趁乱绕过战场,攻过来了。”

林绍东匆匆走到徐锐边,凝重地说。

徐锐盯着正面战场,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思源已经去处理了,眼下炮兵连虽然重创了敌人,但我军也已经崩溃了大半,相对的敌人便还有足够的力量守住防线。

咱们的火炮终究还是太少了一些,只能对局部战场进行覆盖,而无法对将近十里的所有防线进行饱和打击,留下了一丝破绽。

现在黑旗军和寂灭军主力正在收缩残部,朝防线内部退却,寻找掩体躲避炮击,咱们的炮不能停,否则将前功尽弃。”

林绍东点了点头:“属下明白,只是我军此次虽然已经制定了针对黑旗军的预案,但若是对方拼起命来,防线无法久守,万一咱们被包围在山顶可就没有退路了。”

“这个我知道。”

徐锐道:“你暂时不用cāo)心这些事,尽快将黑旗军的调遣路线一一记录下来,以便战后分析他们的战法,至于山顶防线要守到什么时候,这个得视战局而定。”

“这……属下遵命!”

林绍东张了张嘴,似乎对眼下的局面还是有些担忧,但既然徐锐让他不要管,他便将那些担忧都压在了心底。

他拿出纸笔,熟练地勾勒出一条条复杂的线条,那正是黑旗军在被炮击之后的撤退路线,从这些路线上,徐锐能分析出黑旗军的基本战法,以及指挥官的指挥习惯,对后的对垒十分重要。

山脚的防线上,一百多辆天启战车马头朝内,车厢朝外,并排而立,将最薄弱的战马藏在后,用薄钢板制成的车厢合在一起,铸起一道钢铁防线。

“加特林”式的连弩不停怒吼,织起一张密集的箭网,凭借强悍的火力压得黑旗军抬不起头。

黑旗军浑重甲,号称刀剑弓弩不可伤。

可他们所说的刀剑弓弩可不包括“加特林”式的特大号连弩,威力堪比攻城武器的连弩能够在一两百米的距离上穿黑旗军的铠甲,一旦接连中箭,就算强如黑旗也会顷刻之间变成刺猬。

何况黑旗军不善弓弩,几乎没有远程打击能力,根本无法威胁到天启战车。

要知道天启战车本就是徐锐为对付黑旗军而量打造的,在重量许的况下在攻防两端都做到了极致。

就算黑旗军拿着连弩,或者真的冲到战车面前,也绝对无法对最新冶炼的薄钢板造成任何破坏的打击。

而在这条钢铁防线最中心,曹思源亲自上阵,双手捏住连弩的扳机,抬着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弩疯狂扫。

拇指粗细,长近一米的弩箭透过一圈发孔倾泄而出,着实有几分重机枪的快感,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有至少十几个黑旗军士卒连人带马倒在了他的弩口之下,而这还仅仅只是一辆战车的战果。

其实算上西川的那一场遭遇战,这也仅仅只是黑旗军与天启卫交手的第二场而已,他们仍旧对天启战车陌生得很,一上来便吃了个大亏。

开始的时候,黑旗军急于bi)迫天启卫停止炮击,心急之下竟然和对付其他军队一样,想要凭借厚重的护甲和强悍的冲击力,直接顶盾冲过箭网。

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第一波冲出去的骑兵仅仅只在箭网下坚持了半分钟便纷纷被成了了刺猬,厚重的战盾和铠甲在两百米的冲锋范围内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更可怕的是,一轮箭网过后,战场之上弩箭林立,好似一片草原,密密麻麻的箭杆大大增加了战马被绊倒或刺伤的风险,进一步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在这之后,黑旗军也根据天启战车的特点迅速做出调整,开始采取“分散火力,集中突击”、“迂回包抄”、“间歇正面强攻”等手段疯狂试探。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便发现这些天启战车背靠山丘,根本没有火力盲点,交替更换上好弩箭的弩,也不会留下明显的火力空挡,想要正面强行突破几乎没有可能,唯一的劣势只有移动速度而已。

此地乃是丘陵,本就不适合战车移动,天启卫光是将这些战车弄到山脚都花了不小的功夫,徐锐也压根没想让他们移动,只是将它们连在一起当作“碉堡”。

在极短的时间内付出了七八百条命的惨重代价之后,黑旗军终于面对现实,决定发挥其机动的优势,甩开这条无法突破的防线,绕路上山。

一旦黑旗军要走,普天之下恐怕还没有人能把他们留下,望着来去如风的黑色洪流,天启战车上的将士们也只能干瞪眼。

“大人,他们走了,咱们怎么办?”

原本的弩手刚刚为曹思源换好新的弩,便见黑旗军饶了个湾,从防线侧面冲上了山坡,眨眼之间便脱离了程,不担忧地问。

曹思源放下弩,从弩手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淡淡道:“别管他们,咱们快撤。”

“撤?”

弩手愕然:“咱们要往哪撤?”

曹思源指了指远处道:“直接撤出战场,到预定位置等待与主力汇合。”

“直接撤出战场?”

弩手更加惊讶:“咱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不管大部队了?那大帅怎么办?”

曹思源一巴掌呼在年轻的弩手后脑,笑骂道:“大帅料事如神,还用你来cāo)心?”

话音刚落,附近忽然传来一声爆炸,看蘑菇云腾起的位置正是黑旗军刚刚绕过去的地方,而爆炸的声音大家都很熟悉,正是用手雷改造而成的地雷。

“我说什么来着?”

看着幽幽腾起的火云,谁还不明白黑旗军刚刚脱离了天启战车的箭网,又一头扎进了恐怖的雷区,纷纷为这支倒霉的劲旅默起哀来。

“得,谁让他们非要和咱们大帅过不去呢?被整个死去活来怪得了谁?”

接二连三的地雷爆声炸瞬间打消了将士们的顾虑,百十辆天启战车沿着来时的路,如同老牛一般慢慢退出战场。

现在士卒们倒是不担心了,但下令的曹思源心中却有些忧虑,至少不像他说得那般轻松。

有些话他自然不好对下面的士卒讲,手雷改造地雷本就费时,铺设地雷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这些子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虽然勉强布下了雷区,但却十分有限。

若是黑旗军不顾伤亡,以血之躯硬生生趟过雷区,那么炮兵阵地就会毫无防护地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

这也是林绍东那句“若是对方拼起命来,防线无法久守”的由来。

向天启战车的指挥官交代好任务和集结地点之后,曹思源目送他们消失在小路上,然后迅速沿着没有布雷的密道返回山顶。

原本的计划是让张佐烽负责战车部队,他顶住黑旗军的第一波攻击之后便会亲自率领战车部队退出站产,可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疯,只能让曹思源临时客串一下他的角色。

然而曹思源还有其他重任在,没办法和战车部队一起退出战场,这终究是个隐患,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位年轻的战车指挥官得力一些,不要中了敌人的埋伏。

山下,刚刚整合了大半的中军左卫重新集结,却没有立即向围攻山顶阵地的黑旗军发动进攻,而是如同看戏一般静静站在山脚,眼睁睁望着黑旗军迂回攻山。

军阵中心,袁诗远一脸沉地站在王懿后,冷冷说道:“王将军,方才你若是发兵截住黑旗军的后路,两面夹击之下,这支三千人的黑旗军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

王懿瞟了袁诗远一眼,淡淡道:“袁大人终究没有真的上过战场,不知道黑旗军的强悍,若再妄言,小心本帅的军法不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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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从来只有我阴人

“哈哈,哈哈哈!!”

正面战场上,池胜伟不顾恐怖的气浪,从背坡后伸出半个脑袋,眉开眼笑地欣赏着南朝大军被火炮迅速收割的场面。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或许血腥、残酷,可对一个差一点自杀殉国的人来说,这就是最美好的场面。

“呼”的一声,不远处的爆炸吹来一阵灼热的气流,如海浪一般将他一把推到,池胜伟不顾腹部伤口的灼痛,飞快地爬起身来,将手里的长刀钉入泥土,继续欣赏眼前的“美景”。

张啸祁在他耳边连比带划地大声说着什么,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耳朵早就被密集的炮声震得嗡嗡作响,别说在他耳边喊话,就是他自己喊话也一样听不见。

此时此刻,他压根不想理会张啸祁在说什么,为了这场决战,他付出了心爱的幼子、几乎整个虎贲右卫,以及自己的半条性命,直到此刻他终于能出一口恶气,怎还会在乎其他的事?

“徐锐这小子平日里偷奸耍滑,老夫颇为不喜,可就为了这一战,等回去无论如何老夫也要登门拜谢!”

想起幼子和虎贲右卫大仇得报,池胜伟渐渐红了眼眶。

经过几场实战历练,徐锐的炮兵连已经相当老练,当时黑旗军为了和寂灭军汇师,虽然短暂脱离北朝溃兵,但双方之间的距离也就一两百米。

炮兵连不但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瞬间,而且弹着点十分精准,几乎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误伤。

大部分北朝士卒被火炮的强大威力震慑,看到手举屠刀的敌人在火炮的轰击之下如土鸡瓦狗一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只觉仿佛天道就站在自己身后,心中的恐惧渐渐烟消云散,和池胜伟一样迅速寻找掩护,准备等炮击停止后发动反攻。

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战场上早已乱套,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混在了一起,根本没有统一的将领。

这一战的意义十分重大,北朝虽然伤亡惨重,但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却在血与火的淬炼下迅速成长,不久之后,说不定又会有一支劲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

而与正面战场一片大好的形势相反,山脚之下正在酝酿着阴霾。

袁诗远望着盛气凌人的王懿冷声道:“本官乃是奉大帅之命前来督战,王将军非但不出兵,反而构陷本官妄言,就不怕大帅的军法么?”

他这句话说得生硬,几乎已经撕破脸皮,他的身边全是王懿的心腹,听他这般无礼顿时纷纷抽出刀来,对他怒目而视。

袁诗远毫无惧色,目光从虎视眈眈的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王懿的身上,冷笑道:“怎么,王将军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王懿转过身来,冷笑一声道:“袁书记,当年你不过是我帐下的一介小官,称你一声大人已是给足了脸面。

若是你以为在肖大帅身边混了几日,便能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对本帅指手画脚,那么本帅手下的将军们当然会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上下尊卑。

至于肖大帅的命令,本帅自然是不敢违抗的,只不过前方将官如何用兵要视战场情况而定,不用你这外行在此妄言。

这次本帅的话说得清楚,你可听得明白?”

没想到王懿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袁诗远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点了点头:“下官在王将军眼中自然不值一提,大帅的命令王将军也可自行拿捏,既然如此,下官便没有留下的意义,现在就回去复命,王将军好自为自!”

说完,袁诗远掉头欲走,一柄长刀立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堵住了他的脚步。

“怎么,下官何时成了王将军的阶下囚?”

袁诗远冷冷地望向王懿。

王懿背朝着他,轻轻挥了挥手,心腹顿时将刀一收,让开了去路。

袁诗远朝王懿拱了拱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他愤然的背影,左猛连忙走到王懿面前,低声道:“大帅,此人定然是告状去了,何不将他直接除掉,反正战场之上到处都是敌人,中个冷箭也不算稀奇。”

王懿摇了摇头:“他只不过是条狗,何必跟他计较,再说本帅也不怕他去告状,早在咱们脱离防线的时候,本帅便已经同他肖进武撕破了脸皮,又何妨再多得罪一次?”

“这……”

听王懿这般说来,左猛却还是有些担心。

王懿却摆摆手道:“不说这个,倒是没想到徐锐除了火炮和手雷之外,就连战车都这般强悍,竟能逼着黑旗军绕道而行。

只不过黑旗军既然声名在外,又岂是这般好相与的,本帅料定这帮人拼起命来,绝不是区区数百天启卫能抵挡的,等他们两虎相争,本帅再去坐收渔翁之利,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王懿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帅,万一要是黑旗军没能突破天启卫的防线呢?”

脑袋好像缺根弦的左猛突然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王懿的笑声戛然而止,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恨恨道:“那便派你去帮他们一把!哼!”

说完,王懿转身朝军中走去,左猛则面色惨白,他知道王懿不是开玩笑,若黑旗军真的无法击破天启卫的防线,他便真的要“扮成贼人”对自己人举起屠刀了。

此事乃是大忌,只要他真的下手,这辈子便有了一个无法洗刷的污点,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山顶之上,曹思源气喘吁吁地冲到徐锐面前,急道:“大帅,不能再等了,黑旗军用战马开路,卸甲上山,就快突破雷区了。”

“这么快?”

徐锐微微一愣,连忙朝山下的战场望去。

林绍东道:“敌人的残部已经退回阵地,咱们方才把最后两个回回炮阵地打掉,现在他们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不过若是一味防守却还是有一战之力。”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大军没有派遣援军增援咱们吗?”

林绍东皱眉道:“派是派了,不过躲在山脚下,始终没有出战。”

“哦,是谁的人马?”

徐锐问到。

林绍东道:“看帅旗像是王懿的中军左卫。”

“王懿?”

徐锐一愣,随即笑道:“看来这小子是打定注意想阴咱们一把了。”

林绍东点了点头:“坐山观虎斗是少不了的,只不过他应该还没有在战场上坑杀友军的胆子吧?”

徐锐冷哼一声道:“战场上小看任何对手的下场都可能是死,所以咱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不过管他存着什么心思,从小到大从来只有我阴人,还没有让人阴过我,既然他起了歹心,就别怪我坑他!”

提到阴人,蔫坏的林绍东顿时来了兴趣:“大帅打算如何阴他们一把?”

徐锐淡淡道:“传令郭盛宝,让他停了炮,不打了,咱们该走了。”

“不打了?”

林绍东惊道:“南朝大军还有不少力量,若是没有炮火支援,咱们能毕其功于一役吗?”

徐锐无所谓道:“谁知道呢,眼下敌人已经躲进了阵地,就算继续炮击意义也不大了,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事,锦上添花的事就交给两位大帅吧,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咱们呢。”

林绍东摇了摇头:“可是下山的路早已布上了地雷,咱们就算要走,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呀,难道要把火炮留在这里?”

徐锐白了林绍东一眼,气急败坏道:“你这败家子,那可是价值千金的东西,说丢就丢,你当我攒点家当就这么容易?”

林绍东挠了挠后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无辜地望向徐锐。

曹思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探查地形的时候我便留了一条后路,等咱们一走,再布上几颗地雷,保管敌人追不上来!”

林绍东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道:“我明白了,炮声一停,正面战场便会发动强攻,黑旗军没了阻止炮击的迫切,反而急着回援正面,所以绝不会再以血肉之躯趟雷追击我军,而是……”

“而是会原路返回,把刚好堵在他们正面,对此一无所知的王懿打个措手不及,这便是大帅阴那王懿的一手!”

不等林绍东说完,曹思源便接过话头。

一口气讲完,三人对视一眼,顿时好似三只狼狈,头对头凑在一起偷偷地奸笑起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落幕

“刘帅下令,冲破防线,后退者斩!”

传令的骑士沿着战线来回穿梭,将刘异最新的命令传到阵前。

早在黑旗军攻山的时候,刘异便已经集结好四万大军,只等山谷前线的炮声一停,便立刻下令全军攻山。

寂灭军在山谷防线建立起的九道屏障,原本只被肖进武击破了三道,但随后寂灭军主力遭遇火炮的毁灭性打击之后已经无力防守,自动放弃了四道防线。

而当刘异的四万大军与阵地上残存的其他士卒一起冲上去的时候,最后仅剩的两道防线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刘异的攻势又急又猛,趁寂灭军惊魂未定,很快便冲过第一道防线,但寂灭军也抓住时机稳住阵脚,在最后一道防线上与刘异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南朝大军自然也明白这条防线就是整场战役的胜负手,每个士卒都几乎被压榨出所有的气力与意志,尽管处在绝对劣势之下,却依旧打得十分顽强。

攻势受阻的刘异在不得已之下只好下达了全军不得后退的死命令,打算凭借这四万生力军,一鼓作气解决最后的敌人。

陈燕飞今年刚满二十岁,却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兵,自从十六岁当兵以来经历过大小战役七八场,在东南边军之中也算一号人物,只是因为他特殊的作战习惯,除了从战场上幸存下来,没有攒到什么战功,到了现在还是大头兵一个。

这次战役,他所在的百人队也被混编进北朝主力的队伍,参与了最后的总攻。

陈燕飞抓着一面小盾,跟在大部队的身后,顶着漫天箭雨朝寂灭军的最后一个高地发起冲锋。

“嗖嗖嗖”

耳际充斥着恐怖的破风声,身边不断有士卒倒下,从生到死的界限十分模糊,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这种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虽然经历得多了,但陈燕飞每一次冲锋仍旧会瑟瑟发抖。

进攻的号角已经吹过三遍,若是后退等着他的只有狰狞的刀斧手,就算害怕到浑身颤栗也必须硬着头皮往前冲,这便是战争,它的残酷无关乎胆量。

陈燕飞紧紧握着盾牌,尽量收缩全身,用小小的盾牌护住尽可能多的身体,有些地方实在无法顾及的,便会稍作取舍,只将不会致死的部位留在盾牌之外,哪怕会因此被盾牌遮挡视线也别无选择。

突然,他眼前出现一个黒影,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立刻中门大开。

陈燕飞大惊失色,连忙捡起摔落的盾牌,同时全身蜷缩起来,用盾牌挡住身体。

盾牌上传来“当当当”的几声脆响,凹凸不平的盾牌表面又多了三个可怕的凹槽,那是敌人的弓箭留下的痕迹。

陈燕飞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逃过一劫,总算活下来了……

这时他才有功夫去看看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不出意外,那是一具尸体,尸体的额头上插着一根利箭,应该是在他抬头看路的瞬间被这枚利箭要了性命。

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陈燕飞最好的“朋友”曹臻,一直以来他便是跟在曹臻屁股后头冲锋,两人一起打了七八场仗,他这一身保命的“功夫”都是在曹臻身上学的。

只可惜曹臻这次马失前蹄,今后只能自己独自奋战了。

“唉……”

陈燕飞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为痛失好友悲痛,耳边立刻传来一声怒吼:“快走!若再偷懒小心后面的刀斧手!”

这声怒吼犹如虎啸,即使是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也清晰无比。

陈燕飞从盾牌的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能这样吼他的只有伍长。

伍长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怒吼之后一把拉起他的手腕,拖着他往前冲。

体态的剧烈变化令陈燕飞立刻失去了盾牌的庇护,他心中大骇,连忙甩开伍长的手,重新恢复到双手持盾的姿态,跟着伍长继续往前冲。

耳边的破风声渐渐减弱,前方传来了更为恐怖的厮杀声,陈燕飞知道两军已经接战,开始了最为残酷的肉搏厮杀。

对于一心保命的陈燕飞来说,这才是关键时刻。

那恐怖的厮杀声似是最恶毒的瘟疫,迅速在四周蔓延,很快陈燕飞身边已经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一个牛高马大的战友被南朝士卒用长枪捅穿了大腿,痛苦地倒在地上,长枪折断之后,带着枪头的半截仍旧插在他的腿上,鲜血淋漓的场面异常血腥。

而捅翻他的南朝士卒还不打算放过他,只见那南朝士卒迅速扔下手里的半截枪杆,饿狼一般抄起腰刀朝他砍来,他连忙举起长刀死死抵住,二人陷入了恐怖的僵持。

“大飞!”

伍长一脚踢开眼前的敌人,看到这一幕顿时怒吼一声,可是被他踢开的敌人立马又冲了上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对陈燕飞大喊:“去救他,快!”

陈燕飞从盾牌后伸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前面的战况,然后小心翼翼地拔出腰刀,绕过左右的乱战,偷偷接近被砍翻的大飞。

被这么一耽搁,大飞浑身力竭,被那个南朝士卒已经骑在了身上,陈燕飞正好在两人身后,看不见大飞的情况,不过距离已经足够他完美地发动突袭。

“啊!”

陈燕飞低吼一声,捉着腰刀飞身而上,手起刀落,腰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线,死死压在大飞身上的南朝士卒浑身一僵,头颅便如同熟透的地瓜一般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陈燕飞应该割下敌人的左耳,装进自己腰上的功勋袋里,作为斩杀敌人的凭证,以便战后计功。

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连忙躲到了角落,等确认自己没有危险之后才又重新凑了上去。

“大飞,大飞!”

陈燕飞低声唤了几句,却见大飞怒目圆睁,口鼻溢血,胸前还插着一柄腰刀,早已经断气。

就因为他方才多绕了几步路,最后虽然杀了敌人,却终究没有救下大飞。

陈燕飞叹了口气,却并不内疚,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保全自己才是他的第一目标,不管需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随手一刀,将一个刚好倒在自己身边的敌人宰掉,然后依旧没有去“割耳朵”,只是默默地准备回到伍长那里。

可战场就好像一个流动的泥潭,等他回去的时候,伍长早就不知道被战斗推向了哪里。

他佝偻着身子,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虾米,在汹涌的战场上到处游弋。

终于,在补刀完第三个倒在他身边的南朝倒霉鬼之后,他终于有那么一丝空隙,可以为自己割下此战的第一只耳朵,可他才刚刚抬手,目光却落在了身旁的一具尸体上。

伍长就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盾牌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手里的腰刀还插在旁边的另一具南朝士卒的尸体上,而自己的背心处则被一柄长枪捅穿。

陈燕飞撇了撇嘴,放弃了为自己割下一只耳朵的机会,选择默默地将伍长的眼睛合上。

为此他错过了能安全“割耳朵”的时机,可他没有丝毫留恋,重新变成一只不起眼的“虾米”,躲在热闹的战场之中。

时间好像变得十分漫长,每一秒钟都如同整整一年。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在陈燕飞捡漏杀掉第五个敌人的时候,他已经有些脱力,靠在一块巨石角上艰难地喘息。

“去死!”

这时,巨石旁突然跃出一个黒影,似是毒蛇一般狠狠朝他扑来。

陈燕飞措手不及,被那黒影一下扑倒,但他丝毫不见惊慌,在倒下的瞬间立刻扔掉手里的腰刀,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反身狠狠刺向黒影。

“噗嗤”一声,匕首准确地避开坚硬的甲胄,刺进防御最为薄弱的后颈。

那黑影惨叫一声,瘫在了他的身上。

陈燕飞用尽全身力气将黒影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艰难地站起身来。

原来那黒影正是一个受伤的南朝士卒,不知道被谁斩断了一只手,正躲在巨石下包扎伤口,没想到与陈燕飞突然相遇,无奈之下只得先发制人,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此时那南朝士卒还未死,却也到了弥留之际,如同濒死的鱼,瞪着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无助地吐着血沫。

陈燕飞面无表情地拾起腰刀结束了他的痛苦,然后四顾一周,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终于替自己割下了这场大战的第一只耳朵。

刚刚把耳朵装进功勋袋,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燕飞扭过头,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向山顶望去,只见那里早已经没了敌人的踪影,密密麻麻的全是雀跃的战友,而欢呼正是从那发出来的,瞬间传遍全军。

“终于打赢了吗?又活下来了,真不容易啊……”

陈燕飞呢喃一句,那股危机感一退,浑身的力气立刻就好像被抽得干干净净,虚脱地躺在地上,直愣愣地望着周围的人群。

人群之中已经没了那些熟悉的身影,或许此战之后他又会迎来新的战友,只是他们又能活多久呢?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样的经历已经太多太多,陈燕飞都觉得有些麻木了。

随着山谷防线终于被北朝攻破,夜色也渐渐降临,这场持续时间极短,却无比激烈的战役终于结束。

此战北朝战损超过二十万人,可谓代价极大,却也将寂灭与黑旗两军打残,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结束了武陵亲军的不败神话,更是完全粉碎了钟庆渊一战灭掉北国的妄想。

北朝将帅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最终实现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军们的功绩总是金光闪闪,不可一世。

可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大地上的时候,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只有欢呼与鲜血,没人知道大军凯旋时,有多少妻子和母亲会哭瞎双眼,一夜白头。

第三百四十四章:倒霉的王懿

时间往前倒转半个时辰,彼时黑旗军正在攻山,天启卫的炮声草草结束,一山之隔的刘异大军已经向最后的山谷防线发起了总攻,喊杀声震天,就连山这边的中军左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接连经历了几场败仗,尤其是最后一次被黑旗军无地击溃,强悍的中军左卫只剩下五千多人,不及全胜时期的十分之一。

就是这剩下的五千多人,其实也早就被打掉了锐气,还能集合起来完全是因为王懿手段过人,换个主帅恐怕就算没有全军覆没,也要因为士卒逃逸而做个光杆司令。

从这一点上来看,王懿拒绝出战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

此时,王懿就站在中军左卫之中,远远望着前方的黑旗军攻山。

不得不承认,徐锐在修建防御工事上很有一,所有的阵地都躲藏在最不易被察觉的角落,从外面丝毫看不出端倪。

若不是炮声响起,恐怕交战双方直到打完都不会发现这座不起眼的山头上竟藏着数十门可怕的火炮。

而那三千多黑旗军何等汹涌,在山脚下时还是显眼的黑色洪流,可一旦进了山却瞬间被密林淹没,连个影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上面究竟打得怎么样了。

没有人比刚刚惨败的王懿更清楚黑旗军的恐怖,他原本以为徐锐的天启卫不过寥寥数百人,定会在黑旗军的第一轮冲击之下土崩瓦解。

可没想到战场形势刚好反了过来,强悍的黑旗军竟被那些不起眼的天启战车打得滚尿流,到最后宁愿选择用血之躯硬趟雷区。

难道天启战车的防线比雷区更恐怖,更难逾越吗?

王懿虽然旁观了整场战斗,但他不是黑旗军的统帅,无缘知晓其中的挣扎,只不过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黑旗军的将领绝不会是庸才,既然出此下策,恐怕也是被徐锐bi)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徐锐在战场上果真这般强悍么?

所谓外行看闹,内行看门道,于军阵一道,王懿的才华足以自傲,可越是这样,他便越能感受到自己与徐锐的差距,面上的脸色也就越来越冷。

忽然想起自己读过的三国演义,当年的周瑜和诸葛亮是不是也曾面对相同的境遇?

一句“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道尽了多少心酸?

看来只有让徐锐去死我才会有出头之,当年的周瑜就是输在了心慈手软之上,而我还有机会翻盘!

“我绝不会走周瑜的老路!”

王懿在心里狠狠地低吼了一句,恶念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咦,炮声停下很长时间了,上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一个心腹的狐疑之声将王懿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他眉头一皱,目光在山上来回地扫了几下,却还是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好像爆炸的声音也没了吧?”

王懿问左右到。

左猛点了点头:“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了。”

王懿双目一凝,沉吟了片刻说道:“难道是打到同归于尽了?派前锋营上去看看,小心一些,其他人做好准备,一旦发现他们两败俱伤,立刻便发动总攻!”

说着,他朝左猛看了一眼,左猛顿时心中一寒。

左猛当让知道王懿的意思,那是告诉他,若黑旗军没有做掉天启卫,便要他去补上最后一刀。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但左猛没有选择,回想起过去被徐锐羞辱的一幕,他咬了咬牙,重重地点头。

见他答应,王懿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王懿的压力也很大,为了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博一场大功勋,他已经接连犯下兵家大忌,甚至不惜陷肖进武于危难。

肖进武不是白痴,即使一开始不清楚他的小动作,此刻恐怕也早就洞若观火,两人现在成了死仇,可王懿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他。

然而黑旗军攻山却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徐锐的天启卫能拖垮黑旗军,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不仅能借黑旗军的手除掉徐锐,而且若能趁机解决掉黑旗军,那么正面击败黑旗军的传奇便不会再让徐锐独享。

再加上之前他擅自脱离战场之后也用极大的代价阻挡住黑旗军一段时间,避免了大军倾覆的危机,功过相抵之下,辽王若肯为他美言几句,不被治罪的希望仍然不小。

只要他不被治罪,就算上有些污点,在失去徐锐的况下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北朝新生代将领中的第一人,宏威皇帝想要江山稳固便会真正重用于他,后的前途便再也不用再愁。

所以,这一战徐锐必须死,他也必须打赢。

王懿的将令下达之后,迟缓的中军左卫终于开始行动,渐渐将防御阵型换成了进攻阵型,慢慢接近山腰。

可就在这时,大地的震动又开始了,那是专属于黑旗军重甲冲锋的可怕信号。

“大帅你看!”

一个心腹突然指着山腰上的密林惊恐地大喊了一声。

王懿立刻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山林之中突然跃出一道恐怖的黑色洪流,犹如海啸一般排山倒海地朝自己扑来。

“怎么可能,黑旗军不是忙着攻山吗,怎么会转过头来猛攻咱们?!”

左猛看清眼前的局面当即大惊失色。

王懿也是瞳孔一缩,脸色大变,高声道:“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传令全军,攻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想要争取一线生机,就得打赢这一战!”

阵型变换之时大军最为脆弱,而攻击阵型基本不会考虑防守,再加上他们全是步兵,想要在这种况下逃走根本不可能,唯一的生机便是像他说得那样,正面打赢黑旗军。

可是三千心急如焚的重甲骑兵对上五千军心涣散的步兵,更何况对方还是从高处猛冲下来,冲击力增加了可不止一星半点,结果可想而知。

本来负责打头阵的前锋营就好像沙子遇上洪水,几乎是一击即溃,根本没有半点抵挡,随后派上去的中军主力虽然稍稍挡住了黑旗军的脚步,但也只是短短的半刻便开始败退。

王懿眼皮狂跳,心中那股绝望反而没了踪影,他现在已经来不及绝望,而是得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快,全军出击,都给我冲上去!”

王懿一边对左右下令,一边低声对左猛道:“带上你的人,随我撤离!”

左猛一惊:“大帅,若中军大帐一撤,前面的战线恐怕立刻就会崩溃!”

“蠢才!”

王懿怒道:“现在就已经崩溃了,不用等!

还有,你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想尽快解决咱们,然后驰援山谷防线,还有什么比直接攻下中军能更快解决咱们吗?

咱们若是不走,便要做了黑旗军的刀下亡魂!”

说完,王懿也不理左猛,朝亲卫们一挥手,中军帅旗立刻后退。

“帅旗走了,当官的抛弃了咱们!!”

正在前方拼杀的将士们一见帅旗退走,顿时军心大散,唯一一点像样的抵抗也土崩瓦解,黑旗军顿时如入无人之境,将这场遭遇战彻底变成了一场屠杀。

“大帅,他们越追越近了!”

亲卫佐领跟着王懿撤退,眼见黑旗军很快便从溃兵之中杀出,紧追帅旗而来,心中大为惶恐。

王懿回头看了一眼,面色瞬间惨白,慌张地说:“分头走,你们带着帅旗往西,本帅往南,让他们首尾不能兼顾!”

“什么?!”

亲为佐领一愣,压根没听懂王懿的意思,帅旗往南,黑旗军必然会直追帅旗而去,谁知道你会往东?又如何让黑旗军首尾不能兼顾?

可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王懿的战马已经撒开四蹄,跑没影了,亲卫佐领也不是白痴,咬了咬牙,对手下道:“大帅这是要让咱们做弃子,把帅旗扔了,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帅旗一倒,这支中军左卫便不复存在,黑旗军立刻朝着主战场杀去。

好巧不巧,这个方向正是王懿逃走的方向,他机关算尽却再度被神出鬼没的黑旗军追得四处乱窜。

之所以往这个方向逃,绝不是王懿慌不择路,恰恰相反,因为只有正面战场上才有北朝主力,王懿不敢肯定黑旗军会往哪边追,自然只有接近主力才最有可能逃得一命。

为了逃跑,王懿不得不学着曹cāo)“割须弃袍”,一边逃跑,一边脱下显眼的帅甲,只穿着一件内衣策马狂奔。

不知道逃了多久,后“隆隆”的马蹄声渐渐减弱,王懿惊恐地回头去看,只见潮水般的黑旗军不知为何竟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调转马头迅速脱离战场,犹如黑色洪流一般瞬间远去。

“怎么回事?”

王懿正一脸愕然,却突然听到远处的山头上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正是山谷防线的方向。

“打赢了?我军竟然攻破了防线?”

王懿拉停战马,望着远处的山头神色木然,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又有对未来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就在此时,大队人马突然出现,将王懿团团围住,这次来的不再是南朝的人马,而是北朝的大军,只不过这些人神色冰冷,似将他当作了敌人。

“你们要干什么,本帅乃是中军左卫指挥使王懿!”

王懿好像意识到什么,色厉内荏地端起架子,高声怒喝。

“找的就是你王懿!”

军阵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王懿抬头去看,正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刘异。

“刘帅,怎么是您?”

王懿诧异地说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刘异已经纵马冲到了他的面前,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当着千百士卒的面,只穿着内衣的王懿被刘异一掌甩下马来。

刘异这一巴掌是含恨而出,用尽全力,王懿被打得耳鼻溢血,眼冒金星。

更难堪的是,这一切乃是当着全军,众人一见他这般狼狈模样,顿时大笑不止。

闹出这么个大笑话,王懿从此之后在军中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刘异,你敢这般对我,我要到圣上面前参你!”

想到这里,王懿急怒攻心,捂着脸颊,死死咬着牙沉声说着狠话。

刘异冷哼一声:“见了阎王随你去参,刀斧手何在,给我把他砍了!”

“遵命!”

刘异一声令下,立刻走出一队冷冰冰的刀斧手。

王懿顿时大骇:“我是圣上钦封的中军左卫指挥使,朝廷的正三品大员,没有圣旨你无权杀我!”

刘异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中军左卫指挥使,本帅问你,你的中军左卫现在何处?”

“这……”

王懿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刘异眼中厉色一闪,低喝道:“砍了他,今就是圣上亲至你也别想活命,老夫拼着家命不要,也绝不会让你这等败类继续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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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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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刀斧手狞笑一声,扛着寒光闪闪的斩首大刀朝王懿走来。

王懿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想要逃跑,可是刘异的亲兵早就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刘异,你敢未经请旨便诛杀朝廷三品大员,圣上绝不会放过你,你一门老小的性命都要为本帅陪葬!”

王懿自知刘异一定不会放过自己,顿时放声大喊。

刀斧手闻言,犹豫地望向刘异。

刘异冷哼一声道:“砍了他!”

刀斧手点了点头,双手握住大刀高高举起。

“刘异,你不得好死!”

王懿惊恐万分,不停地挣扎,但四只大手牢牢地将他按在地上,令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刀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周围的士卒们都屏息凝神望着这一幕,除了阵前战死的将军,这还是第一位被军法从事的十二卫指挥使,如何不令人兴奋?

“住手!”

眼看大刀就要落下,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正是宏威皇帝钦封的前线主帅肖进武。

刀斧手已经蓄满全力,刚刚想要劈下大刀便听见这声大喊,连忙收力,大刀勉强停在王懿的后颈之上,若是再晚半分,他定然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懿本以为自己必死,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往下落,单薄的内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死死地贴在身上。

他心中一阵后怕,死亡的恐惧令他身子一软跌倒在地,浑身脱力,爬都爬不起来。

他自然也听出了肖进武的声音,心中顿时燃起一丝求生的希望,若说有谁能在刘异的屠刀下救出自己,那个人非肖进武莫属。

王懿挣扎着爬起身来,挣开按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往肖进武身边蹭。

外围的将士们渐渐分开,肖进武在一众将官的簇拥之下径直走来。

刘异斜着眼睛冷冷瞟了他一眼,还不等他开口,王懿便先一步抱住了肖进武的大腿,声泪俱下道:“大帅救我,末将收到黑旗军去而复返的消息,立刻回师阻挡,率领中军左卫两度抗击黑旗军,直至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可是刘将军却要以此诛杀末将,还请大帅为末将做主啊!”

王懿此刻被吓得不轻,为了保全性命,也顾不得当着无数将士的面,跪地哀嚎求情丑态百出。

肖进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脚把他踢开,朗声道:“你先是擅离职守,致使中军被敌人突袭,后来又公报私仇,对被围困的天启卫见死不救,你当我等都是白痴,看不出你的奸计么?”

听得此言,王懿面色大变,不住地磕头道:“末将冤枉,末将冤枉啊,请大帅明察!”

可是任他如何求情,肖进武却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而对刘异说:“刘帅,此等奸佞小人军法不容,但他毕竟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遵法度需圣上亲自发落,您又何必为了这样的败类脏了自己的手?”

刘异一言不发,只是朝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冲上来重新按住王懿,刀斧手提着长刀就要当着肖进武的面将他立斩。

“大帅!”

王懿惊恐地大喊。

“刘帅!”

肖进武双手抱拳,对着刘异大喝一声。

亲兵们又一次朝刘异望去。

刘异眉头一皱,终于望向了肖进武,冷冷道:“肖帅,老夫好不容易才帮你攻破了山谷防线,眼下黑旗、寂灭两军残部正在溃退,你不带人扩大战果,反而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救下这个败类?还是想跟老夫讲这两句屁话么?”

肖进武摇了摇头:“本帅此来一是为了救您,二是为了把最新的军情告诉您,至于王懿,他的所作所为无人能救。”

“哦?有何军情?”

提到军情,刘异顿时郑重起来。

肖进武叹了口气:“我军无法追击,本帅已经下令全军就地防守。”

“防守?”

刘异顿时大怒:“眼下黑旗、寂灭两军已被打残,正是乘机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这个时候你防得哪门子守?”

肖进武苦笑道:“不成了,犀角军已经赶到,他们正在十五里外摆出进攻姿态……”

“什么?!”

刘异脸色一僵。

肖进武继续说道:“我军虽然得胜,却也是惨胜,眼下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若是犀角军这个时候发起进攻,胜负犹未可知。”

刘异摇了摇头:“敌军大败,士气必然低落,犀角军有胆子在这个时候突袭我军?”

肖进武道:“本帅也觉得他们应该是故作姿态,目的是为了接应被击溃的黑旗和寂灭两军退出战场,可是我军的情况实在太过糟糕,本帅实在不敢在赌了……”

“小气!”

刘异怒道:“既然已经赌了一整场,还在乎这点赌注?既然你不敢去,老夫自己带人去!”

说完,他便要领着亲兵去集合人马。

“刘将军,还有一件事。”

就在这时,只听肖进武一脸阴沉,但语气平静地说出了另一句话。

“刚刚收到了东南的军报,身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终于动了,他们绕过流青山,出现在泾阳附近的隘口,极有可能对东南战线发动突袭,而且据说这一次武陵王本人并未在西线的武陵亲军之中,而是在东线的南朝精锐里。”

“什么,你确定吗?”

听到这句话,刘异瞬间脸色惨白。

他抛下东南战线,便是在与南朝对赌国运,最担心的便是东南的那几十万南朝大军趁虚而入。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待在北齐久久未动的南朝大军竟然在这个时候动了。

两位主帅都是一脸凝重,再也没有闲心去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王懿。

另外一边,春朝河上,徐锐的天启卫正在将天启战车和火炮装船。

之前的为了尽快卸下物资,安歌和徐锐合演了一出“百舟搁浅”的好戏,只是这样一来卸下物资是快了,但要把船拉回深水可就难了。

在天启卫参战的这段时间,安歌和袁子雄想尽了办法才将一部分船只拉回深水,但更多的船却是就此破损,再也无法使用。

不过天启卫人少,十三四条大船也已经勉强够用,没有耽误徐锐的下一步行动。

大船之上,徐锐坐在船头吹着徐徐的江风。

安歌默默站在他的身后,突然问道:“听说最近的时候您离刘老将军只剩七八里路,这么久没见了,真的不去和老人家报声平安么?”

徐锐木然地摇了摇头,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他终于可以缓慢地控制脖子上的肌肉。

“这一战是打赢了,但战斗还远未结束,相见不如不见,否则天启卫一旦被大军统属,很多不好去做的事就真没法做了。”

“少爷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歌不解地问。

徐锐想起了韩琦和他口中的秘密,没有开口解释,只是问安歌道:“你这次去京城,最后一站应该是去找李邝,他是如何回复你的?”

安歌道:“李邝听说少爷的要求,毫不犹豫地答应派人。”

徐锐微微点头:“那些人靠得住吗?”

安歌道:“李邝说都是锦衣卫的暗桩,在花名册上没有记录,不但绝对可靠,而且任谁也查不出来。”

“好!”

徐锐满意地笑了起来:“让他们帮我去办件事,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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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和春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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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影婢又一次回到了和春县城,这里曾是天启卫短暂落脚修整的地方,到现在还留着一个小小的据点,负责看管伤员,以及一些带不走的物资。

然而影婢并没有去天启卫,反而乔装打扮偷偷进城,没让任何人知晓,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帮徐锐暗中拿回曾经身为暗棋的证据。

这件事决不能让他人知晓,因为对徐锐来说实在太过致命,就算他与暗棋早已没有关系,就算他为北朝立下再大的功劳。

但只要这些证据一旦放到宏威皇帝的龙案上,这位疑心颇重的皇帝便不可能再信任于他,而他的所有计划和梦想也都将全部泡汤。

这还不是徐锐最担心的事,被皇帝知道大不了一拍两散,他手里掌握着核心科技,拼着前几年的努力全都白费,换个地方创业也不是不行。

最令他担心的是这些证据落到韩琦口中的那些人手上,没人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打什么主意,一旦授人以柄结果实在难以预料。

所以,影婢这次身负重任,若是稍有差池,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影婢犹如黑夜里的幽灵,在空无一人的屋檐之上来回流窜,之前她曾负责跟踪韩琦,这一路早已十分熟悉。

“呼”的一声,影婢仿若灵猫一般轻盈地落在一处院落之中,正是韩琦之前住过的那间民宅。

民宅分南北两房,之前北房只是堆些杂物,韩琦在南房正堂搭了张小床用来睡觉。

但这次影婢刚一来到院落,便听见北屋的房间里传来轻微的鼾声,似乎有人正在里面酣睡。

保险起见,影婢蹑手蹑脚地走到北屋窗外,轻轻捅破窗户纸朝里面望去,只见一张大床正对着窗户,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正有人蒙头大睡,鼾声便是从他口鼻之中发出来的。

影婢自小学习暗杀之术,其中有一项便是分辨鼾声,此人的鼾声平稳规律,显然是没有什么警觉,甚至没有练过武功的人。

看来是韩琦走后有其他人被安排在这里下榻吧。

想到这里,影婢终于放下心来,一个闪身来到正房门口,掏出一柄薄薄的匕首插进门缝,手腕微微一挑,门上的锁扣便被他整个卸了下来。

影婢拉开房门,一头钻了进去,目光在屋子里飞快地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危险,她连忙反手将房门关上,在两片门板合拢的瞬间,用两只手指隔着门缝重新将锁扣按进门上。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便是最好的伪装,从外面看,就好像房门依然被牢牢锁住,根本没人会想到房间里有人。

做完这一切,影婢没有丝毫耽搁,直奔房间东侧,绕过一个小小的屏风,便见到一张小床,那便是韩琦之前睡觉的地方。

徐锐说,顺着床尾的墙壁往右数的第三块砖是活动的,只要将砖取出,就能拿到里面的东西。

这一切自然是韩琦告诉徐锐的,只不过她刚刚听徐锐说起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

要知道韩琦在和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就算吃饭睡觉上厕所也不曾有丝毫的松懈,他怎么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藏东西?

但影婢想起韩琦那出神入化的武功之后又渐渐释然,是了,对方定是早就发现了自己,自己看到的东西都是他想让自己看到的。

没想到最后还是成了累赘,没有帮上少主的忙……

影婢心中一阵挫败,连忙将这些纷乱的情绪都抛诸脑后,顺着床位数起砖来。

一。

二。

三。

就是这一块!

影婢默念几声,终于找到了徐锐口中的第三块砖,手中的匕首立刻转了个弯,小心翼翼地插进砖缝之内,然后再往外一拉,那块砖便随着匕首被拉了出来,露出一个漆黑的洞。

“成了!”

影婢心中一喜,再看被匕首拉出来的那块砖,其实只有薄薄的一层砖皮,断面十分平整,应该是被韩琦用掌刀直接劈出来的。

韩琦掏出里面的两块砖,然后用其中一块的砖皮封口,一个简单的秘窟便轻松完成,再加上秘窟的位置十分隐蔽,别人很难发现,的确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这个韩琦,被人如此监视,竟然还能这般举重若轻地将秘密隐藏起来,真是不简单呐。

影婢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可转念一想,即便这么厉害的人,不也被自家少主收拾了么,说到底还是自家少主更厉害些。

稍稍比较,影婢心中的阴霾尽去,伸手去掏藏墙里的东西。

然而她的手才伸进去,脸色便顿时一变。

“怎么会,里面是空的!”

藏东西的秘窟也就不到两块砖的空间,手一身进去就能摸到底,根本不会有错,里面的确是空的!

“是韩琦骗了少主,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影婢脑中顿时冒出几种可能,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最坏的结果,因为这里的东西只要不在少主的手中,少主便会有危险。

正想着,影婢突然眉头一皱,一把将砖皮塞回秘窟,然后一个闪身飞上房梁,屏气凝神,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便是一流高手不仔细寻找也很难发现。

而就在她飞上房梁的瞬间,小院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火把摇曳的火光顿时印在房门之上,杂乱的脚步声和铠甲的摩擦声传了进来,似乎推门而入的是一队士卒。

这个念头才从她脑袋里冒出来,便听外面传来一阵惶恐的声音。

“军爷,就是这里,这几日每到半夜就会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但小的打着灯笼过来查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好似见鬼一般。”

听到这句话,还不等外面的军爷回答,影婢的脸色便先微微一变。

若外面的人说的是真的,那么秘窟里的东西丢失就能说得通了,定是有人捷足先登,拿走了秘密。

“该死!”

影婢死死咬着牙,心中一阵懊恼,这一路她已经马不停蹄,但若是能不眠不休,提前两日到达,是不是就能赶在那人之前取得少主要的东西呢?

正想着,外面的军爷开口道:“你没看错吧,整天疑神疑鬼,要是耽误了哥几个巡夜,小心挨板子。”

“小的绝不会看错,方才小的又听见那声音,过来查看却又没有发现,这才斗胆去找军爷。”

“这房子是你的么?”

“不是,这房子是之前拨给天启卫的,他们走后小的便奉大人的钧令,负责暂时看管,等着天启卫回来。”

“那这里平时没有人住咯?”

“没有,小的住在隔壁,这里一直空着。”

什么?!

影婢闻言心中大惊,方才她在北屋明明看到有人睡在里面,怎么会说没有人住?

她还没想明白,火把的光便从房门前一扫而过,片刻后,那军爷又道:“你看,正堂和北房都上了锁,没有被悄过的痕迹,里面根本没有人嘛,你不是拿咱们寻开心吧?”

“小的哪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军爷开涮不是。”

说话的人唯唯诺诺,几个军爷却似乎没有探究的兴趣,狠狠警告了他几声,便带着看房子的小斯离开。

但房内的影婢却是脸色惨白。

方才她才来的时候,北房的门上明明没有上锁,但此时却有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从房梁上闪身而下,来到秘窟面前,地上果然有一些不起眼的沙砾,是取下砖皮时留下的砂灰。

“我知道了!”

影婢浑身一震。

小斯之前听到房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并不是她发出来的,而是那个提前拿走了秘密的人,那人应该是刚刚拿到秘密便被听到声音过来查看的小斯拦住了手脚,只好躲在房里不敢露头。

而小斯没有发现房里有人,心中恐惧便去寻那些军卒,等他一走,那人就打算开溜,可没想到自己刚好在此时赶到。

那人定是先一步感觉到自己的气机,自知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于是在情急之下只好打开北房,佯装睡觉。

“他还在附近!”

影婢脸上冷若冰霜,薄如蝉翼的软剑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

“今晚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少主要的东西,即便是死,我也要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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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远去的痕迹

影婢暗自发狠,可当他来到北屋的时候,里面的人却早已消失不见,对手显然也是死士一流,手法十分专业,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影婢也只在北屋的门口发现了一小截脚印。

这个脚印只有脚尖的轮廓,在沾满灰尘的地板上不算显眼,特别是和之前那些士卒的杂乱脚印混在一起,很难发现。

不过影婢却对这种脚印十分熟悉,因为那是使用轻功时脚尖发力留下来的。

影婢朝着那脚印的方向飞身而起,一下跃到房顶,果然屋瓦上有一丝细小的裂痕,应该是那人走得匆忙,没有注意脚下的力道,这才会稍稍将屋瓦踩出了一丝裂痕。

她举目四顾,发现正前方的位置恰好是能最快出城的方位,心中冷笑一声,如鬼魅一般贴着屋顶飞窜出去,朝着那从未照面的家伙追去。

几条街巷之外,两个黒影冷冷望着影婢远去,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进入小院查看的小斯和领头的巡城士卒。

“不把她留下来么?”

领头的士卒已经没了先前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反而恭敬地问小斯。

小斯也没了之前的谄媚,摇了摇头道:“若是留下她,先前的布置不都白费了?”

士卒费解道:“我不明白,为何您先是指引那人找到韩琦留下的东西,然后又把他的位置暴露给那女子?”

小斯笑道:“因为我想看一出好戏,所以东西得让他们拿到,但也不能让徐锐毫无防备。”

士卒一愣:“这么说,那女子是追不上那人咯?”

小斯点了点头:“有咱们拖延的这点时间,那人应该已经跑远,虽然他身受重伤,但光是逃跑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士卒摇了摇头:“真不明白,什么事需要绕这么大个圈子,直接将它们全都拿下不就成了?”

小斯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和你这种蠢人就是说不到一起,王爷要的东西你们永远不会明白,去干好自己的事吧,今晚的一切都要烂在肚子里,明白了吗?”

士卒连忙躬身道:“您放心,我明白。”

小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隐入了黑暗之中。

久违的西川,夜色之中,藏在山谷里的天启卫距离被他们打烂的天河关仅有一步之遥,而翻过西边的山头则是韩琦的老巢——青田县,天启卫便是在这里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这条小路可以直插天河关的背后,而且距离青田县还如此之近。”

曹思源端着地图,一边对比着上面的标注,一边朝远处亮着星星之火的天河关眺望,口中不住地赞叹。

在他身后,天启卫的战士们正如勤劳的工蚁一般,在高地上修筑战斗工事。

这几乎已经成了天启卫的标配,每到一处地方便先进行土木作业,而每当这个时候,将士们便都知道,又要打打仗了。

“天河关的情况如何了?”

这时,徐锐拄着拐杖,缓缓朝曹思源走来,曹思源连忙放下地图,往上迎了两步,搀住他的手。

徐锐恢复得比预想得还要快些,这几日已经能勉强下地行走,大家对此都十分欣喜,唯独徐锐的内心里不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心事重重。

恢复得快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体内的基因药剂还在发挥作用,而基因药剂本身就是毒,越是发挥作用,他中毒就会越深,恐怕到最后的结果就是英年早逝。

眼下基因药剂的影响早已超出了他的控制能力,除了无力地担心,根本做不了什么。

徐锐对体内横行无忌的基因药剂也只能听之任之,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因此逝得太早,起码也等他为这个世界的工业打好基础之后再说。

要说眼前最放不下的事,恐怕就是这一条了。

“天河关先前被我军火炮打烂,但崔家控制西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其重建,昨日末将曾带着斥候化妆成山民抵近侦查,发现对方的防守很严密,根本不让人靠近。”

曹思源在徐锐耳边轻声说着。

“没有其他的发现吗?”

徐锐又问。

“有!”

曹思源道:“敌人明显在那里囤积了重兵,只是具体有多少还不得而知。”

徐锐点了点头:“你觉得张佐烽这次能成功吗?”

曹思源笑道:“当然能,既然是大帅出马,绝没有失败的道理,张佐烽按大帅之计行事,自然是万事顺利。”

徐锐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时候连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曹思源笑道:“在下说得句句肺腑,不过就是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徐锐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曹思源道:“大帅,眼下武陵亲军虽然已败,但主力尚存,咱们为何不去打他们,反而急不可耐地返回西川?

还有,咱们既然返回西川,何不直接走水路?这样不仅快些,而且能绕过天河关,行动十分隐秘。

反观现在,一旦咱们真的攻打天河关,恐怕整个西川都会知道咱们回来了,凭借咱们这点人马,十有八九会被敌人绞杀,很不利啊。”

徐锐闻言,朝曹思源夹在腋下的地图指了指,曹思源立刻将地图打开,徐锐的手指在上面点了几处,淡淡开口。

“你看这是武陵亲军决战失败之后的进军路线,看出什么来没有?”

曹思源仔细看着徐锐点的这几处地方,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徐锐道:“这几处地方有两个共同点,第一,都是有可能囤积大批粮草的大城,第二,他们正在一步步南下,显然已经放弃了继续北上的策略,恐怕十有八九是打算退兵回国了。”

曹思源一愣:“对了,咱们烧了他们的粮草,现在他们恐怕正在到处找粮,至于撤军,他们只有一条回国的路,那便是经过西川,您是想先一步打下西川,为他们的归国之路设置障碍?”

曹思语气一顿,源疑惑道:“不是说原本身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大军可能会从东南突袭我国么?武陵亲军正好可以为之策应,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退兵回国?”

徐锐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除了在我国边境上转了一圈,北齐的那数十万南朝大军根本没有建树,就好像一次盛大的武装游行。

这可不像武陵王的作风啊,若是他真想打,一定会拼命隐藏自己的行军路线,又怎么会被咱们轻易察觉?”

“您是说武陵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东南战线攻击我国?”

曹思源惊愕到。

徐锐点了点头:“东南战线发现了敌军的身影,恰恰说明他们不会打,也恰恰说明武陵亲军真的要逃。

只不过武陵王的这一招武装游行效果也的确不错,肖进武和刘异被两面牵扯,已经失去了围歼武陵亲军的最好时机,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容离开,所以我才会急不可耐地跑到西川来。”

说着,徐锐叹了口气道:“咱们在西川有太多事没有完成,必须抢先一步来打好基础,否则等武陵亲军一走,圣上的大军立马便会杀到,到时候就是别人吃大餐,哪还有咱们的分?”

“大餐?”

曹思源对徐锐的说法一头雾水,徐锐也没有多解释。

这时安歌从一条山路上匆匆赶来,和曹思源到了个招呼,然后便在徐锐耳边小声低语道:“少爷,暗桩刚刚传来消息,地方找到了。”

“这么快?”

徐锐双目一凝,点头道:“走,咱们去看看!”

说着,他便带着安歌快步远去,曹思源看得一愣,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第三百四十八章:穿越者

就在天启卫所在的山谷之后,仅仅一山之隔,有一处幽静山谷,谷中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模样。

最奇特的是,在山谷之中有一个美丽的小湖,湖边盖了一座小小的茅屋,即便夜色茫茫,视线不佳,在星光的照耀之下也显得美轮美奂。

“怪不得韩琦要在青田县当官,谁能想到青田县北仅仅七八里的隐秘山路之外竟然还藏着这样的世外桃源,恐怕真的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养病了吧?”

在看见这里的第一刻,就连徐锐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安歌笑道:“最关键的还是隐秘,咱们大军就藏在山的另一边,可派出的几路斥候却一点也没发现,要不是少爷神机妙算,谁又能发现这里?”

徐锐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神,若没有韩琦临死前指下的路,我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吧,其实能把大军安排在这里本就存了寻找这处地方的心思。”

安歌闻言沉默了片刻道:“大人真的要去救韩琦说得那个人?”

徐锐点了点头:“既然答应了人家,自然是要去的,何况我也还有一些疑惑要通过那位思若来解答。”

正说着,几个士卒打着火把从茅屋里走了回来,对安歌低声说了几句。

安歌点了点头,来到徐锐身边道:“少爷,茅屋里已经空了,您要救的人不知去向。”

说着,他将一封未拆封的信递到了徐锐面前。

徐锐一愣,韩琦既然在临死前还让他来此救人,便说明他也不知道那人会走,难道他死之后又出了什么意外?

徐锐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一看,上面竟是用拉丁文写着一句话。

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就是:“早就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治好我的神药,每当看你为了我冒险,又或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相信那些谎言,我的心就好像被绞索狠狠地撕扯。

有句话叫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你虽然很厉害,但若一直这般冒险,总会有栽进去的时候,而我不愿见你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因为那是我的命运,而不是你的。

所以,我走了,去做最后一搏,你找不到我,若我能侥幸活下来自然知道该到哪里来找你,若我不幸身死,便是接受了原本的归宿。

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别让我的出现污染了你纯白的轨迹,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至此,勿念。”

徐锐看完这封信脸色微微一变,好不容易他才从韩琦口中得知了穿越者的事,这几乎是弄清这个世界的唯一线索。

他深怕这条线索因为等不到战争结束便病死,这才会放下了急迫的战线,匆匆跑来寻找这个女人,可没想到线索竟然还是就这么断了。

“过去看看……”

徐锐将信塞进怀里,木然地说了一句,然后当先迈出步子,朝山坡下的茅草屋走去。

他的脚步还十分生硬,在崎岖的山路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但至少这几步他走得十分坚决。

安歌连忙凑上去扶住徐锐,他不知道为什么少爷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得很糟糕,识趣地没有说话。

毕竟安歌不可能真的设身处地,这封信不仅仅代表着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断了,更是徐锐穿越以来第一次看到熟悉的拉丁文,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牵绊,某种意义上更是乡音。

早在徐锐穿越之初,他便认为自己这一辈子恐怕很难再回去了,于是干脆往好处想,逼着自己爱上这个地方。

可是当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股坚持了两年的信念忽然间动摇了,若真的有机会回去,自己又会如何选择呢?

徐锐的脑海里瞬间流过很多画面,有那场还未打完的生死大战,也有这个世界每一个关心他的人。

他忽然发现两个世界都有无法割舍的羁绊,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的选择光是想想都会苦恼。

就这样,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朝茅草屋走着。

当他走到茅草屋门口停下脚步的时候,脑袋里刚好是栖霞公主的笑脸渐渐定格。

徐锐浑身一震,仿佛莫名地有了几分勇气,长长地吐了口气,轻轻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推。

大门缓缓打开,先前进来侦查的士卒们除了拿走那封信并点上了油灯之外,没有破坏这里的一丁点痕迹。

徐锐的目光迅速在小屋里转了一圈。

这里很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却又十分温馨。

门口放着一双自制的拖鞋,开口朝门,方便有人进来之后就能立刻换上。

油灯里的油是满的,至少能用半个月,也许是主人也不知道这扇门会在何时被人打开,花瓶里插的全是干花,经久不谢,从插花的精细角度便能看得出主人当时留下它时用了不少心思。

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柜子,一张茶桌和两把椅子,上面虽然落了一层薄灰,但不难想象,至少主人离开的时候,这里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徐锐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与主人有关的东西大部分都被收走了,剩下那些大物件也没了灵魂,或许是主人带走了属于两人的所有回忆,不想让打开这扇大门的韩琦睹物思人吧?

相思之人选择生离,看来这两个人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啊,也难为韩琦还能这般耐心地在自己身边等了这么久,这家伙还算是个有大气魄的人呐。

摇了摇头,徐锐重新退到房门口,然后将自想像成韩琦,带着一丝期待,重新推开大门,换上拖鞋,慢慢走进房间。

他先是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然后目光便会自然地落在桌上,那里的灰尘留下了一封信的轮廓,想来士卒们取来的信便是从这里拿走的。

徐锐重新掏出信来,坐在桌子边又读了一遍,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堵得慌,抬起手便碰到了桌上的杯子。

他微微一愣,才发现这杯子的摆法很有讲究,心情烦躁的时候一抬手就能碰到。

这个杯子是用木头钻空后制作而成的,显然应该承载着两人的回忆,大概能让读完信后惊慌失措的韩琦冷静下来。

杯子里放着一些茶叶,桌子底下便是水缸和小火炉。

水缸里的水之前应该是满的,现在也还剩下许多,只是大概已经不能喝了。

徐锐命人重新打来水,然后用火炉烧开,为自己泡好了这杯茶,慢慢地品着,就好像完全变成了韩琦。

屋子里虽然简单,但是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有其特殊的意义,韩琦愿意为了思若而死,这个思若也对韩琦极为上心,就是这些小小的细节,便最能说明二人的深厚感情与默契。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茶的功效,徐锐一边品着清茶,一边沉浸在这幽静、美丽的环境之中,浮躁的内心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难为她想了这么多,可惜韩琦已经看不见了,那便由我帮他完成你的心愿吧。”

徐锐举了举茶杯,好似和传说中的思若隔空对话,然后学着韩琦的模样扫视整个屋子,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印刻进脑子里。

他的目光从一桌一椅,落到精美的插花,然后略过屋顶来到了另一边的角落,最后落在了一个大木盒上。

然而,在看到这个木盒的一瞬间,徐锐突然脸色一变,豁然站起身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安娜海伦

在屋子的角落,同时也是这个位置目光能看到的最大角度上,刚好摆放着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木箱。

说是木箱,其实也不尽然,这个世界或许没人见过这种东西,但是徐锐却是见过的,因为那正是一个大号的鲁班锁。

鲁班锁由若干木条组成,造型多种多样,但原理都是通过一定的规律将木条缠在一起,拼成某一个特定的形状,想要打开它,便要破解其中的规律。

这个木制的鲁班锁如此巨大,十有八九是中空的,很有可能藏下某些东西,何况它放置的位置十分讲究。

徐锐来回看了几次,发现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刚好看见,在屋子里的其他地方都会被旁边的床和柜子挡住。

假如这里的主人料定韩琦会坐在这里读这封信,那么这个硕大的鲁班锁内极有可能藏着她留给韩琦的东西。

只是为什么要选择鲁班锁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东西呢?随便找把斧头便能将木制的鲁班锁劈开……

等等,只有韩琦绝不会用外力破坏思若留下来的东西,难道……

徐锐微微一愣,心道:“难道这是专门为了防备韩琦而做的?”

如果真的是为防备韩琦而做,那么这件东西便是想交给别人,却又怕被韩琦看到的,可他如何能保证别人会和自己一样,坐在这里静静地读这封信呢?

徐锐满头问号,但他并不着急,因为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个鲁班锁内。

他抬起这个鲁班锁仔细端详了片刻,发现这东西虽然做得很大,却并不复杂,当然这是对见识过鲁班锁的人来说,这个世界的人想要很快解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徐锐将鲁班锁放到桌上,毫不犹豫地动手破解,仅仅片刻,这个宽高三十厘米的正方体木箱就变成了一堆形状独特的木条。

在这些木条中间果然藏着一封信和一本硬壳笔记本。

“怪不得……”

在看到这两件东西的一瞬间,徐锐心头的第一个问号终于有了解答。

信和笔记本都是由德文写成的,在这个世界除了少部分懂德文的穿越者之外绝对没人看得懂,就算有人找到了鲁班锁,并用外力破坏,也绝对无法真正了解其中的秘密。

“这个女人的心思还真是细腻啊,呼……”

徐锐呼了口气,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两样东西的出现或许藏着这个世界的秘密,以及回家的希望。

徐锐重新坐了下来,首先打开了那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致素未谋面的好心人。”

信的抬头很有意思,看那句话,徐锐便觉得似乎写信的人也不清楚信是写给谁的,但疑惑仅仅持续了很短的一瞬便在随后的内容中被逐渐解开。

“不用惊讶,如果你能拿到这封信,并且读懂它,那么毫无疑问,这封信便是写给你的,因为这至少说明了几件事。

第一,我的如阳光般温暖的爱人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第二,你能来到这里,说明我的爱人对你绝对信任,也许是相信你手上有能救我的办法,要知道除了我以外,能让他信任的并人不多,所以即便对此事持保留态度,我也愿意同他一样相信你。

第三,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离开了,去做最后的放手一搏,请祝我好运,作为信任的褒奖,我将这本穿越日志留给你,希望能对同样寻找归途的你有些帮助。”

落款是“安娜海伦”

安娜海伦!

在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徐锐突然瞳孔一缩,他连忙翻开了那本所谓的穿越日志,只见开头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我是安娜海伦,德裔美国人,美国宇航局的一位宇航员……”

看到这里,徐锐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记得在地球向外探索的早期,美国宇航局曾经有过一个十分超前的探索计划,当时负责执行该项计划的人便是安娜海伦。

但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这位安娜海伦突然失踪,数年后人们在遥远的星系发现了她的火箭,里面一切如常,只是位置与计划相差甚远。

原本这只是人类无数次失败的太空探索中的一次,之所以让徐锐影像深刻,是因为她负责探索的那颗星球附近有一个虫洞,后来成了外星文明突袭太阳系的支点。

由于这颗星球不太起眼,在轰轰烈烈的宇宙殖民之中一直都被忽略,所以人类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虫洞的存在,造成了战略上的极大被动。

如果当年安娜海伦的探索行动能够取得成功,人类或许就能改写历史,这便是这个女人能让徐锐牢牢记住的原因。

只有一点徐锐还未想通。

如果思若真的就是安娜海伦,那么距离她失踪应该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难道她是在太空里的某个角落独自生活了如此长的时间,然后才穿越到韩琦妹妹的身上?

可在没有基因增寿的年代,她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带着一脑门的问号,徐锐继续往下读。

“随着2018年一系列浩杰之后的科技大爆炸,nasa也获得了许多恩惠,传说中的‘德兰克’计划提前了三十年开始执行,而我便是该计划的唯一执行人。

我奉命驾驶技术还未成熟的‘德兰克’号太空探测飞船进行一次空间跳跃,对九光年外的一颗矮行星进行探索。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具开创性的一次尝试,必然会被历史铭刻,如果它成功的话。

很可惜,它失败了,尽管我熬过了最困难的空间跳跃和星球着陆,但我仍然失败了,就在那该死的星球上。

难以想象,当我到达那颗代号为探索起点的星球时,原本预计应该是一颗冰冷、死寂的星球却存在许多古老遗迹。

这些遗迹类似城市废墟,残留的壁画和建筑群让人惊叹,根据诸多证据,我推测这里的原住民至少拥有工业革命以上的文明,却因为不明原因而一夜灭绝。

对,就是一夜灭绝,因为几乎所有的遗迹都保存完好,甚至所有生活细节都栩栩如生,完全看不到战争、疾病、灾荒或者自然灾害的痕迹,就好像主人放下了刀叉,突然就从餐桌前消失不见。

这一发现令我十分好奇,可由于距离太远,我已经无法与地球取得联系,于是我决定对这颗矮行星及其文明进行进一步探索。

而就在我做好准备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我不甚在a区域的遗迹中启动了某种不知名的机器,几秒种后我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星球,对就是你我眼下所在的这里。

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而且我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变化的仅仅只是肉体,上帝保佑,我的灵魂仍然留存。

等我逐渐平静之后,打算将这一切记录下来,于是便有了这本穿越日志,希望能将这段传奇经历留给后来者继续研究。”

第一页悄然结束,安娜海伦以极简的笔触粗略记录了来龙去脉,解开了徐锐的一些疑惑,同时也制造了更多的未知。

正当徐锐将要翻开下一页的时候,安歌缓缓地走了进来。

“少爷,张佐烽将军已经成功引诱守军离开天河关,就快进入咱们的包围圈了。”

徐锐一愣,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他将穿越日志轻轻合起,塞进了自己的胸口,然后起身道:“走吧,先去把那些烦人的事情解决。”

走了几步,徐锐脚步一顿,目光在屋子里匆匆一扫道:“把这里保存好,尽量别让人知道,过些日子我还会回来。”

安歌点了点头。

徐锐缓缓收回目光,走了出去。

没想到这次的收获比想象中还要大些,有了这本穿越日志,这个世界或许就将在徐锐面前解开神秘的面纱。

“一切都不是巧合对吗?那他们和我的穿越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还真是期待呢……”

夜色之中,徐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第三百五十章:我回来了(上)

“他们来了!”

半山腰的炮兵阵地上,林绍东指着山下的大军低声对徐锐说到。

众将和徐锐低头往下望去,只见至少七八千敌人乱哄哄地挤在小山谷中,他们在夜色下点着火把很好辨认,简直就是火炮的活靶子。

“他们怎么会停在这里?不是有什么后手吧?”

徐锐眉头一皱,谨慎地问。

林绍东笑道:“大帅多虑了,他们被张佐烽将军的小股部队吸引出来,可一进山谷,张将军的人马便被曹将军从小路接应走了,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略作侦查。”

“是这样?”

徐锐皱着眉头怀疑道:“夜晚大军停在山谷之中,两端的出口又没有分兵把手,一旦遭到突袭便是进退两难,只能坐等全军覆没,此等常识般的大错只要是带兵之人无不知,怎可能有人会范?”

林绍东笑道:“是大帅要求太高,天底下哪有那么些名将,领兵的这位三个月前还是崔家的纨绔子弟,若真一点错不犯恐怕才令人意外吧。”

闻言,徐锐终于释然,刚刚与武陵亲军这等狡猾如狐,凶猛如狼的劲旅交过手,令他的思维一时难以放松,一看到这么明显的破绽,立刻便想到了有诈的可能。

“这么一说倒也的确是那么回事,下令出击吧。”

徐锐点了点头到。

“属下遵命!”

张佐烽答应一声,立刻欢天喜地地传令去了。

也难怪他心情这般舒畅,这几个月来每一战都是拼尽全力,在全军覆没的边缘疯狂试探,这次攻打天河关能如此顺利,自然令众将都放松了不少。

“传大帅军令,开火!”

短短几个字趁着夜色在阵地上悄悄传开,拍成一字的数十门火炮齐齐装弹、拉栓。

“轰!!”

几秒种后,山腰上突然喷出无数火舌,恐怖的炮声震天动地,紧接着山谷的大军之中轰然炸响,犹如天雷一般的烟火腾空而起,仿佛身边突然出现了难以理解的幽冥巨兽择人而噬。

不仅如此,事先埋好的火油被炮弹点燃,刹那间整个山谷变成了一片火海,惊叫声、哀嚎声、求救声汇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宛若人间地狱。

其实徐锐的火炮并不算多,威力也无法同另一个世界的各类大炮相提并论。

例如一战时双方在发起冲锋前的一场炮战就能打掉两百万发炮弹,将中间地带炸出一米厚的灰尘,想要达到这等规模,徐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而在野战方面,徐锐目前的火炮最大作用还是以打乱对方阵型,击垮敌人的战斗意志为主,除非有非常好的机会,想靠这等规模的炮战直接重创敌军主力十分困难。

即便是前不久与武陵亲军的山谷战役,徐锐也是一直忍到黑旗军和寂灭军合兵一处,并抛弃了能够有效抵挡火炮的防御工事,密密麻麻地集结在一起,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才敢下令开火,否则恐怕也很难取得足以扭转战争胜负的战果。

可就算如此,在突然的灭顶之灾面前,武陵亲军的将领们还是很快调整,将残存的主力成功撤进后方的阵地之中,以此可见目前火炮的局限。

相比之下,这次的炮击是在夜晚,无论是准备时间还是射击视野都无法与山谷战役相提并论,再加上敌人没有经过消耗,也没被大军缠住,更加灵活,只要指挥得当,退出战场的机会很大。

如果下面的那支军队拥有武陵亲军的素质和指挥官,能在遭受炮击的第一时间果断率军撤出山谷,那么他们的伤亡应该不会太大,至少不至于全军覆没。

只可惜,武陵亲军天下只此一支,无法复刻。

在遭受炮击的第一时间,大军主帅反而最为慌乱,不但没有努力收拢部队,反而抛下全军独自后撤,令本就乱作一团的大军更加混乱,几乎瞬间崩溃。

当纪律严明的军队退化成一盘散沙,就会像突然爆发的山洪一般难以控制,士卒们惊恐地四处乱窜,争先恐后地抢占仅有的逃生通道,反而造成拥堵,直至踩踏。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敌军将领不仅抛弃了手下的部队,而且为了争先逃命,甚至不断抽刀砍杀堵在前面的士卒。

惶恐之际,也是权威崩塌之时,敌军将领此举立刻招致士卒反弹,当士卒们举起腰刀还击的时候,场面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最后,杀红眼的士卒们甚至“无畏”地顶着炮火来了一场激烈的内斗,可内斗的结果便是被更多的炮弹炸成碎肉。

这一幕着实将天启卫的将士们惊得目瞪口呆,除了负责炮击的士卒,无论将帅,只要在半山腰上看到这一幕的无不张大了嘴。

“俺忽然想起第一次打炮的时候,咱们好像也是乱得不像样子”

“胡说,再乱还能自己人砍自己人的?”

“啧啧啧,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敢顶着炮击开打,你敢么?”

“……”

士卒们的小声议论传到徐锐的耳朵里,他回过神来,啼笑皆非道:“能打出这样的仗也不容易,现在我蛮想见见敌军主帅,希望他别死了。”

林绍东笑道:“大帅放心,曹将军已经带着战车部队去扎口子了,看样子这场仗打不了多久,属下这就吩咐下去,可别让那家伙好不容易留得一条狗命,却被兄弟们顺手宰了。”

他的话顿时令身边一干士卒大笑起来,明明是在战斗最紧张的时候,但每个人脸上却都显得十分从容,相比起几个月前,这些人经过血与火的淬炼,的确成长了不少。

或许他们今后便是北国,不,应该是自己在世间立足的最大底气。

多给我三年,再与武陵亲军交战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徐锐在心里细细琢磨着,不禁有些期待。

战局果真如林绍东所言,仅持续了短短一顿饭的时间便悄然结束,极度混乱和崩溃之下,火炮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战果,仅有小部分士卒从山谷后方逃了出去。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上百辆天启战车的密集箭网,甚至没有一次像样的抵抗,所有敌军便尽数投降。

天启卫回到西川的第一战就这样草草结束,战后清点,不到四百人的天启卫竟不费一兵一卒歼灭了敌军一万一千多人的大军,这等战绩就算放到武陵亲军也值得骄傲了。

战后,徐锐终究还是见到了敌军主帅,当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子被五花大绑地送到徐锐面前时,徐锐由衷地感慨。

此人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如他这个年纪要统领一万人马,若不是出身将门,便是天赋异禀,着实令人艳羡,不晓得这家伙究竟占着哪一项?

只是在这么想的时候,他似乎忘了自己今年也仅仅只有十八岁而已。

不管眼前的年轻人仗打得如何,至少他有一项能力是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那便是逃命的功夫。

要想在火炮和天启战车的双重打击之下留得性命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山谷里的近七千冤魂便是佐证,天晓得他能完整地站在徐锐面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更令徐锐没想到的是,此人一见徐锐便仿若见鬼,两腿一软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说道:“徐……徐……草民崔令辰见过钦差大人。”

徐锐一愣,意外道:“你认识我?”

崔令辰点头道:“大人刚到西川的时候,草民曾在人群之中见过您一次,没想到您这么快便回来了。”

徐锐恍然,笑道:“是啊,本帅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回来,西川一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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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我回来了(下)

“好,好,大家都好……”

崔令辰强行挤出一抹笑容,连连点头到。

徐锐脸上忽然浮现一抹伤感:“本帅走的时候西川正好赶上兵灾,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现在却一切都好,看来没了本帅,西川倒是过得更滋润了些啊。”

崔令辰闻言脸色一变,连连摇头道:“草民方才说错了,大人走后崔家在西川倒行逆施,弄得民不聊生,整个西川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哦?”

徐锐眉头一皱道:“你不是崔家的人么,怎么会说崔家倒行逆施?”

崔令辰一脸愤怒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崔家家住崔焕臣人老心黑,狼子野心,先是勾结南朝发动突袭,反叛朝廷。

之后待南朝大军离开西川之后便又自称西川大都督,积极扩军备战,横征暴敛,排除异己,打压忠良,将好好一个西川搅得乌烟瘴气。

草民虽然是崔家之人,无奈之下受了一个天河关总兵的官位,但此乃形势所迫,并非草民本意。

大人有所不知,草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默默收集崔家罪证,时常夙夜忧叹,向北而拜,只盼王师收复西川,草民便第一个大举义旗,匡扶大魏,将无耻老贼崔焕臣碎尸万段!”

崔令辰越说越是慷慨激昂,到最后甚至双手握拳,愤慨万分,好似崔焕臣果真与他有血海深仇,看得一众将士目瞪口呆。

徐锐脸上却是毫无异色,轻轻拍着崔令辰的肩膀好似十分欣慰。

“令辰啊,你能有这份心倒是颇为难得,本钦差实在欣慰啊。”

“哪里哪里,此事绝非令辰之功,乃是受大人光辉普照,心生向往,都是大人的魅力惊人,才能将令辰感动至此。”

崔令辰连忙打蛇上棍,口中马屁不断。

“哈哈哈哈,是受我感召?你不是只见过本帅一面么?”

徐锐哈哈大笑。

崔令辰道:“草民虽然只见过大人一面,但是大人的光辉有如日月,草民平日仅见萤虫之辉,一见大人便差点被灼瞎双眼,是以回去之后夜不能寐,一直梦想追随大人左右。”

这番马屁过了点,听得在场诸将一阵反胃,就连徐锐也有些绷不住,摇头道:“追随我左右不是不行,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本帅打算先将你放回去。”

此言一出,众将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愕然,心想自家大帅难道真的中了那崔令辰的马屁大招,也变成了一条糊涂虫?

但林绍东、曹思源这几个心腹却是极力忍住坏笑,因为徐锐通常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只意味着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又要使坏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听说徐锐要放自己离开,崔令辰毫不犹豫地摇头道:“还请大人莫要抛弃草民,草民虽然才疏学浅,但追随大人的信念却是坚如磐石,哪怕是当一条狗,草民也要匍匐在大人的脚下。”

崔令辰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嘴里却说着鬼都不信的胡话,着实也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可徐锐的脸皮到底没有那么厚,能将这些肉麻的马屁照单全收。

他脸颊微微一红,拍着崔令辰道:“令辰啊,你的心意本帅明白,不过本帅还需要你暂时委屈自己,返回崔家,到时候与本帅里应外合,方能一举平定西川。”

“哦,原来如此!”

崔令辰好似恍然大悟,脸上的表情极为夸张,立刻抱拳道:“草民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锐欣慰地点了点头:“去吧,去吧,你早去一日,咱们便能早一日再相见。”

崔令辰点头道:“草民追随大人心情迫切,既然如此,草民便先行告退,争取早去早回!”

说完,他朝徐锐长作一揖,转身便走,那步子堪称龙行虎步,意气风发,毫无身为俘虏的觉悟。

天启卫的将士们都愕然望向徐锐,只见徐锐轻轻地挥了挥手,将士们立刻让开去路,真的放他离开。

见此,崔令辰努力绷着脸不要露出怯懦的表情,却也在暗地里偷偷地松了口气。

可正当他快要走出众人视线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徐锐的声音。

“崔令辰!”

这一声不冷不热的呼唤顿时令崔令辰浑身一震,差点惊慌失措地摔倒在地。

他好不容易压住心底的恐惧,转过头来挤出一抹自然的笑容:“不知大人还有何吩咐,难道是准草民追随左右了?”

徐锐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你知道本帅为何放你离开吗?”

崔令辰一愣:“难道不是被草民的至真至诚所打动?”

徐锐哈哈大笑道:“少来那一套,本帅之所以放你走,是因为你够无耻!”

崔令辰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揖到底道:“多谢大人夸奖!”

说完这句话,他便真的转身而去,这次果真没有人再来阻拦。

“大帅,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此人这般无耻,若是回去定然又是另一副嘴脸。”

望着崔令辰的背影消失不见,林绍东忍不住疑惑地问了一句。

徐锐摇头失笑道:“你放心,这种人放了比杀了有用,他比你想得聪明多了。”

林绍东眉头一皱,还是不知道徐锐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暗自纳闷起来。

此时徐锐正好瞧见安歌走近人群,便朝他招了招手,等安歌来到他面前便问:“情报都落实得差不多了?”

安歌点头道:“突审了大部分的俘虏,相互印证之下应该八九不离十。”

“那便说说看。”

徐锐脸上的神色一肃,一旁的曹思源、林绍东,以及刚刚从炮兵阵地赶来的郭盛宝也都凑了过来,打算一起听听。

安歌清了清嗓子道:“这几个月西川虽然天翻地覆,但其实都不出大人所料,崔家一手遮天,别过其他世家,就是三大家族也倍受排挤。

眼下的西川乃是崔家的西川,为了同朝廷抗衡,短短几个月内崔家纠集全省灾民,组织了二十万大军。

崔焕臣人老成精,又生性多疑,不许外姓带兵,崔家因此人手捉襟见肘,无论老幼只要是男丁便齐齐上阵,是故才有了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崔令辰驻守重要的天河关。”

“哼,小小的西川省,竟让要养二十万大军,想必是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看来崔令辰那句倒行逆施,水生火热的评语倒是没错。”

一听安歌讲完林绍东便冷冷地下了评语。

曹思源也点头道:“军队由灾民组成,又是崔令辰这等无耻之徒率领,战斗力就不说了,眼下的西川怕是兵匪一家,祸乱丛生,其他世家大族十有八九也少不了被威胁恐吓,榨干油水,他们大概是敢怒不敢言吧。”

这话顿时令在场众将纷纷点头,唯独徐锐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你们都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我倒是觉得当初太小看崔焕臣那老头,没想到黄土埋到脖子了,还能有这般魄力和算计。”

“哦?不知大帅想到了什么?”

众人见徐锐如此说来,顿时来了兴趣。

徐锐道:“很简单,你们别看这些表象,我只问你们一点,若是我朝与南朝大战个三五年仍旧不分胜负,西川会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林绍东脸色微微一变,第一个说道:“西川牵扯南朝后勤补给,一旦战事拖长便会变得至关重要,而崔家手握二十万雄兵,不管成色如何,在双方打到筋疲力尽之时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恐怕到时候敌我双方都会争相拉拢崔家。”

“不错!”

徐锐点头道:“之前我就一直奇怪,崔焕臣人老成精,难道不懂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为何会将南朝大军引来?

此时我才明白,他是早就看准南北两朝此番大战可能会旷日持久,最差也是两败俱伤,而一旦出现这些情况,西川就会越发重要。

等时机一到,他便可以趁南北虚弱之际向南北两朝同时称臣,并趁机提出独立建国的要求,而两朝在正面战场耗尽心力,必然对他鞭长莫及,甚至为了安抚他,都会妥协,崔家的复国大梦也就成了!”

“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听徐锐解释,众人顿时恍然。

徐锐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不止于此,崔家将流民招入军中,又大肆榨取钱财,相当于是用雷霆手段,迅速稳定西川。你们想想,对西川威胁最大的是什么?”

“我知道了!”

林绍东被徐锐一点就透,惊呼道:“西川最大的威胁无非两点,其一是流民,其二是其他世家;安抚流民就等于收买人心,而百姓遭受兵灾,已无油水可捞,所以他养兵的钱不是从百信身上榨取,而是从其他世家身上榨取!”

安歌接口道:“这样一来,他不仅赢得了民心,又养了军队,还用这些军队为筹码大大削弱了其他世家大族,真是一举多得,给他一年半载,说不定还真能将西川经营成崔家的天下!”

徐锐冷笑道:“是啊,手段的确高明,只可惜我来得太快,他崔家的大业还未部署完整,眼下正是矛盾丛生的时候,咱们就是要趁着这个时候快刀斩乱麻,迅速把西川平定下来,堵住武陵亲军回国的路!”

“大帅打算如何平定西川?”

曹思源问到。

徐锐道:“第一步自然是要告诉整个西川,我徐锐回来了!”

说着,徐锐问安歌道:“锦衣卫的暗桩都联系好了么?”

安歌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差池。”

徐锐笑道:“如此,留给崔家的时间会比想象中更少,在我朝大军收复西川之前,咱们便先去将这块肥肉咬上一口!”

此言一出,天启卫众将顿时摩拳擦掌。

“大帅,既要迅速平定西川,那此战的这三千多俘虏要如何处置?”

林绍东又问。

徐锐略一沉吟,反问道:“你听说过长平之战吗?”

林绍东闻言浑身一震。

第三百五十二章:西川震动

宏威十七年七月初八,天启卫去而复返,三日之内接连攻克天河关、青田县等六座城池,所到之处火炮齐鸣,烈焰滔天,西川大军无不闻风丧胆。

消息传到新长安,崔家上下大为震动,为了稳定民心,崔焕臣立刻下令掩盖消息,并暗中调集大军准备与徐锐展开决战。

然而七月十日清晨,一觉醒来,西川各大城池之中竟贴满了天启卫的讨逆檄文,文中慷慨陈词,不仅将天启卫三日来的战果说得栩栩如生,而且扬言钦差大臣徐锐率领十万大军进入西川,将在一个月内击破伪军,光复西川全境。

与此同时,有关北朝大军在决战中击败武陵亲军,南朝残部仓皇逃离,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也添油加醋地在民间流传。

一时间,北朝王师朝夕便至,南朝大军和西川伪军命不久矣的舆论迅速叫嚣尘上。

自此,徐锐的名字响彻西川,许多被崔家打压的世家大族,以及那些真正心向北国的仁人志士都开始蠢蠢欲动。

没想到徐锐翻手之下便能左右形势,别说崔家掩盖消息的计划落了空,就连武陵亲军的留守将军都坐不住了,一日之内几度欲与大军主力取得联系,但都没有结果。

早在南北决战开始之前,武陵亲军便与西川失去了联系,在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的世界,这种情况十分普遍,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徐锐便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致命弱点。

他的策略没有任何花招,直接用最简单的方式宣告自己强势回归,同时也彻底将崔家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彻底搅浑。

本就矛盾冲冲的西川在三人成虎之下,令谣言大行其道,弄得人心惶惶,就连武林亲军的留守将军都对那些谣言信了三成,动荡正在飞速酝酿。

在崔家看来,彼时的西川上空好似徘徊着一个巨大的阴影,那便是去而复返的徐锐,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好好的西川为何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用徐锐自己的话来说,那便是剑只有在含而不发的时候才最有威慑力。

而就在这时,被徐锐放走的崔令辰回到了新长安。

他故意穿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好似受尽了折磨,一见到崔焕臣顿时声泪俱下,痛斥徐锐如何无耻偷袭,自己怎样英勇抵抗,最后却因为寡不敌众,部将全部惨死。

他说自己只身一人逃出包围,原本想要自杀谢罪,可一想到崔家对徐锐归来的消息还一无所知,这才忍辱负重,返回崔家报信。

有了返回新长安的几天时间,加上外面越传越离谱的谣言,足够崔令辰编出一个完美的故事来为自己洗脱战败的罪名。

因为各个渠道乱七八糟的信息实在太多,也因为崔令辰编出的故事实在太生动,就连人老成精崔焕臣都一时无法分辨其中的真假。

往日的布政使衙署早已变成了今日的都督府,精神矍铄的崔焕臣浑身甲胄,披挂整齐,高高坐在上首,他的两侧依次坐满崔家将领,而崔令辰便跪在当中讲着他的故事。

“徐锐果真有十万大军?”

好不容易才让崔令辰止住哭泣,崔焕臣狐疑地问了一句。

崔令辰却好似又回忆起了那段伤心往事,顿时号啕大哭道:“岂止十万?!末将遭遇伏击之时,只见天启卫漫山遍野,不知究竟有多少,相比外面所说的十万大军绝对只多不少。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上百门火炮,一次齐射就打得末将溃不成军,随后而来的天启战车更是有数百辆之多,末将实在不敌,还请老祖宗责罚。”

他话音一落,崔焕臣身边立刻站起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崔令辰之父,崔长帧。

崔长帧对在场之人一一拱手道:“没想到天启卫竟然真有如此之多,而且还装备战车、火炮一齐围攻,当年南朝大军都在这上面吃过大亏,又何况我儿?老祖宗,此战败北真不是我儿之过啊。”

“哼,说是十万大军,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绝不可如此草率判定崔令辰无罪!”

听到崔长帧为儿子开脱,向来与他不合的六房之首崔长虹立刻反唇相讥。

崔长帧顿时大怒,狠狠一拍桌案道:“放屁,你儿子驻守青田县,同样一万人马,还不是败得落花流水,到现在都找不到人,你竟还有脸来说我儿?”

“我儿死战不退,岂能与你这贪生怕死的儿子相提并论?”

崔长虹怒到。

崔长帧牛眼一蹬:“我儿率领一万人马,力战徐锐十万大军,最后还能只身杀出重围,此乃何等英雄,哪像你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平日里就会买醉狎妓,见到杀鸡都要退避三舍,怕是敌人一来自己便撞墙而死,你也好意思说死战不退?!”

“崔长帧,你敢这般诋毁我儿!”

崔长虹大怒而起。

崔长帧怒目逼视,一步不退,其余诸人各有立场,众说纷纭,大堂之上顿时乱成一锅粥,好好的会议竟变成了家族扯皮。

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崔家虽是千年世家,却久不在朝堂,没了那股官宦底蕴,反而多了些民间世俗。

眼下崔家攫取西川大权,每个人虽然都摇身一变成了官僚,但骨子里却还是家里的少爷老爷,以致大多数人还是在用管理家族的那一套来管理西川。

“够了!”

崔焕臣重重一拍桌案,纷乱的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他扫视众人一眼,冷冷道:“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敌人还没到,就开始自相残杀了?”

一众崔家子弟顿时低下头来,崔长帧与崔长虹二人相互刮了对方一眼,也都闭口不言。

崔焕臣冷笑一声,目光在众人头上一一掠过,痛心道:“一个个平日里都嫌手上的权利不够大,人不够多,事情一来却都相互推诿,没有一个能堪大任,老夫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儿孙,全都是不成器的饭桶!”

老祖宗发怒,一众子弟顿时心中恐惧,可被父母长辈这般训斥,难免会心生不忿。

崔长帧小声嘀咕道:“都是自家子弟,平日里无论生意还是关系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您也不能一股脑都否了不是?”

“闭嘴!”

崔焕臣闻言大怒:“你们也好意思说井井有条?若没有老夫苦苦撑着这个家,就凭你们这些不成器的蠢才,崔家早就败了!”

见老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众人浑身一抖,都不敢再说。

崔焕臣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趴在地上的崔令辰身上,咬牙道:“下令全军收缩防御,徐锐不好对付,无论他有多少人吗,在情况探明之前尽量避免与他决战,以免被其迅速蚕食。

至于崔令辰,先将他压下去好生看管,此事非同小可,老夫还得与留守将军商议过后再做决断。”

说完,崔焕臣也不管在场众人,在老管家的搀扶下起身离席。

“爷爷,爷爷!”

崔长帧担心儿子受苦,还想再求,却被老管家横了一眼,心中一寒,连忙闭上了嘴巴。

崔令辰趴在地上哀求地望着崔长帧,崔长帧却毫无办法,只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数百里外,徐锐站在山头上望着下方缓缓退走的崔家主力,哈哈大笑道:“你们看吧,崔令辰开始起作用了。”

“大帅果真神机妙算,没想到随手落下一子也能成一步妙棋!”

曹思源几人站在徐锐左右,无不满脸喜色。

徐锐却摆摆手道:“你们几个兔崽子,少给我戴高帽,安歌,那人联系得如何了?”

安歌道:“暗桩们已经接上了头,就这两天的事。”

徐锐双目一凝,点头道:“好,且看我如何收拾崔家,害咱们损失了这么多兄弟,这次我要叫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不可调和的矛盾

“又是兵饷不足,我的郑家军原本应该有一万人马,可到了现在还是只有三千,而且刀剑、铠甲、马匹全都不齐,这和崔老太爷答应的不一样。”

郑逸晨猛一拍桌子,朝负责军需粮饷的崔长顺怒吼到。

崔长顺冷笑一声,淡淡道:“小子,现在整个西川都在张嘴跟我要人要钱,谁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以为就你不好过?

告诉你吧,若不是太爷的关系,你连这三千人马都别想捞着,眼下就一千人的兵饷,爱要就要,不要便滚。”

郑逸晨心中大怒,脸色阵青阵白,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好不容易压住火气道:“既然整个西川都缺人缺钱,为何崔令纹可以补足两万人马,而且军械齐备?”

崔长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狞笑道:“崔令纹姓崔,你姓什么?”

郑逸晨瞳孔一缩,心头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

“是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苦笑一声,握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崔长顺的师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样子好似有什么要事想与崔长顺商量。

郑逸晨明知此事不会再有结果,也懒得留下受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可他刚刚转身,便听师爷对崔长顺说道:“哟,不知这是崔家的哪位少爷,火气这般大?”

崔长顺冷笑一声道:“我崔家可没有这种人,这是郑家那小王八蛋,就是亲手杀了自家长辈的那个。”

师爷佯装大惊道:“哦?世上竟还有这等狼心狗肺之人?”

崔长顺瞟了郑逸晨一眼,笑道:“是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为了荣华富贵卖主求荣算什么,就算要他当条狗,跪下来摇尾乞怜也不稀奇。”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放声大笑。

这些话似是故意说给郑逸晨听一般,丝毫没有压低声音,被郑逸晨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

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刀将崔长顺砍成两半,可到最后却还是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呸,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要是好好做条狗,老子兴许还会赏你两块骨头,现在么,哼,一个子也没想拿走!”

崔长顺厌恶地看了郑逸晨背影一眼,厌恶地说了一句。

与崔长顺不欢而散之后,郑逸晨死死压住快要沸腾的怒火,直接到都督府寻崔老太爷要说法,但没想到刚走到大堂门口,又被两个小斯拦了下来。

“郑将军,大都督正在与僚属商议要事,没空见您,您请回吧。”

小斯面无表情地说。

这小斯原本是崔令纹的伴当,从前跟在他们几个少爷屁股后面极尽谄媚之能事,郑逸晨从未拿正眼瞧过他,没想到现在被崔令纹安排进都督府做事,就连小斯也端起了架子,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滚开,狗仗人势的东西!”

心中怒极的郑逸晨再也忍不住,抬脚便朝那小斯胸口猛踹一脚。

他本就是习武的高手,这一脚又是含恨而出,丝毫没有收力,小斯哪能抵挡得住?顿时被他一脚踹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开了大堂的正门,倒在正堂的地板上连呕三口鲜血。

大堂之内,崔焕臣正在与几个心腹商议要事,被这一幕吓了一跳,顿时扭头朝二人望去。

一见郑逸晨满脸阴沉的模样,崔焕臣便心中有数,朝几个心腹摆摆手:“你们先出去一下。”

心腹们齐齐点头,躬身告退,但走到郑逸晨身边时却都有意无意地露出了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条咬人的狗。

郑逸晨浑身微微战栗,牙齿搓得咯吱作响,不知是怒是悲。

“大都督,小的尽忠职守,可这郑逸晨却当着您的面无故伤人,实在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还请大都督为小的做主啊!”

小斯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哀求,竟是当着郑逸晨的面告起大状,郑逸晨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冰冷,便要再踹他一脚。

可就在这时,崔焕臣先是朝郑逸晨压了压手,示意他不要乱动,然后给自己身后的老仆递了个眼色,老仆立刻默默走到小斯身后,拔出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后心。

小斯的声音戛然而止,倒在地上一命呜呼,老仆拔出匕首在他身上擦了擦,然后若无其事地去招呼下人收拾打扫。

见崔家竟这般肆无忌惮地杀人,郑逸晨眼皮一跳,心中终于清醒了几分,暗自责怪自己沉不住气。

“走吧,陪老夫出去走走,这里留给他们收拾。”

崔焕臣站起身来,朝郑逸晨说了一句,然后当先走了出去,郑逸晨不敢多话,亦步亦趋地跟在崔焕臣身后。

二人来到花园之中,灿烂的阳光洒在茂盛的名花之上,好一番良辰美景,却与郑逸晨此刻如寒冰一般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了兵饷之事而来吧?”

崔焕臣突然开口,将心事重重的郑逸晨拉回了现实。

“太爷果真洞若观火。”

郑逸晨点了点头,也不隐瞒。

崔焕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西川很困难,长顺也有他的难处,你要理解。”

郑逸晨点了点头:“此事是逸晨错了……”

崔焕臣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此事没有对错,都是为了我西川的复国大业……”

说着,他稍稍一顿,又道:“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这样吧,老夫将自己的私房全都拨给你,大致应该够补足你的军饷。”

“太爷!”

郑逸晨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崔焕臣。

崔焕臣笑道:“你的功劳老夫一直记着,区区一些养老钱算得了什么?我知道外面现在有很多对你的非议,大丈夫行事,哪能没有非议?抗过去才成得了真英雄!”

“逸晨谨记太爷教诲。”

郑逸晨连忙抱拳,朝崔焕臣深深下拜。

崔焕臣将他托起,笑道:“另外,答应你的一万人马老夫也一直记着,刚好冬儿那里人手有富余,老夫便从他那再调拨七千人补足你的人马。”

“太爷!”

郑逸晨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惊骇,愕然地望向崔焕臣,但转瞬之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低下头,将那一抹不自然的表情掩饰过去。

“逸晨多谢太爷栽培!”

郑逸晨抱拳称谢。

崔焕臣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好了,事情解决了,你便先回去吧,老夫这里还忙。”

“是,逸晨告退……”

郑逸晨躬身而退。

崔焕臣远远望着他的背影,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老爷,事情都处理好了。”

不知何时,老仆走到崔焕臣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崔焕臣回过神来,匆匆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夏日阳光灿烂,无论人畜都热得难受,可郑逸晨的心里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像是腊月隆冬,一片冰凉。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穿过大街,只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着他,他忽然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天上的骄阳,自言自语道:“爷爷,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第三百五十四章: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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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逸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军营的,只记得一路浑浑噩噩,走着走着,直到听见士卒们朝自己行礼,才发现已经回到了最熟悉的帅帐。

“哥,没想到崔家这次还算够意思,方才崔长顺派人来说,钱和人都会尽快送过来,最迟不过三日。”

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见郑逸晨,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

此人乃是郑逸晨的胞弟郑逸楠,自从郑逸晨屠杀郑家长辈,夺取大权之后,郑家之人对他便是表面恭顺,实际离心,还能与他说说真心话的也就剩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弟了。

见郑逸楠一脸喜色,郑逸晨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摇了摇头道:“逸楠啊,哥哥可能真的错了,崔家恐怕要对咱们翻脸了。”

“什么?!”

郑逸楠脸色一变,惊道:“钱和人不是都到了吗?大哥何出此言?”

郑逸晨苦笑道:“坏就坏在这上面了,调来的七千人马都是从崔令冬那里出的,这些人可不是后来招募的流民,而是崔家暗藏多年的秘密力量,对崔家可谓忠心耿耿,崔家把这些人调给我,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郑逸楠脸色一变:“他们是来监视大哥的?!”

郑逸晨点了点头:“不光是我,还有整个郑家,也不光是监视,必要的时候还能剪除。”

郑逸楠呼吸一滞:“大哥是说崔家打算过河拆桥?”

郑逸晨脸色渐渐转冷道:“恐怕一开始便未必有桥,他崔焕臣不过是利用我罢了,原本我以为只要尽心竭力,等复国大业完成之后必然会有我郑家一个位子,却没想到崔家竟然这般排外。

你看看,整个西川除了我独领三千人马之外,还有哪个外姓之人掌兵的?

或许就是因为我手里的这三千人马,让那老匹夫坐立不安,到了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了吧。”

说着,郑逸晨冷笑起来:“他今天当着我的面杀了一个与我起冲突的下人,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对我的回护,现在想起来,那分明就是在杀鸡儆猴啊,他是想告诉我,无论是谁,只要敢对崔家不敬,他便能随手将之除去!”

“崔家欺人太甚,若没有大哥如此牺牲,他崔家如何会有今天?!”

郑逸楠愤愤不平地说。

郑逸晨却是颓然道:“说这些已经晚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怪只能怪我当初轻信了那老匹夫的话,才种下了眼前的恶果。”

“现在还不晚!”

郑逸楠摇了摇头,四顾一番见无人注意,忽然凑近郑逸晨,压低声音道:“今日弟弟来找哥哥,是想向哥哥引荐一个人。”

郑逸晨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郑逸楠一番,忽然回过神,警觉起来。

“你想向我引荐什么人?”

郑逸楠神秘一笑:“请哥哥在帅帐之中稍等片刻。”

说完他转身便走。

直觉告诉郑逸晨,这个人恐怕非同小可,福祸难料,他想要叫住郑逸楠,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禁更加心烦意乱。

不一会儿,郑逸楠果真领着一个人来到了帅帐,此人一身士卒打扮,看上去不甚出众,可郑逸晨只看了他一眼便如同火烧屁股般地跳了起啦。

“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都督府,一身戎装的崔令纹跳下马来,将马缰随手一甩,几个随从连忙抢着帮他牵马。

崔令纹毫不理会站在门口迎接他的一众老仆,怒气冲冲地跨进大门,径直朝后院走去。

“少爷您赶了这么远的路,怎么也不好生歇息一下?少爷,少爷?您这是怎么啦,谁惹您不高兴了?”

崔焕臣的贴身老仆连忙追上他,大声地问。

崔令纹停下脚步,转过头一脸阴沉道:“是不是徐锐回来了?”

老仆脸色一僵,正寻思该如何回答,便听崔令纹怒吼道:“整个西川都知道他回来了,为何偏偏要瞒着我?”

老仆苦着脸道:“少爷,是家主不让大家告诉您,说是怕您太冲动。”

“冲动?”

崔令纹冷笑道:“他徐锐过去能如此折辱于我,不就是因为手中有权,背后有兵吗?现在反过来,有权有兵的人是我,我要让他好好尝尝我当初尝到的滋味,这也算冲动?”

见崔令纹怒发冲冠,老仆连忙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道:“一个徐锐小儿,咱们早晚要收拾,少爷有所不知,据说徐锐此次回来,带着十万大军呐。”

“什么?!”

听到十万大军,崔令纹唇角抽搐了一下,方才那股舍我其谁的气焰顿时弱了三分。

老仆见他似乎冷静下来,便要再劝,崔令纹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十万大军又如何,眼下西川早已是我崔家的西川,更何况这里还有南朝的留守将军,小小一个徐锐又能翻起多大风浪?我这便去找太爷要人,这一次定要徐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崔令纹再度迈开大步,朝后院走去。

“少爷,家主正在会见贵客,您不可擅闯啊,少爷!”

老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拦,可崔令纹却根本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老仆没有办法,一咬牙,一跺脚,死死抓住崔令纹的手腕将他拉住,然后凑到他耳朵旁低声道:“少爷,实话告诉您吧,老爷已经想出对付徐锐的办法了,这几日就要见分晓,徐锐小儿眼下已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您就忍忍吧,过了这几天,您想拿他怎么样,就能拿他怎么样!”

“真的?!”

崔令纹闻言大喜,问道:“太爷已经出手了?他想如何对付徐锐?”

老仆苦笑摇头道:“这等机密老奴如何知道?不过家主说过,这次徐锐绝对逃不过去,他老人家的手段您还不清楚么,能让他这般自信,必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崔令纹点了点头:“太爷一生谨慎,能让他亲自出手自然不会有错,那成,我便再忍两天。哦,对了,太爷究竟在见什么贵客?”

老仆四顾一周,压低声音道:“是南朝的留守将军,听说这一次他们也会全力以赴,帮助咱们铲除徐锐!”

崔令纹双目一亮,大笑道:“好!如此一来,徐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逃出西川,哼,这一次我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痛苦!”

百里之外,由于崔家收缩防线,天启卫得以携带大批物资,从容地在西川各地穿梭,避免了接连恶战的巨大消耗,对仅仅三四百人的天启卫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福音,而这一切还要感谢那个无耻的崔令辰。

天启卫军中,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车厢里林绍东和徐锐对面而坐。

“从外面传过来的最新消息,武陵亲军残部已经不再掩饰他们的战略意图,开始全面南撤了,留给咱们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属下真担心这点时间不够咱们解决西川。”

林绍东担忧地说到。

徐锐原本正仔细地看着地图,听到他这句话便抬起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道:“你放心吧,数日之内西川的胜负便能见分晓。”

林绍东一愣:“西川一百多个县,咱们手上不过区区几百人,虽说有火炮在手,可也不能一两个人便守一个县城不是?大帅要如何解决?”

徐锐笑道:“你想太多了,解决了崔家不就解决了西川么?至于如何解决,你看本帅不是正在运筹帷幄么?”

说着,徐锐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为何,只要看到徐锐这自信的笑容,林绍东心里便有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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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隔空交手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啊……”

从一个普通的村子里出来,曹思源没来由地一阵难受,皱着眉头对身边的斥候说到。

为了搜集更多的信息,曹思源率领十几个斥候脱离大队,走访了附近的几个村寨。

普通的村寨,略微有些惊恐的村民,圆滑的村长、里正,一切都再平常不过,但不知为何,曹思源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游进咸水里的淡水鱼,忽然觉得窒息。

开始的时候,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他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可随着去的地方越来越多,这种感觉便越来越明显,走出这个村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小人也觉得有些不对,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斥候黄阿毛点了点头肯定了曹思源的说法,其他几个斥候也都说自己也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既然人人都觉得不对,那便不是错觉了。”

曹思源摇了摇头,沉着脸色思考了一会儿,只是以他混惯了江湖的眼睛也没找到什么不妥之处。

此时,一个画面突然在他脑海中闪回了一瞬,那是在走访三十多里外的另一个村子时,有个七八岁的小孩躲在墙角朝他们吐口水。

当时他心中有些不快,却也没有多想,毕竟小孩子调皮些,别说吐口水、扔石头,就是烧房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自己心里的那种古怪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曹思源摇了摇头,问道:“村民和里正的说法都证实了吗?”

黄阿毛点了点头:“他们说的情报大多都是真的,除了地形还未彻底勘察之外,其余的所有说法都与咱们掌握的情况差不太多。”

“这么说来他们应该没有恶意?这就奇怪了……”

曹思源嘀咕了一句,又问:“咱们离预定位置还有多远?”

黄阿毛道:“还有三十里,按照计划主力应该会在今天上午到达那里,等着咱们。”

曹思源点了点头:“总之先去和大队汇合再说,路上把探查到消息整理整理,大帅事情太多,咱们能多做一些便多做一些。”

“遵命!”

斥候们抱拳答应,迅速上马,随着曹思源远去。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刚刚被他们走访过的村子里,村民们像是狼群散去后的土拨鼠一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村头最高的缓坡上,神色木然地望着斥候们离开的方向。

三个时辰之后,曹思源带着这十几个斥候终于赶到预定地点,然而令他们倍感意外的是,本该先一步抵达的天启卫主力不仅没有到,而且拖了很久,直到天色将黑时才堪堪抵达。

曹思源心中那股不详的感觉愈加强烈,不等主力扎营,便去见了徐锐。

他找到徐锐的时候,徐锐刚刚从马车上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这几日徐锐的身体正在从激发无畏状态的后遗症中迅速恢复,但行动还是有些不便,曹思源连忙迎上前去,接替安歌扶住他的肩膀。

“回来了?”

徐锐随意地问了一句,语气里没有多少温度。

曹思源点了点头,疑惑道:“大帅路上遇到了何事?难道是崔家突袭?”

徐锐摇了摇头:“崔家收缩防线,正好给了咱们灵活调遣的空间。”

听他这般说,曹思源心中疑惑更甚,问道:“既然不是突袭,为何会这么迟才到?”

徐锐朝正在抢搭营地的士卒们望了一眼,沉声道:“别提了,中途路过一个村寨,让人去取水,水是取来了,但喝过之后,士卒们拉了三天肚子。”

安歌也接口道:“这还不止,中途咱们还走失了几个人,少爷下令寻找,可怎么也没找到,一来二去,便耽搁了不少时间。”

“竟有此事?!”

曹思源闻言顿时大惊,这两件事虽然看似不大,但发生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徐锐似是不想多提此事,摆摆手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接下来的大战你的地图非常关键啊。”

曹思源心头一沉:“事情还算顺利,只是……”

他语气一顿,徐锐顿时皱起了眉头,曹思源也没有隐瞒,便将这一路上遇到的,以及他心中猜测的都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徐锐沉默了片刻,问安歌道:“上官不达什么时候能到?”

安歌道:“咱们从战场赶过来的时候我便派人给他送了信,他从和春县赶过来,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便会赶到。”

“时间有点紧了,你带人去迎一迎他,能多争取一点时间也好。”

徐锐沉声说到。

安歌点了点头:“少爷放心,您交代的事我已经在信上用密码告诉他了,即使他人没到,事情也不会耽搁。”

“如此最好,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一到就让他来见我。”

徐锐不放心地说。

安歌和曹思源对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斥候急匆匆地冲了过来,朗声道:“启禀大帅,西边的山谷之中出现大批敌军,正向咱们的方向高速接近,可能有骑兵。”

闻言,安歌和曹思源脸色微变,徐锐却好似早就知道一般,淡淡道:“传令全军,退入山谷就地防御。”

新长安,都督府中。

“崔长帧,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崔焕臣罕见地对崔家人大发雷霆,崔令辰被打得如死狗一般,拖到正堂上,一见高坐上首的崔焕臣,顿时脸色惨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崔长帧心疼地看着儿子,惶恐道:“老祖宗,说天启卫只有几百人,绝不可能是真的,若他真的只有几百人,怎么可能三日之内连下数城?”

“你当徐锐和你儿子一样蠢?那可是战胜了武陵亲军的统帅,打你儿子这样的白痴,还不是手到擒来?”

崔长虹哪会放过这等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不等崔焕臣开口,便先冷嘲热讽地说了起来。

“闭上你的嘴!”

崔焕臣猛一拍桌子,对崔长虹怒喝道:“你还有脸说他?崔令辰再蠢好歹还能逃回来,你儿子呢?

一万多人守不住一座城不说,刚一开战便丢下大军逃跑,最后竟然还是被徐锐捉住,摘了脑袋挂在城门口,说他是白痴都是抬举他,崔家怎么就出了你们这群饭桶?”

“什么?老祖宗您说得可是真的?老祖宗!”

崔长虹还是第一次听闻儿子的下场,顿时目眦欲裂地问。

“你说呢?”

崔焕臣冷冷地反问。

“啊!!!徐锐小儿,我崔长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竟敢这般对他,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崔长虹疯魔一般地拔出腰刀大吼大叫。

见他情绪激动,崔焕臣摆了摆手,几个家臣立刻过来将他强行搀了下去,直到被拉到正堂之外还能听见那杀猪一般的惨嚎。

崔长帧很想落井下石,可惜眼下他的屁股也被海风吹着,根本没有这个功夫,崔令辰的生死也在崔焕臣的一念之间,当务之急是救回自己的儿子。

然而崔焕臣根本没给崔长帧开口求情的机会,只是冷冷地说:“老夫经营西川多年,别的东西不敢说,人心却还是笼络了一些,西川百姓只知有崔家,不知有皇帝,这可不是戏言。

徐锐小儿不知人心向背,想要以谣言惑我西川,然后好趁机火中取栗,却没想到在西川官民的心中他们才是侵略者。

他的谣言可以惑我一时,但只要各地的消息通过老夫建立的网络一传上来,不但徐锐搅混水的计划立刻就会不攻自破,而且天启卫也会无所遁形。

而老夫收到的情报便是天启卫仅仅只有数百人马!

其实原先我便奇怪,若徐锐小儿真有十万大军,还不早就冲到新长安来了,何必在边境躲躲藏藏?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才有区区数百人而已,除了虚张声势,还能做什么?”

说着,崔焕臣望着崔长帧冷笑道:“你也别不服气,就算老夫的消息有误,那南朝留守将军的消息便不会有误了吧?那可是徐锐身边的暗棋直接发过来的,说得和老夫得到的消息一般无二!”

“什么……”

听到这话,崔长帧最后一点希望顿时破灭,一屁股跌坐在地。

崔焕臣冷哼一声道:“把崔令辰拖下去,明正典刑!”

崔令辰没想到太爷居然真的要杀自己,顿时大惊失色:“父亲,救我,父亲!”

崔长帧也是惊慌,连忙想要替儿子求饶,可崔焕臣却冷冷扫了他一眼道:“敢说半个字,你们这一房全部逐出崔家!”

崔长帧闻言浑身一震,仿若石像一般呆在原地。

“父亲,父亲救我啊,父亲!”

崔令辰终归没有逃过屠刀,如崔长虹一样,被拉出好远还在惨嚎,留在正堂里的崔家人终于肃穆起来,取得西川大权之后的忘乎所以稍稍敛去。

崔焕臣满意地扫视众人,朗声道:“徐锐小儿既然他想在太岁头上动土,那老夫便要让他有来无回!

徐锐小儿作茧自缚,他想用谣言动摇西川,逼着老夫收缩防线,却没想到这样一来,也让整个西川的大军握成了拳头,正好将他一网打尽!

老夫已经令冬儿的两万大军围先行出击,去将徐锐的天启卫围在百里开外的新乡。

现在传令下去,西川大军倾巢而出,这次要将徐锐的天启卫余孽彻底剿灭,还有,让各大世家派人观战,老夫要让全西川都看看,反对我崔家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毁灭!”

“遵命!”

崔焕臣一声令下,崔家上下齐齐应声。

第三百五十六章:等

“哟,兔子熟了,快快快,取下来,别烤焦了!”

阵地背后,几只剥了皮的野兔被架在火堆上烤着,已经变成暗红色的外皮“噗噗”地冒着油泡,勾人的香味传出老远,稍稍一闻便会忍不住咽口水。

天启卫的士卒们大都是西北的老兵,烤这些活物很有一手,无论是兔子还是山鸡,只要简单地清理一番,放在火上一烤,再撒上些细盐,便能成为战场上一等一的美食。

郭盛宝作为最纯正的西北老兵,这一道更是已经出神入化,被他烤过的野味,就是徐锐尝了也是赞不绝口。

此时,郭盛宝正招呼着几个炮兵,将烤好的兔子取下来,众人立刻一拥而上七脚八手地去抢,眨眼的功夫,一只肥美多汁,外焦里嫩的兔子便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啧,小兔崽子,你们倒是给老子留点啊!”

郭盛宝咂咂嘴,好不容易从士卒们手中抢到一只完整的,连忙躲到一旁的角落,嘿嘿傻笑一声,准备独自享用。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他才刚刚张嘴,便听有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郭盛宝一抬头,见是张佐烽到了,不好意思地把兔子往他面前一递,笑道:“尝一口,保管你再也忘不了。”

张佐烽眉头一皱:“你倒是好胃口,看看山下围着咱们的两万大军,我也真是佩服你。”

郭盛宝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道:“两万土鸡瓦狗而已,你放心,有老子的炮在,他们一只兔子都别想上山,这不,昨天被老子炸了几次,今天学聪明了,日头都快下山了也不见动静。”

张佐烽摇了摇头:“这两万人是不算什么,可咱们现在就好像是在海里,四周到处都是鲨鱼,只要露点血腥味就会引来更多的敌人,要是再被他们拖几日,说不得全西川的敌人都要围到这来!”

郭盛宝闻言不以为然,一边啃着兔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土鸡瓦狗就是土鸡瓦狗,来再多还不是一个样,只要有老子的炮在……呜呜……好烫……”

几场仗打下来,郭盛宝越发对火炮信心百倍,那句“只要有老子的炮在”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大有一炮在手,天下我有的气势。

张佐烽实在受不了对牛弹琴,无奈地摇了摇头,直接往阵地深处走去。

“唉,你怎么走了,不吃了?”

郭盛宝抹了抹嘴上的油,远远朝他喊了一句,见张佐烽摆摆手没有回头,便又大喊:“我不给你留了啊!”

张佐烽这次连摆手都省了,郭盛宝却没有半点不悦,重新将目光拉回烤兔子身上,嘴角勾起幸福的微笑。

快到帅帐的时候,张佐烽刚好碰见曹思源匆匆地从帅帐里走出来,连忙道:“大帅知道了吗?”

曹思源先是一愣,但见他一脸忧色,立刻恍然道:“知道,两万多大活人就在山下,能不知道吗?”

张佐烽摇摇头:“我说得不是这个!”

曹思源愕然:“那你说什么?”

张佐烽道:“咱们被围在这越久,敌人调集大军全力攻山的可能性便越大,到时候耗到咱们弹尽粮绝,咱们这区区几百人,还不够敌人塞牙缝的。”

曹思源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谁知道大帅打的什么注意,以大帅的性子,说不定是故意等着敌人上门呢,到最后不够塞牙缝的还不知道是谁。”

“真的?”

张佐烽闻言大喜:“大帅已经有应对之策了?他跟你说了什么,快跟我讲讲!”

曹思源笑道:“大帅啥也没跟我说,都是我猜的。”

“你……”

张佐烽呼吸一滞。

曹思源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其他的事自有大帅做主,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嘛?”

说完,他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了。

“喂,你……”

张佐烽猛一跺脚,转头掀开帅帐走了进去。

“佐烽来了?”

帅帐里,见张佐烽进来,徐锐和林绍东抬起头来同他打了个招呼。

张佐烽朝徐锐抱了抱拳:“大帅,山下……”

“来来来,看看绍东做的围棋,我只跟他说过一次,你看这黑白子,做的竟然和我想得一模一样,之前不是都跟你们讲过规则,来一起杀一盘如何?”

还不等张佐烽把话说完,徐锐便朝他招了招手,兴冲冲地拉他一块下围棋。

张佐烽哪有那个兴致,连忙挣脱徐锐的手,郑重道:“大帅,咱们被敌人的大军围在新乡的小山凹里进退不得,眼下虽然暂时凭借火力优势可保一时无虞,可一旦敌人的后续增援一到,咱们终究有天会被耗到弹尽粮绝。”

见张佐烽神色忧虑,徐锐与林绍东对视一眼,将手里的棋子洒在棋盘上,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张佐烽摇了摇头:“我军人数实在太少,火炮又需要固定的发射阵地,打运动战突围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但耗下去又是等死,说来惭愧,末将想了很久,却一直没能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因此心中着急难以自持。”

徐锐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你要我如何?”

“这……”

张佐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徐锐道:“难得你将我军的优劣都看得这般通透,既然如此便该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拿得出对策?”

“没有对策可以想,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咱们被敌人慢慢磨死吧?”

张佐烽无奈到。

徐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一句没有对策可以想,有点大将风范了,其实在天启卫的这些指挥官里,你是最有天赋,也最有责任心的,只是总沉不住气,这可是大忌。”

张佐烽微微一愣,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缺陷,只是一想到大军陷入危机便忍不住着急。

“大帅……”

徐锐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既然知道没机会,那与其主动出击缕缕犯错,留下更大的隐患,不如潜心蛰伏,等待对手犯错。”

“可若是对手一直不犯错呢?”

张佐烽不甘心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你太高看崔家那一门老小了,即使是神也会犯错,何况是纵情享乐了千年的世家大族?

自咱们进入西川以来,这一幕幕你也看见了,攫取大权之后的崔家更加腐化堕落,现在别看他们还握着一点优势,可就像这棋盘,能够掌控全局的人才有资格笑到最后,有时候形势的变化能快到令人发直。”

听完这番话,张佐烽总算是平静了许多,问道:“那眼下咱们就真的什么也不做么?”

“当然要做!”

徐锐道:“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等,静静地等!”

说着,徐锐神秘地笑了起来,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可是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么?在徐锐算计崔家的时候,崔家那只活了近百年的老狐狸又在算计着什么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崔家的算计

宏威十七年七月十六日,浩浩荡荡的西川大军终于赶到了围困天启卫的新乡,除了崔家的十六万主力之外,还有各大世家的近三万人马,共计十九万人,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

崔焕臣似是有心向徐锐以及众多心思不一的西川豪族们宣誓实力,大军故意沿着天启卫布防的山谷对扎营。

两军仅仅相隔五里,抬头可见,西川大军大小营帐漫山遍野,绵延超过数里,营中旌旗招展,哨卡林立,好一副森罗万象之景。

曹思源站在山头远远望着各营将士集结,笑道:“崔焕臣不通军略,弄出这个一字长蛇阵来,若是有一千骑兵,定能直扑中军,取了这条老狗的性命。”

张佐烽摇了摇头:“他是吃准了咱们只有数百人马,何况大帅说过量变引起质变,我要是有二十万大军,这仗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新乡地处边远,四面环山,中间却是一处大盆地,十分方便大队人马集结,简直就是天然战场,真不明白以大帅的谨慎,为何会被敌人堵在这种地方。”

曹思源摇了摇头,苦笑到。

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最着急的张佐烽反而放松下来,问道:“大帅此时在哪?”

曹思源耸了耸肩:“大概还在下棋吧。”

张佐烽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之色,又问:“安歌也和大帅在一起?”

曹思源又摇了摇头:“大概没在,也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在干什么,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

西川大军的前锋营中,郑逸楠满脸怒色地冲进帅帐。

其兄郑逸晨正在帐内与手下兵将商议杂事,一见他的脸色便停下了话头,对身边诸将道:“你们先出去。”

诸将连忙略略抱拳,退出帅帐。

“怎么了?”

等诸将离开,帅帐之中仅剩二人之时,郑逸晨才开口问到。

郑逸楠似乎还在气头上,猛一跺脚,端起茶壶将里面的凉水一口喝干,然后狠狠将茶壶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崔家欺人太甚,竟将我军安排在前锋之中,谁不知道徐锐的火炮毁天灭地,天下无敌,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咱们去当炮灰么?”

郑逸晨坐在帅椅上,静静听着胞弟的牢骚,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郑逸楠一愣:“你知道了?就这么一句话?”

郑逸晨叹了口气:“何止是我军,其他世家大族的私军也在第一线,而咱们背后便是崔家的主力,若是稍有怯战恐怕就会被崔家大军当成敌人一并消灭吧。”

郑逸楠瞳孔一缩:“崔家这是过河拆桥,赶尽杀绝,难道咱们就听之任之?”

郑逸晨苦笑一声:“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心有不甘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没想到他竟然这般灰心丧志,郑逸楠急道:“哥,你的雄心壮志呢?你不惜忍气吞声,甚至成为郑家的罪人,不就是为了复兴郑家么?眼下大事未成,怎么能够轻言放弃?”

说着,郑逸楠语气一顿,咬着牙道:“你不是已经见过了那人吗,虽说当时你拒绝了他,可咱们毕竟还有另一种选择,实在不行便干脆……”

不等他把话说完,郑逸晨便摆摆手打断了他,喃喃道:“这几日我也反思了很多,这才发现自己当初最幼稚的不是错信了崔焕臣那只老狐狸,而是总把自己甚至家族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

就算咱们真的选择了另一条路,也不过是投效到另一个新主子门下罢了,对郑家而言又有多大意义呢?”

“可是……”

郑逸楠还待再说,郑逸晨却已经挥了挥手:“当叛徒的滋味不好受,无论是有什么理由,既然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便不会再吃第二次,这次交了这张投名状也好,至少从此之后崔家不必再防着我。”

“哥!”

“我累了,你出去吧。”

郑逸楠被郑逸晨堵得说不出话来,静静盯着他看了好久,终于点头道:“好,看来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做崔家的一条狗,算我看错了你!”

说完,郑逸楠怒发冲冠地拂袖而去。

郑逸晨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阴霾。

而就在郑逸楠离开帅帐的时候,屏风后忽然转出一个浑身裹在兜帽里的人,此人走到郑逸晨面前嘿嘿笑道:“郑公子终于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这次您定然不会后悔。”

郑逸晨摇了摇头:“但愿吧,记得你们答应过我的,我这弟弟不谙世事,不要让他卷进来。”

那人笑道:“等事情结束,郑公子大可以自己决定他的生死。”

郑逸晨一愣,豁然望向那人。

崔家大军在中军大营正中用土堆了一个巨大的帅台,不仅能够鸟瞰战场,而且还建了凉棚,放了桌椅,更还有瓜果、茶点无限供应,仿佛听戏的园子。

各大世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崔焕臣请到帅台上观战,只是等所有人都到时,作为主角的崔焕臣却一直没有现身。

卢家家主卢林峰故意选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与胞弟,也就是原来的西川布政使卢林山并排而坐。

“有我在这还不够么,你为何还要来?”

刚坐下不久,卢林山便低声对卢林峰说到。

自打崔家起事,攫取西川大权以来,一直对实力仅次于自己的卢家十分防范,只不过卢家一直闭门不出,没让崔家找到机会,再加上卢林山留在崔家名为访友,实为人质,才让百事烦扰的崔家暂时没有对卢家动手。

卢林峰瞟了一眼帅台正中间那风光而空旷的大位,低声道:“崔家把你看得这么紧,我不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你一面。”

卢林山一愣:“这么急着见我,难道是崔家已经决定对咱们动手了?”

卢林峰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听说南朝大军已经战败,崔家的形势急转直下,这个时候越发需要掌控全局,对咱们这些绊脚石自然也就越难以容忍,我有种感觉,这次的观战恐怕很有说法。”

卢林山眉头一皱:“你觉得这是一次鸿门宴?那就更不该来了!”

卢林峰没有回答,而是颓然道:“咱们好不容易秘密攒下的那点私兵都被崔家送到了最前线,只要大战一起,无论谁胜谁负他们都会变成炮灰,到时候卢家就会彻底变成被剥光的白羊,还不是任人宰割,我来不来又有什么不同?”

卢林山闻言沉默下来,卢家财势雄厚,这原本是卢家人用以自持的骄傲,可一旦失去保护,那些财产便会成为卢家的催命符,特别是在崔家举着屠刀,而且极度缺钱的时候。

“还是没有天浩的消息吗?”

半晌,卢林山才喃喃地问了一句。

卢林峰摇了摇头:“消息全无,生死不知……”

说完这句话,两个中年人再度沉默下来,忧虑从他们眉间散发出来,源源不断。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响起一声声叫好,各大世家的头面人物都齐齐起身,朝着帅台中央鞠躬问好,别管这些人心里如何想,但看面相,都热情得好似亲爹到场。

能有这等待遇的自然只有崔家家主崔焕臣了,他一身戎装,在一众崔家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走出,脸上红光焕发,仿佛年轻了三四十岁,一点也不见老态。

崔焕臣朝大家举手致意,俨然是以西川之主的姿态鸟瞰众人,似乎对接下来要打的那场仗没有半点担忧。

其实了解他的人都明白,这个谨慎的老人既然敢打这场仗,便是有十二分的信心。

卢家两兄弟心中骂娘,脸上却是同其他人一般堆着笑容,努力做出恭顺的姿态,不想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被第一个开刀。

但偏偏崔焕臣的目光就好似不经意地扫到二人身上,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大笑道:“二位卢兄何必这般谦虚,西川除了我崔家便是你卢家最大,你们坐那么远,让别人如何敢坐?还是到老夫身边坐吧,老夫专门给你们留了位置。”

闻得此言,卢林山脸色微变,卢林峰瞳孔一缩。

第三百五十八章: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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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焕臣当着众人开口,两位卢家大佬顿时愣在原地,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深意。

表面上看,崔焕臣似乎是给他们卢家面子,可是在此时强调卢家的地位,分明就是告诉所有人卢家便是崔家最大的对手,再加上今日这场鸿门宴的性质,二人难免心中惴惴。

他们自然是想离崔焕臣越远越好,因为越是成为今日的焦点,死得便会越快,没人知道这只老狐狸会不会把事情做绝。

可若是就这样当着众人拒绝崔焕臣的提议,定会让崔焕臣面子上挂不住,说不得反而会给崔家动手留下口实。

二人一时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哟,恭喜卢兄,能得大都督这般青睐,卢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是呀是呀,卢兄还愣着干什么,我若是你定是受宠若惊呢。”

“卢兄怕是高兴坏了,换做是我怕也难以自持。”

可还不等他们想出对策,身边的世家家主们便是一阵起哄。

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彻底沦为崔家的附庸,自然会帮着崔家讲话;有些人则是卢家的对头,巴不得赶紧把卢家推向深渊;更多的人则是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想着崔家若是拿卢家开刀,便会放过自己。

无论众人是什么心态,卢林峰与卢林山都被架在火上烤,而且没有多少时间,因为崔焕臣的目光正在渐渐转冷。

就在这时,卢林峰突然拍了拍卢林山的肩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走吧,即使坐得再远,只要崔家想下手,咱们还是一样逃不掉。”

说完,卢林峰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抹浓郁的笑容,朝崔焕臣抱拳道:“多谢大都督抬爱,那我兄弟二人便却之不恭了。”

接着,卢林峰又一脸骄傲地朝众人一一拱手道谢,迈开大步朝崔焕臣走去,仿佛真的因为崔家看中而自豪。

卢林山心中一阵愕然,却也明白兄长的委曲求全,连忙有样学样地往中间走。

见二人要换座位,他们身后一个瘦弱的小斯连忙拾起两位主人的物件,想要跟上去,可才走了一步,便被崔家人拦了下来。

“站住,大都督身侧岂容你这等龌龊之人?!”

一声大喝顿时将全场的目光都吸引到那小斯身上,小斯吓得浑身发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哀求地望向两位主人。

卢林峰二人一见自己的小斯被拦,心中便有些不快,再听那崔家人说他是龌龊之人,面子上更是挂不住,脸色阵青阵白。

崔焕臣淡淡地望着二人的表情,心中顿时痛快万分,“大度”地朝崔家人摆了摆手道:“胡闹,那是两位老弟的长随,二位老弟身份贵重,要没个人跟着,哪能体现出他们高人一等的出生?”

听得此话,二人心中又是一沉,如果说崔焕臣先前的话还意味难明,那么这句话便是赤裸裸的讽刺,看似吹捧之下掩藏着浓浓的鄙夷与敌视。

可偏偏形势比人强,二人就算听懂了崔焕臣的意思,却得装作什么也不明白,傻乎乎地向他致谢。

“没想到同为四大世家,卢家竟然也这般软弱……”

在场为数不多还有些血性的世家家主见卢家这副做派,心中也生出一股鄙夷与悲哀,再看他们的目光就变得轻蔑起来。

崔焕臣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效果,表面殷切地招呼二人坐到自己身边,又说了几句风凉话,这才终于不再拿卢家做文章。

他走到帅案之后坐下,崔家众人立刻环绕左右,众心捧月之下威势一时无两。

此时,近二十万大军已经军阵严整地集结在帅台之下,军阵之中突然有一骑小将跃马而出,冲到帅台前猛一拉马缰,高大的战马顿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马上之人身着一身黑色重甲,手握两丈长枪,气势庞博,好似一员虎将,正是崔家最通军略的崔令冬。

“请大都督誓师!”

崔令冬高声说到,声如洪钟。

无论他究竟有多少斤两,至少在扮相上十分出众,为崔家挣足了面子,看得一众家主心思各异。

崔焕臣点了点头,起身从帅案上抽出一支令箭,朗声道:“徐锐小儿乱我西川,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西川父老起聚于此,便是为了除此大害,本督上承天命,下顺人心,今日便命你等剿灭乱贼,还西川一个朗朗乾坤!”

说完,他将令箭往地上一扔,立刻有个士卒捡起令箭,飞快地冲下帅台,恭恭敬敬地递到崔令冬手上。

崔令冬将长枪往枪套上一插,双手将令箭捧过头顶,高声道:“末将遵命,定不辱使命,为西川而战!”

“为西川而战!”

“为西川而战!”

大军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整齐的高呼,听得人热血沸腾。

崔焕臣得意地点了点头,高声道:“传我帅令,攻山!”

一声令下,帅台下的十二只一人多长的号角顿时吹出低沉的“呜呜”声,大军一阵变化,站在最前面的三万前锋营发出“刷刷”的甲胄摩擦声,迈着整齐的步子走出阵列,向天启卫的阵地缓缓行去。

这场有可能决定西川未来命运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另一边的阵地上,沉迷围棋多日的徐锐终于现身,站在一众将领中间。

还不等他开口,默默看完对面誓师的林绍东便笑道:“这个崔焕臣,演戏倒是很有一套,此战若是能将他生擒,送到长兴的戏园之内,大概不出三五个月就能成个名角。”

听他这般一说,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他们的前锋营冲上来了,没有一点花样,竟是想要用步兵方阵正面突破我军的防线吗?”

张佐烽皱着眉头说到。

曹思源道:“大概还是武陵亲军的老一套,想要先用些炮灰消耗我军的火力吧。”

“既然他们那么想试试咱们的火力,那本帅便念着之前的那点香火情,给他们这个面子,告诉郭盛宝,不要有所保留,把他最拿手的绝招都亮出来,好好招待一下这些老朋友!”

徐锐笑眯眯地说。

传令兵立刻飞奔而去,将徐锐的将领传达至炮兵阵地。

不一会儿,众人便听见山腰上的郭盛宝大喊一声:“开炮!”

接着,恐怖的火炮再度怒吼,一条条火舌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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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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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

西川大军三万前锋杀向新乡山谷,开始的时候步伐还算整齐,跑到一半已经有限脱节,最后一百米,队伍变得稀稀拉拉,好似一碗打翻的豌豆,七零八落地洒在战场上。

就在这时,山腰上传来恐怖的炮响,火舌裹挟着浓烟好似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黑云,从炮口升腾而起。

紧接着,第一枚炮弹落在了冲锋的队伍中。

“轰!!”

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烈焰从黑烟之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周围的所有生命,高温的热浪瞬间将杀伤范围内的所有铠甲炙烤成铁板,而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卒则成了散发着烤肉味的铁板烧。

更可怕的是,剧烈的燃烧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消耗了大量氧气,那些站的稍远,没有被烈焰和热浪吞没的士卒们竟是被活活憋死,死状极其痛苦。

天启卫这次的炮击没有使用高爆炸药,而是用了最新研制的燃烧弹,而且集中火力专门往冲锋最快的敌人面前打。

跑得最快的数百人顿时灰飞烟灭,而后来者则是亲眼目睹前方腾起数米高的恐怖火墙,耳边充满令人窒息的哀嚎惨叫,本就不多的勇气顿时消散殆尽,犹如撞鬼一般,扔下手中的武器拼命逃窜。

然而最前方的队伍溃退下来,后方的队伍却还随着惯性往上冲,原本稀疏的空间瞬间收紧,直至大部分人都挤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个时候,第二轮炮弹带着令人绝望的恐怖呼啸从天空呼啸而来,砸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轰!!!”

与第一轮的燃烧弹不同,第二轮炮击天启卫使用了杀伤力更大的高爆炸药,除了爆炸瞬间释放的能量,还有被这些能量激活的金属破片。

这种炮弹专为对付步兵而设计,每一枚炮弹之中都有数百片指甲盖大小,不规则的金属残片,这些残片被高温半溶解,然后再被冲击波以极大的力量抛射出去,每一片小小的破片都会变成一柄可怕的死神镰刀。

转瞬之间,成片的士卒哀嚎倒地,就此从世界消失,而同时消失的,还有西川大军的勇气与意志。

西川大军本就是短时间内东拼西凑而成,一旦战事不利很容易便会土崩瓦解,更何况他们正在承受的是从未见过的新兴武器。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三万人的前锋大军便彻底崩溃,士卒们满脸漆黑,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有的甚至一边跑一边号啕大哭,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冲向哪个方向。

他们就好像带着瘟疫的病原体,将恐惧的情绪传递到各个角落,令那些冲得最慢,几乎没有受到炮击影响的士卒也撒腿狂奔。

三万人对数百人,一场原本应该砍瓜切菜一般的大战仅仅开始一刻之后便成了令人难堪的大溃退。

还未出战的大军之中已经有了不安的情绪,士卒们一阵阵骚动,就连军官也被战场上的恐怖场景吓傻,根本顾不上安抚越来越紧张的士卒。

帅台上,前来观战的世家家主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帅案后的崔焕臣更是脸色铁青。

虽然徐锐的火炮对西川高层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在冷兵器时代,火炮绝对是超越常识的存在,没有亲眼见过火炮威力的人极难想像出它究竟会有多么恐怖。

原本按照崔焕臣的计划,今日本该是崔家大显神威,一举镇压浮动人心的时候,可没想到徐锐却用火炮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崔焕臣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被他看到的家主们都下意识低下了头,但尽管如此,崔焕臣还是能从那些看似恭顺的外表下直窥他们真实的内心。

除了少数铁了心跟随崔家的人真的在担心之外,其他家主们心里除了震惊,都是无情的嘲笑,他们想看崔家倒台,想从崔家的尸体上攫取更大的利益。

崔焕臣双眼微眯,迅速平静下来,他已经活了近百年,掌管崔家这颗参天大树也超过了五十年,早已见惯了大场面。

虽然眼前的一切有些超乎预料,但还远不足以击垮他的意志,何况他还有杀手锏。

“告诉冬儿,可以开始了!”

崔焕臣小声地对站在他身后的老管家说到,老管家点了点头,向几个亲信使了个眼色,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帅台最外围的几个崔家小斯消失在人群之中。

短短半刻之后,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卒便将帅台包围。

世家家主们回头一看,只见这些士卒目光锐利,杀气腾腾,显然都是亡命之徒,与那些流民组成的破烂大军不同,这才是崔家隐藏起来的真正精锐。

这个时候派精锐围了帅台,难道崔家真的要对所有世家家主动手?

在场之人顿时面色大变,纷纷望向帅案后的崔焕臣,此刻他们的生死已经握在这个垂垂老者的手中。

然而崔焕臣却谁也没看,淡淡地说道:“令中军帮助前锋营收拢溃兵,左右两翼继续攻山!”

传令将军一听竟要顶着如此恐怖的火炮继续进攻,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但是他人微言轻,又哪敢在这个时候顶撞崔焕臣,只得连忙领命,转身冲下帅台,尽快传令。

而在场众人没见崔焕臣下令屠杀,稍稍松了口气,但一颗心仍然提在半空。

前方战场,郑逸晨的大军在冲锋时一直拖在队尾,倒是没有近距离体会火炮的威力,只是士卒们被吓破了胆,四处乱窜,大部分军队都跑散了,只剩两三千人还围在他的身边。

“大哥,这一战崔家是不可能打赢的,下决心吧,现在还来得及。”

郑逸楠避开人群,小声地劝着郑逸晨。

郑逸晨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胜负已经无关紧要,眼下该想的是如何保全郑家,你想过没有,整个郑家都在崔家的掌控之下,我若真的投敌,家族要怎么办?”

郑逸楠怒道:“等咱们手上的这点资源打光了,你以为崔家会放过郑家?”

郑逸晨摇了摇头:“随你怎么说,记住,郑家现在还是我做主,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再行背叛之事,我郑逸晨不是天生的叛徒,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考虑!”

“别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你只是怕了崔家,死心塌地地想当崔家的一条狗而已!”

话音刚落,郑逸楠目中闪过一抹狰狞,突然抽出腰刀,狠狠朝郑逸晨脑袋上劈了下去,这一刀又快又准,直奔要害,显然是预谋已久。

而此时的郑逸晨刚刚卸下铠甲,腰刀也被亲兵收走,正是手无寸铁,防备最弱的时候。

他瞳孔猛地一缩,忽然明白过来:“逸楠,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处心积虑,就是想杀了我,对吗?”

郑逸楠大喝:“是!我接近你的全部原因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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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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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芒一闪,长刀直直朝郑逸晨后颈劈下,郑逸晨往后一闪,堪堪避了过去,但已是险之又险。

郑逸楠似是早知他能避过,丝毫没有停留,手中长刀接连砍下一十三次,攻势犹如潮水一般狂猛,又似海浪一样生生不息,而且每一刀都直指要害,根本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便是郑逸楠最为拿手的绝招,潮汐十三连斩。

二人自小一起习武,郑逸晨自然知道这一招的厉害,除非用重兵器以力降巧,打乱其进攻节奏,否则便要被一直压制,直到露出破绽,丢掉性命。

可是眼下郑逸晨别说重兵器,就是原本的腰刀都已被收走,哪里还能与之相抗?

郑逸晨险之又险地避过头三刀,第四刀却再也无法跟上节奏,锋利的刀光在郑逸晨手臂上留下一条两寸多长的血口子,还不等他吃痛,第五刀便又朝他胸口砍来。

郑逸晨浑身一震,自知再这样打下去不出三招他便要被毙于此招之下。

心中一急,他也发了狠,先是合身一转,任由后背中刀,从而拉开一丝空间,然后在第七刀刺出之前合身朝郑逸楠撞去。

郑逸楠冷笑一身,后退半步,手中长刀丝毫不停,直奔兄长咽喉。

然而便是这半步的距离,却让郑逸晨再度找到了一丝空隙,立刻提起浑身气机纵身一跃,向后翻腾两周,稳稳落在地上,拉开了与对手的距离。

郑逸楠见此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哥哥应该知道,这一招光靠逃是逃不掉的,你拉开距离,给我喘息的机会只会越来越被动。”

郑逸晨不理会他的话,死死盯着他道:“是崔家让你来杀我的?”

郑逸楠摇了摇头:“我是投靠了崔家,可杀你却是我自己的主意!”

说着,郑逸楠目光一凝,再度提刀而上。

郑逸晨左突右支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捉住郑逸楠的手腕,厉声喝道:“为了杀我,你宁愿投靠崔家,就不想想家族吗?”

“别跟我提家族!”

郑逸楠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一肘顶开郑逸晨,一边连下杀招,一边怒喝:“你这个背叛宗族,亲手弑爷,猪狗不如的东西根本不配,从你杀了爷爷的那天起,郑家早就不存在了!”

长刀挑开郑逸晨手臂,又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郑逸晨又一次凭借轻功拉开距离,捂着伤口半跪下来。

郑逸楠望着他的凄惨模样,目中闪过一丝狠辣的快意,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想要逃只会死得更快!”

郑逸晨抬起头来,冷冷道:“我是有错,但郑家还在,你这样做和当初的我有什么区别?”

“别拿你这等小人和我相提并论,郑家不在了,被你亲手毁了,只有杀了你,才能为爷爷,为那些死去的冤魂报仇!”

郑逸楠怒喝一声,一刀朝郑逸晨咽喉劈来,这一刀比先前更快更狠,显然是被郑逸晨激怒之后,打算直接取了他的姓名。

眼看长刀就要碰到郑逸晨的咽喉,郑逸楠目露疯狂,唇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郑逸晨突然双眼微眯,从后腰上掏出一把精致的手弩,手弩与其他的弩很不一样,不仅造型古怪,而且上面的弩弦似乎太多了些。

“当”的一声,弓弦一响,一只弩箭飞射而出,郑逸楠虽然没想到兄长到了这个时候竟还留了一手,但这个距离足够他错身一让,轻轻松松地躲过弩箭。

“现在你最后的手段也没了,安心受死吧!”

郑逸楠冷笑一声,再度扑向郑逸晨,这一次他有进无退,誓要将这个叛徒斩于眼前。

可就在这个时候,郑逸晨手里的那支手弩却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射出来的不是一支弩箭,而是整整九支。

郑逸晨十分清楚胞弟的武功路数,九支弩箭完全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何况郑逸楠根本没想到手弩还能射出第二支箭,也根本没给自己留下退路。

“怎么可能?”

几声劲弩入肉的声音响起,气势汹汹的郑逸楠顿时被射倒在地,一瞬间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你的弩?”

郑逸楠不顾插在胸口上的三支弩箭,挣扎着想要爬起,目光死死盯着郑逸晨手中的连弩。

郑逸晨也看了看连弩,叹息道:“没想到吧,这便是徐锐的青鸾弩,据说他曾凭借此弩杀过一个武圣弟子,你一直劝我和徐锐合作,怎么会连这也不知?”

“什么?”

郑逸楠惊愕地望向郑逸晨,不是惊讶于连弩的威力,而是惊讶于连弩的出处。

郑逸晨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早就与徐锐的人搭上了线,当你找来那些冒牌货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遭人蒙骗。

可你从小就不会撒谎,只要看见你耳朵一红,我就知道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是想引诱我与那些冒牌货合作,然后再向崔家告发,借崔家的手将我除掉。

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崔家早就设好的圈套,你不过是被崔家利用的一颗棋子。”

闻言,郑逸楠喷出一口鲜血,不仅是因为胸口上的致命箭伤,更是被郑逸晨的话气得急火攻心。

郑逸晨渐渐站起身来,遗憾道:“逸楠,你不是那种有城府的人,待在我的身后,随我一起复兴郑家不好么?这一路上我给过你多少机会,为什么非逼着我杀你?”

“呸!”

郑逸楠已经来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涨红了脸,吐出一口血沫,仍旧对他怒目而视,愤然道:“我郑逸楠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绝不……绝不会……与你这等奸佞小人同流合污……”

说完这句话,郑逸楠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胸口不停地起伏,眼神渐渐开始涣散,静静望着天空。

“到底,你还是理解不了我啊,我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唯独你可以做到的……”

郑逸晨悲哀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说不出的落寞,可此时郑逸楠已经无法开口回答他了。

郑逸晨咬了咬牙,捡起郑逸楠的长刀插入了他的心窝,就此结束了他最后的痛苦。

“啪啪啪”的掌声忽然从郑逸晨身后响起,接着是一句玩味的话。

“郑公子果然杀伐果断,若换做是我,恐怕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胞弟下手。”

那个曾出现在郑逸晨帅帐之中的兜帽人再度出现,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戴兜帽,正是离开天启卫不知去向的安歌。

郑逸晨一见是他,便再也没去看郑逸楠一眼,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郑家,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安歌瞟了郑逸楠一眼,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悲哀,面上却笑道:“恭喜你,现在郑家已经不用担心被崔家灭门了。”

郑逸晨点了点头道:“多谢徐大人,今后我还会向徐大人证明,我们郑家对他还有更大的作用!”

“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么?”

安歌淡淡一笑,却没有着急回复,而是指着郑逸晨手里的青鸾弩道:“这件宝贝是不是该还我了?”

郑逸晨一愣,恋恋不舍地将青鸾弩递给安歌道:“这的确是一件了不得的大杀器,可惜了。”

安歌摇了摇头:“这东西是少爷防身用的,郑公子要是喜欢,等此事结束之后向少爷请个赏,少爷自然不会吝惜一把青鸾弩。”

“果真?”

郑逸晨双目一亮,显然真的非常喜欢这把救了它性命的青鸾弩。

安歌却没再接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开始计划吧,别让少爷等急了。”

郑逸晨点了点头:“我已将最忠心的随从秘密埋伏在帅台附近,但崔家也在那里囤积了重兵,靠这几十个人根本什么也干不了,徐大人究竟有什么打算?”

安歌摇头笑道:“少爷的神机妙算我怎么会知道?郑公子还是同在下一样,安心看少爷表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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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致命一击

崔焕臣出击的军令一下,剩余的十六万西川大军立刻全军出动,由崔令冬亲自坐镇指挥,朝天启卫的阵地扑来。

“有敢后退者杀无赦!”

火炮的恐怖威力犹在眼前,三万人的前锋营前后不到三炷香的时间便被彻底灰飞烟灭,剩下的杂牌军自然也是心有戚戚,踟蹰不前。

然而崔家却将最有战力的两万嫡系一字排开,拖在末尾,组成刀斧手,前方的军官们一边向士卒下达进攻命令,一边高喊着“后退者死”的警告。

往前往后都是死,不如拼上一条老命,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活下来,大多数人都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这支由流民组成的大军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始朝徐锐的大军冲来。

“轰轰轰!”

当大军进入火炮射程的时候,火炮打击如约而至,死神在战场上疯狂收割人命的一幕顿时再现。

然而这一次几十门火炮要对付的不再是三万大军,人数的增加使战线被拉长数倍,几十门火炮难以形成全面的火力覆盖,震慑的效果大大减弱。

除了被火炮弹幕阻碍的中军之外,左右两翼的数万人马很快便穿过了长约一里的开阔地带,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片复杂的雷区。

疯狂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密集的冲锋让火炮和地雷的作战效果大增,被逼上绝路的西川大军士气一降再降,终于出现了大面积溃散的征兆。

崔令冬发现此事之后立刻下令就地斩杀逃卒,血淋淋的大刀立刻向自己人的脖子砍去,短短的一盏茶功夫,便有一千多颗人头落地,比起火炮的威力也不遑多让。

更血腥的是,在战场后方的另一座高台上也在杀人,老弱妇孺们被反剪双手,跪在高高的土丘之上,身后的侩子手循着整齐地号令挥动大刀,一排排地杀人。

那处高台造得很巧,只要是冲锋在前的士卒,不管在哪个角落,一回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被杀的人正是他们的妻儿老小。

为了控制流民,在吸纳男丁进入军营的同时,崔焕臣还设立了专门的机构收容流民的妻女、父母,组织这些人专门为军队缝制衣物、运送补给。

这一招十分高明,一来流民全家有所依靠,人心便会迅速稳定,二来有了这些免费劳力,大军便能省下一笔巨额开支,三来一旦流民不听指挥,这些老弱便是最好的人质。

事情也正如崔焕臣预料,一见高台上开始杀人,再被军官们连吼带吓,可怜的流民士卒们已经没有退路,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往前冲。

有些人的精神瞬间崩溃,手中的武器早已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地往前跑,或许他们以为只要不停地跑下去,就不会被绝望追上。

指望这样的军队打仗是不切实际的,但崔焕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海量的流民不仅在快速消耗着天启卫的火力,而且用血肉之躯趟过了天启卫布下的大片雷区。

这片雷区规模已经很大,徐锐几乎将所有的手雷都制成了地雷,才在阵地外围布下了一片绵延数里的雷区。

正常情况下,想要通过这片雷区,速度定然极慢,可是谁能想到崔家竟然丧尽天良,这样用人命来填?

眼看敌人的大军已经快要冲破地雷的封锁,山腰上的天启卫指挥官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帅,雷区后的防线过于薄弱,照这个势头,如果不出动天启战车的话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让敌人直接冲到炮兵阵地上。”

林绍东阴沉地说了一句。

曹思源点头道:“大帅,眼下炮兵阵地就是咱们的最大依仗,一旦炮兵阵地被破,咱们立刻便会被这十几万敌人撕成碎片。”

“隆隆”的炮声之下,徐锐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显然他也没想到一盘散沙的流民会用血肉之躯硬趟过可怕的雷区。

然而无论战局变化有多快,有多出乎意料,他总会告诫自己必须冷静,必须沉住气,因为一旦他也跟着惊慌,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那么这场战斗的结局便已经提前到来。

“不行,战车部队现在还不能动!”

徐锐固执地摇了摇头,一把提起身边的黑凤连射弩,朝最后一道防御阵地走去。

“大帅!”

“您要去哪?”

张佐烽和林绍东吓了一条,连忙上前阻拦。

徐锐道:“兄弟们都在拼命,这最后一道防线便由本帅亲自来守,想要冲到炮兵阵地,除非从本帅的尸体上踏过去!”

此言一出,林绍东顿觉不妥,就要开口劝阻,但江湖出身的曹思源却是听得热血沸腾,不等林绍东开口便抱起双拳,单膝跪地道:“大帅高义,末将愿誓死追随,与天启卫共存亡!”

徐锐心中感动,拍了拍曹思源的肩膀,正想劝慰两句,可就在这时,林绍东忽然指着战场道:“大帅你看,他们来了!”

徐锐浑身一震,连忙朝战场望去,只见流民士卒们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已经趟过了雷区,而在他们身后突然冲出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犹如尖刀一般直刺天启卫的炮兵阵地而来。

这支骑兵与流民组成的炮灰完全不同,他们行动迅速,来去如风,在如此苛刻的环境之下竟还保持着高昂的斗志,显然是王牌中的王牌!

“快,通知郭盛宝,调转炮口!”

徐锐大喝一声,脸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山下的战场上,骑兵高喊杀声,迅速脱离原本的战线,一路冲杀,大有遇人杀人,与佛杀佛的气势。

这样的百战之师自然不是崔家所有拥有的力量,他们正是武陵亲军留在西川的五千人马。

这支人马先是藏在流民士卒之中缓缓前进,等到流民们用血肉之躯趟过雷区才突然发难,打算给徐锐和天启卫最致命的一击,这便是崔焕臣此战最大的杀招。

眼下深入北朝腹地的武陵亲军已经显现颓势,西川上下人心浮动,只有以雷霆之姿一举剿灭徐锐,才能震慑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

为了这一击,崔焕臣不仅放弃了长期包围的保守策略,而且不惜牺牲无数人命为他们制造机会,只要能冲破徐锐的防线,一切都会值得。

山腰上的炮兵阵地传来一阵呼和,火炮迅速调整射击角度,可就是这略微的一耽搁,这支骑兵已经越过了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开阔地带,将炮弹甩在了身后。

呼啸而来的炮弹没有直接在骑兵方阵中开花,只是打在后方驰援而来的步兵阵营中,对于冲锋在前的骑兵来说,这莫过于一场完美的胜利。

“得手了!”

帅台之上,崔焕臣远远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大吼一声,此时他才发现心脏正砰砰直跳,好像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一般。

多久没有这样的体会了,这一刹那他仿佛年轻了好几十岁,从腐朽的暮鼓晨钟之中深深地吸上了一口青春的气息,无比美妙。

这是押上了他所有梦想和筹码的一场豪赌,对于生性谨慎的他来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逼到这个田地,何况对手徐锐今年不过才刚刚十八。

“的确是个不错的小子,可惜还是太嫩了些,这一局老夫赢了!”

崔焕臣长长地松了口气,开始以胜利者的姿态,毫不吝啬地表达对徐锐的仁慈和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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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斩首

眼看西川大军就要一战而下,谨慎如崔焕臣也难免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帅台上的世家家主们更是无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都努力装出一副满脸堆笑的模样,满心思所着一会儿该如何恭喜崔家取得这场大胜。

在场之人唯独卢家两兄弟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不敢去看最后的结果。

对于卢家这个西川老二来说,只有崔家在努力维持西川平稳的时候才会投鼠忌器,一旦崔家彻底掌控西川,或者西川彻底失控,便是对付他们的时候,两人不慌才是怪事。

崔焕臣忽然瞟见二人的模样,心中大为畅快,调笑道:“卢老弟脸色不好,难道是身体不适?”

“啊?”

卢林峰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惊慌失措地张望一番,最后不明所以地望向崔焕臣。

崔焕臣见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卢家家主竟变成了惊弓之鸟,顿时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身边的人也都附和着笑出了声。

卢林山脸色阵青阵白,咬着牙低下了头。

崔焕臣正笑得快慰,却突然发现周围的笑声忽然快速低了下去,他回过神来,朝战场上一看,顿时大惊。

不知什么时候山脚下突然出现近百辆奇形怪状的天启战车,这些战车分成数队,三五辆为一组,首尾衔接,排成一字长蛇阵,犹如一根根利箭直插骑兵队伍,不一会儿便将骑兵阵型切割得七零八碎。

天启战车本就是为了对付黑旗军这等重装骑兵设计,两马或四马拉车,马前设有如火车前脸一般的锥形防冲装护栏,车身全由薄钢板构成,除了速度不够快,几乎没有任何弱点。

当天启战车呼啸着与骑兵正面硬碰的时候,不但唯一的速度劣势小到微乎其微,而且骑兵赖以成名的冲击力瞬间就变成了笑话。

血肉之躯终究不可能是钢铁洪流的对手,“加特林”弩床一刻不停地喷射弩箭,战马上的骑兵顿时便如熟透的果实般不停地往下坠。

不可否认,武陵亲军的确作战勇猛,换了其他军队,乍见这等绞肉机器恐怕立刻便会生出怯战之心,可这支骑兵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凭借数量优势想要将战车包围。

可是武器的代差绝不是仅凭意志便能扭转的,就算浑身是铁的黑旗军在正面对撞之下都奈何不了天启战车,又何况是这支轻骑兵?

不仅如此,这次指挥天启战车出战的乃是张佐烽,抛开心态不谈,张佐烽绝对是徐锐帐下最能打的将军。

他手中的军队不但意志顽强,战斗力旺盛,而且常常能根据敌人的特点制定专门的战术。

这次天启战车化成小股,从四面八方迎击骑兵,敌军将领没有想到天启战车竟会这般强悍,错过了撤退的最佳时机,被张佐烽死死咬住,打成一团乱战。

如此一来,张佐烽便成功避免了最担心的事,那就是骑兵凭借速度优势绕开天启战车直插炮兵阵地的窘境。

帅台上,眼看到手的胜利又生出了不小的变数,崔焕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帅台周围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喊杀声,台上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

崔焕臣沉下脸色,问左右到。

“报,郑家的死士正突袭帅台!”

传令将军惊慌地向崔焕臣说到。

崔焕臣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摆摆手道:“本督要专心观察战场形势,此等小事你们尽快解决!”

传令将军闻言硬着头皮道:“都督,崔家此次尽起死士,来势汹汹,想必是要放手一搏,还请都督尽快撤离此地,不要给宵小之辈留下可趁之机!”

此言一出,帅台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崔焕臣眉头一皱:“看来郑逸楠那个草包还是败给了郑逸晨,只是郑家不过只剩十几个死士,为何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传令将军摇了摇头:“末将不知,但围攻帅台之人绝非十几个,至少也有数百。”

“什么?!”

崔焕臣脸色微变,终于认真起来。

一旁的崔长帧闻言,连忙拱手道:“老祖宗,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两军正打到关键时刻,我军胜利指日可待,您可不能出一点差错,还请速速撤到安全的地方,继续指挥大军!”

“是啊,老祖宗您快走吧,只要您安全,崔家就安全!”

崔长顺也附和到。

崔焕臣无奈地点了点头,目光却突然落在身旁的卢家两兄弟身上,二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但崔焕臣却能看出他们内心的冷笑与嘲弄。

他猛地一咬牙道:“咱们先撤,把这两人也带走!”

“什么?”

话音一落,卢林峰与卢林山当即大惊,可崔家的侍卫们却不由分说,强行将两人拉了起来。

跟着他们的那小斯见状,似是心中恐惧,转身便逃,自然也被侍卫们拦了下来。

他苦着脸指了指自家的两位主人,又指了指自己,不住地作揖,好像在说:“我不过是个打杂的,你们要抓就去抓老爷吧。”

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崔焕臣原本还很差的心情顿时有了一丝缓解,冷笑道:“大名鼎鼎的卢家都养了些什么下人,带上他,让两位卢老爷好好看看。”

侍卫们得令,猛地一推那小斯,小斯不得不跟上脸色铁青的二卢,随着崔焕臣迅速撤离帅台,在场众位家主顿时乱成一团,但侍卫们堵住了帅台出口,无论他们多么慌张,也只得在帅台上死等。

崔焕臣一行下来时,帅台之下早有亲卫守候,附近已经能听到激烈的喊杀声和金铁交击的声音,显然围攻帅台的战斗比预想中的还要激烈。

侍卫们只等崔焕臣一行下来,便立刻为他撑起圆盾,护卫着他向安全的地带撤离。

然而外面的局面实在太过混乱,队伍刚刚走出没几步,便被另一股喊杀声堵了回来,四周似乎都陷入了苦战,若不是崔焕臣提前派人围住了帅台,此刻恐怕他们早就被人一锅端了。

可即便有所防备,崔焕臣一行仍被战斗挡在帅台附近的一处角落,所有人都挤在一起。

“大都督,这里已经全乱了……”

亲卫统领一脸阴沉地对崔焕臣说到。

崔焕臣略一沉吟道:“战事不等人,你速速带人打开一条通道,老夫还得尽快指挥前线作战,怠慢不得!”

“末将遵命!”

亲卫统领答应一声,抽出长刀,对部下使了个眼色,亲卫们立刻分出一半人手,随着统领加入战团。

崔焕臣看着侍卫远去,目光又一次落到了跟着自己的二卢身上,闪过一丝杀机。

二卢顿时脸色微微一变,眼下战事又起变数,崔家战败的阴影越大,杀了他们的可能性便越高,因为一旦战败,卢家便会成为崔家最大的对手,到那时虚弱的崔家未必能轻松灭掉卢家。

眼下对于二卢来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卢老弟,你们可别怪我,若不是徐锐突然杀到,等老夫彻底平定西川,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卢家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只可惜你们命不好,要是做了冤魂,便去找徐锐讨公道吧!”

果然,崔焕臣冷笑一声,朝剩下的几个侍卫招了招手。

二卢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走,可身边的侍卫怎会让他们如愿,立刻一拥而上,朝他们扑去,而崔焕臣的身边却仅剩两人。

就在这时,两声惨叫突然响起,崔焕臣身边最后的两个侍卫突然软软倒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柄滴血的软剑重重抵在了崔焕臣的脖子上。

崔焕臣浑身一震,豁然回头,只见他身后站着的竟是卢家的那个小斯。

说是小斯,可她此刻已经摘掉了头上的小帽,露出满头秀发,她不但是个女人,而且如果有和徐锐相熟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此女正是徐锐的贴身死士——影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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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逆转

“住手,否则我便杀了他!”

影婢大喝一声,手中软剑微微用力,崔焕臣的脖颈上立刻浮现一道血痕。

崔焕臣竟被生擒了?

扑向二卢的侍卫们顿时投鼠忌器,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睁大眼睛望向崔焕臣。

生死时刻,饶是崔焕臣人老成精,也不买愣了片刻。

二卢见机很快,便在这片刻巩固之下,连滚带爬,一脸苍白窜走到影婢身边。

“你们早有预谋?”

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之后,崔焕臣迅速冷静下来,冷冷地望向二卢,以及身后的影婢。

被当作人质扣押在崔家的卢林山闻言一脸茫然,可一旁的卢林峰脸上却再无半点惊恐之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出来了,还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让你清楚眼下的局面,现在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不错,此乃我与徐大人早就定下的计策,帅台之上我故意远远坐开,料定你一见我躲着你,定不会放过这等羞辱我的机会。

果不其然,你立刻把我叫到身边,以为能好好羞辱卢家一番,却没想到正好中了徐大人的圈套。

之后在有人围攻帅台之时,我又故意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便是想要激起你的猜忌之心,不愿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你果然又没让我失望,对卢家的忌惮和痛恨让你一步步缩短你我之间的距离,最后才有了这样一个生擒你的大好时机。

哦,对了,郑家的死士不过只有十几个人而已,攻打帅台的乃是我卢家暗藏的人马,只不过假借郑家的名义混入军营,否则又怎么能逼你离开重重护卫?”

卢林峰冷笑着一口气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听完这番话,崔焕臣凝重点点了点头:“果然是丝丝入扣,步步惊心,通过不断营造假象,让老夫错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放松了警惕,这般处心积虑,也难怪就连老夫也会入局。

只不过你卢老三不过是个庸人,这般高明的手段怕不是你想出来的吧,老夫虽败,却是败给了徐锐那小子,而不是败给了你。”

卢林峰冷哼一声道:“卢家与徐大人已经站在同一条战线,败给了他便是败给了我,良禽择木而栖也是一种手段。”

崔焕臣闻言沉默下来,似是默认了卢林峰的说法。

卢林峰见他不说话,便冷冷道:“如今你的生死已经掌握在我手中,下令前线撤军,否则我便要了你的狗命!”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崔焕臣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不仅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反而露出一抹笑意。

“你笑什么?”

卢林峰脸色一沉,厉声问到。

崔焕臣冷笑道:“自然是笑你天真,眼下我军占据优势,徐锐小儿想要用我的性命为要挟,强行扭转战局,不可谓不高明,只可惜他还是太嫩了些,你们以为一柄软剑就能令老夫就范不成?”

卢林峰闻言脸色一变,到了现在他才想到一个问题,那便是前面的功夫已经下足,一切也十分顺利,可若是崔焕臣不肯就范,一切便全都付诸东流。

见他神色,崔焕臣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们的希望要落空了,即便你们把剑横在老夫脖子上,可你们却不敢杀老夫,看看周围,你们一旦没了老夫这张护身符,便是个死!”

此言一出,不但卢林峰,就是卢林山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崔焕臣的话可不是唬人,眼下他们置身敌军大营之中,少说也被五千人马包围,若是崔焕臣一死,他们立刻就要被碎尸万段。

没想到攻守之势转换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崔焕臣这只老狐狸竟然有如此心机,仓荒之下,仅凭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重新占据了主动。

卢林峰咬了咬牙,心道这个时候决无退路,实在不行怕是也只有挟持崔焕臣先从大军之中脱身,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反正崔焕臣一走,崔家和大军都会变成群龙无首,徐锐再要解决他们便会简单许多。

然而崔焕臣岂会真的如他所愿?

重新掌控局面之后,崔焕臣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心中更是心念急转,一个继续诱导二卢,强行扭转局面的计策便从他心中冒了出来。

可还不等他真的开口,便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崔老爷,您想得太多了,少主只是想要您的命,其他的便不用你操心了!”

“什么?等等!”

崔焕臣闻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僵,连忙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可是影婢手中的软剑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寒芒一闪,软剑瞬间从脖子的这一头,划到了脖子的那一头,崔焕臣脸上的表情仿佛石化,两只眼睛瞬间没了神彩。

不等崔焕臣倒下,影婢便先一步飞身而起,一把揪住崔焕臣稀疏的发髻,如摘果子一般将他的头颅提了起来。

鲜血从破碎的颈间喷涌而出,无头尸体软软倒地,包括二卢和一众侍卫看得目瞪口呆,愣愣站在原地。

影婢双脚落地,丝毫不见停留,如鬼魅般一闪而逝,手中软剑似死神镰刀一般在几个侍卫喉头间接连闪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附近的几个侍卫脖子上纷纷出现一道深达寸许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直到此刻,卢林峰才回过神来,惊呼道:“你疯了?杀了他,咱们怎么办?”

影婢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将软剑插回腰间,又摸出一根手指粗细的圆筒,用火折点燃引线之后往天上一抛。

那圆筒顿时冒出一道火焰,“嗖”的一声冲天而起,然后在天空中炸出一朵绚丽的火花。

此时虽然是白天,火花并不算夺目,但至少数理之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二卢见她这般动作又是一愣,都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在天启卫的阵地上,天启战车成功挡住了武陵亲军的骑兵,只剩一些西川步兵零零散散地穿过雷区,冲上山来,天启卫的最后一道防线虽然薄弱,但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徐锐用黑凤连弩接连射倒数个敌人,抬头正好看到那抹火花,顿时大笑道:“此战已是大胜,去把咱们造的那东西搬出来吧。”

身边的曹思源闻言一愣:“您说的是那东西?”

徐锐点了点头,笑道:“你们不是一直问我,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么?现在本帅便告诉你!”

曹思源点了点头,连忙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天启卫的士卒们将一个个古怪的东西推了出来,那玩意儿有一人多高,前大后小,呈锥形,底部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开口,分明就是一个个大喇叭。

“找嗓门最大的士卒,对着喇叭一起喊!”

徐锐吩咐到。

“喊什么?”

曹思源问。

徐锐笑道:“就喊崔焕臣已死,西川叛逆速速投降,否则定斩不赦!”

“什么,崔焕臣死了?!”

听到这句话,不仅曹思源,几乎站在徐锐身边的所有人都面露震惊之色。

第三百六十四章: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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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台之下,影婢射出那支信号之后便立刻又拔出短剑飞身而起,一手提剑,一手提着崔焕臣的头颅向帅台上飞去。

她的身影飘忽不定,好似厉鬼降临人间,所过之处,一众侍卫不但不是她的一合之将,甚至还不等他们看清她的身影,便被一剑取了性命,而且没有留下半点生音。

本就乱作一团的帅台因为下方的厮杀愈加激烈,变得更为混乱,那些世家家主的情绪几乎已经积累到了临界点,随时可能爆发,影婢便是在这时冲进了人群。

“首逆崔焕臣已死,尔等余孽还不快快投降?!”

影婢高高站在帅案之上,将崔焕臣的头颅举过头顶,朗声大喊。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看清那颗头颅的模样,闹哄哄的帅台瞬间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大约一两个呼吸之后,崔长帧第一个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是老祖宗,老祖宗死了?怎么可能!”

崔长虹也反应过来,朝身边的侍卫大喊道:“此人刺杀大都督,快将她碎尸万段!”

士卒们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刀而上,欲将影婢大卸八块。

“崔家完了,咱们不能跟他们一起死,干他娘的!”

世家家主们向来擅长见风使舵,也不知是谁见机得快,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句,一众家主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扑向附近的士卒和崔家人。

“狗胆,你们敢反,老子不会放过你们!”

崔长顺几乎立刻就被两人死死压在身下,嘴上还在犹自放着狠话,可是一柄腰刀突然斩入他的后颈,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除了崔长顺以外,其他崔家人也不好过,崔长帧被人用乱拳生生砸死,崔长虹和其余大多数崔家人一样,被世家家主们制服,五花大绑起来。

此时,天启卫的阵地上突然传来一阵特别的吼声:“崔焕臣已死,西川叛逆速速投降,否则定斩不赦!”

那便是数十个大喇叭加在一起的声音,声音悠远绵长,飘忽不定,却又格外清晰,就好像从九天之上传来的神明呐喊,顿时惊得众人又长大了嘴。

而在战场上,本就被火炮和地雷逼得快要崩溃的西川大军一听见这句话,心里由恐惧铸起的那道高墙立刻崩碎,最后一点战意消失得无隐无踪,顷刻间土崩瓦解,开始四散奔逃。

大军一旦开始大溃败,便像是受惊的野牛,再也无法挽回,任刀斧手们砍下多少颗脑袋,制造出来的恐惧也只能加速大军的崩溃。

大军总指挥崔令冬只不过粗通军略,比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稍好一些,却也十分有限。

在几番收拢大军未果之后,回头一看帅台上的帅旗已经倒下,立刻便带着还算完整的直属人马缓缓撤出了中军,独自逃窜。

他这一逃,剩下的大军立刻分崩离析,还能指挥得动军队的崔家将领们有样学样,也带着军队快速逃炮,本部人马已经炮散的便自己一个人逃,演了一出真正的树倒猢狲散。

此时,天启卫的火炮停止向阵地前沿轰击,反而调转炮口,在四处逃窜的大军之中随意开火,随机落下的炮弹如同驱赶牲畜的鞭子,大大加剧了恐怖的气氛,也正式宣告西川大军的命运就此终结。

而还在坚持作战的那五千武陵亲军已被张佐烽的天启战车打碎,先前勉强还能强撑片刻,可是战场大势迅速倒向天启卫,武陵亲军士气大受打击,也隐隐出现了崩溃之像。

留守将军不敢再打,立刻下令脱离战场,可张佐烽一往无前,独自驾车冲在最前,死死咬住想要撤退的武陵亲军不放,士卒们倍受鼓舞,乘胜追击,彻底将武陵亲军阵型打散。

加上尾随他们撤退的连天炮火,武陵亲军的有序撤退也变成了毫无章法的败退,最终在留下了至少三千多具尸体之后,疯狂逃窜的骑兵才算甩掉了追兵,短时间内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西川大军最后的希望就此湮灭,天启卫仅凭不到四百人摧枯拉朽地正面击溃了二十万大军,古往今来,无论在任何一个世界,任何一段历史之中,都是一场绝无仅有的奇迹。

战斗结束得很快,一方面崔家大军逃命的本事的确不弱,另一方面各个世家夹杂在大军中的人马也在推波助澜。

崔焕臣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原本想要借徐锐的手解决掉的这些麻烦,会变成压垮崔家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唯一遗憾的就是天启卫的人马实在太少,而溃兵又实在太多,即使满上遍野都是等待收割的麦子,天启卫也没有余力再打一场歼灭战,所以索性便根本不去追击,只是用火炮欢送而已。

战斗结束之后,崔家的人马都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偌大的军营一片狼藉,留下的大批物资倒是便宜了天启卫,那可是二十万人的补给,足够天启卫好好消化一番,说不得等到战后还能发一笔不小的财。

不过这都是后话,在战斗结束的第一时间,除了死心塌地跟着崔家的人,剩余的世家家主们都将自己的人马集合在大营之前,然后自己来到天启卫布下的雷区之前等待徐锐。

这是影婢传达的意思,但没有人会拒绝,眼下南朝大军战败,崔家也完了,西川刚刚安定下来没多久便又要变天,没有比这个时候去巴结新主子更好的时机了。

徐锐在西川没有根基,崔焕臣虽死,但崔家在西川仍旧盘根错节,眼下正是徐锐的用人之际,若是能乘着这趟东风成为徐锐的左右手,那么在接下来重新分配利益的战斗之中便能占得先机。

能坐上世家家主的位子,未必都是能力超群之辈,但至少对大势的分析和利益的嗅觉上绝不会差。

因此,不用影婢刻意组织,只要她这一句话,帅台上的大部分世家家主就都齐刷刷地站到了徐锐想要他们去的位置上。

众人摩拳擦掌,都想着该如何在徐锐面前表现自己,如何能脱颖而出,让这位战神一般的少年钦差对自己另眼相看。

卢林山与卢林峰也跟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些家主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刚刚为徐锐立下大功,不禁有些自得。

就在此时,树林之中忽然冲出一排天启战车,车轮发出一阵震撼人心的“轰隆隆”声,整齐地停在众人面前。

众人这才发现车厢上还有方才留下的战斗痕迹和鲜血,锋利的弩箭随时都能收割人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紧接着,一队战马跃然而出,一直来到众人面前才一拉缰绳,高大的战马立刻人力而起,衣甲鲜明的骑兵威武不可一世。

见到这种场面,在场之人无不心中一凛,为天启卫的军容深深蛰伏。

一场大战打下来,天启卫不仅还保持着如此旺盛的战斗力,甚至就连战士的衣甲都纤尘不染,说他们是天兵天将恐怕也没人不信。

其实天启卫作战时穿的是带内置钢板的迷彩服,而为了达到一鸣惊人的目的,在骑兵们出来之前,徐锐特意让他们换上了以美观为主的礼服。

其实这不过是锦上添花,只要有先前的那场大胜,天启卫就算全都光着膀子也没人敢小看他们分毫。

“大帅有令,众位家主诛灭崔家逆党有功,十日之后大帅将于新长安设宴款待各位,到时候再论功行赏!”

曹思源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复述着徐锐的话,那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而一众家主们却丝毫不敢怪罪,只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徐大人今日不见我们了吗?”

“我们要见徐大人,请将军代为通传!”

曹思源朝众人一一拱手道:“我家大帅今日事忙,没有时间一一接见各位,还请见谅,另外,卢林山和卢林峰两位大人请随我去见大帅。”

此言一出顿时一阵哗然。

“什么,为何卢家人可以见徐大人,我等却不行?”

接连几人脱口问到,可曹思源却连一点回答的意思都没有。

在天启卫的虎视眈眈之下,谁敢敢造次?

别说只是懒得回答,曹思源就算破口大骂也没人敢回嘴。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艳羡地望着二卢去见徐锐。

二卢已经快要忘记有多久没有这般阔过了,尽管崔家掌权不过只有短短数月,可对于卢家来说却好似万年之久,今天二卢终于又可以腰杆一挺,走得风风光光。

虽然表面不说,但二人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暗道徐锐果然深谙人心,一件小事都能令人如此舒服,也不枉为他拼命一场。

在半山腰的阵地上,林绍东不解地问徐锐:“大帅,眼下正是关键时期,不好好笼络一下这些地头蛇么,万一他们继续与崔家沆瀣一气,岂不是又要生出不少麻烦?”

徐锐瞟了林绍东一眼,没好气道:“笨蛋,眼下崔家已经不足为惧,该到了咱们捞油水的时候了,只不过今日事发仓促,就算想收礼,也得让人家准备准备不是?现在不吊足了胃口,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好东西都送过来?”

林绍东闻言双目一瞪,想了半天才拍了拍脑袋,朝徐锐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谈到钱还是大帅的理解最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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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噩耗

“二位卢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阵地之前,徐锐在一众天启卫将领的簇拥之下笑盈盈地朝二卢拱手,四周士卒全副武装,目不斜视,身上刀剑兵刃寒光闪闪,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还记得徐锐初到西川之时,身为西川布政使的卢林山曾亲自为徐锐接风,当时他众星捧月,高高在上,而此时宾主易位,两人的境遇完全颠倒,令卢林山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战火绵延,徐大人却风采依旧,真是羡煞旁人。”

正在卢林山感慨的时候,卢林峰却已经满脸堆笑地同徐锐打起了招呼,卢林山回过神来,也连忙将心中那股莫名的不甘压下,规规矩地和徐锐见礼。

此刻,他早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西川布政使,而徐锐除了依然是光芒万丈的钦差之外,还多了一层身份,那就是光复西川的大军统帅。

徐锐笑道:“二位大人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客气,战场上条件有限,招待不周,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话音刚落便有士卒抬上一套精美的桌椅,桌子上鲜果、佳肴、美酒一样不缺,都是刚刚从崔家的大营中缴获来的,此刻刚好借花献佛。

两位卢大人对视一眼,心中更是百味杂陈,这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却是出自崔家,就好像如今的西川,这一战过后也同这些东西一样,变成了徐锐的囊中之物,想要沾染半分,恐怕都要看徐锐的脸色了。

作为曾经的四大世家,即便到了现在,心里的那股子傲气还是在的,崔焕臣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不想再看别人的脸色么?

从这一点上来说,四大家族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二卢没有崔焕臣的手段和魄力而已,所以只好默默接受现实,地坐了下来。

“大人,您此番派安歌先生暗中联络我等,共讨崔家满门逆贼,最终一战而定,着实可喜可贺!只是如今崔家战败,崔焕臣身死,西川的未来……”

刚坐下喝了一口茶,卢林峰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话题引向西川的未来,若是能赶在其他世家之前与徐锐达成协议,那么卢家即使不能完全取代崔家在西川的地位,起码也能占得先机,继续保持众家之首。

但徐锐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听到“西川”二字,便摆了摆手。

“先不说这个,有件事我要先向二位说明,还请二位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二卢闻言都是一愣,尤其是见徐锐说得郑重,心里都是一突,心道莫非徐锐是想将西川全部收入囊中?可即便他有这么大的胃口,上面那个宏威皇帝会允许他这么干么?

徐锐见二人疑惑地望向自己,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朝安歌点了点头。

安歌朝二人行了个礼道:“在下要说的是关于贵府少爷卢天浩的事。”

“天浩!你见过他了?”

一听到卢天浩的名字,二卢顿时一惊。

安歌在心底叹息一声,黯然道:“在西川剧变之初,在下便在与大军汇合的途中见过卢公子……”

安歌语气一顿,便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他临终时对自己的嘱托。

二卢一听卢天浩竟早就惨死在崔家的屠刀之下,顿时红了眼眶,特别是卢林峰痛失爱子,如遭雷击,脸色顿时灰败,两片嘴唇不住地颤抖,显然很努力地压抑情绪才没有当场失控。

徐锐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卢兄忠肝义胆,弥留之际仍旧心系家国,着实令人钦佩,还望二位大人节哀顺变,多向前看,为了卢兄,为了卢家,也为西川的未来。”

此言一出,二人顿时浑身一震,毕竟是身居高位的世家家主,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家族的利益,就算是丧子之痛也不行。

卢林峰强打起精神,朝徐锐拱拱手,感慨道:“西川如我儿一般命运多舛,眼下只有大人才能救它于水火,不知大人对西川的未来如何打算?”

徐锐笑了笑:“在说西川之前,我想先问问二位,究竟是想要保全卢家,还是攫取势力?”

闻言二人又是一惊,卢林峰道:“徐大人何出此言,难道是您对我卢家有所不满?”

徐锐摆摆手:“若对你卢家有所不满,本帅又何必这般推心置腹?不瞒二位,圣上早有解决各省豪强之意,只不过过去一直没有机会。

此次崔家造反,不但给了圣上口实,而且对国朝造成了巨大冲击,圣上雄才伟略,却因一个小小的西川束手束脚,你们说他会放过西川的豪强么?”

“这……”

闻言,二人脸色顿时惨白。

卢林山道:“大人,此次您平定西川我卢家鼎力相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可一定要在圣上面前替卢家说句公道话啊。”

徐锐笑道:“公道自在人心,卢家立下大功是不错,可之前你们出人出钱,帮助崔家造反,这可是谋逆大罪,圣上可不会管你们究竟是不是受崔家胁迫。”

卢林山道:“卢某也知谋逆大罪不问缘由,可若卢家全力帮助大人肃清崔家余孽,可否将功补过?”

徐锐摇了摇头:“如此只能死得更快而已……”

见二人不甚明了,徐锐便干脆摊开来解释道:“以卢家的身份若是大肆清洗崔家余孽,难免会给人接盘崔家,取而代之的感觉,眼下谁取代崔家,谁就会落得和崔家同样的下场。

何况你卢家产业如此之大,不少人都在觊觎,只要朝廷里有人煽风点火,给卢家按上一个罪名绝对不是难事,而你卢家到时候便是万劫不复!”

“难道我卢家真的没救了吗?”

卢林山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祈求地问徐锐。

徐锐却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卢林峰。

卢林峰瞳孔一缩,立刻明白了徐锐的意思,不禁浑身发抖。

徐锐也不着急,端起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给他留下充足的思考时间。

见二人这般动作,卢林山也渐渐明白过来,脸色顿时一变。

就在这时,卢林峰咬牙道:“大人,卢家愿放弃西川的所有产业,进京当个富家翁!”

“三哥!”

卢林山大惊失色,卢林峰却是沉着脸,死死盯着徐锐。

徐锐笑道:“想得通就好,覆巢之下,那些身外之物已经成了负累,眼下卢家只有抛弃这些负累才能换取一线生机,何况以卢家的人脉、威望,大可以入朝为官,说不定反倒成就另一次辉煌。”

卢林峰摇了摇头:“卢家壮士断腕,已是迫不得已,我们只想保个平安,不敢奢求太多,不过卢家经营西川已有千年,产业之巨难以计数,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全部进献给大人,还望大人保卢家一门老小平安无虞!”

“嘶……”

在场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就像卢林峰说得那样,卢家在西川的产业简直难以计数,这些东西若是都落到徐锐的口袋里,那不等于直接搜刮了人家数十代人的心血?

此事光是想想都能令人热血沸腾,但徐锐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大人打错了算盘,本帅今日和你们坦诚相见,绝非为了谋夺卢家的一两银子……”

“徐大人多虑了,此事乃是卢家自愿,绝非……”

卢林峰还想再劝,徐锐却摆了摆手道:“我明白,你们担心若我不收你们一点好处,便不会卖力为卢家奔走,你放心,就凭我与天浩兄的交情也会尽量保全卢家。

本帅的确无意去取卢家家财,为了让你们安心,本帅答应收下你们一点礼物,听说卢家在宫合府外有几座荒山,那里风景宜人,本帅很是喜欢,就收下那里。

剩下的家财你们大可以变卖之后去京城内外打点,剩下的就留作安家,以及今后东山再起的资本吧。”

“大人,您说得那个地方风景虽还可以,但一没有田,二没有矿,撑破天也不过几千两银子,现在兵荒马乱更不值钱,这点东西我卢家如何拿的出手?”

卢林峰愕然到。

徐锐笑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本帅对卢家家财无意,收你几座山便是令你们安心,只要我拿了你们的东西,今后也算是个把柄,想跑都跑不掉,还不得为你们卢家积极奔走么?”

“大人!”

卢林峰心中感动,他本以为徐锐是想借机敲诈,所以才不惜将所有家财相赠,却没想到徐锐竟真的除了几座没什么价值的荒山之外分文不取,如何能不令他意外?

“卢家的命是大人给的,今后卢家便以大人马首是瞻!”

卢林峰红着双眼,“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就要朝徐锐磕头。

“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徐锐如何肯受他大礼,连忙去扶,二人便这样推推阻阻,反倒令卢林峰更加羞愧。

“喂,大帅干嘛不要卢家家产,偏偏要那几座山?”

曹思源望着眼前的一幕,轻声问林绍东。

林绍东小声道:“笨蛋,你忘了橡胶林就在那几座山上了?对大帅来说,那里可比卢家值钱多了,何况卢家家财根本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若是吃独食还不被群起而攻之?大帅那么聪明,怎么会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哦,原来如此,大帅表面上高风亮节,其实是将卢家敲骨吸髓,偏偏卢家被卖了还要对大帅感激涕零,要说高明,还是大帅高明啊。”

曹思源默默点头由衷地赞叹。

二人的对话声音很小,可徐锐被基因药剂改造之后听力何等敏锐,竟是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笑眯眯地朝二人望了一眼。

二人顿时浑身一寒,连忙捂紧钱包,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事情办好,徐锐派人将红着眼眶的二卢送走,身边诸将也各自散去,唯独安歌留了下来。

“还有事么?”

徐锐诧异地问安歌。

安歌掏出一封信交到徐锐手上道:“少爷,这是从刘老将军那里寄来的紧急军情,昨晚刚刚收到,但由于大战在即,我又一直待在郑逸晨身边,因此没来得及第一时间交给您。”

徐锐点了点头,接过信封,撕开火漆,将信掏出来仔细看了起来。

刚开始还好,南朝大军的走向都在徐锐的预料之内,可当他看到最后几行字的时候,脸色却突然大变。

“糟糕,肃王出事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一锅鸡汤

“王爷,刚刚从山里摘来的果子,快来尝尝。”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官抱着一堆奇形怪状的果子,兴冲冲地冲进砖石砌成的藏兵洞,第一件事便是招呼肃王来尝尝鲜。

肃王这次主动请战,跟随京师十二卫共同离京,向千里驰援西线的肖进武报道,本想着就算不能亲赴一线,至少也能见识见识真正的战场。

哪不知肖进武这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怎敢让皇子跟着他冒险?

肖进武也是够绝,居然连肃王的面都没见便大笔一挥,让他凉州驻守,只因凉州将军冯常胜乃是他的旧部,为人极为谨慎,能够确保肃王的安全。

冯常胜听说肃王要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要是肖进武的大军在前线战败,凉州便首当其冲,他根本顾不上这位龙子皇孙的安危。

连续几天绞尽脑汁之后,冯常胜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肃王不是强烈要求亲赴一线吗?那就去守冬栏堡吧。

所谓冬栏堡便是凉州东南的一处边塞,平日里人迹罕至,只因这里的背后便是广袤的凉州平原,这才会在山头筑起一座堡垒,留下三千人马作为驻军。

这次南朝大军从西南攻来,直扑长兴,与冬栏堡恰好是两个方向,冯常胜预计只要长兴城还健在,南朝大军便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分兵去打冬栏堡,肃王便会绝对安全。

肃王自然不知道冯常胜的打算,听说能上前线便屁颠屁颠地去了,去到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这么个鬼地方,顿时郁闷无比。

不过肃王没有半点怨言,在这里同士卒们同吃同住,拒绝任何特殊待遇,虽然顶着驻军副将的名头,却与最基层的士卒们干同样的活,仅用了半个月便熟悉了这里的一切。

一开始将士们对这位亲王是又敬又畏,可时间一长却发现他不但平易近人,而且义气当先,特别是时长对有困难的将士们慷慨解囊,就连随身带着的玉佩都送给了老母重病的战友。

军中历来最重感情,肃王的这番表现立刻便让他和将士们打成了一片,若没人提醒,大家甚至都快要忘了他背后那高不可攀的身份。

直到山谷大战,北朝大胜武陵亲军的消息传来,冬栏堡一片欢腾,同时众人也清楚,这位外号小将军的副将就快离开这里了。

到了这时将士们才发现大家早已习惯了这位小将军的存在,此次一别,天涯虽近,但身份太远,也许就成了永别。

众人都是不舍,可谁也不说,只是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做事,希望能给小将军的冬栏堡之行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行了行了,谢老二就你那些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果子,可别让小将军吃坏了肚子,快拿远些!”

正在往火堆里添柴的军官一见那络腮胡顿时大笑着说,身边的士卒们也跟着起哄。

谢老二不服气道:“你们懂什么,这可是山里最好吃的果子,一般人想吃还找不到呢,不信你问小将军,上次的果子好不好吃?”

众人望向肃王,肃王穿着一身铠甲,正蹲在火堆旁炖着一只刚刚打来的山鸡,一听此话下意识地捂住肚子。

“好吃是好吃,但连着拉了三个晚上的稀,这可有点受不了!”

肃王挠着头皮说了一句,将士们闻言顿时大笑起来。

谢老二老脸一红,争辩道:“那是我一时疏忽,忘了告诉小将军一定要剥皮,这果子得这么吃。”

说着,谢老二抓起一颗青绿色的果子,两手一掰,顿时将厚厚的果皮撕开,露出了嫩黄的果肉,一股特别的淡淡清香顿时四溢出来。

谢老二一口咬下果肉,囫囵嚼了两下咽进腹中,最后还不忘咂咂嘴,仿佛在细细品味那果子美妙的滋味。

将士们一见他那模样,顿时都有些嘴馋,几个心急的已经伸手去拿,却被谢老二一人一下打了回去。

“干什么,刚才还笑我,现在又来讨东西,忒不要脸,告诉你们今儿这果子只分给小将军,你们谁也别抢!”

“切,小气,当咱稀罕!”

将士们一听此话顿时散去,唯独年纪最小的豆芽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果子不肯挪开。

豆芽今年只有十四岁,爹娘都在去年的饥荒里饿死了,他逃难到这里,驻军将领们看他可怜,便向上峰要了个新兵的名额,把他招了进来,虽说没了亲人,却能混上一口饱饭。

肃王见豆芽都快馋到流口水了,便笑道:“我的那份给豆芽!”

这话一出,还不等谢老二反应过来,豆芽便像山中的灵猴一般,伸手掏过两颗果子转身就跑,嘴里还不忘说了句:“多谢小将军!”

“嘿!”

谢老二猛一跺脚道:“果子是我摘来的,怎么就不谢谢我?”

豆芽朝他翻了个白眼,撕开果皮一口吞下果肉,学着谢老二咂起嘴,却就是不说一个谢字,惹得将士们又是一阵哄笑。

谢老二摇了摇头,也不和他计较,其实这些果子里原本也有豆芽一份,他年纪小,身世又可怜,老兵们都很照顾他。

“得啦,汤就快好了,这次我把剩下的胡椒都用了,你们闻闻香不香?”

肃王用木勺搅着铁锅,里面“噗噗”地冒着水泡,油花在浓汤里上下滚动,嫩白的鸡肉炖得稀烂,让人光是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咽起口水。

“香,真想,我在那边就闻到了!”

小旗官王文鸿凑到锅边深深地闻了一口,喉头不禁狠狠地动了一下。

谢老二也端着碗走了过来,笑道:“咱们的嘴都被小将军养刁了,现在没点胡椒都快要喝不下汤了,这以后可怎么办哟?”

肃王笑道:“这次来得仓促,就带了这么一小包胡椒,亏待了兄弟们,不过大家放心,等打完了仗大家有机会来京城,一定到我府上敲门,我带你们去京城里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上三天三夜!”

“真的?”

“那还用说?”

“好诶!”

藏兵洞里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来岁,身材干瘦的士卒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王文鸿一见是他,便笑道:“李果,你这狗鼻子,闻着香来的吧,今儿可没你的份呐。”

原本只是调笑一句,没想到李果一脸阴沉地摇了摇头:“吃……吃不上了,发现南朝兵马的踪迹,就在十五里外,我得赶紧去见将军!”

“什么?”

将士们一听此言,顿时安静下来。

肃王把木勺往锅里一扔,抄起手边的腰刀道:“军情紧急,我去见将军,大家赶紧准备战斗。”

说完他便跟着李果一头钻出了藏兵洞,其余将士也是各忙各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谢老二摇着头,惋惜地把铁锅从火堆上端了下来,又深深地闻了闻,这才恋恋不舍地用一个铁罩子盖住了火塘。

半刻之后,急促的聚将鼓想起,藏兵洞里顿时人去洞空,只剩下那锅煮好的鸡汤独自冒着诱人的香气。

第三百六十七章:狭路相逢

厚厚的城墙之上,冬栏堡驻守将军秦毅岚远远地眺望着北方。

“咦,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秦毅岚喃喃地嘀咕一句,问道:“你们确定是南朝大军的踪迹?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李果道:“属下确定是南朝大军的踪迹,但我们没有看到人,只是看到地上留下的马蹄印,南朝的马蹄铁都有刻纹,很好辨认,从马蹄上来看大概只有两百来人。”

“两百来人!”

秦毅岚闻言顿时眉头一展,大笑道:“兄弟们,立功的机会来了,点齐一千人马,随本将去干了这些南朝蛮子!”

“属下遵命!”

身边被点到名的几个将士连忙下去准备,唯独肃王的眉头越皱越深。

“将军,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北朝大军,还是从北方来?以末将看来,此事当慎之又慎,先探明敌情,再出战不迟。”

肃王以驻军副将的身份双手抱拳对秦毅岚到。

秦毅岚哈哈大笑,拍着肃王道:“小将军过于谨慎了,冬栏堡守着凉州的东南门户,武陵亲军刚被肖、刘两位大帅击败,自然各自逃散,这两百人定然是被打散的游勇,想绕过此地撤退回国,秦某怎会让他们如愿?”

肃王摇头道:“将军,末将还是觉得此事蹊跷,不如让末将替将军出战,先探明敌情。”

秦毅岚闻言顿时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小将军,驻军可是个没有油水的活,就指着捡漏发财,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您可不能同我争。

再说了,您出战若是有个好歹,我这小小的驻军将军哪里担当得起?

我走之后您就是这里的最高将领,就好好替末将守住要塞,不出一个时辰,末将定将敌人首级尽数取来!”

说完,秦毅岚便招呼左右,为出战做起最后的准备。

肃王还想再劝,但秦毅岚却没有给他机会,一来他不想用王爷的身份压人,二来这也是他头一次上战场,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也只好闭起嘴来。

可是眼睁睁看着秦毅岚率军出了冬栏堡,肃王心里却越想越不对,冬栏堡虽说是凉州东南门户,可连接的却是烟瘴重重的十万大山,比起冬天的流青山也不遑多让。

区区二百败兵想从这里回国无异于自杀,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武陵亲军,难道他们真的已经慌不择路了吗?

一旁的谢二老似是看出了肃王的担忧,劝慰道:“小将军,不过二百来人,我军不会出事,您就放心吧。”

肃王摇了摇头:“有个朋友对我说过,像这种若隐若现的敌人就好像蟑螂,虽然你只看到了一只,但在附近很可能藏着数千只之多!”

谢老二一愣:“这话好怪,但好像又很有道理,咱家里的蟑螂就是这样成群结队,又善于躲藏,不知您这位朋友是谁?”

肃王道:“他就是接连两次战胜武陵亲军的天启卫大帅——徐锐!”

“是他?!”

徐锐的彪炳战绩早就在军中传开,尤其是不久前炮击黑旗军,一举扭转战局的壮举更是令全军上下惊为天人。

对谢老二来说,徐锐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被肃王一说也有些担心起来。

“小将军,我军已经出城,派人去追肯定来不及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肃王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道:“把斥候洒出去,不要嫌累,将方圆数里内的风吹草动都打探清楚;

城头上加派一倍人手,准备好守城所需的各类器具,让兄弟们辛苦一下,在秦将军凯旋之前,所有人都保持战斗状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另外,告诉烽火台,一旦发现敌人大军攻打冬栏堡,不用等待将令,直接点燃烽火,向凉州大营求援。”

听完这番话,谢老二脸色一变:“小将军是觉得敌人可能会攻打冬栏堡?”

肃王望着北方的茫茫森林,沉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对手可是武陵亲军,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谢老二点了点头,连忙去传肃王的将令。

他走之后,肃王心神不定得厉害,便干脆一直待在城头,继续严密观察着山下的动静。

冬栏堡四周都是密林,就连少有的几条道路也都被密林包围,大军一旦出城就会像溪流入海,再也分辨不出,任肃王如何努力去看,还是看不到半点端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秦将军的一千人马却丝毫没有凯旋的迹象,将士们都渐渐开始担心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太阳慢慢西斜,秦将军依旧音信全无,城头上已经战满了人,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

“斥候有什么消息吗?”

城墙上,举目远眺的肃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李果摇摇头:“没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肃王眉头一皱:“这么说,咱们周围要么没什么可疑,要么就是连斥候都被干掉了。”

他略一沉吟,摇头道:“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派人去把斥候找回来,另外派一支百人队,沿着秦将军的行军路线去找,一定要把秦将军找到!”

“属下遵命!”

几个军官连忙领命。

就在这时,豆芽突然指着远处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闻言连忙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密林之中突然冒气一股尘烟,正向着冬栏堡的方向飘来。

“不好!”

看到这阵尘烟,最有经验的王文鸿顿时变了脸色,大喊道:“那是大军路过时激起的扬尘,看这规模至少得有数千人!”

将士们闻言顿时脸色微变。

肃王大喊道:“秦将军只带了一千人马,绝不可能弄出这么大动静,定是掩藏的南朝主力,传我将令,击鼓,全军准备作战!”

“是!”

随着肃王一声令下,“隆隆”的鼓声顿时敲响,驻军士卒们立刻各就各位,城头上变得人头攒动。

远处的人马似乎也听到这阵鼓声,移动速度明显加快,更糟糕的是,除了最先看到的那一处扬尘之外,北面的其他地方也陆续出现了相同的扬尘。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城头上的士卒们凝重地望向远方,心惊胆颤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夕阳西斜,美丽的余晖为整片大地铺上了一层美丽的红衣,而在这层红衣之下,敌人终于出现了。

“是南朝的军旗!”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但此时这一句话已经显得十分多余。

因为只要生着眼睛的都能看见那一杆杆可怕的军旗,这绝不是两百来个散兵游勇,甚至不是数千精兵,而是漫山遍野的敌人,少说也有数万主力!

“点狼烟,快点狼烟!”

肃王目瞪口呆地望着凶狠的敌人,口中喃喃地喊。

第三百六十八章:大事件

“这么说南朝主力偷偷绕过了我军的监视,突袭了冬栏堡,将肃王围困在内了?”

最新消息送到的时候,天启卫正朝着百里开外的新长安缓缓进发,舒适的马车厢里,徐锐皱着眉头问风尘仆仆的安歌。

在收到先前战报,得知肃王被围困的第一时间,徐锐便派安歌联络锦衣卫的秘密渠道,打探消息,仅仅一晚上,安歌便拿到了更详细的情报。

“正如少爷所言,战败之后武陵亲军残存主力故意做出南撤的姿态,利用东南战线数十万南朝大军随时可能发动突袭,肖、刘两位大帅不敢全力围剿他们的形势,迅速脱离我军监视,然后在广宁府一带故布疑阵,演了一出空城计。

开始的时候,肖、刘两位大帅以为他们贼心不死,是要配合东南战线的南朝大军继续对我军发动进攻,但连续数日不见他们的动静,引起了我军的怀疑。

两位大帅随后派遣斥候深入探查,这才发现广宁府已经成了一座空城,而数万武陵亲军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这时,凉州狼烟四起,传来了冬栏堡被围的消息。”

徐锐又问:“肃王被围了几日?情况如何?还有,东南战线的那数十万南朝精锐有动作么?”

安歌道:“消息上说肃王已经被围了两日,但消息本身就是三天前的,算起来至少已经有五六日了,现在还不清楚冬栏堡的情况,至于东南战线的那数十万南朝精锐,目前还没有情报。”

闻言,徐锐点了点头:“既然东南战线的数十万南朝精锐没有行动,便代表本帅先前的判断没有错,武陵王故意虚晃一枪不是真的想打,只是为了策应武陵亲军尽快回国。”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是这就怪了,既然我没有算错,那武陵亲军为何不老老实实地返回西川,而是杀了个回马枪,又绕到凉州去了?”

安歌挠了挠头皮道:“我也想不通,按说返回南朝的话走西川经海路风险最小,若是经过冬栏堡,便要进入十万大山,快是快些,但那路可不好走,听说就和冬季的流青山一般,得死不少人。”

徐锐微微一愣,脑海中仿佛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惊道:“你说得对,走十万大山至少能比西川这条路快上半个月,他们要争取的就是这半个月!”

安歌愕然道:“少爷,武陵亲军人数有限,个个都是宝贝,他们舍得用人命来换时间?再说就算他们走西川这条路,肖、刘两位大帅也拿他们束手无策,难道是他们早就知道咱们会在背后阴这一手?”

徐锐摇了摇头,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冷笑道:“我军人数有限,就算迅速平定了西川,也不可能真的把武陵亲军全部留下,相比起来,恐怕走十万大山这条路死的人会多上数倍。

他们不是顾及咱们这个小小的天启卫,也不是因为担心被肖、刘两位大帅围剿,他们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不是担心咱们,也不是担心肖、刘两位大帅,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歌不解地问。

徐锐半躺在软软的靠背上,沉吟道:“山谷大战结束之后我曾做过一次作战分析,发现这次指挥武陵亲军的统帅与上次泾阳之战与我交手的统帅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此人作战迅猛,极善于利用敌我优劣,出其不意地发动突袭,而一旦被他盯上便很难摆脱,但此人也有一大特点,那便是头脑冷静,用兵太稳,极少行险。

可是这一次不同,他们选择走十万大山这条路线本就是极度行险,与他一贯的用兵策略大相近庭,说起来倒更像是迫不得已的狗急跳墙!”

“究竟是什么事,竟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安歌大为好奇。

徐锐冷笑道:“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们内部,大概是南朝出了大事,让他们就算付出再大的牺牲也要尽快回国,这种事藏不住的,你尽快利用秘密渠道通知肖、刘两位大帅,让他们速速查清此事。”

安歌一愣:“既然是南朝内部的事,肖、刘两位大帅有办法查清么?”

徐锐笑道:“你也太小看这两位长辈了,他们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五军都督府的右大都督,手上掌握着难以想象的资源,就算咱们没有暗棋,但圣上在南朝会连一个细作都没有么?”

安歌恍然道:“我明白了,既然咱们在南朝也有细作,那么说不定肖、刘两位大帅现在已经拿到了相关的情报!”

徐锐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让他们把情报给我看看,这样才能判断出南朝的真正动向。”

安歌点了点头,又道:“可肃王那边该如何是好,他们只有数千人马,能顶得住南朝数万大军的猛攻么?”

徐锐叹了口气道:“肃王被围,不仅凉州,恐怕肖、刘两位将军都会尽起大军全力救援,咱们鞭长莫及,就是想管也管不了,现在我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说着,徐锐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喃喃道:“这些年来我朝一直被南朝压制,武陵亲军这次狗急跳墙释放的信号太强,假如南朝真的出了大事,说不得就是圣上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

“这不是很好吗,少爷还在担心什么?”

安歌诧异地问。

徐锐摇头道:“就是因为他们释放的信号太强烈了,反而好像故意演出来的一样,怕就怕这又是武陵王的一个陷阱。

这几个月连番大战,不但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京师十二卫再度被打得奄奄一息,而且各省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国库为了支撑这场大战想必也快要被掏空了。

我朝对比南朝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国力,可这场仗却大大损耗了大魏的国力,即便我们在战场上打赢了,但在策略层面却还是惨败,而且是直指要害的惨败。

所以现在必须尽快结束战争,平息动乱,恢复生产,这才是最根本的当务之急,与南朝相比,拖不起的反而变成了我们。

可眼下若是真出现了能够统一天下的机会,我真担心憋了这么多年的圣上会忍不住押上所有筹码,一旦落入武陵王的圈套,那么大魏便离灭国不远了。

何况就算退一步讲,南朝真的发生了大事,给了咱们一统天下的机会,但只要战事久拖不决,大魏的国力便会进一步被消耗,南朝在军事方面的优势反而会进一步体现,到最后先被拖垮的还是我们。”

“不对啊少爷,两国交战不是各有损耗么,为何继续打下去反而先被拖垮的会是咱们?”

“很简单,因为咱们准备不足啊,离京之前我提出与南朝打消耗战,但前提是坚壁清野,拉长南朝的补给线,击垮他们薄弱的后勤供应。

可是这一战咱们并没能做到坚壁清野,南朝在我国腹地予取予求,以战养战,到头来他们除了损失几万人马之外便再无付出,这便是我说的军事优势。

反观我国,不但折损了十余万兵马,而且近十省百姓遭受兵灾,流离失所,各地存粮更是被南朝大军搜刮一空,真正的伤经动骨啊。

这就像个恶性循环,越往后,我军的损失便会越大,国力再强悍也难以支撑,而南朝的军事优势反而会越来越明显,结果还不显而易见么?”

一番长长的交谈过后,安歌终于带着徐锐的命令,急匆匆地走了,而徐锐却盯着地图久久不语,过了好一阵才摇了摇头,将地图收了起来,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马车淡淡地说了一句。

“出来吧,这一路辛苦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新的忧患

“少主……”

空荡的车厢之中突然出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是在战场上一剑砍下崔焕臣人头,彻底扭转乾坤的影婢。

只是这时的影婢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将头深深地埋下,不敢去看徐锐的眼睛。

“这一路累坏了吧,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会让你刚刚赶回来,便又马不停蹄地上了战场。”

徐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她。

可影婢却错身一让,躲过了徐锐的手。

徐锐一愣,不解地向她望去。

影婢咬了咬牙道:“奴婢辜负了少主的期望,没能把少主要的东西带回来,请少主责罚。”

闻言,徐锐脸色一松,笑了起来:“原来你说这事,我已经猜到了。”

“您猜到了?”

影婢豁然抬头,双目一片通红,脸上挂满了未干的泪痕。

徐锐看着她憔悴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些发酸,伸出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影婢浑身一震,脸颊上迅速冒出两朵红霞,可这一次却没有躲。

徐锐笑了笑道:“你回来的那晚我虽忙着筹划大战,没有同你详谈,但咱们相处了这么久,光是看你的样子也知道事情恐怕不会顺利。

其实那些东西对我虽然重要,但也不过是想少些麻烦罢了,就算到了最坏的时候,最多花些心思,难道还有过不去的坎么?”

影婢摇了摇头:“少主不必安慰奴婢,奴婢知道那些东西有多要命,即使是少主处理起来也会非常棘手,何况少主身上这么多事,奴婢却不能为少主分忧,便是该死!”

“又说些胡话!”

徐锐闻言脸色一板,将影婢强行拉起坐好,正色道:“对我来说,芸芸众生不过萍水相逢,帮我的是情义,不帮我也是本分。

你不但帮我,而且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替我卖命,即使出了岔子,也是我这个决策者的失误,除了感恩,哪有半点权利来指责你?”

“少主……”

影婢望着徐锐,眼泪又不住地往外流。

“少主……奴婢懂得一个人面对天下有多辛苦,残酷的现实压得多少人喘不过气来,可您现在不单要为了自己,还要为了您身后的那么多人,比单独面对天下还要辛苦百倍。

每到关键时刻,大家都指望着您,可谁来关心过您呢?

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您把一切都往自己肩上抗,奴婢好想帮您,可是奴婢没有做到,奴婢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还是徐锐第一次见这个倔强的女孩这般哭泣,不禁动容,不止是因为她说的话,更是因为眼泪本身。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那些看似坚强的其实都是学会了伪装,影婢能当着徐锐的面哭出来,便证明她在徐锐面前已经卸下了所有伪装。

这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或许不是什么难事,可对于从小便成为死士,早已习惯将一言一行都掩藏极深的影婢来说,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看着影婢哭泣,徐锐在心疼的同时,也从心底生出了一抹欣慰。

“有你们在,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我说得都是实话,现在想想,这东西如此重要,背后的那些人怎会不去争夺?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派你去,你能安稳地回来便是最好的结局。”

影婢浑身一震,无声的眼泪顿时又汹涌了三分,而徐锐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压抑多年的女孩释放着无数年来积压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影婢终于冷静下来,想起方才的失态微微有些脸红,但此次行动虽然失败,却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她找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少主,奴婢追踪取走东西的那些人时,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

影婢擦干眼泪,沉声说到,却仍旧不敢去看徐锐的眼睛。

“哦,你发现了什么细节?”

影婢道:“这一路奴婢追得很急,而且对方好像受了伤,虽然他先逃了很久,但还是被奴婢给盯上,最后无奈之下他逃进了庐州知府陈廷的府上。”

“陈廷的府上……”

徐锐双眼微眯,这位庐州知府陈廷官位不大,可身份却不一般,他是内阁首府黄庭之的得意门生,同时也是辽王的死党。

难道在背后出手的人会是辽王么?

假如那个庞大网络的幕后黑手真的是辽王,那么他通过灭门惨案,以及孩童走私案陷害太子,那手段也太骇人听闻了一些。

“还有……”

正想着,影婢又道:“这一路上其实奴婢好几次差点追丢,但每每就在快要追丢的时候,却又能突然找到正确的方向,一开始奴婢只是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可这样的情况接二连三,奴婢便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奴婢。”

“有人在暗中帮你?”

徐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影婢点了点头。

徐锐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要知道影婢此次的任务十分隐蔽,有人在暗中帮她便说明那人也知道徐锐曾是暗棋的内幕。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假如那些人真的打算帮助影婢,大可以在东西被人取走之前下手,就算他们也来晚一步,为什么不直接拦下取走东西的人,而是要为影婢指路呢?

这一切不合常理,唯一的解释便是在暗潮之下还潜藏着另一股不为人知的势力,他们故意想让自己察觉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可他们这样做却未必藏着好心,通常两边点播,却又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的人都是抱着一种打算,那便是坐山观虎斗。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神通,知晓这么多内幕,却又想看自己和那幕后黑手斗个你死我活呢?

还有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徐锐默默掏出一本硬壳笔记本,正是安娜海伦留下的穿越记录,这里面绝对藏着巨大的秘密,可眼下徐锐却不着急打开。

因为目前的局面让徐锐没有更多的精力仔细研究这些秘密,而若是囫囵吞枣,很可能会产生出一些先入为主的错误推断,从而影响最终的判断。

徐锐想要等眼前的战局告一段落,能专门抽出时间的时候,再来好好阅读,并确保不出现任何错误地从中找到答案。

不过现在徐锐有些等不及了,第三股势力的出现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徐锐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受人监控的危机感。

再加上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想要立刻翻开这本笔记,从里面寻找可能存在的答案。

可是徐锐深知思维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某些错误或错觉一旦出现,便会从始至终影响判断,极难消除。

他要面对的恐怕是超乎一般理解的境况,就好像高精度的科学实验,任何一点微小的偏差都有可能导致谬之千里的错误。

何况转念一想,第三个势利的出现也不一定全是坏事,虽然它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但至少让徐锐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幕后黑手也有敌人,对于徐锐来说这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当然,前提是把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从黑暗之中揪出来。

这件事说起来或许很难,但机会就在眼前,西川的崔家明里暗里一定和那些幕后之人有所牵连,需要用力的地方还在西川!

第三百七十章: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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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芽!刀坏了,快把刀递给我!”

冬栏堡的城墙上,谢二老一刀斩断一个敌人的脖子,狠狠一脚将他踹下城墙,然后连忙举起盾牌挡住有可能射来的冷箭,扔掉手里已经卷刃的腰刀,朝身后大喊。

混乱的战团里,身材瘦小的豆芽抱着一捆刀,从藏兵洞里钻了出来,佝偻着身子来回穿梭,听到谢老二的吼声,连忙拐了个弯,躲过正在战斗的几个敌人,一个打滚来到他身边。

“给,你要的刀!”

豆芽把刀往他身边一递,大声说到。

谢二老来不及说句谢谢,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反手抽过刀便向前砍去。

“砰”的一声,长刀斩在敌人的头盔上,凿出一个豁口,鲜血顿时从豁口中涌了出来,那个敌人惨叫一声,绝望地从云梯上栽了下去。

谢二老刚想喘口气,几柄长枪立刻朝他刺来,云梯上的敌人正源源不断地往城墙上冒,无奈之下,谢老二只好先用盾护住身体,抵挡长枪,同时微微往后一退,将女墙让给了敌军。

凶狠的敌军顿时像是喷泉一样,从云梯上跳入城墙,朝谢二老扑去。

“啊!”

谢老二狂吼一声一,用尽全力一刀斩下,敌人慌忙横枪去挡,可是这一刀势大力沉,竟是一声脆响,斩断了木制枪杆,落在了厚重的肩甲上。

“当”的一声,长刀直接被肩甲崩断了半截,剩下的一半刺破肩甲,拉出一道血柱。

又一个敌人软到在谢老二面前,但他还是没能喘口气,因为更多的敌人又上来了。

“豆芽!刀!快!”

杂乱的战场上再度响起谢老二的声音,但这一次他没能听到豆芽的回应,巴掌大的战斧犹如雷霆一般狠狠砸在他的盾牌上,不堪重负的盾牌终于哀鸣一声,四分五裂。

巨大的惯性将谢老二掀翻在地,那个持斧的敌人仿佛饥饿的猛兽扑到他的面前,举起大斧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谢老二已经黔驴技穷,只得举起那断了半截的刀去挡,可是一把脆弱的腰刀,又怎么挡得住锋利的斧头?

恐怖的呼啸声响起,斧头不出所料地将半截腰刀砸得粉碎,然后丝毫不停地朝谢老二面门砍来。

这一瞬间,谢老二呼吸一滞,脑海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巨斧将要落到他脑袋上的时候,持斧的敌人却猛地向后倒去,谢老二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那人头上插着一支利箭。

他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甚至不知道这一箭是不是战场到处乱飞的冷箭,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回头,也来不及后怕,耽误片刻的功夫都有可能会死。

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身边的尸体上取走一把腰刀和一面盾牌,谢二老又重新投入了战斗。

敌人悍不畏死,而且仿佛无穷无尽,就好像蝗虫一般,杀之不绝。

直到天色将暗,远处终于传来“叮叮”的金铁交击之声,那些可怕的敌人们像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咣当”一声,浑身脱力的谢老二在这个瞬间软到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的身体就好像灌了铅,连抬一抬手指都要用尽全力。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强忍着浑身的不适,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将军呢,你们谁看见小将军了?”

城墙之上尸体堆积如山,幸存下来的将士们全都和他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休息,听到谢二老的大喊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

“小将军!”

谢老二两手合成喇叭状,朝四周大喊几声,却没有听到回应,他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也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在四周到处寻找。

他翻开身边的每一具尸体,一面期望着尽快找到肃王,一面又暗自祈祷小将军千万别是这些尸体的其中一具。

路过藏兵洞门口的时候,谢老二看到了小旗官王文鸿,他就倒在藏兵洞门口,右手朝藏兵洞里的刀死死伸着,背上被人砍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流了一地,人早就死透了。

显然王文鸿的兵刃也断了,他是在反身取刀的时候被敌人砍死的,直到死都还狠狠咬着牙,带着满脸的坚毅。

谢老二顿时红了眼眶,但他来不及悲伤,因为他得找到肃王,若是肃王真的战死在冬栏堡,那他们这些天的恶战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小将军!”

谢老二站起身,拼命地嘶喊,他不知翻过多少尸体,心里越来越凉。

终于,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城墙尽头忽然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别嚎了,我在这……”

谢老二浑身一震,连忙冲了上去,只见肃王靠在女墙下艰难地喘息,虽然他浑身是血,虽然他已经累瘫在地,但他还活着!

“您还活着,哈哈哈!”

谢老二差点喜极而泣,连忙冲向肃王,可才刚刚走了两步,他的脚就好像突然石化了一般,再也迈不动了。

因为就在肃王身边,趴着一具小小的尸体,后背上一片殷红,看背影也知道那正是豆芽。

怪不得,怪不得刚才怎么叫豆芽都没有回应,原来是已经死在这了吗?

谢老二的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豆大的泪珠却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

“喂,如果看我受伤这么难过,不如过来帮我包扎一下成不成?”

突然豆芽的尸体说话了,准确地说豆芽根本没死,只是后背上中了一箭,肃王正在给他包扎。

此刻豆芽扭过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谢老二流眼泪,谢二老顿时绷不住面子,脏手胡乱往脸上一擦,怒道:“小兔崽子,你敢装死骗我!”

豆芽翻了个白眼:“我就只是趴在这里,谁知道你会哭?”

“放屁!”

谢老二更是大怒:“谁说老子哭了?明明是风沙太大,眯了眼睛!”

豆芽撇撇嘴道:“风是不小,可刚刚才下过雨,哪来的沙?”

谢老二一时语塞,恼羞成怒,便要上来扭他的耳朵。

肃王刚好为豆芽包扎完毕,摇了摇头道:“有这点力气打闹,不如留着对付敌人吧,他们今天打得很激烈,恐怕绝不会就此收手,晚上多半还会夜战。”

听到这话,豆芽和谢老二都沉默下来。

谢老二道:“这几日死了很多人,城头上大概就剩四五百个弟兄了……”

豆芽也黯然道:“袁大哥也死了,为了保护我,是我不小心摔倒的,可他却为我抵了命,都是我没用,不但打不了仗,连把刀都送不好。”

肃王摸了摸豆芽的脑袋道:“那不是你的错,你还小,等长大了好好守着冬栏堡,帮他们完成未尽的事业也不迟。”

谢老二叹息道:“大人,还会有援军吗?昨日咱们眼睁睁看着冯将军的人马杀到面前,却还是被敌人击溃,就连冯将军都没办法,凉州大概没人救得了咱们了吧?”

“谁说的?”

肃王沉声道:“朝廷的邸报上不是说了么,肖、刘两位大帅的大军相隔不远,他们一定会来,就算他们不来,还有缕缕战胜武陵亲军的徐锐!”

“徐将军真的会来吗?”

豆芽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一听徐锐的名字,顿时期待地问,就连一旁的谢老二都望向了肃王。

越是在艰难的环境下,英雄和偶像的力量便越是巨大,不知不觉之中,就连谢老二都把徐锐看做了救世主。

肃王脸颊一红,他本是信口胡诌了一句,只是想让两人不要悲观,却不忍心真的去骗他们。

只有片刻的犹豫,肃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徐锐会不会来,我只知道这里是大魏的河山,我们的家园,绝不容许有人践踏,既然敌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得誓死作战,将那些可恶的侵略者统统扫地出门。”

说着,肃王突然站了起来,朝着城头上的所有将士朗声道:“都听好了,我是当今圣上的第六子,肃亲王赵荣,也是眼下冬栏堡的最高将领!

看看那边,敌人就在咱们脚下,不拿下冬栏堡誓不甘休!

可这里是我们的土地,每一寸都流淌着我们祖祖辈辈的鲜血和汗水,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北国英豪。

身为北国大好男儿,我绝不容许有人轻易践踏我们的尊严,剥夺我们的土地,哪怕一寸也不行,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行!

我愿与冬栏堡共存亡,誓死保卫大魏,保卫家园!

有愿意追随我一起的,就喊出你们誓言!”

肃王的身躯并不强壮,但此刻他站在城头上却成了无比伟岸的存在。

疲惫的士卒们默默起身,热泪盈眶,然后突然齐齐爆发出一阵怒吼:“魏军威武,大魏无敌!魏军威武,大魏无敌!”

肃王也是泪光闪烁,点了点头道:“传我将令,众将从我以下,坚守城池,若我死,将军代之,将军死,总旗代之,总旗死,小旗代之,为了我们的尊严,为了我们的土地,与敌人战至最后一刻,誓死保卫祖国!”

“誓死保卫祖国!”

“誓死保卫祖国!”

呼啸声犹如浪潮不断翻涌,谢老二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望着肃王,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大魏得此皇子,果真是上天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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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喜忧参半

“肖、刘两位大帅已经动用全部兵力增援冬栏堡,却遭遇了寂灭军残部的顽强抵抗,而凉州将军冯常胜已经早一步被黑旗军击败,率领残部退出战场。

眼下的凉州正以冬栏堡为中心四处烽火,冬栏堡虽然暂时还未告破,但武陵亲军攻势如潮,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林绍东沉声读着朝廷的邸报,南朝大军退出战场之后,被封锁近两个月的联络渠道终于打通,朝廷的邸报第一次送到了西川,但邸报上说的却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帅,肃王危在旦夕,肖、刘两位大帅都在邸报之后附了私信,想请您制定一个解围的章法。”

读完邸报之后,林绍东又小声地对徐锐说了一句。

徐锐摇了摇头,一脸阴沉地说:“若是天启卫在附近或许还能有所作为,相隔这么远,我又能拿出什么章法?

肃王被围,作为挚友我恨不得立刻前往增援,可是理智告诉我,这一劫,只有靠他自己强撑过去。”

林绍东愕然道:“大帅,肃王麾下仅有数千人马,面对的又是数万武陵亲军,实际上若不是那场决战令武陵亲军元气大伤,咱们又轰掉了他们所有的回回炮,恐怕肃王根本不可能守到现在。”

徐锐道:“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但对于大局来说冬栏堡之战简直不值一提,而且只要他们再坚持最多五日,南朝大军自然会不战自退。”

“什么?”

林绍东诧异道:“南朝大军已经狗急跳墙,如何可能不战自退?”

“因为他们着急!”

徐锐道:“他们急着回国,所以才会选择冬栏堡那条路,他们急着回国,才会放弃围点打援的策略,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冬栏堡,也是因为他们着急回国,才不可能在冬栏堡下久拖不决。

你想想,原本有了东南战线的牵扯,肖、刘两位大帅不敢放开手脚追击,这才让他们有机会从容回国。

可是他们不知道肃王就在冬栏堡,一头撞了上去,让两位大帅不得不再度全力与他们展开决战,这可是与他们的初衷大相近庭的。

最多再有五日,肖、刘两位大帅的大军就会部署完毕,届时武陵亲军便会被彻底拖在冬栏堡下。

以敌军统帅的智谋绝不可能看不出这等大势,所以我推测最多还有五日,若再攻不下冬栏堡,武陵亲军就会被迫去走更为艰险的山路,哪怕付出更多的人命,也比被留在北国要强。”

听完徐锐的解释,林绍东这才恍然,可是他的脸色却没有好上多少,不确定地问:“话虽如此,可肃王真的还能坚守五日吗?”

徐锐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眼下谁也救不了他,只能是他自己救自己了。”

林绍东沉默下来,两人就这般在对面而坐,大眼瞪着小眼。

不多时,远处的亲卫门让开一条通道,安歌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一见安歌,徐锐豁然起身,迎上几步,不等安歌下马便问:“消息拿到了吗?”

安歌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点了点头道:“拿到了,南朝果然出了大事!”

“什么?”

此言一出,徐锐眉头一皱,林绍东却是从石头上跳了起来,急不可耐地问:“南朝出了何等大事?”

安歌朝徐锐望了一眼,见徐锐点了点头,便道:“半个月前,南朝隆祐皇帝不满武陵王专权,暗中联络南朝京城诸多将领,以及反对武陵王的文武百官发动政变。

政变意外得到了武陵王心腹,南朝九门提督洪骁的支持,因此发动得十分突然,仅仅一个时辰便将武陵王的留守将军拿下,武陵党羽一万三千多人尽数被隆祐皇帝诛杀。

此后为了全面消除武陵王的力量,隆祐皇帝接连数日高举屠刀,允许朝臣风闻奏事,文武百官相互检举,凡有和武陵王继续暗通款曲嫌疑者一律满门抄斩。

听说南朝京城接连数日血流成河,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整个南朝陷入了一片混乱!”

“竟有此事?!”

林绍东大惊道:“那皇帝就不怕武陵王回师之后将他五马分尸么?”

安歌摇了摇头:“这次隆祐皇帝乃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位九门提督洪骁的兄长,武陵王的另一位心腹,南朝前线大军副帅洪远在政变当晚也发动了兵变,带领本部人马突袭武陵王的中军大营。

咱们没有收到这场政变的确切情报,但据传武陵王身受重伤,生死不知,南朝前线大军乱作一团,已经有了分崩离析之象。”

“真的?怪不得武陵亲军不惜付出如此代价也要着急回国,原来是他们老巢着火了!”

林绍东听闻武陵王遭此大劫,差点高兴地跳了起来。

可是一旁的徐锐却是眉头一皱,好似正在担忧着什么。

林绍东瞟见徐锐的模样,顿时明白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立刻冷静下来,问道:“大帅,难道此事还有蹊跷?”

徐锐摇了摇头:“隆祐皇帝今年不到三十,却已经登基将近十年,这十年他恐怕一直在卧薪尝胆,才会有这般轰轰烈烈的政变。

这次的政变规模如此之大,范围如此之广,就连武陵王的两个重要心腹都反了水,足可见隆祐皇帝下的功夫之深。

只是功夫越深,范围越广,暴露的可能性便越大,你们觉得真的有人能在武陵王的眼皮子底下谋划十年之久而完全不被发觉么?”

“这……”

林绍东和安歌对视一眼,都不免露出了沉思之色。

“还有……”

徐锐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沉吟道:“前面的消息都很实在,唯独最关键的军中兵变却用了据传二字,这件事便很值得推敲了。

你们忘了我曾说过的,谎言的最高境界便是九真一假,前面所有的情报都有可能是真的,但只要藏在其中的这句谎言也被我们相信,那武陵王的阴谋便得逞了。”

“您是说军中政变是假的?”

林绍东难以置信地问。

“不!”

徐锐摇了摇头:“军中政变可能是真的,但所谓武陵王生死不知却一定是假的,要么武陵王已死,他的部下故意放出假消息混淆视听,要么便是武陵王打算利用这场政变谋求更大的利益!”

林绍东忽然想到两年前的泾阳之战,当时武陵王正带着南朝大军在千里之外大战,南朝看似空虚,可当北朝主力进入泾阳之后,却又突然神兵天降。

既然这等匪夷所思之事都能发生,那么若是北朝大军借此机会向南朝发动猛攻,武陵王再死而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或许这便是武陵王打的算盘,一举解决隆祐和宏威两位皇帝,彻底统一天下!

想到这里,林绍东只觉通体发寒,愣愣地望向徐锐。

“大帅……”

徐锐苦笑一声,叹息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判断未必准确,但眼下的确到了一个命运的拐点,大魏的未来就看圣上如何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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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沉默

宏伟的真武殿里,宏威皇帝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殿中间愣愣望着北墙,那里挂着许多皇帝的画像供人瞻仰。

不是每一个皇帝死后都有资格被挂在那里,只有曾为大魏开疆扩土的帝王去世后,才有资格将画像挂在真武殿里,这既是荣耀,也是功绩,更是宏威皇帝的梦想。

日头渐渐西斜,金黄的阳光从门廊上照进来,斜斜地拖出老长,就好像两根巨大的时针,慢慢地转动着,记录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宏威皇帝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不知道已经枯坐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他才轻轻地抬了抬头。

“他们等急了?”

宏威皇帝淡淡地问。

汪顺面无表情地道:“内阁、六部和五军都督府的重臣们都等了一下午,就连洪广利大都督也到了,另外裕王殿下从早晨等到了现在。”

宏威皇帝道:“老四还算有些情义,这次来又是为了老六的事吧。”

汪顺点了点头:“自从肃王被围的消息传来,裕王殿下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合眼,看得出来,他憔悴了许多。”

“其他的皇子呢,他们有什么反应?”

宏威皇帝问到。

汪顺道:“没成年的皇子们给肃王殿下抄了祈福的经,辽王殿下请户部增发了援军兵饷,韩王殿下照顾肃王殿下几位生病的表亲。”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太子呢?他身为监国,就没有什么表示?”

汪顺顿了顿,道:“太子近来处理国政十分疲累,已经多日没有出东宫了。”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这点事就能让他疲累到足不出户了?之前在东宫连着搭了三天戏台,招了十五个伶人侍寝,可没听说他有半点疲累吧。”

汪顺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站在宏威皇帝身后。

宏威皇帝站起身来,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轻轻咬牙道:“朕这个太子,或许在他眼里,一处戏都要比弟弟的生死来得重要。”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其实朕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些日子以来,朕光想着南朝的事,也没有多关心关心老六,和太子又有什么区别?”

汪顺劝道:“圣上关心的乃是国朝的未来,与肃王殿下相比,皇子轻而国朝重,奴婢以为即使肃王殿下知道也不会怨恨圣上的。”

宏威皇帝失笑摇头,摆了摆手:“朕从不给自己找借口,朕不是个好父亲,但朕要做一个好皇帝。

五百年,大汉分崩离析五百年之后,统一天下的机会终于又重新出现了,这是我大魏无数列祖列宗苦苦等待却求而不得的机会啊。

朕自打登基以来,这十几年都在咬着牙和武陵小儿斗来斗去,如今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

宏威皇帝的目光从挂在墙上的帝王像上一一扫过,双目之中爆发出一阵精芒,可是渐渐的,他眼里的精芒消失不见,神色又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汪顺,你觉得南朝的隆祐皇帝如何?”

不知为何,宏威皇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汪顺没有丝毫犹豫地说:“手段稚嫩,与吾皇差之远矣。”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不,他很有勇气,手段也十分果决,换位相处,朕不知道若自己被武陵小儿压制十年,满朝文武都是对方的党羽,还有没有这个胆量密谋反抗。

只是国政之事绝不会如此简单,那个小皇帝也未能毕全功于一役,眼下武陵王还有数十万精锐在外,南朝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更可怕的是,武陵小儿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头脑,就连他的生死也模模糊糊,着实令人投鼠忌器。”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从帝王像上收回了目光,问道:“之前让几位重臣商议是否出兵南朝,他们可有定计了?”

汪顺道:“分歧很大,宝亲王一派认为此乃千古未有之机,应该果断出兵,而且刻不容缓;

黄首辅一派则认为武陵王生死成迷,出兵风险极大,政变发生之后,数十万南朝精锐必定回师,不如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决定是否出兵。

双方争执不下,已经吵了好几轮,场面险些失控。”

“洪大都督呢,他有什么意见?”

宏威皇帝又问。

汪顺摇了摇头:“洪大都督虽然现身,却是一言不发,没有表态。”

宏威皇帝眼珠一转,摇了摇头:“肖进武和刘异的折子呈上来了吗?”

汪顺点头道:“两位大帅的折子都到了,刘帅极力请求出兵南朝,但肖帅反对,认为应当静观其变。”

“不出所料……”

宏威皇帝淡淡道:“就连朕都拿不定主意,他们又能议出个什么结果?”

他摇了摇头,重新在蒲团上坐了下来,问道:“徐锐呢,他肯定已经知道此事,有没有给朕上折子?”

汪顺没想到宏威皇帝会突然问到徐锐,稍稍愣了愣才道:“徐大人以数百残兵大破西川二十万大军,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向新长安进发,全面平定西川指日可待。

不过奴婢没有听说他上过折子,何况西川距离京城太远,就算上了折子,恐怕也得再等上几日才到得了。”

提起徐锐大破崔家大军之事,宏威皇帝脸上总算露出了一抹笑容。

“是啊,这小子倒是善于制造惊喜,西川的土鸡瓦狗虽然不足为虑,不过能如此迅速地以数百人大破二十万大军,除了他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汪顺道:“圣上慧眼识珠,于微末之中拔擢良将,有了此子,何愁天下不平?”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如今这小子也学会了圆滑……”

“圆滑?”

汪顺疑惑地望向宏威皇帝。

宏威皇帝笑道:“西川大军战败之后,整个西川其实已经是朕的囊中之物,他自然清楚朕现在最苦恼的是什么事,可他却没有向朕上折子,而是继续朝新长安进发,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恕奴婢愚钝,不知徐大人向新长安进发乃是表明了何种态度?”

汪顺不解地问。

宏威皇帝道:“武陵亲军残部围攻冬栏堡,便代表徐锐先一步平定西川,阻断武陵亲军后路的战略计划已经失败,这个时候他若主战,便会立刻回师,要么救援冬栏堡,要么直接杀入南朝国境,用实际行动帮朕下决心。

可是他却仍旧不疾不徐地往新长安走,便说明他其实并不看好出兵南朝的结局,但是又担心朕经不住一统天下的诱惑,就算上书也会碰个钉子。

所以他干脆继续在西川周旋,提醒朕应当迅速稳定内政,以免武陵小儿借我军放松警惕之机,放着南朝的纷乱不管,突袭我朝空虚的东南战线。

可笑的是,他明明就是这份心思,但这些都是朕自己猜出来的,他可一句话都没有说,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谁都找不了他的麻烦,你说这小子圆不圆滑?”

“武陵王敢在这个时候突袭我国?”

汪顺难以置信道。

宏威皇帝沉声道:“武陵小儿行事向来出人意料,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这一次南朝动静太大,朕不相信他敢真的放着隆祐那个小皇帝不管。”

“陛下已经有决断了?”

汪顺皱眉问到。

宏威皇帝却摇了摇头:“虽说被徐锐那小子小看了,可不得不承认,一统天下对朕的诱惑实在太大,让朕再想想,再想想吧……”

说着,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帝王像上,而这座宏伟的真武大殿却依旧入一头沉默的巨兽,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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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生与死

烈当空,无数漆黑的乌鸦在天上盘旋,犹如一片厚厚的乌云,“嘎嘎”的啼鸣声好似死神的丧钟,听得人心中发慌。

肃王推开一具敌人的尸体,从墙头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举目四顾,城墙上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甚至没了落脚的地方。

一开始,只要战斗结束,将士们就会立刻收拾战友的遗骸,然后顺便将敌人的尸体推下城墙,腾出地方,好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

后来随着战斗越来越激烈,将士们越来越疲惫,清理尸体的速度和效率都大大降低,城墙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未经清理的尸体。

到现在,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处巨大的“埋尸场”,尸体的数量远比活人多得多。

“有人活着吗?”

肃王颤颤巍巍地踩着尸体往前走,张开干裂的嘴唇问了一句,可是四周仍旧一片死寂,根本没人回答。

“还有人活着吗?”

肃王提高了音量,大喊一声,可还是没人应答。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上,那是一个熟悉的士卒,老母生了重病却无钱医治,肃王知道后就把随顺带着的玉佩给了他。

当那士卒知道这块玉佩竟能在京城买一处上好的小院后,三十多岁的糙汉子硬是激动得涕泪横流,跪在肃王面前一再保证,只要治好了老娘的病,不但剩下的钱一定会如数奉还,而且这辈子给肃王当牛做马,以报答肃王的救命之恩。

可是,眼下他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块玉佩到底没能送回家去,被红布裹好,就放在他的怀里,临死时,他没有去捂肚子上的伤口,而是紧紧捂住了口上玉佩的位置。

见到他的模样,肃王不悲从中来,哀嚎道:“传我将令,众将从我以下,坚守城池,若我死,将军代之,将军死,总旗代之,总旗死,小旗代之,可我还没死,你们怎么都死了?”

说着,肃王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大喊道:“还有活人吗?还有人活着吗?!”

“小将军,是小将军!”

突然,城墙下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肃王豁然回头,只见十几个伤兵正相互搀扶着朝他走来,为首的正是谢老二。

“你们……”

肃王心中大喜,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迎了上去。

“小将军,您真的还活着,小将军还活着!”

谢老二被豆芽扶着,喜极而泣,十几个伤兵也都露出了激动的笑容,豆芽望着肃王,脸上的表就好像天上头一般灿烂。

“您没事吧,我们找了您好久,还以为您……”

谢老二瘸着一条腿,一蹦一蹦地跑到肃王边,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

肃王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被敌人一斧头敲在后脑上,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昏迷前,刘家兄弟护在我边,大约是他们救了我,他们人呢?”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喜悦的表顿时凝固。

“怎么了,难道他们已经……”

肃王心中一突,立刻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谢老二叹了口气道:“刘家兄弟都牺牲了,尸体倒在城墙下面,兄弟们没有力气再去收拾,只能让他们暂时保持那个样子,现在整个冬栏堡还能动的就剩咱们这些人了……”

“什么?!”

肃王一愣,目光从这十几个人人带伤的士卒脸上闪过,心中忽然又是绝望又是愤怒。

人前的时候自己说得多好听,什么从我以下,坚守城池,若我死,将军代之,将军死,总旗代之,总旗死,小旗代之。

可是一上了战场,将士们都自发地将自己护在其中,就好像刘佳兄弟,宁愿自己死,也要救自己一条命。

几天的恶战下来,就算是最幸运的士卒都浑带着伤,唯独自己,竟然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见肃王脸上阵青阵白,众人似乎都猜到了他的心思。

谢老二笑道:“小将军不必如此自责,您是统帅,职责是率领咱们守住城池,而咱们是大头兵,职责就是保护好您,眼下您活着,城没丢,无论是您还是兄弟们,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听谢老二这般说,肃王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摇头道:“是我成了兄弟们的累赘,如果不是我,他们恐怕就不用死了……”

谢老二摇了摇头,指着伤兵们正色道:“小将军您错了,兄弟们虽然命jiàn),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咱们抛出命去的,你看看他们,就算到了眼下这副田地,他们有一个人退缩吗?”

肃王一愣,愕然地望向众人,众人虽然疲惫,却都坚定地朝他点头。

谢老二哈哈大笑,豪迈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战场上不知道有多少将军下过这种命令,可是真正做到的却没几个,我们冬栏堡的兄弟们做到了!

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就是因为有您在啊,你贵为皇子,却冲在第一线上,兄弟们有什么理由自己逃命?

这里哪个没有受过您的恩惠?

不单是收钱拿好处,而是感激您真的拿咱们当人看,为我们这些苦哈哈的破烂事着急,愿意为咱们这些大头兵四处奔走。

兄弟们虽然没读过书,但也不傻,您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不一样,您不是来挣军功的,而是真正为了大家,为了大魏!

所以兄弟们都愿意为您拼命,只要您还活着,咱们的魂就还在,咱们就要一直打下去,冬栏堡能坚持到现在,不是因为有兄弟们,而是因为有您在啊。

说句掉脑袋的大实话,如果不是您还在,恐怕南朝大军打到这里的那一刻,大伙早就散了!”

谢老二说完,将士们纷纷点头,好似那些话也是他们想说的,只是经由谢老二的嘴说出来而已。

“你……你们……”

肃王的唇角不住地颤抖着,视线突然有些模糊,一层湿气好似云朵凝聚,就要化成泪珠滚落。

将士们见他这般表,却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他们没看错,肃王的确和那些贵人们不一样,和这样一个人并肩战斗是每个人的荣幸,就算把命交代在这里也算值了。

“小将军,按时间算,敌人怕是就快打上来了,这次或许就是咱们的最后一战,作为咱们的将军,您说吧,这一仗咱们要怎么打?”

谢老二豪迈地说了一句,仗打到了这个境地,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求痛痛快快地打完最后这一场。

这句话将肃王从感动的绪之中拖了回来。

是啊,这里还有十几条人命,还有一座坚不可摧的冬栏堡,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要为了他们,为了大魏,决不许敌人从这里迈过一步!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呼道:“对了,我还有宝贝,我的宝贝呢,它们在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肃王怎么会突然提到宝贝,这个时候命都要没了,难道财帛还重要么?

见他们没听懂,肃王顿时急了:“就是我让你们看管的宝贝呀,不许任何人碰的那个箱子!”

谢老二一愣:“就是放在库房里,还不许点灯的那个箱子?”

肃王惊喜地点头道:“对,就是那个,那可是徐锐的秘密武器,临走时四哥让我带出来的,有了它,咱们这一战就算活不了,也能多拉几个垫背的!”

众人一听那是徐锐的宝贝,顿时来了精神,豆芽放下谢老二的胳膊,大叫道:“我知道在哪,我去取来!”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众人都是一惊,这声音他么已经非常熟悉,那便是南朝的进军鼓,只要鼓声一停,可怕的南朝大军便又要打过来了。

肃王眉头一皱,和众人一同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凝重道:“豆芽快去吧,最后一战就要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悲与喜

一个不大的弹药箱放在肃王和冬栏堡最后的十几个士卒面前,里面铺着厚厚的木屑,一枚枚拳头大小的黑色圆球安安静静地躺在木屑之上,毫不起眼。

“这东西叫手雷,刚才已经给你们讲过用法,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没有真正用过,之前我四哥说这东西太危险,只是让我远远看过徐锐测试,一会儿用起来大家都小心点。”

肃王指着弹药箱,事无巨细地提醒众人。

谢老二从弹药箱里掏出一颗手雷,仔细看了看道:“这就是天启卫能击败武陵亲军的秘密么?”

士卒们听他一说,也各自拿出了一枚手榴弹,仔细研究,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不仅疑惑地望向肃王。

肃王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把被众人拿走的地雷又一一收回弹药箱,然后指着自己的脑开了口。

“要说徐锐第一次击败武陵亲军的时候,可还没有这些东西呢,他这家伙真正厉害的可不是制作武器的天分,而是这里。”

谢老二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我北国也出了一个兵圣,而且比他们南朝的武陵王还要厉害几分。”

肃王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心中感慨道:“是啊,现在的徐锐虽然还没有武陵王那般辉煌的战绩,可在这两战之中已经显露了足够的锋芒,假以时,他或许会成为比武陵王更耀眼的一代名将吧,只可惜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得到?”

“小将军……”

谢老二突然唤了他一声。

“啊,什么?”

肃王回过神来。

谢老二笑道:“您和徐将军是好朋友,又都那么年轻,等您登基做了皇帝,拜徐将军为大将,到时候岂不是横扫天下,一统诸国,天下便不用再打仗了?”

谢老二不知天高地厚,妄自评论大位归属,若换个时间,即使是最亲近的人肃王也会板起脸,严肃地斥责他一番。

可是此时敌人的鼓声已经停下,洪水一般的南朝大军正朝冬栏堡仅剩的防线冲来,肃王又怎么会同他计较?

肃王深吸一口气道:“虽然我压根没想过当什么皇帝,但若真的有那一,我定与徐锐联手,结束这世间的所有战火与苦难,让每一个人都安居乐业,不受灾祸侵扰!”

“好!那咱们就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保着您为天下苍生而战,即便是见了阎王,也要替您向他老人家多要几十年阳寿!”

谢老二拄着腰刀站起来,剩下的十几个伤兵顿时高呼。

此时南朝大军已经快要冲到城下,整齐的脚步声犹如闷雷。

肃王也被众人感染,站起来大笑道:“能不能向阎王爷借命咱先不管,今咱们先战个痛快!豆芽,把手雷分给大家,一个一颗,咱们战死之前怎么也要让南朝蛮子先尝尝厉害!”

豆芽点了点头,走到弹药箱前,和之前送刀一般,将那箱子抱了起来。

高大的云梯又一次架到了城墙之上,南朝大军开始沿着广阔的城墙往上爬,就好似蝗虫一般,而冬栏堡的最后十几个守军早已无法防御如此广阔的区域。

将士们缩在城墙的一角,在肃王的带领下站成一排,等着豆芽把手雷发到自己手中,然后便要与这座冬栏堡一起死战到底。

“小将军!”

此时,豆芽突然朝肃王大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朝他望去。

只见豆芽双目泪如雨下,他先是深深地朝肃王鞠了个躬,然后又向每一个士卒依次鞠躬。

众人见他如此,心中都有些难受,豆芽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往后还有大把的青,可今却要陪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啊。

肃王心中忽然有些不忍,犹豫片刻,便想脱口让豆芽把手雷发给大家之后便自去逃命。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却听豆芽说道:“我叫豆芽,大名王山川,本是早就该饿死之人,承蒙将军大恩,还有大家的照顾,才让豆芽在这里活了最快活的一段时光,我打心眼里感激大家!”

“豆芽,你……”

谢老二张了张嘴,却又被豆芽打断道:“小将军,诸位!过去都是大家挡在豆芽的前面,尽全力保护我,我心里又感动,又愧疚,总想着要为大家做点事来弥补。

之前寻思着等我长大了就能完成这个愿望,可如今看来是没这机会了。

诸位的恩豆芽无以为报,今冬栏堡城破,大家缘分已尽,即便能投胎,有了下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相会,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别,所以这次请让我为诸位挡一次!”

说罢,豆芽突然拿出一颗手雷,毫不犹豫地拉开保险,然后又将手雷扔进了弹药箱。

“豆芽!”

众人大惊失色,想要上前阻拦。

可是豆芽却笑了起来:“谢谢大家,谢谢小将军,豆芽没给您丢脸,我北国男儿无论长幼都没有孬种,来生再见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抱起弹药箱猛地纵一跃,竟是顺着搭上来的云梯,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豆芽!”

“轰隆隆!!”

城墙下顿时传来一阵恐怖的爆炸,整片城墙爆发出一阵哀鸣,东摇西晃仿佛地震一般,而搭在城墙上的几座云梯瞬间便被烈焰吞没,折断倒塌。

城墙之下,密密麻麻聚在一起准备攻城的南朝大军死伤一片,惨叫连连,近百士卒顷刻间魂归故里。

更重要的是,这一声巨大的爆炸仿佛勾起了士卒们某根脆弱的神经,瞬间将它们带回半个月前的那个恐怖战场,几乎所有士卒都齐齐愣住,仿佛时间定格。

然而攻城的毕竟是武陵亲军,即使被天启卫的火炮留下了严重的战争创伤,但只要上了战场,他们便会一往无前。

仅仅只是片刻的呆立,南朝大军便再度如蚂蚁一般行动起来,开始全力攻城,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拦。

“豆芽!”

肃王不顾危险,从女墙之上伸出头去,想要找到豆芽的尸体,可是一整箱手榴弹爆炸之后又怎么可能保存下完整的尸体呢?

“小将军!”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肃王拉了回来,谢老二眼中含着泪水,手里的腰刀却已经出了鞘,此时已是绝境,唯有死战。

说话间,第一个敌人冲上了城墙,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敌人便如蝗虫一般到处都是。

“各位,我先走一步,魏军威武!”

谢老二举着腰刀厉喝一声,然后拖着一条瘸腿向敌人扑去,他的背影如此决绝,如此萧索,如此悲壮。

包括肃王在内,剩下的将士们顿时泪目,嚎叫着朝四面八方的敌人冲去,这便是冬栏堡最后的绝唱与倔强。

敌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吼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眨眼之间便将众人包围,眼看就要把他们彻底消灭。

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举着腰刀的谢老二听到这声音,立刻仿佛石化,停下了脚步,愕然地向远处望去。

“鸣金收兵!这怎么可能?”

肃王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之色,惊愕地望向四周。

蝗虫一般的南朝士卒们似乎也很惊讶,不过他们只是稍稍一愣,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唾手可得的冬栏堡,开始迅速后撤,如来时一般利落,宛如大海退潮。

“你们看那边!”

谢老二忽然指着远处大叫一声,众人连忙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边似有一股股黑烟冒出,范围极广。

“我军攻过来了,是我军攻过来!”

肃王起大喊。

南朝能在此时撤军,便说明另一边的战事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bi)着他们不得不撤军,冬栏堡在经过数激战之后,终究还是被大家守下来了!

“赢了,我们赢了!”

这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喜悦,可是一想到只差一点就能坚持到最后的豆芽,众人又免不了一阵悲伤。

谢老二叹息一声,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一阵恐怖的破风声。

“冷箭,小心!”

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立刻大喊一声,下意识举起手中的盾牌。

然而他话音还没落下,耳边又传来一阵破甲之声。

谢老二豁然回头,只见那支冷箭并没有朝自己袭来,而是正正插在肃王的口之上,肃王的脸色忽然一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那支冷箭,缓缓向后倒去。

“小将军!”

将士们一见此景,顿时惊呼着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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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进城

新长安北大门前,天启卫严阵以待,第一排是近百辆天启战车,擦拭一新的装甲、寒芒闪闪的连射弩床,让人远远看着便心生寒意。

在这道钢铁洪流之后是清一色的骑兵,天启卫平均一人四马还要富余,配备黑凤连射弩、追月狙击弩、钢制马刀和精钢圆盾的士卒上马便是骑兵,下马便是步兵,能够适应几乎所有的战争环境。

位于骑兵身后的则是数十门火炮,火炮已经校准,随时可以发射,目标直指一里开外的新长安城。

由于大部分人都被徐锐拉去当了骑兵,炮兵部队人手严重不足,每门火炮仅有两人操作,射击速度下降了七成,不过做做样子却已经足够。

徐锐和一众主要将领就在天启战车之后,骑兵之前,远远望着面前宏威的新长安城,城门口早有一众世家豪族列队等待,准备将他们身后的雄城连同整个西川献给它新的主人。

“大帅,城外三十里之内没有发现伏兵。”

带着斥候提前三日出发的曹思源刚刚与队伍汇合,在徐锐身边朗声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佐烽和郭盛宝对视了一眼,小声问徐锐:“大帅,您是觉得城内可能有伏兵么?”

徐锐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张佐烽还要再问,一旁的林绍东笑道:“别问了,大帅是因为当初逃得太急,丢了面子,现在当然要好好在这些西川遗老遗少面前显摆显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徐锐没好气地刮了林绍东一眼,佯怒道:“主意用词,这怎么能是显摆?本帅明明是要以天启卫的严整军容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

大伙儿心中偷笑,暗自嘀咕咱们这位大帅虽然总是笑眯眯的,可这心眼却着实不大,恐怕进城之后那些豪族世家有得受了。

想归想,众人面上却连忙装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连连点头,徐锐自然不知道大家的嘀咕,见众人心悦臣服,眉梢得意地往上一挑,终于心满意足地道:“行了,进城吧!”

一声令下,天启卫中顿时传出无数复杂的呼哨声,整支队伍如同一头硕大的公牛,快速行动起来,除了进入阵地的火炮之外,无论是战车还是骑兵,全都整齐划一,犹如一人,没有丝毫脱节。

城门前的世家豪族们知道徐锐要在今日进城,早已提前三天便在新长安集结,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终于选出了一百零八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作为“光复代表”,迎接徐锐入城。

这些人天不亮就起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便出城等候,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等来了天启卫。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天启卫来到城外却没有急着进城,而是摆开阵势,一副随时可能发起进攻的模样。

这顿时吓坏了一众“光复代表”,连忙推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世家太爷,试图去和天启卫“消除误会”,可是太爷还没走到阵前,便被一支射到脚边的利箭吓了回来。

生杀大权尽掌于徐锐之手,众人不知徐锐究竟在打什么注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尬尴地原地等候,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众人。

这还只是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底,压力就像天平上不断增加的法码,越来越大,当这些压力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对天启卫的敬畏和恐惧便也随之陡然大增。

而就在众人快要被那股无形的压力摧垮时,天启卫终于动了,士卒们摆开钦差仪仗,大喇叭里传来犹如雷鸣般的呐喊。

“圣上钦赐代天巡狩大臣入城!”

此言一出,“光复代表”们顿时松了口气,惊喜交加地重新战好,齐齐迈着小碎步迎了上去。

钢铁洪流般的天启战车缓缓朝两边分开,徐锐跃然马上,翩跹而出,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天启战士,好似有一股睥睨之气拦住众人脚步,只能仰望于他。

“一别数月,没想到又在这里与诸位相会,大家这一向可好?”

徐锐满脸笑容地打马上前,微微朝众人拱手。

一众“光复代表”齐齐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锐朝北拱手,然后又向众人拱了拱手,算是替宏威皇帝还礼。

众人连忙磕头谢恩,接着又齐齐高呼:“见过钦差大人!”

徐锐点了点头算是接过,“光复代表”中突然走出一个三十七八的中年人,直直来到徐锐的战马前抱拳道:“在下张佑林,见过钦差大人,草民代表西川三十六世家,恭迎大人回城!”

徐锐仔细打量眼前之人,只见他浓眉大眼,面貌俊秀,身材挺拔,一看便是世家子弟之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张佑林,没记错的话本官初到西川之时,你曾是西川学政,咱们在接风宴上见过一面。”

徐锐笑盈盈地对张佑林说。

张佑林没想到徐锐竟能记住自己,顿时大喜道:“大人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说得分毫不差。”

徐锐点了点头,又道:“能让你来当代表,便说明现在的新长安怕是已经被你张家收入囊中了吧?”

张佑林一脸正气道:“启禀大人,崔家投敌叛国浪子野心,张家不得已忍辱负重,潜伏在敌人内部,只待大人击退叛贼,我张家立刻揭竿而起,扫除附逆,还新长安一个朗朗乾坤。”

“说得好!”

徐锐闻言大笑,“光复代表”们对视几眼,也都随着徐锐的节奏哈哈大笑起来,远远看着就好像一群疯人进错了片场。

“你过来!”

一口气笑罢,徐锐对张佑林招了招手,张佑林一愣,微微上前一步。

“啧!”

徐锐砸了砸嘴道:“过来,凑近点!”

张佑林又是一愣,随即大喜,直接把头凑到了徐锐身边。

在侧头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身后的“光复代表”们都齐齐望着他,眼里的嫉妒和艳羡之色一同落到了自己身上。

钦差大人令他凑近,定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对他讲,如此亲密之举足以证明大人对他另眼相看,只是这一下,张家在世家中的地位定然会飞速上涨,若是能抱紧这条大腿,说不定很快便能取崔家而代之。

张佑林正想入非非时,却听徐锐突然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说本帅博闻强记,过目不忘,这点倒是没错。

所以本帅自然也记得崔家起事之后,你张家作为附庸,主动出人出力,深得崔焕臣信任,不然,崔焕臣也不会把新长安留守副指挥使这么重要的位置留给你。

你也无法拼着这点便利,在崔家战败之后刻集结家族势力大举反旗,把你原来的主子统统干掉,并大肆搜刮崔家的财产和权利,将新长安据为己有。

可怜崔焕臣自诩英明,却连身边之人都看不通透,着实令人唏嘘,你觉本帅给他这番评价,说得……可对吗?”

徐锐笑眯眯地说完这一段诛心之语,脸上的表情却亲切万分,好似对张佑林勉励有加。

张佑林却是如遭雷击,浑身冷汗,好不容易才绷着笑脸没有让不远处的“光复代表”们看出端倪。

徐锐说完这番话便要打马欲走,张佑林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徐锐的马缰道:“大人,罪官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大人高抬贵手,罪官愿将夺来的东西全部献给大人!”

徐锐瞟了他一眼,轻轻夺过马缰,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却是一言不发,带着手下人马大摇大摆地朝城门走去。

张佑林望着徐锐的背影,额头已是冷汗连连,明明是夏日炎炎,他却感觉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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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大肆敛财

“徐大人,这里便是大家为您准备的府邸。”

进城之后,张佑林硬着头皮跟在徐锐身后,向他解释着城里的局面,经过你的那番敲打,他立刻明白自己的小命还攥在徐锐的手里,办起事来自然越加殷勤。

其实一众世家之所以能同意推举张佑林成为“光复代表”们的话事人,就是因为眼下的新长安已经姓了张。

就像徐锐说的,张佑林足够心狠手辣,一见风向不对立刻将屠刀对准了崔家,不仅趁乱杀掉了崔家人,更是夺取了崔家在新长安里的一切。

眼下徐锐进城,也只有由掌控新长安的张佑林相伴左右最为妥当。

顾及西川遗族的身份,大魏历代君王都对西川遗族采取了怀柔政策,这让他们变得无比娇纵,即使崔家叛国在前,但在不少人看来,西川的事,还是离不开西川的世家。

天启卫虽然打败了崔家,但人数毕竟太少,想要完全扫除崔氏余孽,尽快稳定人心,便少不得要借用这些世家大族的力量,这也就让他们有了与徐锐讨价还价的筹码。

一开始,张佑林未必没有这番心思,可当他亲眼见识过天启卫那严整的军容,又被徐锐当头敲打了一番之后,这样的心思便立刻淡了下去。

张佑林心思敏捷,就凭先前的那几句话,他就立刻意识到徐锐的老辣手段与稚嫩的年龄绝对不相匹配,现在只想努力巴结好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钦差,为自己和家族争取一线生机。

其实不用张佑林介绍,徐锐也知道眼前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一开始是卢林山的西川布政使衙门,后来成了崔焕臣的大都督府,现在又成了徐锐的钦差行辕,天启卫的士卒们早已将这里团团包围。

负责安保的曹思源认为天启卫人数太少,新长安又鱼龙混杂,与其费力去守全城,不如严守好这条街巷,所以不管新长安城里现在有多少暗涌,这里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徐锐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一扔,不等马缰掉落便立刻有个士卒伸过手来接住,然后拉着战马往后门去了。

徐锐站在一众将领面前,朝头上的匾额深深看了一眼道:“钦差行辕,短短四个大字,但要刻在这上面却不知付出了多少条人命呐。”

天启卫众将闻言,顿时想起来时一千多天启卫齐齐整整,现在却只剩半数不到,这其中还有一部分人留下了终身残疾,恐怕后半辈子都只能靠朝廷养着,家人生活堪忧,不禁又悲又怒,牙齿搓得“嘎吱”作响。

到底是经过战火淬炼的虎狼之师,虽说含怒不发,但那股隐隐的杀气却是遮挡不住,站在众人身边的张佑林只觉那些士卒看自己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杀父仇人,顿时又一次如坠冰窟,脸色苍白。

徐锐没有理会张佑林的感受,默默为死难的兄弟们默哀片刻,迈开大步走进行辕,一众天启卫将士紧随其后,整齐的步伐发出“刷刷”的声响,说不出得威武。

张佑林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就好像纨绔子弟身后的跟班,极尽谄媚。

来到正堂,徐锐原打算好好看看,却被张佑林拦了下来。

“大帅,可否先移驾偏厅,有人准备了东西,想请大人过目。”

张佑林讨好地说。

徐锐皱了皱眉,瞟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张佑林连忙到头前引路,好像小厮一般,帮徐锐推开了偏厅的大门。

“哇……”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一声,就连徐锐和张佑林也例外。

能够容纳数十人的偏厅,此时竟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有熔成方形,重达十两的官银,也有民间流通的一两元宝,银灿灿,好似误入传说中的宝库,堆积如山,晃得人眼花缭乱。

天启卫的大头兵们就连梦里都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瞪大眼睛,傻在当场。

徐锐虽说大手大脚,抬手就是几十上百万两,可那是银票,和大头兵一样,他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银子堆在一起,眼睛难免有些发直。

张佑林倒是见过世面的,可是就连他也没想到托他办事的人会拿出这么大的手笔,愕然了片刻,才在徐锐耳边小声开口。

“大帅,这是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献给大人的一点心意,王家家主王彤礼只盼着能见您一面。”

徐锐顿时明白过来,同为四大家族,崔家起事时王家没有丝毫抵抗,算得上崔焕臣最大的帮手,现在崔家倒了,王家定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宁愿散尽家财也要保一时平安。

“这里有多少钱?”

片刻的愣神之后,徐锐立刻恢复正常,淡淡问到。

张佑林瞟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白银道:“看着约莫有二十万两。”

徐锐点了点头,朝身后的张佐烽招了招手。

张佐烽立刻上前,朝徐锐抱拳道:“大帅有何吩咐?”

徐锐指着偏厅里的银子道:“分出一半作为军饷犒赏兄弟们,告诉大家,这次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本帅体恤大家的辛苦钱,每个人都拿一份。

剩下的另一半就近兑成银票,等班师之后送到牺牲的将士家里,也是每人一份,此事你亲自办,不要假以人手。”

张佐烽有时候固执得像是刘异,让他来办这种事定能做到公平公正。

“末将遵命!”

张佐烽满脸笑意地答应一声,然后立刻招呼身后的士卒进来搬银子,无论将帅见到这一幕都好像碰上了喜欢的姑娘,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吩咐完这件事之后,徐锐再没朝银子看上一眼,转身便向外走去。

张佑林不敢问徐锐究竟答不答应王家的请求,连忙跟了上去,谄媚道:“大人果然爱兵如子,面对如此巨资竟然分文不留,全都分给部下,怪不得天启卫犹如天兵下凡,大杀四方。”

徐锐摆摆手,算是接了他的恭维,目光落在张佑林手中突然多出来的一本厚厚册子上,淡淡道:“你手里拿的可是礼单?”

张佑林微微一愣,点头道:“这是各大世家的一点心意,要不我念给您听听?”

徐锐又摆摆手道:“念就不必了,本帅也没那么多时间听你记账,你照着这本册子,告诉上面的每一个人,少了一百万两的世家,今晚的接风晚宴上没有他的位子。”

“什么?!”

听到一百万两,张佑林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原本以为徐锐就算敢拿这些烫手的钱,恐怕也会故作姿态,却没想到徐锐不但心安理得地收钱,甚至变本加厉地勒索各大世家。

“大帅,各大世家皆是一片赤诚,如此一来难免伤了人心,若是他们因此不肯出力剿灭崔家,岂不是要闹出麻烦?”

想到回去无法和各大世家交代,张佑林硬着头皮提醒了徐锐一句。

徐锐却好似十分诧异道:“崔家?谁说我要剿灭崔家?”

“啊?”

张佑林又是一惊,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本帅只有这几百人,大败西川二十万伪军已经仁至义尽,崔家自然要留给后来的大军收拾,总不能所有的血都让天启卫来流吧?”

天启卫什么时候留过血?击败西川二十万大军你们根本没费一兵一卒吧?就算有几个伤员,怕也是去西川大营里抢东西的时候用力过猛,闪到腰了吧?

张佑林一边在心里痛吗徐锐无耻,一边满脸笑容地说:“既然如此,那是在下多虑了,在下这就去传达大人的意思。”

没办法,既然徐锐压根就不想收拾西川的残局,那么他们手里的所有筹码也就变成了粪土,他得尽快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可还不等他真的转身,徐锐又在他耳边说道:“记得提醒他们,一百万两只是今晚晚宴的席位,若是晚宴之后想要单独见本帅的,就得拿出点心意,本帅今晚只见三人,谁出的价高就见谁。”

此言一出,张佑林顿时林乱在风中,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的老天,这哪里是钦差,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刮地皮”呀!

第三百七十七章:杀鸡取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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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东西,好多东西……”

一个时辰后,天启卫的一众将领正在内堂议事,安歌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一句话说了几次都说不利索,令众人都疑惑地望向了他。

“怎么了,至于让你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徐锐笑眯眯地调侃了他一句。

安歌深深地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把胸口里堵着的气给吐了出来,惊愕道:“世家……世家们送东西来了,好多东西!”

“我当是什么事,让孤身穿越千里战区,单骑赴京的安歌先生大惊失色,没想到竟是一点财货,看来手握半个星河集团的安歌先生也得见见世面了,否则传出去,咱们大帅不也得跟着被耻笑?”

不等徐锐开口,曹思源便调侃了安歌一句,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安歌微微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掏出一本厚厚的清单道:“我是没见过世面,要不让我们曹大将军上来读读礼单?”

众人闻言顿时看热闹般望向曹思源。

曹思源经不住众人起哄,卷起袖子大笑道:“不就是个礼单么,我来念给大家听!”

说着,曹思源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站了起来,从安歌手里接过清单道:“听好了,我要念了,咳咳……礼金收入,白银一一一一……”

翻开厚厚的清单,第一行小字还没念完,曹思源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嘴里不停拌蒜,说了一串一字,却愣是没把后面的数字念出来。

内堂顿时传来一阵嘘声,曹思源面红耳赤,一把将清单合上,深深喘了几口大气才恢复了些许平静,朝笑得最欢的郭盛宝道:“我是不成了,要不你来试试!”

郭盛宝撇撇嘴:“娘皮的,真怂,念个经都不会,看老子念!”

说罢,郭盛宝“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从曹思源手中接过清单,兴冲冲地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红,连忙闭上眼睛,把清单又摔回给曹思源。

“哎呀妈呀,我有点眼晕,不成不成,下一位。”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爆笑,徐锐也忍不住莞尔,朝张佐烽努努嘴道:“还是你去念吧,瞧瞧这些没出息的家伙,要是让外人看见了,还不笑我天启卫都是一群没见过钱的土包子?”

要说稳还是张佐烽最稳,除了事涉他关心的那几个人,就是泰山崩殂也无法击溃他钢铁般的意志。

张佐烽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起身,从曹思源手里接过清单,打开一看,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老大,震惊地望向徐锐。

徐锐点了点头:“念吧,臭媳妇不也得见公婆么?”

张佐烽结结巴巴道:“礼金收入一千七百八十万两!”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林绍东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顿时喷了出来,浇了郭盛宝一脸。

整个大魏一年岁入也不过八千万两左右,短短一个中午,西川遗族送给徐锐的礼金竟高达到一千七百万两,差不多相当于整个国家岁入的四分之一。

要知道这还是被崔家搜刮过一遍之后,天晓得这些西川遗族几百上千年究竟攒了多少钱?

“除了礼金收入之外,还有房契七十五张,涉及房屋三百一二间,折合银两四百三十八万两;地契四十二张,良田六百一十五顷,折合银两二百一十二万两;

字画、珍宝、古玩二十四车,折合银两一百六十九万两;家仆、侍女一千三百六十八人,折合银两十六万七千四百两。

所有财货共计两千六百一十五万七千四百两……”

张佐烽一口气把所有统计全部说完,愣愣望向徐锐,直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这么一个庞大的数字会是真的。

“发财了……”

郭盛宝茫然地擦了一把脸,像是自言自语。

曹思源嘿嘿笑了笑,说不出话来。

徐锐也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道:“怪不得天下有这么多贪官呢,苦死苦活经营一个星河集团,四五年的收入加起来,还不如这一中午挣得多。”

林绍东站起身来,沉吟片刻道:“大帅,这次西川遗族如此大放血,定是伤经动骨,咱们这么干是不是有点杀鸡取卵的味道?”

曹思源嗤之以鼻道:“你也太小看西川遗族了,人家可都是千年世家,在这块土地上剥削了劳苦百姓多少年?就这点家底,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张佐烽摇了摇头:“大帅,不管他们有多少钱,这些礼金毕竟有据可查,数额如此巨大,若是朝中御史追究起来,咱们恐怕不好解释啊。”

听到这句话,众人顿时沉默下来,别的都可以不管,但御史言官却不会放着不管,这么明显的把柄,落到任何人手里对徐锐来说都绝非好事。

可是谁不眼馋这么大一笔钱呢?

徐锐之前用了那么多小心思,不就是为了榨干西川遗族么?

何况钱都已经收下了,这个时候若是退回去,无论什么理由,徐锐在西川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都会大受打击。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着这么多钱犯愁,众人都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怎么,就这么点小钱就不敢收了?战场上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

见众人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徐锐笑眯眯地淡淡说到。

众人都是一愣,愕然地望着徐锐,张佐烽更是几次张了张嘴,想要提醒他,却又不知该怎么讲。

徐锐压了压手道:“放心吧,这钱我拿得越多,便越是安全,你们只管笑纳,出了事我顶着。”

“真的?”

郭盛宝傻乎乎地问了一句,换来了众人一阵鄙夷的目光。

也不怪他这般愣头愣脑,要知道一年前他还是西北边陲的一个**,如今不管能分到多少钱,在如此巨大的基数下,他都会摇身一变,成为哪怕在长兴城里都数得着的富户,这如何能不让他恍然如梦?

徐锐哈哈大笑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不过这笔钱不能就这么花了,得把钱用到刀刃上!”

听徐锐这般说来,众人顿时冷静下来,等着徐锐下令。

徐锐道:“首先,安歌你将所有字画、珍宝、土地、房屋全部折现,就在西川卖,再坑他们一笔!”

听到这里,众人又是一阵窃笑,咱们这个大帅,挖地皮着实有一套,西川遗族若是不出高价把东西买回去,那便等于得罪了徐锐,先前的礼便白送了。

何况安歌这家伙最精通拍卖,可以想见到时候又是猛割一轮韭菜,不把西川遗族们兜里的最后一个铜板榨出来,决不罢休。

徐锐自不会理会众人心中所想,继续说道:“所有资金折算成银票带回长兴,拿出三百万两按照军功大小犒劳士卒,另外三百万两分给阵亡家属,最后三百万两则分给少尉以上军官。”

听到有自己的分,而且竟然还是这么多,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这东西谁会嫌多?这些苦哈哈的大头兵,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就是挣一份前程么,现在终于到了兑现付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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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利益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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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锐继续说道:“这些钱不是直接发给大家,而是由星河集团的掌柜统一持有,购买一片土地,为大家量身定制一片庄子,再置办上相应的田产等。

所有产业的产权归大家所有,由天启卫委托星河集团代为经营,除了缴纳少许管理费用之外,所得收入按月、按比例向大家分红,军法处全程监督,避免任何一个环节出现舞弊。

一来军中都是糙汉子,大都有今天没明日,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要是贸然把巨款分下去,少不了花天酒地,说不得几年便把产业败个精光。

二来大家只会打仗,不会经营,好好的产业到了将士们手里便是三文不值两文,百亩良田闲置无人耕种也不是不可能。

由星河集团代为经营的方式,既能省去大家的后顾之忧,又能将产业创造的利益最大化,更能增强星河集团的整体实力,一举多得。”

听到这里,众人都下意识地点起了头,徐锐就好像一个大家长,为自己的每一个“孩子”都做了最长远的考虑,大家虽然不说,但心中却都感激不已。

“还有……”

见众人没有意见,徐锐又继续说道:“剩下的两千余万两,拿出一半成立一个军人赡养基金,还是由星河集团专门派人负责经营,通过投资、放贷、创办实业,创造出来的利润用来抚恤战斗中阵亡或伤残的将士。

如此一来,这笔钱不会花光就算,而是循环起来,以钱生钱,长久地发挥作用,今后咱们天启卫所有的阵亡将士和伤残军人,包括他们的子女都能得到终身保障。

天启卫将士上了战场,为国捐躯,留下的妻儿老小不再会无人照看,我来帮你养家,将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有一个完整的私人保障体系作为支撑。”

众人听到这里张大了嘴,虽然除了安歌和林绍东之外,大都不太明白所谓基金的真实意义,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徐锐的蓝图。

徐锐是想用这笔钱来建设一个小规模的社会保障体系,尽量将战争对士卒和家属的创伤降到最低,这绝对是一件慈悲为怀,功在千秋的大事。

内堂渐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下意识思索着这笔钱的深层意义,回想起方才自己听说能够得到一笔巨额财产时,立刻想到如何消遣享受,就连神经最大条的郭盛宝都不禁自惭形秽。

“剩下的另一半,大概一千余万两,我打算全部投入到星河集团的新技术开发上,火炮、手雷、地雷、连弩的威力你们都看见了,技术就是战斗力!

这次发现橡胶林之后,星河集团将有很多新技术一齐上马,同时相关的人才培养也必须尽快提上议事日程,这些都是吞金的老虎,之前我还一直犯愁去哪搜刮一笔,现在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徐锐说着,目光扫视众人,似是在征询大家的意见。

“有了好炮才能打胜仗,才能让兄弟们都活着回家,我那一份不要了,全给大帅投进星河集团里,造出更好的炮!”

徐锐没想到的是,这次是郭盛宝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对火炮的热爱超过了在坐的每一个人。

要知道那可是一笔不可想象的巨款,多到好几辈子都花不完,而且据徐锐所知,郭盛宝家中贫困,在他之下还有六七个弟弟妹妹要养,他竟能毫不犹豫地把钱捐出来,着实难得。

“我也不要了……”

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在场之人也都纷纷表示要把钱捐给星河集团,看得出来,他们没有一个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都是出于真心。

徐锐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这么久以来,徐锐第一次感受到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一次他有了天启卫,有了大家。

他微笑着压了压手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想要可持续发展,就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吃亏,大家想把钱捐出来这不行,但是我可以接受大家入股。”

“入股?”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这所谓的入股二字究竟是什么含义。

“对,就是入股,不光是你们,天启卫所有的将士都可以入股,星河集团未来将会有非常多的项目上马,每一个项目的前景都十分广阔,而且会成立单独的子公司。

各位可以自愿入股,占有一定比例的子公司股份,而子公司创造的收益便会以分红的形势返还给大家,同样细水长流,时间一久,收入将会非常可观。”

徐锐不厌其烦地解释。

“妙啊!”

林绍东突然跳了起来,一脸激动,一旁的众人也都不住地点头。

谁都知道星河集团最能赚钱,若是自己成了星河集团的股东,这辈子,甚至儿女的吃穿便都不用愁,这么好的事,谁又会拒绝?

浅显的道理谁都明白,但此事真正的意义却只有林绍东和安歌真正看懂了。

天启卫将士拥有入股星河集团新产业的权利,这的确是一项巨大的福利,只要星河集团的技术不断进步,这项制度便能不断循环,而且还解决了新产业的资金问题。

这的确是一个双赢的办法,但此举的意义绝不仅此而已。

此举一旦施行,便等于是将天启卫与星河集团牢牢捆绑在一起。

由于过于惊人的战场表现,此战过后,天启卫扩大规模几乎已成定局,而拥有强大造金能力的星河集团将从技术和资金上大大推动天启卫的发展。

而天启卫则会变成帮助星河集团扩大市场,打通商路的急先锋,一个崭新的、巨大的利益集团将以徐锐为纽带,就此诞生,而这不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武装殖民公司的雏形么?

另一个世界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人类历史上最庞大,最能赚钱的公司,这个公司的资产甚至比包括后来的苹果在内,全球排名前二十的所有企业市值总和还要巨大。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血雨腥风,天启卫和徐锐身边的少年们已经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眼光和视野,足够让他们看透这背后的意义,甚至比这还要深刻的未来。

“可是这样一来,天启卫便不会再完全依赖朝廷,慢慢的它会变成大帅你一个人的私人武装,大帅,难道这也是您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林绍东望着侃侃而谈的徐锐,心中升起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更让他惊讶的是,对于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他似乎并没有多少抵触。

没人知道,就在这不知不觉之中,徐锐已将天启卫、星河集,甚至整个天下的未来命运都书写完毕。

其实就连徐锐本人都没有想到,他今天提出来的几个方向竟会对后世产生怎样巨大的影响。

当资本与武力相结合,武力又拥有先进技术和代差武器的支撑,这个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凶悍的利益集团最终会变成一头可怕的猛兽,为攫取利益而疯狂前进。

作为这个利益集团的大脑和灵魂,徐锐也注定将被推上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峰,甚至比如今的武陵王,甚至是宏威皇帝还要巍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徐锐能活下去,而天启卫和星河集团则在他的羽翼庇护下继续快速发展。

可是那些藏在暗涌之下,虎视眈眈的阴谋家们会给他这样的时间吗?

徐锐身体里仍在不停发挥效用的基因药剂会给他这样的时间吗?

不知为何,徐锐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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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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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天启卫、星河集团,乃至天下未来命运的会议很快便结束,将领们各自散去,准备参加世家豪族们为迎接徐锐进城而准备的盛大接风晚宴。

徐锐换上一套崭新的礼服,与这个世界普通长袍大袖的设计大相径庭,徐锐在最初设计这套礼服的时候就参考了另一个世界的军装,采用干练简洁又不失威武的现代服饰。

从款式上来说,天启卫的礼服已经与另一个世界的军队礼服没有多大区别,裁剪合身的淡蓝色洋装,熨烫笔挺的西裤,油亮的黑皮鞋,大檐军帽,外加一件能裹挟全身的大氅。

礼服一旦上身,整个人立刻显得挺拔孤傲,英武之气顿时跃然而出,配上徐锐年轻的面孔,那股难以掩饰的锋芒体现得淋漓尽致。

“少爷,该走了。”

安歌默默站在一旁,提醒徐锐到了该出门的时候。

徐锐点了点头,刚要迈开步子,忽然微微一顿,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偏厅之中。

“少爷,怎么了?”

安歌循着徐锐的目光望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禁诧异地问。

徐锐略一沉吟,说道:“通知车队稍晚些再出发,然后到偏厅来找我。”

说完,徐锐突然转身朝偏厅走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安歌。

不多时,徐锐缓缓走进偏厅,原本满屋的白银都已经被将士们搬空,留下空旷的大房间,里面除了一块巨大的木制屏风之外什么也不剩。

徐锐走到屏风面前稍稍站定,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堂堂正正地现身,反倒和我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

偏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几个呼吸之后,突然从屏风后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声音:“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李邝疑惑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一进门就能闻见你的味道。”

徐锐打了个哈哈,没有解释过于敏锐的五感,淡淡问道:“怎的这般鬼鬼祟祟?”

李邝下意识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没找到什么味道,摇头笑道:“原本是想看你演完今晚的大戏,难得你有这点闲暇时光,也恰好兴致正浓,实在是不忍打扰啊。”

徐锐闻言叹了口气道:“是你自己来的,还是奉了圣旨?”

李邝脸色一正道:“既然是锦衣卫,那哪能自己左右?自然是奉了圣旨来的。”

徐锐眉头一皱:“看来圣上是等不及对世家豪族动手了。”

李邝笑道:“你也得理解圣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能隐忍这么多年,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啊……”

徐锐点了点头:“只有做大事的人才能容人所不能容,咱们这位圣上的确是个成大事者。”

说着,徐锐又望向李邝道:“圣上他老人家不会又想把这烂摊子交给我吧?”

李邝微微一笑道:“圣上让我给你带句口谕。”

徐锐翻了个白眼,没有同其他人接圣旨那样三跪九叩,只是淡淡道:“说吧,看看他老人家又要怎么支使我。”

李邝苦笑道:“圣上下口谕,那是对臣子的信任和亲近,谁接到口谕不是千恩万谢,普天之下如此不在意的,怕是也只有你一个了。”

徐锐闻言掏了掏耳朵,没有说话,样子有些不耐烦。

李邝摆摆手,也懒得跟他讲大道理,直接说道:“圣上让我告诉你,朕给你三个月时间,玩够了就赶紧滚回来,京城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要是再偷懒,小心朕真的抄了你的老巢。”

听到这句话,徐锐先是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长长地松了口气。

李邝感慨道:“圣上对亲儿子也不见得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怎么看你倒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徐锐没好气道:“谁背黑锅能有好脾气?没有当场发飙已经是有涵养了!”

李邝嘿嘿笑道:“得了吧,圣上对你已经很好了,不但给你三个月时间搜刮西川,而且你只是顶着一个西川平定使的名头,杀人抄家这些脏活还不都是我们来干,你还有什么好抱怨?”

徐锐摇了摇头:“你少装蒜,谁不知道功勋易得,骂名难背,我一手用西川遗族平定西川,再反过手来将他们一网打净,如此过河拆桥,还不被天下人所不耻?”

李邝笑道:“现在你会说这些,敲诈西川遗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眨一下眼睛?”

这次轮到徐锐苦笑:“没法啊,这次不小心立了个大功,若是不搞出点事情,如何向圣上交代?圣上可以容我贪污受贿,却绝不会容我功高震主。”

李邝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其实圣上这么做也是保护你,你才刚刚及冠便立下如此大功,日后还有大把机会更进一步,很快便会有封无可封的一日。

到时候无论是眼红你的,还是觉得你挡道的,都会用尽手段把你扳倒,所谓三人成虎,就算是圣上也没把握能做到天天听谗言却对你没有一点猜忌。

现在你一是自污,一是为圣上背负了血洗西川的恶名,既堵上了有心人的嘴,圣上也有理由压一压你,避免因为太快位极人臣引起君臣猜忌,对你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徐锐点了点头:“是啊,我就喜欢圣上这一点,从不考验人性,因为人性这种东西本就经不起考验,好比种子发芽,一旦种子发芽的条件全部成熟就百分之百会发芽。

所以与其嘴上说着君不负臣,还不如像圣上这样,根本不让君臣走到有可能会相互辜负的地步,作为臣子,能遇上这样的皇帝也算幸运了。”

李邝闻言笑道:“能从你嘴里说出一句人话可不容易,这么说来应该不会闹情绪吧?”

徐锐自嘲道:“我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哪敢和圣上闹情绪?说吧,正式的圣旨何时会到?”

提起正事,李邝的脸上顿时郑重起来:“邓禾将军正率领五万边军带着圣旨赶往西川,大约还有十几日便到,锦衣卫先一步入驻新长安,摸清情况。”

徐锐点了点头:“按照时间计算,圣上下旨的时候我这边才刚到西川,他老人家倒是对我很有信心,就没想过我这几百人拿不下西川的二十万大军么?”

李邝耸了耸肩:“圣上的心思谁知道呢,不过方才我给你传口谕的时候见你好似松了口气,是不是口谕里还有乾坤?”

徐锐摇了摇头:“我最担心的事其实是圣上忍不住诱惑,发兵南朝,但从你传来的口谕里,我已经确定圣上不会如此行事。”

“哦,何以见得?”

李邝顿时来了兴趣。

徐锐道:“这还不简单?若圣上真的决定对南朝用兵,肯定巴不得我现在就回去,还能给我三个月的假期么?”

“有道理……”

李邝点了点头道:“其实之前边军传来消息,他们奉命对南朝发起小规模袭扰,但是未遇到抵抗,后来圣上便再也没提出兵南朝之事。”

“这就对了!”

徐锐击掌道:“假如武陵王真的死了,南朝为了避免我军趁机南下,一定会激烈反抗,做出强硬姿态,反之则十有八九是武陵王引诱我军的一个陷阱。”

李邝眉头一皱:“说不定敌人就是猜透了你这种心理,才唱了一出空城计。”

徐锐摇了摇头:“不会的,要说唱空城计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放眼整个南朝,既有这种心机,又有这等气魄的也只有武陵王一人而已。

所以无论他用的是怎样的招数,至少我们能确定武陵王没死,只要明白了这一点便足够了,圣上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绝口不提出兵之事。”

“原来如此,还真是复杂……”

李邝揉了揉太阳穴,感慨了一句。

“对了,我正好有件事要问你。”

徐锐突然严肃地说。

李邝一愣:“你问。”

徐锐郑重道:“肃王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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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赴宴

“安歌……”

马车车厢里,徐锐一脸阴沉地唤了一声。

“少爷,我在。”

自从徐锐从偏厅回来之后,他的脸色便一直十分阴沉,沉默了大半天也不说话,安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生么事,心里十分担心,听到徐锐叫他,连忙凑到徐锐身边,听候吩咐。

“你立刻放下手里的所有事,跑一趟京城。”

徐锐默默望着窗外,沉声说到。

“什么?”

安歌一愣,且不说眼下天启卫与朝廷的联络,以及情报沟通都是由安歌负责,就是徐锐刚刚在会议上下达的诸多命令也少不得安歌出马。

这个时候让安歌去京城,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命令一出便让他心中一紧。

其实徐锐也知道安歌走不开,但换了其他人他又实在放心不下,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只好让把其他的事情都搁置下来。

“肃王率军坚守冬栏堡,与南朝主力大战九日,最后虽力保要塞不失,但却被敌军神射手所伤,陷入昏迷,生死难论。”

徐锐喃喃地将李邝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复述了一遍。

安歌闻言顿时大惊:“肃王受了重伤,那咱们是不是立刻赶回去?这天底下论治伤,恐怕没人比少爷更有把握。”

徐锐道:“我现在还得在西川呆一段时间,况且作为主帅我不可能抛下大军独自上路,若是与大军一起走,以天启卫的行军速度就算现在就全力往回赶,肃王也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

说着,徐锐叹了口气道:“肃王重伤,一定会被送往京城,要辛苦你一趟立刻从水路出发,经由驿站换马,马歇人不歇,务必于五日之内赶回京城,用我的亲笔信请长坡先生给肃王治伤。”

安歌一愣:“既然肃王会被送往京城,恐怕不用等我去,圣上也会请长坡先生出手吧?”

徐锐摇了摇头:“圣上会请,可长坡先生不一定会救,你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有些走火入魔,说什么前半生浪费了太多时间,要在后半生统统补回来,现在除了伸手管我要项目经费,轻易不会走出实验室,也只有我能用项目经费请他去救人。”

想起长坡先生那疯魔的模样,安歌立刻明白了徐锐的担忧,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还请少爷立刻写信,我这便出发!”

徐锐点了点头,立刻拿出纸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肃王不死,今年的项目经费追加一倍;肃王痊愈,另给你两个五十万两级别,不用审批的立项机会!”

写完之后,徐锐将信纸塞进信封,交给了安歌。

安歌将信封往怀里一塞,朝徐锐拱了拱手,二话不说便跳下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送走安歌之后,徐锐还有些心神不宁,一想到肃王有可能就此殒命,他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虽然相识仅有短短的两年,但肃王却与徐锐十分投缘,在徐锐看来,宏威皇帝的所有儿子里,肃王是最忠肝义胆,堂堂正正的人。

也许这样的性格未必能做个好皇帝,但却是个好朋友,好哥们,徐锐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肃王过早夭折。

先前在朝中,徐锐有意无意引导肃王远离夺嫡的争斗,就是为了保护肃王,却没想到他没有倒在残酷的朝争之下,却倒在了敌人的利箭之下。

“大帅,咱们到了。”

正想着,车厢外突然传来曹思源的声音。

徐锐回过神来,将那些纷乱的情绪抛出脑袋,稍稍整理衣服,从车厢里钻了出去。

接风宴的地点乃是新长安最大的酒楼,承袭了大汉王朝曾经的雍容与奢华,这里自然也十分别致,内外三进的大院落让它看上去不像个酒楼,更像一处庄园。

与之相比,徐锐第一次来到新长安时的接风就显得十分寒酸,实际上就算是长兴城的问天阁也是相形见绌。

世家豪族们早已将整个酒楼包下,天启卫则提前封锁酒楼内外,确保酒楼绝对安全。

在场之人,除了徐锐和一众参谋身着礼服之外,包括张佐烽和曹思源等一干将士全都身着迷彩甲,配齐马刀、圆盾和连射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在出行之前,所有负责安保的将士们就已经用过晚饭,今晚绝对不会碰这里的一点酒肉,唯一的目的便是决不能让徐锐有半点危险。

徐锐刚一下车,林绍东等一众参谋便围拢过来,同样是一身礼服,同样身披大氅。

参谋们都是出身国子监的风流才子,年纪又轻,自然风流倜傥,气宇轩昂,再加上徐锐设计的礼服在这个世界绝无仅有,又英武大气,令人耳目一新,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徐锐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带着一众头戴大檐帽的“黄披风”龙行虎步,径直走向酒楼大门,早已恭候多时的西川家主们,竟被一股无形的锐气所涉,全都呆在原地,愣愣望着他们。

“恭迎徐钦差驾临西川,西川老少与有荣焉。”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高呼一声,其余家主这才随声附和,手忙脚乱地朝徐锐见礼。

徐锐朝众人拱手,亲切微笑着同所有人点头致意,在场之人顿时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不禁稍稍放松下来。

人群最前面,张佑林见到徐锐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这个徐锐虽然年轻轻轻,手段却着实老辣,他先是用一场震古烁今的大胜,确立了自己在西川的绝对地位,然后又凭借强悍的军事实力,对世家大族们进行高压。

接着再通过大肆敛财,在继续保持高压的态势下逐渐释放暧昧的信号,而当你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又会觉得此人表面锋芒毕露,实则又平易近人,顿时好感大增。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看似毫不相干,却办成了刀兵无法达成的目的。

崔家战败之后,西川各大世家仍旧保有着相当的实力,就算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想要暗中使坏却不是什么难事。

西川各家也正是想用这唯一的手段,来与急于平定西川的徐锐交易,换取更大的好处。

可是徐锐却一手拿着大棒,一手捧着希望,时而将他们打得战战兢兢,时而又令他们心花怒放,几次下来,众人竟都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翻云覆雨便将西川一众豪族玩弄于股掌之间,相比起老辣的崔焕臣,这个刚刚及冠的钦差可是厉害了不止一个档次啊……

张佑林越想越是心惊胆颤,原本的那点小心思早就不翼而飞,他现在只想好好伺候这个主子,别让那张笑脸下的恶魔凝望自己。

“诸位来得早,倒是本官托大了,对诸位说声抱歉。”

徐锐笑眯眯地同众人说着客气话。

众人自然连称不敢,肉麻的吹捧山呼海啸,不绝于耳,徐锐却已经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全都照单收下,一时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就在徐锐被一众世家大族簇拥着往酒楼里走的时候,他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角落里的某个人身上。

见到此人,徐锐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没想到你也在,上次一别,着实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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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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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明明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但脸上却带着几分憔悴,躲在人群之中若隐若现,瞻前顾后,既想让徐锐看见,却又羞于让徐锐看见,正是曾在宫合府酒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明皓。

当日徐锐算计卢天浩,不请自来,在宫合府的酒楼见到了崔令纹、郑逸晨和王明皓这三位翩翩世家公子。

那时候他们同样是高高在上,目高于顶,就算对圣上钦封的钦差也丝毫不放在眼中,若不是看在卢天浩的面子上,或许他们都不屑与徐锐同桌共饮。

之后这四位翩翩公子在历史的浪潮之中找到了各自的命运,卢天浩死于战乱,王明皓随王家落魄,崔令纹战败之后不知所踪,郑逸晨几度改换门庭,遭世人唾骂,仅仅是短短的数月时间,他们各自沉浮,归宿大相近庭,着实令人唏嘘。

如今时过境迁,当王明皓再度见到徐锐的时候,早已没了几个月前的锐气,站在人群之中藏头露尾,患得患失的模样像极了小丑。

这也怨不得他,王家历来与崔家亲近,在崔家得势的时候,他们便是风光无限,而如今崔家树倒猢狲散,他们自然立刻成为众人避之不及的对象。

王明皓一夜之间跌落神坛,打击之大,外人难以想象。

此刻,他被徐锐撞见了最窘迫的一幕,顿时心慌意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个傻子一般瞪着徐锐,双唇大张,愣在原地。

世家家主们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忍不住偷笑,王明皓又羞又恼,瞬间涨红了脸。

“怎么,明皓兄已经认不出我了?”

徐锐见他这副模样,便又笑吟吟地问了一句。

王明皓这才回过神来,朝徐锐一揖到底,惶恐道:“草民怎会认不出钦差大人,只是草民自惭形秽,不敢主动同钦差大人搭话。”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道:“明皓兄说笑了,在下与你相识的时候不也是如此身份,那时咱们侃侃而谈,同桌共饮,好不快活,现在怕不是你明皓兄不愿再与在下相交了吧?”

王明皓浑身一震,连忙作揖道:“徐大人哪里话,草民绝无此意!”

一众家主们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王明皓竟还与徐锐有旧,而且听徐锐的意思似乎二人过去交情不浅,顿时有些后悔方才疏远了王明皓。

徐锐点了点头:“如此就好,今天来得都是生面孔,好些人本官还不熟悉,一会儿吃酒你便坐在我身旁,正好也为本官介绍一二。”

说完,徐锐朝王明皓点了点头,跨进了酒楼大门,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徐锐走得亲描淡写,但留在原地的王明皓却是欣喜若狂,徐锐在这个时候愿意亲近于他,便等于是对王家释放了善意的信号。

以徐锐今时今日在西川的地位,他王明皓的行情立刻便会水涨船高,再不是众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果不其然,徐锐前脚刚走,那些先前还对他爱搭不理的人立刻便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他和徐锐究竟有何故交。

王明皓脑袋一抬,后背一挺,再没有之前的唯唯诺诺,仿佛瞬间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世家公子,横扫众人一眼,昂首阔步地走进酒楼,将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甩在了身后。

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王明皓皱着眉头沉吟片刻,仿佛心中正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令他天人交战。

可是一想起方才那些人前倨后恭的态度,心中的天平便立刻义无反顾地朝另一个方向倾斜。

他咬了咬牙,猛一跺脚,硬着头皮朝徐锐追去。

“徐大人!”

徐锐正与张佑林引荐的几位家主一边闲聊,一边往宴会的正堂走去,忽听身后有人唤自己,扭头一看竟是王明皓,不禁停下脚步,笑道:“明浩兄来得正好,咱们一同入席如何?”

王明皓大喜,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在一众家主诧异的眼神中走进几步,来到徐锐面前。

“大人,眼下时间还早,入席之后无非是些烦扰心事的场面话,不如随在下移步偏厅,先放松片刻如何?”

“放松片刻?”

徐锐疑惑地望着王明皓,显然不太明白放松的意思。

王明皓看了看围在徐锐身边的一众家主,咬牙道:“大人,王家在偏厅为您准备一点心意……”

说着给了徐锐一个“你懂的”眼神。

徐锐立刻了然,说起“偏厅”和“心意”这些关键词,徐锐立刻联想起中午在布政使衙门偏厅看到的那些堆积如山的银子。

都说送礼是门艺术,有的时候东西未必是最值钱的,但送礼的方式却能体现礼物本身不具备的价值。

就好比之前的那些银子,若是直接给徐锐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或许徐锐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若把二十万两白银实实际际地放在徐锐面前,那便是另外一种效果了,那种仿佛置身宝库的震撼令徐锐久久无法忘怀。

王家的确不愧是千年世家,至少在送礼一途上远超他人,此时听到王家又有心意要送自己,就连徐锐都不禁有些期待。

“既然如此,那便先与明皓兄到偏厅小聚片刻吧。”

徐锐朗声说到,身边的一众家主顿时一愣。

王明皓再度激动万分,连忙眉开眼笑地到头前引路,哪里还有半分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模样?

而那一众失了风头的家主还想要跟着徐锐前往偏厅,却立刻便被曹思源带领的天启卫战士们拦了下来,众人无奈,只得先到大堂等候徐锐这位主角。

张佑林远远望着徐锐和王明皓离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着,似乎若有所思,这时几个刚刚被他引荐给徐锐的家主们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家主不满地说:“王家究竟又想弄出什么幺蛾子?把咱们一大帮人晾在这里,他们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四大家族?”

另一个家主冷笑道:“人家是想抓住徐大人这颗救命稻草,保住王家最后的根基,当然无所不用其极,又怎么会在乎我们这些小蚂蚱的感受?”

先前说话的那家主冷哼一声道:“我们是小蚂蚱不假,可他王家不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就他们全力支持崔家一事,便绝对无法逃脱制裁!”

“话是如此,按理说徐大人如此睿智,怎么在这个时候与王家亲近,可方才徐大人分明一再对王家释放善意的信号,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此言一出,一众家主顿时担忧起来。

张佑林眉头一皱,喝道:“都闭上嘴,徐大人如何行事还轮不着咱们这些人评头论足,想死的便死远一些,不要拉着我陪葬!”

众人微微一愣,左右看了看守卫森严的天启卫士卒,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而张佑林却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眉头顿时一展,哼着小曲朝正堂走去。

众人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心情大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去地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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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身份

酒楼偏厅依然延续着一贯的奢华风格,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便是精致的庭院,郁郁葱葱的草坪和矮树修剪得整整齐齐,所有的道路都是由洁白的鹅卵石铺就而成,配上精致的雕梁画栋,宛若险境。

在庭院的正中间,有一处小小的人工湖,水面上飘满怒放的睡莲,鱼儿在清澈的湖水中悠然游弋,清风吹来,卷起的凉意立刻驱散了夏的酷暑。

而在湖中心,景致最佳也是最凉爽的地方,修建着一个小小的凉亭,这里便是王明皓为徐锐准备的休憩之地。

之前王明皓并不确定徐锐会不会给脸赏光,虽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提前三准备好的,但在此之前,几乎没想到真的能够启用,准备略微有些不及。

尽管如此,当许徐锐刚刚走进凉亭的时候,上好的花梨木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水果和糕点,碧玉夜光杯里陈满祛暑的凉茶,而在凉茶的旁边便是冰镇的湿巾。

由于西川地处大河谷,属于带海洋气候,终年酷暑又湿又闷,尤其难挨,冰块必须从北方运来,还得用特殊的手段保存,显得弥足珍贵。

普通富户用来制作冷饮都算奢侈,可这里却只用来保持湿巾凉爽,其奢靡之风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考虑到徐锐一会儿还要参加饮宴,饮料方面没有出现西川特有的米酒,而是上了千金难得,具有解酒清功效的花蜜茶。

总之,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被做到了极致,处处都透着贴心。

徐锐坐在椅子上,任由两个巧丽的婢女轻轻扇着凉风,将一片冰镇过的西瓜放入口中,沁人心脾的冰爽立刻直冲大脑,将炎炎夏的闷躁一股脑吹到了九霄云外。

“王家的确用心了,你们这份心意着实不错。”

徐锐舒服地靠在垫着软垫的太师椅上,体顿时放松下来,满意地说到。

王明皓一直死死盯着徐锐的表,但凡他露出半点不悦,便会立刻用上备选方案。

徐锐是个劳碌命,糙惯了,就是这样的享受便已经十分满意,王明皓见他不是客气恭维,心中提着的那颗心稍稍安了一些。

“能为大人略尽绵薄之力,此乃王家之幸,只不过这还不是王家真正的心意,一会儿还有惊喜。”

听到此话,徐锐也不意外,王家刻意营造出如此环境,必然还会献上大礼。

徐锐失笑道:“王家的心意自然当得起惊喜二字,只不过明皓兄比起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却是拘谨了很多啊。”

王明皓微微一愣,随即心中苦笑,那时候他是西川四大家族的贵公子,别说是徐锐这等小小的从五品钦差,就是一二品的大员他也见过不少,又怎会放在眼里。

可此时徐锐已将西川豪族踩在了脚下,就算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像当初那样放肆,美好的时光总是一去不复返啊。

正感慨万千的时候,王明皓突然瞟见远处的下人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回过神来,对徐锐说道:“大人,您看那边,王家给您的惊喜来了。”

“哦?”

徐锐饶有兴致地顺着王明皓的手指望去。

只见偏厅的回廊处忽然出现一个女子,女子一席红裙,嫣红似血,又好像火辣的飞花,光彩夺目。

她的肌肤洁净如雪,高挑修长,凹凸有致,赤着秀足,漫步走在纯白的鹅卵石上,好似九天玄女缓缓而来。

更令人惊诧的是她那绝美的容颜,单看五官已是人间极品,聚在一张脸上更是瞬间增色三分。

她的脸上明明毫无表,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神彩,一颦一笑,举手抬足,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动人魅力。

单说姿色,她在徐锐所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堪称绝顶,或许也只有被草原孕育出来的青女能与她相提并论。

然而两个女子的美却又有十分不同,如果说青女是勾人心魄,妩媚天成,那么此女便是犹如真仙下凡般,清新脱俗。

虽然段面容或许比青女略逊半分,虽然第一眼的惊艳没有初见青女时来得强烈,但此女就好像出自名家之手的画卷,在一眼夺目之后不会令人乏味,反而激起你去亲近他、了解她、拨开她背后故事的**。

女子朝徐锐款款走来,红裙和腰带顺着微风轻轻飘dàng),嫩白如玉的手指慢慢撇过飞扬的青丝,峨眉略低,羞莞尔,那一瞬间仿若芳华绽放,令人无法挪开眼眸。

“明皓兄,这是……”

徐锐正想问问眼下的况,可一回头才发现王明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不仅是他,就连边负责扇扇子的两个巧丽侍女也都一起退下,整个偏厅里竟然只剩下了他和那位炫目的女子。

徐锐眉头一皱,心中暗自警惕,在被基因药剂改造之后,他的六识已经十分敏锐,可方才还是愣神了,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向。

若是王明皓,或者边的婢女有心害他,恐怕此刻利刃早就捅进了他的心窝。

想到这里,徐锐只觉兴致全无,刚刚被勾起的那点**立刻消散无踪。

徐锐的目光朝某个角落里稍稍瞥了一眼,心中的自责稍稍淡了半分,因为他知道影婢定然就在某个地方守护着自己,所有想要伤害自己的人,都必须先过她这一关。

“民女王清猗,见过大人……”

正想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将徐锐拉回现实。

那位清丽绝伦的女子已经走到凉亭附近,静静跪在鹅卵石铺成的小上。

她的声音三分软糯,七分沉静,悠远空灵,没有一丝猥亵,甚至不带一点烟火气,与她那出水芙蓉的气质相得益彰,犹如从画中走出的仙灵女子。

听到这样的声音,再看到她的模样,恐怕世间的男子都会心疼她跪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会不会磕疼了膝盖?

可徐锐想的却不是这些,他细细咀嚼着女子的名字,淡淡道:“王清漪,没记错的话清漪二字出自《魏风·伐檀》——‘河水清且涟猗’,意为清澈稍有波澜,宁静美丽。”

王清漪脸上浮现一抹惊讶,浅浅笑道:“大人博闻强记,令人佩服,民女的名字正如大人所言,分毫不差。”

徐锐点了点头,笑道:“你是王家嫡女?”

王清漪毫不隐晦地点头道:“正是,民女乃是王家家主王彤礼的嫡孙女,王明皓的亲妹,家中排行第九。”

徐锐眉头一皱:“王家倒是舍得,为了送本官一个惊喜,竟把嫡女当作侍婢送了出来,可就算你如此美貌,又怎能肯定本官一定喜欢,就不怕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王清漪脸上浮现一抹自信,淡淡道:“家主有把握大人一定会对清漪满意。”

“哦?”

徐锐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难道在王老太公眼里,本官就是如此贪财好色之人不成?”

王清漪摇了摇头:“在家主眼中,大人年少有为,持极正,清漪虽有美貌,却不一定足以打动志在四方的大人,只不过由于清漪的份,大人一定无法拒绝。”

徐锐哑然失笑:“王家嫡女的份固然尊贵,但对在下来说还不算什么,这个算怕怕是打错了吧?”

王清漪又摇了摇头:“是大人想错了,清漪除了是王家嫡女还有另一个份,正是那个份才会让您无法拒绝。”

“是么,那便说说看,就连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份能让我无法拒绝?”

徐锐笑眯眯地问。

王清漪淡淡道:“民女除了是王家嫡女之外,还是崔令纹未过门的妻子,你们男人不是就喜欢夺人妻女这一么,尤其还是仇人的女人。”

“什么?!”

徐锐闻言,双目顿时一凝,豁然望向王清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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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谈判高手

在说出自己身份的一瞬间,一直犹如平静湖水的她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好似为自己的下贱自嘲,又好似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而自负。

徐锐愣愣地望着她,她也寸步不退,瞪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回望着徐锐,时间好似凝固,空气突然安静,世界只剩下这一对相互凝望的金童玉女。

王清漪的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自从走进这间偏厅,徐锐的一举一动,甚至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除了比那些脑满肠肥,一见到她就恨不得扒光她的世家大人们稍有定力之外,这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将西川一众世家踩在脚下的少年英豪,也同样无法抵挡自己的魅力。

王清漪心中或多或少有些自得,就好像男子通过征服世界证明自己的强大,女子则通过征服男人,展现自己的价值。

大名鼎鼎的徐锐啊,他终究也抵不过爱美的天性和心中的欲望。

当绝美女子与仇人妻子的身份混在一起,就会像是烈性春药一般激发起无穷的欲望,对越是野心勃勃的征服者,效果便越是强烈。

在徐锐呆呆望向自己,再也挪不开目光的那一刻,王清漪就知道,这场仗,自己赢定了!

“哈哈哈哈!”

然而,她或许高兴得太早了一些,徐锐呆呆凝望了她片刻,却突然站起身来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泪花闪烁。

自信的笑容顿时凝固在王清漪那张绝美的脸上,她愕然地朝他望去,这般赤裸裸的嘲笑让她目中尽是不解和悲愤。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只是这件事真的太好笑了……”

徐锐一边大笑,一边朝王清漪压了压手,解释着自己的心声。

可这一阵笑不仅将王家费尽心机营造的旖旎气氛全部击散,而且对于从小便对自己容貌十分自负的王清漪来说,无异于莫大的侮辱和。

王清漪瞬间涨红了脸,表情迅速变得僵硬,再变得阴沉,可就算这样,她却仍旧散发着别样的美丽。

好不容易,等徐锐终于笑得差不多了,王清漪才努力压下心中的屈辱,跪在地上冷冷笑道:“大人是觉得清漪没有资格接近您吗,哪怕作为一个侍妾?”

徐锐努力敛去笑容,摇了摇头道:“不不不,和你无关,只是笑你们王老爷子自作聪明而已。”

王清漪一愣,问道:“不知我家家主究竟哪里惹大人发笑?还请大人明示。”

徐锐走到王清漪面前,伸出手轻轻将她扶了起来,王清漪心中一暖,立刻觉得徐锐对自己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否则便不会亲手来扶自己。

可徐锐却突然面色一正,沉声道:“我笑王彤礼也好,王明皓也好,还有这西川的众多世家家主,都把我徐锐看得太简单了!”

“嗯?”

王清漪疑惑地望向徐锐,等着他的下文。

徐锐淡淡道:“不错,我和崔令纹是有些嫌隙,和崔家也是不折不扣的敌人,可你觉得崔令纹配做我的对手么?”

“什么?!”

王清漪闻言瞳孔顿时一缩。

不等她反应过来,徐锐接着说道:“对我来说,崔家不过是个蝼蚁,翻手便能灭之,崔令纹更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和路边的癞皮狗没有多大差别,你说我会因为你是他的未婚妻而高看你一眼么?”

王清漪浑身一震,喃喃道:“一条癞皮狗的女人,恐怕在您眼中,我只剩下了肮脏。”

徐锐摇了摇头:“本官从不以身份来量度一个人的高低贵贱,无论你是寒门之女,还是天子之女,我看的只有你本身,无论什么身份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在京城时,即便是年老色衰的老鸨,我也能将她变成炙手可热的贵妇,反之,你就算是公主,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身份而卑躬屈膝。”

王清漪愣愣望了徐锐半晌,忽然皱着眉头说道:“大人志存高远,的确是王家将大人看得低了些,可既然如此,不知究竟何物才能打动大人,又或者大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听到此话,徐锐心中生出一丝异样,思绪忽然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浩瀚的宇宙,有旷古的大战,如果说自己这辈子有所遗憾想要弥补的话,或许就是那一场未完成的星际大战吧。

王清漪立刻察觉到徐锐情绪的变化,突然的阴郁让她微微一惊,发现此刻徐锐是真情流露,立刻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徐锐叹了口气,微笑着望向王清漪,有些自嘲道:“如果我说,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你相信吗?”

王清漪身子忽然打了个战栗,望向徐锐的目光之中多出了一丝神彩。

徐锐却摆摆手道:“算了,你不会明白的,其实我要的东西没有你们想像得那么多……”

“我明白!”

不知为何,王清漪突然变得十分兴奋,激动道:“大人出身鬼谷门下,见惯了世间顶级的奇珍异宝,也看遍了神奇的神仙之法,就算上天入海,对大人来说也算稀松平常,大人追求的唯有超脱。”

徐锐哑然失笑,如果将所谓的鬼谷一门看做另一个世界,那么她说得这些也不算错,只是最后的结论有些跑偏。

他正准备纠正几句,却有听王清漪说道:“大人想要的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壮举,而清漪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男人,若大人给清漪机会,清漪定能助大人一臂之力!”

徐锐本想直接打断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表白,可看到王清漪脸上那近乎疯狂的表情,徐锐又忍不住来了些许期待,淡淡道:“这么帮我,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王清漪眼里闪过一丝火热:“一个配得上我的男人,还有不再被世间掌控的权利。”

说着,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哀,自嘲道:“你们男人永远不会理解被当作交易的筹码会有多么可悲,女人……呵,生得美丽既是父母给我的恩赐,也是上天对我的诅咒。

您恐怕猜不到,从出生到现在我被许过多少人家,可却从未出阁。

因为在得到我之前,要么家族又看到了更大的利益,要么就像崔令纹,我的未婚夫们还等不到我出阁便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可就算真的出了嫁又如何?只要我还能吸引男人,命运就注定是被牺牲、被利用,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除非我的手中掌握着绝对的权利。”

没有任何意外,徐锐木然地点了点头:“不错的理由,可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可以帮我?”

王清漪道:“大人说得不错,名女现在能让大人看上的的确只有这张脸,可民女会用行动证明,除了这张脸以外,民女还有别的东西,能让大人刮目相看。”

“哦?既然如此,那你不妨先说说看。”

徐锐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望着王清漪到。

王清漪微微走上两步,缓缓俯下身子,将脸凑到徐锐的脸前,一股独特的少女清香顿时钻进徐锐的鼻孔,配上那绝美的容颜,饶是徐锐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见徐锐一脸局促,王清漪微微一笑,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在徐锐脸颊上滑动,妩媚道:“最简单的,男人在外打拼,需要一个安稳,温暖的港湾。

虽然以我的身份不敢奢求成为您的正妻,不过我有自信当一个合格的侍妾,大人只要和我在一起,就不会感觉疲惫,我的功夫……还不错……”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脸上飘过三分娇羞,七分妩媚,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疯狂。

徐锐豁然起身,一掌杵在廊柱之上,反而将王清漪壁咚到了角落,冷笑道:“这样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本官凭什么对你另眼相看?”

此刻两人相隔不过短短的几厘米,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

王清漪先是一惊,然后微微一笑,毫不示弱地仰起脸,挑衅地望着徐锐:“娶了我,王家就是你的,王家攒下的千年资源都可以变成你踏入星辰大海的阶梯。”

徐锐摇了摇头:“这不够,只要我想,不用娶你,西川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王清漪脸色微变,但略一沉吟,又道:“让我跟在你身边,我会帮你得到王家,然后得到西川,如果你想,也可以是整个天下。”

徐锐奇道:“且不说你有没有能力把天下给我,就算有,你把天下都给我了,你又想要什么?”

王清漪脸上浮现一抹媚态道:“大到足够掌握命运的权利,还有……你!”

徐锐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是非卖品!”

王清漪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双臂环上徐锐的脖子,妩媚道:“只要你拥有我,我就可以帮你笼络人心,我相信天底下能拒绝我的男人没有几个,我会把那些对你有用的人都聚集到你的身边,为你效命。”

徐锐摇了摇头:“第一,我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女人,第二,我也不觉得那些拜倒在一个侍妾石榴裙下的男人是可用之才。”

王清漪没再说话,而是慢慢凑近徐锐,朱玉般的红唇就要印在徐锐的嘴上,旖旎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可就在这时,徐锐却抽身而出,让王清漪愣在了原地。

“大人……”

王清漪心中一紧,就要再解释什么,可徐锐却摇了摇头。

“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只说一遍,你是个谈判高手,很擅长包装自己,为了打动我,你不惜为自己塑造了一个不顾礼义廉耻的人设,也算有些手段了。

只不过在我看来,你浑身上下唯一真实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野心,第二是美貌,可你的美貌不足以支撑你的野心。

别着急反驳,毕竟我们才刚刚认识,也有可能我会看错你,既然如此,你若真想留在我身边,便必须向我证明你的价值。”

“大人要我如何证明?”

王清漪阴沉地问。

徐锐淡淡道:“就从一会儿的晚宴开始吧。”

闻言,王清漪先是一愣,随即欣喜若狂!

徐锐从她微微抽动的嘴角看透了平静外表下的疯狂,心中冷笑着将一个刚刚成型的计划丰富起来。

第三百八十四章:争名夺利

后厨与偏厅仅隔着几条不长的回廊,但这中间却好似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将这两个地方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一个二十刚出头的下人正踩在一张破烂的木桌上,双手用力扒着墙壁往外看,从他的角度其实除了屋顶什么也看不见,但只要能感受到那股奢华的贵气,他便是满足的。

“小胡快下来干活,被管事看见又得收拾你!”

后厨主事捧着一个瓦罐,正好看见那下人,立刻呵斥了一声。

小胡遗憾地撇撇嘴,从墙头上爬了下来,见到老主事的一瞬间,他又笑了起来。

“师傅,您说那边真的全是贵人吗?”

师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废话,今乃是世家家主们为钦差大人接风,里面的人自然贵不可言。”

“接风啊……”

小胡若有所思道:“这么说里面最贵的贵人就是钦差大人咯,到底什么是钦差啊?”

师傅摇了摇头:“谁知道,反正就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官,赶跑了崔大人一家,不但贵不可言,而且厉害着呢,咱们满西川的世家都巴结着他。”

“他这么厉害啊……”

小胡感叹一声,又忍不住回头朝偏厅望去,可他目之所及却只有一道斑驳的高墙。

回过头来的时候,师傅已经抱着瓦罐走远了几步,小胡连忙追了上去,兴冲冲地问:“师傅,您说有朝一我也能当钦差吗?”

师傅鄙夷地刮了他一眼道:“别做梦了,你这一辈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在这混个温饱,不过就你这样子,估摸着再过几个月怕就会被扫地出门,再去当你的流民!”

小胡讪讪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道:“师傅可别这么说,今后我不偷懒就是,没饭吃的子可真不好过。”

师傅叹了口气道:“知道外面苦就好好干活,别成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胡连连点头,师傅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离开。

望着师傅的背影,小胡却又忍不住向偏厅望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朝一,我也要成贵人呢,努力努力!!”

小胡嘴角勾起一抹阳光般的笑容,颠颠地去干活了。

宴会的正堂之内摆着整整十张大桌,位于正中的自然最大,至少能容纳二十人饱吃宽坐,桌子的侧面留出了一大块空间,只要上桌的人有雅兴,随时可以请新长安最火的名ji)、伶人献上歌舞。

最中间的这张桌子自然便是今晚的主角,钦差大人徐锐的位子,而顺着徐锐的位子往下数,越靠近的位子地位越高,所有家主们都按照地位高低严格排序,连一根筷子都不能僭越。

如果要问排序的标准是什么,那当然只有一个标准,就是各个家族的实力和人望,西川一场大乱,四大家族纷纷衰落,巨大的权利真空自然会被别人迅速填补,建立起新的秩序。

这就好像一场强盗的盛宴,四大家族失其鹿,谁抢到了算谁的,一夜暴富不是梦,张佑林便是这些新贵们的代表。

可谁都知道眼下的秩序只是暂时的,先来者能不能保住已经抢到的利益,落后者能否咸鱼翻,都看今晚这场宴会,所以只要能靠近徐锐半分,哪怕只是一个座位,也让西川的一众世家豪族争破了头。

徐锐在偏厅休息,众人就在正堂等候,不敢露出丝毫的不耐之色,但其实每个人心里早都开始焦躁,越来越等不及了。

就在焦躁的绪快要达到顶峰的时候,徐锐伴着夕阳的余晖终于出现了。

“钦差大人到!”

随着一声高亢的唱名,徐锐在一众天启卫将士的簇拥之下走入正堂,数月来的战火历练,让这些年轻人上都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气势。

虽然参加晚宴的除了徐锐之外都是参谋,上穿的也是以好看为主的礼服,但只要他们一出现,就好像有一股杀伐之气如影随行,令人不寒而栗。

一众家主连忙起立恭迎钦差,徐锐则笑眯眯地同大家问好,场面顿时变得烈。

可就在这时,大家却突然发现伴随徐锐左右的除了天启卫的将军们,竟然还多了两人。

王明皓和王清漪一左一右跟在徐锐后,看模样甚至比天启卫众人还要与徐锐亲近一些。

特别是绝美圣洁的王清漪,一袭红裙犹如牡丹绽放,绝美的容颜和高洁的气质更是宛若仙女下凡,一出场便吸引了无数惊愕的目光。

没见过她的人,都纷纷向左右打听她的来历,见过她的人则震惊于她的容光更甚往昔数倍,因为当她站在徐锐边时,几乎所有人都立刻生出月交辉,相得益彰的荒诞之感。

只有最前排的世家家主们似乎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而且注意到王清漪今与往昔大有不同。

以往无论任何场合,这位被王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都是绝对的中心,说她是西川的公主也不为过。

可是今她却只是默默站在徐锐后,收敛了大部分光芒,那模样就好像一个随行的婢女,若不是生得实在太美,或许都不会引人瞩目。

“大人,王家不出所料,又祭出了这个杀手锏啊。”

张佑林边,几个与他交好的世家家主小声说到,声音异常凝重。

如果说张佑林代表着西川新贵,那么王家便是老牌豪族,二者天然对立,王家越是受宠,对他们便越是不利。

张佑林看了看王清漪和王明皓,目光又落到了徐锐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王家被抬得这么高未必是什么好事,一会儿你们都尽量少说话,看我的眼色行事。”

几个家主纷纷点头,却仍然难掩担忧之色。

“徐大人虽然英明神武,但恰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这句话似是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张佑林却是淡淡道:“你们呐,都太小看这位少年钦差了,对他来说,王家根本不值一提。”

“哦?”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张佑林为何竟会对徐锐如此有信心。

“大人,这里面难道还有说法?”

张佑林摆摆手,笑而不语,恰好徐锐快要走到主桌,张佑林连忙带着众人上前迎接。

简单的寒暄之后,宾主各入其位,徐锐虽是客人,但份最高,自然独坐主位。

然而在落座之时,徐锐又敲了众人一记闷棍,他竟要求王清漪和王明皓坐在他的左右,而且不容置疑。

原本那里是两个最有实力的豪族家主所坐,为了这两个位置,他们不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还搭上了不少人,甚至把张佑林都挤了下去,可是现在徐锐一句话便把他们赶出了主桌。

王明皓欣喜若狂,王清漪貌似平静,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所有家主都立刻生出一丝危机感。

事实上这场晚宴就是一场分赃大会,分的绝大部分蛋糕都是原属于四大家族的利益,王家突然与钦差走得这般近,对谁都没有好处。

徐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戏就要开锣了……”

他在心里暗自戏谑地感叹了一句,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走到了自己的主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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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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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徐锐在场,排座次的小风波立刻便被平息下去,在张佑林的主持下,徐锐讲了几句漂亮话,接风晚宴便拉开了序幕。

十九道开胃菜、三十六道主菜、五道茶点,以及三种不同的佳酿被侍女们端出,按照早就演示过数遍的时间顺序一一上桌。

每一样菜肴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中午徐锐的狮子大开口给众位家主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菜品全部以奢华为主,能用十两银子的食材,绝不会选只用九两的。

而那三种佳酿更是临时请西川郝家家主拿出了二十多年的珍藏。

要说西川郝家在一众豪门之中并不起眼,但这个家族却是酿酒的名家,整个北国在酿酒一道能与之媲美的也没几个人。

他们原本正愁着如何与徐锐攀上交情,正好众家主为酒水之事找上门来,他当即大喜过望,二话不说,便拿出了多年的珍藏,与过去的抠门大相近庭。

当然,这位郝家主也是有私心的,只不过既然人家舍得大出血,其他人也不好再阻拦他那点小小的夹带。

酒宴刚刚开始,侍婢们为一众家主斟酒时,徐锐便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位衣着华贵,气质出众的俏丽侍女,侍女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黑色酒坛,独独只为他一人斟酒,不禁诧异地望向张佑林。

张佑林立刻起身离席,一路小跑来到徐锐身边,小声道:“大人,您身后这位可不是普通的侍婢,而是西川郝家家主的幼女,豪门的小姐。”

“嗯?”

徐锐一愣,下意识回头朝那女婢望去,只见女婢娇俏可人,亭亭玉立,的确有豪门之像,见徐锐望来,她脸上迅速爬上一抹嫣红,却不忘朝徐锐回礼,很有几分教养大气。

一见此景,王清漪与王明皓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几分凝重之色。

今日王家还算风光,但这一切却都仰仗徐锐,虽然他们自认为已经拿出了足以打动徐锐的诚意,但徐锐的态度却有些暧昧不明。

况且女人这种事,总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万一徐锐就喜欢郝家小姐这种小家碧玉,他们王家的处境恐怕立刻就会艰难许多,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怎么回事?”

徐锐不解地问张佑林。

张佑林解释道:“这是郝家的一点心意,郝家小姐不过只是锦上添花,他手中的那瓶玉叶花雕才是极品,乃是已故的酿酒大师毛无忧的遗作。

毛无忧此人酿酒造诣极高,所酿之酒无一不是人间极品,但此人十分古怪,圣上曾几次招其入宫,却都被他推脱,圣上却没有因此降罪于他,由此可见一斑。

此人之酒存世已经不多,而尤其以这种玉叶花雕最为珍贵,就是以酒持家的郝家也不过只有这么一瓶而已,只有他能配得上大人的地位。”

“原来如此,郝家倒是有心了……”

毛无忧大名鼎鼎,徐锐也有所耳闻,听说是玉叶花雕,心中早已跃跃欲试,笑眯眯地说了一句。

其实他怎会看不出张佑林脸上挤眉弄眼的暧昧之色?

酒的确是好酒,但要说郝家真正看中的,却是让嫡女为自己斟酒的机会,所谓喝酒乱性,有这等柔糯可人儿的伺候,徐锐借着酒劲提出一点非分的要求也是不会令人意外。

而只要这位郝家嫡女爬上徐锐的床,那么郝家日后在西川恐怕立刻就会如鱼得水。

郝家的弯弯绕虽然多,却也的确用了几分心思,徐锐心中好笑,面上却露出一抹感激之色。

他轻轻端起酒杯闻了闻,只觉一股不同于其他酒精饮料的清香立刻钻进大脑,令他精神一震。

徐锐朝站在一旁的曹思源望去,曹思源不露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便放心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金色的酒液入口即化,犹如蜂蜜一般的香甜气息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顿时令浑身一暖,久久回味。

“好酒!”

徐锐放下酒杯,不禁诚心诚意地赞叹了一句,然后又朝斟酒的郝家小姐点了点头。

郝家小姐双颊绯红,双目之中却射出一缕精光,又怯生生地把徐锐的酒杯斟满。

一众家主见徐锐满意,都是松了一口大气,几桌之外的郝家家主更是满脸堆笑,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十分滑稽,可他身边的其他家主非但没有笑话他,反而纷纷向他投来艳羡的目光。

唯独王明皓和王清漪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从徐锐的这声“好酒”开始,一众家主渐渐从先前的紧张之中缓解过来,推杯换盏之下,气氛逐渐热烈。

让人没想到的是,徐锐年纪不大,但喝起酒来却是生猛无比,无论是谁来敬都毫不拒绝,一饮而尽,喝完还感叹杯子太小,不够尽兴。

那些本来端着小杯敬酒的家主们只好换上大杯,拼着一会儿醉倒出丑,也要和徐锐不醉不归。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徐锐在基因药剂的改造之下,对毒物的新陈代谢已经到了十分恐怖的地步,别说只是一点酒精,就是稍差些的毒物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喝醉对他来说几乎已经是过去式了。

张佑林原本还担心徐锐喝醉之后不好再办正事,可见半坛子玉叶花雕下肚,徐锐仍旧逻辑清楚,言语犀利,没有半分醉态,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徐锐此人不但打仗猛,手段猛,喝起酒来更猛,的确是百年一遇的猛人,也难怪整个西川都没法和他扳手腕?

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心态已经展现出臣服于强者的一面。

酒过三巡,一个身穿紫色秀金长袍的富态老者端着一个木盒笑盈盈地走到徐锐身边,徐锐知道他也是一位家主,却没人专门介绍过此人的身份,于是便又望向张佑林。

“这位乃是西川林家家主,林堂邑。”

张佑林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锐身旁的王明皓便抢先向徐锐介绍。

徐锐对张佑林的倚重早就引起了王家的警惕,原本因为王家与崔家过从甚密,崔家倒台之后他们便只能任人宰割,拿张佑林这个新贵没有办法。

可没想到徐锐对王明皓和王清漪高看一眼,立刻便让两个年轻人生出了更多的心思,取代张佑林成为徐锐在西川的左右手便是最好的切入点。

见王明皓迫不及待,张佑林脸上没有半分气恼,只是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等着回答徐锐的其他问题。

徐锐瞟了王明皓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将目光转向林堂邑道:“林家主,您这是?”

林堂邑花白的胡子微微一抖,嘴角勾起一个谄媚的笑容,将手里的木盒举到胸前,然后轻轻打开,一瞬间在场之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徐锐在看到盒中之物的一瞬间,也是脸色微变,目光一直,愣愣望着里面的东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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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世家献宝

精美的木盒之中竟然是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钻石,钻石纯净透亮,没有一丝杂质,更难得的是,钻石经过精心雕琢,变成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印章,上书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在看到这八个大字的一瞬间,徐锐顿时脑袋一晕,两眼发直。

没记错的话,在另一个世界,由和氏璧打造的另一个大印章上刻的也是这八个字,那个大印章早已失传,但所有人都记得它,因为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传国玉玺。

这可是皇权的象征,无论是谁,只要得到传国玉玺,就从法理上拥有了天下,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可若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却拥有难以言喻的政治意义,甚至不亚于一统天下本身。

“大汉宝玺!是大汉宝玺!”

不知是谁惊愕地喊了一句,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所谓大汉宝玺便是当年大汉朝的传国玉玺,由大汉的开国皇帝,另一个穿越者朱震亲手设计,所以才会刻上与和氏璧所制传国玉玺一模一样的八个字。

只可惜五百年前在大汉分崩离析之际,这枚同样珍贵的大汉宝玺也不知所踪,乱世之下每一个有野心一统天下的君主都曾寻访过此宝的下落,却一直求而不得,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

西川遗族大都承袭自汉室,自然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而且因为大汉宝玺实在太过特殊,各种记载多不胜数,对普通人完全无用,所以几乎没有造假的可能。

所以这东西一现身,便立刻引起了轰动。

其实对于徐锐来说,这东西虽然令他惊讶,但他一来有没有一统天下的闲心,二来对那个又累又乏味的宝座也不觊觎。

除了感慨天下竟有品相如此之好,个头如此之大的天然钻石之外,内心几乎没有太大的震撼。

只不过考虑到京城里眼巴巴的宏威皇帝,徐锐也只能装出一副惊喜交加的模样。

“林家主,你这是?”

徐锐一脸火热地望向林堂邑,其余一众家主也都屏息凝神,朝他望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深怕错过了这等宝物的归属。

林堂邑倒是颇有几分大气,自从打开了木盒便再也没有朝里面看上一眼,听到徐锐发问也不过是淡淡道:“半个月前我林家翻修祖祠,在先人排位之下发现了此宝,当时正值崔家作乱,林家不得不与其虚以委蛇,绝不可能将此宝献出。

如今大人光复西川,光辉照耀大地,我林家也受大人感召,于是便决定将此宝献与大人,以配大人的千秋功绩!”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想起林家先祖乃是大汉的内庭侍从,能将此宝带出汉庭着实合情合理,只不过究竟是不是最近才发现的,就没人知道了。

林家之前乃是崔家最核心的附庸之一,若是朝廷清算,他们绝对逃不过灭门的命运,不少家族都在打着林家的主意。

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拿出此宝,那些打主意的人也只得感慨一句,林家安全了,只要献出了这东西,不但自保无虞,恐怕行情还会水涨船高。

果不其然,徐锐一听林家献宝,立刻双手从林堂邑手中取过木盒,高举过头顶,朗声道:“此宝乃是天下正统所在,本帅不敢私受,今日乃是以钦差身份替当今圣上接玺,汝等还不谢恩?”

林堂邑闻言当即大喜,连忙跪了下来,高呼万岁。

其余家主也反应过来,瞬间跪倒一片,只剩高举大汉宝玺的徐锐站得笔直。

徐锐将木盒盖上,当场命曹思源贴上封条,宣布待大军进入西川之后,在诸位家主的见证之下立刻送往京城。

做完这些,徐锐并未让众人起身,而是朗声说道:“所谓钦差便是代天巡狩,既然本帅代表圣上收下此宝,便需代表圣上予以奖励,免得天下人认为圣上赏罚不明。

林堂邑,你献宝有功,现在本帅替圣上问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林堂邑连忙磕头道:“草民只是尽臣子的本分,不敢居功!”

徐锐笑道:“林家不必过谦,当今圣上圣明烛照,绝不会亏待了我大魏的忠诚良将,本帅也不过是抛砖引玉,等将此宝送入京城,圣上必然还有重奖,你想要什么就说吧,也好让本帅写起折子来从容一些。”

徐锐开了一句小小的玩笑,但在场之人却无一笑得出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堂邑,羡慕者有之,但更多的却是隐藏在恭喜之下的嫉妒之意。

林堂邑老泪纵横,一边对宏威皇帝和徐锐感恩戴德,一边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林家世代为朝廷尽忠,即便崔家势大也不曾真心依附,林家别无所求,只希望能拿回曾经的封地,以慰先祖在天之灵!”

众人闻言顿时齐齐转头,望向了徐锐身边的王明皓和王清漪二人。

王明皓和王清漪则是面色一白,浑身颤抖起来。

“大人,林家先祖被封一等候,封地良田两千余顷,食邑超过三万户,只不过这些土地现在大都被王家占据。”

张佑林见徐锐不明就里,连忙起身凑到徐锐耳边小声解释。

徐锐心中了然,怪不得众人都望向王家两人,原来这中间还有这等背景。

此刻众人又都望向了徐锐,一边是刚刚献上了大汉宝玺的林家,一边是徐锐似在力捧的王家,所有人都好奇徐锐究竟会作何抉择。

令人没想到的是,徐锐没有丝毫犹豫,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却听徐锐朗声说道:“林家心系朝廷,数百年来从不忘本,当得一句满门忠烈的评语。”

听到这句话,王明皓与王清漪顿时脸色大变,显然徐锐十有八九会抛弃王家的利益,众人瞧他们的眼神都透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可说到这里,徐锐忽然语气一变道:“不过大汉虽是正统,但已灭国多年,眼下我大魏才是天下正统。

既然大汉能封你林家为候,我大魏亦可以,前朝予你家两千顷,圣上自然会封你三千顷!

正好崔家谋逆之后留下七千顷良田,本帅做主,让你林家任选三千,此事本帅会亲自上折奏明圣上,圣上定会准允!

不过你得记住,林家不是大汉的侯爵,而是我大魏的忠臣!”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愕,不但王明皓和王清漪惊讶地望向徐锐,就连林堂邑也傻在当场。

唯独张佑林心中又是一阵感慨,徐锐手段实在高明。

他仅仅说了几句漂亮话,不但立刻化解了自己的矛盾,而且将宏威皇帝的皇权抬到了无上的高度,甚至比众家之源的大汉还高,分明就是在说大魏已经取汉而代之。

自从大汉分崩离析以来,诸国都以汉朝正统传承自居,对大汉皇朝仍持臣子之礼,所有规制皆低半等。

徐锐这时提出以魏代汉,瞬间将北朝从诸侯变成了真正的天子,说不定能就此制造新的法理和舆论,意义实在太过重大。

此事若是传到京城那位野心勃勃的宏威皇帝耳中,定然是龙颜大悦,别说三千顷良田,就是三万顷也绝对不在话下。

而好运气的林家立刻就会成为宏威皇帝为天下树立的代汉典型,恩遇荣宠一点都不会少。

林堂邑也反应过来,顿时欣喜若狂磕头谢恩。

一众家主又惊又妒,同时也最终确定徐锐对王家的保护已经十分明显,看来王家的利益是动不得了。

俗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徐锐借花献佛,大笔一挥便送出去三千顷良田,可这些良田过去虽属崔家,可现在却早就被其他世家占据。

一听徐锐此话,那几个占据了良田的家主顿时面如土色。

短暂的惊愕过后,其中一个身材五短的家主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朗声道:“启禀大人,龙家也有宝要献!”

众人又是一惊,连忙朝他望去。

徐锐缓缓勾起嘴角,笑容越来越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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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毫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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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乃是龙家家主龙新城,龙家靠商贸起家,过去不过是三流家族,此次趁着崔家分崩离析,大大地捞了一笔,眼下已经隐隐有了跻身一流世家的势头。”

一见龙新城开口献礼,王明皓连忙在徐锐耳边介绍起龙家的出身。

有了方才的回护,王明皓也觉得徐锐对王家另眼相看,立刻打蛇上棍,以徐锐的亲信自居起来,死心塌地站在了徐锐一边。

徐锐微微点头,对龙新城笑道:“不知龙家主有何宝要献?难道还有大汉宝玺这等重宝不成?”

龙新城老脸一红道:“大汉宝玺只此一枚,龙家没有这等运势,自然不会拥有,不过龙家乃商贸起家,崔家败亡之后龙家已掌握西川七成商路。

草民听闻大人在京城有一间名动天下的天宝阁,汇聚天下奇珍十之,大人慈悲为怀,发下宏愿要将这些宝物广播四海,令天下人都能一睹仙家之奇。

龙家不才,虽没有大汉宝玺,却愿意献出所有商路,助大人完此宏愿!”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愕然。

如果说林家献上大汉宝玺还顶着为国尽忠的名头,那么龙新城此举便是裸地贿赂徐锐本人。

受朱震这个穿越者的影响,天下人送礼也讲究含蓄,这些事情难以摆上桌面,龙新城原本也是想等到晚宴过后单独向徐锐献宝。

可是眼下各家都在摩拳擦掌,等到酒宴过后说不定利益早就被瓜分一空,是以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直接当着所有人开始贿赂徐锐。

“龙家到底是暴发户出身,缺乏底蕴,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公然贿赂朝廷重臣,恐怕就算徐大人原本愿意收他的礼,现在也要迫于面子断然拒绝了。”

张佑林身边,一个相熟的家主小声冷笑。

张佑林横了他一眼道:“闭上嘴,好好看着。”

说完,张佑林望向徐锐,他也很好奇,徐锐究竟会作何反应,其实不光是他,此刻徐锐又一次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大家都想看看徐锐究竟会如何处理龙家。

徐锐没让大家失望,他闻言之后根本没有犹豫,立刻说道:“龙家有此孝心着实令本帅感动,不过天宝阁绝非本帅一家所有,龙家主方才之言着实有些冒失。”

闻得此言,龙新城脸色一变。

先前同张佑林说话的那位家主又朝他望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看,我就知道。”

其余的家主也忍不住耻笑龙家没有底蕴,向他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唯独张佑林死死盯着徐锐,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说到这里徐锐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广开商路于国而言乃是大利,商路一开便能提高赋税,为我大魏战后重建略尽绵薄之力。

如此说来,既然龙家报国之心拳拳,本帅当然不能拒绝,这样吧,便由本帅牵线搭桥,让你龙家与星河集团开展合作。

你龙家以西川所有商路为凭,入股星河集团半成干股,从此以后星河集团所得便有你龙家一份,你可接受?”

徐锐为星河集团定下的发展战略便是通过产品倾销的新殖民主义,迅速攫取资本原始积累,从而哺育工业快速发展。

眼下星河集团的技术和产能已经达到了一定程度,只要将商品推广出去,立刻就能形成倾销,赚取巨额利润。

如此一来,西接西梁,南接南朝的西川商路就变得尤为重要,一旦能激活这条商路,徐锐的工业巨轮就能滚滚转动,好似放出一头凶恶猛兽,到时候谁也别想阻拦。

龙家的献宝简直正中徐锐的下怀。

龙新城闻言心中大喜,连忙点头道:“使得,使得,草民叩谢钦差大恩!”

说着,他也不顾众人惊愕,连连磕头。

在场众人又是一惊,龙新城虽说几乎把整个龙家都卖给了徐锐,但也从此抱上了徐锐的大腿,别说徐锐给的分红肯定不低,就算一点分红没有,只要扯上徐锐这杆大旗,还愁日后不能翻身么?

众人没想到徐锐竟真的敢当众接受贿赂,顿时懊恼为何自己没去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有了这般前车之鉴,那些手上拿着筹码,准备博一场大富贵的家主们立刻心动不已,摩拳擦掌地想着说辞,准备向徐锐献礼。

而徐锐也是来者不拒,无论你有千顷良田,还是有商铺百间,甚至是那些毫不引人注目的小作坊,只要拿得出手,徐锐全部照单全收。

然后他再大笔一挥,把崔家留下的大笔“无主资产”划归他人名下。

从表面上看,这些资产全都要比献宝之人拿出来的东西更有价值,可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拿出来的是真金白银,而徐锐给他们的不过是一块虎皮,想要吃到嘴里,还要从实际占有人手中夺下。

不过眼下的西川正是重建秩序的时候,徐锐的一块虎皮甚至比宏威皇帝的圣旨还要管用,因为有“战无不胜”的天启卫做背书,谁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就这样,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星河集团所拥有的财产就好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仅数倍于过去数年所创造的利润,而且在徐锐的有心引导之下,整个产业链竟然十分完善,只等战后扩大生产规模,工业的车轮便能在资本的灌溉下飞速腾飞。

“喂,大人这么搞真的没问题吗?万一要是被言官参上一本,圣上怪罪下来,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一笔笔的巨额财富让站在一边的曹思源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林绍东,小声问到。

林绍东也是一脸呆滞,摇了摇头道:“大人的……魄力,简直无人能及,西川这块肥肉恐怕早就被京城的那些大佬盯上了,只可惜大人动手太快,等到大战结束之后,他们恐怕连汤都喝不上了。”

“如此一来,大人不是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如何收场?”

曹思源担忧地问。

林绍东苦笑道:“有大人在,怎会收不了场?说不得大人正等着有苍蝇叮上来,正好连那些苍蝇一起吃掉呢。”

曹思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大人的作风,看来等这边的战斗结束,马上又会有一场新的战斗打响。”

林绍东也点了点头,兴奋道:“不用等,大战已经打响了。”

曹思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绍东解释道:“你还没看出来么,西川遗族尽管矛盾重重,可是对外历来团结,因为他们只有抱成一团,才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强大的外来势力。

可你再看看现在,大人用他们自己的利益分化原本的利益集团,从今天开始,那些新的既得利益者的命运就牢牢绑在了大人的战车上。

而大人收钱办事,公平买卖,不但没有落下半点口实,而且还能大发其财,那些失去利益的人不但怪不到大人头上,还要想方设法地求着大人。

于是大人便可稳坐钓鱼台,看着他们激烈内斗,然后以咱们为中心,塑造出新的西川利益集团,你说这难道不是一场战斗么?”

闻言,曹思源张大了嘴,心中一阵惊讶。

“这哪是一场战斗,分明就是一出猴戏,那些鬼精鬼精的家主全都中了大人的套,自己出钱上窜下跳,最后还要求着大人喂它们一口饱饭,如此润物无声的打击,大人的手段可真是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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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惊喜

酒宴临近尾声,一众家主也喝得有些醉了,那些花钱买得徐锐另眼相看的,自然是满心欢喜举杯庆贺,而失去利益的人则一脸愁容,灌酒买醉。

无论出于何种心理,几乎所有人都在放浪形骸,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徐锐不仅没有稍加约束,甚至一直推波助澜,整个大堂都弥漫着散乱的酒气和悲喜交加的极端情绪。

见徐锐被几位世家家主众心捧月地拉到场中敬酒,王明皓终于有机会和王清漪说上一句话。

自打徐锐从偏厅出来,便立刻将王明皓叫到自己身边,虽然他和王清漪分立徐锐左右,却一直没机会问问偏厅密谈的具体结果。

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他觉得不用问也知道徐锐定是没有抵抗住王清漪的诱惑,找王清漪确认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是以,当王明皓偷偷摸到王清漪身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恭喜九妹,只要是你出马历来没有解决不了的男人。”

然而一听此话,王清漪脸上不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立刻沉下了脸,讥讽道:“在三哥眼中,妹妹就是一件取悦男人的玩物,对吗?”

王明皓一愣,连忙摇头道:“妹妹说得哪里话?你可是我王家的王牌!”

“王牌?”

王清漪冷哼一声道:“是啊,我堂堂王家,竟然需要嫡女用身体去换一点苟延残喘的怜悯,我这张王牌还真是骄傲。”

说着,王清漪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忽然望向王明皓,目光里满是鄙夷和讥讽。

王明皓闻言心头火起,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王清漪的眼神他心中莫名地一虚,下意识地挪开了目光,把原先要说的话咽了进去,低声道:“辛苦九妹了,家里也是没有法子,否则谁愿意让家里的女人抛头露面……”

没等王明皓把话说完,王清漪便摆摆手打断了他:“行了,这些年同样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无论如何,你们总会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谁曾为我想过?

呵,都说我是王家的掌上明珠,其实和园子里的婊子又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价钱更高一些便是了。”

“放肆,你竟说王家是暗门子么?”

王明皓脸色一红,心头一阵阵火起。

可王清漪却丝毫不为所动,嘴角噙着冷笑,讥讽地看着他,似乎是想看看王明皓的真面目。

低声怒斥过后,王明皓心中大悔,眼下王家想要和徐锐搭上关系便少不得看王清漪的脸色,若是把她逼得急了,说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乱子,到时候自己也要被家主责罚。

想到这里,他强行将怒火努力压下,两只眼睛微微一转,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着办法,想要先稳住王清漪。

王清漪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用找些漂亮话来诓我,实话告诉你,方才我和徐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什么?”

王明皓脸色一变,惊道:“怎么可能,徐锐在晚宴上如此厚待王家,我以为你们已经……”

说到这里,王明皓声音一顿,说不下去。

王清漪冷笑一声:“以为我们什么?以为我爬上了他的床?”

说着,她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是这么下贱,可惜人家却没看上我,随不了你们的心意。”

王明皓脸色涨红,咬着牙心念急转,急道:“既然你们没有发生什么,那为何徐大人今晚如此回护王家?”

“谁知道呢?兴许徐大人有了兴致,想看你们演一出猴戏吧。”

王清漪嘴角微微勾起,淡淡地说,仿佛在讲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是王明皓却是通体发寒,作为世家子弟,他早已习惯用利益去衡量一切,也深刻明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徐锐给了他们王家这么大的面子,那么等他张嘴的时候极有可能就要咬下王家付不起的代价。

最关键的是,徐锐通过这一场晚宴兵不血刃地重塑了西川世家的格局,现在他们王家是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容不得他们说半个不字。

王明皓思前想后,越想越是心惊肉跳,正着急的时候,目光恰好又落到了王清漪的身上,哀求道:“九妹,徐大人既然能让咱们分立左右,便说明他对你还存着心思,眼下王家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都在你的手上,你……”

王清漪好似早就知道他会这般说,苦笑一声道:“我就这么贱,人家都拒绝了,我还非得不要脸的往上贴?”

王明皓受不了王清漪那悲哀的眼神,又一次挪开了目光,可王清漪却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他又如何能够放弃?

“九妹,三哥替整个王家求你,就算你不替三哥着想,也要替你父母兄妹着想不是,若你不去做这些事,他们怎么办?你忍心看着他们死吗?你听我的,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王清漪闻言浑身一震,她转过头,木然地望着低三下四的王明皓,眼睛里的最后一点神彩也渐渐消失,只剩下绝望。

“好吧,我答应你,再去试一次……”

“真的?!”

王明皓顿时大喜过望。

王清漪冷冷地看着他说:“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无论成不成功,从今以后我都不欠王家什么了。”

王明皓似是也感受到一丝王清漪的悲苦,心中莫名地有些酸楚,可更多的却是王家迎来新生的欢喜。

他连连点头道:“我答应你,真的是最后一次,这次过后我会秉明家主,让你不必再抛头露面。”

王清漪望着王明皓在自己面前一再保证,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她不明白,曾几何时那个顶天立地让自己崇拜的三哥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缓缓起身,朝大堂外走去。

王明皓脸色一变,脱口问道:“你要去哪?”

王清漪没有回头,木然地说:“徐大人眼光高,未必看得上我这等庸脂俗粉,为了你嘴里的王家,我得去准备准备,等酒宴散去后,你将他约到偏厅来。”

王明皓心中释然道:“九妹放心,此事便包在三哥身上!”

王清漪心中冷笑着,迈开步子朝大厅之外走去,在这场充斥着利益交换的酒宴里,艳丽如她的女人也是这般黯然失色,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去,更没发现此刻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酒过三巡,徐锐在一众家主的阿谀奉承之中回到主桌,王明皓连忙上前去扶,却被徐锐轻轻挡开。

“明皓兄不必如此,本帅还没有到需要人扶的地步。”

“是啊,徐大人海量,千杯……千杯不醉,我等……我等佩服!”

簇拥在徐锐身边的家主们大着舌头起哄,顿时又激起一阵乱哄哄的恭维。

“是是是,我多事了,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王明皓满脸假笑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发现根本没人朝他看上一眼,而徐锐早被别的家主拉住搭话。

他自然没法计较被人无视,只得灰溜溜地放下放下酒杯,又凑到徐锐身边,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提起一会儿的安排。

可是徐锐身边到处都是人,想插上一句话谈何容易?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机会,王明皓连忙在徐锐耳边轻声唤了一句:“大人……”

徐锐回过头,诧异地问:“怎么,有事?”

王明皓点了点头,刚要开口,曹思源突然抱着一个木盒从外面走了进来,朗声道:“大帅,有人献上一件宝物!”

今晚的酒宴上已经献上了无数珍宝,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为了徐锐的兴致,听到此话,众人连忙起哄,吵着让徐锐打开木盒,令众人开开眼。

徐锐朝王明皓歉意地笑了笑,起身走到场中,结过木盒一看,上面竟贴着两张封条。

“大人,这东西是门外的下人交到哨兵手上的,还没验过,安全起见还是让属下来开吧。”

徐锐点了点头,又将木盒交还给曹思源。

曹思源将木盒放在桌上,用小刀挑开封条,然后轻轻一抬,全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好奇地望着木盒。

“啪”的一声,木盒被曹思源打开,一刹那,在场之人看清里面的东西顿时脸色大变,惊愕无比。

第三百九十一章:仇恨与解脱

徐锐提着断锋,小心翼翼地走进偏厅,大批天启卫士卒立刻将外围团团围住,无论是谁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上百支连射弩射成刺猬。

偏厅还是下午那个偏厅,只不过因为酒宴还未结束,偏厅里也还未掌灯,在皎洁的月色之下,这里少了几分秀美,多了些许阴森。

徐锐踩在纯白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忽然在庭院的拐角看到一抹微光。

经过基因药剂的改造之后,徐锐的五感已经极其敏锐,就算是在夜色之中,视线也与常人白日所见无异。

而这抹微光的出现,立刻就像是迷航中的灯塔,让徐锐找到了所有方向。

他伏下身体,双脚猛地一蹬,顿时如同一头猎豹般窜了出去,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转瞬之间,徐锐便接近了那抹微光,可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却忍不住微微一愣。

还是下午的那座水中小亭,唯一不同的是桌椅板凳早已搬空,亭中的地面上铺上了一层绢帛软垫,四周点着红烛,新鲜的花瓣如纷扬的雪片洒在周围。

在亭子正中,红烛环绕的绢帛软垫上半躺着一位少女,少女轻启罗衫,玉体横陈,身上只披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雪白的肌肤犹如人间盛景,瞬间驱散了那三分阴森,剩下的只有旖旎。

“怎么会是她?”

徐锐惊讶地感叹一声。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坐在他身边的王清漪。

徐锐怎么也不会想到王清漪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方才送人头的就是她不成?

他脸色一沉,轻轻往前迈了一步,身体立刻飞跃而出,轻盈地擦过水面,飘到小亭附近。

“咳咳……”

一声轻咳突然从亭外传来,仿佛惊动了这副美丽画卷。

王清漪心中一惊,连忙从软垫上坐了起来,双目闪过一丝慌张,直到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亭子外徐锐的那张脸,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可紧张一去,她立刻意识到此刻身上肌肤若隐若现,脸颊顿时又爬上一朵绯红,两只手下意识想要挡住胸前的春光,可刚抬到一半,又固执地垂了下来。

“没想到酒宴这么快就散了,时间着实仓促了些……”

王清漪淡淡地说了一句,但微微偏转的身体和不敢直视徐锐双眼的动作还是没能藏住她的慌乱。

徐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立刻将她从人头事件中排除,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没有走眼得这么厉害。

可是一想到王家还不死心,两次三番给他上眼药,令原本就危险重重的此行变得更加变数丛生,心中又是一阵愤怒。

他板着脸道:“既然你想在我面前证明价值,又为何非得自甘堕落?”

闻言,王清漪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泛白。

她凄苦地自嘲一笑道:“看来妾身自作多情,又脏了大人的眼睛。”

见她真情流露,徐锐心中忽然冒出一丝不忍,摇头道:“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只是觉得可惜,正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得真好……”

王清漪目中泪光闪烁,苦笑道:“大人高高在上,稍稍透出的一点怜悯就能成为别人,甚至整个家族的救命稻草,您当然可以指摘。

可是您真的懂得妾身的悲哀么,王家毕竟生我养我,当所有人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又怎么忍心拒绝?”

徐锐摇了摇头:“理智无法战胜感情,这原本就是懦弱的表现,再者,你明明知道这一套没有结果,却还是做了,这便是愚蠢,王家可以逼着你救人,难道还能逼着你犯蠢?”

王清漪又是浑身一震,她忽然转过头,缓缓起身,身上仅有的一件纱衣随风飘荡,近乎于完美的躯体若隐若现。

高耸的胸脯、盈盈的腰肢、修长的双腿,洁白无瑕的肌肤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在徐锐眼前,更添三分妩媚,七分勾魂,惹人嗓子发干。

可这一切她都毫不在乎,只是愣愣望着徐锐,一步步朝他靠近。

徐锐本能地想往后退,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有半分示弱,愣是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近,最后几乎紧紧贴到面前。

“我也知道此事很蠢,就像您说的,王家不能逼我犯蠢,天底下谁也不行,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王清漪的声音清脆中夹着一丝软糯,好似小猫挠人心肝,酥到了骨头缝里,可偏偏她又没有真的想要勾人,那种自然而然的妩媚更加令人窒息。

徐锐本就是个热血少年,身处旖旎,也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既然没人能逼你,你又为何偏偏如此?”

徐锐轻咳一声,语气虽还有些不善,却和缓了不少。

王清漪苦笑一声,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雨带梨花惹人怜爱。

“因为是我自己犯傻啊,我愿意犯傻啊,因为让我犯傻的那个人是你,所以我心甘情愿!”

徐锐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双眼微眯道:“王大小姐天之娇女,什么没有见过?在下自认还没有这等魅力令你一见倾心,所以多余的戏便不必演了!”

王清漪脸上闪过一丝凄苦,摇了摇头,很认真地望着徐锐说道:“大人时刻不忘警醒,着实令清漪另眼相看,只不过大人这次真的看错了。

的确,清漪或许谈不上对大人一见钟情,更不是一般意义的情情爱爱,但大人却是唯一一个不贪图清漪美色之人,相比起这俗世的男人,自然让清漪心动。

清漪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谁会不愿意找到大人这样的归宿呢?”

说着,王清漪笑了起来:“在大人眼中,清漪是下贱了点,可是这却是摆脱命运的唯一机会,只要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无论做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卑贱的侍妾,清漪也愿意去争取。”

望着这个绝望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徐锐心底一阵悲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若人头不是王清漪送的,那么送人头的人应该就在这处偏厅的某个地方,眼下实在不是和她扯皮的好时机,若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得会有更大的危险。

想到这里,徐锐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王清漪的身上。

王清漪惊讶地望向徐锐。

徐锐道:“路是自己走的,无路身边有多少荆棘,自爱、自强才是正道,还有,所谓机会从来就不是别人给的,更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闻言,王清漪心中一喜,一股莫名的暖流顺着耳朵直奔心脏,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道:“你究竟不是块真石头,就算你百般拒绝,却还是放不下我的……”

也难怪王清漪会这样想,徐锐的话虽然仍旧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却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便是不希望王清漪的春光被别人所见的占有欲,只要一个男人对女人有了占有欲,那么他便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女人。

王清漪深谙男女之道,自然对这点把握得极为敏锐,只是她不知道,徐锐此时根本没空去想这些细节,甚至都没心情去欣赏王清漪的美丽,因为他心里已经生出一丝焦虑。

头上悬着一柄利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还得时时刻刻防着各种暗算,这样的等待简直就是煎熬。

徐锐现在只想尽快将这个女人打发走,然后好专心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神秘人,以免被这变数打乱节奏。

然而就在这时,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好一对郎情妾意的狗男女,没想到徐大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谈情说爱,那今日在下便送你们一起去地府海誓山盟吧!”

第三百九十二章:意外的选择

徐锐提着断锋,小心翼翼地走进偏厅,大批天启卫士卒立刻将外围团团围住,无论是谁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上百支连射弩射成刺猬。

偏厅还是下午那个偏厅,只不过因为酒宴还未结束,偏厅里也还未掌灯,在皎洁的月色之下,这里少了几分秀美,多了些许阴森。

徐锐踩在纯白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忽然在庭院的拐角看到一抹微光。

经过基因药剂的改造之后,徐锐的五感已经极其敏锐,就算是在夜色之中,视线也与常人白日所见无异。

而这抹微光的出现,立刻就像是迷航中的灯塔,让徐锐找到了所有方向。

他伏下身体,双脚猛地一蹬,顿时如同一头猎豹般窜了出去,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转瞬之间,徐锐便接近了那抹微光,可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却忍不住微微一愣。

还是下午的那座水中小亭,唯一不同的是桌椅板凳早已搬空,亭中的地面上铺上了一层绢帛软垫,四周点着红烛,新鲜的花瓣如纷扬的雪片洒在周围。

在亭子正中,红烛环绕的绢帛软垫上半躺着一位少女,少女轻启罗衫,玉体横陈,身上只披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雪白的肌肤犹如人间盛景,瞬间驱散了那三分阴森,剩下的只有旖旎。

“怎么会是她?”

徐锐惊讶地感叹一声。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坐在他身边的王清漪。

徐锐怎么也不会想到王清漪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方才送人头的就是她不成?

他脸色一沉,轻轻往前迈了一步,身体立刻飞跃而出,轻盈地擦过水面,飘到小亭附近。

“咳咳……”

一声轻咳突然从亭外传来,仿佛惊动了这副美丽画卷。

王清漪心中一惊,连忙从软垫上坐了起来,双目闪过一丝慌张,直到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亭子外徐锐的那张脸,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可紧张一去,她立刻意识到此刻身上肌肤若隐若现,脸颊顿时又爬上一朵绯红,两只手下意识想要挡住胸前的春光,可刚抬到一半,又固执地垂了下来。

“没想到酒宴这么快就散了,时间着实仓促了些……”

王清漪淡淡地说了一句,但微微偏转的身体和不敢直视徐锐双眼的动作还是没能藏住她的慌乱。

徐锐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立刻将她从人头事件中排除,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没有走眼得这么厉害。

可是一想到王家还不死心,两次三番给他上眼药,令原本就危险重重的此行变得更加变数丛生,心中又是一阵愤怒。

他板着脸道:“既然你想在我面前证明价值,又为何非得自甘堕落?”

闻言,王清漪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泛白。

她凄苦地自嘲一笑道:“看来妾身自作多情,又脏了大人的眼睛。”

见她真情流露,徐锐心中忽然冒出一丝不忍,摇头道:“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只是觉得可惜,正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得真好……”

王清漪目中泪光闪烁,苦笑道:“大人高高在上,稍稍透出的一点怜悯就能成为别人,甚至整个家族的救命稻草,您当然可以指摘。

可是您真的懂得妾身的悲哀么,王家毕竟生我养我,当所有人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又怎么忍心拒绝?”

徐锐摇了摇头:“理智无法战胜感情,这原本就是懦弱的表现,再者,你明明知道这一套没有结果,却还是做了,这便是愚蠢,王家可以逼着你救人,难道还能逼着你犯蠢?”

王清漪又是浑身一震,她忽然转过头,缓缓起身,身上仅有的一件纱衣随风飘荡,近乎于完美的躯体若隐若现。

高耸的胸脯、盈盈的腰肢、修长的双腿,洁白无瑕的肌肤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在徐锐眼前,更添三分妩媚,七分勾魂,惹人嗓子发干。

可这一切她都毫不在乎,只是愣愣望着徐锐,一步步朝他靠近。

徐锐本能地想往后退,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有半分示弱,愣是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近,最后几乎紧紧贴到面前。

“我也知道此事很蠢,就像您说的,王家不能逼我犯蠢,天底下谁也不行,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王清漪的声音清脆中夹着一丝软糯,好似小猫挠人心肝,酥到了骨头缝里,可偏偏她又没有真的想要勾人,那种自然而然的妩媚更加令人窒息。

徐锐本就是个热血少年,身处旖旎,也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既然没人能逼你,你又为何偏偏如此?”

徐锐轻咳一声,语气虽还有些不善,却和缓了不少。

王清漪苦笑一声,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雨带梨花惹人怜爱。

“因为是我自己犯傻啊,我愿意犯傻啊,因为让我犯傻的那个人是你,所以我心甘情愿!”

徐锐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双眼微眯道:“王大小姐天之娇女,什么没有见过?在下自认还没有这等魅力令你一见倾心,所以多余的戏便不必演了!”

王清漪脸上闪过一丝凄苦,摇了摇头,很认真地望着徐锐说道:“大人时刻不忘警醒,着实令清漪另眼相看,只不过大人这次真的看错了。

的确,清漪或许谈不上对大人一见钟情,更不是一般意义的情情爱爱,但大人却是唯一一个不贪图清漪美色之人,相比起这俗世的男人,自然让清漪心动。

清漪终究是要有个归宿的,谁会不愿意找到大人这样的归宿呢?”

说着,王清漪笑了起来:“在大人眼中,清漪是下贱了点,可是这却是摆脱命运的唯一机会,只要大人给我一个机会,无论做什么,哪怕只是一个卑贱的侍妾,清漪也愿意去争取。”

望着这个绝望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女人,徐锐心底一阵悲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若人头不是王清漪送的,那么送人头的人应该就在这处偏厅的某个地方,眼下实在不是和她扯皮的好时机,若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得会有更大的危险。

想到这里,徐锐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王清漪的身上。

王清漪惊讶地望向徐锐。

徐锐道:“路是自己走的,无路身边有多少荆棘,自爱、自强才是正道,还有,所谓机会从来就不是别人给的,更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闻言,王清漪心中一喜,一股莫名的暖流顺着耳朵直奔心脏,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道:“你究竟不是块真石头,就算你百般拒绝,却还是放不下我的……”

也难怪王清漪会这样想,徐锐的话虽然仍旧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却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这便是不希望王清漪的春光被别人所见的占有欲,只要一个男人对女人有了占有欲,那么他便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女人。

王清漪深谙男女之道,自然对这点把握得极为敏锐,只是她不知道,徐锐此时根本没空去想这些细节,甚至都没心情去欣赏王清漪的美丽,因为他心里已经生出一丝焦虑。

头上悬着一柄利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还得时时刻刻防着各种暗算,这样的等待简直就是煎熬。

徐锐现在只想尽快将这个女人打发走,然后好专心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神秘人,以免被这变数打乱节奏。

然而就在这时,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好一对郎情妾意的狗男女,没想到徐大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谈情说爱,那今日在下便送你们一起去地府海誓山盟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士为知己者死

突然的变故再次令全场惊愕,就连徐锐也颇为意外。

眼看长剑就要将崔令纹斩首,“叮”的一声,就在王清漪手中长剑贴上崔令纹脖颈的一瞬间,另一柄长剑突然斜刺而出,后发先至,轻轻点在王清漪的剑柄之上。

看似只是轻轻一点,可王清漪却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仿若触电,酸麻的感觉瞬间从手掌一路传到肩膀,整条手臂立刻麻痹,再也握不住那柄长剑。

长剑脱手,王清漪脸色大变,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点住她的那柄长剑忽然消失不见,一只大脚取而代之,狠狠踹在她的胸口。

王清漪惨叫一声,口喷鲜血,向后倒飞而去。

“贱人,你敢偷袭我!”

直到此时崔令纹才反应过来,愤怒地解开手中布包,竟从里面掏出了一具黑凤连射弩,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小心!”

徐锐在看到黑凤连射弩时大惊失色,连忙出声提醒。

可他究竟离得太远,一句“小心”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随着一阵恐怖的机簧声响起,十几支利箭顿时倾泄而出,王清漪早已被那一脚踢出内伤,身体一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弩箭越来越近。

崔令纹射术不佳,又是含恨射击,准头实在太差,就算是近在咫尺的目标也有大半弩箭射偏,可唯独有一支箭正正击中了王清漪胸口。

王清漪倒在地上,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狠狠地咳嗽了一声,竟是口鼻一齐喷出血来。

崔令纹还不解恨,把射空了弩箭的连射弩往旁边一扔,顺手拔出身边一个黑衣人的腰刀,便要冲上去将王清漪剁成肉酱。

可还不等他真的上去,便被身边的小胡一把拉住。

“崔公子,这具黑凤连射弩不是用来让你杀人的……”

小胡冷冷地说。

“本公子愿意用它干什么,就用它干什么!”

崔令纹怒喝一声,想要甩开小胡的手,可小胡的手却像是一柄铁钳,死死夹住他的手腕。

崔令纹大怒,提起腰刀便想向小胡砍去。

可是他一抬头,刚好迎上小胡冰冷的眼神,瞬间想起这个人不但武功极好,而且冷血无情,就连杀那个对他极好的师傅都没有眨一下眼睛,更何况是自己?

恐惧瞬间战胜了愤怒,崔令纹后背上冒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腰刀。

徐锐没有理会二人的这个风波,一步跨出,身子直接飞到王清漪身边。

原本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可是自打进了这间偏厅,自打王清漪出现,意外便接二连三。

“你这又是何苦?”

徐锐叹息一声,轻轻将王清漪抱在怀中。

这个动作大约牵扯到王清漪的伤口,让她又是一声轻咳,鲜血从她嘴里涌了出来。

王清漪咽下嘴里的血,艰难地扒开盖在脸上的几缕青丝,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两只大眼睛闪闪地望着徐锐,柔声道:“妾身现在的样子很丑吧?”

徐锐摇了摇头:“不,你现在很美。”

王清漪艰难地摇了摇头:“不用安慰妾身……妾身美了一辈子……早就……早就不在乎美丑了……”

徐锐叹了口气道:“虽说崔令纹肯定不会放过你,但他们的目标是我,一会儿等乱局一起,你未必没有机会逃走,何苦这般冲动?”

王清漪笑道:“大人……大人说得对,束缚住妾身的枷锁就是妾身自己而已……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战胜自己。

从大人让妾身选择的那一刻,妾身便褪下了枷锁,完成……完成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生死早已不重要了……妾身虽然只认识大人片刻,却……却是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徐锐眉头一皱:“就为了这个,值得么?”

王清漪目中流出滚烫的泪珠,死死望着徐锐道:“值得……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妾身精心打扮过,大人却不喜欢。

大人不把妾身当一件玩物,妾身打心眼里感激,这便是妾身所求,所以……所以能为大人这位知己而死……死在大人怀里……妾身无……无憾……”

徐锐闻言沉默下来,却又抵不过她那灼灼的目光,叹道:“自古情债最难还,是我欠了你的。”

“是……是么,可是我不要你还,我要你……要你一辈子……记得我……”

王清漪又笑了,亦如初见时的惊心动魄。

“这样的妾身,大人……大人喜欢么?”

徐锐沉默。

作为男人,相信没人会不喜欢美人,尤其美到王清漪这等祸国殃民的程度,只是那样的喜欢与王清漪口中的喜欢大相径庭。

徐锐不想骗人,尤其是骗将死之人,所以唯有沉默。

见徐锐不说话,王清漪便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可是眸子里却没有失望。

她仿佛瞬间看透了这世间,忽然笑道:“人生总是有很多遗憾,但是妾身不后悔……因为大人虽然不爱妾身,但从此以后便……便忘不了妾身了……”

徐锐心中忽然有些酸楚,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人……”

王清漪又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容没有半点风情,却格外打动人心,因为那是她发自灵魂中最真挚的笑容。

呼出最后一口气,笑容渐渐定格在她脸上,王清漪带着最后一丝喜悦,从徐锐的怀里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一瞬间,徐锐在想,或许她走的时候是幸福的,也是解脱的。

“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

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徐锐勾勾搭搭,崔令纹早就气到快要爆炸。

未婚妻不但帮着另一个男人骗了自己,差点真的把自己杀掉,而且最后还死在了其他男人的怀里,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无论是作为崔家的公子,还是作为一个男人,都是一件奇耻大辱。

徐锐轻轻将王清漪的遗体放在地上,为她合上了双眼,整理好衣服,缓缓站起身,朝崔令纹望去。

他的眼神里忽然少了一份从容,多了一丝冷冽,四目相对之下,上窜下跳的崔令纹后脊梁莫名地有些发寒,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可这一刹那的卑微好似火上浇油,短短一瞬之后,崔令纹回过神来,顿时更加愤怒,对小胡大吼道:“我说让你们杀了他,听到没有?!”

“啪”的一声,谁也没想到,小胡突然一巴掌扇在崔令纹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崔公子,请您冷静一些,今晚因为你的冲动,已经耽误了很多事,我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崔令纹倒在地上,捂着脸惊愕地望着小胡,他怎么也想不到小胡竟敢打他。

“你……你……”

崔令纹指着小胡,突然歇斯底里道:“你们收了我崔家的东西,就得听我的!”

小胡摇了摇头:“崔公子,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们不会为任何人卖命,今晚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帮你报仇,所以如果你真的成了绊脚石,可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崔令纹浑身一震,他清楚地看到小胡在说这番话时,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凶光,他终于意识到只要再多话,对方真的可能会杀了他。

想到这里,崔令纹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崔令纹终于安静下来,小胡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徐锐道:“徐大人,发生这种事我们也不想,大概您也看出来了,今晚不得已用这种手段约您来此,是有些重要的事想和您谈。”

徐锐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实话实说,对那个话题我也很感兴趣,否则也不会真的只身前来,只不过……”

说到这里,徐锐的目光冷了下来:“我现在心情不好,很不好,所以不想和你们谈了,滚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同门师侄

“徐大人,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我们愿意主动找您,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面对徐锐的拒绝,小胡丝毫不为所动,淡淡的语气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给凡人的些许施舍。

“诚意?”

徐锐哈哈大笑道:“你们先是在影婢身上动了手脚,故意让她无法拿回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又利用崔令纹给我一个下马威,想要借着这样的威势达成你们的目的,这便是你说的诚意?”

小胡淡淡道:“既然徐大人都看出来了,我也不否认,面对您这样的少年英才,我们必须拿出一些必要的手段,以确保您了解我们的能力,然后规规矩矩地按照我们的方式来谈,至于崔先生与我们的合作,那是另一个故事。

我们也没想到会弄出这样的风波,对这位小姐的死,我很抱歉,但徐大人是个做大事的人,我不觉得因为一个娼妓般的女人,会影响到我们要谈的那件大事。”

徐锐摇了摇头,冷冷道:“你高看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我也有喜怒哀乐,就算是路边一条与我亲近的野狗死了也会悲伤难过,所以不管你要和我谈的是什么大事,我都没有心情,趁我改变主意之前快滚吧。”

小胡眉头一皱道:“徐大人的态度让我为难,听说您对生意很感兴趣,这么说吧,为了促成这次会面,我们付出了极大的成本,如果没能取得一点收获,我们会很难下台。”

徐锐冷笑:“请你搞清楚,我并没有请你们来,所以没有确保你们有收获的义务,另外我从不和高高在上的人谈条件,所以如果你们真的有诚意和我谈,那么下次请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然后放下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小胡不解道:“您的态度可比我们高傲得多,不过据我所知,您不也屈膝于宏威皇帝之下,甘心当个听话的臣子么,为何到了这里条件反而不同了?”

徐锐被逗得笑了起来,放缓语气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既然你问了,那我就慷慨地给你讲个故事!”

“洗耳恭听。”

小胡认真地说。

徐锐道:“从前集市上有个酒铺,那里的酒很香,大家都喜欢喝,但是老板脾气不好,不是谁都卖。

老板的邻居对老板很好,所以老板每次都把最好的酒卖给邻居,但是对路边的叫花子就没那么友善了。

叫花子偷鸡摸狗的事做得太多,老板不喜欢,有次叫花子拿着钱来买酒,老板非但不卖,还把他扫地出门。

于是叫花子不服气,就问为什么你把酒卖给邻居,不卖给我?

老板说,因为我愿意!

我愿意!你听懂了吗?”

“你敢说我们是叫花子?!”

闻得此言,小胡身边的人顿时大怒,纷纷拔刀,眼看就要朝徐锐冲来,却被小胡拦住。

然而徐锐脸上毫无惧色,冷笑道:“我可没说你们是什么,但如果你们一定要对号入座,我也阻拦不了不是?当然,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不和你们谈,我只能告诉你们,我愿意!”

黑衣人们又是大怒,拦住众人的小胡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沉声道:“徐大人,你该明白,这次主动接近您不是您给我们机会,而是我们给您机会,如果错过了这次,恐怕很多麻烦都会立刻找上您。”

徐锐摆摆手,笑道:“我这个人麻烦惯了,越是麻烦就越是强大,既然如此,不妨让你说的那些麻烦来得更猛烈些吧。”

小胡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明白了,看来今日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不过没关系,相信您会改变主意的,离开之前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我想知道徐大人究竟是如何知道看透我们的目的的?作为回报,我也会告诉徐大人一个您很感兴趣的秘密。”

徐锐原本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说,可小胡嘴里的那个秘密却让徐锐提起了几分兴趣。

徐锐道:“很简单,如果京城里的那股势力与在西川倒卖福寿膏的势力,以及韩琦背后的那股势力同为一个势力。

那么这股势力便太强大了一些,为什么还要一直隐藏在暗地里呢?

答案只有一个,是因为他们也有同样强大的敌人!

而在这个时候,刚好又出现了一股行踪诡异,亦敌亦友的新势力,便极有可能是那股势力的敌人。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们想要和我合作,但是又有所顾忌,所以才会饶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找上门来,否则若是只想杀我,又何必如此费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小胡咀嚼着这句话,沉思良久,点了点头:“徐大人果然见识过人,受教了,作为回报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徐锐问到。

小胡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朝徐锐深深地作了个揖。

徐锐眉头一皱:“你又在装神弄鬼?”

小胡摇头道:“非也,这不过是该有的礼数,因为算起来,在下还是您的同门师侄。”

“什么?”

徐锐好似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愕然到。

小胡笑道:“您猜得没错,您口中的另一股势力便是鬼谷一门,而在下正是鬼谷门人。

每隔一段时间,鬼谷都会派出门人行走天下,出仕做官也好,搅动江湖也罢,总是大有成就,受万人敬仰。

这一代的出世门人原本正是在下,可没想到在下还未出世便听说这世上突然多出了一位鬼谷门人,那便是您。

原本在下以为是有人冒名顶替,正想寻个由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您拆穿,可没想到仔细一查,却发现咱们还真是师出同门。

鬼谷一门定有严规,每一代只有一人可以获准出世,既然您捷足先登,在下便只能继续回去隐居,虽然心中遗憾,但谁让您是在下的小师叔呢?”

“谁是你小师叔,可不要硬攀亲戚,本帅何时真的入了你鬼谷一门?”

徐锐不屑地说。

小胡摇了摇头:“看来您多半是忘了,在下的师叔祖曾给您留下一部剑谱,您不是练得很好么?”

“什么,无名剑谱竟然是你们留下的?!”

徐锐脸色一变。

之前他便觉得那部无名剑谱奇诡宏威,绝不会籍籍无名,却没想到竟然和鬼谷有关,如此说来他在穿越之初就已经被鬼谷门人盯上了。

可笑自己还以为是信口胡扯,让鬼谷来帮自己背黑锅,却没想到真正被耍得团团转的人竟是自己。

还有,既然对方能那么快找到自己,又不露声色地观察了自己两年,便说明他们与穿越之密定然有所牵连,而且想要从自己身上达成某种目的。

会是什么目的呢?

难道说所谓的鬼谷就是由穿越者组成的?

可是看这个小胡的模样又不太像,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等等!

徐锐忽然想到一件事,皱眉问道:“你说鬼谷每一代只派一人出世?”

小胡点了点头:“正是!”

徐锐突然哈哈大笑道:“南朝武陵王不也是你鬼谷一门么,既然他已经出世,又怎么轮得到你?”

小胡脸色一变,愤恨之色一闪而过,他好似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请徐大人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叛徒!”

“叛徒?”

徐锐微微一愣,正想套一套他的话,但小胡却已经朝他拱了拱手。

“既然徐大人不愿今晚谈,那在下便告辞了,临走时最后提醒您一句,您一定会为今晚的傲慢付出代价,如果有下次,希望您不要如此感情用事。”

说完,他便一把提起崔令纹,招呼一干黑衣人往地道走去。

“慢着!”

徐锐突然冷冷开口。

小胡诧异地转过身,问道:“怎么,徐大人改变主意了?”

徐锐摇了摇头,指着崔令纹道:“我说让你们滚,没说让他滚!”

一听此话,崔令纹心中大惊,一边祈求地望向小胡,一边忙大叫道:“徐锐小儿,你可别欺人太甚!”

小胡没有理会崔令纹,只是冷冷看着徐锐道:“徐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徐锐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冰冷的王清漪,冷笑道:“没什么意思,所谓杀人偿命,本帅乃是朝廷命官,要是让一个杀人重犯从我眼皮子底下溜掉,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你想为一个贱民打抱不平?”

小胡闻言,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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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徐锐又是一阵大笑道:“对我来说生命就是生命,无分高低贵贱,何况按照你们的标准,杀人者不也只是一个贱民吗?”

一众黑衣人齐齐愣住,下意识向崔令纹望去。

崔令纹浑身一颤,深怕他们把自己交给徐锐,连忙哀求道:“你们收了我家的东西,你们答应过的,不能背信弃义!”

看得出,小胡根似乎也有一丝意动,可经过一番挣扎,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就像您说的,崔令纹不过是一介蝼蚁,他的生死我们当然不会在意,但是他对我们还有用处,暂时还不能将他交给您,所以您就不必强人所难了。”

这还是崔令纹头一次被当作蝼蚁,心中自然怒不可遏,但听到小胡拒绝将他交给徐锐,还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徐锐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也别想走,犯了规矩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小胡沉着脸道:“徐大人,您好像还没搞清楚,控制局面的人从来都是我,之所以给您留着三面薄面,只是看在您我同是鬼谷门人的情分上,如果您一再得寸进尺,我便不得不教您看看清楚眼下的局势。”

徐锐道:“你所谓的掌控局势不就是这一十六位一流高手么,若是你真觉得凭这些人便可以硬撼我的天启卫,又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小胡摇了摇头道:“不得不承认,您的天启卫的确很强,远不是十六位一流高手能撼动的,只不过现在天启卫都在外面,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大概只来得及帮您收尸。

还有,据我所知,您上次为了战胜韩琦用了某种后遗症极强的秘法,眼下您大病未愈,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何况就算您真的痊愈了,也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所以在这里您才是被支配的一方。”

“哦,原来如此……”

徐锐点了点头,说到一半却是语气一顿,紧接着他忽然邪魅地笑了起来:“只不过,我不这么想!”

话音还未落下,只听“仓啷”一声,徐锐手中断锋瞬间出鞘,寒光顷刻划破夜色。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贴着地面朝众人扑来,身后竟然拉出一连串残影,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

小胡瞳孔一缩,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可就是这片刻的耽搁,徐锐竟然已经跨越了十数丈的距离,嘴角噙着冷笑,犹如恶虎一般扑到了众人面前。

小胡心中大骇,高喊道:“是那套剑法,结阵,快结阵!”

他身后立刻飞出七个黑衣高手,手持腰刀站成一个奇怪的形状,隐隐将徐锐包围在中间。

然而还不等他们完全落位,徐锐便一头杀入战团,两抹剑光绕身一过,其中两个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便被戳出两个血洞,惨叫一声横死当场,而徐锐则正好趁此机会迅速脱离包围。

“怎么会,你的剑法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眼见徐锐竟然一剑击杀两位一流高手,小胡顿时大惊失色。

也不怪他这般惊骇,要知道功夫练到这个地步,每一点差距都如同鸿沟,而论武功,徐锐只不过勉强达到了二流而已,正常情况下就算是突袭也绝不可能伤到一流高手。

其实这也是徐锐敢单刀赴会的底牌之一,在经过基因改造之后,徐锐在力量、速度、爆发力、洞察力等方面都有了质的飞跃。

令徐锐没想到的是,身体的变化竟然对修炼那套无名剑法十分有用。

身体强度的大幅提升,让很多过去难以跨越的鸿沟都变得轻而易举,许多无法打破的瓶颈都变成了坦途,许多不理解和不协调的地方也变得顺理成章。

甚至徐锐一度认为这套无名剑法原本就是为接受过基因改造的变异战士量身打造,根本不适合身体强度较弱的普通人类。

正因如此,徐锐恢复行动能力不过短短的半个来月,可就是这短短的半个来月,他便一举冲破数道原本难以逾越的瓶颈,将剑法从第二重疯狂突破至第四重巅峰,实力暴涨到二流巅峰。

除此之外,有了变态身体的支撑,无名剑法能够发挥出来的威力也在呈几何倍数上升,与原先的剑法根本判若两物,就算单独对上一流高手,徐锐也有一战之力。

而鬼谷门人们虽然对无名剑法有所了解,但就算是将剑法传给徐锐的老天师都不清楚这套剑法的真正奥妙,又何况是他们?

千算万算,他们也没算到徐锐竟然会突然强化到这种地步。

措手不及之下,徐锐仗着速度和诡谲的招式一剑击毙两位一流高手,然后迅速回身,又马不停蹄地再次杀入战团,断锋左支右突,与一众高手兵刃接连硬碰,犹如蛟龙入海,气势大盛。

“叮叮”几声脆响,前后四把兵刃瞬间被断锋所斩,而每一柄兵刃折断,便有一位高手重伤后退。

“退!”

眼见局势不对,小胡立刻大喝一声,抽出随身佩剑杀向徐锐,二人顿时战在一团,掩护其他高手退到一边,稳住阵脚。

然而交手之后,小胡才发现徐锐这套剑法的不凡。

按说天下武学都有一定的特点,或阳刚,或阴柔,或迅猛,或绵长,可徐锐的这套剑法硬拼时犹如猛虎下山,缠斗时好似流水潺潺,出招时有若雷霆之迅,续招时又如浪滔不绝。

无论小胡是攻是守,徐锐总能用最适宜的方式打断他原有的思路。

除此之外,这套剑法本身招式简直奇诡无比,每每到气力将尽的时候,又会突然莫名其妙地续上一段,就好像眼看一支弩箭力竭,就要落地,却突然又飞了起来,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继续射向你的胸口,一不小心就要阴沟翻船。

再加上徐锐的速度在剑法的加持之下快得难以形容,变化又实在太多,小胡的武功虽然比徐锐高出一大截,却愣是拿他没有丝毫办法,打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不过虽然徐锐凭借种种优势与小胡打了个不分上下,但却并不代表局面不会改变。

徐锐的武功究竟还是太低了一些,突飞猛进的实力必然伴随着基础薄弱的弊病,两人相互喂了三十余招之后,小胡便渐渐发现徐锐的招式开始有些不稳。

当那些奇诡的招式出现重复,便有可能被对手找到规律,从而慢慢击破,小胡的武功已算顶尖,自然十分清楚这个道理,开始利用徐锐的弱点进行反击。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渐渐的小胡越战越勇,慢慢占据上风。

徐锐当然一眼看出了对手的打算,立刻变招,想要扭转局面,几次努力都无功而返,徐锐似乎也变得有些急躁。

又是一次变招,眨眼的功夫徐锐接连斩出三剑将小胡逼退,然后横身而起,人剑合一,朝小胡心口刺来。

小胡知道徐锐手中利剑刚硬,不敢与之硬碰,立刻放弃原本的攻势,向后急退。

正常情况下,徐锐飞出两丈之后便该力竭落地,可就在这一招已经露出疲态,快要落地之时,徐锐又莫名其妙地飞了起来,继续往前刺出一丈。

“果然如此!”

小胡早已料到徐锐有这一手,一直等着这个机会。

见徐锐又使出先前的招数,他立刻错身躲过这一剑,右手持剑狠狠朝徐锐后腰斩去,左手从袖口中拔出一柄匕首,插向徐锐脖颈,隐藏了许久的杀招终于出手。

按照他的计算,徐锐这一下才真正到了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档期,绝对无法躲过这致命一击。

然而这一招刚刚使出,却没想到徐锐竟然在空中打了个滚,身体弯成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将手中长剑往下一压,断锋立刻点在地上弯成月牙的形状。

紧接着徐锐纵身一纵,断锋顿时弹起,借着这一弹的惯性徐锐不仅瞬间提身半丈,躲过小胡的致命一击,而且断锋长剑顺势朝小股脖颈扫去,完成反击。

此时小胡杀招已出,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回剑去挡。

这样一来正中徐锐下怀,又是一声脆响,断锋顿时将小胡手中长剑斩成两截,然后继续刺向小胡要害。

小胡瞳孔一缩,在千钧一发之际拼着内劲紊乱,猛地向左一让,堪堪躲过断锋的致命一击,让原本该被削下的半颗头颅,变成了一截长发。

死里逃生,小胡心中顿时后怕,惊骇道:“你是故意露出破绽引我上当!”

徐锐冷笑一声,也不回答,竟然转身便走。

小胡微微一惊,正诧异徐锐为何退走,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竟是一位已经受伤的黑衣高手被徐锐偷袭,当场毙命,而徐锐一击即走,毫不恋战。

小胡大惊,这才明白自己的推断没有错,只要稳扎稳扎,时间一长实力的差距便会显现出来,到时候徐锐的剑法必然被破。

可是徐锐如何会给小胡这等机会,他果断凭借速度优势不断与小胡缠斗,然后时不时地偷袭其他高手。

偏偏那剑法诡谲,闻所未闻,速度又快到匪夷所思,一旦被打个措手不及,十有八九便要命丧当场,一众高手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着了徐锐的道,顿时人人自危。

而小胡方才差点殒命,深怕再中徐锐的圈套,也不敢过于激进。

一时间,明明是武功最差的徐锐不仅一人独战十七位一流高手,而且甚至隐隐占据上风,让在场众人大跌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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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妥协

眼下的局势千变万化,徐锐这一番游走看似很猛,其实就好像是在走钢丝,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何况对手的实力着实不弱,就算徐锐已经有所算计,但战局的变化还是很快便脱离了他的绝对掌控。

徐锐在小胡身边疯狂游走,剩下十三位一流高手再度开始结阵,准备将心惊肉跳的崔令纹护在正中。

他们不是不想支援小胡,而是一来小胡没有下令,他们不敢贸然行动,徐锐的身法剑法都十分诡异,稍一疏忽保不齐崔令纹便会一命呜呼。

二来别看徐锐的攻势连绵不绝,但实际上是拿武功更高的小胡没有办法,优势依旧掌握在小胡手中,在场的高手都是内行,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并不着急。

而且徐锐的速度实在太快,心思又深,一众高手贸然动手反倒容易让徐锐找到破绽,彻底扭转局面。

因此,一众高手宁愿看着徐锐与小胡大战,也没有直接出手,不过这些人虽然没有直接参战,却也不会束手待毙。

这次有小胡缠住徐锐,十三位高手迅捷完成结阵,众人按照特殊的规律不断移动,无论徐锐从哪个角度发起突袭,都会瞬间遭到四五人的还击。

而且阵中之人击退徐锐之后也不追击,只是保证阵型完整,令徐锐的游击战术大打折扣,即便徐锐剑法诡谲,速度极快,也拿剑阵毫无办法。

更糟糕的是,不用分心他顾之后,小胡马上凭借实力优势再度占据上风,将徐锐越逼越远,逐渐退到湖边,可供他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

“师叔祖的剑法的确神奇,可你虽然武功突然暴涨,却与我仍有很大差距,三十招之内你必败无疑,还要打吗?”

小胡一剑将徐锐逼到死角,沉声说到。

徐锐落在小胡身前两丈,横剑而立,只要后退一步便会落入湖中,可他脸上毫无惧色,淡淡道:“你说过,在天启卫冲进来之前便能杀了我,现在你还有信心么?”

小胡脸色微微一变,但只是一瞬便镇定下来,冷笑道:“你若相信我是真的怕了天启卫,方才刚一动手便会下令让他们冲进来,可是你没有,说明你对天启卫能战胜我们没有信心。”

徐锐也不否认,笑眯眯地说:“若你自信能突破天启卫的封锁,方才一动手便会直接冲出去,可是你没有,说明你也没有在数百把连射弩下全身而退的信心。”

小胡笑了起来:“你我都不想自己人牺牲过大,所以投鼠忌器,可是在这里我们占据绝对优势,所以这次输的还是你。”

徐锐摇了摇头,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一枚手雷:“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小胡看到那枚手雷,顿时沉下了脸色:“你只有一枚手雷,我若不顾生死,再拼上几条人命,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你格杀!”

徐锐哈哈大笑,突然一把掀开大氅,小胡顿时瞳孔一缩,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徐锐的大氅之后竟缝了一个弹药带,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手雷,少说也有二十枚以上,若是以他诡谲的身法配合手雷的威力,就算小胡和黑衣人一起上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想怎么样?”

小胡沉声问到。

徐锐道:“我一开始便说过了,你们可以滚,但是杀人者必须偿命!”

小胡双目微眯,冷笑道:“那你方才杀了我三个手下,又该如何偿命?”

徐锐摇了摇头:“他们暴力抗法,被本官力毙剑下,合情合理,哪来偿命一说?”

“牙尖嘴利!”

小胡冷冷嘀咕一句,朗声道:“你会为今天的鲁莽付出代价。”

徐锐摇了摇头:“无论什么代价,我接着就是!”

小胡咬牙道:“你明明知道今日要谈之事对你也有好处,为何还要故意挑起冲突?”

徐锐笑道:“这还想不明白?因为我不喜欢你们,或者说不喜欢你们做事的方式。

你们以为处心积虑营造出恐怖环境,我就会以为你们无所不能,然后乖乖就范?

恰恰相反,我这个人从不接受威胁,下次如果真的想和我谈,最好来求我,而不是来恐吓我!”

“你很自负!”

小胡皱眉。

徐锐看了看掌心里的手雷,淡淡笑道:“因为我有这资格。”

小胡咬了咬牙,突然收起长剑转身便走。

徐锐一愣:“喂,不打了?”

小胡脚步一顿,转身道:“一流高手不是街边的白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你舍不得你的天启卫,我也舍不得我的人,崔令纹给你便是。”

说完,他又转身继续向剑阵走去。

徐锐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按照他的计算,如果小胡真的舍得付出至少十条人命,那么自己就会有生命危险,到时候他也只有发信号令守在外面的天启卫冲进来,用强大的火力压制成群的高手。

只不过这样一来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以后就算有机会合作,也会埋下深深的成见。

道理徐锐明白,小胡也明白,到底是利益使然,两人都默契地把冲突控制在试探的范围,而对方折损三位一流高手,看上去还是徐锐占了便宜。

可事实真是这样么?

徐锐的目光落在王清漪的尸体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胡回到剑阵一把将中间的崔令纹揪了出来。

崔令纹惊恐地大叫道:“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们收了东西,答应过崔家,你们不能这般出尔反尔。”

小胡毫不理会崔令纹的话,手中长剑一横,剑光立刻从崔令纹脖颈处横扫而过,然后剑身一转,轻轻拍在他的后脑上,一颗面带惊愕的头颅便如皮球一般缓缓滚到徐锐脚下。

徐锐暗自可惜,他一再想要崔令纹,除了为王清漪报仇之外,还想从他口中挖出崔家与幕后势力的情报。

崔令纹心胸狭隘,志大才疏,意志薄弱,却又是崔家嫡系,掌握着不少秘密,正是搜集情报的最好对象。

只可惜小胡显然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将崔令纹一斩两半,根本不给徐锐耍手段的机会。

“你要的东西给你了,我们走!”

小胡最后冷冷地看了徐锐一眼,带着十三个手下和三具尸体转身走入偏厅,就此消失不见。

徐锐目送他们离开,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之色。

此时,他身边忽然落下一个黒影,正是一脸阴沉的影婢。

“少主腰挂手雷,以身犯险已是不智,之后又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强行挑起双方冲突,简直就是犯傻……”

影婢嘟着嘴抱怨到。

徐锐一愣,印象中影婢总是恭恭敬敬,无论什么命令都会认真执行,这还是她第一次抱怨自己。

可徐锐非但不怒,反而心喜,因为这才是做姐姐的模样嘛,只有真正关心自己,才会战胜奴性,批评自己的鲁莽。

徐锐大笑一声,走过去缓缓抱起王清漪的尸体,又长长地谈了口道:“人这一辈子,总是要犯一两次傻的,否则活得像个机器多么无趣啊。”

说着,他抱着尸体缓缓朝偏厅外走去。

影婢摇了摇头,纵身一跃,又一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三百九十七章:开始清洗

今夜无云,月亮显得格外明亮,徐锐坐在钦差行辕的花园里,昂着头,独自凝望着皎洁的月亮,发起了呆。

“大人,我回来了。”

曹思源来到徐锐身后,轻声说到。

徐锐望着月亮,下意识地问道:“思源,你想家吗?”

曹思源一愣,笑道:“大丈夫四海为家,末将不想家,不过被您一说倒是有点想姐姐和叔父了,我朝遭此大战,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

说完,见徐锐没有反应,曹思源道:“大帅若是想家,其实可以抽空去看看刘帅……大帅,大帅?”

“啊,什么?”

徐锐回过神来,摇头失笑道:“哦,王清漪的遗体送回去了么?”

曹思源点了点头:“末将亲自送回王家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徐锐问到。

曹思源沉吟道:“王家派下人接收了遗体,王老太公还亲自留末将吃茶,并未刁难,末将觉得王家毕竟死了人,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便留下陪王老太爷聊了一会儿。

可是王老太爷对王清漪的死只字未提,却一直在问大帅您的安危,还说若是大帅方便,他想来见您一面。”

徐锐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心里却忽然想起王清漪临死前的眼神,那种解脱和喜悦着实令徐锐心惊。

“王清漪还真是把这个世界都看透了,在这一点上我不如她,思源啊,你说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能左右别人的命运,而另一些人则觉得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呢?”

曹思源不知徐锐为何会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语塞。

徐锐反应过来,笑道:“跑题了……”

就在这时,张佐烽和林绍东也走了进来。

“大帅,我们回来了!”

林绍东喷着酒气,满脸喜色,张佐烽则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

见到两人,徐锐露出一抹微笑,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林绍东笑道:“您走之后,我陪着那些家主喝了一晚上酒,差点就醉了!”

徐锐笑骂道:“你这家伙,就是爱风流,怎么不找几个歌姬助兴啊?”

林绍东笑道:“我倒是想,可是一时半刻没找到啊,哈哈哈。”

张佐烽接口道:“大帅,你听他说得这般轻松,晚上喝酒可没一位家主敢看他的眼睛。”

“哦?”

徐锐奇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张佐烽道:“他在酒桌上和颜悦色地张罗大家喝酒,刀斧手却在外面砍人脑袋,一杯酒一颗人头,连惨叫都听得清清楚楚,这酒谁能喝得安稳?”

“不错!”

徐锐合掌大笑:“一手提着屠刀,一手举着酒杯,你这坏小子是在诛心啊。”

林绍东羞恼道:“那一个个狡猾得都跟狐狸似的,不跟他们玩点战术,谁会老实交代?”

“哦?”

徐锐笑道:“那你有什么收获啊?”

林绍东道:“冤杀一个世家,两百一十一颗人头,查清崔令纹没有同党!”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徐锐面色不变,淡淡道:“既然崔令纹没有同党,又为什么杀这么多人?”

林绍东道:“因为圣上要让大人杀人。”

徐锐眉头一皱:“何以见得?”

林绍东道:“属下也是猜的,大人今日默默分化西川遗族,重新分配各西川利益,看似是收钱办事,其实是要暗中种下矛盾,让他们为了利益相互争夺,最后自相残杀。

大人把王家抬出来捧得高高的,表面上是对王家另眼相看,其实是为了等民怨沸腾的时候拿来顶缸。

王家先是跟随崔家造反,后来又受大人照顾,如此不公自然会引起公愤,世家们不敢恨大人,却一定会拿王家撒气。

等西川仇杀一起,公愤便会越来越大,大到把其他所有仇恨都吸引到他们头上,总有人会按耐不住对王家动手,只要大人默不作声,世家们便会一拥而上,将其撕成碎片。

而等世家们做掉了王家,气也就消了,心里也怕了,那时候大人便可以站出来轻松收拾残局,却又不会沾染太多因果。

只是此计虽好,却还差一副刺激大家动手的猛药。

恰好今晚崔令纹现身,当着一众家主以人头挑衅大人,正好给了咱们借题发挥的机会,我便是利用这个机会举起屠刀,人头一旦落地,大人的计策也就自动开始,西川注定血流成河。

大人的计划应该大致如此,只是大人并不弑杀,恰恰相反,大人喜欢稳定,因为只有稳定才会有钱赚,那么能逼大人杀人的人,便只有圣上一人,所以是圣上需要大人去杀人。”

听完林绍东的话,曹思源和张佐烽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徐锐和林绍东,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今晚这一场看似普通的酒宴,竟然还藏着如此血腥的阴谋。

徐锐苦笑着点了点林绍东道:“你这家伙揣摩人心的功夫又见涨了,再这下去样早晚要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

林绍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抱拳笑道:“多谢大帅夸奖,绍东一定再接再厉,争取早日达成大人的期望。”

徐锐摆摆手,打断了林绍东的玩笑,叹道:“我也没办法,圣上是下定决心要把尾大不掉的西川豪族连锅端掉,我呢又实在不想当个侩子手,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其实这样对他们自己也好,圣上对待对手一向铁血无情,但对待弱者却又不乏同情之心,若是直接执行圣上的命令,定是直接对一众西川豪族抄家灭族,赶尽杀绝。

但若等到他们自相残杀,势力大幅下降,再也不会对朝廷构成威胁的时候,说不定圣上又会大发慈悲,网开一面,让那些幸存下来的家族继续在朝廷的监视之下苟延残喘。

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他们花钱买命实在算不上冤枉。”

众人闻言都默然不语,权力之争从来都是这般残酷,徐锐的所作所为除了尽量减轻自己的恶名之外,其实已经称得上妇人之仁,这种事只有结果,没有对错。

沉默片刻,张佐烽突然道:“大人,今日绍东亮出崔令纹的人头,然后以追查崔家余孽为名彻底诛灭了一个世家大族,此举会不会引起人心动荡,反而令其余世家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动手?”

“绝对不会!”

不等徐锐说话,林绍东便抢先答道:“今日被我彻底铲除的家族乃是酒宴之上失去利益最多的家族,不少世家从大人口中得到的承诺都被他们实际控制,那些家族比咱们还希望他们去死。

由我们代劳,一是明确大人的威严不可侵犯,二也是向那些世家开了举起屠刀的先河,世家家主都是聪明人,不多久便会明白我们的意思,只要有人肯带头,西川世家立刻就会陷入混战。

到时候,就算有个别精明之人能够看出大人的心思,也会被这股浪潮淹没,因为他们不去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他们。”

张佐烽闻言叹了口气:“仗是打完了,可没想到流血才刚刚开始,你们说这叫什么事?”

曹思源也感慨道:“这就是江湖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时,一个亲兵进来禀报道:“大帅,门外有人请见,属下已安排他去内厅等候。”

几人都是一愣:“这么晚了,又是这等敏感之时,谁这么大胆还敢来钦差行辕?”

唯独徐锐淡淡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绍东口中那位带头举起屠刀的西川家主么?”

“嗯?”

众人又是一愣,眼下的西川已经成了一个火药桶,第一个点火的人十有八九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林绍东几人不禁对那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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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壮士断腕

内厅的桌子上,三十余个篮球大小的方形木盒排成一排,郑逸晨就跪在这些木盒之前,正好对着内厅的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推开,徐锐缓缓走了进来,郑逸晨却连头也没抬一下,仍旧这么跪着。

徐锐瞟了他一眼,轻轻合上了大门,然后又在那些盒子面前绕了一圈,这才开口问道:“说说吧,这些是什么?”

听到此话,郑逸晨这才缓缓起身,打开最近的一个木盒,里面竟然装着一颗人头。

“崔家逃走的二十三名嫡系亲族的人头都在这里。”

郑逸晨神色冷峻,声音更是没有一点温度。

徐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才不过十余日,你竟将他们一网打尽?”

郑逸晨点了点头:“崔家战败之后人心惶惶,就算手中有兵也没有多少战斗力,属下打着大人的旗号,一路上收拢崔家溃兵,士卒们听说为大人而战可以赦免死罪,纷纷投效,不过三天便有五六万人之众。

之后几场大战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更有甚者等属下赶到时已经有士卒哗变,直接把崔家将领杀死,然后向我投降,也是因此属下才能这么快将崔家余孽一网打尽。”

徐锐点了点头:“你说崔家嫡系亲自一共二十三人,可这里明明有三十四颗人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郑逸晨道:“属下借剿灭崔家之机,顺手除掉了一些碍眼的世家。”

徐锐又看了郑逸晨一眼,冷笑道:“你是怕回来之后被我卸磨杀驴,所以提前把那些可能对郑家造成威胁的人都除掉了吧?”

郑逸晨“扑通”一声重重磕头,沉声道:“属下暗中投效大人,便知道大人不会过河拆桥,只不过郑家毕竟跟随崔家造反,圣上绝不会留下郑家这个祸根,属下只请大人看在属下为大人效命的份上,为我郑家留下一丝血脉。”

徐锐叹了口气道:“若是圣上真的下令一个不留,本帅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郑逸晨摇了摇头:“属下不敢,只不过大人若能娶一位郑家嫡女,为郑家留下一丝血脉,想必以大人的功绩,圣上应该不会计较。”

“你说什么?”

徐锐怎么也没想到郑逸晨竟然会提出这样办法,心中暗道如今这是怎么了,为何好像天下的人都变着法给自己送女人?难道自己看起来真的饥不择食?

“此举对大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对郑家来说却是唯一希望,我郑家毕竟也是千年世家,虽没有王清漪那等绝色,却也不乏佳人,绝不会让大人失望的,还请大人成全!”

郑逸晨以为徐锐是害怕担风险,连磕三个响头。

徐锐嘴角抽搐几下,终于忍不住怒道:“白痴,这么蠢的办法你也想得出来,怪不得郑家在你手上江河日下,我要是你爹,早就一棍子抽死你了!”

郑逸晨愕然抬头,不知徐锐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不知究竟蠢在哪里?

见郑逸晨还不明白,徐锐大怒道:“你以为圣上这般好糊弄?你们犯得可是谋反大罪,一应罪官家属全都得由圣上亲自发落,别说是本官,就是左大都督,宝亲王,谁敢私娶罪女?

你知道谋反罪女的下场会如何吗?

就算没有被赐死,也会被卖到教坊司中世代为妓,绝不可被官员收房,连收房都不行,你竟让本官娶之为妾?

你是嫌本官命长,还是想让本官和你一起共赴黄泉?!

何况就算本官真的娶了你郑家嫡女为妾,那也是我徐家人,而不是你郑家人,你郑家血脉终究逃不出彻底断绝的命运!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么蠢的办法!”

徐锐发了一通脾气,好不容易平息怒火,郑逸晨却已经听得冷汗连连。

徐锐叹息一声,望着郑逸晨道:“算了,你也不是官场中人,不明白这些细枝末节究竟有多重要,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保住郑家?”

“当然想,即使要豁出命去!”

郑逸晨下意识点头。

徐锐道:“其实你比那些被利益冲昏头脑的世家家主们聪明些,不过你郑家的情况也的确比他们糟糕得多,想要保住郑家,便得壮士断腕!”

郑逸晨磕头道:“只要能保住郑家一丝血脉,别说只是断腕,就是要赔上大半个郑家也在所不惜!”

徐锐点了点头:“你有这样的觉悟便好,从明天开始,你郑家全力接收崔家留下的地盘。”

“什么?”

郑逸晨惊愕地望着徐锐。

徐锐却毫不理会他的表情,继续道:“不单是崔家留下的地盘和权利,其他世家大族的地盘你也可以染指,只要你能抢得到,守得住,能抢多少是多少!”

郑逸晨眉头一皱,渐渐明白了一点,试探道:“大人是想让我血洗其他世家?”

徐锐点了点头:“杀人只是手段,目的还是利益和权利,在朝廷大军抵达西川之前,你必须尽可能多地控制西川的利益和权利。”

郑逸晨本就聪慧,只是被郑家这一叶障目,看不清局面,眼下受徐锐点拨他立刻明白过来。

“大人是要让我变成一把刀!”

徐锐点头道:“西川格局必须大变,变成圣上满意的模样,但有些事圣上不方便做,我也不方便,但总得有人去做,你只有去做,并且做好,才能保住郑家一命。”

郑逸晨原本以为郑家已经在劫难逃,却没想到还能留得一命,当即大喜道:“多谢大人提点。”

徐锐摇了摇头:“你也不必谢我,这把刀可不好当,你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么?”

郑逸晨点了点头:“郑家会变成西川公敌,族人定然死伤惨重,而且即便如此,圣上也未必就会网开一面。”

徐锐点了点头:“只有五成机会,但是可以赌上一赌,就看你有没有这样胆识。”

郑逸晨坚定地点了点头:“郑家原本必死无疑,早已输的精光又怎会害怕去赌,只要有资格上赌桌,属下一定会让西川变成圣上想要的那个模样。”

徐锐点了点头:“这样最好,去让圣上把你当成他的刀吧,做完这一切后郑家便离开西川,或许能在长兴找到新的位置。”

说完,徐锐起身最后看了仍旧跪在地上的郑逸晨一眼,大步走出了内厅。

“郑家还有希望……嘿嘿嘿……郑家……”

郑逸晨双手杵在地上,脸上时而凝重,时而狂喜,好似小孩的脸色交替变换。

等从内厅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徐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些事都不是他愿意去做的,因此做起来也格外地累。

“大帅,回去休息吧。”

曹思源跟在徐锐身后,提醒了一句。

徐锐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啊,还有个人必须去见,都是关系着无数人命的大事呢,等把这些忙完再休息吧。”

第三百九十九章:辽王的面子

阴暗潮湿,满地屎尿,到处都是乱飞的苍蝇,数不清的臭烘烘、脏兮兮挤在一起,衣衫褴褛的人。

这里原本是西川省的地牢,专门关押最穷凶极恶的凶犯,崔家造反之后便成了关押奸细、造反流民和其他政治犯的地方。

崔家战败之后余党树倒猢狲散,铁窗外的守卫早已不知逃到了哪里,只留下坚硬的铁索和里面的犯人独自等死。

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没人知道,这里成了被人遗忘的地方。

开始的几天犯人们还有力气大声呼就,希望有人能救他们出去,可是当时城中乱作一团,各大世家都在瓜分崔家留下的巨大利益,根本没有人会理会犯人的生死。

等到张佑林控制住新长安的局势,想起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断水、断粮三天之久,犯人们早已奄奄一息。

可就算被人发现,他们也没能等到“好日子”,以张佑林为首的西川豪族们又开始思索如何讨好徐锐,而对他们,仍旧只是提供了一点吃喝,便又将这个地方抛在了脑后。

饱受战乱和崔家折磨的犯人们继续在饥饿、冰冷、阴暗、孤独和绝望中挣扎求存,不少人默默倒下便再也没有醒过来,甚至连尸体都要等到发臭才会有人来处理。

暗无天日之中,没人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直到了这天夜里,皓月高挂,皎洁的月光透过头顶的小气窗照进地牢,成了黑暗和孤寂中唯一的光明。

突然,铁窗外出现一抹火光,世界渐渐亮了起来,紧接着大批士卒列队走进地牢,排成了一排。

犯人们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并没有丝毫惊喜,因为他们的命运或许早已注定,就算走出这扇冰冷的大门,等待他们的也极有可能是锋利的钢刀。

“大帅,咱们到了。”

曹思源举着火把,指着一间地牢的大门对徐锐说道。

徐锐虚捂着鼻子,皱眉道:“开门……”

一阵“叮叮咚咚”的铁链声响过后,大门被士卒们打开,但徐锐却没有进去,而是一展大氅,坐到了士卒们刚刚搬来的大椅之上,好像正在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两个士卒像是拖死狗一般,从地牢里架出一个人来,此人蓬头垢面,乱发如草,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

他身上的衣服不仅破烂不堪,上面还附着一层恶心的黑泥,只是从偶尔露出的花纹还能依稀看出那原本是上好的布料,却也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光鲜。

此人好像已经虚脱,架着他的士卒一放手,他便摔在了又脏又臭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徐锐朝曹思源递了个眼色,曹思源点了点头,用刀柄戳了戳他,轻轻唤道:“喂,还活着吗?”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睛一点点往上看,直到目光定格在徐锐的脸上,顿时浑身一震。

“唉……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徐锐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人浑身不住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往前爬了几步,死死抱住徐锐的小腿,像个伤心的孩子,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大人,您终于来了……终于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身边的士卒想要将他拉开,却被徐锐摆手制止,就任他将徐锐的长靴当作手卷,那惨嚎的声音令在场众人不禁心生怜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辽王的白手套,长兴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叶十。

当初叶十跟着徐锐离京,想在西川开辟一条生财之路,却没想到突然遇上崔家起事。

宫合府的码头上,叶十把刚刚买下的十几车粮食交给安歌之后,便跳上大船逃离西川,原本众人都以为他早已回了长兴,却没想到最后会在这里与徐锐再度相见。

其实能发现他也是偶然,下午时林绍东在整理钦差行辕留下的崔家公文中无意间发现了一份“奸党名单”,里面竟有叶十的详细记录。

也算叶十被抓之后便立刻招供,甚至留下了自白,记录才会如此详尽。

林绍东立刻将此事禀报给徐锐,徐锐惊愕之下当场便将他的自白连同记录一同销毁,不过那时候徐锐正准备去参加接风晚宴,没功夫处理此事,便一直拖到了半夜。

只是谁也没想到再见叶十的时候,他竟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能看出半点之前叱咤京城的豪商巨富模样?

等叶十哭得差不多了,徐锐便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个士卒端来几盘酒肉。

一闻到酒肉的香味,叶十立刻便好像是街边的癞皮狗,两只眼睛直冒绿光,不等士卒把菜盘摆好,便一把抓过一只肥鸡,双手抱着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

徐锐看着他那凄惨的模样,不禁问到。

闻言,叶十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哗哗”地往下流。

“当时我和安歌分别之后,便乘船一路向北,原本打算经水路逃出西川,迅速返京,谁成想整个西川都反了,船刚开出去没多久,便遇上了水师上船搜查可疑之人。

好死不死,船上有人认出了我,水师们立刻便把我当成奸细抓了起来,先是严刑拷打,然后又把我送到了崔家。

后来他们发现我的确不知道天启卫的内情,便干脆再也不加理会,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我以为自己定会死在这里,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叶十一边吃喝,一边讲起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说着说着又是声泪俱下。

虽然说得简单,但只要一看他现在这副模样,便能想像他这段时间究竟吃了多少苦。

徐锐命人拿来一块热毛巾,先帮他把污浊的脸擦干净,然后又让他好好地喝了一壶清茶,等他情绪稍稍稳定之后,徐锐才将外面的大战说给他听,然后慢慢开口。

“当初是我请你同我一起离京的,没想到会遇上崔家造反,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看样子你这次损失不小吧?”

提到损失,叶十竟出奇地平静,摇了摇头道:“经历这次,我也想明白很多事,钱不钱的哪有那么重要,能保住性命便是万幸,何必再奢求其他。

只是我这次随大人出来,原本是肩负着辽王殿下的重托,钱没了是小事,事情也一件没办成,不知道回京之后要如何向辽王殿下交代。”

“这有何难?”

徐锐笑道:“此事包在本帅身上,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就算是补偿,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不是?”

叶十一惊:“大人能帮在下?”

徐锐道:“辽王殿下不就是想插手西川之事么,眼下我已平定西川,等到圣上大军一到,他便可自己运作,本帅绝不插手就是,除此之外,本帅还有一份大礼送给辽王殿下!”

“真的?大人要给殿下何礼?”

叶十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我已与卢家谈好,他们会将西川祖产献出,到京城发展,卢家在西川经营多年,除了数不清的财富之外,人脉根基更是难得,辽王想在西川打开局面,有了他们便是如虎添翼,而他们投效辽王之后也能在京城得到庇护,这便是一举两得。”

“卢家!”

叶十大惊:“大人,卢家可是西川四大遗族之一,即便放眼整个大魏,也是首屈一指的世家豪门,他们真的肯把一切都献给王爷?”

徐锐哈哈大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在这里待久了,还不知道眼下西川豪族的情况,现在的卢家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能攀上辽王殿下这个新主子,他们绝对愿意,你只要将卢家家主引荐给王爷便是大功一件,再也不用发愁该如何向王爷交代了。”

叶十心中大喜,感激道:“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

说着,他连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天蒙蒙亮的时候,徐锐终于离开地牢打道回府,曹思源一直跟在徐锐身后,到了这时才忍不住问道:“大帅,您为何将卢家推给辽王?”

徐锐叹了口气道:“别看咱们现在在西川好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不过是扯了朝廷这面虎皮,等战事彻底结束,这里便会成为一块大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

尤其是太子监国以来,力量迅速膨胀,绝不会放过如此巨大的利益,必然会到西川搅局,到时候刚刚稳定下来的西川又会迎来新的变化。

西川的橡胶林对咱们实在太重要了,这个地方决不能变成各家势利的角力场,所以我必须和辽王联手,迅速把其他势力赶出门去,确保西川的稳定。

何况对于卢家来说,他们也必须找到一个强力的主子,才能保证不被各方势力清算、瓜分,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辽王恐怕也没几个人。”

“裕王不行吗?”

曹思源不解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论实力裕王殿下还是差了些,至少现在还吃不下这么大的饼,把卢家交给他便等于是给了他一个烫手山芋,弄不好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曹思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又问:“大帅,辽王争储之意人尽皆知,您这次给了他这么大的好处,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划归他那一党,若是太子和裕王知道了,恐怕不悦啊。”

徐锐摇了摇头:“不必担心,裕王那边我自会去说明,他是咱们的股东,也是自己人,只要咱们好,他就好,这个道理他会明白,至于太子……”

说到这里,徐锐语气一顿,冷笑道:“咱们这位太子胃口太大,竟把爪子伸到了我的碗里,这次便算是警告,若是继续贪得无厌,哼,我也不介意直接剁了他的爪子!”

第四百章:伏笔与安排

安排好叶十之后,原本徐锐以为这劳碌的一天终于可以结束,可当他刚刚回到行辕,却又遇上了意想不到的事。

张佑林跪在内厅之中苦苦等候,听守在门外的士卒说,徐锐前脚出了行辕,他后脚便到,在内厅跪了大半夜,苦苦等候徐锐归来。

徐锐推开内厅的大门,早已歪歪斜斜的张佑林立刻浑身一震,纳头便拜,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徐锐瞟了他一眼,在曹思源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话,然后缓缓走进内厅,曹思源闻言之后转身便走,临了还不忘帮两人合上了房门。

徐锐疲惫地坐在主座上,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问道:“你这又是要给我演哪一出啊?”

张佑林闻言,连忙强打起精神,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来到徐锐面前道:“求大人救我!”

徐锐一愣:“如今的新长安早已是你一手遮天,怎么,难道在你的地盘上还有人敢对你动手?”

张佑林摇头苦笑道:“大人又何必说笑,今晚您恩威并用,已将西川豪族彻底分化,我听说先前郑逸晨带着三十余颗人头深夜请见,不出所料的话西川恐怕很快便会大乱,各家豪族定会为了利益大打出手。

大人,西川局势尚未稳定,便会再度风雨飘摇,我张家人少船小,抵不过如此巨大的风浪,还请大人看在我张家一心投效的份上,救救张家,救救我吧。”

没想到张佑林竟然也看到了这一步,徐锐稍稍有些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放下茶碗,淡淡笑道:“西川豪族本就为利益而生,天启卫不过数百人,我又如何能救得了你?”

张佑林摇了摇头:“大人智计无双,翻手之下便将西川豪族玩弄于鼓掌之间,天启卫更是骁勇善战,只要大人愿意,一定能救我张家于水火!”

说完,张佑林抬起头来,只见徐锐又重新端起茶碗,轻轻吹着滚烫的茶水,脸上无悲无喜,不置可否。

张佑林咬了咬牙,沉声道:“我张家原本实力不强,此次因为意外接手新长安才能成为豪族新贵,没有与所占利益匹配的武力保护,众家厮杀一旦开始,张家立马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大人,张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只要您能救张家于水火,我张佑林愿对天发誓,放弃所有利益,从此效忠大人,成为大人的附庸!”

“哦,你愿意带领张家附庸于我?”

徐锐饶有兴致地问。

张佑林点了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锐闻言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放下茶杯,伸出双手将张佑林扶了起来,笑道:“佑林啊,何必着急呢?其实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即使不来求我,我也不会将你埋没的。”

“大人……”

张佑林一愣,一时没有明白徐锐的意思。

徐锐笑而不语,也没有急着解释。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打开,上官不达走了进来。

“大人,听曹将军说您要见我?”

徐锐点了点头:“来得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一把抓住上官不达的手腕,对张佑林道:“这位便是我星河集团新任的专司贸易大掌柜!”

“啊?”

上官不达一愣,愕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从今往后,星河集团所有对外贸易全部都由上官掌柜负责,上官掌柜,可有什么异议么?”

上官不达脑袋一晕,星河集团自成立以来,一直在以爆炸性的速度发展,眼下它已然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而且经过此战之后,必然还会迎来更加蓬勃的发展。

作为星河集团的贸易大掌柜,每年从他手上经过的流水少说也有数千万两之多,这些钱可以带来多大的权利,决定多少人的生死?

这远比他原先的一介县令,卑躬屈膝的驸马强得太多。

突然降临的喜悦瞬间便令上官不达湿了眼眶,他连忙朝徐锐作揖道:“多谢大人信任,从今以后老夫定当竭尽所能……竭尽……所能!”

说了一半,上官不达的话便说不下去了,两年之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南朝高官,可是谁知道这两年他究竟经历了多少磨难?人只有经历过苦难才会更加珍惜每一分恩情。

其实将星河集团的贸易业务全权交由上官不达来打理,徐锐已经思考了很久,眼下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善于经营,就算有,目光和理念也不够前沿。

唯独这个老头,不但具备统筹全局的领导能力,更重要的是善于学习,知道该如何用大势赚钱,这才是徐锐最需要的人才。

当然,徐锐也可以把这一切交给安歌,但是安歌身上的担子已经很重,未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办,这个贸易大掌柜的位子,只有上官不达最为适合。

等上官不达情绪稳定下来,徐锐又道:“上官,你知道我为何要设置一个贸易大掌柜的位置么?”

提起这件事,上官不达立刻严肃起来,抱拳道:“上次大人在与安歌先生聊起将来的时候,老夫曾有幸在旁听了几句。

有了橡胶林之后,大人……不,是星河集团的工厂立刻就可以扩大数倍,产出的神奇产品也会增长无数倍,长兴城,甚至整个北国都难以消化。

这个时候若继续将眼光放在原本的一亩三分地上,必然会造成货物跌价,利润下降,反过来制约工厂和技术的发展。

所以唯有开辟新的市场,将咱们的货物卖到更多地方,才能让星河集团茁壮成长!”

“说的不错!”

徐锐没想到上官不达竟然还懂供求关系,顿时合掌大笑道:“要想让星河集团真正发展壮大,单单靠在长兴城小打小闹远远不够。

咱们要走出去,走到这天下的每一个角落,用资本和工业产品建立起一张巨大的网,而你这个贸易掌柜,便是替咱们去织网的人!

告诉你,若你做得好,全天下的银子都会自己乖乖跑进咱们的口袋,而咱们便用这些钱,研究新的技术,制造更多的产品,赚更多的钱。

到那时,不等圣上一统天下,咱们便先用资本和产品一统天下了!”

上官不达闻言激动万分,张佑林更是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徐锐竟有气吞天下的气魄,更想不到单单只是做生意,便能如皇帝一般富有四海。

这一切虽然和他没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张佑林就是热血沸腾,毫不怀疑徐锐的蓝图能够实现。

徐锐笑盈盈地望向张佑林道:“上官,西川西连西梁,南接南朝,这里便是咱们的第一条商路,而这位张家主将全权负责这条商路。

开埠之初,你们必须通力合作,尽快将这条商路打通,把咱们的资本和产品迅速卖到西梁和南朝,为咱们赚回第一桶金啊!”

“什么?”

这次轮到张佑林惊讶了。

他没想到徐锐竟然会对他委以重任,负责西川商路不就成了徐锐的代言人?他不仅不用再担心遭到清算,而且从此以后张家必然会一跃成西川的第一豪门。

不,不仅是西川,只要靠上了徐锐的蓝图,他张家便可随着星河集团,将触手伸到西梁和南朝,从一个地方世家一跃成为横跨多国的巨无霸。

想到这里,张佑林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多谢大人栽培,张家上下感恩戴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锐轻笑一声,将张佑林扶了起来,对二人道:“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董事会对你们也是有要求的,一年,给你们一年时间,今后西川的商路每年必须向集团贡献一千万两白银!”

“什么?一千万两!”

张佑林闻言差点惊掉下巴,不可思议地望向徐锐。

他没有真正见识过星河集团的工业品,听到这个数字自然不敢相信,但上官不达却与他不同,即便面对一千万两的压力,他仍旧面不改色。

“大人放心,一年之后,西川商路定会一分不少地交出一千万两!”

徐锐大笑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未来如何,还需二位与我共同努力,就让咱们一起去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吧!”

张佑林愕然地望着两人,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热血,激动得脑袋发晕,好似一场幻梦。

第四百零一章:只管放手

晚宴过后的第二天,一众世家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开始变得蠢蠢欲动,那些得到徐锐承诺的家族想要兑现承诺,而被口头瓜分的家族则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众家都在摩拳擦掌,混乱一触即发,可是隐隐压在他们头上的徐锐却如同一片压城的乌云,用恐惧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然而平很很快就被人彻底打破。

毫无征兆之下,郑家突然发难,利用手里残余的军队对三个小世家同时发动突袭,并在一天之内将他们的势力和财产全部吞并。

这三个小世家都是新兴世家,原本的家族产业都不大,在崔家倒台时通过强占崔家的财产迅速暴富,但却并未得到徐锐的承诺。

此事一出,立刻在新兴世家之中掀起轩然大波,一众家主立刻找到张佑林,惶恐地想要请他到徐锐那里斡旋,为大家主持公道。

可没想到的是,张佑林竟然闭门不出,说是突然生了重病,谁也不见。

家主们吃了闭门羹,自是不肯善罢甘休,立刻又去钦差行辕请见徐锐,高呼郑家乃是崔氏帮凶,请钦差做主,将其诛灭。

可是等他们进了钦差行辕的时候,才得知徐锐一早便出城打猎,归期未知,暂时执掌行辕一切事务的林绍东在一众家主面前大声谴责郑家的行为,但只要一谈到出面,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一天时间转瞬即逝,到了第二天,又传来了新的消息,郑家尝到甜头,不肯就此罢手,又侵吞了四个家族的土地和财产,而且打击范围逐渐扩大,大有重新回到四大家族时代的势头。

这一下不单是新兴世家,就连那些实力强大的老牌世家都坐不住了。

恰好此时,向徐锐献出大汉宝玺的林家也扯起徐锐的大旗,大模大样地派人接收了徐锐当日承诺给他们的大片土地,并且强行驱赶原本控制土地的世家佃户,引起一场血腥斗殴。

斗殴打死打伤数十人,可官府尚未重新建立,即便出了命案也无人能管。

除此之外,林家仗着有钦差做主,行事肆无忌惮,不但抢走了徐锐承诺的土地,甚至还多占了不属于他们的六百顷良田。

吃了亏的家族顿时大怒,也跑来找徐锐做主,可得到的回复依然是钦差归期未知。

至此,那些机灵一些的家主们已经反应过来,徐锐似乎根本无意插手他们之间的争夺,只要在钦差的规则之中,那么谁抢到的利益便是谁的。

想通这件事,但凡有点实力的世家顿时都坐不住了,越来越多的世家在这个巨大的轮盘上加码,赌上族人的性命和家族的未来。

西川瞬间进入了“战国”时代。

西川的世家大族都有不少庄园、田垄,好像东汉末年的豪强士族,手下佃户长工无数,一旦武装起来立刻便能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凭借这些力量,不少动手较快的家族开始大肆强占别人的财产,迅速壮大。

可是刀兵之事一旦开始,便极难控制,因为没人会轻易放弃手中的利益,为了捍卫利益就必然会形成冲突,冲突一起,就无可避免的会出现伤亡,而只要有伤亡,便会有仇恨。

那些原本只是单纯为了利益而生的冲突,很快便被披上复仇的血腥外衣,仅仅三天之后,冲突就变成了你来我往的残酷复仇。

当争夺的本质从理性的抢劫变成了感性的杀戮,冲突的形态便也会随之出现可怕的变化,阴谋、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一时间各大世家人人自危。

可是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车轮,一旦转动起来,便没人能轻易让它停下,即便不想参与其中的家族也会为了自己的安全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其中仅有两个家族算是例外,张家和王家。

打从冲突一开始,张佑林便一直称病不出,整个张家极尽低调,即使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即使自己的利益被其他家族抢占,也仍旧大门紧闭,忍气吞声。

也许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在杀红眼的世家之中生存下来,但守在张家大宅门口的一小队天启卫却能让准备对张家动手的人头脑清醒几分。

与之相比,王家则要活跃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徐锐的某种承诺,又或者看着郑家发财而眼红,本就身为四大家族的王家再度张开触手四处出击。

短短几天时间,他们凭借强大的力量,不仅收回了因为崔家倒台而失去的巨额利益,甚至还在吞并了临近的几个世家。

他们行事更加狠辣,投入的力量更加强加,几乎瞬间便盖过了郑家的风头,隐隐有了西川第一世家的模样。

可是王家的肆无忌惮也招来了其他世家的不满,这其中有对徐锐的不公,也有对王家的愤慨。

当然,有了四百人大破二十万崔家大军的先例在前,世家们绝对不敢对徐锐不敬,这些账自然就算到了王家的头上。

一场更加的风波正在快速酝酿,没人知道会惨烈到什么程度。

而就在此时,邓禾带着朝廷的大军进入了西川,西川豪门家家缟素,人人戴孝,整个西川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点就炸。

而这里最大的话事人,钦差徐锐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带着天启卫在新长安城外三十里与邓禾的大军会师。

经过这场大战的洗礼,原本战斗力低下的东南边军也有了几分悍勇的模样,而主帅邓禾也有了那么几分名将的气质。

旌旗招展的大军之中,这位正四品的东南总兵面沉似水地向从五品的钦差行礼。

虽然徐锐是钦差,无论遇到谁都要大半级,可一般来说遇到地位较高,资历较老的官员都会减免一些,特别是跪拜之礼,基本不会出现。

可这一次徐锐没有半分客气,摆出的钦差仪仗一样不少,丝毫没有免礼的意思,要邓禾向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资历、阅历都远不及自己的徐锐行跪拜大礼,心里说不出得别扭。

更可气的是,不仅笑眯眯地受了邓禾的跪拜大礼,而且让这位风尘仆仆的老将军不得不在跪拜之后,继续向北边的“圣上”三跪九叩,全了诸多繁琐仪式。

礼毕之后,邓禾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朝徐锐拱了拱手,沉声道:“钦差大人,东南总兵邓禾率五万边军前来效命。”

“好好好,邓将军的五万大军来得正好,本帅是日夜盼着将军到来啊。”

徐锐笑眯眯地说着官话,分明没有半点欢迎的意思,邓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着火漆的竹管递给徐锐道:“此乃圣上密旨,徐锐接旨!”

邓禾掏出圣旨,便是想压一压徐锐的气焰,谁知徐锐根本没有跪下接旨的意思,而是顺手便接过圣旨,看也不看火漆,直接扒开塞子从竹管里取出圣旨打开看了起来。

“你……”

邓禾正要斥责,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圣旨之上。

只见圣旨上写道:“小子,知道该怎么办了吧?卖力点,要是偷懒,小心回来朕罚你到宫中站岗!”

徐锐大咧咧地拿着圣旨,根本没有一点防备的意思,这段短短的圣旨一字不落地落入了邓禾的眼中。

虽然字数不多,却是立刻在邓禾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等随意的语气,压根不该是圣上与臣子之间该有的对话,倒像是父亲与儿子的交流,甚至以圣上脾气,就算是对最亲近的皇子也不会如此随便!

再说能到宫中领兵的将领无一不是圣上最信任的臣子,不管如何看都是莫大的光荣,罚徐锐去给圣上看大门算是哪门子惩罚?

徐锐小儿竟得圣眷如此之隆么?

这已经不能用圣眷来形容了,圣上与徐锐的关系甚至已经超出了一般君臣的范畴,如何能不让邓禾惊愕万分?

相对于邓禾的震惊,徐锐却是撇撇嘴,小声道:“就知道支使我,隔那么远也不消停,说好的假期呢?果然资本家都是万恶的……”

邓禾一愣,不单是因为徐锐竟敢抱怨圣上,更是因为他显露的态度没有半分造作,是真的很不耐烦。

难道这小子打了几场胜仗便膨胀到这种地步,连圣上的亲近都不耐烦了?

就在邓禾惊讶的时候,徐锐似乎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笑道:“让邓将军见笑了,您不远千里而来,本帅心存感激,正好为您准备了一些礼物,还望笑纳。”

邓禾眉头一皱,心道这徐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刚刚还一副膨胀的模样,现在便献起礼来,难道其中有什么图谋不成?

他正想拒绝,却见徐锐向身边一指,几个天启卫士卒立刻掀开油布,露出下面堆积如山的东西来。

看到这些东西,邓禾顿时双目一瞪,长大了嘴。

第四百零二章:私事

顺着徐锐的手指望去,只见油布之下竟是一箱箱手雷,竟有四五十箱之多。

自从山谷之战后,军中将领见识过天启卫那神鬼退让的火炮威力,无一不被深深震撼,掀起一股火器狂潮。

尤其邓禾可是亲自参战,眼睁睁看着强悍无匹的武陵亲军被徐锐的火炮打成土鸡瓦狗,心中惊骇难以形容,对火器的渴望更是难以言喻。

都是带兵的将军,谁不希望手中握有能鼎定乾坤的利器?早在战斗刚一结束,便有性急的将领直接向宏威皇帝递了折子,请求调拨一批火器。

可是一来战斗还未结束,宏威皇帝不可能厚此薄彼地调配火器,二来兵部的库存都被安歌搜刮一空,新生产的还需时间,宏威皇帝就算想调拨也没办法。

此事最终没了下文,可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让人垂涎,这其中当然包括这位东南总兵,邓大将军。

看到面前的手雷,邓禾瞪大了双目,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语咽了回去,惊愕地望向徐锐。

“怎么,邓将军不喜欢?”

徐锐笑眯眯地问。

邓禾摇了摇头,沉声道:“朝思暮想之物,怎能不喜欢?只不过军资粮草向来由兵部统一调配,尤其火器一事圣上颇为看中,哪容我等私相授受?”

“原来将军是担心此事。”

徐锐轻笑道:“将军多虑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邓将军还要歼灭武陵亲军余孽,为了对付强敌,天启卫的炮兵都会调给将军指挥,这点手雷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邓禾心中一惊,豁然望向徐锐。

不等他开口发问,徐锐便面色一肃道:“将军有所不知,天启卫虽然一战击败二十万叛军,但天启卫人数终究有限,还得面对西川乱局,根本无力追击溃逃的那支武陵亲军。

眼下留守西川的五千武陵亲军,还有大约两千余人重新整肃,退至宫合府以北,打算乘船逃离西川。

南朝大军勾结崔氏,趁虚而入,对我北国发动突袭,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本帅无论如何都不会坐视他们安然回国。

此前力有不逮也就算了,现在将军率大军驰援而至,本帅早已决心将其一网打尽!”

提到正事,邓禾立刻抛开先前的成见,抱拳道:“末将得圣上钦命,归大人调遣,绝不会放过那支武陵亲军,只不过此战理应由徐帅坐镇,将天启卫炮兵调配给末将指挥又是何故?”

徐锐哈哈笑道:“邓将军,明人不说暗话,你不远千里驰援而来,若是我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怀里,你还不在背后骂我么?”

邓禾又是一愣,他没想到徐锐竟会直接将事情挑明,顿时老脸一红。

这次南北大战,东南边军虽然出力甚多,可所有战役的表现全都不堪入目,反而坐实了战力孱弱的名头。

眼下战争已经到了尾声,立功的机会越来越少,眼看这顶破帽子再也摘不下来,所有将士都着急上火。

一路上,部下们不止一次找到邓禾,商量要用什么手段迫使徐锐给他们立功的机会,从以邓禾资历压人,再到利用大军人数制造事端,逼迫徐锐就范。

所有能想到的歪招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到徐锐竟会如此大方地将这个立功的机会直接让了出来,不仅如此,他甚是还提供武器和炮兵,算是真正的送佛送到西。

要知道在此之前,放眼天下能击溃武陵亲军的唯独徐锐一人而已,若真如徐锐所说,那么这个巨大的功劳簿上即将会写上邓禾的名字,这如何能不让他激动万分?

只此一项,邓禾对徐锐的偏见不但立刻烟消云散,甚至还为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出些许愧疚。

邓禾望着徐锐,暗道这小子虽然喜欢摆谱,却也不过是年轻人爱显摆的通病罢了,说到底,他身上还是有几分刘帅的干脆和仗义。

“多谢徐帅高义,作为主帅,总不能让将士们流血流汗之后还带着恶名返乡,我东南边军的确太需要这一场功劳了。”

邓禾郑重地朝徐锐抱拳,语气里已经多了几分恭敬。

徐锐笑着摆摆手道:“都是保家卫国,哪来内外之分,边军之所以战力孱弱,其实乃是我北国优先十二卫的政策所致,非将士之错,将军不必挂怀。

不过此战也暴露出一些问题,边军战力低下总不能是常态,恰好本帅在兵部有个职缺,等回去之后会酌情将新造好的火器分配给边军。

当然,这些火器能提升多少战力,还看将军如何使用了。”

“什么?!”

邓禾心中一惊,徐锐管着兵部武库清吏司,自然是有分配火器的权利,可是此战过后,必然全军都在等着他的火器,光是分配给京师十二卫都不够,他竟然还能挤出一些分给边军?

只有知道边军在兵部多么不受待见,才会明白徐锐此举有多难得,邓禾一辈子都在边军打拼,哪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恩情?

他心中顿时感动万分,正要开口感谢,但就在这时曹思源却恰好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大帅,营门外来了不少世家家主,求见大帅。”

邓禾眉头一皱,徐锐却淡淡问道:“王家人可来了?”

曹思源点头道:“王家家主王彤礼亲自前来,而且孤身一人,未带任何从属。”

徐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这老狐狸怕是已经看出了端倪,这会儿知道着急,可惜已经晚了,他便好好准备帮我背黑锅吧,告诉他们本帅正与邓将军商议要事,谁也不见!”

“末将遵命!”

曹思源立刻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邓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凝重道:“徐帅,末将此次进入西川,发现西川突然大乱,这是怎么回事?”

徐锐笑道:“邓将军来时,应该也收到了密旨吧?”

邓禾点了点头,伸出拇指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划,脸上杀气四溢。

徐锐点了点头:“那就对了,将士们保家卫国,打了一路,何必在这些渣子身上浪费气力,等他们自相残杀之后,咱们再来收拾残局便是,将军不用担心。”

邓禾目光一凝,立刻明白徐锐的意思,脱口道:“原来是徐帅故意挑起西川内乱么?”

徐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邓禾却感慨道:“没想到大人小小年纪,行事却如此沉稳,不瞒您说,这次被调来供您驱使,末将这心里总是别扭得很。

特别是方才行礼之时,心中更是不忿,便想着定要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写成折子,在圣上那里告您一状,现在想来,着实惭愧。”

徐锐闻言摇头笑道:“将军不必如此,折子该怎么写便怎么写,否则将军方才的头不是白磕了?”

邓禾一愣,似是想到什么,皱眉道:“难道徐帅方才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徐锐笑而不语,朝身后的郭盛宝招了招手道:“郭盛宝何在?”

“末将在!”

郭盛宝立刻出列,单膝跪下。

徐锐指着邓禾道:“听好了,从今天开始,炮兵便归由邓将军指挥,其命便是吾命,尔等不得违抗!”

“末将遵命!”

郭盛宝领命而回。

邓禾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激动,这可是天下只此一支的炮兵啊,没想到就连肖、刘两位大帅,以及那些高高在上的十二卫指挥使都没碰过,却要要被他先一步指挥,心中顿时大为得意。

可是片刻的激动过后,邓禾迅速冷静下来,想起徐锐方才的那番话,他让自己把叩拜之事原原本本地写成折子,便等于是送了个把柄给京城里的御史言官们。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徐锐的深意,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猛将,若是还能知道进退,没有一点膨胀之心,甚至没有一点弱点,这不是太可怕了一些么?

自污,这是自污啊……

没想到徐锐小小年纪,不仅如此审时度势,还能如此洞悉人心,将功绩宠辱看得这般风轻云淡,着实可怕。

邓禾回过身来,见徐锐已经走远,连忙问道:“大人,你将事情都托付给末将,不知您这段时间又要去做什么?”

徐锐回过头来,愣了愣,讪讪地笑道:“本帅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所以只好劳烦将军了。”

“私事?!”

邓禾怎么也没想到徐锐竟会这般回答,又是一愣。

“将军,这徐锐也太不知深浅了一些,竟对您这般不敬,将士们早都看不下去了,要不要……”

副将不知内情,凑到邓禾耳边愤懑地放着狠话,可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邓禾挥手打断。

邓禾望着徐锐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凝重地说:“徐锐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记住了,以后凡他所下之命,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到底,不许有半分懈怠!”

“嘶……”

副将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望向邓禾。

“将军,此子如此目中无人,您怎么忍得下这口恶气?”

邓禾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先前是我们太蠢,看不透人家的高明,看着吧,最多再有三年,徐锐一定会成为我大魏最大的一根国柱!”

副将闻言惊讶地长大了嘴。

第四百零四章:回家

小小的坟包上矗立着一块不大的墓碑,虽然坟头是由上好的大理石堆砌而成的,但相比起四周的“豪宅”,这个建在小角落里的小坟头还是显得十分寒酸。

徐锐独自一人走到坟前,从紫檀木制成的食盒之中取出几盘精致的小菜,整整齐齐地放在坟前,然后又点燃了三炷香插在一边,最后握着一壶好酒,靠着坟茔坐了下来。

这处坟头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绝世美人王清漪最后的归宿。

谁能想到一代绝色,死后却只有这么一小块落脚之地?与她生前的风光相比,已经称得上讽刺。

坟头上的纸钱早已随风而逝,除了徐锐的这几盘小菜之外,再无其他贡果,显然下葬之后根本没人来祭奠过她,现在王家已成往事,从今往后或许也不会有人再来。

王清漪,无论她多么美,在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之后,还是被这个世界无情抛弃,成了一捧无人愿意提起的黄土。

这便是她的命运,在享受无限荣宠带来虚假繁荣的同时,也受尽了无情的支配与利用,所以她极力抗争,想要挣脱枷锁,自由飞翔。

但就结果来说,就连徐锐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成功,也许正应了徐锐的那句话,枷锁永远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只要她相信自己是自由的,那么她便是自由的。

其实徐锐理解王家,无论他们如何利用这个可怜的女人,以自家嫡女勾引钦差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对于绵延千年的世家大族来说尤其如此。

所以,他们在享受王清漪带来的诸多好处的同时,也迅速将她抛弃,巴不得所有人都能迅速遗忘这段不光彩的往事。

转念一想,徐锐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正是因为徐锐放出风去,说王清漪是为他而死,自己感恩戴德,王家才会对徐锐与自己结成同盟深信不疑,仗着背后的天启卫毫无保留地疯狂树敌,最后成了为徐锐挑起西川内斗背锅的悲惨角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锐也利用了王清漪,不仅没有成为替她解开枷锁的那个人,甚至还亲手为她锁上了一条铁链。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心软,也许是经历过战火之后,感情变得有些敏感,徐锐心里忽然对她生出了许多愧疚。

最终徐锐选在这个阴天来到她的坟前与这位“朋友”相会,大概至少有一半的原因便是愧疚,剩下的,则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来看你了……”

徐锐将一杯美酒轻轻地洒在地上,看着酒水慢慢渗入大理石的缝隙中,缓缓消失。

他叹了口气道:“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相遇便是缘分,只是不知道如果你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后悔与我相遇?”

徐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王清漪的石碑举了举,然后一口喝干。

“其实我也很矛盾啊,谁活着都不容易,至少你还有一个值得争取的未来,可是我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说着,徐锐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小时候命苦,他只是想活下去,后来被命运推上了指挥官的位置,便想为人类的生存而战。

再后来,他兵败被俘,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当时他以为自己自由了,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时候,他是真的想要游戏人间,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事。

可是命运又一次将他推往另一个方向,他有了牵挂,有了需要他守护的人,所以只能逐渐放下心中的悠然,开始追求那些本不属于他,他也不屑一顾的东西。

徐锐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更不想在复杂的涡流之中沉沉浮浮,可是命运总是推着他走到自己不想去的地方,然后便再也回不来。

在端起酒杯的这一刻,徐锐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王清漪另眼相看,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不也如王清漪一样么?

王清漪看似悲惨,看似柔弱,但她却敢反抗自己的命运,而徐锐看似掌控一切,却在另一条路上越陷越深。

徐锐突然有些恐惧,最近他总是恐惧,一开始他并不清楚恐惧的来源,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对未知前路的本能畏惧。

推动工业发展,改变战争形态,一步步踏上高位,徐锐所做的近乎本能,可是他改变的这一切会对这个世界和他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

未来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他还能回家吗?如果有回家的机会他又会如何选择?

一连串看似矫情的问题不断萦绕在徐锐的脑海之中,有谁知道,作为这个世界的局外人,这些问题对徐锐才算真的有意义。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想找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儿时的玩伴,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莫,你在哪里呢?”

徐锐放下酒壶,眼中浮现一抹迷茫,朝着来时的路越走越远。

王清漪的坟头依然静静矗立,微风吹过白幡,轻轻摇曳,仿佛一支玉臂正在无声地挥手送别。

从此之后,他们将就此分别,再也不见,踏上各自的道路。

缘分,就此了结。

“大帅,袭击王家的世家已全部伏诛。”

曹思源走到徐锐面前,轻声说着刚刚接到的战报。

徐锐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驱散出去,淡淡问道:“杀了多少人?”

曹思源没有任何停顿地说:“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徐锐点了点头:“西川各大世家情况如何?”

曹思源道:“经过这次内乱,西川半数世家被灭,剩下的也被咱们以各种借口予以打击,世家势力基本瓦解殆尽,已经无力掀起任何风浪。

另外圣上派出的新一批官员马上就会到任,邓禾将军接到圣旨,将配合锦衣卫帮助新任官员稳定局面,很快西川就会变成朝廷的西川,世家豪族掌控西川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徐锐点了点头:“这么说,咱们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曹思源笑道:“不但圆满完成,而且是超乎预期地迅速,听说圣上已经下旨嘉奖大帅,圣旨不日便到。”

徐锐又点了点头,忽然叹息一声道:“思源啊,你说完成任务本是好事,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些提不起兴趣呢?”

曹思源一愣:“难道是对手太弱,让大帅觉得索然无味?”

徐锐摇头失笑:“不是啊,人活于世便要去争,我是突然觉得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什么结果吧?”

曹思源脸色一变,关切地问:“大帅怎么了?您不是说过,这天下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所谓是非对错都是胜利者的评判,唯一能被作为真理的只有生存和毁灭么?”

徐锐微微一愣,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淡淡的幽怨迅速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的写意。

“说得好,看来是我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徐锐转过头,最后看了王清漪的墓碑一眼,拍了拍曹思源的肩膀道:“咱们出来多久了?”

曹思源扒了扒手指头,摇头道:“好久了。”

“你想家吗?”

曹思源点了点头:“想叔父和姐姐了。”

徐锐笑道:“那好,咱们今天便回家吧!”

“真的?!”

曹思源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宏威十七年十月初六,天启卫终于班师回朝。

从宏威十七年三月初三离京时算起,不过刚刚过去了七个月而已,但就是这短短的七个月,无论是徐锐还是天启卫,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此刻,整个北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在等待崭新的徐锐回家,去开创一个新的世界!

第四百零六章:蛮荒之地

摇晃的马车中,徐锐正舒服地靠在软垫上,细细品读着安娜海伦留下的那本《穿越志》。

自从踏上回京的归程,他便把自己关在马车里,专心研读这本《穿越志》,天塌下来也不会分心。

所谓《穿越志》其实是结合记和科学调查报告的混合体,记录了安娜海伦从九光年外,那颗名为探索起点的矮行星突然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各类细节,以及一些观测数据及猜想。

这一路徐锐已经将这本不算太厚的志翻来覆去地读了四五遍,逐字逐句推敲其中的意思,甚至将有可能产生歧义的语句都拿出来反复印证。

期间,除了安娜对生活的记录之外,徐锐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章节。

徐锐翻开志的其中一个折页,上面写道:“这里的子十分艰难,我不得不装成另一个生物,虽然她也是人类,但我现在以她的形态出现,依然让我觉得别扭和无法理解。

经过一系列缺乏科学依据的探索,以及合理猜想,我认为穿越是源于矮行星上残留的某个空间通道。

这个空间通道有可能是导致起点星球文明一夜之间毁灭的罪魁祸首,而我在探索该星球的时候,误入传送节点,然后被瞬间抛向了另一处空间。

这里有可能是无数光年外的某颗类地行星,也有可能是所谓的平行宇宙,因为这里与地球有同样的地质特征。

除了气候带、洋流、季风相对紊乱,大陆型状和地壳运动有所差异之外,甚至就连月运行轨迹和重力都与地球十分近似。

在某个瞬间,我甚至认为这里就是地球!

我不敢说浩瀚的宇宙中一定没有与地球如此近似的星球,但两者真的太像了,天呐,实在太像了!

可我百分之百确定,这里不是地球,至少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地球,因为一个星球无论如何改变,地壳运动总不会改变,所以这里就好像是个充满着矛盾的迷团。”

这一页上的内容戛然而止,徐锐又翻到十几页找到了自己先前留下的另一折页。

“还是没能找到我的飞船,以及其他任何科学设备,但幸好这里没有灯光污染,我凭借眼观测,开始记录星图,用了整整三个月,终于有了一些发现。

我很沮丧,因为我发现这里的星图与地球上的观测结果很不一样,但奇怪的是,几乎地球上能看到的所有星球都在,只不过位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又是一对令人难以理解的矛盾。

因为缺少电脑模拟,我无法以人脑的计算能力解析出星图的角度,所以无法确定造成上述结果,是否是因为在地球附近的某颗类地行星上,通过另一个角度观测宇宙的结果。

因此,我越来越偏向于平行宇宙说。

如果这就是另一个宇宙中的地球,那么一个微小的改变便很有可能彻底扭转这颗星球原本的轨迹,造成相对紊乱的气候带、洋流、季风,以及有差异的大陆型状和地壳运动,同时,又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与地球相似的重力环境、地貌、地质和天文特征。

所有的矛盾都能在这个猜想下得到解释,而那个改变了平行宇宙的因素似乎也很好寻找,因为我出现在这个世界本就能说明问题。

除了意外的穿越者这外,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一定具有强大的能量和引力,改变一颗地球大小的星球轻而易举。”

这一页的内容结束,徐锐又往下翻,这次志出现了十几页的缺失,像是被安娜自己撕掉的,而在紧接着的下一页上记录了一些蛛丝马迹。

“沮丧,这半年来我都在被这样的绪折磨,因为突然发生的这件事几乎推翻了我之前得出的所有结论。

大约是穿越后的半年,我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图像和信息,你没看错,就是直接出现在我的眼睛里。

我发誓绝对没有佩戴任何内嵌式的电子产品,可这些该死的图像和信息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我的眼前,就好像我突然变成了一块芯片,或者一台电脑。

经过测算和分析,我发现这些信息全部可以通过几何函数解析出来,答案是一段二进制的代码,若是以计算机语言进行换算,就会得到一句惊人的话。

找出散落在这个世界的其他穿越者,掌握他们手里的坐标,这是回家的唯一办法!

该死,什么坐标?什么穿越者?

我一头雾水,我不知道这些信息是在穿越的时候就被植入了我的大脑,然后由于未知原因晚了半年出现,还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因为某种原因接触到的。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我的穿越绝非一场意外,在这背后显然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cāo)控一切。

他们是什么?总统的秘密实验?还是创造地球生物,甚至是人类的外星文明?

我不知道,我快要被这些数据bi)疯了!”

这一页的内容又结束了,徐锐继续往后翻,很快便来到了最后一页。

“我终于调整好心态,发现之前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一直在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入手,分析这个世界的存在,却忽略了人文科学。

对于一个每天生活在公式之中的宇航员来说,这样的错误显得十分自然,但现在我找到了新的方法来认知这个世界。

我开始研究这个世界的人类历史,上帝保佑,我很快便有了发现。

曾和我一起受训的宇航员中,有一个优秀的家伙,他是个华人,我在他上听说了一些源自他家乡的古老思想,令我印象十分深刻。

当我这个世界的历史时,发现竟然有很多学说与地球上的古老东方文明几乎一模一样,而带来这些文明的只有一个人,便是那个大汉王朝的创始人朱震。

有意思的是,这个朱震不仅是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同时还是一位思想家、教育家、家,甚至制定了历法。

这些辉煌成就中的任何一项都足够一个人穷极一生去努力,我并不认为真有天才能在区区几十年里,从零开始,得出如此辉煌的成果。

所以,朱震必然是个穿越者,而且很有可能是第一个穿越者!

除此之外,如果纵观这个世界的历史,你就会发现第二个有意思的地方,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发展十分畸形。

这一切的由来还是源于朱震。

在朱震出现以前,这个世界几乎处在刀耕火种的蒙昧时期,可是因为朱震的出现,却在短短二十余年里,将这个世界进化成了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并且具有相当成熟的官僚机构和名族习惯。

这在文化的发展进程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此,我不仅确定了他是个穿越者,而且几乎确定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穿越者,一切的源头,如果想要解开这一切背后的秘密,我便必须从他上入手!

恰好,除了这个结论之外,我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有文字记载以来,朱震首次出现的地方,那很可能就是他最初穿越的地点。

若这一切都如我的推论,那么在那个地方应该或多或少还残留着一些蛛丝马迹,我想我该开启一段冒险了,但在此之前,我还得做一些准备。”

《穿越志》到了这里便全部结束,虽然里面记录了不少内容,但大部分都是不太可靠的推论,可用的信息其实不多。

虽然安娜对于朱震的推论与徐锐的观点大致相同,但对于没能找到有关鬼谷,以及那些幕后黑手的信息还是令徐锐有些失望。

除此之外,还有安娜眼中出现的信息,综合韩琦的说法,应该每个穿越者都会接收到那样的信息,可是徐锐没有,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像安娜那么具有探索精神,也没有她那种急于返航的迫切,徐锐最想的还是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寻找到敌人的来历和破绽。

显然,这个打算终究还是落了空。

徐锐轻轻合上志,将他贴收好,默默地想着心事。

鬼谷势力在西川的意外现让事稍稍明朗,可是鬼谷与穿越者的联系又让他有些不安,还有小胡把武陵王称作叛徒,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故事,会不会与穿越者有关?

那位大名鼎鼎的武陵王究竟是什么份,为何竟会这般厉害?还有他在这次南北大战中的古怪选择又和这些秘密有没有关联?

徐锐脑海中的问号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他轻轻掀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心中暗暗想着,那个看似光明的长兴城里,究竟又藏着多少秘密?

等着自己回去的会是什么呢?

正想着,曹思源忽然打马靠近马车道:“启禀大帅,圣上派来迎接咱们的钦差到了!”

徐锐一愣:“此地距离长兴城还有至少五十里,怎么会迎出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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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飞速成长

长兴城东三十里,秋风萧瑟,枫叶林下金黄的落叶犹如初雪,被一阵清风卷成浪潮,起起伏伏,暗藏汹涌。

远远走来一个人影,黑衣、黑袍,头戴斗笠,犹如鬼魅般漫步在这广袤的枫叶海中。

突然,人影停下脚步,低沉而沙哑地说道:“你们跟了我一路,此地人迹罕至,还不动手?”

话音一落,周围立刻窜下七个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

黑衣人们手握长刀,目光炯炯,死死将黒影围在其中,如临大敌。

为首者冷哼一声道:“要离,你背叛暗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得安生。”

他的声音不大,但说话的节奏却十分特殊,仿佛声音之中暗含某种魔力,令闻着瞬间眼黑耳鸣,浑浑噩噩。

然而斗笠下的要离却全无异色,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凝重道:“浊音功!你们是天狱棋七子?!”

为首者冷笑道:“算你还有点见识,天狱棋专诛叛棋,能让七子齐出的你还是头一个,若是不想吃苦头,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七子齐出么,哼,豫让那老家伙还真是看得起我……”

要离冷哼一声,摇了摇头。

为首者道:“不要浪费时间,知道你是南越鬼祖的高徒,我们兄弟也不想得罪他老人家,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保证不伤你一根汗毛,至于你的结果,将由棋主他老人家亲自发落。”

要离闻言,非但不为所动,反而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为首者双眼微眯,沉声问到。

要离止住笑声,微微转头,冷冷道:“知道豫让为何让你们一起来么?”

为首者眉头一皱:“为什么?”

要离冷哼一声道:“因为他……怕我!”

“什么?!”

为首者目光一凝,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要离周围突然狂风一卷,落叶顿时犹如漩涡一般呈螺旋状向外拍去,遮天蔽日,张牙舞爪。

为首者脸色一变,大喊道:“天杀!”

“天杀在!”

一个魁梧汉子应声而从,手中双刀左右一转,若隐若现的刀罡顿时卷起一道气流,天杀借此护体,一头扎紧漩涡之中。

然而此举却仿佛泥牛入海,根本没有激起半分涟漪,漩涡毫无阻滞,继续朝几人扑来!

“地吼!”

为首者见情况不对,立刻又喊出第二声。

“地吼在!”

另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出。

此人身材五短,腰围却是常人两倍,而且看其身形分明是个女子。

地吼瞬间窜到众人身前,一把撤下脸上面经,露出一张长满横肉的悍妇容颜。

只见她张开大嘴,深吸口气,用尽浑身力气大吼一声。

那声音犹如狮吼虎啸,震耳欲聋,四周树干顿时被震得“沙沙”作响。

看不见的音浪犹如排山倒海,与扑来的漩涡撞在一起,“轰”的一声,瞬间将那些被劲气卷起的枫叶震得七零八落。

“破了!”

一见此景,众黑衣人脸上顿时勾起一抹冷笑。

可就在这个时候,如初雪般簌簌落下的枫叶之中突然杀出一个黒影。

黒影快如闪电,当众人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地吼面前。

地吼脸色一变,刚要伸手朝腰间的长刀摸去,却只听耳际传来一阵恐怖的破风之声,不知怎么,她的视线忽然越升越高,然后剧烈地翻滚起来。

“地吼!”

为首者眼睁睁看着地吼被那黒影一刀削下头颅,顿时大惊试色,手中长刀猛地斩向那黑影。

这一下乃是含恨而出,早已用上了全部力气,他早已想好,一旦黒影接下此招,他立刻便会发动所有后招,用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将对方压制,直至分出胜负。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黒影竟然不闪不避,任他一刀将自己腰斩,为首者心中察觉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黒影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杀进漩涡的天杀!

“怎么会?!”

为首者惊骇万分,下意识大喊道:“共工!”

然而这一次却是根本无人应答。

为首者扭头一看,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原本应该散落在他身后的其余五人依旧还在,但却统统都被自己的兵器穿胸而过,死死盯在了枫树之上。

“瞬间击杀天狱棋六子,怎么可能?!”

为首者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通体生寒。

此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千里送死,何苦来哉?”

“啊!”

为首者豁然回头,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狂吼道:“我杀了你!”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要离的身影从枝头飘飞而下,刚好落在了枫树林外。

可是方一落地,他忽然脸色一白,“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要离眼眸一动,目光如刀般逼视而去,犹如受伤的猛兽,随时准备出手。

“是我……”

白筱晗从要离背后缓缓走出,轻轻将他扶了起来。

在她的手触到要离的瞬间,要离浑身微微一震,可只是片刻的挣扎之后便放松下来,任由他扶着往前走。

白筱晗轻轻帮他擦掉唇角的鲜血,叹息道:“你的‘入梦’虽然厉害,但是心境却缺了一块,无法圆满,总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知道,等我找到她,心境自然便会圆满。”

要离咬了咬牙,固执地说。

白筱晗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你已经找了她半年,却仍旧一无所获,眼下你的情况越来越糟,熬得到那时候么?”

“熬不到也得熬!”

要离冷哼一声道:“我已经大概知道为何找不到人了。”

白筱晗一愣:“哦,你觉得是为什么?”

要离道:“当时地道里太黑,我本能地以为他是那些匪类一伙,却忽略了一个细节。”

白筱晗眉头一皱:“什么细节?”

要离瞟了白筱晗一眼道:“那会儿我们是因为对付徐锐才遇到了她,说不定她便是徐锐身边的人。”

白筱晗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沉声道:“若她真是徐锐身边的人,又如何会肯帮你圆满心境?”

要离冷笑道:“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拦我,就算是徐锐也不行,大不了这次利落一些动手杀了他便是!”

白筱晗眼眉低垂,沉默下来,好似在想着心事。

半晌,她忽然开口道:“若阻拦你的那个人是我呢?”

要离闻言,身体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在白筱晗的搀扶下缓缓往前走,至始至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半日之后,豫让出现在枫叶林中,他的目光匆匆扫过七具尸体,然后又仔细检查了周围的所有痕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又有精进,速度快到难以置信,眼下便是老夫亲自出马怕也奈何不得他了。”

“此乃小事,不必如此劳神。”

豫让身后突然走出一个头戴花脸面具的男人,男人身材修长,仿若翩翩公子,说话的语气却好似千年寒冰,冷彻骨髓。

豫让点了点头,吩咐左右将尸体收敛。

花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要离的事自会由棋主亲自出手,你还有别的事要办,快走吧,现在棋主就在长兴城里,可别让他等急了。”

说罢,花脸身影一花,突然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在数丈之外,可诡异的是,他依旧保持着闲庭信步的姿态,好像根本没有移动半分。

豫让脸色微微一变,最后看了那七具尸体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第四百零七章:百官恭迎

徐锐连忙掀开门帘走出车厢,才一出来便见一群身着大红官袍的宦官迎面走来,正当中的人他不认识,但光看那身红底绣金的官袍也知道来人身份绝不一般!

“徐锐接旨!”

还来不及寒暄几句,那公公忽然扯着嗓子朗声大喊,徐锐连忙随着众人跪了下来。

那公公瞟了徐锐一眼,从一旁的宦官手中接过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威严威严的声音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天启卫于正阳门入城,接受百官恭迎,钦此!”

“谢圣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将士大声磕头谢恩,然后缓缓起身。

徐锐站在众人中心,随着人流站起身来,此时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宣旨的太监。

此人身材瘦弱,面容清瘦,面相有些凉薄,见徐锐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徐大人,圣上下令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将士凯旋,大家恭候多时,您还是快些准备吧。”

徐锐点了点头,心中却微微一突。

一来天启卫就算立下大功,也不过百十来人,而他自己才是个从五品而已,按礼制绝对不该受此殊荣。

二来此次自己立下大功,却因为年纪太轻,难免会惹不少人心生忌惮,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在西川一阵“胡作非为”也正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现在突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是摆明着将他放在火上烤么?

还有这个宣旨的太监,自己明明没有见过,他却似乎对自己抱有极深的芥蒂,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京城里果真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有人想捧杀自己不成?

正想着,林绍东突然在徐锐背后小声说道:“大人,此人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胡淼!”

闻言,徐锐顿时了然。

宫中向来是个名利场,宦官之间为了争权夺利,斗争十分激烈,这个胡淼便是汪顺之下的第一人,掌控着强悍的司礼监。

而与自己交好的王顺德、曹公公都是他的死对头,他能给自己好脸色才怪。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疑惑去了一半,立刻朝林绍东摆摆手道:“几位公公传旨辛苦了,快上茶!”

林绍东顿时心领神会,给亲兵们递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便将林绍东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送了上去,每人都有,一个不落。

胡淼早已见惯了这等阵仗,原本没打算亲手去接银票,只是让个跟班替他拿钱了事,可几个跟班在拿到银票的瞬间都不自觉地浑身一抖,出现些许失态。

胡淼心中不悦,害怕别人觉得他的人没见过世面,再加上心中也着实有些好奇,这才亲自伸手接过自己的那一份。

按说徐锐不过是个从五品,绝不会有多少油水,能拿出个百十两银子已是极限,像徐锐这等身家不菲的翻个一倍也算惊喜。

胡淼不但和徐锐没有交情,甚至还因为王顺德和曹公公与徐锐交好,心里有些隔阂,原本并不指望徐锐能掏出多少银子。

可当他抬起眼皮一看,手中那张薄薄的银票居然是一张十万两的超大票子,胡淼顿时目光一直,愣在原地。

“公公?”

见他失态,身后的小黄门连忙小声提醒,胡淼回过神来,连忙将那张银票往袖子里一卷,变戏法似的收了起来。

“初次见面便让徐大人如此破费,咱家怎么好意思呢?”

胡淼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只是那笑容顿时热切了不少。

徐锐摆手笑道:“公公您掌着内庭,那可是中枢之地日理万机,辛苦您为我天启卫专程跑这一趟我等将士如何过意得去?您若再多说,便是瞧不起我天启卫了。”

胡淼哈哈大笑,点头道:“都说徐大人少年有为,今日一见果真绝非池中之物,那咱家就厚颜笑纳了?”

徐锐凑近胡淼,笑道:“公公言重了,今后天启卫还要多多仰仗公公,您若是肯帮忙,兄弟们还不都记着公公的大恩?”

胡淼满意地点头道:“放心,今后天启卫便是咱家的朋友,有事尽管开口。”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到底鬼能不能推磨不好说,但这十万两绝对是拉进关系的利器,原本心有隔阂的二人此刻对视一眼竟都各自欢喜地奸笑起来。

二人心满意足地并肩往前走,徐锐小声问道:“公公,末将人轻位卑,圣上怎会令百官恭迎?莫不是……”

话还没说完,胡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徐大人多虑了,您此次立下大功,圣上对你可是大加赞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绝非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令您为难。

实说告诉您吧,百官恭迎原是圣上的主意,但等天启卫一同入城却是肖、刘两位大帅的意思,是他们故意放慢行军速度,在长兴城外等了九日,要和天启卫一同入城,此事圣上也是默许的。”

“哦?竟有此事?”

徐锐一惊,没想到原来百官恭迎竟是圣上与肖、刘两位大人共同促成的,他立刻意识到,这定是这三人在为他入朝造势,看来这一次回京,肩上的胆子恐怕不会轻,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见徐锐脸色,胡淼便知他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拱手笑道:“徐大人前途不可限量,日后还望大人多多扶持,咱家此番事情已了便先走一步了,后会有期!”

徐锐回过神来,连忙讲了几句漂亮话,将这位大名鼎鼎的“内相”送走。

回城的马车上,心腹仔细地拨开一个葡萄,小心翼翼地喂进胡淼的嘴里,喜滋滋地道:“干爹,这徐锐出手可真够大方的,最少的也得了一万两的赏,还从没有哪位大人出手这般阔绰呢。”

胡淼捂着袖口里的十万两银票,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道:“徐锐果真是个聪明人,原本他和王顺德、曹安之流走得太近,眼下又立下大功,咱家还想着如何在圣上那里给他上一上眼药,没成想这小狐狸滑得就像条泥鳅,倒是咱家多虑了。”

心腹笑道:“干爹,我看这位徐大人似乎和王顺德、曹安不是一条心,要不要拉到咱们这边?”

胡淼的笑意渐渐消失,冷哼道:“你想得太简单,这小子虽然不是铁了心要和咱家作对,但也绝不是好拉拢的。

你看王顺德和曹安和他多亲近,他还不是照样两头讨好,而且这次他不仅立下大功,更是在西川捞得盆满钵满,搞不好便要引得不少人眼红。

谁知道背后会有多少人出来找他的麻烦,咱们又何必引火烧身,帮他去背黑锅?”

心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咱们便这样和他若即若离?”

胡淼摇了摇头:“那也不成,这小子的确有点东西,今后必然身居庙堂,若不与其深交实在可惜,何况这样的财神爷,谁又舍得擦身而过?”

心腹一愣:“那咱们怎么办?”

胡淼笑道:“先看看吧,之前他和太子爷有些嫌隙,看看太子爷的意思再说,你们都机灵点,最近先别和他起什么冲突。”

心腹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干爹放心。”

第四百零八章:青云直上

正阳门便是长兴城的正南门,按照大魏的惯例,每当有大军凯旋,能从此门而入便是最为荣耀之事。

当天启卫赶到正阳门前的时候,从战场上返回的大军早已列队完毕,将近三十万人马把官道堵得严严实实。

徐锐不想出风头,更不着急在人头攒动的大军之中寻找肖、刘二人,于是便下令天启卫默默跟在大军最后,然后又派曹思源去向大军主帅通报情况。

可是还不等曹思源动身,便有一个黑甲骑士打马而来,朗声叫道:“奉大帅钧令,天启卫入中军,都指挥经历徐锐随帅旗入城!”

军令一出,徐锐便知躲不过去,将全军交由张佐烽代管,自己则骑上战马,朝帅旗飞奔而去。

帅旗之下,一众将领早已集结完毕,围着肖、刘两位大帅一字排开,每个人都把下巴抬得老高,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模样。

“嘿,臭小子,你比老子谱都大,让长辈们等了你整整九天,我不管,回去要没有一百箱手雷,老子便带兵掀了你的天宝阁!”

一见徐锐打马而来,相熟的将领顿时起哄,其他将领别管认不认识徐锐,都跟着笑骂。

这一战打下来,天启卫和徐锐不说威名远播,至少已经赢得了大多数将领的信任和尊重。

军中的规矩还算相对简单,强者为尊,适者生存,老家伙们甭管今后站谁的边,但起码在这一刻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能打仗的少年。

徐锐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告饶,将军们眼馋徐锐的火器,岂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七嘴八舌,半真半假地向徐锐讨要。

“乱什么,都闭嘴!”

直到刘异一声怒喝,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刘异和肖进武并排立在诸将之前,只朝徐锐瞟了一眼便回过了头,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什么,但徐锐还是从那一瞥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欣慰。

肖进武则是笑眯眯地朝徐锐眨了眨眼睛,最后还不忘朝他伸出一根大拇指,看得徐锐会心一笑。

整整七个月没见了,还好绝大部分熟悉的人都还在,只是徐锐看着刘异的背影,似乎比起大半年前他又老迈了些,心中忽然有些酸楚。

此时,“呜呜”的号角声响起,与凯旋大军相对而立的御林军立刻分开,将官道让给凯旋大军的同时,也露出了站在他们身后的文武百官。

说是文武百官,其实还是以文官居多。

宏威皇帝的圣旨是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全部出席,除皇帝亲自准假者,其余人等不得缺席。

是以数百名官员从今日一早便顶着烈日站在了官道两旁,翘首以盼大军凯旋,而排在百官之首的便是内阁首府黄庭之。

号角一响,黄庭之从圣上钦赐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缓缓下跪,随着他的动作,身后数百名官员也一同跪了下来。

刚刚赶回来的胡淼此时便站在一旁高高筑起的礼台上,抱着圣旨高声宣读,在他之下又有数百宦官拍成一排,站在官道两侧,将圣旨的内容逐一传递,让堵在官道上近十里的凯旋大军知道。

这篇圣旨很长,除了宏威皇帝的盛赞和勉励之外,竟还附着长长的嘉奖名单,按照兵部呈报的功勋册论功行赏,算是给了所有将士一个大大的惊喜。

徐锐没有听仔细,但还是听到了天启卫几个主要将官的名字,张佐烽、郭盛宝、林绍东几人都升了从五品,进入了真正的京官序列。

曹思源因为半路出家,所谓的军衔只是在兵部作了登记,并未列入吏部官册,因此比其他将官稍逊,只得了个正六品的位子。

尽管如此,相比起正常升迁,这也是坐火箭的速度了。

唯独徐锐本人没有出现在这个封赏的圣旨之中,以至出现天启卫诸将官都和他这个主帅平起平坐的荒诞局面。

不过徐锐并不在意,一来他知道圣上随后一定会对此战的主要将官进行封赏,二来他实在不想太过显眼,巴不得找个单独的机会接一道密旨了事。

正想着心事,“呜呜”的号角声突然一变,大批御林军从正阳门中涌出,众将都是一愣,就连跪在地上的首辅黄庭之都错愕地回头望去。

御林军刚一出门便立刻散开,把守住各个隘口,随后明黄色的巨大龙撵缓缓出现,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圣上亲自到了。

肖进武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拉着身边的刘异下马,一众将官这才有样学样地从马上跳下,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宏威皇帝站在高高的龙撵之上,神采飞扬,满面红光,登基十七年,这还是他头一次迎接与南朝作战的凯旋之师,如何能不龙颜大悦?

一人而立,众生皆拜服于地,当整片大地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的时候,不知道宏威皇帝究竟是如何的心潮澎湃?

“众将平身!”

宏威皇帝高喊一声,四周的宦官立刻将他的圣旨传至全军。

“谢陛下!”

一众将领代为谢礼,随即在令旗的指挥下,全军缓缓起身,只有出城迎接的百官依然跪在地上。

“好好好!”

宏威皇帝望着自己这支威武之师,兴致更甚,凯旋将士和文武百官全都朝皇帝望去,等着接下来的旨意。

然而宏威皇帝的目光只在众将身上一扫,忽然说了一句令百官愕然的话。

“徐锐何在?”

宏威皇帝不问主帅,不问首辅,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何在,这显然与礼制不合。

徐锐原本正滥竽充数地跪拜行礼,脑袋里想着心事,没想到宏威皇帝会当着众人的面叫自己,顿时有些发懵。

“发生么呆?快答话!”

几丈开外,刘异低喝一声,不满地刮了他一眼。

徐锐回过神来,连忙冲出几步,抱拳道:“末将天启卫都指挥经历徐锐,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心中不愿,但徐锐如何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宏威皇帝下不来台?嘴里念完万岁便要跪下磕头。

可还不等他真的跪下,便听汪顺在龙撵下沉声说道:“徐锐,圣上让你上前来!”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徐锐微微一愣,不得不迈开大步朝龙撵走去。

一路上,他注意到黄庭之双目微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瞥见随侍于龙撵一侧,脸色阴沉的太子,以及远远站在皇子堆里,难掩焦急的裕王。

徐锐心中忽然一乐,暗道:“越是想着低调,越是不让人安生,这下好了,小爷才一回来就被你们推出来做挡箭牌,过后要是不捞回本来,小爷就不姓徐!”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反倒一松,之前那些谨小慎微的想法统统抛诸脑后,步伐越加轻快起来。

一直走到龙撵之下徐锐方才停下了脚步,宏威皇帝定定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徐锐撇撇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准备磕头。

“你上来!”

就在这时,宏威皇帝又突然说了一句。

身边的一众皇子顿时不可思议地望向宏威皇帝,太子更是脸色难看无比。

要知道龙撵历来只准皇帝所乘,就连太子上去都算僭越,如今宏威皇帝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徐锐上龙撵,这如何能让众人不惊?

此时徐锐也豁出去了,不就是龙撵吗?小爷我今天还就上了!

暗自嘀咕一句,徐锐当即迈开大步走上龙撵,宏威皇帝淡淡笑着,上下打量着他,眼中迸射出一股莫名的光芒。

“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张了张嘴,宏威皇帝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徐锐顿时愣在当场,他还以为宏威皇帝让他上龙撵会说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唠家常?

见徐锐吃瘪,宏威皇帝突然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徐锐的手腕道:“走,咱们回家!”

第四百零九章:少年封侯 天子赐字

真武大殿上,文武百官分立左右,气氛热烈而微妙。

离开正阳门后,凯旋大军在兵部的安排下各自归营,而文武百官则直接上了真武大殿。

此次大南北大捷乃是近年来少有胜仗,宏威皇帝安排的凯旋礼遇更是空前,尤其是徐锐上龙撵一事更是令百官挠头,这明显是宏伟皇帝在释放信号,可究竟是什么信号,大家一时还拿不准。

因此,上殿时一众武官无不神彩飞扬,可文官却都面露忧色。

吏部尚书汤怀信故意慢人半步,等到户部上书杜若走到面前便小声问道:“喂,今日之事首辅大人如何决断?”

杜若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恩师恐怕也没想到圣上竟会如此恩遇武将,我仕林集团好不容易才将武官踩在脚下,这一番怕是又要生起波折。”

汤怀信道:“此番大战虽是大胜,却是惨胜,难道是圣上对我等有所不满,才会将武将们捧得如此之高?”

杜若摇了摇头:“应该还不至于,我等近来为了让太子充分施展,一直安分得很,不知圣上这次是将矛头对准了谁。”

汤怀信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对准我等便好,咱们大可以坐山观虎斗。”

杜若叹了口气道:“恐怕不易啊,你没瞧见圣上对徐锐的礼遇么,此人之后必是军中首脑,他才十八岁啊,有他在,咱们今后恐怕掣肘颇多,办起事来便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了。”

汤怀信冷笑道:“不必担心,今日徐锐树大招风,未必讨得了好,听说那边早就为他安排了节目。”

“哦?”

杜若朝站在宏威皇帝身边的太子瞟了一眼,低声问道:“消息可确实么?”

汤怀信点了点头:“绝对是真的,咱们用不用加把火?”

杜若沉吟片刻,冷笑道:“火当然是要加的,不过得加在关键时刻,先和咱们的人打好招呼,一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

汤怀信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缓缓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百官就位,汪顺又拿出一道圣旨开始宣读,比起正阳门前的那道圣旨,这一道自然要正式许多。

圣旨先是告慰了大魏皇朝的列祖列宗,然后对此战胜利的意义给予了高度评价,最后便是对主要将官的封赏。

出人意料的是,在正阳门外对中下级军官封赏时,宏威皇帝毫不吝啬,连升三四级的大有人在,可是轮到这里,封赏的力度却差了很多。

肖进武和刘异本就身居高位,两人在职位上都没能更近一步,肖进武得了征武侯的爵位,刘异则继承了杨渭元的靖武侯。

侯爵基本就算是武勋的最高一等,二人虽然只是多了个头衔,但是地位却大不相同,也算是功成名就。

如果说两位大帅的封赏还算过得去,那么对京师十二卫诸指挥使,以及各路将军的封赏便令人大跌眼镜。

除了力敌犀角军的李光祖捞到一个伯爵,其他全是男爵和子爵,加上荣誉性质的奖励,虽然都有体现,但官位升迁的却一个也没有。

真武大殿上的气氛顿时又是一变。

文官们各自使着眼色,武官们的笑容则渐渐僵硬起来,谁都不知道宏威皇帝先将武官捧得老高,却又吝啬封赏,这番动作究竟有何深意。

“徐锐!”

就在这时,高坐龙椅之上的宏威皇帝终于开口了。

“臣在!”

宏威皇帝开口一叫,徐锐便立刻应声出班。

说起来今日还是徐锐第一次上殿,乘龙撵一路来到宫里之后,他便混在武官末尾入班,谁让他只是从五品,论官职上殿本就十分勉强。

他的周围都是品级比他高的武官,但能感觉道大家对他的态度都明显变得客气,却少了几分亲近,这便是方才的龙撵一事带来的最直观的变化。

见徐锐出班,宏威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徐锐道:“没记错的话,今年你刚满十八岁吧?”

徐锐一愣,点头道:“圣上英明,臣上个月刚满十八周岁。”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在龙案前踱了几步,笑道:“满了十八周岁便算成年,成年之后当有表字,你还没有表字吧?”

徐锐不知道宏威皇帝究竟要说什么,愣愣地摇了摇头道:“没有,连月以来战事紧急,还没时间考虑这些。”

宏威皇帝笑道:“道理是不错,可是表字乃是人之于世,顶天立地,谓之明志的根本,既然你还无字,那今日便由朕赐你一字!”

“什么?!”

此言一出,不但徐锐愣在当场,满朝文武更是一片哗然,就连刘异也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望着宏威皇帝说不出话来。

“圣上不可!”

不等众人开口,礼部侍郎曲爽便小跑出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劝谏道:“圣上不可,人之表字乃是其志所向,自大汉算起,历来只有其父有权赐人表字。

若是无父者也可自取表字,但只许取单字,地位在双字之下,与有父者所取之字加以区别,此乃古今惯例,国之重礼,圣上不可废啊!”

曲爽的话立刻得到了一片赞同,与另一个世界不同,这里的表字可不单单是一个名字这么简单,而是男子成年的标志,包涵父亲对孩子的期许,也是父亲独享的权利,和婚丧嫁娶一样,绝对算是人生大事。

在此之前,早已以徐锐干爹自居的刘异就已经上了心,为了给徐锐取一个好字,又担心自己文采不足,哪怕在战事最紧急的时刻都坚持派人回京找大夫子请教,由此可见重视。

而宏威皇帝此时横插一脚,要为徐锐取字,岂不是等于告诉天下人,他已将徐锐视如己出?

若是一般的贵人,或许还能传为美谈,可皇帝是何许人也,他的子嗣岂能乱认?这还不坏了朝纲礼法?

曲爽劝谏虽然决绝,却还是为宏威皇帝留了面子,没有直接点出这些要害来。

宏威皇帝闻言,目光冷冷扫过满朝的反对者,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这些朕当然知道,朕来问你,徐锐可是朕的臣子?”

曲爽点了点头:“满朝文武都是圣上的臣子,徐锐自然也是。”

宏威皇帝又问:“朕是不是徐锐的君父?”

曲爽知道宏威皇帝要说什么,连忙就要辩解,宏威皇帝却语气一厉道:“朕问你是还是不是?”

曲爽一惊,点头道:“是!”

宏威皇帝道:“圣人训诫,君父便是父,既然是父,可否为臣子取字?”

曲爽脸皮一抽,道:“此事……此事从无先例。”

大魏也讲究风骨一说,平常如果皇帝要为臣子取字,便是以臣子父亲自居,乃是对臣子的奇耻大辱,可换成徐锐这个没有爹的孩子却不没有这些计较,成了莫大的恩典。

徐锐今日与皇帝同乘龙撵荣宠已极,可谓是一炮而红,若再受皇帝赐字,他的地位便不可动摇,这才是文官们极力阻止的根本原因。

“好!”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道:“诸位爱卿,此战徐锐挺身而出,义烈相感,贯于神明,战士致命,出于万死,不动中国,不劳济师,棱振威于绝域,烈切于昔贤,每有使至,说令忠优国勤王,诚彻骨髓,朝廷闻之,莫不鼻酸流涕,而况于朕心哉?”

说到这里,宏威皇帝语气一顿,锋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与之相对者莫不惭愧低头。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道:“徐锐乃国之子,朕乃国之君父,赐字以彰其功正合礼法,故今日朕心已决,赐徐锐表字‘钢锋’,意为国之重器,为我大魏基业横扫宇内,立不世之功!

此外,昔日大汉开国皇帝朱震曾口述一传说,名为“封狼居胥”!

传说中霍去病大破北方蛮族时年纪恰好也是及冠,与徐锐何等相似?

今日朕便也封徐锐为冠军侯,升任正三品天启卫指挥使兼兵部侍郎,除了扩建天启卫之外,专监火器开发制造,此令即刻由内阁草拟,司礼监用印下发,不得有误!”

宏威皇帝一口气说完,真武大殿鸦鹊无声,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宏威皇帝一声令下便将徐锐从一个从五品的小官提升到了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而且还兼着兵部侍郎衔。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还一战封侯,论地位已经和当年的杨渭元平起平坐,就算是眼下肖、刘两位大佬也只不过在官职上比他高出一线而已。

可以说,这道圣旨一下,徐锐便会立刻成为除了左大都督洪广利、右大都督刘异、兵部尚书肖进武之后的军中第四人,而他今年才刚刚十八岁啊,这如何能不叫人惊掉下巴?

此时此刻,徐锐也惊愕地望着宏威皇帝,心中暗道:“钢锋……徐钢锋……奶奶的,真难听啊,以后还怎么见人?”

第四百一十章:举足轻重的新势力

宏威皇帝一语言毕,朝堂之上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可是片刻过后,一众文官纷纷回过神来,开始交头接耳,看样子似乎打算联合劝谏。

而武将这边,徐锐在这一战收获了太多人心,大家本就有心维护于他,何况只要圣旨一出,徐锐被归于武将便是板上钉钉,关于徐锐的文武之争也就宣告结束。

那些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大老粗们到了朝堂上也不含糊,见对面的文官一阵骚动,他们也摩拳擦掌,只等对方一旦动手,他们便立刻还击回去,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徐锐这颗硕果。

眼看文武之争即将上演,宏威皇帝却突然坐回龙椅之上,淡淡开口道:“朕的这番决定,太子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几近沸腾的满朝文武立刻重新安静下来。

近来太子监国,辽王蠢蠢欲动,二人暗中角力日趋激烈,宏威皇帝则一直忙于大战之事,看似无力他顾,令局面愈加微妙起来。

今日原本是迎接凯旋大军,没想到宏威皇帝先是用徐锐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又突然搬出太子,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所有人都不禁紧张起来。

一旦事涉夺嫡,文武之间的界限便会变得十分模糊,如黄庭之、杜若之流即是文官魁首,又是辽王一党,当太子被推出来之后,他们的注意力便立刻转向。

武将之中虽然也有支持太子的勋贵,但因为被宏威皇帝借着泾阳大败清洗了一遍,所以绝大部分新提拔的实权派都保持中立。

辽王集团想要在夺嫡一事上占得先机,就不敢过于得罪这些中立武将,是以宏威皇帝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原本暗流汹涌的反对浪潮立刻土崩瓦解。

徐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暗自佩服宏威皇帝对朝局的掌控细致入微,可是他也觉得宏威皇帝在这个时候问起太子绝不会是简单的转移注意力,或许先前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现在的目的而做的准备。

可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徐锐双眼微眯,望向随侍在龙椅一侧的太子。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太子,与宏威皇帝有七分相像,身材中等,算得上气宇轩昂,却少了一股王者之气,显得唯唯诺诺。

太子今日心情不佳,听到宏威皇帝要为徐锐赐字,心中更是大为不悦,宏威皇帝叫他之前,他正在和站在百官之中的东宫僚属挤眉弄眼。

骤然听到父皇提起自己,太子浑身一震,手忙脚乱地掩饰住脸上的神色,抱拳道:“父皇圣明烛照,儿臣怎会有什么意见?”

“哦?”

宏威皇帝冷笑道:“看来太子在监国的这段时间总算是有些长进,至少知道不该和朕对着干了。

可既然如此,那为何朕听说在东北六省的官员任命一事上,太子绕过了朕定下的侍读不得直接外放原则,一口气将你东宫九名侍读官全部外放了?”

太子闻言身子一颤,连忙稍稍偏过头,朝东宫僚属递了个眼色,而杜若和汤怀信几人则犹如闻到血腥味的狼,双眼放光。

见太子没有答话,宏威皇帝脸色一冷,便要张嘴说话,但就在此时,御史大夫秦志坚出班奏道:“启禀圣上,臣有本要奏!”

一见秦志坚出班,汤怀信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冷笑,小声对杜若道:“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杜若脸色一沉,轻声道:“眼下情况有变,圣上似乎是想清算太子监国以来的种种不法,咱们决不能让太子一党把注意力引开。”

汤怀信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身边的同僚,同僚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又把纸条递给了其他人。

“你有何事要奏?”

龙椅上,宏威皇帝饶有兴致地望着秦志坚,淡淡问到。

秦志坚从袖口中抽出一本奏折,高高举过头顶道:“启禀圣上,臣参肖进武、刘异擅离职守,未经请旨,擅自调动大军,形同造反;

臣参徐锐炮击万隆城,公然谋反!

此后徐锐仗着战功赫赫,在西川大肆索贿,金额高达数千万两之多,不仅如此,他还有意挑起西川世家争斗,以至西川刚刚平定便又血流成河,世家大族十室九空,实乃戕害百姓,骇人听闻!

上述诸事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还请圣上将此三人乱党一同拿下!”

秦志坚面无表情,好似铁面无私,百官闻言顿时大哗。

他这一本奏疏便将这场大胜的三位功臣,也是军中地位最高的三人全部告了,而且还是在宏威皇帝封赏有功之臣的时候,如何能不令百官大惊?

坐在百官首位的黄庭之睁开混浊的双眼,朝另一边的宝亲王望去,可这一次宝亲王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根本没有回应他的意思。

黄庭之那松弛的脸皮微微一扯,好似冷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杜若将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顿时冷笑一声,凑近身前的汤怀信小声道:“好一条奸计,只可惜咱们这位太子爷所托非人。”

汤怀信眉头一皱,小声反问:“当众弹劾这三人谋反,就算圣上有心袒护也难以堵上悠悠众口,相比之下,太子监国期间的种种不法倒成了小道,咱们根本没法把群臣的注意力转移回来。

依我看这便是太子的破釜沉舟之计,虽然有些冒险,却绝对是一招妙棋,你怎说是所托非人?”

杜若冷笑道:“不然,秦志坚看似是连参三人,但其实矛头乃是对准徐锐,虽说肖进武和刘异擅自调兵乃是谋反,但他们却也因此力挽狂澜,战胜了北朝。

有了这场大胜,至少在眼下只要圣上不松口,谁也动不了他们。

徐锐炮轰万隆城也是同样的道理,秦志坚还算聪明,他是把重点放在了徐锐索贿巨款一事上。

多少人盯着西川呐,此事一旦被摆上台面,那些眼红的人恐怕立刻就会群起而攻之,圣上要保住肖进武和刘异,还要帮徐锐抹了谋反之罪,便会有所退让。

最有可能的结局便是对徐锐索贿小惩大诫,让徐锐功过相抵,打回原形。”

汤怀信闻言又是一愣:“如此说来此计的确算计周密,有何问题?”

“问题大了!”

杜若冷笑道:“计是好计,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呀,秦志坚为人死板不懂审时度势,生生把一条好计变成了死局。

你想啊,从今日种种来看,圣上对徐锐的荣宠已经十分明显,而且刚刚亲口御批,封侯、赐字,圣上能打自己的脸吗?

再者,如今的徐锐今非昔比,俨然已是一股举足轻重的新势力,就算放把他在肖进武和刘异面前,被牺牲的也一定不会是他,所以这样的参发注定会失败。

还有,西川动静如此之大,圣上却不闻不问,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对徐锐的所作所为隐而不发,要么徐锐根本就是按照圣上的密旨行事。

你再看今日圣上对徐锐的欣赏丝毫不佳掩饰,便知道前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徐锐在西川的所作所为至少也是得到了圣上的默许。

如此一来,秦志坚用这一点攻击徐锐,岂不是等于攻击圣上本人?你觉得他能有好果子吃么?”

汤怀信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朝徐锐望去,只见徐锐不但面不改色,甚至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心道眼前朝局暗潮汹涌,就连自己都没看得明白,难道这小子已经了若指掌?

宏威皇帝自然不会理会下面的臣子如何去想,他沉吟片刻,瞟了一眼松了口气的太子,终于开了口。

“秦卿所参之人都乃我大魏功臣,不过谋反大事朕也不能不问,既然如此,不如秦卿就放下手上的事,去好好查查此事吧。”

“什么?!”

太子的得意还未显露出来,便立刻僵在了脸上。

说是让秦志坚去查,但怎么查,查到什么程度,需要多少时间,哪些衙门来配合,这一切都无从说起,所谓的查根本就是对他的放逐,而且谁也没有理由反对。

杜若心道一声果然如此,幸灾乐祸地瞟了太子一眼。

然而徐锐却是眉头一皱,望着宏威皇帝若有所思起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密谈

变相发配了秦志坚之后,宏威皇帝余怒未消,瞪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太子之后便拂袖而去,将满朝文武都晾在了真武殿上。

皇帝一走,无论是太子还是杜若的后手便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成了无的放矢,除了面面相觑,也只得徒呼奈何。

各家都没有达成目的,自然失望万分,以致汤怀信在离开大殿之时还小声地问杜若道:“你有没有觉得圣上这几年真的有些老了,有时候做事就像个孩子?”

杜若看了他一眼,没敢接话,摇了摇头走出了大殿。

徐锐原本也跟着一众武官往外走,到现在他还没有和刘异说上一句话,从三月离京算起来也隔了大半年,他着实有些归心似箭。

“冠军侯慢走!”

然而,刚刚迈出真武殿的大门,徐锐便被一个小黄门拦住了去路。

小黄门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走入身后的回廊。

徐锐跟着他拐了个弯,躲过大家的视线,便见汪顺端着一张死人脸正等着自己。

汪顺见他也不说话,只是扭头便走。

徐锐立刻明白回家的希望基本落空,只得又无奈地跟上了他的脚步,一直来到了南书房。

南书房里,刚从真武大殿拂袖而去的宏威皇帝竟然哼着小曲,品着清茶,似乎心情颇为不错。

徐锐苦笑一声,朝皇帝行了个礼道:“圣上这次可真是将文武百官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宏威皇帝闻言,脸色一板道:“还不都是你这小子惹出来的祸事!”

徐锐摇头道:“替圣上背黑锅是没有关系,可圣上这次把臣这只替罪羊推到台前,总得告诉臣应该去做什么吧,否则臣要是领会错了圣意,真的胡作非为,被别人坑死事小,坏了圣上的大事可就不妙了。”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你这小子,出去了几个月,好的不学,倒是圆滑了不少!”

说着,他语气一顿,又道:“也罢,就告诉你吧,朕这次之所以要这样隆重地把你推到台前,一来是让你这小滑头不能再躲,踏踏实实地给朕办事,二来也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满朝文武,如今的朝堂又多了一股势力!”

徐锐闻言叫苦不迭道:“圣上的好意臣不胜感激,可是就臣这小身板,被您这么一推,不就成了众人的活靶子么?

臣打了胜仗又捞了银子,原本便惹得不少人眼红,正该是低调的时候,这下好了,那些盯着臣的人还不得扒了臣的皮?”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道:“你小子一遇到事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为朕想想?再说,朕还不知道你,你是吃亏的人吗?”

徐锐撇撇嘴,正想争辩几句,却见宏威皇帝投来逼人的目光,只好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见徐锐服软,宏威皇帝心中顿时舒坦了很多,但表情却凝重下来,沉声道:“这次的大战咱们虽然赢了,可赢得相当侥幸啊。

要不是肖进武和刘异,还有你,在关键时刻拿出魄力,力挽狂澜,那武陵亲军十有八九就要打到朕的长兴城来了。

新建的十二卫战力孱弱,边军更是不堪一击,对付十余万武陵亲军尚且如此凶险,更别说还有数十万南朝精锐根本没有动手!

你想过没有,若是大战正酣时,武陵小儿率领身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突然从东南杀来,会是什么后果?

他们可以避开我大魏的所有主力,长驱直入,一直杀到朕的长兴城来!

而朕的主力全在西线,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兴被破,大魏亡国!

朕只要一想到这些事便浑身冷汗,夜不能寐!”

徐锐望着一脸阴沉的宏威皇帝,沉声道:“所以您在南朝内乱时放弃了反攻的计划?”

宏威皇帝苦笑一声:“一统天下啊,那是朕做梦都想办到的事,可是这一战让朕看到了真正的差距。

就像你说的,北朝国力强盛,可南朝兵锋着实锐不可当,朕不能拿列祖列宗留下的基业来做赌注!”

徐锐点了点头,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几乎手握一半天下的男人,当时将自己关在真武大殿,独自拷问自己,最终妥协的无奈和煎熬。

宏威皇帝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沉声道:“朕的大魏竟然必须向南朝蛮子屈服,这是奇耻大辱,也是无可奈何,所以朕必须改变这一切,而想要改变这一切,就需要先改变朝堂!”

徐锐一愣:“圣上想如何改变朝堂?”

宏威皇帝冷笑道:“朝堂上安逸得太久了,很多人直到现在还以为大魏傲世群雄,丝毫不顾国家大势,忙着争权逐利,蝇营狗苟,整个朝堂乌烟瘴气,死水一般,这样下去,别说一统天下,说不得再过几年就要被人家打得鸡飞狗跳了!”

徐锐似乎明白了宏威皇帝的意思,皱眉道:“所以圣上想把臣推出来,做那根鞭策群臣的鞭子?”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是,但不全是,此战让朕看到了你那些火器和新式战法的威力,四百余人大破二十万大军,这样的威武之师,朕要是有二十万,何愁天下不平?

把你推出来,是要让大家知道朕支持你,你做起事来才不会诸多掣肘,束手束脚!

与此同时,你的出现将彻底打乱原有的格局,让那些自以为地位稳固,倚老卖老的人都感受到危机,若是他们再尸位素餐,人浮于事,很快便将从权利的中枢滚出去!”

徐锐暗叹一声,苦着脸道:“圣上着眼长远,如此一来自然于国大大有利,可是那些人都像是笼中的猛虎,一旦真的将它们放出来,臣这块诱饵还不被啃得一点不剩?”

宏威皇帝鄙夷地瞟了他一眼道:“耍手段整人的时候没见你怕,现在让你出来演一场戏就怕了?”

徐锐委屈道:“圣上明鉴,臣从来都安分守己,只管顾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何时动心思,耍手段地整过人?”

“没整过?”

宏威皇帝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西川运回来的几千万两白银和那些士族自相残杀是怎么回事?

还有辽王为什么拼了命的往西川塞人?

现在整个西川都被你把持着,辽王想要什么利益都得通过你,弄过去的人还不都成了为你站脚助威,摇旗呐喊的傀儡?

你这小子,注意都打到朕的头上来了,朕还不该让那些老虎出笼来吞了你?”

提起此事,徐锐的气势顿时弱了七八分,谄媚地笑了起来。

“圣上圣明烛照,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其实这些事吧,臣也是为了我大魏的大局着想……”

“哼!”

宏威皇帝翻了个白眼道:“少来这一套,你这次在西川捞得太多,任你说破大天朕也绝不信你!

看在你辛苦一趟的份上,留下三百万两安抚天启卫将士,其他的都交到朕的内库里来,十二卫此番遭遇重创,边军急需重建,几个遭受兵灾的省份也得恢复元气,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什么?”

徐锐闻言笑容顿时凝固,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年北洋水师的军费被挪用去给慈禧太后修园子的事,恨不得立刻破口大骂。

“怎么,你不愿意?”

宏威皇帝见徐锐一脸苦相反倒来了兴致,难得地露出一抹笑容,调笑到。

徐锐揉了揉快要抽搐的脸皮,摇头道:“既是君命,臣莫敢不从,只不过臣想问圣上一个问题。”

“你说!”

宏威皇帝喜笑颜开,胜券在握地看着徐锐,似是在说“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徐锐也不理会宏威皇帝的戏谑,沉声道:“臣想问圣上,您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天下?”

宏威皇帝没想到徐锐竟然会如此发问,顿时瞳孔一缩。

第四百一十二章:平天之策

天下二字一直都刻在宏威皇帝心里,从小到大,矢志不渝。

可是这些年来,他却感觉自己距离这两个字越来越远,越来越力不从心,是以被徐锐乍然提起,便立刻打乱了他之前的平稳心境。

“要钱如何,要天下又如何?”

宏威皇帝盯着徐锐看了半晌,见他不似瞎说,这才沉声问到。

徐锐道:“圣上若要钱,那么臣便将此次从西川搜刮来的全部所得都给圣上,至于天启卫的将士,臣自会寻找他法安抚。

圣上若是要天下,便不要打那笔钱的主意,臣会将那笔钱一分不少地全用在刀刃上,让他们开花结果,最后还圣上一个大好河山!”

宏威皇帝闻言双眼微眯,又盯着徐锐看了半晌,似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若不是你徐钢锋,谁敢在朕面前夸下这么大的海口,朕定要叫他自食其果,既然这话是你说的,朕便先信你三分,但你可得把话讲清楚些!”

听到徐钢锋三个字,徐锐心里顿时像是吞了一万只苍蝇,好不容易才忍住恶心,耐心地对宏威皇帝解释起自己的打算。

“圣上可曾记得,臣为圣上分析过我北国最强的一点是什么?”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记得,你说是国力,原本朕还不以为然,觉得朕的大军只是缺少一个能与武陵小儿匹敌的主帅,可这次朕可算是看明白了。”

徐锐也点了点头道:“圣上记得不错,我北国最强的正是国力,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资源丰富,此乃先天优势也!

兵法有云,扬长避短!

既然我大魏国力最强,便该不断发扬和利用这一优势,不断削弱其他国家,最终将他们一举击溃,自然便能一统天下!”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你可别信口雌黄,单靠国力如何抵挡得了南朝的大军?”

“当然可以!”

徐锐冷笑一声:“只要国力够强,甚至不用刀兵便能令南朝臣服!”

宏威皇帝一愣,问道:“是何道理?”

徐锐道:“圣上可还记得天宝阁中的诸多宝贝?”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

徐锐道:“用贯了天宝阁的东西,您还离得开它们吗?”

宏威皇帝想起每次入厕后所用的卫生纸,后宫里每个嫔妃、宫娥都在使用的新款衣物和化妆品,再看看南书房里所有窗户都新贴上的玻璃,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锐笑道:“若是这些东西的种类再多十倍,百倍,然后把他们卖到各国呢?”

宏威皇帝手掌一抖,还不等他说话,徐锐又道:“这些东西都是用价格低廉的原料所造,北齐的煤铁、南朝的良丝、西梁的木材。

臣可以用极低的价钱,从各国大肆收购廉价的原材料,然后制成高价的工业制成品,卖到原本的原料产地去。

即使是草原上无人问津的羊毛,臣也能用纺毛机将其制成毛线,然后再做成毛衣、毛毡,去换他们的牛羊马匹!

您说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会如何?”

宏威皇帝心中一惊:“这不等于是让全天下供养我大魏么?到时候大魏的国库定然十分充盈!”

徐锐笑道:“您只说了大魏,那么各国呢?”

宏威皇帝一愣,他虽然没有学过经济学,但主理国家多年,再被徐锐一点,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其他各国将会成为我大魏的附庸?”

宏威皇帝不确定地说。

“不错!”

徐锐朗声道:“各国会成为大魏的原料提供地和产品倾销地!

资本逐利,一开始我们只需用稍高于当地价格的资本大肆收购原材料,所有商人都会优先与我们交易,久而久之,他们缓慢发展的制造业便会因为原材料不足逐渐萎缩。

而我们再用强大的生产能力,将原材料制成工业品卖到各国,赚取剪刀差,不断提高生产规模,降低物价,增强竞争力,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挤垮当地的潜在竞争对手。

各国在失去自主制造业的同时,还会有大量白银流入大魏,圣上可以用这笔钱作为金融杠杆,调控国内经济,也可以集中资本,扰乱他国经济。

到时候您想要哪个国家的哪种商品涨价,涨到多少,它就会涨价,涨到多少,而这些国家被我大魏长期掠夺,必然积贫积弱,进一步依赖进口,形成恶性循环。

反观我国,却会国库充盈,国泰民安。

天启卫这样的新军是很烧钱,可若大魏的岁入提高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呢?

圣上想要二十万天启卫真的不是梦,一统天下还不轻轻松松么?!”

宏威皇帝豁然起身,死死盯着徐锐。

虽然他并未完全听懂徐锐方才那些话的内在逻辑,但直觉告诉他,若按照徐锐所说,这一切都必将会实现。

换了南北大战以前,宏威皇帝或许只是心动,但这一战着实打掉了他的高傲,就好像在溺水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何能不心花怒放?

其实他不知道,除了省略了野蛮的战争环节,这一切完全就是资本主义大发展之后,西方列强凭借工业技术的优势殖民世界的套路。

这是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野蛮吞噬,也是人类学中的优胜劣汰,放之整个宇宙而皆准的真理,只要真的实现,徐锐口中的蓝图自然不在话下!

望着似是惊愕,似是激动的宏威皇帝,徐锐露出一抹狂热:“圣上想成为天下共主,剑锋所指不再是眼前的天下,甚至包还括大海另一边的世界,建立起一个大大的日不落帝国么?”

“日不落帝国!”

宏威皇帝浑身一震:“你说的这些真的能实现?”

徐锐点了点头:“当然能,但是不会一蹴而就,要做到这些,圣上还需进行内政改革,新办学校、精简行政机构,设立银行,建立健全完善的工商体系、税收体系、监管体系。

然后以金银为本发行纸质货币,鼓励商业发展,并建立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的金融产业等等,臣在两年前奏给您的《兴国六章》中都有提及。

两年前您不相信臣能改变世界,臣也觉得当时的大魏还不具备改革的基础和动力,但如今臣的星河集团已经证明了这个方向的正确,您也意识到改革变法的必要性。

圣上,现在到该动手的时候了!”

宏威皇帝满脸通红,额头的青筋不停乱跳,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兴奋,为大魏,也为自己的霸业!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的星河集团上……”

忽然,宏威皇帝似是冷静了下来,冷冷地望向了徐锐。

徐锐说得好听,但这一切的核心便是星河集团,到了那个时候,星河集团必然也会变成一个足够撼动天下的巨无霸,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这种存在。

面对宏威皇帝突然的杀气,徐锐却早有准备,他不紧不慢地掏出一份合同,诚心道:“圣上若是准许臣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臣愿意将臣所属的星河集团所有股份全部让给您个人!”

宏威皇帝一愣:“为何是让给朕个人,而不是直接交给朝廷?”

徐锐摇了摇头:“因为不能交给朝廷,非但不能交给朝廷,而且即使臣将股权交出,圣上也必须保证星河集团必须由私人经营!”

宏威皇帝不解道:“这是为何?”

徐锐道:“圣上想想您手中的那些皇庄便知道了,他们在商贾手中能得十分利,但在您手中却只能得两分,因为管理者没有足够的利益,便没有足够的动力,谁愿意起早贪黑,去给别人挣钱呢?”

宏威皇帝坐了下来,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说得对,这便是人心啊,既然如此,你决不能从星河集团撤股,朕既要对星河集团绝对掌控,又要你也能从中获利,否则你这小子给朕来个出工不出力,朕去找谁?

还有,将来若有一天,朕通过星河集团得了天下,便也会与你一同享受胜利的硕果,你可明白?”

“这……”

徐锐面上一愣,心中却终于松了口气,他今天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要把宏威皇帝也装到星河集团里来。

星河集团马上就将上马许多关键项目,包括蒸汽机这等划时代的产物一旦出现,必然会彻底改变整个世界,对原有势力,甚至是统治阶级造成巨大冲击。

另一个世界里的工业革命彻底结束了欧洲的封建统治,徐锐不想揭竿而起,更不想打内战,所以便只能吸纳尽可能多的原有势力。

若是能提前将手握大权的旧贵族,甚至是宏威皇帝这个最大的封建地主改造成资本家,那么星河集团便能畅通无阻,一路向北!

“臣还有个办法,便是采用稀释股权的方式,圣上个人和整个皇室以个人名义注资星河集团,增大星河集团的原有股份,从而重新划定股比。

股比重新划定后,圣上代表的皇室占股67%,实现绝对控股,而臣占原股六成,换算为198%,以此类推。

星河集团成立董事会,以股比投票的方式决策重大事项,由历代皇帝担任董事局主席,聘请如臣这样的掌柜负责经营,定期向董事会进行汇报。

为保证皇室掌控星河集团,这67%的股份必须由董事会通过后才能转让和买卖。

同时,为了保证股权的流通性,他人控股的股权可以买卖,但家族持股最多不得超过198%的上限,也不能卖给皇家。

具体的方案,臣会经过仔细测算,连同其余事项一同整理成奏折密奏圣上,请您亲自定夺。”

“好!朕准了,你尽快把股比划定方案和其他规则报上来,其余的事朕还要再仔细想想,改革变法牵一发而动全身,草率不得!”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沉声说到。

此刻,他的目光越来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日不落”帝国臣服在自己脚下。

而徐锐也喜不自胜,这一刻他算是完成了整合北朝旧贵族的第一步,着手打造一个巨大的资本利益集团的雏形。

只要这个利益集团真的形成,即可以避免西班牙那样因为将大量利润用于享乐,阻碍工业发展的脚步,也能避免如英法那样,由于新兴资产阶级和守旧贵族矛盾过于激化,掀起内战。

算起来,徐锐为大魏选择的进化方式更像是德国或沙俄的道路,自上而下地将守旧贵族变成新贵族、大容克,用最快速,阻力最小的方式完成改革。

如今的世界风起云涌,时不我待啊!

第四百一十三章:犹豫和失落

宏威皇帝和徐锐密谈了整整三个时辰,一直到太阳西斜才算告一段落。

原本宏威皇帝兴致正浓,还想拉着徐锐再聊一个晚上,可后来看徐锐时不时便朝窗外瞟几下,这才想起他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家,只得作罢。

“有时间便去看看青梧吧,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很担心你呢。”

临走时,宏威皇帝突然似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徐锐面前提起栖霞公主,顿时让徐锐老脸一红,连忙躲了出去。

宏威皇帝望着徐锐狼狈的背影,顿时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响彻大殿。

半晌,汪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幽幽道:“圣上,该用膳了。”

宏威皇帝止住笑声,朝他摆了摆手,目光却依旧留在徐锐离开的地方,感叹道:“汪顺呐,你说朕今日给徐锐赐字,究竟是错是对?”

汪顺道:“冠军侯立下大功,圣上不吝恩赐,乃是君臣典范。”

宏威皇帝瞟了汪顺一眼,摇了摇头:“按我大魏礼法、制度,赐字乃是其父之权,其实朕以君父之名赐之也算是强词夺理了。

可惜啊,若朕有这么一个儿子,又何必如此着急地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朕的手上办完呢?江山无人可托,此乃朕之过,也是朕之哀啊……”

汪顺笑道:“圣上虽然没有徐锐这般的儿子,却可以有他这个女婿呀,奴婢已经做了安排。”

宏威皇帝一愣,指着汪顺笑道:“你这老货,什么时候也帮人牵起红线来了?”

汪顺笑道:“奴婢是不愿见着公主每日被相思之苦折磨,这才擅自做主,还请陛下恕罪。”

宏威皇帝摆摆手:“此事办得很好,何罪之有?哈哈哈哈……”

宏威皇帝再次大笑,意气风发。

“殿下,快准备准备,南书房那边刚刚结束,徐大人应该马上就会过来了!”

绿竹风风火火地冲进素女宫,急不可耐地对栖霞公主说到。

许久不见的栖霞公主正对镜梳妆,满眼喜色,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手指轻轻绕着青丝,自是满心期待,可是面上却道:“他来他的,关我何事?”

“咦?”

绿竹睁大了眼睛,奇道:“殿下,徐大人回来之前您可是日思夜想,怎么到了现在反倒不关您的事了?”

栖霞公主脸上一红,羞道:“胡说八道,谁对他日思夜想,看你那么积极,莫不是动了春心?”

绿竹笑道:“殿下,奴婢不过胡乱一说,看把您紧张的,还说不是关心他?”

栖霞公主更是娇羞,佯怒道:“去你的,你这妮子再敢胡说,本宫便把你送给那些老公,让你和老太监做伴!”

“别呀,奴婢不敢了。”

绿竹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仍旧笑盈盈的:“好好好,殿下说不是就不是,那我便去告诉门口侯着的小公公,说您不想见徐大人,让他滚得远远的。”

“你!”

栖霞公主气不过,扬起手轻轻打了绿竹一下:“徐大人为国征战,怎可如此无礼?既然他得父皇恩准,到御花园散心,那本宫便去见一见他也无妨,正好本宫有几首词怎么也填不好,正好去……去请教一番……”

说到最后,栖霞公主已是满面通红,细弱蚊声。

绿竹大笑道:“是,奴婢这就为殿下梳妆,让您去好好向徐大人请教一番!”

她故意把请教一番四个字拖得老长,又惹来一顿羞拳,连忙嬉笑着求饶。

另外一边,徐锐出了南书房,跟着小黄门准备出宫,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开口问道:“公公,这条不是出宫的路吧?”

小公公不过十八九岁,却已经是汪顺的心腹,机灵过人,听到徐锐发问便笑道:“启禀大人,这条是去御花园的路,栖霞公主往常这个时候会在那里散步。”

徐锐一愣,想起她那笑盈盈的娇俏模样,一颗心先是一热,但瞬间又冷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照得一片金黄,他就好像一尊雕塑,矗立在流光溢彩之中。

呆立片刻,徐锐终于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今日我刚刚回京,军中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公主殿下吧。”

小公公一愣:“大人……”

没等他把话说完,徐锐便摆摆手,笑道:“劳烦公公送本官出宫,军中之事耽搁不得。”

提起军中之事,小公公便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到头前引路,领着徐锐往宫外走去。

不远处,几个放哨的公公看见了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转身跑去报信。

素女宫里,绿竹刚刚帮栖霞公主打扮完毕,看着镜子里粉面桃花,清新脱俗的模样,栖霞公主十分满意,再想起一会儿便能见到徐锐,她的脸色又红了三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宦官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绿竹一见他顿时兴奋起来:“小东子,是不是徐大人已经到了?”

栖霞公主闻言,脸上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一颗心却跳得越来越快,两只耳朵更是长长地竖了起来,仔细听着小东子回话。

小东子也是常年在贵人们身边行走的人,哪能看不出二人的期待,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恨不得从来没进来过。

可眼下他没有退路,更经不住绿竹追问,只好硬着头皮道:“没……没有……徐大人说军中事忙,改日再专程来拜访殿下。”

“什么?”

绿竹闻言大怒:“军中的事再忙,还能忙得过殿下么?去,把他追回来,我要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将殿下放在心上!”

“绿竹!”

栖霞公主冷冷打断了绿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小东子道:“你别听绿竹胡说,今日大军凯旋,正是主帅们最忙的时候,军国大事当先这哪有错?你先下去吧。”

“奴婢遵命!”

小东子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一声,逃也似地冲出了素女宫。

“殿下……”

绿竹心中仍旧不忿,脸上挂着怒色。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忽然向窗外望去,只见余晖随着红日逐渐西沉,只剩下了一丝绚烂的红线。

“因缘际会,自有天地注定,你我凡人,又何必强求?”

说着,栖霞公主那张俏丽的脸庞上浮现一抹黯然之色。

“殿下……”

绿竹忽然心中一痛,扑在栖霞公主怀里哭了起来。

栖霞公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嘴角依然挂着微笑,只是那笑容里却多了些许惆怅。

马车上,徐锐也正望着窗外的落日发愣,影婢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轻声开口。

“少主,您明明对公主殿下日思夜想,为何不去见她呢?”

徐锐回过神来,黯然地摇了摇头:“我也想见她,甚至恨不得一刻也不分开,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又要如何给她幸福呢?

既然给不了她幸福,又何必再去招惹,再去撩拨,就算现在痛彻心扉,也总好过以后让她守寡啊……”

“少主!”

影婢闻言顿时大惊:“难道您的身体……”

徐锐苦笑一声,拉开袖炮,露出左手。

影婢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徐锐的左手强壮有力,却如同患了帕金森症一般不停地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握住东西,这是因为神经系统过度敏锐造成的长时间肌肉痉挛,基因药剂的副作用已经开始在他身上渐渐体现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再见肃王

马车驶出皇城,直接去了内城东南角的肃王府。

徐锐没有走大路,而是故意选了一条人不多的小巷,眼下他算是一步登天,恐怕今后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得紧紧的,再不能和从前一般任性了。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人生在世,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正失去另一些东西。

来到肃王府门前,徐锐才刚刚下车,便见安歌已经等在了门口,显然是早就知道他会来。

“少爷!”

主仆二人也有一些日子没见了,见徐锐下车,安歌连忙欣喜地上前去扶。

“辛苦了,肃王的情况如何?”

徐锐杵着安歌的手,从车上跳了下来,刚刚站定便迫不及待地问到。

提到肃王,安歌的脸色顿时一沉,凝重道:“险啊!王爷这次伤得非常重,刚刚抵京的时候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之中,高烧持续不退。

圣上日夜守在肃王身边,太医们束手无策,只得连着三次派人去请长坡先生,但就如少爷所料,愣是连先生的面都没见上。

当时圣上也是着急,气得下令直接将人抓来,还好我到得及时,把长坡先生从实验室里抓了出来,这才免了一场祸事。

长坡先生出关之后发现肃王伤口感染严重,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只好冒险连夜进行手术,还用上了刚刚研制出来的新抗生素。

夜间手术光线昏暗,新抗生素又没有足够的临床试验,风险非常大,先生后来说,他当时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好在结果还算不错。

手术之后的第五天,肃王清醒过来,总算渡过了危险期,捡回一条性命,但是眼下还吹不得风,今后也会留下诸多后遗症,练武是不成了。”

听安歌一口气说完救治肃王的经过,徐锐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果真是太险了,不过能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强,战场本就不是儿戏,这小子喜欢什么不好,非要跑去和人拼命,真是……”

说着,徐锐摇了摇头,迈开大步朝肃王府走去。

来到门口时,徐锐微微一愣,忽然发现站岗的四个侍卫有些特殊,与那些没上个过战场,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不同,这四个侍卫虽然身材瘦弱,却是满身彪悍之气。

徐锐看得出来,这几个人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强悍人物。

见徐锐愣神,安歌凑近他耳边小声道:“这几位都是跟着王爷从冬栏堡回来的老兵,几千将士就剩下了这么九个人,王爷受伤后便是由他们一路护送进京的。

要是没有他们,王爷恐怕早就一命呜呼,圣上感念他们,将他们都封成了从六品的校尉,可他们依然以侍卫自居,常伴王爷左右。”

听完安歌的话,徐锐对顿时这几个老兵肃然起敬,二话不说,停下脚步朝这几人抱拳下拜。

谢老二几人早就听说过徐锐的疯狂战绩,特别是后来在西川以四百大破二十万崔家叛军的壮举更是将他捧上了神坛。

听闻传说中的徐锐可能会来拜见肃王,几个老兵早就心弛神往,这才会专门到王府门口站岗,就是为了提前一睹徐锐的真容。

几人都没想到徐锐竟然会如此年轻,不禁惊愕万分,但再看他那郑重的模样,几人又都肃穆起来,连忙朝徐锐行了一个军礼。

至始至终,两方都未曾说过一句话,但这简单的一礼却没让任何人失望。

穿过大门,来到肃王府中,裕王、肃王、黄正元以及一众下人早已等在那里。

肃王坐在轮椅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很是不错,一见徐锐便笑道:“侯爷驾临,蓬荜生辉啊!”

这句话本是调侃,可也让众人想起徐锐如今身份已经不同,一众仆人丫鬟连忙朝徐锐见礼,侯爷、侯爷的喊个不停,黄正元脸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愣了好一会才跟着其他人一起向徐锐见礼。

看到肃王还能开玩笑,徐锐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朝推着轮椅的裕王拱手道:“二位王爷和黄兄都在,倒是我来得晚了。”

裕王摇了摇头:“正事要紧,要不是徐兄你身在千里之外,却心系老六的安危,提前将安歌先生派了回来,老六这次就真的危险了。”

说着,裕王也笑了起来:“现在你身份不同了,我们兄弟没法到门口迎接你凯旋,可不许记仇。”

徐锐莞尔一笑:“几个月不见,殿下倒是和在下生分了。”

肃王翻了个白眼道:“就是,他要一战把那些南朝蛮子都灭了,我能受伤么?说起来我这伤也有他的份,四哥跟他客气什么?”

说着,肃王朝徐锐伸出手掌,笑道:“拿来!”

徐锐一愣:“你要什么?”

肃王笑道:“听说你这次在西川捞得盆满钵满,还不分润咱兄弟一些,难道你想吃独食?”

徐锐闻言顿时哈哈大笑,把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掏了出来,每人都有一份。

“喏,这是星河集团的分红,连同这几个月欠下的一起给你们了,明天记得都来源初签字就是。”

几人接过银票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裕王笑道:“一出手就是两百万两,看来你这次真是发了!”

徐锐摇了摇头:“不是我发了,是咱们发了,你们可是星河集团的股东,集团赚了钱还能少得了你们一份么?”

众人闻言顿时大笑,几个月不见的疏离感顿时烟消云散。

肃王大伤未愈,原本应该静养,可是徐锐凯旋,他说什么也要弄个家宴热闹热闹,众人拗不过他,便只好陪着他胡闹。

吃饭时,肃王嚷着要痛饮一番,可裕王坚决不许肃王饮酒,最后众人都只得以茶代酒,推杯换盏,各自说起这几个月的事情,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讲到关键处,免不了眉飞色舞,上窜下跳,好像终于从厚重的伪装之中暂时脱身,变成了真正的少年。

裕王、肃王、徐锐三人都十分尽兴,唯独黄正元一言不发,默默吃着小菜,听着三人相互打趣。

晚饭过后,黄正元便同三人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三人谈性正浓,到肃王府的后花园继续吃茶。

说着说着,裕王便讲起太子差点染指源初基地之事,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脸上的戏谑一收,郑重地问徐锐:“徐兄,不知那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不等徐锐开口,肃王便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处理,也不是说大哥如何,他就是太放纵手下的人了,如此趁人之危怎能轻易罢休?当然是以牙还牙,找回场子去呀!”

裕王横了肃王一眼,转过头望向徐锐。

徐锐一愣,见裕王似乎话里有话,便也放下手中茶杯,不露声色地问:“王爷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理?”

第四百一十五章:嫌隙

见徐锐没有正面回答,裕王突然叹了口气道:“徐兄,你们有所不知,我这个王爷如今是苦不堪言啊。”

此言一出,肃王和徐锐都是一愣,肃王连忙问道:“四哥何出此言?”

徐锐也关切地朝他望去。

裕王苦笑一声道:“还不是夺嫡之争闹的,大哥自从监国之后,羽翼渐丰,和老七的争夺也日趋激烈,二人争锋相对,硬是把不少好事、急事都给逼停了。

上次为了源初基地的事,我和老七算是联手,触了大哥的逆鳞,他已将本王看作老七一党,可老七呢,又觉得本王处处回护大哥,一来二去,我是两头不是人。

本王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算了,问题是现在两党已经开始打击异己,我这边又不受待见,很多事就难办了。

就拿前几天的事来说吧,刑部接到一起案件,说是一个绣女到东家做工,因为被东家玷污,竟将东家灭门,被当地知府判了斩立决。

此案送到刑部,粗略一看便觉疑点重重,试问一个柔弱绣女连自保都做不到,如何能够灭了东家满门?

本王怀疑这中间有蹊跷,便打算令刑部重审,可问题是此案发现得太晚,已经被父皇朱批。

我去找大哥,大哥却对我冷嘲热讽,让本王去找老七,说是当地知府乃是老七门生,是非曲直一问便明。

本王走得可是正式流程,堂堂刑部问案,找得着老七么?

现在好了,大哥不给批复,刑部复合不同意问斩人犯,那绣女就这么被关在死牢里,生不如死,还不知道要被折磨到什么时候。”

“竟有此事?!”

肃王为人刚直,最见不得这些冤案,一听此事顿时大为愤慨,怒气一上来牵动了肺脉,剧烈地咳嗽起来。

徐锐连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然后问裕王道:“王爷是想让我息事宁人?”

裕王有些后悔当着肃王说起此案,叹了口气道:“我是想说,眼下京城里各方势力已然矛盾丛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你又刚刚被父皇抬得如此之高,正是被众人盯着的时候。

现在你若太过高调,无论是对局面,或是对你自己都没有好处,反正当初那件事也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就此罢手对大家都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

一听这话,肃王顿时不悦道:“此事乃是他们欺上门来,若不还击回去,别人还不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再者大哥身为太子,更该以此自省,处处以兄弟榜样自居,以为兄弟楷模。

既然此事乃是大哥错了,咱们做兄弟的如此息事宁人,岂不是让大哥不知其错,如何改过自新?

四哥,不是我说你,自打你主理刑部以来,越来越瞻前顾后,以前你那为父皇分忧的决心到哪去了?”

肃王越说越是激动,竟是数落起裕王来了。

见裕王脸色越来越差,徐锐连忙横了肃王一眼,肃王本还想再说,可张了张嘴,却还是忍了下来。

裕王不理肃王的大道理,沉着脸望向徐锐,似是等着他的回答。

徐锐自知躲不过去,暗叹一声道:“二位王爷说得都有道理,现在看来此事干系重大,我还得好好想想。”

听徐锐没有当场答应,裕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肃王却是松了口气。

其实这事徐锐是真的没有想好,有仇不报不是他的作风,何况这背后涉及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团队。

就好像肃王说得,整个团队被人欺负上门,若他这个领头的都息事宁人,如何指望大家今后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干?

但是星河集团的诸多项目已经上马,工业化马上就会轰轰烈烈地开始,到时候一定会触及很多权贵的利益,从而产生不小的阻力。

虽说他已经把宏威皇帝拉了进来,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种时候自然是少树敌为妙。

报仇与不报仇本就是一对矛盾,现在徐锐纠结的便是其中的利弊,究竟是顾团队,还是顾大局?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见徐锐与肃王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裕王叹了口气,抱拳道:“徐兄便再好好想想就是,正好衙门里还有些事,本王就先走了。”

说着,他又瞪了一眼肃王道:“记住了,不许喝酒!”

肃王连忙点头,徐锐也起身恭送,裕王挤出一抹笑容,朝两人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目送裕王离开,肃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徐锐的肩膀道:“你也别在意,四哥就是太想把事办好,所以才忘了该如何去坚持,一直选择妥协。”

徐锐失笑道:“知道妥协其实是好事,正所谓以柔克刚,我这人就是欠缺这么一点柔劲。”

肃王摇了摇头,正色道:“说真的,这件事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徐锐淡淡一笑:“这件事嘛,说好办也好办,说不好办也不好办。”

肃王眉头一皱:“你又给我打什么哑迷?”

徐锐摇了摇头:“不是打哑迷,而是无论如何选总会有利弊,我一时也没想好该如何把握这个分寸。”

肃王沉吟片刻道:“虽然方才我顶了四哥,但这里还是得劝你一句,可别把事做绝了!”

徐锐一愣:“为何这样劝我?”

肃王靠在椅子上,目光望着窗外,感慨道:“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生死不过就是一瞬间,若不能把敌人杀了,死得就是自己。

所以也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拼起命来才会不管不顾,一刀下去就要见血,就要杀人,见你这么犹豫,我就知道你若是下手,定然是雷霆一击,不会留力。”

徐锐闻言不禁对肃王刮目相看,这小子上了一回战场,着实长进了不少。

他淡淡笑道:“你放心吧,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已经由不得我说干就干了。”

另外一边,裕王走出肃王府刚要上马,便见黄正元正候在一边。

裕王一愣:“你不是先走了吗?”

黄正元朝裕王拱拱手,低声道:“是有些事情,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想明白。”

裕王道:“现在想明白了?”

黄正元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脸色不佳,想来今日劝徐锐收手,他一定没同意吧?”

裕王被说中心事,脸色又是一沉:“徐兄还是携大胜之余威啊,哪肯让步呢?等他在京中待上一段时间,发现本王所言非虚,自然便会改变主意。”

黄正元摇了摇头:“王爷有没有想过,徐锐或许从未和咱们一条心?”

裕王眉头一皱:“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正元道:“王爷,眼下夺嫡之争令朝堂渐渐分成两派,那是太子和辽王的擂台,说句难听话,您还没上桌呢。

徐锐虽然和您交好,但既然圣上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他便必须站队,未必就会支持您参与夺嫡。

您想想,徐锐把大好的西川交给了辽王,却只给您这一点点分红,便是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心思。

还有……”

“别说了!”

不等黄正元说完,裕王便摆摆手道:“我相信徐兄的为人,以他的才智,定然知道本王接手大魏,定然会比大哥和老七更好。

你别忘了,徐锐今日可是直接从南书房来了肃王府,若是他真的站到了老七那边,为何不先去青梧那里?”

说着,裕王望向黄正元,冷冷道:“正元,本王得提醒你一句,妒忌会毁了一个人,你得自省啊。”

黄正元闻言顿时一惊,连忙拱手道:“王爷放心,下官明白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回家

小小的坟包上矗立着一块不大的墓碑,虽然坟头是由上好的大理石堆砌而成的,但相比起四周的“豪宅”,这个建在小角落里的小坟头还是显得十分寒酸。

徐锐独自一人走到坟前,从紫檀木制成的食盒之中取出几盘精致的小菜,整整齐齐地放在坟前,然后又点燃了三炷香插在一边,最后握着一壶好酒,靠着坟茔坐了下来。

这处坟头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绝世美人王清漪最后的归宿。

谁能想到一代绝色,死后却只有这么一小块落脚之地?与她生前的风光相比,已经称得上讽刺。

坟头上的纸钱早已随风而逝,除了徐锐的这几盘小菜之外,再无其他贡果,显然下葬之后根本没人来祭奠过她,现在王家已成往事,从今往后或许也不会有人再来。

王清漪,无论她多么美,在失去了最后的利用价值之后,还是被这个世界无情抛弃,成了一捧无人愿意提起的黄土。

这便是她的命运,在享受无限荣宠带来虚假繁荣的同时,也受尽了无情的支配与利用,所以她极力抗争,想要挣脱枷锁,自由飞翔。

但就结果来说,就连徐锐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成功,也许正应了徐锐的那句话,枷锁永远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只要她相信自己是自由的,那么她便是自由的。

其实徐锐理解王家,无论他们如何利用这个可怜的女人,以自家嫡女勾引钦差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对于绵延千年的世家大族来说尤其如此。

所以,他们在享受王清漪带来的诸多好处的同时,也迅速将她抛弃,巴不得所有人都能迅速遗忘这段不光彩的往事。

转念一想,徐锐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正是因为徐锐放出风去,说王清漪是为他而死,自己感恩戴德,王家才会对徐锐与自己结成同盟深信不疑,仗着背后的天启卫毫无保留地疯狂树敌,最后成了为徐锐挑起西川内斗背锅的悲惨角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锐也利用了王清漪,不仅没有成为替她解开枷锁的那个人,甚至还亲手为她锁上了一条铁链。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心软,也许是经历过战火之后,感情变得有些敏感,徐锐心里忽然对她生出了许多愧疚。

最终徐锐选在这个阴天来到她的坟前与这位“朋友”相会,大概至少有一半的原因便是愧疚,剩下的,则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来看你了……”

徐锐将一杯美酒轻轻地洒在地上,看着酒水慢慢渗入大理石的缝隙中,缓缓消失。

他叹了口气道:“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相遇便是缘分,只是不知道如果你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后悔与我相遇?”

徐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王清漪的石碑举了举,然后一口喝干。

“其实我也很矛盾啊,谁活着都不容易,至少你还有一个值得争取的未来,可是我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说着,徐锐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差。

小时候命苦,他只是想活下去,后来被命运推上了指挥官的位置,便想为人类的生存而战。

再后来,他兵败被俘,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当时他以为自己自由了,终于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时候,他是真的想要游戏人间,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事。

可是命运又一次将他推往另一个方向,他有了牵挂,有了需要他守护的人,所以只能逐渐放下心中的悠然,开始追求那些本不属于他,他也不屑一顾的东西。

徐锐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更不想在复杂的涡流之中沉沉浮浮,可是命运总是推着他走到自己不想去的地方,然后便再也回不来。

在端起酒杯的这一刻,徐锐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对王清漪另眼相看,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不也如王清漪一样么?

王清漪看似悲惨,看似柔弱,但她却敢反抗自己的命运,而徐锐看似掌控一切,却在另一条路上越陷越深。

徐锐突然有些恐惧,最近他总是恐惧,一开始他并不清楚恐惧的来源,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对未知前路的本能畏惧。

推动工业发展,改变战争形态,一步步踏上高位,徐锐所做的近乎本能,可是他改变的这一切会对这个世界和他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

未来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他还能回家吗?如果有回家的机会他又会如何选择?

一连串看似矫情的问题不断萦绕在徐锐的脑海之中,有谁知道,作为这个世界的局外人,这些问题对徐锐才算真的有意义。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想找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儿时的玩伴,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莫,你在哪里呢?”

徐锐放下酒壶,眼中浮现一抹迷茫,朝着来时的路越走越远。

王清漪的坟头依然静静矗立,微风吹过白幡,轻轻摇曳,仿佛一支玉臂正在无声地挥手送别。

从此之后,他们将就此分别,再也不见,踏上各自的道路。

缘分,就此了结。

“大帅,袭击王家的世家已全部伏诛。”

曹思源走到徐锐面前,轻声说着刚刚接到的战报。

徐锐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驱散出去,淡淡问道:“杀了多少人?”

曹思源没有任何停顿地说:“一千七百六十五人。”

徐锐点了点头:“西川各大世家情况如何?”

曹思源道:“经过这次内乱,西川半数世家被灭,剩下的也被咱们以各种借口予以打击,世家势力基本瓦解殆尽,已经无力掀起任何风浪。

另外圣上派出的新一批官员马上就会到任,邓禾将军接到圣旨,将配合锦衣卫帮助新任官员稳定局面,很快西川就会变成朝廷的西川,世家豪族掌控西川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徐锐点了点头:“这么说,咱们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曹思源笑道:“不但圆满完成,而且是超乎预期地迅速,听说圣上已经下旨嘉奖大帅,圣旨不日便到。”

徐锐又点了点头,忽然叹息一声道:“思源啊,你说完成任务本是好事,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些提不起兴趣呢?”

曹思源一愣:“难道是对手太弱,让大帅觉得索然无味?”

徐锐摇头失笑:“不是啊,人活于世便要去争,我是突然觉得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什么结果吧?”

曹思源脸色一变,关切地问:“大帅怎么了?您不是说过,这天下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所谓是非对错都是胜利者的评判,唯一能被作为真理的只有生存和毁灭么?”

徐锐微微一愣,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心中那股淡淡的幽怨迅速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的写意。

“说得好,看来是我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徐锐转过头,最后看了王清漪的墓碑一眼,拍了拍曹思源的肩膀道:“咱们出来多久了?”

曹思源扒了扒手指头,摇头道:“好久了。”

“你想家吗?”

曹思源点了点头:“想叔父和姐姐了。”

徐锐笑道:“那好,咱们今天便回家吧!”

“真的?!”

曹思源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宏威十七年十月初六,天启卫终于班师回朝。

从宏威十七年三月初三离京时算起,不过刚刚过去了七个月而已,但就是这短短的七个月,无论是徐锐还是天启卫,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此刻,整个北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在等待崭新的徐锐回家,去开创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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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我回来了

刘异的将军府,老两口刚刚吃完晚饭,刘异坐在偏厅里一边剔着牙,一边回想着方才吃饭时,老伴嚷嚷着要把院子后边的那片宅子买下来,好扩建成侯府,配上他靖武侯的新身份。

刘异当然是不同意的,理由便是没钱,老伴却骂他小气,说是光徐锐给的孝敬都够他们直接买上几间大宅。

可刘异还是不准,老伴顿时发了火,说是不建宅子就带着徐锐单独过,再不理会他这个孤老头。

刘异表面上生气,可是一想到老伴的笑容和徐锐的意气风发,这心里却是挡不住的美滋滋。

正想着,老管家忽然一脸喜色地冲了进来,刘异一愣,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不等老管家开口,便听偏厅门口传来一声大喊:“我回来了!”

刘异抬头一看,只见徐锐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几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一些,身材越发挺拔,脸上的模样也显得成熟了不少。

老管家一见二人模样,微微一笑,轻轻地退了出去。

刘异看着徐锐,心里生出一股喜意,面上却板着脸道:“怎么,翅膀硬了,出去整整七个月,回来的第一顿饭也不跟我和你婶一起吃了?”

徐锐笑眯眯地摆摆手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去亲眼看看肃王,真有些放心不下。”

听他提起肃王,刘异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些,关切地问:“肃王如何了?”

徐锐叹了口气:“命是保住了,可今后恐怕再也练不了武,上战场多半也不可能了。”

刘异眉头一皱:“连你都没有办法?”

徐锐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真神仙,论医术现在的长坡先生早已在我之上,手术的恢复情况我看过,比我强得多,他都没办法,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刘异闻言脸色一暗:“说句犯忌的话,圣上子嗣虽多,但在老夫眼里挑得起担子的也就那么几个,肃王这孩子年纪不大,但是骨头不软,冬栏堡一战就是老夫都觉得凶险,可他却能坚持下来,如今无法再上战场,实在可惜了啊。”

徐锐摇了摇头:“战场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能不上自然还是不上的好,更何况糟了这一难,其他兄弟或许便不会防备他,其实也算是件好事吧。”

被徐锐提醒,刘异也想起如今太子和辽王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不禁点了点头:“这便是帝王家啊,为了那个位子,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真是唏嘘。”

徐锐一把抓起刘异的杯茶一饮而尽,大咧咧地坐到刘异对面,笑道:“这也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有竞争才能有好皇帝,有时候争一争也未必就是坏事。”

见徐锐把自己刚泡好的茶喝了,刘异瞪了他一眼,又提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这才说道:“若是凭本事,那当然是好事,可时眼下这场争斗已经危及朝廷,老夫怎能不忧?”

徐锐笑道:“人家争人家的,咱们过咱们的,您跟着急什么?”

刘异冷哼一声道:“别人我可不急,可与你交好的那位裕王若是出了事,你十有八九要被牵连其中,我能不急么?”

徐锐翻了个白眼:“裕王会出事怎么会牵连到我?这是您随口一提,还是真的收到了什么风声?”

刘异叹了口气道:“你呀,你和裕王私交过密,外面早把你和他归为一党,而且你也别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有多干净,最近他的小动作也不少呢。”

“哦?”

徐锐微微一愣,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您是说裕王也加入了夺嫡的行列?”

刘异冷笑道:“他表面上是游离在太子和辽王之间,看似中立,但就是这份中立暴露了他的野心。

夺嫡之事乃是国本之争,身在朝堂想要避开绝无可能,以前你职位太低,没人注意,今时不同往日,我劝你早点拿个主意,别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徐锐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可既然是国本,我也不能草率,还得仔细想想究竟要支持谁才好。”

刘异一愣:“你还要想?我还以为你定会支持裕王呢。”

徐锐笑道:“从感情上来说我也想支持裕王,可裕王究竟能不能做个好皇帝还得观察观察,反正眼下圣上还春秋鼎盛,此事不着急。”

刘异点了点头:“你能不被感情所惑自然最好,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

说着,刘异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你什么时候搬家?”

“搬家?”

徐锐一愣。

刘异没好气道:“如今你也是冠军侯,已有资格开衙建府,兜里的钱更是不知道搜刮了多少,还赖在老夫府上成何体统?

你想想,若是有人来寻你,是给你冠军侯府递拜帖,还是给我靖武侯府递拜帖?”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直接敲门成不成?说好我给你养老送终,然后继承你的遗产呢,现在遗产还没到手,我怎么能走?”

刘异怒道:“你这小子,现在全天下最有钱的就是你,还惦记老夫那点的东西?”

徐锐笑道:“有钱也不能乱花啊,您这不是有这么多好好的屋子么,你们老两口自己住多浪费是不是?

再说,咱们说好的,我可不管,拿不到遗产谁也别想让我搬家,唉!别动手啊,我现在武功可厉害了,那什么,我还得去和婶子请安,咱们回见!”

说完,徐锐落荒而逃。

刘异看着徐锐的狼狈身影哪有半点大军主帅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啧,这小子!嘿嘿……”

“婶……”

徐锐在将军府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刘夫人,没想到刘夫人却是等在他的卧房。

一见徐锐进屋,刘夫人缓缓站了起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徐锐,心疼地上下打量,看着看着,眼眶便有些泛红,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造孽哟,这一走就是七个月,南朝那些挨千刀的,看看你才多大,就把你往战场上拉?你看看,你看看,这都瘦了多少,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刘夫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抓着絮絮叨叨,满脸都是心疼。

徐锐心中流过一丝暖流,笑道:“您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刘夫人责怪道:“回来是回来了,可战场上哪有一定的事?都是你伯伯这老家伙,自己打了一辈子仗还不算,非得把你也拉去。”

徐锐笑道:“哪能呢,都说大丈夫建功立业,既然要建功立业,哪有比战场更好的地方?你也不愿见我一辈子碌碌无为吧?”

刘夫人擦干眼泪,转悲为喜道:“是是是,我家锐儿有本事,其他家的孩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花天酒地,可你却挣了个冠军侯回来,比你伯伯都强!”

徐锐究竟只有十八,被长辈夸奖几句难免心花怒放,可刘夫人的下一句话却顿时让他当场坐蜡。

“老话说成家立业,现在你先把业给立了,也该到了成家的时候,我跟你说,这段时间上门求亲的人都快把咱家门槛踏破了。

可我家锐儿独一无二,那些姑娘给你做小都不配,婶就想,你一定要这个自己喜欢的,心疼你的,所以便把那些媒人都给轰出去了。

现在你终于回来了,快告诉婶,你喜欢哪家的姑娘?婶亲自给你去说,就算是帝王家的公主,婶也保管帮你娶进门!”

听到这句话,徐锐忽然想起栖霞公主的模样,心中忽然一痛,左手又开始剧烈痉挛起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找死

清晨,徐锐一觉睡到日上三杆,被刺目的阳光惊醒,这才揉着眼睛浑浑噩噩地起床。

自打离京开始,他便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回家的感觉着实说不出的温暖。

听到房间里有了动静,早就等在外面的安歌带着两个侍女推门进来,帮着徐锐梳洗,其他还好,就是满头长发一个人的确很难打理,有几个心灵手巧的侍女来搭把手也是好事。

当然,作为穿越者的徐锐一开始对这样的奢侈腐化是拒绝的,但就连他也抵挡不了真香定律,在一阵无关痛痒的抵抗之后便立刻被腐化堕落打得溃不成军,没多久就彻底投降。

两个侍女伺候徐锐换好衣服,又开始帮他梳理发髻,徐锐坐在窗前,接过安歌递来的热毛巾简单地擦了一把脸,忽然注意到安歌神色有些不好。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都跟你说了,今后要是忙便不必起个大早来我这边。”

徐锐淡淡地说。

安歌身子一顿,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昨晚睡得还不错,不过早上收到一个坏消息,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徐锐一愣,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沉声问道:“战场上再危险,再劳累的任务都没见你皱过眉头,而且以你现在的身份,能让你为难的事不多了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歌脸色微变,咬了咬牙道:“丽姬没有回来……”

“没回来?去了哪里?”

徐锐不解。

安歌道:“听说她前几日被洪山王的侧妃请到郊外游猎,本该在昨日回来,但现在都还没到。”

徐锐眉头一皱:“其他人回来了吗?”

安歌点了点头:“都回来了,唯独她没有,听说游猎的名单里有李鹏程。”

“李鹏程……”

徐锐双眼微眯,忽然想起那个曾到府上扬言收购天宝阁的家伙,此人和叶十一样,也是个白手套,只不过跟的主子乃是太子,背后还有强大的勋贵集团作为支撑,比叶十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哼,上次趁我不在,打源初基地主意的也有他一个,我还没去找他,他却先找上门来了,有意思。”

徐锐冷哼一声,语气骤然变冷。

安歌见徐锐动了真怒,连忙劝道:“少爷,眼下您刚刚凯旋,又得圣上重任,正是被各方关注的时候,时局微妙啊,一动不如一静……”

不等安歌说完,徐锐便摆摆手道:“现在不必说这些,你准备怎么办?”

安歌道:“我已经派人拿了少爷的名帖,去请王顺德王公公出面斡旋,一来王公公此战得了不少好处,特别是从西川挣回来的分红不少,十分感恩少爷,我想他不会拒绝。

二来王公公同勋贵集团交情不浅,应该会卖这个面子,而由他出面动静不会闹得太大,可以为少爷留下进退的余地。”

徐锐点点头,笑道:“这么做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这样一来便等于是我向他们低了头!”

安歌道:“少爷,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京中暗潮汹涌,听说您昨日上殿便有人当面参您,若不是圣上掌控局面,还不知道要朝哪个方向发展,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不行!”

徐锐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仗打不赢我可以忍,生意上吃了亏我也可以忍,就算是那些狗崽子把爪子伸到了我的盘子里,我还是可以忍,但只要有人动了我的人,我就绝不能忍!”

说着,徐锐拍案而起,对安歌道:“记住了,从今往后不管是你,还是其他追随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人家真心待我,我就一定不能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听到此话,安歌心中一暖,可是却不禁为徐锐担心:“可是少爷,这样一来您岂不是将所有的矛盾都拦到了自己身上?”

徐锐冷笑道:“我是怕麻烦,但是不怕事,原本我还有些犹豫到底要怎么报仇,现在既然有人急着想找死,那我便送佛送到西便是!”

说完,徐锐挥退侍女,披上大氅道:“把派出去的人找回来,我要进宫去见个人。”

安歌点了点头:“少爷,要不要提前和宝亲王或太子爷打声招呼?俗话说大狗也要看主人,毕竟李鹏程怎么也算太子的人。”

徐锐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次我就是要连苍蝇带老虎一起打!”

与此同时,李鹏程的内室之中,他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别转了,你再转我便要晕了!”

老迈的薛清坐在太师椅上,玩味地说着,脸上没有半点晕眩之色,反倒越发红润。

听到这句话,李鹏程顿住脚步,回过头恶狠狠地望向薛清道:“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薛清一愣:“怎么是我害你?”

李鹏程怒道:“你说为什么?徐锐这次颇受圣上重用,整个朝堂都在观望,太子和胡公公也都答应出面斡旋,帮你我消除和他的误会。

你倒好,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依旧私欲熏心,把他的人给我绑了回来,你让我如何收场?不是害我又是什么?”

薛清闻言冷笑一声道:“我就不明白,你和太子爷为何那么惧怕徐锐?”

李鹏程眉头一皱:“笑话?我什么时候怕过他?更何况是太子爷?”

“不怕?”

薛清冷哼道:“既然不怕,那你为何向太子献计,在徐锐回朝那日给他使了那么多绊子?只可惜还是圣上技高一筹,根本没给你们施展的机会!”

李鹏程一惊:“此事乃是绝密,你是如何知晓的?”

薛清冷笑道:“老夫虽是大夫,却也为官一生,这点伎俩如何能瞒过我的眼睛?我不单知道这些,还知道太子担心徐锐彻底倒向辽王,所以早就暗中计划将徐锐除掉。”

说着,薛清站起身来,绕着李鹏程走了一圈,冷笑道:“但是圣上太过重视徐锐,太子不愿公开和他撕破脸,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要保老夫,甚至必要的时候,老夫便是你们和徐锐之间达成和解的牺牲品!”

李鹏程脸色一变:“所以你便以我的名义,绑了丽姬回来,想逼着太子和徐锐翻脸?”

薛清笑道:“事到如今,老夫已然一无所有,被人利用完之后,还要像一条懒皮狗一样被一脚踢开,这谁能忍?”

李鹏程张了张嘴,可还不等他说话,薛清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着急,老夫将丽姬绑回来也不是为了害你和太子,而是为了破眼下这个局!”

“你什么意思?”

李鹏程冷冷我问到。

薛清笑道:“你不是说了么,各家势利都在观望着徐锐的一举一动,他刚刚立下大功,又得圣上破格重用,自然是风光无限。

可问题就出在破格这两个字上,他被破格重用也就等于是动了别人的利益,恨他的大有人在,甚至那些被他挡了路的人会恨不得他去死。

徐锐看似风光,可是背后暗流涌动,这一点想必他自己也知道,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让他投鼠忌器,只有真的让他感觉到切肤之痛,才能让他放过咱们啊。”

听完这番话,李鹏程渐渐冷静下来,问道:“那你绑了丽姬又是怎么回事?”

薛清哈哈大笑道:“那只是一个吸引徐锐上钩的鱼饵罢了,你想啊,现在若出了事,最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的人是谁?”

李鹏程眉头一皱:“是徐锐……你想把事闹大?”

薛清冷笑道:“我已派人出去放出风声,说我与丽姬两情相悦,准备成就好事,只是徐锐对丽姬也有非分之想,所以我们担心徐锐以权谋私,陷害忠良!”

李鹏程一愣:“你也太天真了,丽姬虽然还有几分姿色,却早已是徐娘半老,徐锐乃是天之骄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会垂涎于她?”

薛清摇了摇头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可是朝堂上的人永远只愿意听他们想听到的,谁会在乎真假?老夫要的便是这个大势!”

李鹏程双目一凝“你是说……”

薛清点头道:“这只是一个口实,徐锐一直没有娶亲,说他垂涎丽姬没什么破绽,而一旦这颗臭鸡蛋露出一条缝,那些恨他入骨的人便会如苍蝇一般围上来。

到时候,徐锐就算豁出命去,也会惹得一身骚,唯一的办法便是捏着鼻子承认此事,然后和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李鹏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你这想法太过冒险,但也勉强算是一条妙计,只是那女人倔得很,会听你安排么?要是她出来为徐锐说句话,你的妙计岂不是立刻便会被戳穿?”

薛清哈哈大笑,脸上闪过一丝狡诈:“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她乖乖听话,绝不会碍事的。”

第四百一十九章:威逼与意外

密室之中,丽姬被绑在一张小上,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呜”声。

薛清独自一人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枯木般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在源初基地门前见到这个女人,他便再也忘不掉她。

薛清自己也知道这不是正常的男女之,而是对彻底击碎这个倔强女人的变态期待与向往,仿佛只要能让这个女人臣服于自己,便等于是让徐锐臣服于自己一样。

薛清伸出手,肆无忌惮地在丽姬上抚摸着,而丽姬却只能徒劳地扭来扭去,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这样的享受几乎让他发狂。

两根枯木般的手指夹住丽姬嘴里的破布往外一拉,丽姬被堵住的嘴这才没了束缚。

“呵……”

丽姬深吸一口气,拼命喘息,如同溺水的人刚刚上岸。

薛清看着她的模样笑了起来,可还没等他说话,却突然见丽姬“呸”的一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吐沫。

“狗贼,你敢抓我,少主不会放过你的!”

丽姬咬着牙,死死盯着薛清,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薛清掏出一块精致的手卷,小心翼翼地把吐沫擦干,淡淡笑道:“你就像一头鹰,够烈,我喜欢,你越是烈,我便越是期待把你揉碎……”

“你真让我恶心……啊……”

丽姬正要骂他,薛清却突然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丽姬的半边脸颊顿时肿得老高。

薛清一边擦着自己的手,一边森森地说:“虽然老夫喜欢你,可老夫却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从来没有唾面自干的习惯,所以你最好不要触怒老夫,实话告诉你,这一次你的少主也救不了你。”

丽姬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灼痛,冷笑道:“就凭你?我家少主若是想杀你,动一根手指都算抬举你!”

薛清冷笑一声,淡淡道:“看来你对你家少主很有信心,可是天底下掀翻那些大人物的往往便是最不起眼的人,只要他真的敢有异动,老夫保证让他败名裂。”

“哈哈哈哈!”

丽姬闻言大笑起来:“你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落魄大夫,连个江湖郎中都不如,更别说我家少主的万一,你除了嘴上说说,心里想想之外还能如何?对付少主,你配吗?”

薛清被丽姬戳中了痛处,顿时大怒,但他又十分享受让丽姬一点点绝望的过程,是以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轻轻捏住丽姬的脸颊,慢慢朝她凑了过去。

“放开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这双脏手剁下来喂狗!”

丽姬双目喷火,怒吼一声。

薛清丝毫不在意丽姬的愤怒,老脸几乎快要贴上丽姬的鼻尖才突然停住。

他冷笑道:“你记得吗?在源初基地的时候我就说过,早晚有一天我会得到你,而你的少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你做梦!”

丽姬恶狠狠地说。

“是么?”

薛清怜惜地摇了摇头:“如果我说能帮你除掉一个人呢?”

“你什么意思?”

丽姬一愣。

薛清直起,继续道:“你本是长兴城最红的头牌,人老色衰之后也是最出名的妈妈,可是你亲手捧红的女儿却夺走了本属于你的一切,你不恨她么?

凭我自己要对付徐锐当然不可能,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徐锐一手捧起来的,只要你照我说得做,我就帮你除掉那个女人,而且保证这个过程她会非常痛苦。”

“你说什么?”

丽姬紧紧皱着眉头,直愣愣地望着薛清。

薛清笑道:“动心了么?”

丽姬冷哼一声:“别做梦了,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和你一起陷害少主。”

“哦,是这样么?”

被拒绝之后,薛清非但没有半点意外,脸上的冷笑反而越来越浓。

他放开丽姬的脸,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银锁,似是挂在小孩儿脖子上的长命锁。

丽姬一见到这只银锁顿时瞳孔一缩,发疯似地狂扭起来。

“可儿!畜牲你把可儿怎么样了?”

“啧啧啧……”

薛清笑道:“谁会知道,像你这般下jiàn)的人居然还有一个孩子,可这个孩子没有父亲,血淋淋地提醒着你那段不堪的过去,你担心他影响到你在权贵之中刚刚建立起来的声誉,所以才狠心地把他藏了起来,我说得对吗?”

“禽兽,你这个禽兽,他还不到十岁,有什么你冲我来啊!”

被薛清说中心事,丽姬当即大急。

薛清的笑容却越发疯狂:“不要着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保证他会健健康康,安安全全。”

说着,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可若是你冥顽不灵,我不介意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听说长兴城里喜欢男童的贵人不少,哦,这次邀你去野外狩猎的洪山王不就养着十几个么,你说若我把你儿子当男宠送给他,他会不会给我一个好价钱?”

“薛清!你禽兽不如,你这挨千刀的杀才……”

丽姬脸色涨红,不停地挣扎,委屈和恐惧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可是她不但四肢被绑,又无权无势,面对如此邪恶的薛清,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

对薛清来说,丽姬的痛苦就好像是一副烈药,特别是那悲愤却又无可奈何的表就好像直接将药注到神经上,令他兴奋无比,宛若癫狂。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三声,如果你还不答应,那么你的儿子今晚便会出现在王爷的上!”

薛清狰狞地说:“一!”

“不,不要,求你了!”

丽姬挣扎痛哭,甚至哀嚎求饶,却仍旧没有办法。

“二!”

薛清面无表地念出了第二个字,丽姬的泪水骤然决堤,两只猩红的眼睛瞪得老大。

正当薛清准备念出“三”的时候,丽姬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绪完全崩溃。

“我答应,我答应你,就按你说得办!”

终于,强烈的母战胜了她对徐锐的感激和忠诚,向这个可怕的恶魔投降。

“三!”

然而就算她已经折服,薛清还是数出了第三声。

“我已经答应了,我答应你了,求你别动可儿!”

丽姬顿时浑一震,绝望地呐喊。

薛清近乎疯狂地哈哈大笑:“我说过,我说过的,哈哈哈,我一定会得到你,你的少主也救不了你!他没回来时我就看上了你,现在他回来了又能怎样?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老夫曾发过誓,这辈子也一定要夺走他的东西!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算老夫肆意蹂躏于你,他也毫无办法!哈哈哈……”

就在薛清癫狂得意之时,李鹏程突然闯了进来,一见二人的模样顿时眉头一皱。

薛清的笑声戛然而止,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李鹏程瞟了丽姬一眼,沉声道:“麻烦,官差找上门了!”

薛清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道:“不必担心,那是老夫的援手,老夫早就和长兴府尹打好了招呼,官差上门便是为了亲眼见证徐锐发飙,而只要他敢乱来,立刻就会被长兴府捉拿。”

望着自信满满的薛清,李鹏程依旧面沉似水,他咬着牙道:“这次来的不是长兴府的差役。”

薛清一愣:“不是长兴府,难道是刑部?徐锐去找了裕王?没关系,刑部那边老夫也做了准备!”

李鹏程还是摇头,一字一顿道:“也不是刑部,来的是东厂的番子!”

“你说什么?怎么会是东厂的人?!”

听到这句话,薛清惊讶地长大了嘴。

第四百二十章:徐锐的反击

李鹏程和薛清急匆匆地出了密室,刚走到正堂便见一群东厂番子已经将整间大宅团团围住,为首的红袍公公正坐在主座上悠闲地喝着茶,旁边的一应下人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李鹏程一看清那红袍公公的模样,顿时大喜,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哎哟哟,不知是什么风把李公公您给吹来了,您说您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李公公全名叫李福全,乃是东厂的二号人物,司礼监掌印太监胡淼的心腹,论地为虽不如王顺德,但因为手里掌着半个东厂,在宦官集团之中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李公公瞟了李鹏程一眼,没好气道:“今儿来是为了公事,跟你打招呼是想让厂公给咱家吃排头不成?”

李鹏程笑道:“哪能呢,厂公那边当然由在下去解释,怎么敢让公公为难?”

李公公冷笑一声:“咱家倒是相信你不会让咱家为难……”

说着,他朝站在门口的薛清一指道:“给咱家把他抓起来!”

“遵命!”

李公公一声令下,周围的东厂番子们立刻一拥而上,将薛清围了起来。

薛清大惊:“李鹏程!”

“慢着!”

李鹏程脸色一变,大吼一声,一众东厂番子顿时停了下来,扭头望向李公公。

李公公冷笑道:“哟,怎么着,什么时候你李爵爷也能在我东厂面前指手画脚了?”

“这怎么话说的……”

李鹏程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道:“公公,您和咱们商会可是老熟人了,就算要抓人,也得让我明白究竟为什么抓不是?”

李公公嘿嘿冷笑着道:“好,看在你还算孝敬的份上,咱家也不瞒你,薛清在担任太医院院正期间倒卖内庭用药,现在我东厂便要抓他回去问案!”

“公公,我冤枉啊!”

薛清闻言顿时大惊。

李鹏程也笑道:“公公,内庭用药一向是十二监管辖,太医院哪有那个权利?”

“嗯?你是说咱家冤枉他咯?”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

“岂敢,岂敢,只是这中间是不是存着什么误会?”

李鹏程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偷偷塞给李公公一张银票。

李公公抬眼一瞟,只见李鹏程递过来的是张一千两的大票,便不露声色地收了下来,语气顿时变得委婉了一些。

“此事乃是胡公公亲自安排下来的,咱家也是依令行事。”

他口中的胡公公自然便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胡淼,王顺德的死对头,宦官集团中真正的第二把交椅。

听到此话,李鹏程和薛清脸色齐齐一变。

李鹏程急道:“李公公,这胡公公怎会突然如此?若是在下失了孝敬还请您帮着美言几句啊,这人要是进了东厂的诏狱,便别想完整地出来了。”

李公公看看左右,小声道:“胡公公原本已经答应为你们斡旋,可你们却非得节外生枝,这下好了,胡公公正在气头上,正好徐锐又进宫去找了他,听说出了这个数。”

见李公公比了个八的手势,李鹏程眉头一皱:“八千两?”

李公公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胡公公就值八千两?”

李鹏程脸色一变:“八万两?”

李公公冷笑一声:“八十万两!”

“什么?八八八……八十万两?!”

李鹏程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得长大了嘴。

就算对百业商行这等巨无霸来说,八十万两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百业商行一年的利润也不过在两百万两上下而已。

从前找人办事,能出个一两万便已经算是天价,谁能想到徐锐一出手便将百业商行半年的利润拱手送人?

仅仅只是一个数字便让李鹏程心底发寒,不是因为徐锐财力雄厚,而是这个数字便代表了徐锐决不罢休的决心。

见李鹏程脸色不好,李公公道:“你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冠军侯是拿这八十万两买你们的命呢,不过你也别着急,胡公公还是宠你的,他老人家只答应拿他。”

说着,李公公朝薛清努了努嘴。

李鹏程早已面色惨白,说胡淼不动自己他还是相信的,但却不是因为什么宠爱,而是顾及自己背后的太子和强大的勋贵集团。

可是胡淼可以放过自己,但徐锐会么?

连一向不待见徐锐的胡淼都能被他用八十万两的天价买通,那其他势力呢,眼下的徐锐为了对付自己二人似乎已经不计代价了,而一旦徐锐真的不惜一切,太子还能保住自己么?

一想到这里,李鹏程便觉心惊肉跳。

“去找太子,快去找太子爷!”

门外的薛清似是也想到了这一层,虽然他被东厂的番子绑住,虽说他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但只要看看李鹏程的脸色便知道不妙,连忙朝他大吼。

李鹏程回过神来,心中一震:“对对对,得快点去通知太子,一来徐锐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目标极有可能不止是自己两人,二来眼下也只有太子能救自己!”

意识到这个问题,李鹏程立刻便想向李公公告罪离开,去找太子求援,最不济也要让太子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没等李鹏程真的开口,前厅传来一个大咧咧的声音,紧接着方敏带着长兴府的差役鱼贯而入。

差役们原本趾高气昂,可一见大堂上竟然站满了东厂的人顿时心中大惊。

方敏见机得快,二话不说扭头便走,可还是慢了一步。

“站住!”

李公公缓缓起身,冷笑道:“怎么,长兴府也来李府查案呐?”

方敏顿住脚步,咬了咬牙,苦笑着抱拳道:“原来是李公公大驾,小的们接到报案,说是有人要来李府闹事,这便过来看看。”

说着,方敏怨毒地瞟了薛清一眼,要不是他与长兴府尹密谋,自己如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吃瘪?

“有人要来李府闹事,说得不是咱家吧?”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问。

方敏忙道:“岂敢,岂敢,此事定是误会,小的们立刻就走。”

“误会?”

李公公冷笑一声,看了李鹏程一眼道:“我看你们是早有预谋,把这几个差役也给咱家抓了!”

方敏大惊:“公公,误会,真是误会啊!”

可任由他们如何辩解,李公公都不为所动,东厂的番子们立刻一拥而上,将这些专门抓人的人办成了阶下囚。

东厂的抓捕行动圆满结束,李鹏程不敢造次,脱身的话也就咽了回来,一直将李公公一行送出府门。

李公公似是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临走时笑道:“鹏程啊,有件事咱家得提醒你。”

李鹏程惊魂未定,连忙作揖道:“请公公吩咐。”

李公公笑道:“咱家来的时候,听说冠军侯正打算买下你的百业商行呢……”

“什么?他怎么可能……卖得下来?”

李鹏程原本想说“徐锐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钱?”

可一想起他送给胡淼的八十万两,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变成了这一句。

李公公笑道:“你虽是百业商行的大掌柜和东家之一,可其他的东家未必会和你一条心呀,听说大多数人都抵挡不住冠军侯的高价,现在百业商行怕是已经易主了。”

“啊?!”

李鹏程顿时脸色涨红。

他毫不怀疑李公公的消息来源,如果连东厂的消息就不值得信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便没有能信的消息了。

此时此刻,他着急的是另一件事,百业商行是他李鹏程存在的唯一价值,更是他的命根子,他实在无法想像若是失去商行,自己对太子和勋贵集团还有什么用处?

而一个失去了用处,又惹了大麻烦的小卒子,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因此,听到百业商行快要易主,李鹏程顿时急火攻心,大吼道:“徐锐小儿,我要杀了你!”

他忘了此时乃是临街,这一声吼立刻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李鹏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朝李公公抱拳道:“公公,在下糟奸人所害,得先走一步,对不住了。”

李公公似是十分体量他的处境,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不用送了。”

李鹏程点了点头,飞身跳上一匹快马,全速朝东宫奔去。

眼看他越走越远,一个小太监凑到李公公面前道:“干爹,冠军侯买下百业商行之事本是秘密,为何要告诉他呀?”

李公公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道:“谁知道,这是冠军侯的妙计,咱们只管看戏便是。”

说着,李公公顺手将方才李鹏程送他的一千两银票递给小太监。

“拿着,干爹赏给你的茶水钱。”

小太监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喜滋滋地接过那张银票收好。

李公公笑眯眯地拍了拍小太监的脑袋,然后又望向李鹏程的背影,目光变得阴鸷起来。

“呸,一千两就想让咱家办事,人家冠军侯可是送了咱家十万两呢,就这么两相比较,还敢去撩人家冠军侯的虎须?真是找死!哼!”

第四百二十一章:陷害

快一点,再快一点,等失去百业商行便一切都完了。

一路上李鹏程不断对自己说着这句话,可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着急。

眼下明明已经快要入冬,急火攻心的李鹏程却是满头大汗,甚至来不及等着随从们跟上来,便一个人越跑越远。

渐渐的,李鹏程冲出热闹的前街,策马穿越一条狭长的窄巷,这里本是前往东宫的一条近路,只是因为巷子太窄,又七拐八绕,满是污秽,平日里行人甚少。

换了其他时候,李鹏程自持身份,是绝不会走这条路的,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下意识便选了这条路。

然而刚刚冲进巷子不久,突然李鹏程只见一道黒影从天而降,还没等他看清那是什么,便觉后脑一痛,眼前一黑,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嘶……好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鹏程揉着后脑幽幽醒来,后脑上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肿起一个大包,稍稍碰一下就会生疼。

缓缓爬起身,李鹏程的脑袋逐渐清醒,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古怪的地方,好似一间大宅,但十丈见方的屋子里却空无一物。

他心中一紧,连忙站了起来,朝一旁的窗框上轻轻一摸,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窗框上的红漆是干的,但味道却很大,显然刚刷完漆不久,整个屋子也新得过分,似乎是间新宅。

此时,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立刻又想起徐锐正在收购百业商行之事,心中顿时变得又惊又急。

他下意识朝腰间抹去,还好傍身的腰刀还在,这才让他有了三分底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门口摸去。

“吱呀”一声,面前的大门被他轻轻一推便缓缓打开,李鹏程的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越发疑惑。

自己先前无疑是遭到了袭击,最有可能的袭击者便是徐锐,可徐锐为什么要将他关在这里呢?

他不相信徐锐有胆子直接把他杀了,眼下的怪事十有八九必有阴谋。

可是百业商行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他人的产业,到时候自己的小命便悬了,所以即便他知道眼前的一切或许都是徐锐的阴谋,却也不得不冒险往外闯。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沉吟片刻,李鹏程咬了咬牙,一把拔出腰间的短刀,硬着头皮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是长长的回廊,回廊下便是一个崭新的花园,亭台水榭一应俱全,环境十分优雅,可他哪有心情欣赏环境?

别说看守自己的人,眼前居然连一个鬼影都没有,李鹏程的心里愈加忐忑,握紧手中的短刀,顺着回廊继续往外走。

终于,穿过了长长的回廊,李鹏程来到一个类似正堂的地方,可这个地方却与普通的大宅有所不同。

两边的墙壁下放着成排的战旗,中间则是一张巨大而威武的桌案,桌案紧靠着正面的高墙,上面画着一头栩栩如生的下山猛虎。

而在壁画之上,则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天启节堂”!

看清这四个字,李鹏程顿时瞳孔一缩。

所谓节堂便是军中摆放各军军旗之处,所有的重要作战会议和战斗决策都在这里进行,另一个世界对这种地方有个更为简单的称呼,叫做“司令部”!

明白了,李鹏程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此地会如此崭新,原来此地便是天启卫最新的节堂!

天启卫在南北大战之中立下大功,圣上在十二卫的节堂附近御批了一个新衙门作为天启卫的大本营,恐怕此时此刻,他便身在此处!

“糟了……”

李鹏程心中大惊,节堂乃是军中重地,擅闯节堂者,无论身份高低一律处死,此乃传自大汉朝的军中铁律,绝对无人能够幸免,何况他此时还手握利刃!

想到这里,李鹏程顿时大骇,立刻想要转身逃走,可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众多脚步。

李鹏程豁然回头,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天启卫将士鱼贯而入,瞬间便将他围在了正中。

“你们……我……”

李鹏程还想说什么,可二十余把连射弩却齐齐抬起,朝他指去。

他仿佛已经能闻见死神的呼吸,恐惧瞬间便如洪水一般将他淹没,后面的那些话再也讲不出来。

“大胆李鹏程,竟敢擅闯我天启节堂!”

人群之外传来一声大喊,令李鹏程浑身一震,他面如死灰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位面貌英武的年轻将军穿越士卒,朝他走了过来。

此人面相英俊干练,杀气内敛,一看便知是个狠角色,可李鹏程却并未见过。

年轻将军走到呆若木鸡的李鹏程面前,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短刀,冷笑一声:“再加一条,意图刺杀将领!”

李鹏程如遭雷击,终于回过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年轻将军冷哼道:“怎么,腿吓软了?”

李鹏程浑身冷汗,摇了摇头:“我认……我认栽了,求侯爷放我一条生路!”

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这一切全都是徐锐的手段,只是他没想到徐锐会那么狠,一点余地也不留,出手就想要了他的性命。

“曹将军,现在怎么办?”

见李鹏程毫无抵抗,一旁的士卒反倒没了主意,连忙去问年轻将军。

曹思源绕着李鹏程走了一圈,哈哈笑道:“你当街叫嚷要杀了我家侯爷,现在又持刀擅闯天启节堂,人证物证俱在,李鹏程,你犯的可是死罪,让我家侯爷如何绕你啊?”

李鹏程满嘴苦涩,心中惊骇万分,没想到自己的每一步都落入了徐锐的圈套,就好像一条听话的狗,被牵着满街乱跑。

更令他绝望的是,这一切他根本无从辩驳,因为按照大魏律,天启卫可以将擅闯节堂者当场射杀,此时此刻,他的小命实际上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只要侯爷能留我一条狗命,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李鹏程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曹思源满意地瞟了他一眼,笑道:“是么,既然如此,那便请你按我说得做吧……”

说着,曹思源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递了过去。

李鹏程接过纸条仔细一看,只是一眼便眼睛一瞪,不可思议地望向曹思源。

“你们……你们竟然想……”

“你猜对了!”

曹思源冷笑道:“不然你以为自己这坨臭狗屎有什么资格能让我家侯爷陷害?哈哈哈……”

此时东宫之内,太子端坐上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拍着桌子,脸上红光满面,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笑容。

“好好好,岳麓先生果然大才,有了您的指点,徐锐这次定然在劫难逃!”

太子一口喝干杯中酒水,大笑道。

在其下首,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文士轻抚胡须,淡淡笑道:“薛清也好,李鹏程也罢,不过都是诱饵而已,只要徐锐敢出手,便会落入不才为他编好的大网之中,到时候就看太子爷如何拿捏他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直指要害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怒道:“徐锐不过是我皇家的一条狗,要不是父皇栽培,如何会有今日?

可恨他不知好歹,不但借着作战之名肆意搜刮西川,最后甚至还将西川拱手送给了老七!

哼,孤隐忍多年,早就把目光放在了西川,原本只等大战结束,便会派人入西川安抚,财权两得,没想到却被他截了胡!

不让他把东西吐出来,绝难削孤的心头之恨!”

岳麓先生大笑道:“太子爷消消气,眼下徐锐虽然风光一时,却也挡了不少人的路,恨他的有人在,就算他向辽王摇尾乞怜,但以黄庭之为首的那群老顽固未必就会接纳他。

黄庭之作为内阁首辅,历来讲究以稳为主,对于徐锐和天宝阁的种种破旧立新早就心有不耐,再加上本朝文武天然对立,黄庭之对徐锐是防备多过拉拢。

过去不动徐锐,只是因为他位卑言轻,与他一般见识有损首辅大人的声威,可眼下徐锐一跃成为我朝军中首脑,试想黄庭之如何能够容忍一个如此年轻的军界领袖迅速崛起?”

“不错,不错!”

太子点头道:“就算孤不动手,恐怕黄庭之那老匹夫也憋不了多久。”

岳麓先生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黄庭之向来狡猾如狐,他这是在看风向,等时机,对文官集团来说,徐锐崛起的威胁不亚于太子爷,但徐锐手中的力量却远逊于太子爷。

一旦咱们动起手来,黄庭之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率先除掉徐锐这个潜在的敌人,所以只要咱们能把大势营造出来,其他的便不用咱们操心,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太子闻言,心中顿时大喜,假惺惺地说:“其实徐锐在战场上还算有些本事,孤历来爱才,也不想他就此陨落啊。”

岳麓先生一眼便看出太子的意思,笑道:“徐锐其人的确有才,但却如苍鹰、猛虎一样难以驾驭,太子若想收服此人,便得如熬鹰一般,好好削削他的锐气。”

“哦?”

太子似是来了兴致,好奇地问:“孤要如何熬他?”

岳麓先生笑道:“徐锐能够依仗的无非两点,一是权势,二是财势,而这两点皆可为太子爷所用,因此太子只需将这两点抢到自己手里,徐锐便会成为那只落了毛的凤凰。

都说落毛凤凰不如鸡,等他被黄庭之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您这位始作俑者再出来救他,徐锐就算知道这是算计,也只有匍匐在您的脚下。”

太子眉头一皱:“不瞒先生,徐锐的天宝阁可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孤早就垂涎三尺,否则之前也不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出手抢夺。

可是一来眼下徐锐颇受父皇重用,二来据说此人恃才傲物,桀骜不驯,无论是夺其权势、财势,还是令其臣服,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吧?”

“非也,非也!”

岳麓先生笑道:“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太子爷昨日不是有所布置,打算给徐锐一个下马威吗?”

提起此事,太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别提了,孤原本是想派人参徐锐谋反,杀杀他的锐气,给他敲个警钟,同时也避免他被破格重用,没想到父皇压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秦志坚冒死进言,还被变相发配,唉……”

“太子爷不必忧心,依在下看来,这一局未必就是您输了。”

岳麓先生话讲半截,颇有几分羽扇纶巾的味道。

果然,太子闻言之后大为好奇,追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岳麓先生道:“圣上不是让秦大人去查了么,这便是圣上开的口子啊……”

太子一愣,随即惊喜道:“孤明白了,父皇若想堵死别人攻讦徐锐的路子,便会直接下旨斥责秦志坚,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让秦志坚去查……”

岳麓先生点头道:“所以,徐锐究竟有没有谋反,其实全凭圣上的一句话。

此次,老夫已经盯住刘异、肖进武,以及所有和徐锐交好之人,只要徐锐敢利用职权迫害薛清和李鹏程,御史言官便会立刻出动,弹劾徐锐以权压人。

紧接着,徐锐炮轰万隆,在西川大肆收受贿赂,挑起西川豪族之间的内乱争斗便会被一一抖出来,再加上黄庭之的推波助澜,徐锐定会满头大包,自顾不暇。

到时候群情激愤之下,就算圣上有心回护徐锐,也不得不顾及满朝文武的声讨之声,继续开口子调查徐锐是必然的妥协。

等到那时,太子爷便可立刻出手,以查案为名,先封了他的天宝阁和源初基地,抢先一步拿到里面的秘密,这样一来,岂不是将徐锐的财势和权势都抢到了自己兜里?”

太子闻言顿时大喜:“妙计,果然妙计,孤与先生真是相见恨晚,若是早些遇上先生,孤如何可能被老四和老七这般欺辱,这一次,孤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说着,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道:“先生,咱们的所有计划都是建立在徐锐会含恨出手的前提下,若是徐锐当了缩头乌龟,岂不是一切都成了空?”

岳麓先生大笑道:“您太高看徐锐了,他今年不过刚刚及冠,先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后来又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少年人受此境遇,除非是真正的圣人,否则难免膨胀自大,这个时候有人来扫他的威风,如何能让他忍得住?

何况就算他真的能忍住,嘿嘿,那便继续对他身边之人下手,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十个,他徐锐若真能全部忍下来,不才便佩服他的耐性!

只不过到了那时,他也早已威信扫地,哪有人还会追随左右?”

太子豁然起身,大笑道:“如此说来,徐锐已经被孤吃定了!”

岳麓先生笑道:“徐锐的命运早已注定,太子爷只用静静等待便是!”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开怀大笑。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太子爷,不好了,不好了,薛清在李爵爷的家里被人抓了!”

“什么,此话当真?!”

太子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担心,反而惊喜地问。

岳麓先生轻抚胡须,仿佛印证了自己的运筹帷幄。

小太监点了点头:“真的,只不过抓人的不是天启卫,也不是刑部的人。”

“哦?”

太子微微一愣:“难道会是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不成?若真是如此,这次便连刘异和肖进武也别想逃掉!”

小太监摇了摇头,一脸苦涩地说:“听说是东厂动的手,李福全李公公亲自带人去的。”

“什么?东厂?!”

听到此话,太子的脸色顿时大变,闲庭信步的岳麓先生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二十三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东厂,怎么会是东厂?胡淼他想干什么?难道连他也倒向老七了?”

太子站起身来,紧张地来回踱步。

东厂乃是直接隶属天子的特务机构,他们的行动原本就代表着宏威皇帝的意志,东厂一动,难免会让人联想到皇帝的态度。

再者,就算不考虑皇帝的想法,东厂本身也是宦官集团的爪牙,在宏威皇帝的约束之下,宦官集团这条毒蛇仿佛冬眠蛰伏,但谁也不敢真的逼得太紧,以免被一口毒死。

是以,太子一听动手的乃是东厂,便立刻担心起这背后的关节。

岳麓先生摇头道:“太子爷不用担心,徐锐虽然没有直接冲到李鹏程府上动手,但他毕竟动手了,只要有这一点便足够了,主动权还在咱们手上!”

太子闻言终于稍稍镇定下来:“对对对,徐锐动手了,咱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先生现在孤该如何是好?”

岳麓先生笑道:“自然是依计行事,薛清已经提前放出风去,将他和徐锐的矛盾闹得人尽皆知,出面的东厂名声又差,完全可以散布谣言,说徐锐与东厂沆瀣一气,是阉党爪牙。

此事一旦扩散,徐锐必然会激起极大反感,到时候舆论于咱们有利,徐锐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一个迫害忠良,太子爷便可以让言官们发挥作用了。”

太子点了点头:“来人,让龙御史来见孤!”

就在这时,又一个小太监冲了进来,神色十分焦急:“不好了,太子爷,不好了!”

太子闻言心中一惊,一巴掌扇在那太监脸上:“乱叫什么?平日里便是这么没规矩,有什么话给孤好好说!”

小太监捂着脸,慌张地给太子磕头谢罪,支支吾吾道:“太子爷,龙大人被抓起来了!”

“什么?!”

太子瞳孔一缩,急忙追问道:“谁干的?谁干的?难道又是东厂?”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不是东厂,是刑部发的排票!”

太子闻言顿时大怒,指着小太监道:“不是让你们盯着老四么,怎么刑部发了排票到现在才知道?”

小太监委屈道:“裕王殿下今儿一早便没去过刑部,也没见过冠军侯,排票是刑部尚书陆大人发出去的。”

见太子越来越急,岳麓先生连忙站了出来,问那小太监:“刑部用什么理由抓了龙大人?”

小太监道:“说是去年巡狩地方的时候借江南粮米案大肆敲诈当地官员,并从崇右道私贩茶米,非法获利高大数百万两。”

听到这句话,太子顿时脸色一白,一屁股坐了下来。

岳麓先生一见他这般模样,顿时明白这其中定有隐情,追问道:“太子爷,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失魂落魄地说:“之前孤要在南山修个园子,差点钱,愁得吃不下饭,龙卿说他来想办法,后来果真给孤弄了一大笔钱来,算算日子,刚好是那段时间。”

岳麓先生脸色一变:“这么说刑部抓人不是构陷,而是确有其事?”

“啪”的一声,太子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杂碎,怒斥道:“老七,是老七!他一早便在搜罗孤的把柄,要不是他,徐锐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将一年多以前的事挖出来?”

岳麓先生凝重道:“辽王出手倒是不出意外,不过此事的关键在刑部!”

太子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刑部,不,老四也和老七联手了?”

岳麓先生摇了摇头:“和辽王联手倒也不至于,但帮助徐锐肯定是真的,也是不才疏忽,只想着裕王殿下,却忘了刑部还有姓陆的这只老狐狸。”

“先生,咱们现在怎么办?”

太子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岳麓先生的手腕问到。

岳麓先生拍了拍太子的手道:“太子爷不必惊慌,就算没了龙御史您手下还有不少人能说话,不过是换一张嘴罢了,只要按住了徐锐,将此事咬成他对您的报复,您毕竟是东宫太子,徐锐以下犯上绝对讨不了好!”

太子闻言心下大定:“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来人,去请宝亲王……不,备轿,孤要亲自去见宝亲王!”

话音刚落,第三个小太监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接连两个坏消息,让太子一见那太监便是眼皮一跳:“又出了何事?”

这次传话的太监学聪明了,脸上没有丝毫慌张,沉声说道:“启禀太子爷,有传言说徐锐正在游说百业商行的各个股东,要将百业商行买下来!”

“什么?!”

太子这次一脸坐蜡,百业商行表面上是李鹏程的产业,可实际上却是整个勋贵集团和他本人的财源。

太子生活奢靡,平日里支出甚巨,又没有太多捞钱的地方,财政状况历来都是捉襟见肘,这才不得不在暗地里办一些非法之事,大肆捞钱。

若是再失去百业商行,太子的财路不广的问题便更是雪上加霜,短时间内甚至会难以为继,说不定会动摇整个集团的根基。

此事的严重性已经不是一两个官员落马那么简单,即便是太子也又惊又骇。

“不可能,百业商行的股东全是勋贵,徐锐就算有天大的本是,又怎么可能说动勋贵们把股份卖给他?”

太子惊愕地喃喃自语。

岳麓先生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有一种方法,可能会让徐锐完成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事……”

“你说什么?”

太子难以置信地问。

岳麓先生道:“勋贵集团历来以宝亲王马首是瞻,他又是百业商行的大股东之一,如果宝亲王点头,那么勋贵们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啊?”

太子顿时长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勋贵集团虽然全力支持太子,但他们的领袖却不是太子,而是宝亲王,百业商行真正的幕后大老板也是他,如果他愿意将股份卖给徐锐,那么徐锐还真有可能吃下百业商行。

可是作为太子最大的支持者,宝亲王又怎么可能答应把百业商行卖给徐锐呢?

岳麓先生沉吟片刻,抓着太子的手腕问道:“太子爷,您老实说昨日派人在圣上面前参徐锐三人,事前究竟有没有和宝亲王交过底?”

太子闻言,眼神马上出现了一丝躲闪,嘴里也支支吾吾地东拉西扯。

岳麓先生见状心中一沉:“太子爷,此事很重要,还望您不要隐瞒。”

太子望着岳麓先生,终于叹了口气道:“在徐锐一事上,宝亲王历来主张不要着急,先看准风向,所以孤事前并未和他商量。

不过不知怎的,此事还是被他提前知道,前天晚上他专门来了一趟东宫,让孤放过徐锐,原本孤也打算等等看,可是父皇却当着文武百官问起外放官吏之事,孤为了转移注意,只好示意秦志坚强行弹劾,算是违背了宝亲王的意思。”

“难怪……太子爷是中了圣上的圈套啊……”

岳麓先生松开了太子,颓然坐下。

太子一见此景,心中顿时大慌:“先生,此事不过是件小事,您怎么这般震惊?”

“小事?”

岳麓先生苦笑道:“太子爷,此事事关勋贵集团整体部署,原本我便奇怪,为何昨日只有秦志坚出言弹劾,还以为是太子眼看风向不对,故意减小损失,现在看来是您没有争取到整个勋贵集团的支持啊。”

“可他们也不能就因为此事便将百业商行卖了啊?”

太子不解到。

岳麓先生眉头一皱:“我也奇怪,徐锐究竟是拿出了怎样的筹码,竟然连宝亲王这尊大佛都能被他撬动?”

“先生,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你就告诉孤,眼下咱们应该如何行事?”

太子急不可耐地问。

岳麓先生叹了口气:“嘿,已经没办法了,先是东厂,然后是刑部和辽王,最后就连勋贵集团也站在了他那一边。

这每一招每一式,无一不是出人意料,直取要害,谁能想到小小一个徐锐不但能忍住强出头的冲动,而且还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调动这么多毫不相干,甚至相互敌对的势力?

太子爷,咱们要整徐锐,就是要营造出一种痛打落水狗的形势,因为落井下石乃是人之天性,只有墙之将倒,才能令众人来推啊。

眼下徐锐和咱们想得一样,只不过他动手太快太狠,反让那条落水狗变成了咱们,咱们现在不但拿徐锐毫无办法,而且很快便会有无数人来对太子爷您落井下石,当务之急得早做准备才是。”

“什么,怎么会这样……”

太子的脸色瞬间惨白。

第四百二十四章:唯有利益是永恒

宝亲王府。

宝亲王端着一张刚刚写成的“合同”仔细研究,在他下首,安歌正笑眯眯地端着一杯香茗细细品尝。

半晌,宝亲王放下“合同”,将眼框上的老花镜取了下来,感慨道:“天宝阁的东西就是好用啊……”

安歌放下香茗,笑道:“从今往后,王爷也是星河集团的股东之一,天宝阁自然有您一份,这些好东西还不是您看上什么拿什么。”

宝亲王摆摆手:“看来你们侯爷是把我这老家伙当成强盗咯。”

安歌摇了摇头:“王爷说笑了,您可是我大魏的柱国,换了别的时候侯爷就是想孝敬您也没这个机会,眼下咱们成了一家人,岂不是顺理成章了?”

宝亲王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你家侯爷的确是个妙人,不过本王有件事没想明白。”

说着,宝亲王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安歌知道真正的关卡来了,脸上没有半分畏惧,抱拳道:“王爷请问,小人定知无不言。”

宝亲王点了点头道:“天下谁不知道老夫乃是太子最大的支持者,你们怎么敢为此事找老夫帮忙?”

安歌似是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侃侃而谈道:“因为侯爷说过,天下没有永恒不变的敌人,也没有永恒不变的朋友,唯有利益永恒不变。

侯爷还说过,我朝之中论才智,王爷乃当世绝伦,只有王爷这等高瞻远瞩的长辈才能真正审时度势。

所以我家侯爷让我放心来跟王爷讲真话,说实情,他说您一定会体量我们的苦衷的。”

宝亲王闻言哈哈大笑:“一派胡言!徐锐这小子戴高帽一套一套的,你这小先生说假话也是眼睛都不眨,还真应了那句后生可畏啊。”

见安歌要辩解,宝亲王摆了摆手道:“不必解释,若本王没有猜错,徐锐是从胡淼那里得知本王昨晚进宫见过圣上吧?

他昨日下午才将大半个星河集团卖给了皇家,晚上圣上召见老夫必然会商讨具体的分配方案,所以徐锐才会拿捏得那么准,用百业商行作价交换星河集团的一成股份。

哼,徐锐待价而沽,星河集团成了圣上的心头肉,也变成了今后的聚宝盆,谁要是上不了这趟车,便连汤都喝不到,所以那小子认定本王就算觉得亏本,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

宝亲王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仅仅只是片刻,又立马冷静下来,话锋一转道:“不过虽然你们两个小子满嘴胡话,其心不善,但徐锐有句话老夫十分欣赏。

这个世上的确只有利益是永恒不变的,如此深刻的话能从一个刚及冠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着实令老夫刮目相看呐,太子这一局输得不冤,吃了这个亏也好。

徐锐有了老夫的四成股份,加上其他勋贵的两成股份,以及李鹏程的一成股份,你们已经拿下了大半个百业商行。

可是别忘了,还有三成股份可是在太子手中,这次他栽了大跟头,如何肯把这最后的三成股份交给你们?

这次你们虽然赚得盆满钵满,可若是不能完全控制百业商行,恐怕你家侯爷到头来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被宝亲王当场戳破了心思,安歌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我家侯爷自有办法请太子把最后三成股份都交出来。”

“哦,你家侯爷还有何妙计?”

闻言,宝亲王虽然有些不悦,但更多的却是好奇,谁能从一位吃了亏的太子手上拿下利益?他自认换成自己是没办法达成这个目标的。

安歌笑道:“算不上是什么妙计,成败很快就会见分晓,请王爷耐心等待片刻便知。”

宝亲王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他还是淡淡笑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卖关子,本王倒是很好奇,徐锐如此得罪太子,就不怕他登基之后再来报复么?”

听到这句话,安歌心中顿时一紧,他明白这才是宝亲王真正想问的话。

因为这句话是一次试探,对徐锐在夺嫡立场上的试探,一旦回答得有所差池,便极有可能真的成为宝亲王的敌人。

安歌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侯爷说过,劝谏乃是臣子的本分,眼下太子没有登基,侯爷若是觉得太子做错了也无法直接上书劝谏,所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为太子提个醒。

至于您说得报复,侯爷说他相信一个合格的帝王有海纳百川的心胸,分得清是非,辩得清忠奸,所以他并不担心。”

这话便等于是告诉宝亲王,徐锐并不反对太子登基,但同时也将了宝亲王一军,因为太子若是没有海纳百川的心胸,是不是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呢?

宝亲王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但眼眸里的笑意却已经消散了大半。

“你家侯爷果然是身在九霄,放眼天下,对帝王之术的点评也这般亲描淡写,既然如此便让时间来证明太子究竟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吧。”

安歌知道这是宝亲王在送客了,立刻起身告退。

就在他快要走出大堂的时候,宝亲王又突然问道:“百业商行是个烫手山芋,星河集团原本就自成体系,现在强行买下百业商行反而会分走大量资源,拖累星河集团的发展。

你家侯爷这般精明,这些道理不会不知道,所以本王猜测徐锐绝不可能是自己想要买下百业商行,那么百业商行背后的买主究竟是谁?”

安歌回过身,朝宝亲王鞠了个躬道:“是辽王殿下!”

说完这句话,突然大堂一片寂静,安歌等了好久,却还是没有等来宝亲王的回应,便又是一揖到底,然后转身出了大堂。

东宫之中,太子焦躁地来回踱步,似是在等着什么,过了好久终于有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浑身微微一颤,硬着头皮开了口。

“启禀殿下,派去宝亲王府的人回来了,他们说宝亲王的确已经将百业商行的股份卖给了徐锐。”

“什么?!”

太子闻言顿时大怒,刚刚换上的茶杯再一次脱手飞出,狠狠砸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岳麓先生也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神气,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徐锐,去宣徐锐的人回来了没有?”

另一个小太监连忙进门禀报道:“殿下,回来了,冠军侯说他没空见您!”

“放肆!”

太子大怒道:“孤是监国,孤的旨意他敢不尊,这不是造反吗?”

小太监咬了咬牙道:“启禀殿下,冠军侯似是奉了圣旨办事的,所以……”

听到圣旨二字,太子顿时脸色一白,一把将桌上的茶具统统扫到了地上。

岳麓先生看不下去,挥挥手,示意两个传话的小太监退下,两个小太监顿时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跑了。

等到屋子里再没有别人,岳麓先生这才凑近太子道:“殿下,一柱香前有消息说李鹏程已经失踪,想必此时怕是已经被徐锐控制住了。

他是您的心腹,知道您不少秘密,眼下徐锐十有八九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把柄,再不握手言和,吃亏的便是咱们。”

太子烦躁地跺脚道:“孤当然知道此事,一旦徐锐把那些把柄交给老七,孤的麻烦可就大了,但你也看到了,不是孤不想息事宁人,而是徐锐欺人太甚!”

岳麓先生叹了口气:“殿下,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现在变成了咱们求着徐锐,既然他不肯来,也只有您去见他了。”

“你说什么?”

太子惊愕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让孤去见那个小子?!”

岳麓先生苦笑道:“唯有这么一个办法,至于要不要去,还请太子自行定夺吧。”

闻言,太子的脸色顿时铁青。

第四百二十五章:握手言和

“徐锐何在?”

山涧之中,一个魁梧的侍卫佐领站在狭长的山路上,趾高气昂地喝到。

在他对面是两个材瘦小的士卒,可面对这位佐领的怒吼,士卒们却置若罔闻,甚至有些吊儿郎当,没有半点回话的意思。

侍卫佐领登时大怒,扬手就要向两人脸上扇去。

“你敢打下去,我便不敢保证这只手还会属于你!”

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侍卫佐领豁然抬头,只见一个军官打扮的少年冷冷朝他走来。

先前还吊儿郎当的两个士卒立刻立正站好,朝那少年行礼。

侍卫佐领冷冷瞟了那少年一眼,冷声道:“你是何人?”

少年同样冷冷道:“你又是何人?”

侍卫佐领咬了咬牙:“本将乃是御林军东宫佐领何峰,见了本将为何不行礼?!”

少年冷笑一声道:“本将乃是新任天启卫正六品千户曹思源,你小小一个佐领,在上官面前大放厥词,该当何罪?!”

侍卫佐领脸色一变,军队之中等级森严,对上官出言不逊轻则打板子,重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只不过由于御林军特殊的份,平里其他卫所的将军们都会对他礼让三分,久而久之便带上了一股纵之气,不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然而眼前的曹思源偏偏不吃这一,和他上纲上线,此事若放在台面上说,无论如何他都要吃亏。

见何峰愣在原地,曹思源冷笑道:“怎么,是自己掌嘴,还是我派人动手?”

“你!”

何峰顿时憋红了脸,可曹思源后的侍卫们已经举起了连弩,看样子只要何峰不退让,便不会有好果子吃。

“行了!”

正僵持的时候,何峰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一个着明黄色长袍的年轻人在一众御林军的拱卫之下走了出来。

何峰一见此人立刻下跪行礼道:“参见太子下!”

曹思源和天启卫的一干士卒见到太子,也不好再咄咄bi)人,跟着跪了下来。

“下,末将方才……”

眼看对方终于服软,然而何峰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冷汗直流。

太子冷冷瞟了何峰一眼,低声道:“问个路都问不好,丢人现眼,还不下去!”

“末将遵命!”

何峰双手抱拳,脸色铁青地朝手下挥了挥手,带着一众侍卫齐齐退入阵中。

太子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曹思源的上,冷声问道:“徐锐人呢?”

曹思源不卑不亢道:“就在下面的山涧里等着太子下。”

“哼!”

太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大袖一甩,抬脚便顺着山路往下走去。

他后的一众御林军连忙想要跟上,却被曹思源伸手拦住。

“你干什么?”

何峰怒到。

曹思源道:“大帅有令,闲人止步!”

何峰脸色一变:“太子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么?!”

曹思源面无表地摇了摇头:“我家大帅说了,一切后果由他一力承担,若有人敢擅闯,便拿我试问!”

话音刚落,一众天启卫士卒顿时举起了连弩。

天启卫的士卒都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骄兵悍将,上的杀气犹如实质,如何是这些花架子的御林军能比拟的?

被连弩一指,御林军们虽然心中大为不忿,却真的不再敢往前半步。

山涧有许多小溪汇聚在一起成一片小湖,徐锐头戴斗笠,静静坐在湖边双手端着一根钓竿,直愣愣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直到太子已经走到他的后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望了太子一眼。

“来了?”

没有行礼,甚至没有起,就轻飘飘的两个字,顿时令太子脸色更加难看。

“徐锐,你好大的架子,竟然让孤找到这里来。”

太子对徐锐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到。

徐锐淡淡一笑:“都说王不见王,我都躲得这么远了,你又何苦非要来与我见面?”

太子冷哼一声:“废话少说,你不是说奉旨办事么,眼下为何在此逍遥,难道是假传圣旨?”

徐锐把鱼竿随手一扔,往后的草地上稍稍一靠,换了个半躺的姿势,悠然地望着太子道:“圣上准了我三天假,这三天逍遥便是圣上的旨意,太子如果不许,也可以请圣上收回成命。”

太子被徐锐堵了回去,仿佛喉咙里噎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徐锐见他难受的模样,淡淡笑道:“不知太子找我究竟想怎么样?”

太子脸色一变:“该是孤问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徐锐闻言笑了起来:“昨是太子使人诬告于我,今又暗中遣人抓了我的手下,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

太子见徐锐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再也无法忍受,冷冷道:“徐锐!你别忘了,孤是太子,总有一天孤会登基,你想过那个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么?”

“哦,太子……呵呵……”

徐锐口中碎碎念着,突然笑了笑,从边的鱼篓中掏出一卷东西递给太子。

太子一脸狐疑地接过过来,只看了几眼,顿时脸色惨白。

徐锐笑道:“这上面是十余个东宫官员受你唆使贪赃枉法的证据,涉案金额高达七百万两,如果我将这些证据放到圣上的龙案上,或者交给辽王,不知太子爷在登基之前该如何自处?”

太子脸色大变:“你想威胁孤?”

徐锐摇了摇头:“我只想告诉你,你还没有登基,后能不能登基也不一定,至少有了这些东西便可以让你永远登不了基。”

“你!”

太子大怒,指着徐锐浑颤抖。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发疯似地将这些东西撕得粉碎,如此还不放心,又把碎纸全部扔进了湖中,直到看着它们沉入湖底,这才松了口气。

徐锐眼睁睁看着太子的动作,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只是淡淡笑道:“不知太子还有撕纸的好,方才过不过瘾?”

太子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徐锐耸耸肩,又从鱼篓中掏出了另一卷东西道:“如果不过瘾,这里还有!”

“你!”

太子顿时满脸通红,指着徐锐说不出话来。

徐锐将东西交到太子手上,提起钓竿和鱼篓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百业商行你得交出来,另外薛清和李鹏程我要定了,这次只是警告,以后别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要不然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说完,徐锐与太子错而过,朝来路走去。

太子大怒:“徐锐,你放肆!”

徐锐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淡淡讲道:“如果有下一次,你便没有机会说出放肆这两个字了!”

太子脸色铁青,但看着手上的东西,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回城的马车里,影婢突然现出来,担忧道:“少主,您这次往死里得罪太子,真的不担心么他后报复么?”

“一个太子而已,我还不放在眼里。”

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意识去看那只不断颤抖的左手,现在这只手已经完全不能发力,否则便会彻底失去知觉。

他苦笑一声道:“就算担心又有什么用?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新皇登基的一天,何必再瞻前顾后?

何况眼下我被圣上推到台前,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抢了多少人的功,眼下定有不少人在暗中观察着我,就好像眼冒绿光的狼群,只要我稍有软弱,便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所以这次啊,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明白,即便是太子,只要敢把手伸到我的碗里来,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只手剁了!”

此言一出,一股肃杀之气悠然而生,影婢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第四百二十六章:收获和插曲

“可儿!”

夜色之下,刘府的后花园里,重见天日的丽姬抱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嚎啕大哭,周围的人都远远退开,任由这位母亲释放着心中的委屈。

等到孩子倒在她的怀中渐渐睡去,安歌这才轻轻地靠过来,接过孩子,交给了身后的奶娘带去休息。

丽姬擦干眼泪,想起方才的失态忽然露出一丝娇羞,朝安歌行礼道:“不好意思,让先生见笑了。”

安歌摇了摇头,指着远处还亮着灯火的凉亭道:“你是真情流露,让我想起了自己母亲,不多说了,少爷还在那边等你,快去吧。”

眼下已经快到深秋,丽姬没想到徐锐竟然还会在凉亭之中等待,脸色一变,连忙提起裙子朝凉亭跑去。

“来了?”

徐锐正读着安娜的穿越日志,远远听到脚步声,便将日志收进了怀里,淡淡问到。

丽姬没有说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徐锐面前,“咚咚咚”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干什么?”

徐锐一愣,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丽姬摇了摇头,悔恨道:“对不起,少主待我恩重如山,可我却背叛了少主!”

徐锐恍然:“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也是迫不得已。”

丽姬摇了摇头还要再说,徐锐却抢先道:“不必解释,为人母者保护孩子乃是天性,你如此选择恰好说明你天性纯良,要是你真的连亲生骨肉都不顾我才要头疼呢。”

闻言,丽姬眼眶顿时湿润,哭道:“少主大恩大德,丽姬永世不忘!”

徐锐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道:“我不在时,你对源初基地的维护我也永世不忘呢,你真心待我,我也还你一颗真心,此事乃是默契,不必多提,这几日你受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等你养好了精神,有什么话咱们再说不迟。”

丽姬心中感动,想到徐锐也累了一天,不忍再令他烦心,连忙朝他行了个礼,就此告退。

望着她越走越远,安歌走过来道:“少爷,事情都办完了,今日收获不小。”

徐锐点了点头:“都有些什么收获?”

安歌道:“百业商行的所有股份已经全部转卖给辽王,以此换取了与北齐的东北商路,以及与草原的西北商路,等于咱们没花一分钱,白得了两条岁入二百万两的产业。

除此之外,咱们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将宝亲王吸纳成为星河集团的股东,从今往后至少在星河集团的发展上,勋贵集团不会成为太大的障碍。”

徐锐点了点头:“如此就好,这两条商路对星河集团太过重要,一定要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上,回来之后我发现工业化的进度比我预想得还快,等不及上官慢慢开拓,便只能走捷径了。”

安歌不解道:“少爷,北齐出产煤铁,对下一步的工业化十分重要,因此东北商路咱们志在必得,可西北是草原,听说牧民们穷得要死,根本没有油水可捞,您为何连这条商路也要拿过来?”

徐锐哈哈大笑道:“这你便不懂了,东北商路乃是看得见的利益,而西北则是未来。”

“未来?”

安歌更加一头雾水。

徐锐解释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黑油?”

“黑油?”

安歌正要摇头,却突然响起了什么,不确定地问:“是不是上个月京里送来的那种黑乎乎油腻腻的样本?”

徐锐打了个响指:“对了,就是那东西!那东西叫黑油,便是产自西北之物,我告诉你,再过一些日子黑油大概会是这天下最值钱的东西!”

“真的?”

安歌不敢相信地说:“可我不是听说那东西根本没什么作用,而且好像还有毒来着。”

“切……”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那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安歌坏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少爷的眼光那还能错?您就别坑我了。”

徐锐失望地摇了摇头,脸色忽然严肃了几分:“安歌,有件事需要你立刻去办。”

安歌一愣:“少爷要我办什么事?”

徐锐道:“这次我已经说动了圣上,他答应直接从内库中播出银两成立一家国有银行,有了专业的银行,距离金融业的出现便不远了。”

安歌听着徐锐的话,不住地点头,或许这个世界上能听懂他们聊天内容的人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徐锐继续解释道:“还记得我过去让你学过的财务与审计知识么?”

安歌又点了点头。

徐锐道:“金融要发展,规范十分重要,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准备,着手成立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会计师事务所?那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安歌顿时愕然。

徐锐掏出一本小册子交到他的手上道:“具体的定义、要求和内容都写在这里了,你按照上面的要求来办就是。

不过会计师事务所最需要的是专业人才,眼下懂这门学问的人实在太少,恰好你也学了好几年,便先从培养人才开始吧。”

“什么,少爷是想让我当老师不成?”

安歌心中一惊。

徐锐点了点头:“工业发展离不开整个大体系,原本我只是想小打小闹,没想到真的让我闯出了一片天,以至于很多根基都没有筑牢,现在便是在补课啊。”

安歌想了想道:“少爷,我觉得此事既然是根基,那便该从长计议,人才的缺失可不仅仅是会计师事务所一家的事。

您看源初基地,随着上马的项目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工程量越来越大,人才的缺口也就与日俱增。

之前袁老爷子便同我抱怨过,现在光凭他们袁家子弟已经非常吃紧,今后若是还想再扩大研发规模,人手便是最大的缺项。”

“你说得对!”

徐锐闻言默默点头,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安歌,你说咱们现在建一所大学来不来得及?”

“啊?”

安歌又是一愣,挠了挠头皮,不明白少爷口中的大学究竟又是何物?

东宫外,御林军将岳麓先生送到距离皇城不远的一处小宅,然后拨转马头回宫去了。

岳麓先生早已进门,却趴在门板后透过门缝目送侍卫们离开,直到人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起身进屋。

屋子里黑灯瞎火,但岳麓先生却没有去拿火折点灯,而是朝着一片漆黑的屋子说道:“大人,事情出了点意外。”

话音刚落,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我听说了,徐锐动作太快,手段太狠,我也没想到。”

岳麓先生道:“这次是属下疏忽了,不过太子依旧对我十分信任,咱们下一步的计划随时可以开始。”

那声音道:“不用等,现在就开始,徐锐的成长太快,若再等下去恐怕就连咱们都收拾不了他了。”

岳麓先生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抱拳道:“属下明白,属下马上就去办,徐锐逍遥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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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收场(上)

“来人呐,来人呐!放我出去,我要见太子爷!”

肮脏、阴暗的地牢里传来一阵哀嚎,吼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里,传得老远,但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回应,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里便是东厂的诏狱,和锦衣卫的诏狱一样,都是法律的阳光无法触及的地域,但凡来了这里,便等于是直接越过了阎罗殿,下到下了十八层地狱,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无尽的折磨。

薛清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从一开始的哀嚎求饶,到怒吼连连,再到现在偶尔怒嚎,阴森和绝望正迅速侵袭着他本就不多的侥幸。

“将军小心台阶,这里路滑,别崴了您的脚……”

一个小宦官笑盈盈地为曹思源引着路,他的袖子里还踹着一千两银票,再加上李公公的特意的交代,让平日里摆贯了臭脸的小宦官也不得不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跟着徐锐的时间久了,曹思源也学会了金钱开道,这办法既简单,又好用,唯一的难题是别人拿不出那么多钱,但这对徐锐来说,却恰恰是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

跟着小宦官一路下到诏狱的最底层,空气里已经弥漫起一股浓浓的酶味,火把被浓重的湿气压得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就在里边?”

曹思源皱了皱眉头,对引路的小宦官说到。

小宦官阴笑道:“李公公吩咐过,让咱家给他一些照顾,这里只有他一个犯人。”

曹思源点了点头:“那我进去看看他成不成?”

小宦官递给曹思源一把钥匙,笑道:“换了别人自然是不成的,但您是侯爷的人,李公公说侯爷是自己人,将军做什么都成,正好咱家锅里还炖着汤,要先回去看看。”

说完,小宦官朝曹思源作了个揖,然后朝地牢外走去。

临别时,小宦官与跟在曹思源身后的人错身而过,没来由地心底一寒,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与曹思源同来的还有一个浑身罩在斗篷里的人,此人一言不发,脚步轻得像猫,身影更是如同鬼魅一般,静静跟在曹思源的身后。

曹思源丝毫不在意此人的存在,径直往里走去,在地牢的最里边,老迈的薛清如癞皮狗一般,被厚重的铁链锁在一根铁柱上,泡在齐腰深的污水里冻得浑身颤抖,嘴唇发青。

这便是传说中的水牢,对身心的摧残十分恐怖,据说没人能在里面待上三天还能活蹦乱跳。

曹思源站在牢门口的高台上轻轻咳嗽一声,已经有些神智不轻的薛清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睛,借着火把的微弱光亮看清了曹思源身上的迷彩甲,顿时浑身一震。

“你是天启卫的人,徐锐,我要见徐锐!”

“啪”的一声,曹思源踢起一颗石子,正好打在薛清的嘴上,薛清仅剩的一颗门牙立刻被硬生生砸断,满口鲜血。

“侯爷的大名也是你叫的?”

曹思源玩味地望着薛清,好似在看一条死狗。

“呸”薛清吐掉血水,阴沉地望着曹思源道:“我要见他,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曹思源冷笑着摇了摇头:“对我家侯爷来说,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他有多少大事要做,怎么会有功夫来管你的死活?你呀,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别人博弈的棋子而已。”

薛清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来找老夫干嘛?哼,说得好听,徐锐还不是想从老夫嘴里挖出对太子不利的证据,只要你们放了老夫,再给老夫一笔钱,老夫愿意和你们合作!”

“哈哈哈哈!”

曹思源闻言大笑,薛清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来,他此刻披头散发,加上那张形容枯槁的老脸和鲜血淋漓的嘴巴,好似一只厉鬼一般恐怖。

不知笑了多久,曹思源渐渐平静下来,讥讽地望着薛清道:“你以为没有你,我家侯爷便办不了事么?方才我便说过,你太高看自己了,知道侯爷是如何发落你的吗?”

薛清脸色一变:“他想如何?他敢如何?他能如何?别忘了,老夫可是有圣上御赐的金牌傍身,我不信徐锐小儿敢乱来!”

“啧啧啧,天子令牌好大的名头,可你别忘了,这里可是诏狱,我家侯爷说,既然你这么变态,那便要让你也尝尝被蹂躏的滋味!”

曹思源的语气突然一厉,脸上闪过一抹狰狞。

薛清顿时脸色惨白,一边剧烈挣扎,一边怒吼道:“老夫是朝廷命官,徐锐小儿,你安敢如此!”

曹思源冷笑一声,丝毫不去理会薛清的怒吼,朝身后的黑衣人拱手道:“阴先生,这里便交给您了。”

阴先生点了点头:“既然是侯爷的吩咐,老夫自然全力以赴。”

说着,他伸出一双干枯的手,轻轻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比此时的薛清还要恐怖的脸。

阴先生不知多大年纪,脸上的肉似乎都老得快要没有了,整个头颅就剩下一块褶皱的皮包裹着骨头,两只眼窝深深凹陷,如同枯骨一般。

如果说此时的薛清看着像鬼,那么阴先生简直就是一只鬼,不用化妆便能吓死人,就连江湖出身的曹思源第一次看到阴先生的真容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看到阴先生的模样,薛清顿时一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之色。

“是你,怎么会是你?!”

“虽然是老相识,但我还是习惯先自我介绍一下……”

阴先生的声音极为沙哑,在空旷的地牢里不断回荡,仿佛是源自地狱的魔音。

他裂开嘴唇,露出一排尖锐的牙齿,森然笑道:“老夫便是刑部的首席行刑官,在这腐烂的地牢里待了整整五十年,处理过的犯人至少上千,没有一个在完成刑法之前断气的。

今日侯爷让老夫请你品尝世间最激烈的痛苦,所以老夫只好拿出看家本事,一会儿你忍着点,时间不会太久。”

说着,阴先生阴笑着拉开斗篷,上面竟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狰狞刑具,那恐怖的造型只要看上一眼,便能令人寒入骨髓。

“不,不不不,徐锐,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薛清惊恐万分,却知道此时求饶没有任何意义,疯狂地怒骂起来。

曹思源冷笑一声,转身走出了水门,他不是不想亲眼去看薛清的下场,只是在去请阴先生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具被他处理过的尸体,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只好识相地躲了出去。

几乎就在他刚刚躲出去的同时,水牢里立刻传来杀猪般的惨叫,那叫声比先前的怒吼还要大上许多,而且经久不衰,整整吼了近两个时辰。

按说在剧烈的痛苦之下,人的神经会自我保护,出现昏迷或麻木,但不知道阴先生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让老迈的薛清享受极致痛苦长达两个时辰。

等到阴先生心满意足地走出来时,曹思源鼓起勇气进去看了一眼,只见薛清浑身上下早已经惨不忍睹,几乎所有的内脏都裸露出来,有的甚至还被剜出一个个小孔,唯独一张老脸却没有丝毫伤痕。

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具血尸上插着一颗头颅。

最神奇的是,此时的薛清竟然还没有死,两颗眼珠滴溜溜一转,默默地望向了门口的曹思源。

只是他的眼珠里已经再没有丝毫神彩,有的只是死寂、绝望和速死的哀求。

薛清彻底沦陷在了痛苦之中,可即便这样,眼前这恐怖的一幕还是令曹思源做了好几天噩梦,相比之下,李鹏程便要比薛清幸运得多。

第四百二十八章:收场(下)

李鹏程的府上,所有的下人、妻女、亲眷都被赶到了外堂,一众老弱妇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在四周虎视眈眈的侍卫监控下,整个李府便宛如一个巨大的灵堂。

在后院之中,深秋的凉风早已将两棵老梧桐吹成了光杆,枯叶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让整个院子显得格外破败、荒凉又逼仄。

此时此刻,李鹏程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住地磕着头,而在他身前几丈之外,一个老迈的身影在无数侍卫的簇拥下稳稳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宝亲王。

“大伯,我错了,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李鹏程乃是武昌候李戈幼子,宏威皇帝的远房侄儿,自然也是宝亲王的远房侄儿,他的额头已经磕得青肿,可宝亲王仍旧无动于衷。

作为太子的白手套,心腹中的心腹,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让李鹏程去办,他自然也就掌握了许多别人无法掌握的秘密。

徐锐没有给薛清机会,而是选择从李鹏程身上进行突破,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一点。

可是谁能想到,徐锐在把李鹏程吃干抹净之后,竟然对他秋毫无犯,完完整整地送了回来。

然而他能从徐锐手上逃过一劫,太子党又怎么会放得过他?

据说太子在徐锐那里受了奇耻大辱,回来之后几乎掀了半个东宫,扬言要将泄密之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李鹏程听说此事之后吓得惊恐万状,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幻想着最后的侥幸,也许太子会看在往昔的苦劳上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他最终也没能等到太子,而是等到了宝亲王上门。

宝亲王望着这个已经吓破了胆的晚辈,长长地叹了口气:“小绵儿,你说这又是何苦呢……”

李鹏程出生时因为其父李戈老来得子,惊喜万分,错把一床棉被当成准备好的裹婴布,因此便得了这个小名,只不过随着他逐渐成人,这个小名已经多年无人提起。

眼下宝亲王突然叫起李鹏程的小名,便说明还念着一丝亲情,顿时令李鹏程生出一丝希望。

李鹏程膝行几步,一把抱住宝亲王的小腿,哀嚎道:“大伯救我,我知错了,我真的不敢了,大伯救我啊……”

宝亲王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当年你们要对源初基地下手时,本王便告诫过你们,不要利欲熏心,徐锐此人天纵奇才,只能拉拢,不能得罪。

可你和太子……

太子之事暂且不提,他能走到今日,便是你们这些下面的人,为了一己私欲在他身后胡乱指手画脚!”

“我知错了,大伯,我真的知错了……”

李鹏程号啕大哭,眼下宝亲王还愿意骂他,便是对他还存着一丝希望,这让李鹏程抓到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而宝亲王也一反常态,继续说道:“你们总以为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这天下便理所当然应该匍匐在他脚下?

糊涂!

眼下辽王咄咄逼人,其他诸皇子虎视眈眈,太子就像被架在火上烤,是众矢之的,更应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笼络天下英才,为圣上分忧解难!

可你们呢?

知道上次你跑到徐锐面前大放厥词的时候,徐锐派人找上本王,本王为何愿意卖他一个面子,让你吃瘪么?

那是因为徐锐看得通透,知道点到为止,老夫也愿意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今后太子将其笼络,同时再给你提个醒,不要成天仗着太子在外胡作非为。

可是现在看来,你压根没有从上次的事情中吸取教训,自我反思,反而觉得委屈,对徐锐怀恨在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干下蠢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真的恨徐锐入骨,那便应该暗中蛰伏,等待时机,然后以雷霆手段将其一举诛灭,不能留给他丝毫的喘息之机,否则他的反击你又岂能承受?

如小贼一般,为了眼前利益斤斤计较,小打小闹,不但积怨越来越深,而且还没捞到任何好处,就连老夫的布置都被你们破坏殆尽!

你不是蠢是什么?”

说到激动处,宝亲王怒不可遏,一脚把李鹏程踹了出去。

可是李鹏程早就认定了这么一颗救命稻草,如野狗一般,又爬了回来。

宝亲王看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子侄,心中一软,叹道:“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真正的聪明人不是等着住别人的房子,而是自己动手盖房子,可是你却挖了个坑,差点把太子和本王都一起埋了。

告诉你吧,这次徐锐若不是还在辽王与太子之间左右摇摆,不愿把自己陷入到夺嫡的泥潭之中,说不得太子这次便要被你害惨了。”

到了此刻,李鹏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号啕大哭。

宝亲王苦笑一声,语气渐渐柔和下来:“今日破例和你说这么多,便是想让你知道一切原委,也免得黄泉路上,你去做个冤死鬼。”

听到这话,李鹏程顿时大惊,心中侥幸瞬间破碎。

他惊愕地大喊道:“大伯,不能,不能啊,大伯,求您了,您帮我去和太子说说,放过我吧!”

宝亲王摇了摇头:“你怎么现在还不明白?不放过你的不是太子,而是徐锐。

徐锐把你放回来,看着是卖了本王和太子一个天大的面子,实则是想借刀杀人,因为他知道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你!

你出卖了太子,一旦放过你,跟着太子的人心便散了,今后遇事便都会拿你作为标准,谁还会为太子抗事?

所以,从你落入徐锐的圈套……不,从你不听本王劝告,执意对徐锐动手开始,你的小命便已经没了!”

闻言,李鹏程面如死灰,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紧紧抱住宝亲王的退,大声求饶。

宝亲王叹了口气,朝身边的侍卫统领淡淡说道:“你去送他把,投到井中,以巨石封口,从此将这后院设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入!”

“遵命!”

侍卫统领抱拳尊令,一众侍卫立刻一用而上,将李鹏程拖了出去。

宝亲王听着他的惨嚎,默默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兵部的天牢里,王懿正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自打在南北战场上被肖进武关押,他便一直被锁在囚车里,随着大军回京,几经辗转最后到了这个地方。

此时的王懿已经没了先前的锐气,两只眼睛空洞无神,脸色阴沉灰败,失去了神彩。

突然,牢门被人缓缓打开,王懿木然回头,只见汪顺端着一张死人脸,如鬼魅一般站在门口。

王懿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跪在汪顺面前不敢抬头。

汪顺走到他面前,淡淡道:“徐锐封冠军侯,升任正三品天启卫指挥使,兼兵部侍郎。”

王懿闻言浑身一震,木然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不甘。

汪顺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牢房,而那扇打开的门却再也没有关上。

不知过了多久,王懿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那扇门,突然,他笑了起来,越笑越大,越笑越狂。

可是渐渐的,他的笑声变得凄苦,变得悲凉,最后更是泪流满面,又哭又笑。

他明白,从此刻开始,王懿将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为了别人而活的傀儡而已。

第四百二十九章:觊觎之心

曾经的杨家乃是靖武侯府之尊,来往宾客非富即贵,深宅大院巍峨森严,可是如今的杨家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

之前的内城大宅早在一年多前便已卖掉,杨夫人带着一家老小搬到了东城的一处院落,虽说比起平民还算不错,但还不如一般商贾的豪宅气派,和从前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开门,开门!”

夜晚凉风搜搜,杨怀振喝得东倒西歪,骂骂咧咧地敲着院门。

家里的仆人都已遣散,现在就剩一个跟了杨渭元三十年的老门房,以及陪着杨夫人一同嫁过来的老丫头。

“吱呀”一声,院门缓缓打开,老门房一见杨怀振的模样顿时关切道:“哎呀,大少爷您怎么又喝成这样?”

“滚开!”

杨怀振一把推开老门房,颤颤巍巍地朝里走。

“苍天不公,我杨怀振天生富贵,如今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帮子势利眼,少爷我有钱的时候一口一个大爷,现在都他妈装作不认识老子!

徐锐那卑贱货,泥地里钻出来的野种倒是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冠军侯?

我呸,沐猴而冠,猴子永远只是猴子,变不成人!”

杨怀振嘀咕着牢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眼下杨家就这么大,三个少爷一人一个小院是不用想,就连一人一间房都有些勉强。

刚走了没几步,杨怀振便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来到了二弟杨怀业的门前。

他本想转个方向,可转念一想,又停下了脚步,凑到弟弟门前用力拍起了门。

“开门,开门!”

薄薄的木门被杨怀振敲得大响,不一会儿便“吱呀”一声打开。

瘦高阴鸷的杨怀业站在门前,冷冷望着杨怀振道:“你又发什么疯?”

杨怀振一见二弟顿时嘿嘿笑了起来:“二弟啊,这不是快入冬了,你嫂子和小侄子可还穿着单衣呢,要不借我点钱,我给他们添置点过冬的衣服,也免得他们受凉?”

杨怀业闻言冷笑一声道:“家里每个月给大哥十五两银子,还不够大哥给嫂子和侄子添置衣服的?”

杨怀振怒道:“区区十五两,连一壶寡酒都不够,如何添置衣服?”

杨怀业冷哼一声:“那上个月母亲卖了首饰,分给你的三百两呢?”

杨怀振道:“那日手痒,去了长乐赌坊,谁知道运气不佳,没……都没了……”

杨怀业咬了咬牙道:“大哥还当这是从前呢?你自己把这家败光了,怪谁?”

杨怀振冷哼一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前日里你给了欢喜楼的头牌一千两,以为我不知道?说起败家,你也不差!”

杨怀业脸色一变,似是深怕被人听到,狠狠瞪了杨怀振一眼。

杨怀振笑道:“你我兄弟一场,这次你帮我,就来个百十两就够,如何?”

杨怀业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要我借钱也可以,先把你上次欠我的三十两还了。”

“你!”

杨怀振脸上怒色一闪,却又生生压住,笑道:“我要有三十两何必找你来借?哥哥也不白借你的,眼下有一单挣钱的生意,你借我一百两,我便告诉你。”

杨怀业狐疑地望着他:“你有挣钱的生意会来找我?”

杨怀振道:“咱们是兄弟嘛,不找你找谁?”

杨怀业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先说说。”

杨怀振摇头:“不行,先借钱。”

杨怀业闻言便要关门,杨怀振连忙一把抵住门道:“好好好,我说我说!”

杨怀振拉开大门道:“说吧。”

杨怀业想了想道:“你猜我昨晚遇见了谁?”

“谁?”

“徐锐!”

“哦?”

杨怀业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可杨怀振却没有察觉,仍旧自顾自说着:“徐锐现在发达了,不但顺手便掏出三万两帮我还了债,而且听说他现在也被封了侯。”

说着,杨怀振大怒道:“这野种人模狗样,我一想起他便来气,不过随后一打听,竟然发现就连大名鼎鼎的天宝阁也在他的名下。

哼,这小野种是从咱家出去的,就算跑得再远,爬得再高,也是我家的狗,他的天宝阁理应有咱们家一份!”

闻言,杨怀业闻言似是颇为心动,可他毕竟还保持一丝清醒,问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徐锐今非昔比,咱家却是这副模样,难道你想去求他施舍不成?”

“求他?”

杨怀振冷哼道:“老子需要求他?他是被我爹养大的,谁也改变不了,现在杨家遭了难,找他要些回报不是理所当然?我是讨债,不是要饭!”

“哦?”

杨怀业似是来了兴趣:“你打算如何讨债?”

杨怀振支支吾吾地讲了几句,见杨怀业有些不耐烦,便干脆道:“直接上门去要,他要不给,我就闹,闹得他徐锐不忠不孝的名声人尽皆知,我就不信他不怕!”

杨怀业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一把将门关了起来。

“唉唉唉……”

杨怀振还要去挡,可惜终究慢了一步,“砰”的一声被堵在了门外。

“呸,胆小如鼠,你不敢去,老子自己发财!”

杨怀振骂了一句,悻悻地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杨怀业的屋里,此时正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杨怀业对此人十分恭敬,确认大哥走了之后便匆匆地跑回来道:“先生,我大哥也在打徐锐的主意,会不会坏了咱们的事?”

黑衣人哈哈笑道:“不怕,眼下徐锐正红,打他主意的人本就不少,让你这傻大哥探探路也是好的。”

杨怀业点了点头:“听说太子今日都在徐锐手上吃了大亏,您说咱们现在去夺天宝阁,会不会引火烧身?”

黑衣人笑道:“不用担心,太子爷自以为身居高位,小看了徐锐,自然吃了个大亏,可是你不同,你爹对徐锐恩重如山,你便占着理,只要咱们把事情办好,他徐锐必定要吃这个哑巴亏。”

“可是……”

杨怀业还有些放心不下。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要瞻前顾后,若你愿意过现在这种落魄日子,那便算我从没来过,如果你还想让杨家东山再起,便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好好放手一搏!”

杨怀业踟蹰片刻,终于咬了咬牙道:“好吧,听您的,我干了!徐锐的一切都是我父亲给他的,现在当然应该还给杨家,只不过我一人势单力孤,还请先生帮我,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一切都夺回来!”

黑衣人闻言顿时大为满意,哈哈笑道:“这就对了,杨家的明天就看你了,你放心,在下和在下身后的势力都会全力帮你,只是你还得再耐心地等一段时间!”

“等?”

杨怀业一愣:“为何还要再等?”

黑衣人叹道:“徐锐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也不是一无是处,今天他刚刚为当初太子打源初基地的事出手还击,不仅让太子出了大丑,而且一点余地也没留。

此举震惊朝野,现在整个京城谁还敢小看他半分?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人,都熄了心思,咱们暂时也得偃旗息鼓。”

“什么?此事竟有这么大影响?!”

杨怀业闻言顿时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日日被他欺负的小子,如今竟真的成了能够震动朝野的人物。

黑衣人摆摆手道:“你也不必害怕,太子此次被徐锐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正好给了咱们一段从长计议的时间。”

说着,黑衣人阴笑一声,森然道:“等避过这阵风头,咱们有了充分的准备,哼,徐锐的星河集团迟早都要落到咱们手上!”

说完,黑衣人忍不住发出一阵刺耳的奸笑声,而杨怀业眼中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第四百三十章:铁血统治

“哒……哒……哒……”

军靴一下一下地踩在黑曜石地板上,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一阵孤独而冰冷的脚步声,钟庆渊浑身重甲,巨大的身躯缓缓而行,在身后留下一条鲜红的血脚印。

这里便是吴国皇帝的寝宫——飞霜殿,只不过此时此刻这里早已狼藉一片,所有的宦官宫女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端坐在龙椅之上,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南朝隆祐皇帝。

隆祐皇帝抬起头,瞟了钟庆渊一眼,眸子里毫无波澜,只是淡淡道:“原来是钟卿来了……”

说完这一句,他的目光又低了下去,落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上。

尸体是个女子,身上还穿着昂贵的落纱袍子,从颈部的伤口、手中的匕首以及地上的血迹来看,十有八九是自刎而死。

“朕的爱妃啊,可惜了,她和朕亲梅竹马,患难与共二十余年,吃了不少苦,刚刚到了有所起色的时候,却又先朕一步,撒手人寰。”

被隆祐皇帝的这句感叹惊醒,钟庆渊抬头朝他望去,却发现隆祐皇帝也正凝望着他。

这一刹那,钟庆渊忽然有些佩服眼前的这个男子,他不但在武陵王如日月一般耀眼的光芒下隐忍了十几年,而且还有勇气和能力在暗中培植亲信,网罗力量,然后突然发动政变。

最令人肃然起敬的是,直到此时此刻,这个男人的眼眸里也没有露出半分畏惧。

此人,是个真英雄啊,只可惜他的对手是王爷……

钟庆渊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隆祐皇帝莞尔一笑:“怎么,钟卿也在为朕惋惜么?”

钟庆渊愣愣望着他,没有说话。

隆祐皇帝的目光又回到了那具女尸身上,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前所未见的温柔:“朕的爱妃也曾劝朕放弃,其实朕明白,她只是想要朕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在乎。”

钟庆渊叹了口气:“圣上应该听丽妃的劝谏才是。”

“哈哈哈哈……”

隆祐皇帝突然低声冷笑,脸色渐渐变得狰狞。

“朕当然应该听她的,可她不明白,朕永远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大吴的江山是朕的先祖留下的,这既是一份恩赐,也是一份责任,既然上天选择让朕成为这个国家的皇帝,那朕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武陵王窃国!”

钟庆渊摇了摇头:“王爷并无窃国之意,而且如果没有王爷,十余年前大吴便已经被北朝攻陷,哪还会有后来的南朝?”

“并无窃国之意?”

隆祐皇帝冷笑一声:“朕曾经也这般天真地以为武陵王没有窃国之意,可八年前朕便已经亲政,朝中大权却依然尽数掌握在武陵王的手中。

大到军国政事,小到朕的婚丧嫁娶,全都得看他的脸色,稍有不如他意的,朕便要被群臣劝谏,这算什么?这是欺君!”

隆祐皇帝狠狠一掌拍在龙案上,仿佛要将这些年来的所有悲愤都宣泄出来。

紧接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饶有兴致地望着钟庆渊道:“钟卿,看看朕的飞霜殿,看看朕的爱妃,现在你还觉得武陵王没有窃国之意么?”

钟庆渊心中微微一动,却还是摇了摇头:“臣只是个军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臣知道南朝只有在王爷手中才能蒸蒸日上,而圣上如果继续隐忍下去,王爷一定不会对您不利。”

“放肆!”

隆祐皇帝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道:“朕是皇帝,是天子!朕富有四海,朕掌控天下人的命运,朕绝不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尤其是他,绝不!

朕自幼饱读诗书,通晓军略,精研政事,朕能当好一个皇帝,所缺的不过是个施展的舞台而已,而这个舞台便是朕的皇位!

朕的皇位是朕的先祖留给朕的,朕取之于大道,取之于大义,取之于天理!

他武陵王不过是朕的一介臣子,凭什么夺了朕的舞台,凭什么把持着本该属于朕的一切,然后还要反过来怜悯朕,施舍朕?

凭什么,啊?他凭什么?”

说着说着,隆祐皇帝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几步冲到钟庆渊面前,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对着他的脸大喊。

钟庆渊木然地望着隆祐皇帝,沉声道:“臣不知道什么大道,也不明白什么天理,臣刚刚才从战场上回来,在那里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取得胜利,然后带更多的儿郎回家。

臣也觉得圣上一定能当个好皇帝,但臣还是觉得国家掌握在王爷手中才是最好的结果,因为除了出身以外,即使您如此努力,却还是不如王爷。”

闻言,隆祐皇帝神色一僵,“噔噔噔”后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他忽然笑了,先是低笑,接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

可是豆大的泪珠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夺眶而出,仅仅只是一个呼吸,隆祐皇帝便已经泪流满面。

“是啊,是啊,朕败了,朕忍辱负重,精心准备了十几年,到头来还是败给了他!”

隆祐皇帝痛苦地低吟一声,似是说出了对自己的总结,又好像忽然得到了解脱。

他抬起头来,瞪着猩红的双眼又一次望向钟庆渊。

“说吧,他打算如何处理朕?”

钟庆渊叹了口气:“王爷说,您不该杀洪骁,否则他还能容您继续做皇帝……”

隆祐皇帝冷笑一声:“成王败寇,现在他当然可以拿这些风凉话当借口!

洪骁这个九门提督本就是他安插在朕身边的奸细,政变之时乃是假意投效到朕的身边,当朕不知道么?

哼,朕当时的确需要利用此人来迅速稳定京中局势,所以才会暂时与他虚以委蛇,等朕彻底掌控局面,要杀的第一个自然便是他!

而且你们都没想到,朕除了早就知道洪骁的阴谋之外,还真的收买了他的大哥,武陵王的大军副帅洪远!

政变之时,洪远率军突袭武陵王帅帐,只要得手,大吴便可正本清源,重新回归正确的道路。

只可惜天不助我,武陵王狡猾如狐,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说这番话的时候,隆祐皇帝脸上毫不掩饰遗憾之色,可却没有半点悔恨,仿佛是迟暮老人在回忆着年少轻狂的峥嵘岁月。

良久,隆祐皇帝重新恢复平静,见钟庆渊不说话,便戏谑道:“行了,牢骚也发了,该骂的也骂了,现在说说朕的下场吧。

让我猜猜,恐怕无论如何朕都得死,只要朕一死,你家王爷便能在群臣的拥戴之下顺理成章地登基了吧?

不对,不对,朕还不能死那么早,十有八九你家王爷还要朕先演一出禅让的好戏,对吗?”

隆祐皇帝说得自信十足,在他看来,接下来的事件走向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然而钟庆渊却摇了摇头:“圣上又错了,我说过王爷并无窃国之心,所以登基一事乃无稽之谈。”

“你说什么?”

隆祐皇帝闻言突然目光一凝。

钟庆渊从墙上取下一柄天子佩剑,轻轻放到隆祐皇帝身边道:“此次政变对我大吴打击甚大,圣上需为此负责,所以王爷准您自我了断。

您驾崩后入皇陵,进太庙,我们会对外宣称圣上染病而亡,然后从您的兄弟之中选择一位接掌皇位。”

“此话当真?!”

隆祐皇帝闻言顿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钟庆渊恭敬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隆祐皇帝一愣:“他打算选谁成为新皇?”

钟庆渊道:“福王!”

隆祐皇帝眉头一皱:“福王在众兄弟之中最有主见,我还以为他会选择懦弱的昭王,哼,这老狐狸又在打什么算盘?”

钟庆渊摇了摇头:“王爷说,他要的不是傀儡,而是一个真正的君主,总有一天他会将一个完整的天下还给皇帝,所以那个人必须有大才,就像……就像圣上您一样!”

“你说什么?!”

隆祐皇帝震惊地望向钟庆渊,这一瞬间,他的脸上第一次生出超出意料的复杂之色。

钟庆渊又在心中叹了口气,朝隆祐皇帝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殿外走去。

隆祐皇帝愣愣地坐在台阶上,慢慢拿起那柄天子剑,突然他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究竟是解脱?悔恨?憎恶?还是不甘,也许兼而有之,百味杂陈。

第四百三十一章:血与泪

走出飞霜殿,刺目的阳光照在钟庆渊的脸上,让他稍稍有些晕眩。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压抑,即便理智告诉他,现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可就是挡不住心中的压抑。

他分不清这是良心的抗争,还是感情的拉扯,只是觉得这种感觉令他厌恶。

老实说,隆祐皇帝比他见过的大绝大多数人都厉害,都勇敢,甚至放眼天下也当得上优秀二字。

只可惜他生错了时候,这是一个完全属于武陵王的时代,这是他的悲哀,也是同时代的天下所有英豪的悲哀,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注定不可能战胜已经近乎于神的武陵王。

想到这里,钟庆渊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一个只在战报分析中存在的人,一个连续两次战胜过他的人。

“听说他叫徐锐,才刚刚及冠,这次回去一定会被北朝皇帝重用,如此良将会成长成能与王爷一战的宿敌么?”

想着想着,钟庆渊忽然自嘲一笑。

那个人虽然有点本事,可和王爷相比还差得远,今日心境动摇,想得太偏,徐锐可是自己的对手,何需王爷劳神?

钟庆渊暗道一声,心中豁然开朗。

就在此时,长长的白玉台阶下正走过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他们押送着一群宦官、宫女,那些人哭成一团,声音凄惨,数里可闻。

刚刚生出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钟庆渊周了皱眉,朗声问道:“这是干什么?”

为首的将军听到喊声抬头见是钟庆渊发问,连忙示意队伍停下,出列道:“启禀钟将军,王爷下令将附逆削首示众!”

钟庆渊眉稍一挑:“这些下人也要杀?”

那将军点了点头:“王爷钧令便是如此!”

钟庆渊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他边忽然走出一人,正是卢东卿。

“贤弟在此,看来事情已经办妥了?”

见卢东卿笑盈盈地朝自己走来,钟庆渊连忙朝他抱拳,堵在喉咙里的话便咽了下去。

卢东卿朝那将军摆了摆手,那将军连忙示意士卒继续前进,推着百十个宦官、宫女奔赴刑场。

直到目送他们走远,卢东卿才道:“贤弟妇人之仁了,若不是愚兄拦你,方才恐怕铸下大错啊。”

钟庆渊诧异地望向卢东卿,愕然道:“不过是觉得这些人无辜罢了,兄长何出此言?”

卢东卿道:“有时候一时心软便会让人站错队伍,这便是大错啊。”

钟庆渊眉头一皱:“王爷又不是嗜杀魔头,这些宫女太监也说不上是什么附逆,就算劝两句,也不至于犯什么大错吧?”

卢东卿叹了口气:“贤弟啊,此一时,彼一时,废帝的这次政变破坏极大,眼下人心浮动,王爷便是要用雷霆手段迅速震慑朝野,你在这个时候和王爷唱反调,还不是大错?”

钟庆渊闻言心中忽然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愣了好久,忽然叹了口气,朝卢东卿抱拳道:“兄长,在下公事已了,身体有些不适,便先走一步了,王爷那里麻烦您帮我说一声吧。”

说完他便迈开大步,朝宫外走去,等在外面的几个亲兵立刻围了上来,帮他披上大氅,然后一起远去。

卢东卿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的担忧之色渐渐消散,脸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位将军,请问你家大帅可在?”

钟庆渊的大营之中,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妇人挺着大肚子朝节堂门口的将军行礼,她已经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但面容仍旧青春娇俏。

此时,她正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攥着手卷,身上的衣服十分朴素,若不是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和两个神色紧张的丫鬟,恐怕任谁都会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妇人。

“啊,见过夫人!”

门口的将军一见此女,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

妇人一愣:“你认识我?”

将军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末将乃是前锋营的千户,钟帅大婚时曾有幸见过夫人一面,不过那天人太多,夫人大概没有看到末将。”

妇人一愣,笑道:“原来夫君的战友,倒是小春无礼了。”

说着,妇人便又要向那将军行礼赔罪。

那将军哪敢让她再动,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万一要是动了胎气,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如何吃罪得起?

黑旗军中谁不知道钟帅兵败遇难之时曾被一山野村姑所救,后来便将那村姑取了回来,当作天大的宝贝捧在手心。

为了让她不再想家,钟庆渊甚至放着王爷赏赐的府衙不住,跑到城外结庐而居,若说钟庆渊有什么逆鳞,那便是这个叫做春儿的夫人了。

春儿的客气令将军顿生好感,而作为与钟庆渊生死与共的战友,春儿也对他心怀感激。

“这次出征南蛮将军辛苦了,听说有不少兄弟埋骨他乡,实在惋惜。”

见那将军有些手足无措,春儿便笑着说了句题外话。

那将军一愣:“我军何时征讨南蛮?”

春儿诧异道:“此次大军出征,不是攻打南越的南蛮么?”

那将军摇头笑道:“夫人说错了,此次征战乃是攻伐北朝,想必钟帅与夫人恩爱有加,回府之后从不谈起政事,夫人才会有所误会。”

此言一出,春儿身后的两个丫鬟和一众士卒顿时脸色大变,可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春儿浑身一震,喃喃道:“你说此次大军出征是攻打北朝?”

那将军不知说错了话,犹自点头:“是啊,只可惜国内突生变故,以至功亏一篑,要不然这个时候咱们已经拿下了大兴城。

咦?夫人……夫人?您的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

两个丫鬟连忙走上前来扶住春儿,侍卫佐领更是狠狠瞪了那将军一眼,示意他赶紧滚蛋。

那将军不明所以,有些手足无措,春儿回过神来,连忙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对不住,是我身子忽然有些不太舒服。”

那将军拱手道:“夫人保重,大人回京之后得知有子,喜不自胜,您可千万不能有个差池……”

他还要再说,却被侍卫们不耐烦地驱赶出去。

而春儿此时却好似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外界的一切都已经听不到,也看不见。

虽然已经嫁给了钟庆渊,可她从未忘记自己身为北朝人的根本。

尤其是两年前村子里的那场大火,倒在血泊之中的乡亲们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曾无数次出现,却又无数次被她否定过的念头不断在脑中萦绕。

“不会的,凶手不会是他,一定不会……”

春儿在心中呐喊,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软,直到细弱蚊吟。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嚣,钟庆渊骑着战马在亲兵们的簇拥之下回到帅帐,春儿豁然抬头朝他望去。

钟庆渊也早已看见了她,远远的心中便涌上一阵暖流,可当他看见春儿目中含泪,脸色凄然时,心中却是“咯噔”一声,瞬间沉了下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新时代的起点

距离大军凯旋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北国的风雪早已将世界变得一片银白。

封冻的洛河之畔,袁子雄正指着沿河而建的一大串新工厂对徐锐道:“大人,这便是新的产业园区。”

徐锐举目四望,只见洛河两岸已经建起了十几家生产不同工业产品的新工厂,占地近千亩之广,和原本利用水轮机为动力的老工厂相比,规模扩大了何止数十倍。

再看身后的安歌及一众股东和董董代表,无一不是面色红润,心潮澎湃,被这茁壮成长,欣欣向蓉的产业基地所鼓舞。

见此情形,徐锐心中也生出一股欣慰和自豪。

星河集团的股权整合已经基本完成,将宏威皇帝、宝亲王等一大批具有相当影响力,又可能阻碍工业发展的贵族都纳入了星河集团的体系,彻底完成了资源整合。

虽说这样一来,他个人对星河集团的控制力将不可避免地下滑,可是只要掌握核心技术团队,并不断完善企业管理体系,他仍将牢牢掌控话语权。

而由这次资源整合而来的好处却十分巨大,除了提前铲除潜在的阻碍之外,徐锐就好像上市融资一样,利用宏威皇帝的大旗,严格各家入股投资,算是狠狠收割了一波韭菜。

只是粗略计算,这次的收入甚至比从西川搜刮来的巨额资产也丝毫不差,这还是没有计算诸如各家新股东的商会、资源等潜在收益的情况下。

可以说,除了操作方式和叫法不同外,徐锐根本就是在这个世界搞了一次真正ipo,算是最早的金融尝试,同时也为工业发展扫清了大部分障碍。

不过钱来得快,烧得也快,为了尽快将新的技术成果孵化出来,星河集团不仅一口气投资了十几个新工厂,而且大量拨款新项目,同时上马了三十余个新技术研究项目。

本着预研一代,研制一代,生产一代的理念,星河集团的技术研究终于走上了快车道。

而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徐锐将几乎所有的投资全部花光,速度快得令宏威皇帝都瞠目结舌。

可只要看着这十几间快要建成投产的工厂,以及百花齐放,应接不暇的新技术问世,无论是徐锐还是宏威皇帝都觉得这一切十分值得,因为那便是希望所在。

“新的产业园区还有多久能够建成投产?”

徐锐尽量压下澎湃的心情,沉声问到。

袁子雄欣喜道:“快了,大部分厂房建设和设备调试都已经完成,数日之后一期工程就会全部投产,到时候新的机床、玻璃、毛纺、化工、造纸、砖瓦、水泥、印刷、车辆制造工厂就能开工生产。

半个月后二期工程也将竣工,炼钢、煤炭、铸造、农车等工厂也会先后投产,能够生产的工业产品多达上百种,原有产品的产能也提高了数十倍,成本将大幅下降。

另外,热武器军工厂不在产业园区内,选择在距离一号试验基地更近,保密性更强的山中筹建,目前也接近完工。

今后甲字号军工厂每年最多能生产手雷一万箱,各类炮弹十万发,各类大炮六百门,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吞金巨兽,能生产多少,还要看圣上能拿出多少钱。”

听着袁子雄如数家珍地汇报着各个项目的推进情况,在场众人都面露喜色,特别是新加入的股东及股东代表。

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不久的将来,其中的一大部分就会落入自己的口袋,没人会不欣喜若狂。

徐锐对项目推进的整体速度也十分满意,不过还是提醒道:“军工厂是为兵部代建的,完成之后尽快请兵部验收并接管。

圣上的旨意,热武器现阶段为了保密和统一调配,生产必须由兵部掌控,为此还专门成立了神机武库清吏司,由本官直管,单独向圣上负责。

星河集团仍旧仅负责新武器的研制和开发,如有成果,将由兵部议价收购,并进行生产。

等到热武器普及之后,可以将一部分技术标准较低的武器进行外包,不过到时候会由肖尚书亲自组织公开招标,不一定会给星河集团,所以你们还得努力。”

袁子雄闻言哈哈大笑:“大人放心,咱们一定保质保量完成军工厂的建设,至于武器生产的外包嘛,那是辛苦钱,咱们啊有更赚钱的营生,到时候挣不挣那份辛苦钱还不一定呢。”

此话一出,顿时道出了星河集团的底气,无论什么产业,只有控制了最上游的核心科技,才能吃下最具附加值的蛋糕,有时候这块蛋糕甚至大到占整个蛋糕的九成以上,的确不用再抢那些脏活、累活。

结束了对新产业园区的实地走访,还十分荒凉的河岸边突然开来了十五辆精美的马车,这些马车都是在“破军”的基础上改造而来,去除了钢板防护和火力配置,在外观和舒适性上又下了大功夫。

徐锐完全是按另一个世界的高级轿车标准来设计制造这批新马车。

相比于传统的马车,它们不仅行驶更加平稳,车身更加轻便耐用,外观更具科技感,内饰更加豪华美观,而且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处理,甚至加入了人体工程学的概念。

袁子雄自豪地将这些马车称作“轩辕辇”意为神仙座驾。

当十五辆崭新的轩辕辇拍成一排,齐刷刷地停在股东们面前时,所有人都被其独特的流线型设计以及锃亮的漆水所震撼,如刘姥姥进入大观园一般,下意识地“哇哇”乱叫。

再等股东们打开车门,见到全皮包裹的内饰,坐上顶腰包裹,收缩可调的座椅,捧上一杯可乐,抬头透过全景天窗行赏郊外美景之时,惊讶立刻便成了心动。

宝亲王作为星河集团的新股东,由于身份原因,并没有亲自出席今日的考察,只是派出了自己的大儿子赵琦作为代表。

赵琦与其他纨绔王孙不同,此人一向低调内敛,办事十分周全,因此颇得其父重用,可今日他刚往“轩辕辇”里一座,便立刻动了买下此车的心思。

一旦心动,欲望便会像小猫的爪子不停地挠着他的心肝,让他一秒钟也等不及,马上跳下马车,去找袁子雄询问购买“轩辕辇”的适宜。

可等他来到袁子雄身边时,才发现几乎所有的股东都围着他,竟然全是为了买车一事,心中更是坚定了立刻要将此车买下的念头。

然而面对如此积极的买家,袁子雄却面露难色,原来“轩辕辇”不但每辆售价高达七千两,而且由于马车工厂尚未投产,一共也仅生产了这么几辆,还不够在场的股东分。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听数量有限,股东们当即表示价格不是问题,只要能今天便把“轩辕辇”开回家,出再多的钱也愿意。

要知道星河集团的股东都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他们大部分都是帝国的核心人物,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已经不是买不买车那么简单的事了,而是关系到各家的脸面和声誉。

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不知是谁提出了拍卖的方案,价高者得,公平透明,立刻得到了所有股东的同意。

于是第一次股东表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安歌立刻拿上小锤,当场对这十几辆“轩辕辇”进行拍卖。

而在徐锐的“破军”上,林绍东笑盈盈地望着争得面红耳赤,还在不断加价的股东们,哈哈笑道:“大人果真是搂钱的奇才,工厂还未投产,您就先把股东们的钱赚了。”

徐锐笑道:“这也是种变相宣传,股东们都是我大魏的中流砥柱,等他们重金购得豪车,免不了要到处炫耀一番,而以他们的影响力,足以掀起一场新的购买狂潮,等到‘轩辕辇’正式下线的时候,便不愁卖不出去了。”

林绍东竖起大拇指道:“大人高,实在是高,学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锐白了林绍东一眼道:“你少给我戴高帽,他们也是星河集团的股东,赚了钱也有利润分红,说穿了还是自己为自己办事,自然会不遗余力,这便是股份制的好处。

对了,先不说这个,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提到正事,林绍东顿时严肃起来:“报馆之事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我请太学里最好的同窗梁宥兴出山担任总编辑。

您别看这位我这位同窗屡试不第,但究其原因,乃是其笔锋太过犀利,观点过于直接,往往容易得罪阅卷的考官,这才数次落榜,郁郁不得志。

要是真论起文章、才学,我敢以性命担保,此人绝对不在我之下!”

“哦?”

听林绍东说得如此郑重,徐锐不禁对那位梁宥兴大为意动,笑道:“你这人自视甚高,能让你觉得俞亮合鸣的定是个人物,抽时间给我引荐引荐吧。”

林绍东闻言大喜:“这敢情好,他得知要办报馆,早就兴奋地放下了手头上的所有事,一心扑在这上面了,大人要见他随时都成。”

徐锐点了点头:“那便选在明日,本官现在是求贤若渴。另外还有件事,工业发展之后信息乃是重中之重。

圣上现在还不明白报馆对于舆论导向的重要性,是以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么一个机会,现在都交给你了,从今往后那便是你的阵地,多上心。

还有,这家报馆暂时不以盈利为目的,我会从星河集团的技术开发基金中给你支持,报纸定价一定要亲民,要让每一个老百姓都买得起!

眼下百姓的识字率不高,你们安排些托,走街串巷,给人读报,内容上除了时政宣传,不妨多加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奇闻异事,哪怕是编故事,你也得给我把报馆的头一炮打红了!”

林绍东点头道:“大人放心,这些学生早就想到了,我的点子您还不知道么?”

徐锐笑道:“就知道你鬼点子多,否则这么重要的事也不会找你来办,好了,我看安歌那边卖得差不多了,咱们现在是要去哪?

嘿,你和安歌,还有袁家主究竟打得什么主意,这次考察弄得神神秘秘,竟连我都不知道路线。”

林绍东听着徐锐的抱怨,脸上闪过一丝神秘之色,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待会儿带您和股东们去看一件宝贝,要是提前知道便没有惊喜了。”

“哦,还有宝贝?”

徐锐闻言,心中也生出一丝期待。

第四百三十三章:文明的跨越

卖车风波很快便结束,就连徐锐自己都没想到,十五辆“轩辕辇”竟然拍出了七十八万两的高价,这还是有两辆车被宝亲王世子用底价买走,无人敢争的前提下。

对于这位低调世子一反常态地搬出家族压人,徐锐还是十分理解。

宝亲王生了十四个儿子,年近四旬的世子虽然是嫡长子,注定要继承大部分家业和爵位,但听说最近几年宝亲王对几个后起的小儿子十分关注,让世子有了危机感。

不管这是不是宝亲王勉励世子的手段,总之世子绝对不会放过讨好老爹的机会。

可是他老爹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富贵的一小撮人,寻常的宝贝别说能讨得欢心,就是请他看上一眼都算难得。

但“轩辕辇”不同,除了此车新奇的设计和匠心独运的制造工艺之外,对于一个年岁渐长,行动不便,却又需要时长出门的老大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一辆尊贵、舒适、又奇特的豪车更有意义。

世子甚至都不用刻意去请宝亲王过目,只要不露声色地吩咐下人将老爹的座驾换掉,那么在宝亲王每一次出门时,都会润物无声地想起大儿子的好来。

“破军”之中,徐锐、安歌、林绍东说起此事,都暗叹宝亲王虎父无犬子,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心机之深,恐怕不在其父之下。

当然,说起来此事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徐锐,饥饿营销和流量营销的效果已经初露端倪,不久的将来,必将为星河集团创造更为可观的财富。

“少爷,这车要不要给圣上一辆?”

讲到兴奋处,安歌忽然问了徐锐一句。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什么东西能少了他一份?与其等着他说怪话,不如识相点自己送上门,那可是特制版,比这辆‘破军’还好,光成本就要两万多两,他一辆,大夫子一辆,心疼死我了。”

看着徐锐进入铁公鸡模式,安歌莞尔一笑,也不说破。

此时,一直盯着车窗的林绍东回头道:“大人,咱们到了。”

话音刚落,“破军”便稳稳地停了下来,林绍东先一步起身,为徐锐拉开了车门。

徐锐经不住心中的好奇,连忙从车上走了下来。

此时,其他股东们也陆续下车,众人来到了一个刚刚建成的巨大车间,徐锐抬起头,便见车间正中立着一台数仗高,如怪兽一般的恐怖机器,顿时浑身热血沸腾。

没错,那便人类现代文明的摇篮,大规模使用机械的开始——蒸汽机!

来了,来了,真的造出来了!

没有人比徐锐更清楚蒸汽机的巨大意义,那是一个划时代的产物,是科技史上的里程碑!

徐锐忽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或许蒸汽机还十分原始,但那便是他重返星空的希望啊!

与徐锐不同,股东们都被这个从未见过,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吓得不轻,没见过蒸汽机的人,的确很容易被他狰狞的外表吓着。

“开闸!”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崭新的厂房里立刻回荡起这简单的两个字。

紧接着,蒸汽机的气口发出巨大的翁鸣,无数齿轮在机械的带动下缓缓运转,好似一只硕大的远古巨兽打了个响鼻,从睡梦中缓缓苏醒。

“当”的一声,在蒸汽机的带动下,至少有数仗大小,数吨重的纯钢铁锤被高高举起,然后猛地砸在下方的铁砧上。

众人只觉耳膜一震,浑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便是咱们星河集团最新式的锻造厂,所有新练出来的精钢都会在此进行锻造处理!”

袁子雄举着一个喇叭状的扩音器,声嘶力竭地介绍道。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虽然在场之人懂得锻造技术的少之又少,但大家至少都听过一个词叫做千锤百炼,要获得上好的钢,便少不了无数次的敲打。

而眼前这个怪兽竟然能举起如此沉重的铁锤,被它锻造出来的钢会变得多么强韧,产量又会多么惊人?

钢铁乃是国之重器,一应军械甚至以后的房屋都离不开这种重要物资,一旦能大量生产优质钢铁,不但帝国军备将会立刻腾飞,星河集团也将赚得盆满钵满。

想到这里,本就处在震撼之中的股东们更是庆幸自己的这笔投资非同一般,对星河集团的信心迅速膨胀。

就算如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徐锐振奋。

因为只有他知道,蒸汽机能做的事远不止锻造钢铁!

有了蒸汽机,人类便彻底告别了自然动力,转而进入人造动力时代,他可以利用这个核心机械生产更加精密的加工车床,然后再利用这些车床制造更为强大的零部件,组成冷兵器时代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可以遇见的是,随着蒸汽机的出现,冶铁技术会飞速提升,零部件加工工艺也将大幅精细,具备更大口径的新型火炮将很快问世,整体锻造的膛线加工技术支撑着新式火炮打得更远、更准!

手雷、地雷、炮弹等小型物件更是会迎来标准化量产,不但质量更高,威力更大,而且成本则可能会降低十几倍。

除了军用技术,几乎所有工业生产制造都会随着蒸汽机的出现提升数个等级,无论是品种、产量、质量还是成本。

这是整个工业体系腾飞的基石,是人类文明的跨越,也是一个崭新时代的起点。

更为重要的是,有了蒸汽机,徐锐便等于有了一张白纸,他可以随时提起笔来,在上面书写出那些存在脑子里的黑科技。

不久的将来,星河集团必将迎来一波爆发式的增长,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将因为徐锐和蒸汽机的出现,彻底进入全新的轨道。

甚至徐锐很有信心,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和需求,他甚至能在五年内建成这个世界的第一条铁路,生产出第一辆蒸汽火车,将大魏带入真正的工业时代!

“各位,属于咱们的时代来了,属于大魏的时代……到了!”

在蒸汽机的轰鸣声中,徐锐忍不住蹬上高台,面红耳赤,激动不已地向所有股东宣布自己此刻的心潮澎湃。

“你们,还有你们,将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看着吧,未来的十年,二十年,天下将出现前所未有,翻天覆地之巨变,而你们,将和我一起,用资本、技术去创造这一切!

也许今天你们还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可是在不久的将来,相信你们也会和我今日一样激动,一样自豪!”

见一向沉稳的徐锐目中带泪,几欲发狂,不知为何,凡是身临其境的股东们都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鼓舞。

徐锐口中那高不可攀的蓝图,那远在天边的新世界,仿佛真的如同一卷美丽的画卷,展现在所有股东面前,令人心弛神往,激动万分。

此时此刻,众人心中都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世界真的会改变,而改变世界的,正是那个站在高处,正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秘密项目

蒸汽机的出现过于震撼,为这次考察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次考察一来是为了检验这几个月以来,新上马的项目进展情况,二来也是为了让股东们见识见识星河集团的实力。

由于资源整合,徐锐将67%的股权都让了出去,最终宏威皇帝本人占股30%成为星河集团的第一大股东,并担任第一届董事会主席。

其余的33%股权则由宗室分开持有,持股的最大比例永远不得超过宝亲王的7%。

为了分散控制股权,宏威皇帝找了为数不少的小股东,因此除了宝亲王外,实际持股比例超过3%的人寥寥无几。

可别小看这3%的股权,若星河集团真能完成第一阶段的蓝图目标,实现年利润七千万两,那么百分之一的股权便能获得70万两的分红。

而在徐锐的招股书里,这还仅仅只是最低最低的目标而已。

若是能真的走上轨道,对天下各国进行殖民倾销,这个数字立刻便会暴增,达到恐怖的四亿两以上。

这意为着星河集团每年的营收将达到天方夜谭的十四亿两,仅这一个企业直接创税便高达112亿两,超出大魏全年的财政收入。

这还不算贸易中产生的大量其他税收,粗略计算,到那时星河集团产生的直接和间接税收很可能高达七亿两白银以上。

对于目前岁入仅有八千万两左右的大魏来说,这绝对是一块能把人噎死的大饼。

可偏偏几乎所有人,尤其是去过天宝阁以及见识过星河集团那些新工厂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能达成这样的效果,有一大部分的原因要归功于此次考察。

星河集团的新股东为数不少,除了极少数是由徐锐亲自筛选的之外,其余的绝大部分都是由宏威皇帝在宗室之中直接指定,除了对皇帝的绝对忠诚,以及地位尊贵之外,其他条件参差不齐。

为了凝聚这些人心,也为了给他们希望,徐锐才让安歌、林绍东和袁子雄策划、安排了这次考察,效果显然十分理想。

当天下午,股东们便带着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和对未来与财富的无限期待回家,他们将成为星河集团以及工业化的第一批簇拥,甚至是未来资本家的潜在萌芽。

等到股东们全都满意而归,只剩下徐锐和一众心腹的时候,袁子雄才凑近徐锐道:“主公,除了之前的那些项目之外,还有一些您亲自吩咐的保密项目也有了进展,您要看看吗?”

“哦,这么快便有进展了?当然要看!”

徐锐稍稍一愣,立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袁子雄点了点头,朝手下的亲信招了招手,立刻便有袁家子弟过来为徐锐几人引路。

就在距离锻造厂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研究院的技术孵化试验室,表面上专门进行新技术的量产试验。

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试验室的底下,还有一处不小的存在,专门负责对徐锐亲自交办的秘密项目进行开发。

由于技术研究院本身就独立于星河集团之外,所用资金又是走的私库,所以这里的所有项目及花销都不必向股东公开,保密性极高。

在秘密实验室内,没有一个长工,所有的试验均由袁家嫡系亲自进行。

袁子雄首先带人来到一间十几丈见方的封闭试验室,仍旧略显简陋的试验台上放着无数图纸,成堆的试验材料,以及一个头颅大小的半成品。

徐锐朝那办成品一看,只见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缠满铜丝的内核,而在内核之外则是传动轴和大块的天然磁石。

只看了一眼,徐锐便已心中有数。

“这是发电机!”

徐锐沉声说到。

袁子雄点了点头:“按照您的设计图,我们成功造出了一个雏形,证实用这种设计方案的确能制造出天雷,只可惜天雷十分不稳定,储存和传输都存在问题,而且暂时没能找到可以创效的用途。

铜线和天然磁石的成本太高,制造一台发电机比挖掘、提纯等重的黄金还贵,暂时没有大规模制造的可能。

还有,铜线的粗细不均,会对发电机的效率及稳定性造成重大影响,以目前的工艺水平暂时还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得等下一代车床投入使用才有可能彻底解决。”

徐锐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我原本以为要看到成品起码还得等上三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便给了我个大惊喜。

技术开发有困难是正常的,发电机太重要了,它的意义甚至会超过蒸汽机,绝对值得集中大量资源进行开发。

这样吧,你让项目组将主要困难拟成报告,我会参与研究,给他们指一个正确的方向。

不过这一次算是破例,今后的研究必须慢慢消除对我的依赖,这样技术人员才会得到真正的成长。”

袁子雄点了点头:“发电机的重要性,上次主公给老夫图纸的时候已经交代过了,老夫会亲自盯着这个项目,一旦有所进展,立刻向主公汇报。”

徐锐点了点头,跟着袁子雄离开了这间试验室。

仅仅一墙之隔的另一个试验室里,环境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相对方才试验室的简陋,这里相对精致许多,整个试验室都被贴上了防火的石板,就连大门的缝隙也被砂灰仔细填满,地板上则是铺着厚厚一层细沙,走上去就好像在沙滩漫步。

这间试验室之所以造成如此模样,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防火,而之所以需要防火,则是因为这里研究的东西十分特别。

“这便是老夫派人按照大人的描述从西北运来的黑油!”

袁子雄带着口罩,指着试验台上一小碗黑乎乎的粘稠液体说到。

徐锐朝那碗黑油望去,眉头轻轻地跳了跳,因为这些黑油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石油”!

石油是内燃机的基础,是替代蒸汽机的全新能源,也是塑料等诸多产品的原料,在另一个世界足足使用了两百多年,重要性不言而喻。

“黑油的分层液化试验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不过距离提取您说的煤油还有一定差距,汽油、柴油等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咱们的方向没有错,成功只是早晚的问题。”

徐锐点了点头:“辛苦了,这玩意儿也是好东西,将来会比黄金还值钱,更重要的是,谁控制了这东西,便等于控制了世界,所以你们不可马虎,而且要做好防护,免得出现危险。”

袁子雄闻言叹了口气:“主公,您说的这些我们当然都明白,但不瞒您说,眼下有一个老生常谈的巨大问题摆在眼前,是咱们无法解决的短板。”

“哦,有什么问题,你说?”

徐锐沉声问到。

袁子雄道:“其实这个项目原本可以进展得更快,但眼下咱们人手严重不足,大大拖慢了研究进度。

现在有如此多的工厂和新技术同时上马,袁家已经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有些子弟甚至不眠不休,连续两年没有放过一天假。

而工厂里的工人,包括刚刚带出来的徒弟们都已经全部进驻新工厂,这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但缺口仍然高达数百人,所有的试验室和工厂都做不到饱和生产,更别提今后的扩大规模。”

闻言,徐锐深深地叹了口气:“此事你至少已经同我说过数遍,也是之前忙于大战,将此事耽搁下来,怪我。”

袁子雄摇了摇头:“主公,此事也不怪您,要进行这些研究,或是操作机器进行生产,必须进行大量培训,至少得懂得您肚子里的那些鬼谷之学,为求保密,原本就不可能大量推广,想要培养更多的人才更是难上加难。”

“谁说不能推广?”

徐锐摇了摇头:“学问本就让人学的,若是敝帚自珍,那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之前一直没有推广新学,不是因为害怕泄密,恰恰相反,我是担心新学会对诸子百家造成巨大冲击,从而激起学派之争。

在诸子百家看来,新学有太多思想过于颠覆,甚至能够撬动其他学派的根本,本就不容易被大众接受。

再者工业发展需要稳定的外部环境,若是因为学派之争造成朝堂分歧,难免会对刚刚起步的工业发展造成冲击,到时候便得不偿失了!”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暂时解决不了?”

袁子雄略带失望地问。

“那到不一定……”

徐锐又摇了摇头道:“圣上被我几次劝谏,对教育改革已然动心,正好在这个时候加把火,另外最近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今日被你一说终于有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是何两全其美的办法?”

袁子雄好奇地望向徐锐。

徐锐笑道:“我回京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去和大夫子请过安,看来是去看看他老人家的时候了。”

听徐锐提到东篱先生,袁子雄眼皮微微一挑,心中暗道:“乖乖,主公不会胆子那么大,为了推广新学想要直接拿大夫子开刀吧?那还不等于是捅了马蜂窝?”

第四百三十五章:东躲西藏

“车里的人给老子出来!”

“破军”刚刚从一个小巷里钻出便被一队满脸怒色的大汉拦住,安歌义愤填膺地从车里钻出来,准备好好教训这些狗眼不识泰山的地痞、恶霸。

可是他刚刚露出一个脑袋,只看了一眼,便脸色一僵,连忙把头缩了回去。

“少爷,是李光祖,李爵爷……”

安歌苦着脸到。

徐锐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无奈道:“这次连侍卫都没带,选的路线也是最隐蔽的,怎么还会被人发现呢?”

安歌苦笑道:“您别忘了,这些老家伙可是战场上真刀真抢摸爬滚打过来的,咱们想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溜掉,怕是不容易吧。”

“狗官出来!狗官出来!”

此时,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徐锐仔细一听,发现竟是李光祖带着那群假百姓正在起哄,巨大的嚷嚷声像是落入鲨鱼群中的血腥味,估计很快便会将看热闹的人吸引过来。

“这老匹夫!”

徐锐顿时大怒,一把掀开车门走了出去。

“李爵爷,多日未见,您一向可好?”

李光祖一见徐锐现身,连忙压了压手,让扮成百姓的士卒们住口,然后换上一副笑脸朝徐锐贴了过来。

“哎呀呀,原来是侯爷,对不住,对不住,老李我找错了人。”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爵爷回见。”

说着,徐锐便扭头往车里钻。

“唉……”

李光祖那里会让他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拉回来。

被基因药剂改造过后,徐锐已经算是力大无穷,想要挣脱李光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他怕用力过猛把李光祖弄伤,便只好顺着他的力道转身回去。

“怎么,李爵爷有事?”

徐锐没好气地问。

“这个……这个……”

李光祖老脸一红,支支吾吾起来。

徐锐故意大声戏谑道:“难道是回春丹又不够了?”

一众士卒闻言,朝李光祖望去。

李光祖顿时涨红了脸,怒道:“放屁,我来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徐锐耸了耸肩:“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李光祖大怒,干脆也不要脸了,两手一伸道:“老夫今日便是来找你这个兵部侍郎要东西的!”

徐锐眉头一挑:“你想要什么?”

李光祖清了清嗓子道:“我要五十……哦不,八十箱手雷,二十门加农炮,二十门山炮,各类炮弹两万发。”

徐锐闻言额头青筋直跳,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去抢?要东西没有,要命……也不给,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徐锐把手一甩,就要再往车里钻。

“我的侯爷!!”

李光祖见徐锐动了真怒,连忙又将他拉了回来,背过身后的一众将士,哀求道:“你能给梁同芳五十箱手雷,怎么着也得给我这个数啊。”

徐锐咬牙切齿道:“别跟我提那个无赖,前天夜里拿着一壶酒翻墙进来,说是要和我谈人生理想,最后赖着不走,一把鼻涕一把泪,硬生生地从我这里骗走了五十箱手雷,我现在还心疼呢。

最可气的是,我们家的老不修还在旁边一唱一和地帮他讲话,最后连婶子都出动了,说什么看着他可怜,让我就当肉包子打狗,给他罢了。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堂堂的正三品指挥使,我北国的大将军,倒成了狗了?你说气不气人?”

李光祖想起梁同芳为了那五十箱手雷,竟然不惜如此卖惨,不禁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徐锐义愤填膺道:“这就是了,本候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岂能上第二次当?”

李光祖完全被徐锐绕了进去,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徐锐脸色一变,李光祖意识到自己好像错了,又连忙摇了摇头。

徐锐松了口气,一把握住李光祖的手道:“还是李叔深明大义!眼下新的军工厂还未建成,哪有那么多物资供给?

就算军工厂建成了,物资也是圣上和肖尚书说了算,对不对?难道咱们还能越过圣上和肖尚书私相授受不成?”

李光祖木然地摇了摇头。

徐锐笑道:“这就对了,李叔啊,我还有事,咱们回头再聊啊,再见。”

说完,徐锐身子一花,瞬间闪进了车厢之内。

“安歌,快走!”

上车的第一件事,便是这句吩咐。

安歌早就做好了准备,见徐锐一上车,连忙拍了拍车门,驾车的车夫一甩缰绳,四匹上等战马顿时跃然而出,拉着“破军”飞奔出去。

堵在外面的士卒们见自家大帅同徐锐谈得有说有笑,都以为大事已成,下意识地让开通道,眼睁睁看着破军冲出人群。

直到此时,李光祖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糟了,中了这小子的奸计了,快拦住他!”

然而这会儿再拦已经为时太晚,破军一旦起速,便一骑绝尘,再也无人能够拦下。

李光祖怒不可遏,连忙带人去追。

徐锐坐在车上无奈地擦了一把冷汗,咬牙切齿道:“这帮老不修,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重建十二卫,第二件则是星河集团的股权稀释。

重建十二卫需要大量军械,这其中当然以在南北大战时大放异彩的火器最为紧俏。

可圣上早已下旨,所有火器统统优先供应天启卫,而天启卫则从原有的一千出头,扩编成一万五千余人,刚好一个野战师的编制,火器缺口十分巨大。

这样一来,能分给十二卫的火器便更加稀缺,争夺日益激烈。

原本此事乃是由宏威皇帝或兵部尚书肖进武做主,可这二位哪会傻乎乎出来背黑锅?一句“此事由神机清吏司全权负责”便将皮球踢了出来。

好死不死,这新成立的神机清吏司只向徐锐这个兵部侍郎负责,这一下各家大人纷纷动手,各显神通,都想从徐锐这里扣出一点油水,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现在徐锐出门就好比上战场,不弄出几条妙计,十有八九就会被这些大头兵们打闷棍,李光祖方才的手段已经算是轻巧的了。

“破军”刚刚甩掉李光祖和一众士卒,徐锐正趴在窗边洋洋得意,突然又听见车厢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大吼:“来人可是冠军侯?兄弟我在船上略备薄酒,还请大人赏光!”

闻言,徐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从窗外缩回脑袋,窜到了车厢另一边的窗户向外望去。

车厢的另一边便是洛河,只见河上竟有一艘花船顶着腊月寒冬迎风飞驰,叶十站在船顶,竟然还摇着扇子,一副风流才子的打扮!

“这骚包会写诗吗?”

徐锐恶狠狠地想着,拉开玻璃车窗喊道:“辽王殿下不是已经拿到两个点的股权了吗,你还想干嘛?”

叶十笑眯眯道:“殿下是殿下,在下是在下,秋叶商行都能入股星河集团,在下与侯爷可是过命的交情,怎么也得百分之一不是?”

“滚,你们都去抢好了!”

徐锐大吼一声,气呼呼地缩回脑袋,一巴掌按在脑门上,愁眉不展。

第四百三十六章:再见东篱

徐锐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来到长兴道馆,今时不同往日,和上次初临道馆相比他的身份地位已经大大不同。

也许在朝堂上,徐锐是不可一世的将军,是天子赐字,圣上亲封的冠军侯,但在这里,他是大夫子口中那个最有机会成圣的“圣人之道”。

“破军”刚刚驶入长兴道馆之时,路过的每一位儒家学子都会停下脚步,自发地朝马车鞠躬,这不是因为徐锐身居高位,立功无数,仅仅只是因为他在学术上的成就。

才高者为吾师,这便是儒家的“礼”。

徐锐透过车窗看到了不少宿儒也在朝“破军”作揖,不禁阵阵心虚。

要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拉出来都是举世闻名的大思想家,甩徐锐这个半吊子几十条街,若是有人拦住他来个什么现场求教,一时答不出来,当众出丑可就不妙了。

在徐锐的催促下,马车快速驶入内院,朝马车行礼的人顿时少了大半,徐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看到张宗年早就等在了门口。

徐锐不敢托大,连忙叫停马车,一溜烟钻了出去。

“老大人许久不见。”

徐锐朝张宗年拱手打招呼。

这位当朝大儒一身白袍,朴素自然,越来越有宗师风范,听说半个月前宏威皇帝盛赞其颇有乃师之风,封了一个太师的虚衔,然后把皇孙们的启蒙教育全部托付于他,由此可见宏威皇帝对他的重视。

“冠军侯一别七月,锋芒更胜往昔啊。”

张宗年也笑着朝徐锐拱手。

徐锐走到他的面前,黯然道:“宫合府承蒙老大人的高徒照顾,否则这一战还没打,晚生便要成了南朝的俘虏,只是章大人可惜了。”

徐锐说的自然是张宗年的弟子,宫合府知府章巢,当时崔家突然起事,章巢获悉此事提前通报给徐锐,虽说徐锐自己也有情报渠道,但还是感念这份恩情。

张宗年也叹了口气道:“章巢自有风骨,国难当头,守牧一方,能与城池共存亡着实令老夫这个先生欣慰又钦佩,后来圣上加封其妻为三品诰命,准其子入国子监求学,也算告慰了他的在天之灵了。”

提起此事,二人都有些悲伤,徐锐连忙换了个话题道:“不知大夫子可有空?”

张宗年笑道:“听说你要来,家师今日特意停了讲学,准备和你聊聊最近的心得呢,这段时间你东奔西讨,怕是没时间做学问吧?一会儿可别被恩师他老人家问得灰头土脸啊。”

徐锐闻言脸色一绿,以他肚子里的那点货,就算每天勤学不坠,也根本不可能答得出大夫子的问题,无他,境界上相差太大。

就好像小学生和大学教授坐而论道,除了整些旁门左道,徐锐压根不可能在东篱先生面前插得上嘴。

正想着一会儿如何应付大夫子,张宗年突然悄悄问道:“对了,你早先送来的‘轩辕辇’可还有么?”

徐锐一愣:“您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张宗年笑道:“大夫子前日驱车出行,发现在车中读书其心甚静,竟一连想通两个难题,回来之后便鼓励大家抓紧一切时间勤学,可大家的马车过于简陋,难以静心啊。”

“又有幺蛾子……”

徐锐的太阳穴“突突突”地震个不停,硬着头皮问道:“不知老大人要多少‘轩辕辇’才够?”

张宗年正色道:“恩师说了,博士之士更需勤学,整个长兴道场能被称作博士的大概有八十余人,无一不是名动天下的宿儒,体量你的难处,凑个整数,就八十辆吧。”

“什么,八十辆?”

徐锐闻言,不禁惊呼出声。

张宗年瞧他这般模样,以为他是心疼钱财,哈哈大笑道:“侯爷不必如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车长兴道场是出钱买的,不会让您破费。”

徐锐苦笑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新厂房还需几日才能建成投产,即使建成,一年的产量也不过四五十辆,而且现在工厂已经收到了四十多辆订单,都是要在年内完成的。”

“哦,‘轩辕辇’竟如此紧俏?”

张宗年诧异地问。

徐锐无奈地点了点头:“不敢欺瞒老大人,做生意讲究诚信,我也是没有办法。”

“正气持身,君子不夺人所爱,的确不能把人家订好的东西占为己有。”

张宗年显然有些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沉吟道:“这样吧,长兴道场现在便向你下订单,购买八十辆‘轩辕辇’,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可以陆续交货了吧?”

徐锐没想到张宗年竟然如此大手笔,几千上万两的车,一口气就买八十辆,惊愕地长大了嘴。

就在此时,二人恰好走到了东篱先生的小院,张宗年停下脚步,笑道:“此事就这般说定了,家师就在院中等你,你进去吧,老夫还有一堂讲经,便不作陪了。”

说完,张宗年朝徐锐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而去。

徐锐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独自朝东篱先生的小院走去。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朴素,整洁,只可惜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冬季,一直没有机会一睹盛夏时节,这里瓜果盛放的景色。

相隔两年,已年近百岁的东篱先生依然如往昔硬朗,徐锐进门时,他正提着笔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见徐锐到了,便朝他招招手,示意先坐一会儿。

徐锐不敢打扰大夫子用功,便自己找了个座位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大夫子忙完了手中的事,便端着一个紫砂壶,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小友来得正好,老夫最近偶有所得,正好与小友探讨一二!”

东篱先生抓起徐锐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拉倒了桌子旁。

徐锐大长着嘴,有心拒绝,可看东篱先生谈性正浓,只得苦笑着陪他聊了起来。

然而自打徐锐帮东篱先生破了瓶颈,东篱先生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日千里,相比两年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徐锐发现,东篱先生已经在王阳明心学的基础上总结出了自己的体系,有的地方甚至比传统的心学探究得还要深,还要广。

如今东篱先生所谈及的学问,徐锐别说插嘴,就算只是说理解字面的意思都十分困难,仿佛聆听天书。

左耳进,右耳出,仅仅只是一小会,他便感觉两只眼皮越来越重,差一点在大夫子面前打起了瞌睡。

无奈之下,徐锐只得很没有礼貌地打断先生,拱手道:“先生,晚辈今日来寻先生是有一事相求。”

东篱先生一愣:“侯爷大才,如今又身居高位,我这个老头子除了做学问什么都不会,还有什么事能帮你么?”

徐锐点了点头,正色道:“此事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先生能够帮我。”

见徐锐说得郑重,东篱先生也认真起来:“哦,既然如此那便不妨说说。”

徐锐深吸口气,望着东篱先生道:“先生,晚辈斗胆,想创办一所大学!”

“大学?”

东篱先生眯起了眼睛。

第四百三十七章:所谓大学

“究竟何为大学?”

听到这个新颖的名词,老人家也来了兴趣。

无论是星河集团、天宝阁还是新式战法,这三年来徐锐捣鼓出来的每一件新东西不仅都轰动一时,而且经过时间的验证,的的确确正逐渐改变着这个世界。

东篱先生从一开始便觉得徐锐在求学一途上拥有惊人的天赋,历来主张他收心养性,摒弃其他歪门邪道,专门治学,甚至为此曾多次明里暗里地劝戒过他。

只是徐锐生性洒脱,行事全凭喜好,眼看他在其他领域大放异彩,甚至在南北大战之时力挽狂澜,东篱先生的这份心思也就淡了。

没想到徐锐会在此时将目光转向学问与教育,东篱先生作为一代文圣,一想到他终于“改邪归正”,自然老怀大慰。

徐锐不知道东篱先生的期盼,只是一心想着要为工业发展解决瓶颈,侃侃而谈。

“所谓大学,便是一个融会贯通的大学堂,它类似国子监,但却是由星河集团私人出资,以研究和教授世间一切学问为目的,风气更开明,内容更丰富。”

东篱先生一愣:“你是想将鬼谷之学教授给世人?”

徐锐摇头道:“所谓鬼谷之学自然要教,但要教的却不仅仅只有鬼谷之学。

我说过,大学是融会贯通的大学堂,其中既会有鬼谷之学,也会有诸子百家,只要自成体系,愿意研究,都可以申请在学堂之内开设院系,讲学传道。

大学堂每年会通过统一的招生考试,从天下报名的学生之中筛选从优者进入面试,然后再根据学生的自主选择和天赋判断,将其分配到各个院系和专业。

普通的学生要学习公共课业以及本专业课业两门,以便保证学生们拥有完整的知识体系,这个阶段大约为四至六年。

在此之上,优秀并有意愿继续深造者,还可接受进一步的考试,进入第二阶段的学习。

第二阶段的学习将不再接受公共课业,而是将选择一个或多个专业方向深入学习,学校所提供的师资也更加深入。

这个阶段大约为三至四年。

等到这个阶段的学习结束,优秀并有意愿继续深造者可提前选择所要追随的导师,通过统一考试和导师选拔,实现双向选择,申请成为大学博士。

博士将作为所在领域的佼佼者,继续深入学习和探究该领域,他们的导师将是该领域真正的大拿,甚至是您这样的一代文圣。

此阶段的学习大约为三至四年。

至此,大学的所有学期便通通结束,但学海无涯,如有人愿意继续研究该领域,大学会将其吸纳进来,组成研究团队,制定明确的研究项目,由学校拨给经费,进行专门的研究和学习。

当然,在此期间,他们也有义务充当导师,对下一代的学生进行教育,这对他们自己也是一种提升。

除此之外,其他毕业的学生将入世为官、下海经商、兴办教育、从军卫国。

等到条件成熟,还要创办中学、小学,从五六岁的孩童开始教育,通过学习和考试不断升学,与原本便存在的大学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这样一来,便可以以大学为核心,建成一个四通八达的教育体系,受教育的不再是世家豪门,也不再是王孙贵族,而是天下所有孩童。

不出三十年,天下人人识字明理,人人能写会画将不再是梦想,而且通过这个过程,也能不断筛选人才,为国家,甚至各行各业提供新鲜血液。

若能坚持百年,国家将大发展,社会有大进步,知识会广泛传播,智者则层出不穷,立志者多不胜数,达成者比比皆是,而一代文圣也将不会再让先生专美于前了……”

徐锐一口气将自己心中对教育的整个规划蓝图全部说了出来,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教育便是舆论,一旦将自然科学作为普世科学予以推广,以其实用性和经济性将占据绝对优势,迅速将诸子百家逼到角落。

到时候天下门生都出自这一学派,自然会有人为其摇旗呐喊,站脚助威,不用徐锐花什么力气,就能自然而然地扭转诸子百家重文轻理的跛脚形态。

而这一切的最大授意者便是如今日渐兴起的工业,有了源源不断的人才,技术将迅猛发展,工业建设一日千里,这艘巨轮一旦启航,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挡。

“先生?先生!”

见东篱先生听完这番话一直呆立不言,徐锐不禁出声询问。

“啊!”

东篱先生回过神来,脸色微微一肃,起身略微整理衣装,朝徐锐深深地作了个揖。

徐锐心中一惊,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拖住东篱先生的手腕,急道:“先生这是何故,真是折煞晚辈。”

东篱先生坚持行了一个全礼,这才直起身来,感慨道:“老夫求学九十载,治学七十余年,自诩一代宗师,可如今听小友一席话却感觉自惭形秽。

一来,小友身具鬼谷之学,却半点也不藏私,甘愿拿来与世人分享,如此胸怀,着实令老夫佩服。

二来,小友立于九天之上,着眼天下百年,包容诸子百家,这份长远眼光,这份宏伟气魄,这份兼容并蓄,却是老夫七十余年来从未想到过的。

谁能想到,一个所谓大学学堂,竟能真的将教化散播天下,完成我儒家千年夙愿?

老夫今日代天下学子,不,是代亿万百姓,感谢小友的再造之恩!”

说着,东篱先生热泪盈眶,就要再向徐锐行礼。

徐锐哪里肯受,连忙托住东篱先生道:“先生谬赞,徐锐实不敢当,蓝图虽是小子设计,可真要实现还有十万八千里,我一个人绝对无法完成,还要先生帮我。”

说这话时,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东篱先生内心纯净,将教育事业看得比天还重,可他不知道自然科学对儒学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

当科学盛行之时,儒学便很快会从治世之学退变成纯粹的哲学,地位必然大幅下降。

徐锐不是算计儒家,只是社会要发展,引入成体系的科学势在必行,而儒学的相对衰落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

东篱先生自然不知道徐锐已经看透了儒家的兴衰,听到徐锐请他帮忙,立刻点头道:“此举功在千秋,老夫虽已年迈,却也义不容辞,请小友明言,要老夫如何行事?”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不好意思地说:“小子想请先生担任星河大学堂的首席教授和名誉校长!”

东篱先生微微点头:“是了,你的大学虽然兼容百家,但终究也算是个新生事物,又与国子监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竞争,成立之初必然举步维艰。

老夫虽然只剩一把老骨头,但至少还有一点名声,几个成器的徒儿,正好帮你站脚助威,保驾护航!”

“您答应了?”

徐锐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要知道东篱先生可是当世唯一的文圣,不仅早已功成名就,而且一心向学,按照他的预估,想要请东篱先生出山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东篱先生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哈哈大笑道:“小友把老夫看轻了,能为教化天下尽一份力,老夫是与有荣焉,义不容辞!

不过单单靠老夫还不行,有个人怕是也只有你请得动,若他也肯出山为你奔走,那么你的星河大学堂便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

“哦,不知先生说的此人是谁?”

竟还有人能让东篱先生这般推崇,徐锐惊愕地问。

东篱先生笑道:“此人你也见过,便是道家第一人,长庆子甄竖黎!”

“是他?!”

徐锐微微一愣,回想起刚刚来到长兴城时的那场辩论,心中一虚:“甄夫子名震天下,能请他出山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之前的辩论小子大大地得罪了他,此时再去请他,恐怕不易吧?”

东篱先生又是一阵大笑:“小友怔了,老夫与他相争多年,从无个人恩怨,一切只是学派之争,既然你能在道理上胜他半子,他便会回去潜心再学,怎会记恨于你?

何况上次的辩论令他茅塞顿开,回去之后立刻周游列国,几个月前才回到长兴,听说他此次所得颇丰,一直未能突破的瓶颈也有了方向,成就文圣指日可待。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赐,你想想,他究竟是会记恨你,还是感激你?”

“真的?”

徐锐闻言顿时大喜,在学术界,东篱先生和长庆子就好像卧龙与凤雏,得其一可夺天下,若真的能让他们双剑合璧,徐锐的星河大学堂必定一飞冲天!

想到这里,徐锐顿时心花怒放。

第四百三十八章:圆周率

周旋,字左逸,大魏崇右省人,少年时进京赶考,屡试不中,没了回乡的路费,便干脆在长兴城娶妻生子,定居下来。

时间一晃而逝,一转眼周旋今年已经四十有八,却依旧一事无成,终日混迹在一群酸儒之中,浑浑噩噩。

清晨的鸟鸣将周旋唤醒,他睁开惺忪睡眼,从破烂的书桌上爬了起来,拢了拢满桌子的稿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又是一夜通宵,桌子上的破油灯已经彻底干了,看来今晚就算还有力气,也无法再挑灯夜读了。

周旋惋惜地叹了口气,刚要起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愤怒的脚步。

“快起来,今日还得去挣些钱回来,否则家里便要揭不开锅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进屋子,接着书房,或者说柴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周妻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她年近四十,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身材有些走样,近年来更是富态了许多。

从她头上的旧首饰来依稀还能看出嫁给周旋之前的富贵,只是自打跟了周旋,她的日子便每况愈下,现在已然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苦人家。

周旋昨晚在桌上睡着,稿纸上的墨迹染了一脸,周妻一见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将木盆往边上一放,数落道:“就知道关着门瞎搞,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

周旋心中有愧,讨好地笑道:“我在算圆周,从古至今,还从没有人算出来过呢。”

“呸!”

周妻抓起一张画满大大小小圆圈的稿纸道:“算圆周,算圆周,你都算了多少年了?哪有什么结果?”

周旋小心翼翼地抢下妻子手中的稿纸,如同宝贝一般收进了抽屉,嘿嘿笑道:“马上就有结果了,昨晚若是不睡着,说不定现在已经算出来了!”

周妻怒道:“算算算,就算真的让你算出来,又有何用?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

周旋撇撇嘴:“那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只要算出来,我周旋便能青史留名!”

周妻更加愤怒:“做什么白日梦?青史上只会记着那些当官的,看看你那些同窗们,这些年陆续高中,最差的也混了个从七品,衣食无忧。

再看看你,成天鬼迷心窍,躲在屋子里捣鼓这些鬼画符,家里的米缸都空了多长时间了?生在咱家的老鼠都算命苦!

我不管,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出去赚些银两回来!”

周旋闻言脸色微变,讨好道:“要不你再去向邻居借点,把今天撑过再说?”

“你说什么?”

见周妻脸色大变,周旋忙道:“我努力多年,眼看这几天就要大功告成,家里现在点不了灯,只能白天来算,若是出去挣钱,便没时间算圆周了!”

“啪”的一声,周妻狠狠一拍桌子,叉着腰,指着周旋道:“你知道不知道,周围的邻居都被咱家借了个遍,现在人家看见我都躲着走,你让我去跟谁借?”

周旋努了努嘴,小声道:“要不再去请丈人周济一时?”

周妻闻言脸色铁青,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出口?这些年我爹已经给了咱们多少钱?你忘了上次过年时,他老人家说过,你再敢上门讨钱,他便要打断你的腿么?”

“可是……”

周旋还要再说,周妻却委屈地坐到了桌子旁,抹着眼泪开始诉苦。

“也不知道我当年怎会突然瞎了眼,看上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原本见你日夜苦读,勤勤恳恳,我还以为你值得托付终身,谁知道你现在好似鬼上身,成了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因为交不起私塾先生的师酬,景儿已经被人赶了出来,没书念了,臻儿更是长到了七岁,还不知道吃肉是什么滋味。

你倒好,不心疼我也就算了,连你的亲骨肉也不管不顾,成天把自己关在这破柴房里,画你的鬼符,算你的圆周。

我就不明白,那东西有什么好算的,就算真弄明白朝廷也不会给你个官做!”

“你说什么?景儿被人从私塾赶出来了?!”

周旋听见这句话心中顿时大惊,其他的便再也听不下去,他也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根深蒂固,儿子被人从私塾赶出来,这可是天大的事。

周妻恨恨地说:“半个月前我就跟你说过,如今你倒好像第一次听说?”

周旋一愣,立刻在满是数字的脑子里努力回忆,发现似乎还真有这么件事,顿时老脸一红。

周妻冷哼一声,怒道:“你这辈子已然如此,难道你还想害你儿子和你一样永无出头之日?

我不管你的什么圆周,从今日开始我便锁了这间柴房的大门,你给我出去挣钱,什么时候有了私塾的师酬,什么时候你再来算你的圆周!”

“夫人,这……”

周旋脸色一变,可周妻却已经愤怒地砸门而出,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柴房中长大了嘴。

晌午十分,周旋虽有千般不愿,却还是被妻子赶出了大门。

晃眼的日头和呼啸的寒风让数月不曾出门的周旋有些恍如隔世。

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严寒的天气也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体力,可今日的早饭却还是没有着落。

要去哪里挣回私塾的师酬呢?

在大街上来回晃荡的周旋犯了愁,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他便是连之前读过的书都还给了圣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当个账房。

可他不想丢了斯文,去哪个大户人家长期帮佣,只是谁家又会傻到去找个临时账房呢?

正犯愁的时候,周旋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乾文馆。

此地乃是一处书院,之前周旋苦读之时便是在这里常住,此时突然看到龙飞凤舞的招牌,一幕幕往事立刻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唉……”

都说往事多愁,一想起那份不知在哪的师资,周旋顿时没了感慨的兴致,摇了摇头正要离开,此时书院里正好走出几人,一眼认出了他。

“咦,这不是咱们的算学大师么?”

周旋在算学一途上的确有些名望,只可惜算学本身就被归为歪门邪道,这句话的讽刺倒是多过赞许。

周旋闻言,微微抬头,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学士迎面而来,他依稀认出其中说话的那人正是自己过去的同窗。

此人虽然和自己一样屡试不中,却因为人圆滑,很快在一个大户人家找到了一份西席的工作,混了这么些年也算有些地位,至少比他强得多。

周旋虽然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却仍恪守读书人的以礼待人,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陈兄,失礼,失礼。”

几人见周旋的落魄模样,都不禁有些瞧不起他,那位陈兄更是坏笑一声道:“听闻周兄久不出门,今日怎会突然到此,莫不是也为了那份千金之约而来?”

“千斤之约?”

周旋眉头一皱,不解地问。

陈姓学士笑道:“今日有人在各大学馆放榜,说是只要有人能解出此题,便以千金相赠,此榜一出,顿时勾起了一众士子的兴趣。

只是不巧,那一题问的刚好是算学,而且难度不小,到目前为止还无人算出,本以为周兄以算学为能,是专为此题而来呢。”

“解出一题便赠千金,果真有此事?”

周旋闻言顿时大感兴趣。

几个学士一见他竟真的跃跃欲试,顿时对视一眼,讥讽地笑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千金赌约

“陈兄,你真觉得这个穷酸解得出来?”

看着周旋往学馆走去,身边的学士好奇地问陈姓学士。

陈姓学士冷笑一声:“就凭他?哼,连东陵君这样素有名望的大儒都解不出来,他何德何能?我呀,不过是找点乐子!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笑,当即折返回学馆之中看热闹去了。

学馆还是那个学馆,除了装潢略有更新,其他和当年没什么两样,周旋走进学馆立刻回忆起从前在这里奋战的日日夜夜,只可惜他早已志不在此。

“啊,可惜……”

正想着,周旋忽然被一阵喧哗惊醒,连忙往传出声音的讲经堂走去。

讲经堂的外面人山人海,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而在其中有两套桌椅,各有一人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

其中一套桌椅上的学士垂头丧气,显然已经失败,先前的喧哗声便是大家为他觉得惋惜。

而在另一套桌椅上,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风流文士,周旋一眼便认出此人乃是学馆的大拿林白肆。

说起林白肆,此人可谓少年天才,六岁童生,十岁秀才,十九岁中举,二十八岁殿试高中二榜四十八名,现在乃是翰林院的六品精研,在文坛中地位显赫。

周旋没想到就连他也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林白肆此时满头冷汗,竟然一直未能解出这道题来。

看热闹的人屏息凝神,都在等着结果,但周旋却叹了口气。

算学最重方法,就好像得其门便可入,多难的题也能一步步解出来,可看林白肆的样子应该已经耗了不短的时间,情绪渐渐焦躁,思维反而大大下降,已经基本不可能解出题来了。

果不其然,又耗了半柱香的功夫,林白肆终于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宣布放弃。

一众围观者又是一阵哀嚎,原本林白肆出场的时候众人都以为定能破了此题,可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林白肆虽然不是算学大家,但历来喜欢研究杂学,算学、墨学都有涉猎,听说最近又迷上了由冠军侯徐锐带来的鬼谷阴阳之学,是以就连他也没能解出此题,着实令人惊讶。

然而除了惊讶之外,周旋还注意到林白肆在宣布失败的时候,朝讲经堂的内堂看了一眼,眸子里透出一丝深深的失望。

这绝不是对没有解出一道题的失望,更好像是当年自己赶考落榜时的表情。

联想起一题千金的赌约,周旋心里立刻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题的背后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见林白肆失败之后便立刻钻出人群,丝毫没有停留,周旋心里的狐疑越来越重。

他沉吟片刻,朝身边一个学士问道:“敢问阁下,此题如此之难,出题之人究竟是谁?”

那学士还了个礼道:“谁知道?不过今日的确反常,大家名流层出不穷,连那些得了功名的名士都多有出山,只是至今还是没有一人能解出此题,想必出题之人定是一代宗师。”

“是这样啊……多谢……”

周旋和那学士又相互施了一礼,算是答谢,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若是圆周率没有指望,他或许会对那些难倒众人的题大感兴趣,但眼下计算多年的圆周率即将大功告成,他一门心思都在那上面,哪还有兴趣答题?

不过,答题他虽不感兴趣,但拿钱的兴趣却不小。

对他来说,一千两可是一笔巨款,若真能拿到这笔钱至少四五年内不用再为家里的花销发愁,他便能静下心来,研究整整四五年的算学。

想到这里,周旋顿时下定决心,连忙挤出人群,朝场中的那两张桌子走去。

数位名士接连败北,让观望之人有些窒息,一见又有人出场,顿时大喜过望,可当大家看清来得不是什么名士,而是一个穷酸的时候,不禁大失所望。

“周旋,你也来答题么?”

学馆的老夫子负责主持答题,见周旋挤出人群便笑着问到。

周旋连忙朝老夫子作了个揖,恭敬道:“夫子在上,学生不才,正想……”

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让开,让开,我家少爷要来见识见识,究竟是何等难题竟能价值千金!”

话音一落,几个侍卫强行挤进人群,拦出一条通道,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翩翩贵公子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此人霸道如斯,众人原本都有些怒意,可当他们看清此人的模样,却都脸色微微一变。

“赵小公子,连他也来了?!”

看热闹的学士们惊呼连连。

这位赵小公子全名赵承,乃是宗室,按辈分算是宏威皇帝的远房叔叔,虽然为人娇纵跋扈,却的确很有才学,在勋贵之中颇具盛名,就连太子也将其引作心腹。

周旋虽不认识此人,却也看得出他来头不小,连忙让到一边。

赵承与之擦身而过,鄙夷瞟了他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老夫子面前道:“是什么题,给本公子看看吧。”

老夫子知道他的厉害,不敢怠慢,连忙取出一张写好题目的稿纸递到了赵承手上。

赵承展开稿纸一看,脸上的悠然之色渐渐敛去,变得凝重起来。

整整看了半柱香的时间,赵承再也站不住,下意识地坐到了椅子上,眉头越皱越深。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过一张稿纸,提笔开始解答起来。

众人一见此景,顿时生出些许希望,可结果却让众人大失所望。

仅仅写了几笔,赵承便摇了摇头,将那张稿纸揉成一团,推到重来。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赵承皱眉深思,偶尔提笔写写画画,和之前出场的名士相差不多。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也要走上其他人的老路时,赵承突然大笑一声,脸上的难色一解,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地写下半页稿纸,然后将笔一扔,淡淡道:“成了,拿给出题人看吧。”

“哇!!”

在场之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老夫子连忙让人取过答案,去内堂验证,而赵承脸上却写满了得意,显然对自己的答案十分自信。

周旋看看他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料想这一千两恐怕已经与自己无关,不禁有些失落。

然而就在此时,老夫子却突然一脸铁青地从后堂之中走了出来,众人一见他的模样顿时安静下来,得意洋洋的赵承也不禁眉头一皱。

老夫子望了望赵承,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经出题人验证,赵小公子的答案失之毫厘……呃……谬之千里也……”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大失所望,没想到就连赵小公子都没能答对。

赵承却是脸色涨红,大怒道:“不可能!我的答案一定是对的!”

说着,他猛地一拍桌子道:“除非出题人存心戏耍众人,本公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他便要往后堂闯。

“使不得,赵小公子使不得啊!”

老夫子连忙去拦。

“滚开!”

跋扈的赵承一把推开老夫子,三两步冲到后堂门口一把掀开了门帘。

众人站在他的侧面,看不到后堂里的情况,只见在掀开门帘的瞬间,气势汹汹的赵承便不知看到了什么,好似石雕一般定格住,竟再也没有往前走上一步。

“一壶清茶刚刚泡好,赵小公子要不要留下来同桌共饮?”

一声软软糯糯的女生从后堂传了出来,那声音好似勾魂摄魄,挠人心肝,立刻让人对她的面容遐想万分。

然而赵承却好似见了鬼,先前的气势半点不剩,深深鞠了个躬,然后一把放下门帘,脸色惨白地转身便走,竟是一刻也没有停留。

众人顿时大惊,谁能想到出题的人不但是个女子,而且竟能将一向娇纵跋扈的赵承吓成这副模样,众人的心思顿时便从答题飘到了出题人身上,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就在此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想起,再度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我想试试,看能否答出此题!”

周旋朝老夫子行了个礼,自信地说到。

第四百四十章:答题

“此人是谁,竟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围观之人望着一身破衣烂衫的周旋,顿时议论纷纷。

要知道几个名士接连折戟,就连一向跋扈的赵小公子都吃了瘪,这便说明这题要么真的极难,要么就是有人故意用假答案来拿众人取乐,而且看刚刚的情况,出题的人连赵承都惹不起。

无论是哪种局面,周旋都相当于被架在火上烤,若答不出来无异于自取其辱,若答出来更是要遭到先前那些名士记恨,得不偿失。

一见如此,那几个与陈姓学士相熟的学子便是幸灾乐祸道:“陈兄,你这位昔日同窗可真是愣头青一个啊。”

陈姓学士哈哈笑道:“这便是乐子,大家只管看好戏便是。”

其实不止是他,自打赵承灰溜溜地逃走之后,围观的大多数人便对有人能答出此题不抱希望,剩下的便是看好戏的心态。

负责主持答题的老夫子不忍周旋被众人耻笑,慎重地问:“周旋,此题极难,你可要想清楚,不要强出头啊。”

周旋朝老夫子深施一礼道:“夫子放心,在下历来醉心算学,即便答不出来,能看看究竟是什么题也是好的。”

老夫子见劝不动他,只得叹了口气,将一张新的题目放在了他的面前。

周旋低头一看,只见稿纸上写道:“西海有孤墓,墓志铭曰:老夫一生行走于天地之间,六分之一的时间乃是孩童,十二分之一的时间蓄须明志。

老夫拜堂之后有七分之一的时间无子,直至五年后长子降生,只可惜此子福浅,寿命仅有老夫一半,长子亡故之后,老夫悲痛欲绝,四年之后撒手而去。

问老夫此生究竟有多长,多少岁拜堂,多少岁得子,多少岁丧子?”

在看到问题的一瞬间,周旋立刻便知道为何诸多名士都会被此题难住。

此题看上去通篇没有一个完整的数字,以文入道者绝不会用算学眼光来看此题,而是以逻辑推理而成。

可这样一来,便必须拥有十分严密的逻辑,并加之以大量的精细计算。

若只是这样,此题或许还不算难,偏偏出题人先是提出了千金赌约,又将此题出于学堂之内,凡是要答题者必先受名利引诱,再受万众瞩目,心境难以平和,极容易出现逻辑错误或计算失误。

这便是出题者精心布局,所营造的大势!

周旋这般想着,心中稍稍有些惊喜。

可他不知道这一题其实是出自另一个世界的古希腊数学家刁藩都的墓志铭之上,若没有立方程的概念便极难解出。

好在周旋在大量计算圆周率的这几年已经渐渐摸索出方程式的初步方法,这才会一眼看透此题的深意。

周旋坐在椅子上,提起一支笔,小心翼翼地在稿纸上开始奋笔疾书。

众人一见此景,顿时大为惊愕,要知道不少名士甚至都没能撑到提笔的阶段便迅速败下阵来,没想到这个穷酸竟能这般神态自若地计算。

其实这也是这个世界畸形发展的结果,朱震的横空出世,直接将这个世界带入了封建时代,可是他本就出身重文轻理的大明,当这个世界按照他的意志随意书写之后,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跛脚发展结局,算学一道差得可怜。

“陈兄,看他的模样似是已经有了思路?”

一个学士难以置信地问陈姓学士。

陈姓学士心中一虚,可面上还是冷笑道:“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不必担心。”

无论周旋是不是装腔作势,都免不了引起众人的一阵好奇,伸长脖子向他望去。

一到算学的领域,周旋便立刻进入了望我的境界,丝毫没有注意周围的人群,只有一支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假设此人寿命为一,那么童年时便是六分之一,蓄须明志为十二分之一,拜堂后不曾有子为七分之一,长子降生则为五。

长子寿命只有其人一半,为二分之一,儿子死后又活四年则为四。

那么其人寿一便等于六分之一加十二分之一,加七分之一,加五,加二分之一,加四。”

写到这里,周旋又拿出一张稿纸,在上面快速计算起来,仅仅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微微一笑,提笔继续在之前的稿纸上写道:“其人寿一等于八十四。

故而,其人活八十四载,二十一岁拜堂,三十八岁得子,其子于其八十岁时亡故!”

“成了!”

检查了一遍计算结果,觉得没有错误之后,周旋大笑一声,提起稿纸吹干墨迹,双手将其交给了老夫子,总共用时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众人见他这么快便答了出来,顿时一片哗然,就连老夫子也愣了半天才伸手去接那张稿纸,沉声道:“你稍等片刻,我去请出题之人验证!”

周旋微微点头,丝毫没有紧张之色,竟和赵承一般,对自己的答案颇有信心。

“陈兄这……”

先前那学士见周旋这副模样,顿时望向陈姓学士。

陈姓学士脸色微变,但心中仍有侥幸,冷冷说道:“别说话,都看好,难道你们忘了方才赵小公子之事了?”

围观众人此时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后堂的门帘,谁都不敢相信连一众名家都无法答出的题目,竟会被一个籍籍无名的穷酸答出。

可是有题便必须有解,众人又希望有人能够答出那位神秘出题人的题目,否则京中一干学子名士便都面上无光。

众人便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之中煎熬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明明只是短短的几息功夫,却让人觉得无比漫长,终于,老夫子从后堂出来了!

他捧着一张银票,一路小跑,刚一出们便一脸惊喜地道:“恭喜周旋,答对了,你真的答对了!”

此言一出,围观者先是一阵错愕,接着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陈姓学士则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周旋,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

周旋此时也有些发懵,直到老夫子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他手里,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顿时一阵惊喜。

这一刹那,他的注意力便立刻飞回了心心念念的圆周率之上,有了这张银票,他便能潜心研究算学,至少数年之内不必再问世事。

他恨不得立刻揣着银票飞奔回家,可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老夫子拦住。

“周公且慢!”

周旋一愣,心道莫不是出题之人想要反悔?下意识捂紧了口袋。

一众围观者也与他想法类似,纷纷皱起眉头,望向老夫子。

老夫子笑道:“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出题人说你答出了最简单的一道题,所以便有资格去答后面的难题,这次的赌约是一万两!”

“嘶……”

众人顿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回答对一道题便给一万两,这是何等好事?要知道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不少学子甚至懊恼当初没有好生研究算学,错过了这个发财的机会。

而那位介绍周旋来答题的陈姓学士更是一脸铁青,双目阴鸷地盯着周旋,若是他真的拿到一万两便立刻就会咸鱼翻身,自己那点仅有的优越感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然而就在众人感叹周旋好运气的时候,周旋自己却极不耐烦,除了一心挂念着圆周率外,他对出题人那种不断纠缠的手段也颇为厌恶。

先前那一题绝对称不上简单,否则也不会难倒那么多名士,可出题人不仅极力贬低那题,还以重金作秀,时时刻刻体现着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地位,这和其他那些给自己白眼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来,为了研究算学,周旋没少遭人白眼,心中的愤怒情绪在一众围观者的起哄之下终于达到了顶点。

谁都没有想到,周旋竟当着众人,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出题的那位已经认可了在下的资格,那不如回答在下一题如何?在下也想看看她够不够资格让再下继续答题!”

谁都没想到一个唯唯诺诺的穷酸竟会突然爆发,说出这句狂王无比的话,顿时纷纷傻眼,就连老夫子也是一脸愕然。

第四百四十一章:碾压

“好!”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起哄,立刻将全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看热闹不嫌事大,古今中外的围观者心态盖莫如是。

见周旋不似玩笑,老夫子摇了摇头,折回后堂去问出题者同不同意,围观者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此时就连周旋自己都没有发现,围观者们看他的表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原先的轻视,到后来的惊愕,再到现在若有若无的佩服。

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说不定这个穷酸还能创造奇迹。

“请周公出题!”

不一会儿,老夫子从后堂回来,朗声说到。

众人的目光立刻投向周旋,每个人都不禁期待起他究竟会出一道怎样的题目。

然而周旋没想到出题者会答应得这般干脆,先前他只是激愤之下的本能还击,真让他出题却是犯了难,毕竟就从方才那一题来看,出题人的水准绝对不低。

可若是不出一道真正的难题,对方未免还会继续纠缠,甚至说不定到最后会有什么圈套,让自己把已经到手的千两白银也双手奉还,连赵承都不敢得罪那神秘的出题人,未必不会出现这等情况。

心中的阴谋论一起,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周旋实在太需要这笔钱,越想越是心寒,干脆把心一横,打算出一道对方绝对答不上来的题。

只见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然后将题目递给了老夫子。

老夫子接过稿纸微微一愣,惊呼道:“你的题目竟是计算圆周率?”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就算不懂算学之人也明白圆周率的计算之难,那可是无数算学大家毕生求解的难题,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当场算出?

见此情形,众人都不禁佩服起周旋来,别看他好似不显山不露水,但一出手便是绝招,根本让人无路可走。

老夫子苦笑一声,拿着周旋出的题目反身回了后堂。

众人顿时心中大乐,那神秘出题人戏耍了众人一上午,没想到此时周旋横空出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好可以看一出好戏。

“喂,看来你这位同窗精明得很呐!”

一个学士冷笑着对陈姓学士说到。

陈姓学士怒道:“无赖,小人,这般出题,与无赖和小人有何区别?周旋真乃小人也!”

这声怒斥顿时招来众人侧目,同行的学士拍了拍陈姓学士的肩膀,低声道:“陈兄不必如此,虽说千金之约影响颇大,周旋一夜成名已经不可阻挡,可你想想那些败下阵来的名士,周旋可是踩着他们的肩膀爬上去的,还有那位神秘的出题人,她出了这么大的丑,能放过周旋吗?”

陈姓学士闻言顿时转怒为喜,笑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算学就是算学,就算名气再大也是末流之学,倒是那些名士,哼哼,有他好受的……”

突然,陈姓学士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因为老夫子回来了。

谁都没想到老夫子竟会回来得这么快,就算算不出圆周率,也该装模作样一番,所有人都以为至少要等上三炷香对方才会找个台阶下,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那位出题人已经放弃治疗了。

周旋脸上也是写满意外,在出完题之后他便无可抑制地已经开始琢磨起解析圆周率的最后几步,可还没什么头绪,便看到老夫子一脸惊愕的表情,不禁心头一跳。

老夫子双手捧着一张稿纸轻轻颤抖,满脸的震惊之色久久不散,好似刚刚看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表演。

此时,众人也回过神来,从老夫子脸上品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可能,难道说……

“算出来了,已经算出来了……”

老夫子抬头望向众人,口中喃喃说着,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和浓浓的震撼。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要不是有学馆的人拦着,便恨不得冲上来看看他手中的那张稿纸。

而最震惊的还不是他们,而是一直在潜心演算圆周率的周旋。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周旋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步冲到老夫子面前,抢下那张稿纸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圆周率即为圆的周长与直径比,为无限循环小数,约为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四,此后还有无数位,若有兴趣可以无限推导!”

这句话后面附上了详细解法,除了完整解法外,还包括汉朝张衡的解法、刘徽的“割圆”解法、古印度阿耶波多的平方根解法、阿拉伯数学家卡西的十七位精确数值解法等十几种解法。

有些解法周旋也曾想到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研究,但更多的却是周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呢?”

周旋颤抖着提起笔,在稿纸上匆匆演算,可无论他如何算,结果竟都和那张稿纸上的答案分毫不差。

数年的努力,无数的白眼,就是为了这个小小的答案,可如今答案却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周旋惨笑一声,觉得命运又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圆周率被自己当作无法解开的难题,可对于别人来说却根本不值一提。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毫无价值,甚至就是一个可悲的笑话,心中的坚持和信念瞬间支离破碎。

周旋抬起头,看见墙边的柱子,急怒狂悲之下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死志便要真的一头撞死自己。

而就在这时,后堂里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先生精于算学,我家公子有一物相赠!”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朝后堂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风韵女子款款从后堂走出,女子衣着华丽,粉黛略施,容光焕发,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丽姬,这不是丽姬吗?”

有眼尖之人顿时叫出了她的身份。

听到这话,众人更是大惊。

如今的丽姬早已名满京城,就算在皇女贵妇之中也有着极高的地位,京城里哪家的闺秀、夫人若是不能和她攀上交情,或是得她指点一二,都不好意思出门。

她俨然已经成了这个世界最早的交际名媛和时尚大师。

而众人一见是她,顿时便想到了她身后那人的名字,眼前这一切看似不可能的结果立刻便有了合理的解释,瞬间释然。

鬼谷之学化腐朽为神奇,这一点在阴阳家徐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场的都是饱学之士,一想起那传说中的学问,都不禁垂涎三尺,哀叹自己无路得学,是为平生一大憾事。

可是周旋不是别人,他已经多年足不出户,压根不知道眼前这位明艳女子究竟是谁,五味杂陈的情绪更是令他脑袋发懵。

直到丽姬走到他的面前,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了他,周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册子一看,只是几眼,顿时脸色一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归心

只见那本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而各种符号又组成了千奇百怪的算式、方程,令周旋头晕目眩。

周旋毕竟是算学大家,虽然册子上的内容他大多都看不懂,但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让他瞬间明白,这是一本高深的算学宝典,甚至比他先前听说过的任何一部经典还要完美。

“这……真是给我的?”

周旋捧着册子,如获至宝,难以置信地问丽姬。

丽姬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周旋好似武痴偶获绝世秘籍,文圣拿到先贤手稿,仿佛整个世界对他大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心中死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幸喜若狂。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册子中竟有一篇折页,打开一看原来是对圆周率计算的讲解,其内容十分详尽,却又深入浅出,即便只是刚刚对算学一道有所了解得学士也能理解得明明白白。

这一下,周旋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对这部册子的作者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收入怀中,深深地朝丽姬行了一礼,恭敬问道:“这本册子乃是用新墨书写绝非古物,敢问女先生,是否出自您手?”

丽姬似是指导他在想些什么,轻笑着摇头道:“非也,方才的题目非我所出,圆周率也非我所解,这一切都是我家公子所为,而这本书便是我家公子为天下学子所编的教材。”

“教材?!”

一听到这两个字,在场众人顿时大惊。

“既有教材,是否侯爷想要公开教授鬼谷之学?”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众人连忙屏息凝神地望向丽姬,仔细等着她的回答,一个字也不愿意错过。

丽姬点了点头:“正是,我家公子已经决定开设星河大学堂,广收天下学子,入学之后不单能学鬼谷之学,还能学习诸子百家,甚至大夫子他老人家也会在大学堂内公开讲学,收纳弟子!”

“什么?!”

一听此言,众人顿时疯狂,鬼谷之学历来便是天下最神秘的学问,传说得之便可纵横列国,成就一段传奇,如今徐锐竟要公开讲学,谁会错过?

何况即便不谈鬼谷之学,就是大夫子广收门徒一点就足以令天下学子激动万分,要知道大夫子乃是三代帝师之师,其门下弟子哪一个不是当世大儒?

若能入得他的门下,恐怕不单学问上会一千里,地位上也会立刻鱼跃龙门。

这个消息仿佛一枚重磅炸弹,瞬间炸开了锅,不少学士立刻告罪离开,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学馆,顷刻之间便空了一大半,学子们好似作鸟兽散,深怕慢人一步,十分滑稽。

倒是周旋还不知道徐锐的壮举,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又朝丽姬行了个大礼道:“请女先生引荐在下与你家公子相见,在下已经下定决心,拜你家公子为师,还请成全!”

说着,周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连磕头。

丽姬并未阻止他的大礼,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家公子说他无意收你为徒!”

“什么?”

周旋浑一震,心中顿时失落万分,暗自苦笑道:“是了,看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她家公子必然来头极大,而我不过一介小卒,着实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了……”

他正难受,却又听丽姬说了一句令他无比惊讶得话。

“待你参悟完这本教材,我家公子想请你入星河大学堂来教学生,月薪六百两起,上不封顶!”

“啊?!”

周旋顿时张大了嘴,愣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丽姬提出的条件竟会这般优厚,六百两的薪资甚至超过绝大多数朝廷官吏,这还不算,若能进入星河大学堂教书,那岂不是和大夫子成了平辈?

周旋脸色一红,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在下一介小卒,才疏学浅,岂敢误人子弟?何况这本教材何等深奥,等在下参悟完毕,说不定已是数十年后,怕是要辜负了你家公子的期待。”

丽姬闻言轻笑摇头:“先生多虑了,你方才已经看过圆周率的讲解,应该知道这本教材上的知识虽珍贵,但要学懂却并不难。

我家公子断言,以先生你的天赋和积累,不出半个月便可将上面所有的内容全部学懂,甚至融会贯通。

等到那时,他还有更深奥,更丰富,更难研究的教材等着您呢,您可以一边参详新的教材,一边把之前的知识教授给学生。”

“此话当真?”

一听说在这部“宝典”之上还有更多的“宝库”,周旋瞬间涨红了脸,兴奋地几裕飞升。

“自然当真!”

丽姬点了点头:“半个月后我家公子自会派人来寻你,你做好准备,这段时间不许偷懒,切莫让我家公子失望。”

周旋闻言重重点头道:“女先生放心,在下就算穷尽一生心力,也绝不会辜负公子期望!”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从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是徐锐的学生了。

千金赌约就此结束,徐锐却已经带着林绍东和安歌从后门偷偷溜出了学馆,“破军”就等在另一边的隐蔽巷子里,确保不被他人发现。

“少爷这招着实高明,仅仅一千两,不单替学堂买了个老师,而且还打了个免费的广告,只怕此时学界已然沸腾,等咱们的学堂真的开始招生,又要被人踏破门槛咯。”

安歌笑眯眯地赞叹到。

徐锐摇了摇头:“不必给我带高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自大汉以来,天下重文太久,特别是朝廷以八股取士,以至理工科基础实在太过薄弱,就连大夫子推荐的这个周旋也不过只是粗通皮毛而已。

然而科技发展,特别是工业发展,便离不开数学、物理、化学,这些基础科学的发展,眼下既然要补充人才,便必须迅速补齐这些短板。

可是咱们现在就连一个合格的老师都没有,这么多年唯一能出门为师的只有安歌和少数几个袁家子弟,可他们上的担子又太重了些,只能想到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

另外,你们对办学之事不可过于乐观,办学不仅关乎学术之争,背后更涉及朝廷的选人用人机制。

若你们是读了一辈子之乎者也的考生,会容忍朝廷突然将你学了一辈子的八股文换掉吗?

恰恰现在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是通过八股取士才蹬上了历史舞台,一旦让他们觉得星河大学是个威胁,咱们的办学之路便将举步维艰。

所以在办学之初,我们要面对的困难实在太多,必须步步为营,从小入手,切不可把步子迈得太急,太快,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请大夫子出山,而大夫子也愿意助我的原因!”

徐锐无奈地感叹,林绍东却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而眼珠一转,似乎发现了一个大好时机,深吸口气就要趁机把在心里琢磨了好几天的事说出口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徐锐却轻“咦”了一声。

“不对,那些军中老粗不是因该尾随而至么,怎么一个人也没见到,难道有诈不成?”

徐锐已经在学馆暴露了份,按说不管是要钱的,相亲的,还是军中那些要账的,马上就会围堵而来,可此时此刻,巷子周围却没有半个人影,也难怪徐锐忽然有些不安。

安歌和林绍东一听此话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正琢磨着,却见徐锐忽然目光一直,望着巷口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爷?”

安歌诧异地喊了他一声,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第四百四十三章:想见不敢见的人

十几丈外的巷子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不是徐锐一直躲着未见的栖霞公主又会是谁?

栖霞公主今日穿了一套绿色长裙,眉目含羞,却又神采奕奕,宛若一朵青莲出水,清新脱俗,令人一见之下顿生圣洁、爱慕之感。

安歌看了看呆住的徐锐,朝林绍东使了个眼色,林绍东那句琢磨良久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可此时此刻,他也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连忙跟着安歌匆匆离去,把世界都交给了这二人。

更远处,曹思源远远看见二人,叹了口气,朝赶着破军的侍卫们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退开一些。

众人都很识趣,是以等徐锐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了半个人影。

他努力抑制着冲上去一把抱住栖霞公主的冲动,下意识将剧烈痉挛的左手藏到身后,眼睁睁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女人一步步走近自己。

为了忘记她,这段时间徐锐把所有要办的事都端上了台面,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

他原本以为用这样的方式便能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她,也就暂时不会遗憾,不会心疼,不会懊恼。

可是当栖霞公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好像一支利箭从天而降,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努力都瞬间击得粉碎。

栖霞公主笑盈盈地朝他走来,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踏在徐锐的心坎上,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血夜不断加速,身体越来越热。

等到她娇羞地停在徐锐面前,那股清新自然的香气钻进徐锐的鼻孔,往日里一切甜蜜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徐锐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想要不顾一切,将眼前的伊人揽进怀里,告诉他自己究竟有多么想她。

可是就在他快要伸出手来的时候,脑袋里却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

“不!!你不能!”

这一声呐喊仿若惊雷,又好似痴语,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幻是真,却瞬间唤醒了他的理智,把一切情迷离的情愫远远推开。

“你……怎么来了……”

徐锐木讷地张口问了一句冰冷的傻话,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

过不凄然,那冰冷都得语气好似一盆凉水,浇熄了栖霞公主大半的热情。

可是栖霞公主已然望着他,眼底渐渐又闪烁起一抹惊喜的光芒,那是因为见面的喜悦,好似怎么也看不够眼前的人。

“听说你太忙,没时间来看我……所以,我便想抽空来……来看看你。”

栖霞公主略带娇羞地说,这句话虽然平淡,可听在徐锐耳中却道尽了千般记挂,万般相思,唯独没有埋怨。

徐锐又愧又悲,却硬是铁下心肠,朝栖霞公主拱了拱手道:“是了,在下离京之际,幸亏公主殿下出手相助,才让源初基地得以保全,回来之后我却一直忙于公务,未能亲自登门拜谢,着实失礼。”

他看似道谢,可话里话外却透着陌生和疏离,残忍地把栖霞公主往外推。

栖霞公主心中顿时一揪,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痛仿佛浪潮般,冲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沉默片刻,她才渐渐从窒息之中缓过来,尽量挤出一抹自然的微笑道:“侯爷言重了,青梧不过举手之劳,您派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大大超出了青梧所做,要说失礼,也是青梧失礼了。”

徐锐看着栖霞公主微红的眼眶,如何不知她心中煎熬,可是他却不能再去安慰,咬着牙狠心道:“殿下所做乃是大义,为国为民,无论如何酬谢都不足以表达万一……”

此言一出,栖霞公主心中悲哀更甚,脱口道:“侯爷又言重了,青梧没有您说得那般无私,略尽绵薄之力,也绝非是为了大义,只是为了一人而已。”

徐锐心中一震,险些控制不住情绪,连忙猛地一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是……是吗?不知公主说的此人是谁?”

栖霞公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

她偏过头,不愿让徐锐看见她眼眶里快要落下来的泪珠,等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才回过头,看着徐锐淡淡笑道:“对侯爷来说,此人是谁不甚重要,便别问了吧。”

“哦……原来如此……”

徐锐沉声答应,竟真的沉默下来。

良久,两人对面而立,可中间却好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深深海沟,也许这条海沟并不是真的无形,而是好像一道狰狞的伤痕,早已出现在二人心上。

“今日打扰,还请侯爷不要见怪,青梧这便回去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栖霞公主见徐锐真的没话要说,便挤出一丝笑容,朝徐锐拱手告辞。

徐锐张了张嘴,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栖霞公主终究没有等到徐锐的挽留,心中又是痛苦又是委屈,毅然转身,慢慢朝巷口走去。

徐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就好像望着她来时一般,无数年月的期待全都变成了钻心的疼。

终于她消失在徐锐的视线里,真的离开了,这一瞬间好像把他的心也掏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失魂落魄的躯壳。

他不知道栖霞公主在转出巷口的一瞬间便停下了脚步,忍耐多时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一旁的绿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即大怒道:“殿下为他放下了女儿家的矜持,专程来此寻他,可徐锐这个负心汉……我去收拾他!”

说着,她把袖子一撸,便要冲进巷子。

可还不等她真的冲进去,栖霞公主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绿竹一惊,怒道:“殿下,他这般对您,您还护着他?”

栖霞公主擦了擦眼泪,忽然笑了起来,仿佛雨后云开,露出千般彩虹一样绚丽。

“看得出来,他也很难过。”

栖霞公主幽幽地说。

“难过?如他这般负心汉,会难过什么?”

绿竹余怒未消,恶狠狠地说。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不,他不是负心汉,今日不枉此行,至少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他的心里真的有我。”

绿竹嗤之以鼻道:“殿下,您醒醒吧,老嬷嬷说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您对他这么好,可是您再看看他是如何对您的?若他心里真的有您,又怎么会这般狠心对您?”

栖霞公主望向天边,沉默良久,突然说道:“从前我一直在想,当他踏上战场,面对凶悍的南朝大军时会不会害怕,如今我终于有了答案。”

“殿下,您在说什么?”

绿竹不知道栖霞公主为何突然提起这些不相干的事,费解地问。

栖霞公主继续说道:“战场需要勇气,需要智慧,也需要决心,他做到了,战胜了所有的敌人,而在我的战场上,如果我不能同他一样,那便又有何面目同他站在一起?”

“殿下……”

绿竹以为公主是受了太大刺激才会胡言乱语,不禁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可栖霞公主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待我,但一定会有他的道理,绿竹,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敌人在哪,会在什么时候来,会打哪个地方不是吗?

无论多么困难,他还是打赢了,眼下便是我的战斗,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可我也会打赢的,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徐锐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马车的,直到影婢在他身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少主,您对公主殿下太狠心了……”

徐锐回过神来,苦笑道:“狠心么……其实我恨不得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揽进怀里,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她,可是我不能啊。”

说着,他又望向自己的左手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也许就是明天。

爱她不是应该对她负责,爱她不是因该让她幸福么?既然我心知肚明无法给她想要的幸福,又何苦还要那么自私的拥有?

给她短暂的快乐,代价却是一辈子的遗憾和伤痛,这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么?

长痛,终究不如短痛啊……”

听着徐锐的感慨,影婢本能地觉得不对,可她自小便也是个感情缺失的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徐锐,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曹思源突然靠在车厢的窗户。

“大人,我姐在家里做了顿好饭,您也好久未见叔父了,不如一同去吃顿饭如何?”

一想起还有一个翘首以待的曹婉兮,徐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能地便想要拒绝,可在这份心境之下,不知为何,他却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曹思源心中大喜,影婢却是惊愕地望向了他。

第四百四十四章:醉

得知徐锐要来,曹公公府上早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曹婉兮恬静贤惠,这一桌子饭菜都是她一个人的杰作,甚至没有请下人帮忙。

自打曹公公去了御马监,在徐锐和王顺德的羽翼庇护之下混得风生水起,眼下在宦官集团之中也是一号人物,便是司礼监的胡淼也无法再随意拿捏他的不是。

今日曹公公原本已经有约,可是听说徐锐要来,便立刻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早早回到家中,想要和这位大红大紫的后生晚辈好好聊聊。

然而徐锐却根本没有雅兴,只顾吃菜喝酒,不一会儿便将三大坛烈酒灌下肚中,曹公公看得心惊肉跳,也不敢陪,只得一个劲让下人们把酒搬上来。

终于,徐锐醉倒了。

经过基因药剂的改造之后,原本即便是差一些的毒素都已经无法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更别说是区区一点酒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醉倒了,而且醉得不省人事。

曹公公望着徐锐的惨状,摇头感叹道:“当初这小子突然挡在咱家身前,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便能封侯拜将?

可是即便如此风光,谁又明白鼎鼎大名的冠军侯身上又背负了多少压力?

唉……人前富贵,人后受罪,这天下又有谁能免俗?

都看他少年得志,可究竟还是个刚刚及冠的孩子,苦了他咯。”

曹公公对着睡到在一旁的徐锐一顿感慨,显然理解错了徐锐的苦恼。

曹思源和曹婉兮静静听着,谁也没有提醒他的错误。

最后,曹公公又是一通感慨,然后吩咐侄儿侄女照看好徐锐,这才匆匆离开,今晚他还要在军中值守,马虎不得。

等到曹公公离开,曹婉兮便挥退所有下人,亲自取来热毛巾,仔细地为徐锐擦洗着满是沧桑的脸。

见他睡着之后依旧一脸愁容,曹婉兮心中一酸,也不禁难过起来。

一旁静静看着的曹思源叹了口气道:“大人对栖霞公主心有所属,姐姐你……”

不等曹思源把话说完,曹婉兮便打断道:“我知道,他与栖霞公主佳偶天成,郎才女貌,京中早有传言,我又不瞎不聋,如何不知?”

曹思源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泥足深陷?”

曹婉兮握着热毛巾的手微微一顿,停在了徐锐的脸颊上,她望着徐锐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忽然变得柔情万分。

“你不懂,见了他之后,再看世间男子便味同嚼蜡,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我也知道以他的优秀,只会离我越来越远,可是我却不愿转身,即便只是远远看他一眼,听他说说话,也觉得了无遗憾。”

听姐姐这般说,曹思源自然心痛无比,可是到了如今他也明白缘分二字不可强求,就算说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思源,他和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曹婉兮忽然问了一句。

曹思源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大人心中之事总是难以揣测,不过依我看来,恐怕大人的心里只装着星辰大海,不愿被俗世所累,却又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才痛苦吧。”

曹婉兮一愣,微微摇头:“不会的,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其实外物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又怎么会让他痛苦?”

见曹婉兮望着徐锐眼波明艳之中透着哀伤,曹思源心中一痛,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道:“姐姐,其实我今日将大人约到咱家,便是知道他会为求一醉……”

曹婉兮叹了口气:“醉一场也好,免得憋在心里,再生出病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曹思源摇了摇头,咬牙道:“大人面冷心热,对待身边的人犹如亲眷,而今日大人又受了打击,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姐姐如果想要嫁给大人,还有最后的机会!”

曹婉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惊道:“你是要我趁人之危,不顾廉耻地与他……”

曹思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如此,可姐姐对大人一往情深,我见不得你再为他黯然神伤,这才会出此下策,为你创造今日的机会,至于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就看姐姐自己了。”

“你!”

曹婉兮眉头一皱,怒道:“糊涂,就算我真的顾不廉耻献身于他,就算他清醒之后碍于情面娶了我,可那终究只是怜悯,不是爱慕,我即便真的争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于情,你们是手足,于理,你是他帐下将军,等他明日醒来,发现你竟算计于他,你知不知道他会有多伤心?而你一向最重江湖道义,又该如何自处?”

听着姐姐的当头棒喝,曹思源苦笑一声:“这些我都想过,可是只要是人便有私心,我可以为了大人肝脑涂地,却无法对姐姐的伤心视而不见。

我都想好了,如果姐姐真的愿意献身大人,等他明日醒来我便负荆请罪,就算大人不杀我,我也会就地自裁,以全忠义!”

“糊涂!”

曹婉兮听着弟弟的自白,顿时觉得心惊肉跳,摇了摇头道:“你姐福薄,生来便要受世间疾苦,可只要你和叔父平平安安,只要能看着他幸福快乐,我便是吃再多的苦也愿意。

若是你真的用性命为我换来一段姻缘,我非但不会快乐,反而只会觉得自己自私无用,如何能够心安理得?

何况徐锐为人磊落,你若当面自裁,他必定抱憾终身,你又何苦赔了性命去害他?”

说到动情之处,姐弟两已是泪眼婆娑,抱头痛苦。

而躺在榻上的徐锐其实已经渐渐清醒,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顿时升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今日放浪形骸,大醉一场,本就是想毕其功于一役,用自己对公主的哀伤让曹婉兮也对自己放下念想,没想到却发现自己欠了更多的债。

这个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感情债啊。

徐锐不敢睁开眼睛,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长痛,短痛,无论怎样都是痛,但哪种痛又要更痛一些呢?

不知不觉,一股酒意涌上心头,徐锐脑袋晕晕乎乎,又渐渐地睡了过去。

素女宫里,一个东厂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汇报着徐锐离开巷子后的去向。

听到徐锐竟去了曹府,栖霞公主脸色一白。

绿竹更是大怒:“殿下您看看,症结找到了!早就听说他与曹婉兮有旧,前脚和你离别,后脚就去找那女人,还说不是移情别恋?”

闻言,那小太监连忙道:“启禀殿下,冠军侯入府后心情低落,没过多久便喝得酩酊大醉,被曹思源送回了刘府。”

“什么?”

绿竹眉头一皱,一脸诧异。

栖霞公主却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淡淡笑了出来:“你看吧,我说过的,他也在难过呢。”

“殿下!”

绿竹脸色一变,就要劝说。

栖霞公主却摇了摇头:“不用说了,他出征时我等他,现在他有想不通的事,我还会等他。”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绿竹皱眉到。

栖霞公主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只要他心里还有我,我便会等一直下去,哪怕是一辈子!”

说着,她扭头望向窗外绚丽的晚霞,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徐锐对着她笑的脸,那笑容是如此迷人,让她无法割舍。

第四百四十五章:再见故人

时光荏苒,两个月转眼即逝,一年一度的春节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今年休牧时徐锐哪也没去,除了和裕王、肃王吃了顿酒,便是在家里陪着刘异二老共享天伦。

年岁渐长,刘异的话是越来越多,成天唠唠叨叨,一点琐事翻来覆去讲个不停,婶子则依然每天追着徐锐,东家长,西家短,巴不得把这长兴城里有点名头的姑娘都介绍给他。

徐锐被弄得不厌其烦,却又乐在其中,因为这便是家啊,一个他渴望了十几年却一直求而不得的家。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温馨的时刻,他又如何会错过享受的机会?

当然,在安歌看来,如果烦的时候不把自己推出来当挡箭牌便更好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星河集团快速发展,大学的事也在大夫子的帮助之下不断筹备,眼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而时间也飞快地溜走。

转眼便到了该回衙门奋斗的日子,徐锐借口偶染风寒,推了宏威皇帝的开年大起,厚着脸皮在家多赖了两天,然后便收到了宏威皇帝威胁他再不回来上班就要扣他工资的密旨。

到了宏威十八年正月十八,徐锐知道再也赖不下去了,便只好扭扭捏捏地去兵部报到。

说起兵部,眼下天启卫正在选拔军士进行扩编,没有多少活干。

徐锐怎么说也担着一个兵部侍郎的差事,而且还直管火器研发和制造,按说这个衙门才该是他最该常待得地方。

可是年前碍于其他几件大事必须要亲力亲为,所以到了现在徐锐才算正式到兵部挂号。

肖进武这个兵部尚书才开年便到东南巡边去了,南北大战令东南边军损失了不少有生力量,也该去好生安抚安抚。

不过即便他人不在,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徐锐来到兵部的时候,一应官员早已在内堂等候,准备向这位兵部的二号人物见礼。

可徐锐才一跨进兵部的大门,便看见一个碍眼的人物。

“王懿,好久不见了。”

徐锐皮笑肉不笑地对站在一众从属最前面的王懿说到。

王懿面无表情,朝徐锐行礼道:“下官王懿,奉旨暂代兵部侍郎之职,在几位大人脱不开身时主持兵部日常适宜。”

闻言,陪同徐锐而来的曹思源顿时大怒,此人在南北大战之时多次妄图算计徐锐和肖进武,没想到回到京城非但没有被治罪,反而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兵部的大堂上。

“贼子,我家侯爷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曹思源丝毫不顾四周的兵部从属,怒吼一声就要上去对王懿动武。

徐锐却是一把抓住了他,向王懿瞟去。

王懿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抱拳道:“下官乃是奉圣旨办事,如果侯爷觉得不妥,可以向圣上请裁。”

“哦,原来是这样。”

徐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这么说这几日兵部都是你做主咯?

王懿点头道:“正是,不过今日既然大人来了衙署,那么兵部的一切事务自然都由大人做主。”

“我可以做主?”

徐锐笑眯眯地问。

王懿点头道:“自然可以。”

“好!”

徐锐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这几天批阅过的公文全部作废,本官统统不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可大家都知道两人的恩怨,谁都不敢说话,只是纷纷朝王懿望去。

王懿脸上没有丝毫怒意,淡淡道:“此乃大人之权,下官本不该多言,不过军中大事丝毫耽搁不得,还请大人不要意气用事。”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摇了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又怎知本官是意气用事?”

王懿道:“下官批阅的都是些军械、粮草调配的公文,全是军中急需,大人令其全部作废,便会令全军混乱,这还不是义气用事?”

“非也,非也!”

徐锐笑道:“行军也好,治军也罢,最重要的便是不要留下隐患,否则一旦东窗事发,便会有无数士卒殒命。

你自己也清楚,南北大战时,你三心两意,暗箭伤人,谋害上官和同僚,分明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谁知道你这次会不会收了谁的钱,或者看谁不顺眼?

经你批阅的公文那还不隐患多多?本官不嫌麻烦,重新批阅一遍,便是消除隐患,对全军负责,如何谈得上意气用事?”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色变,即使知道两人水火不容,也没人会想到徐锐竟会如此不给面子,当众把王懿骂成吃里扒外的小人。

何况王懿的所作所为早已尽人皆知,犯的都是军中忌讳,同僚们都看不起他,只是不好当面给他难堪罢了,现在被徐锐起了个头,众人再看他时都面露鄙夷之色。

王懿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怒色,可是他终究是带罪之人,此番已经名誉扫地,回来之后又未曾受罚,更是被所有人不齿,他自然不会看不见同僚们隐藏在恭敬之下的冷淡,即便心中愤怒,也只能强行压下怒火,点头道:“全凭大人做主便是!”

徐锐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另外你的签押房好生不错,便让给本官吧。”

王懿一愣:“大人都没进过下官的签押房,如何知道不错?”

徐锐笑眯眯道:“你王大人的东西当然不错,这还用看?”

王懿道:“即便如此,兵部已经为大人准备了最好的签押房,若大人需要两间,那下官要去哪里办公?”

徐锐淡淡笑道:“我看靠着茅坑的那间柴房便不错,从今往后你便在那办公就是!”

众人又是一愣,顿时大笑出声。

堂堂一个兵部侍郎,却要去茅坑边的柴房办公,此乃绝对的奇耻大辱,倒让军中看不顺眼王懿的僚属大为畅快。

王懿心中大怒,可是徐锐眼下高高在上,他根本没有与之相争的资本,只得强行压下心中快要沸腾的怒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既然大人下令,那下官照办便是!”

一次偶遇便这般结束,但掀起的波澜却着实不小。

到了签押房中,曹思源依旧兴奋不减,大笑道:“侯爷,您今日所为真是大块人心,那卑鄙小人早该治治了,我看他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却是毫无办法,真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徐锐闻言没有半分喜色,反倒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是故意针对他?”

曹思源一愣:“难道不是?”

徐锐苦笑道:“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曹思源眉头一皱:“那大人为何要当众羞辱于他?”

徐锐道:“这便是圣上的平衡之策啊,圣上要重用我,便会保住王懿来制衡我,我的官越大,王懿的官也就越大。

说起来,其实最悲哀的反而是他,因为他的命早已经不属于自己,所有命运只会随着我起起伏伏,若有一天我倒了,他的价值也就没有了,这才是圣上对他的责罚。

所以啊,我也只能配合圣上演好这出戏,和他做一对真正的敌人,当众羞辱他,便是要向圣上表明心迹。”

曹思源听完这番解释,终于明白过来,感叹道:“这么说,王懿的确算得上悲哀,想想他当年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还真有些唏嘘。”

徐锐摇了摇头:“他的一切本就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为他可怜,咱们既然来了,便要办好眼前的事,你去唤神机武库清吏司的人进来,我正好有事要吩咐他们。”

“末将遵命!”

曹思源立刻抱拳而去。

徐锐则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渐渐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四十六章:交易

“下官冯有德参见大人!”

不多时,一个圆脸胖子呼哧呼哧地冲到徐锐的签押房,刚一进门便咧嘴一笑,一脸憨厚地向徐锐请安。

徐锐淡淡一笑:“你就是负责监督火器生产的兵部官员?”

“正是,下官原本是武库清吏司郎中,圣上成立神机武库清吏司后,便把下官调到了这边,专门监督火器制造。”

冯有德连连点头,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颇能引人好感。

徐锐点了点头:“这段时间的火器产量如何?”

冯有德笑道:“托大人的服,自宏威十七年开始,兵部陆续从星河集团购入火神炮二十六门,破城炮三十三门,各类炮弹四万六千余发,手雷十三万九千七百多枚。

去年年末,按照圣上的旨意,兵部作价两百三十六万两从星河集团手中买入火器生产的工厂进行自产。

到目前为止,已生产火神炮九门,破城炮十一门,各类炮弹一万一千发,手雷四万余枚,新型地雷、水雷、冲天雷共计一万三千枚。”

听他如数家珍一般,一口气将所有数字娓娓道来,徐锐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得这么清楚,你办事倒是认真得很。”

冯有德又是憨厚一笑道:“大人发明的火器已然关乎作战大局,往小里说是无数将士的性命,往大里说便是我大魏兴衰,自然马虎不得。

不瞒大人,自接收火器以来,每一门火炮,每一批弹药,都是由下官亲自验收,凡有不合格者绝不会纳入司库,还请大人放心。”

闻言,徐锐不禁对这个面善的胖子刮目想看。

“你能这么想本官十分欣慰,不过军中无小事,尤其是火器一事涉及我军核心发展,不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从今往后,每一批火器下线都由本官和你一起验收。”

“多谢大人抬爱,多谢大人!”

冯有德闻言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就差给徐锐磕头。

徐锐诧异道:“你谢我干什么?”

冯有德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不瞒大人,就是知道火器一事过于重要,下官这才如履薄冰,丝毫不敢马虎。

可下官对火器了解不多,除了在靶场验证,其他时间也只能走马观花,实在担心被下面的人糊弄过去,捅出天大的篓子。

现在好了,有大人这样的专家坐镇,下官这心里可就安稳多了。”

徐锐一愣,指着冯有德笑道:“原来是指望本官给你背黑锅,你这人怎的这般狡猾?”

冯有德嘿嘿憨笑,也不反驳。

徐锐摇了摇头:“你倒是老实,此事也算本官分内之事,就算有黑锅背了也就背了,不过你可得用心办差,本官事情太忙,无法做到事无巨细,要是出了岔子,本官还是要来找你的。”

“大人放心!”

冯有德笑成了一朵红莲花:“别看下官身宽体胖,可是说起办差,本官定丝毫不差。”

“别光说!”

徐锐淡淡问道:“你办差也这么久了,说说你觉得火器方面还有何不妥之处吧。”

冯有德一愣,笑容稍敛道:“说起来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新的军工厂投入生产之后要造新式火炮,据说威力比原有的火神、破城两炮还要巨大数倍。

眼下军工厂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但是包括火炮和炮弹的图纸到现在还未送到兵部,下官派人催了两次,却都没有结果。”

徐锐点了点头:“能注意到此事,说明你的确是用了心的,不过新式火炮和相应弹药已经被列为机密,暂时不会公开,此事你便不用再过问,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图纸和全套工艺自然会送到兵部。”

其实这是徐锐的主意,为了防止最先进的工艺泄密,尽量减少中间环节,图纸直接从星河研究院发往军工厂,掌握全套工艺的不超过三人,等到下一代,甚至下下代武器诞生,才会将图纸和工艺说明送到兵部备案封存。

冯有德点头道:“下官明白了,那今后下官便不问此事。”

徐锐点了点头,对冯有德算是十分满意,笑道:“事情本官了解得差不多了,你的差事办得不错,继续努力。”

冯有德喜形于色,脸上肥肉一颤,又好似生出一朵花来,对着徐锐连连道谢,最后竟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小盒,放在了徐锐的桌案上。

“这是何物?”

徐锐一愣,不解地问。

冯有德笑道:“这是下官家乡特产,专门拿来献给刘异刘大人的,还麻烦大人转交。”

说完不等徐锐反应,他便行了个礼,一溜烟钻出了签押房,那胖胖的身子竟灵活得像只兔子。

徐锐打开小盒,里面是一支肥硕的山参,看成色至少也长了几百年,绝对不是凡品。

对徐锐来说,像这种价值几千两的东西通常不会放在心上,可此物却是有价无市,珍贵得很,就连徐锐也没见过,而且又说是送给刘异的礼物,丝毫不给徐锐拒绝的理由,算是把送礼之道演绎到了极致。

“这个冯有德,还挺会办事。”

徐锐笑眯眯地嘀咕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把这支山参笑纳,想着晚上让下人炖了鸡,给二老好好补补身子。

冯有德出了徐锐的签押房,一路哼着小曲朝自己的小院走去,神机武库清吏司颇受重视,他这个员外郎也和普通的侍郎一般,有自己独门独户的办公地点。

一路上,冯有德容光焕发,遇上的人无论是小吏还是高官,全都笑脸相迎,没有丁点架子,众人都觉得他一如既往的亲切。

一直走到小院门口,冯有德突然瞥见职方清吏司的吴主事带着一个头戴斗笠的苦力,像是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哎呀呀,吴主事,您这是?”

冯有德笑眯眯地朝吴主事拱手问到。

吴主事道:“我的冯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不边军送来一匹军械,说是有些问题,还请您亲自过目。”

“哦,还有这等事?快抬进签押房!”

冯有德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指着签押房说到。

吴主事连忙朝那苦力招了招手,苦力挑起扁担匆匆进门。

“火器涉及机密,你们守在外面,未得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待二人进门,冯有德这才向门口的两个小吏吩咐了一声。

小吏得令,自是战战兢兢,莫敢不从。

签押房里,冯有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又拉上了一层纱帘,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等做完这一切,他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你们怎么敢找到这来?”

冯有德冷冷地问,冰冷的语气和狰狞的表情与见徐锐时判若两人。

吴主事还未开口,那苦力便先一步摘下了斗笠,只见他的脸上竟带着一张花脸面具,看上去如青面厉鬼,好不下人。

冯有德一见这张面具顿时瞳孔一缩:“你竟然亲自来了?!”

花脸冷笑道:“不来不成,冯大人欠我们的东西上面已经等不及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无孔不入

“我欠你们什么?”

冯有德双眼微眯,冷冷说到。

花脸冷笑一声:“看来冯大人记性不好,在下有必要帮您回忆回忆,半年前您在长乐钱庄的秘密户头上多出了两百万两白银。

三个月前西郊的一处庄园秘密改成了您的名字,两个月前东来巷的小宅住进了您的相好,今年才仅仅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华,大人每个月都要借口求医与她小会几日。

还有半个月前……”

“够了!”

花脸每说一句,冯有德的眼皮便重重地跳上一下,忍无可忍之下只得咬着牙冷冷地打断。

冯有德眯着眼睛望向花脸,一字一句道:“这是你们筹码,不错,本官是收了,但是你们要的火神炮、破城炮还有手雷的图纸我也已经兑现,不知本官还欠你们什么?”

花脸闻言淡淡笑道:“冯大人是守诺之人,这一点从之前的交易中我们便有所了解,不然也不会和大人继续合作,您说是不是?”

冯有德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花脸继续道:“您是知道的,徐锐新建的军工厂已经投入使用,无论是火器的建造速度,建造质量,还是种类都比先前翻了几番。”

冯有德冷哼道:“这些都是机密,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花脸两手一摊:“这你不用管,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消息来源。”

冯有德冷笑道:“你们真像是满街乱嗅的狗,什么消息都不放过。”

花脸淡淡笑道:“多谢冯大人夸奖,不过眼下咱们还是说回正题。

不错,冯大人是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火器图纸,可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东西,短短的一个月,徐锐便弄出了三种新型火炮,七种新式天雷,据说还有几种更可怕的新式火器也在制造之中。

这些武器我国可是志在必得,还望冯大人多多出力,莫让在下交不了差才是!”

冯有德眉头一皱:“你说得这些我也只知道个大概,甚至还没有你清楚,你让我怎么办?”

花脸摇了摇头:“大人是神机武库清吏司的最高长官,军工厂里所有的图纸最后都会送到你这里来,只要冯大人手指缝里漏一漏,不是什么都有了?

您放心,这次还是照老规矩来,只要东西是真的,城南的跑马场、内城的原靖武侯府,还有宝亲王世子新娶的那房小妾都会秘密变成您的东西。”

冯有德闻言双手微微一颤,却仍旧没有松口。

花脸目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沉吟片刻道:“如果大人不满意,那便再加上一条,您的死对头,都察院的洪御史将在半个月内突发疾病而亡!”

冯有德眼皮又是一跳,嘴巴轻轻地张了张,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花脸目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冷道:“大人,您该明白我们开出的价格已经十分优厚,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要是涨破了肚皮反而不美。”

冯有德猛一跺脚,怒道:“实话告诉你,你说的条件我确实很心动,可是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

徐锐今日刚刚上任,就在方才,我也试探过他的口风,打探那些新式火器图纸的下落,可是徐锐很直接地把我拒绝了,说是此事不用我来操心。

不仅如此,从今往后的所有火器验收都会由他同我一起监督,就算我想暗中偷出一些残渣、用料都做不到,你让我如何帮你办成这些事?”

花脸闻言微微一惊:“你说得可是实话?”

冯有德没好气道:“自然是实话,难道我还会跟钱过不去么?”

花脸双眼微眯,在签押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忧心道:“难道是什么环节出了纰漏,让徐锐有所察觉?”

冯有德摇了摇头:“我们做得十分隐秘,不该出问题才对,而且看徐锐的态度也不像怀疑,可能这批新式武器过于珍贵,这才会加强了保密措施。”

花脸点了点头:“这也有可能,不过如此一来事情便有些棘手了,火器在南北大战之中大放异彩,我军优势荡然无存,王爷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搞到制造火器的技术。”

冯有德道:“你们不是已经拿到一批图纸了么,我想应该足够你交差了吧。”

花脸摇了摇头:“图纸是有,但那些武器若是已经被徐锐淘汰,便没有多大意义,我军在战场上仍旧会十分被动。”

冯有德想了想道:“听说你们在徐锐身边还有颗棋子,为何不用?”

“此事乃是机密,你如何知道?”

花脸双眸一凝,冷声问到。

冯有德目光一瞟,竟是望向了一边的吴主事。

花脸眼中顿时杀意四起,右手食指下意识地微微伸直,露出其形如齿,锋利如刀的指甲。

吴主事被花脸一瞪顿时大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求饶道:“大人明鉴,此事的确不是小人泄露出去的。”

冯有德摆摆手道:“不关他的事,我也有我的消息来源,按照惯例,你也不该问吧?”

花脸微微一愣,迅速收回手指,冷笑道:“冯大人好本事,不错我们是有一枚暗棋安插在徐锐身边,可这枚暗棋在南北大战期间活动过于频繁,虽说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除此之外,眼下这枚棋子颇受徐锐重用,而且未来还有可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上峰有令,短时间内不得再启用这枚棋子。”

冯有德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这趟差恐怕不好交了。”

花脸摇了摇头:“那倒未必,在下相信冯大人自有手段能让在下得偿所愿。”

冯有德冷笑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们自己的棋子都舍不得用,本官又怎会傻到为你强出头?”

花脸冷笑道:“大人一定会的,因为眼下咱们早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敢威胁我?”

冯有德双眼微眯,眉头紧皱。

花脸摇了摇头:“不是威胁,只是说句实话而已,你我现在联系过于紧密,要是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冯有德咬了咬牙,冷哼一声道:“罢了,本官便再想想办法就是!”

花脸摇了摇头:“不是想办法,是志在必得!”

冯有德冷笑道:“本官只能答应你想办法,若是可能惹上麻烦,本官立刻抽身,宁愿和你们玉石俱焚,也不会被你挡枪来使!”

此话说得颇为认真,大有鱼死网破之意,花脸瞳孔一缩,沉默片刻,朝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等着冯大人的好消息!”

说完,花脸重新戴上斗笠,佝偻下身子,就要转身离开。

“冯大人,说句实话,您究竟是谁的人?”

在走出房门之前,花脸突然停住脚步,疑惑地问了冯有德一句。

冯有德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可说笑了,本官不信合作之前你们会不把本官从头到尾查上一便。”

花脸道:“查自然是查过的……”

冯有德笑道:“既然查过又何必再问?”

花脸摇了摇头:“就是查过才会更加疑惑,您的底子太干净了,干净到让我无法相信,可是您的手段却不像您的底子那么干净,依在下看来,这京城里的事恐怕没有你不知道的吧?”

冯有德笑了起来:“你多虑了,我只不过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吏而已,自然查不出什么底子,你们暗棋还是把经历花在别的地方比较好,免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哦,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告辞!”

花脸上下打量了冯有德一眼,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等他们出了签押房,冯有德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眉头上渐渐升起一抹忧色。

第四百四十八章:徐锐的立场

宏威十八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春节过后刚刚开印十日,朝堂上便出了一件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去年末江西布政使上书本省遭受雪灾,请求免去来年的钱粮和赋税。

原本这只是一件小事,内阁复核之后便可直接通过户部做出决断,甚至不用宏威皇帝亲自决策,只用在草拟完诏书之后和其他政务一同向皇帝报备,若皇帝没有不准,便可直接到司礼监用印执行。

可是不知是不是内阁疏忽,这封奏折竟直接递到了宏威皇帝的案头,刚好龙城驸马巡边归来,恰好路过江西。

于是在述职时,宏威皇帝便顺口问起了江西的灾情。

结果龙城驸马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只能把看到的实情和盘托出,说是来时路上未见暴雪,江西一省的确有雪,不过和京城相比也差不太多。

此言一出,宏威皇帝顿时震怒,立刻召集内阁和御史台详查此事。

不查还好,一查却发现江西近年来风调雨顺,可是却接连以蝗灾、旱灾和雪灾为名,请免了三年的税收。

而江西一省上到布政使,下到县官小吏,所有对朝廷的行文全都表示江西受灾严重,民力薄弱,请免赋税。

这还不算,在东窗事发之前,内阁曾接连派出两波巡查使到江西考察灾情,所得回复也全都是受灾严重,当予以免去钱粮赋税。

更可怕的是,朝廷明明免去了江西两省的钱粮赋税,可是过去三年江西百姓上缴的钱粮却一分不少,金额高达七百万两之多,这笔巨款显然进了赃官的腰包。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江西钱粮大案爆发,震惊朝野。

由于江西省先后三任布政使全都出自太子一党,甚至最后一任就是太子监国之时亲自任命的,辽王集团立刻抓住这个把柄开始攻讦太子。

太子党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在宝亲王亲自出面之下迅速与江西官员撇清关系,已经下狱的三任布政使不敢攀咬,纷纷认罪,只说是自己连同江西官员集体贪墨了这笔款项。

宝亲王的手段不可谓不高,可辽王一党又怎会轻易揭过?

经户部核查,三任布政使所供贪墨银两金额与实际出现巨大差异,文官集团立刻上书,请求派出齐阁老亲自出马继续调查。

这位齐阁老可是文官集团的一大悍将,虽已年近八旬,却是老而弥坚,早年主持过户部、刑部、御史台等多个衙门,像这样的案子无论有什么猫腻,都根本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可就就在齐阁老刚刚被推出来的时候,京城里立刻曝出他家家仆当街行凶,打死良人的案件。

死者乃是朝中某个落魄勋贵的小舅子,苦主抬着棺材围了长兴府,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还不等齐阁老反应过来,都察院又全体上阵,弹劾他驭下不严,品行不端,可怜齐阁老还未领旨出发,便被一堆奏折憋回家里待参。

至此,朝堂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太子党和辽王集团相互攻讦,又接连扯出多起大案,十日之内下狱或回家待参者竟高达百人之多。

眼看时局越加糜烂,隐隐已经有了失去控制的迹象,宏威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含恨出击,以雷霆手段一举革了三十六位涉事的三品以上大员。

紧接着又将江西一应官吏全部严办,三任布政使全部凌迟,家人流放西北。

这还不算,太子因为这场风波,不仅失去了监国之职,而且还被勒令禁足半年,辽王、宝亲王、内阁首辅黄庭之全被训诫,江西窝案终于就此草草落幕。

这一场风波表面上虽然是双方势力对江西一省的窝案角力,实际上却是夺嫡之争的第一次决战性对垒。

自此之后,太子和辽王已经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双方对皇位继承的争夺也不再遮掩,可以算是一次重大转折,彻底拉开了夺嫡之争的序幕。

有意思的是,在这场天下官吏纷纷选边站队的大风波中,却有一小撮人独善其身,首先便是北国军界第一人,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武圣洪广利一直闭门谢客,态度不明。

其次,开年之前肖进武便出去巡边,恰好躲过了这场风波。

江西窝案刚刚爆发时,刘异便突发疾病,几至弥留,徐锐立刻将诸事搁下,向宏威皇帝告了长假,日夜不息,陪守榻上。

除此之外,汪顺在此事之中一言不发,无论是御马监还是司礼监都规矩得像头绵羊,一直照章办事,没有丁点僭越。

所以等到事态平息之后,大家才惊愕地发现大魏朝中颇有影响力的新武将集团和宦官集团居然三缄其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经过这次硬碰硬的角逐之后,太子和辽王都发现对自己的实力过于高估,以致最后僵持不下,若想有所突破便得把沉默的势力拉入自己的阵营。

“此次政争,表面上看太子失鹿,王爷大获全胜,可实际上咱们并未毕其功于一役,太子权威虽然受损,却依旧稳如泰山,咱们并未讨得多少便宜。”

辽王的书房之中,吏部尚书汤怀信侃侃而谈,面红耳赤。

户部尚书杜若接过话头道:“怀信此言直指本心,没想到太子一党经历数年削弱,竟还能有这般强大的反击力量,勋贵集团根深蒂固,底蕴太足,之前我等的徐徐图之之策看来还是未到火候。”

辽王点了点头:“二位大人不必如此悲观,此次咱们突然发难,虽说是急了点可江西窝案时不我待,一场角逐下来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太子失去了监国之职后,对咱们的掣肘便要小上许多。”

杜若叹了口气道:“王爷所言不错,可下官担心的却不是此事,俗话说打蛇不死必受其害,这次咱们隐忍多年,一招制敌,最后却是功亏一篑。

眼下咱们所有的隐忍和图谋都暴露了出来,太子一党今后势必更加小心,咱们想要找到良机已是难上加难。

何况太子此次遭难,勋贵集团必定会急于找回场子,重新树立太子威信,相较而言,勋贵集团的势力还是要比咱们大得多。

说不得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咱们都得被勋贵集团压得喘不过气来。”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爽朗的大笑突然传到众人耳中,众人扭头一看,只见辽王身边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端着茶杯,满脸笑意,丝毫不加掩饰。

“九弟,你为何发笑?”

辽王望向此人,不解地问。

此人正是辽王同父异母的兄弟,排行老九的韩王赵暔。

韩王今年刚满二十,风华正茂,锐气难挡,见众人朝他望来,没有半分怯场,淡淡笑道:“主动权扔在七哥手中,不知诸位为何这般丧气?”

此言一出,众人对视一眼,不禁愕然。

辽王道:“九弟,你喜欢云游天下,此番刚刚回来,还不知道京中的形势,这次利用江西窝案趁机逼宫太子,可是耗费了咱们数年心血的绝命一击。

原本本王是想就此将太子拉下宝座,最不济也要让他地位大损,可是结果却远远达不到预期。

而相比之下,支持太子的勋贵集团势力更大,咱们此次底牌尽出,拖得久了恐怕时局不利,所以诸位大人才会这般忧心。”

韩王闻言,面不改色,淡淡笑道:“七哥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只要抓住了一个点,便能将所有劣势全部挽回!”

“哦?”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

辽王欣喜地问:“不知九弟所言的那个点究竟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足以扳倒太子的大案不成?”

韩王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案,而是一个人,他便是徐锐!”

“徐锐?!”

辽王闻言眉头一皱。

韩王笑道:“确切地说,应该是徐锐的立场!”

说到这里,杜若好似明白了什么,双目一瞪:“王爷是说……”

韩王点了点头:“您没猜错,徐锐便是破局的关键,他支持谁,谁就能赢!”

听得此话,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第四百四十九章:自信的韩王

见众人或犹豫、或怀疑,韩王轻笑一声站了起来。

“诸位,恐怕还没看清局面的是你们吧。”

此言一出,汤怀信顿时眉头一皱便要开口。

杜若一把拉住汤怀信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然后笑道:“殿下,徐锐的确崛起得很快,但要说他便是夺嫡的关键,未免也太抬举他了吧?”

韩王摇头道:“敢问大人,除了大哥和咱们之外,朝中还有多少势力,多少关键的人呢?”

杜若道:“自然是新的武将集团、宦官集团,至于重要的人,左大都督算一个,封侯之后的刘异、肖进武也勉强有资格,还有便是汪顺和他的阉子阉孙们。”

“这不就是了?”

韩王笑道:“南北大战之后,徐锐虽是小辈,但在武将之中的威信已经无人能及,更何况现在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在求着他的火器,在武将集团中他的话语权已经到了数一数二的地步。

其次,您说能够左右夺嫡之争的人中,刘异与徐锐情同父子,对肖进武有救命之恩,和御马监王顺德、曹安穿一条裤子,上次对太子动手,又拉拢了胡淼。

如果说所有人都是一颗颗珍珠,那徐锐便是一根串起珍珠的线,他的立场足以牵动一大片利益集团跟着他行动。

再者,不知诸位大人发现没有,自泾阳大战后,徐锐回到长兴城开始,他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做成了,想拉拢的每一个人都拉拢到了。

可他明明动作这么大,这么明显,却没有引起诸位的高度关注,这难道不是他的本事?

更关键的是,谁继位为皇还需父皇说了算,而父皇现在最欣赏,最信任,最喜欢的人又是谁呢?

不错,那个人也是徐锐!

从小到大,本王还从未见过只要能争取到这么一个人,便能争取到这么多势力的好事。

杜大人,现在您还觉得本王抬举徐锐么?”

听到这番话,众人顿时哑口无言,就连杜若和汤怀信也都陷入了沉思。

辽王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九弟看得准,不过本王也早有准备,这些年也算和徐锐存下一些交情,若说要拉拢徐锐,恐怕没人比本王更有优势了!”

韩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猜七哥之所以那么自信,无非是因为三点,其一,徐锐在西川一事上给了七哥很大的面子;其二,大哥与徐锐交恶;其三,徐锐爱慕青梧。”

辽王被说破心事,也不气恼,反而笑道:“有这三点难道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

韩王坚决地摇了摇头:“七哥把徐锐看得太简单了,首先,西川一事徐锐与七哥乃是互惠互利,他给您面子,也不过是想办自己的事罢了。

第二,徐锐虽与大哥交恶,但几次交锋其实都留下了余地,听说他派徐安歌找到宝皇叔,说天下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唯有永恒的利益。

也就是说,只要大哥能放下身段,拿出足够的利益和诚意,徐锐未必就不会站到大哥的阵营中去,而一旦徐锐真的帮助大哥夺得皇位,那么先前的那些摩擦也就不叫事儿了。

第三,若徐锐真的成了青梧的驸马,那十有八九会因为青梧而亲近七哥,可是我却听说徐锐自南北大战归来之后,不知何故,已经与青梧疏远了很多,这中间会不会有对时局的考量呢?”

听韩王细细解读,辽王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解道:“九弟说得有道理,可是论交情,论利益本王都比太子强得太多,徐锐又怎么会站到太子那边?”

韩王笑道:“七哥,徐锐的选择很多,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他未必便只能在您和大哥之间选啊!”

此言一出,辽王顿觉醍醐灌顶,讶异道:“你的意思是……”

韩王点了点头,沉声道:“从眼下的局面来看,的确其他皇子都没有与大哥、七哥一争长短的实力,可没实力并不代表没野心,只要能争取到徐锐的支持,实力不就有了么?”

辽王一惊:“你是说老四!”

韩王笑了起来:“四哥这几年可是风生水起啊,不但把持着刑部,而且频频将自己的心腹往外推,虽说都是些不显眼的位置,一开始并不足以令人警惕。

可是他提拔的曲善存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爬到了陇西省的布政使,俨然是一方封疆大吏,那个八面玲珑的黄正元不也在七哥你的眼皮子底下成了户部的员外郎么?

谁知道这样的人还有多少?难道不值得引起七哥的注意?

还有,四哥与徐锐相交于微末,对比七哥与徐锐的利益关系,更多了一层交情,如果徐锐真的顾念交情,他也会选择四哥,而不是七哥你。

一旦徐锐真的站到了四哥的阵营之中,那么四哥恐怕立刻就会具备很强的实力,虽然与大哥和七哥相比依旧孱弱了些,但勉强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却已经够了。

到那时,外有星河集团源源不断的财源支撑,内有整个武将集团的摇旗呐喊,恐怕无论是大哥还是七哥都会觉得棘手吧?”

“啪”的一声,辽王突然拍案而起,双眼微微眯着,危险的寒光不停闪烁。

“原来老四也想出来争夺大位,哼,那本王便要看看他有多少斤两!”

韩王摇了摇头:“七哥不必如此,好东西大家都想要,这也怪不得四哥,为今之计便是要阻止徐锐站到四哥的阵营中去,一旦失去了徐锐的支持,四哥便再也没有希望,自然会知难而退。”

“阻止徐锐?”

辽王微微一愣:“听你的分析,徐锐与老四几乎是穿一条裤子,恐怕早就是一丘之貉,这如何阻止得了?”

韩王摇了摇头,笑道:“不然,若徐锐真的站到了四哥的阵营里,他们便一定会在之前的党争之中争取利益,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远远躲开,所以徐锐眼下应该还没有做出决定。”

“哦?!”

辽王闻言心中一喜:“既然如此,本王又该如何争取徐锐?”

韩王笑道:“要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徐锐最在乎的便是星河集团,所以从星河集团入手便可与之接近,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你担心什么?”

辽王沉声问到。

韩王道:“徐锐此人实在太重要,也太厉害了些,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而一旦争取不成,他便极有可能对七哥的大局造成极大影响。

所以咱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决不能被徐锐用拖字诀争取到太多时间,只要确定他不会站到咱们这边,便要……”

说着,韩王伸出拇指,朝自己的脖子轻轻一划。

辽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九弟说得对,徐锐越是厉害,作为敌人便越是棘手,若他真的不能为我所用,便必须尽快除掉!只是要如何确定他的心意呢?”

韩王点了点头,自信地笑道:“七哥不必忧心,只要让本王与他见上一面,或许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辽王豁然望向韩王,哈哈大笑道:“九弟自小便聪明绝顶,还好哥哥身边有你帮衬,我看呐,你可比徐锐重要多了!”

韩王莞尔一笑:“七哥说笑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帮你又能帮谁呢?”

第四百五十章:刑罚

宏威十八年二月底,天启卫校场。

徐锐和一干天启卫将领端坐高台之上,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

十几丈外的刑台上,十六个士卒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手臂粗细的军棍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他们身上。

几乎每隔一个呼吸便会传来十六声整整齐齐的“啪”“啪”声,声音每响一下,众人的心便猛地颤抖一下。

若是全力打,二十杖便足以要人命,何况这是整整八十军棍,即使行刑的士卒留了力,打完之后这些士卒也得躺上整整三个月。

然而身体的痛苦远远比不上精神的羞辱,因为看着他们行刑的有不少都是亲友,甚至是亲兄弟。

当着成千上万人被扒下裤子,打得哀嚎连连,这既是羞辱他们,也是羞辱和他们同乡的亲友。

礼台周围,天启卫全体士卒整齐列阵,看着这十六个人行刑,他们已经在骄阳之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焦躁的情绪和头顶的烈日一样,逐渐积蓄着快要爆发的能量。

“刑毕!”

监刑的军令官高呼一声,刑台上的绳索一松,宪兵门立刻松手,结结实实挨了八十军棍的十六个士卒早已奄奄一息,别说爬起来,就是还能呻吟的也没几个。

对面的高台上,一个巨大的喇叭被人推了出来,新任天启卫参谋长林绍东站起身走到喇叭面前大喊。

“事情大家都清楚了,昨天夜里这十六个士卒逃出军营,到长兴城里喝酒闹事,并与同店喝酒的南武卫休憩士卒发生冲突,被人家打成猪头绑了回来!

不尊军纪,丢人现眼,此乃我天启卫建军以来的奇耻大辱!今日大帅监刑,按军纪处其八十军棍,并赶出天启卫,退回原籍,尔等罪卒可有不服?”

“老子不服!”

铁皮卷成的大喇叭将林绍东的喊声传遍全军,那十六个奄奄一息的士卒早已去了半条命,哪还有反对的力气?

可是观刑的士卒有不少同乡,徐锐选兵又尽是刺头,再被头顶的骄阳晒了一个时辰,心情更是糟糕,听到林绍东问可有不服,立刻便有人开口大喊。

“他们出去喝酒是不对,可先动手的却是南武卫的人,现在打也打了,罚了罚了,为何还要将他们逐出天启卫?咱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气的!”

此言一出,队列之中顿时一阵哗然,说话者的长官脸色一变,连忙骂骂咧咧地冲上去准备修理这只出头鸟。

“慢着!”

林绍东高喝一声,正准备说话,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徐锐正一脸阴沉地站在他的身后,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狠狠地瞪了下面的士卒一眼,往左边挪了半步,将喇叭让了出来。

士卒们见主帅要说话,顿时安静下来,愣愣望着徐锐,可是总有几个不服管的家伙毫不在意,斜着眼睛往徐锐身上瞟。

徐锐站到喇叭面前,清了清嗓子,冷笑一声:“都说西北民风彪悍,乡里意识极重,本帅算是领教了。”

听徐锐这样说,那几个带头

高喊不服的家伙气焰更是嚣张,鼻孔往天上一翘,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气得几个天启卫的老兵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脚。

可是徐锐不发话,他们不敢擅自行动,只得用杀人的目光朝那几人望去。

徐锐本人倒是丝毫不在意那几个刺头的态度,冷笑一声,问道:“你们都是西北边军中没人要的刺头,偷奸耍滑,不服管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知道本帅为何要把你们这些废物要来么?”

听到徐锐的这番评价,军阵里传来一阵骚动,不仅是那几个带头的刺头,几乎所有新兵都勃然大怒,只是因为徐锐位高权重,又名声在外,这才没有立刻乱了阵脚。

徐锐鄙夷地扫视全军一眼,冷笑道:“你们以为本帅下令重罚这十六个人,是因为他们不守军纪,喝酒斗殴?”

“不是为此,还能为何?”

先前喊话的那个士卒忍无可忍,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

徐锐哈哈大笑道:“所以说,废物便是废物,你们以为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天启卫,是两次正面击败武陵亲军,四百勇士大破西川二十万叛军的英雄之地!

就在昨晚,这十六个自诩勇士的家伙,因为一个歌姬,与友军士卒争锋吃醋,酿成群殴,最后被人打了不说,还被五花大绑地送了回来!

你们有种逃出军营,有种和人争风吃醋,那便有种把架打赢啊,被人绑了算什么?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

听到这番话,一众新兵顿时气焰一窒,带头的士卒脸色也不好看,却是硬着头皮道:“对方离军营近,一下子来了两百多号人,咱们只有十六个,打不赢又怎样?”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怎么,对方人多你们就怕了?张阿四,告诉他们,咱们天启卫是怎么打仗的?”

被徐锐点到名的正是那刺头的军官,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天启卫战士,南北大战之后立功受赏,成了从七品的百夫长。

听到徐锐的军令,他立刻伸长脖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宏威十七年,我军六百人与数万武陵亲军于山谷遭遇,无惧之,大战数日,斩敌两千余。

两月后,我军四百余人参与山谷战役,面对十余万武陵亲军主力,无惧之,于关键时迅速进入战场,炮击敌军,彻底扭转战局。

此后又正面硬抗两千黑旗军冲锋,无惧之,数次击退敌军,从容退出战场,帮助大军主力一举击溃南朝主力。

一月后,我军被西川二十万叛军围在山中,无惧之,于正面战斗中阻挡敌军攻势,并取敌帅首级,至敌军群龙无首,迅速将其击溃,彻底光复西川!”

张阿四一口气将天启卫的辉煌战例细数了一遍,说完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那刺头一眼,眼神之中尽是赤裸裸的戏谑和鄙夷。

听完这番话,在看看张阿四那看废物的眼神,新兵们都没了声气,那刺头虽然心中还有不服,却也老脸一红,地下了头。

徐锐朗声道:“听到了?我天启卫向来以少打多,无论对面站着的是一千人,还是二十万人,我们从来不怕,照样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无论是西川叛军还是武陵亲军都一个样。

现在面对区区两百南武卫你们就怕了?就理所当然地被人揍成猪头送回来?

你们扪心自问,他们配得上天启卫这三个字么?

逃营出去喝酒我可以既往不咎,喝完酒和人冲突,我也不在乎,但既然要打,就得给我打赢,要是打不赢,我就不能不在乎!

因为你们是天启卫便必须赢,这是你们的前辈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的法则,也是进了这道门便必须遵守的铁律!

听好了,从今往后与友军动手,第一不能抄家伙,伤人命,第二,要是打赢了,捅了天大的篓子本帅都会给你兜着,要是打输了,别管什么理由,自己卷铺盖滚蛋,天启卫不养怂包!

都给本帅记住了!

天启卫这三个字可不是谁都能顶在头上的,全军上下,甚至将来放眼天下,它也是最勇敢,最智慧的军人才配拥有的殊荣!

既然进了这扇营门,从士卒到本帅都必须用生命和鲜血来捍卫这三个字的尊严,谁要是再敢丢天启卫的脸,本帅第一个不放过他!”

说到最后,徐锐的语气变得慷慨激昂,抽出段峰狠狠插在了地上。

新兵们的情绪先是被行刑压抑,接着又被烈日烤得焦躁不安,就在快要爆发的时候,再被徐锐用天启卫的辉煌和特殊连讽带激,自豪感和挫败感混在一起,如水火相遇激烈拼搏。

奔腾的情绪顿时又膨胀数倍,几欲炸裂,好在最后徐锐有给他们开了一扇门,剧烈的情绪便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一般立刻奔涌而出。

他们本就是不到三十的热血男儿,谁都愿意不争馒头争口气,激愤之下,随着对天启卫这三个字的认同感飞速上升,羞愧之感也如潮水一般将众人淹没。

而徐锐的表演还未结束,见台下的士卒们咬牙切齿,像憋着一口恶气,徐锐冷哼一声:“李淳何在?”

“末将在!”

一个身形五短,却十分粗壮的汉子立刻抱拳出阵,单膝跪在台下。

他和张阿四一样,也是天启卫的老兵,现在已经成了连长。

徐锐瞟了他一眼道:“犯事的都是你的兵,军法如山,你也逃不了干系!”

李淳抱拳道:“末将御下不严,请受一百军棍!”

徐锐冷笑道:“打你一百军棍,我天启卫的脸面就能回来?”

李淳脸色一白,摇了摇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徐锐朗声道:“你们连的士卒丢了天启卫的脸,便要你们亲自挣回来,听好了,本帅令你今晚带上十五个人,再去一趟出事的酒馆,不论你用什么方法,给老子绑两百个南武卫回来!”

“什么?”

李淳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徐锐眉头一皱:“能不能做到?”

李淳这才明白徐锐不是开玩笑,顿时大喜,重重磕头道:“大帅放心,末将一定做到,别说两百个,末将就是端了南武卫,也一定把丢掉的面子挣回来!”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顿时热血沸腾,军中本就好勇斗狠,天启卫选的又都是刺头,这样的应对正合胃口。

新兵们都涨红了脸,嗷嗷叫着要去一雪前耻,刑台上的那十六个士卒更是涕泪横流,懊悔不已。

而这一刻,他们才算真正跨进了天启卫的门槛。

“大帅,咱们知错了,所谓知耻后勇,架打输了咱们认打认罚,今晚我就是豁出命也要打回来,求您别把我弟弟退回去!”

带头的刺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徐锐却是叹了口气道:“军令如山,既然错了便要承担后果,这便是本帅治军的原则,不容践踏!”

说着,徐锐话锋一转,又到:“不过天启卫向来不算旧账,只要他们回到边军好好表现,一定还有机会回到这里,与大家并肩作战!”

“此话当真?”

刺头惊喜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军中无戏言!”

此言一出,新兵们顿时一阵雀跃,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天启威武”,全军顿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声浪。

“天启威武!”

“天启威武!”

徐锐望着斗志昂扬的士卒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第四百五十一章:新的天启卫

校场上,等士卒们的情绪发泄完毕,军官们立刻趁着这股热切带领士卒们开始训练,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

事毕之后,林绍东习惯性地朝徐锐竖起了大拇指,拍马屁道:“大帅,什么事到了您这里都能好好利用一番,不过三言两句,这群刺头愣生生被您训成了听话的绵羊。”

徐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就这么完了?治军不严,你们统统罚俸半年!”

天启卫有专门的基金作为福利,远比朝廷给的俸禄要多,说是罚俸半年,其实也就是不疼不痒地提了个醒,几位将领除了面子上不好看,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林绍东充分发挥着狗皮膏药的特质,非但没有半分沮丧,反而笑眯眯地凑了上来。

“大帅,这段日子您要忙的事太多,这军营都没顾得上来几次,眼下天启卫已经按照圣上的旨意完成了扩编,咱们是不是先回帅帐去,让属下们给您汇报汇报情况?”

徐锐叹了口气道:“下午还得去趟甲字号军工厂,没时间回帅帐,便在这里说吧。”

林绍东点了点头道:“那属下便在这里说了,这次扩编按照圣上的旨意和大帅的规划,天启卫鸟枪换炮,扩编一万五千人,正好编成一个完整的陆战师。

全师下辖两个机动步兵团、一个车炮团、一个师部直属警卫营,一个通讯营,一个后勤保障营。

其中两个机步团,每团人数四千人余,平均一人双马,配备一个火炮营、一个战车营和两个骑步营,张佐烽担任一团团长,曹思源担任二团团长;

车炮团人数三千五百余,由郭胜宝担任团长,配备三个炮兵营和一个天启战车营,拥有火炮两百七十门,战车三百余辆,展开后火力足以瞬间轰塌城墙,或正面硬抗数万骑兵。”

林绍东简单地把新天启卫的编制说了一遍,其实这个编制是徐锐为这支天启卫量身定制的,几乎照搬了一战时期的德国陆军编制。

只是在此基础上,按照眼下的作战特点、战法、火器运用和士卒训练情况,对部分编制的人员和火力配备进行了不算太大的调整。

总的来说,这套机制已经被战场检验过,相对比较成熟,只要让士卒们适应新的规矩,便能很快上手,形成有效的调动和强悍的战力。

徐锐满意地点了点头:“今日列阵时我也大致看出了一些端倪,你们做得还不错,只是应当配备的军械似乎还没有完全到位?”

林绍东点头道:“的确还没有完全到位,天启卫原有的火炮已经奉兵部的命令送返大修,之后便会下放给十二卫,而咱们则装备刚刚研制完成的二型野战炮和山炮。

据说二型火炮的射程将增加至五里,威力、精度和射速也翻了一倍,对我军攻城和对抗骑兵作用更加巨大。

不过因为全是新装备,得等军工厂生产出来才能进行装备,眼下甲字号军工厂刚刚投入使用,全军近四百门炮几乎占了其大半年的产量。

目前天启卫加上星河集团为研制、试验二型炮而先期生产的二十五门试验炮,全仅装备二型火炮九十六门,想要全部补齐,恐怕至少得等到下半年。

同样,天启战车也仅有两百余辆,剩余的三分之一将在三个月内陆续交付。

除此之外,威力更大,也更轻便的第二代手雷、专用地雷、简易浮桥、工程设备等也存在不等的缺口,只不过缺口不算太大,预计两个月内便能全部补齐。”

想起火器的一滩乱账,徐锐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不瞒各位,自打我天启卫在南北大战大放异彩,其他诸卫便盯上了咱们的装备,虽说有圣上优先天启卫的圣旨,但咱们也不好太吃独食,该漏些出去的装备还得漏,否则犯了众怒反而不美。

晚一点便晚一点吧,眼下甲字号军工厂产能有限,人手也十分紧缺,咱们想要接收完所有装备的日子恐怕还得往后延个一两月。

不过装备能往后延,但士卒的训练却坚决不能!

你们也看到了,本帅要的兵都是西北的刺头,这些人打仗勇猛,鬼点子也多,但惹是生非也是把好手,军事素养更是一点也谈不上,你们还得慢慢熬,不能有丁点放松。

尤其是文化教育和心理教育必须跟上,后勤方面更是不能含糊,要做到无论是军饷、装备、荣誉、待遇、地位都能让士卒们体会到天启卫的特殊。

要让他们真正把天启卫当成一个能为之奋斗的大集体,觉得自己是天启卫的一员便比别人更牛,这样才能建立起强大的集体认同和荣誉感,作战时也才能发挥更强大的战斗力。

说真的,今天本帅借题发挥算是给他们上了第一课,但光靠说的可不成,你们要让每一个士卒,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有高人一等,天下第一的感觉,明白吗?”

负责制定训练计划的张佐烽笑道:“大帅放心吧,您当初如何训咱们的,现在咱们就如何去训这群新兵蛋子。

末将已经有了打算,等他们识完字,熟悉了军规和武器的基本操作,大概下个月便带他们进山拉练,最好再组织几次实兵对抗,保证把这群坏小子累得够呛,别说出去惹事,就是多爬一下都要哭爹喊娘!”

想起当初被徐锐折腾得死去活来,几个将领都是狰狞一笑,为新兵们的魔鬼训练各自默哀。

天启卫的科学训练模式已经深入人心,徐锐倒没有多么担心,只是眼下的情况和当初又有些不同,他想了想,又对林绍东开了口。

“还有件事,邵东你作为参谋长,得尽快培养一批可靠的参谋,组建作战分析室,每次作战前负责对情报进行系统的搜集、分析,并制定作战计划。

战斗结束后也不要闲着,收集各种数据,总结战场情况,就地分析战局和地方将领等,总之事无巨细,只要对战局有帮助的,作战室便都要抓起来!”

林绍东点了点头:“这件事属下已经在准备了,南北大战后大帅俨然已经是文武双全的典范,国子监有很多学生慕名而来,踊跃参军,点名要到咱们天启卫来当参谋呢。”

徐锐闻言也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有人才是好事,不过资源有限,得加强筛选,多培养可造之材,另外你们还得应付敌军炮战、弩战加入到训练科目之中。”

林绍东一愣:“大帅您的意思是对抗敌军的火炮和连射弩?”

徐锐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火炮和连射弩既然问世,仿制也好,窃取机密也罢,不可能永远只有咱们拥有,所以早做准备便能少死人,少流血。”

原本徐锐很有自信,全天下只有自己能造出火炮,可是西川之行后,徐锐已经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这个世界还有不少穿越者。

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也懂造炮的技术?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有提醒林绍东几人做好准备,毕竟快人一步,便能占得先机。

正说着,忽然有个传令兵匆匆赶来,在林绍东耳边低语了几句,林绍东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徐锐见此,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挥退传令兵后,林绍东立刻沉着脸对徐锐说道:“大帅不好了,安歌在城里出事了!”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徐锐的眉头也立刻皱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二章:蹊跷的杀人案

“家里送来的消息,今日一早安歌照例约了一位商号掌柜在一间名为香茗阁的茶楼谈事。

可是随后长兴府便接到报案,说是香茗阁有命案发生,差役迅速赶到那里,只见安歌站在屋子里,约好谈事的老板已经被杀,而他神色慌张手持凶器,满身是血。

长兴府没有办法,只好将安歌暂时收押,等待下一步的调查。”

接到安歌出事的消息之后,徐锐便立刻带上众人朝城里赶,路上林绍东把掌握的情况娓娓道来,众人闻言脸色都有些难看。

“安歌聪明机警,又经历过南北大战,即使真要杀人,也绝不会这么蠢被抓个正着,还有那报案的神秘人也很可疑,多半是有人专门陷害他!”

曹思源沉声说到。

徐锐摆摆手,问道:“长兴府已将此事通报给刑部了吗?”

林绍东摇了摇头:“还没有,长兴府没有声张,第一时间派人去刘府通知大帅,府上的家人又把这消息送到了大营。”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之前帮太子窃夺源初基地的便有长兴府,他们会有这么好心?”

林绍东道:“前几次太子企图对源初基地动手长兴府都做了帮凶,大帅却没收拾他们,说不定这次是故意向您卖个好呢。”

徐锐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大帅,咱们到了!”

马车突然停下,曹思源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对徐锐说到。

“走,进去看看!”

徐锐当先钻出马车,他没有去长兴府,也没有去看出事的安歌,而是直接来到了案发地点香茗阁。

香茗阁规模不算大,但其内却也十分雅致,老板似乎没什么背景,出了事之后便一直战战兢兢,不知道躲哪去了。

进门之前,徐锐朝周围扫了一眼,只见大街上熙熙攘攘,没有看热闹的围观人群,也没有躲在一边指指点点的百姓。

徐锐眉头一皱,带着人走了进去。

“大帅,李春到了,出事之时他也在现场。”

刚刚进门,林绍东便领着一个青袍年轻人走了过来。

此人名叫李春,是安歌从前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现在跟着安歌办事,勉强算是他的秘书一类,之前徐锐也见过几次。

一见徐锐,李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惨白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小人见过侯爷!”

李春双手抱拳,小声朝徐锐行礼。

徐锐点点头:“不必多礼,把上午的事详细跟本候说说。”

“是……”

李春颔首,回忆起早上的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这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小的到现在还有些发懵……

啊,侯爷恕罪,小的扯远了。

事情是这样,早上小人同往常一样,陪着安歌先生与蓝田庄的彭掌柜谈事,我们约在天字甲号房间,房间是彭掌柜定的,据说是他经常与人谈事的地方。

我们来得比预定的时间早些,房间里还没有人,安歌先生便让两个侍卫在门外等待,和我一起留在了房间里。

可是不知怎么,进了房间没多久我便昏昏欲睡,再后来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长兴府的差役们已经冲进房间抓了安歌先生。

房间里都是血,约我们谈事的彭掌柜被人杀了,尸体就倒在桌子旁。

我吓了一跳,脑子里一团浆糊,六神无主,随后差役们把我也带到了长兴府,就这样浑浑噩噩,直到林大人派人把我接到了这里。”

“你确定早上的确进过房间,而且里面没有人?”

徐锐面无表情地问。

李春肯定地点了点头:“确定,早上的事我记得很清楚,绝不会错。”

“去看过安歌了吗?”

徐锐又问林绍东。

林绍东点了点头:“派去的人刚刚回来,安歌先生还算镇定,长兴府也没有动刑,他对案件的描述和李春一模一样。”

此时众人刚好走到茶楼二楼的楼梯口,徐锐仔细观察着走廊的情况,天字甲号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距离楼梯很远,但站在楼梯口便能透过一条直线的走廊看清门口的情况。

事情发生之后,长兴府虽然没有封了茶楼,却留下了几个差役把案发的天子甲号房间看管起来。

徐锐朝房间努了努嘴,曹思源立刻带着几个侍卫朝房间走去。

“喂,你们是什么人?”

守在房间门口的差役见几人气势汹汹,连忙出声询问。

“侯爷办事,闲人退让!”

侍卫掏出冠军侯的令牌在差役们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把将他们推开,几个差役很有眼力见儿,见是徐锐亲自来了,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地让到一旁。

曹思源站在门口朝屋里仔细地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危险,这才对徐锐道:“大帅,这里便是案发现场。”

徐锐点了点头,走进了这间天字甲号房间。

房间大概有十多平米大小,正方形,中间摆着一张老树根雕成的精致茶桌,四周都是淡雅的植物和字画,正北面的墙上有一扇窗户。

整个房间一目了然,根本藏不了人,也没什么特殊。

死者的尸体已被长兴府的人运走,地上的血迹却还历历在目。

血迹大约有脸盆大小,印出了受害人的一小半尸体轮廓。

徐锐沿着血迹小心翼翼地饶了一圈,又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串血滴,墙角还有半个带有擦痕的脚印,脑海中渐渐浮现一副画面。

凶手从背后接近受害人,距离受害人还有大约一步的时候,也许是凶手喊了受害人一声,也许是受害人听到了动静,总之他回了头,凶手便在此时一刀插进了受害人的心口。

随后凶手立刻将刀拔出,他的速度很快,令刀刃上的鲜血飞溅到了墙壁上。

受害人正面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他的脚正好蹬在墙角,临死时的抽搐让他的鞋底在墙角留下了带擦痕的脚印。

想到这里,徐锐朝曹思源招了招手:“叫个差役进来!”

曹思源点了点头,立刻从外面把领头的差役提溜进屋。

差役脸色不太好看,似乎十分畏惧徐锐,进门之后便立刻行礼道:“小人长兴府捕快马三,见过侯爷。”

徐锐没有理会他的紧张,淡淡问道:“你们抓人时是否动过屋里的东西?”

马三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小的们也知道要保护证据,何况在得知安歌先生的身份之后,兄弟们都客气得很,安歌先生也很配合,所以眼下屋里的一切都和我们刚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闻言,徐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们将马三带出去。

曹思源走到徐锐身边,一脸关切地问:“大帅,有什么发现吗?”

徐锐的脸色愈加阴沉:“从痕迹上大致已经能确定这里便是第一案发现场,不是事后伪造。

周围的桌椅十分整齐,说明死者和凶手是熟人,在看到凶手的一瞬间,死者并未因惊慌而碰倒桌椅。

而凶手很有经验,出手之后一刀毙命,除了身体本能的抽搐,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挣扎和搏斗的痕迹。”

“这么说事情对安歌很不利了?”

曹思源惊讶到。

徐锐点了点头:“的确做得太完美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就算我是差役,恐怕也会相信安歌就是凶手……”

“这怎么办?”

曹思源急到。

徐锐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这时,林绍东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大人,方才属下盘问了茶楼的几个伙计,有些新发现,请您过来看看。”

“哦?”

徐锐闻言精神微微一震。

第四百五十三章:迷雾与线索

大厅之中,一个十八九岁的茶楼伙计战战兢兢地跪在徐锐面前,颤抖着开了口。

“小的名叫王喜,是这间茶楼的伙计,刚干了半年,今天……今天早上彭掌柜一早便来了茶楼,他是店里的常客,伙计们都认识他。

当时因为刚刚开门,大部分伙计都在打扫,刚好只有小的没事,便上前问彭掌柜是不是要去订好的天字甲号房间。

之前彭掌柜每次来茶楼都是去那一间的,可是今日他却说要去一楼的地字甲号。

小的虽有些奇怪,但是看彭掌柜似乎有些紧张,便也没多问,领着他去了地字甲号房间,刚关上门,新来的伙计告便诉我天字甲号房间也来了客人。

我害怕那伙计不知道规矩,让客人占了彭掌柜订好的天字甲号,便连忙追了上去,却见原来是安歌先生带着人进了天字乙号房间……”

“你说安歌去了天字乙号房间?”

徐锐眉头一皱,打断了王喜的话。

王喜连忙点头道:“是,安歌先生虽不是彭掌柜那样的熟客,却也来过一两次,再加上他是天宝阁的贵人,小的便记住了他的样貌,绝不会错!”

“那他进房之后呢?”

徐锐又问。

王喜道:“进房之后,安歌先生将两个侍卫留在门口,小的便去准备茶水,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一看竟是长兴府的差役。

他们二话不说,便朝二楼走去,小的跟上去的时候差役们正在楼梯口与安歌先生的侍卫说着什么,随后他们一起去了天字甲号房间,便……便发现彭掌柜竟然死在了里面,而安歌先生竟然也在天字甲号房间,神色慌张,手中握着一把短刀。”

“这些都是你看见的?”

徐锐皱眉问到。

王喜点了点头:“都是小人亲眼所见。”

徐锐又问:“从你看见安歌进了天字乙号房间,到长兴府的差役赶来,中间大概隔了多长时间?”

王喜道:“最多不超过半柱香的时间。”

徐锐点了点头,掏出一块二两碎银抵给他道:“事情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若有问题本候还会问你。”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王喜接过银两,千恩万谢地被侍卫带走。

不一会儿,李春又被侍卫带了过来。

“李春,你和安歌早上去的究竟是哪个房间?”

徐锐开门见山地问。

李春一愣:“自然是天字甲号,进房之前我和安歌先生还专门看过墙上的牌子。”

徐锐双眼微眯,又问:“房间里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没什么特别之处……”

李春回忆着早上发生的一切,忽然不太确定地说:“就是房间的窗户好像坏了,我推了两把没有推开,后来也就没再开窗,不知这算不算特别。”

徐锐一愣,对身边的林绍东道:“走,去天字乙号看看。”

说着,他立刻起身朝天字乙号房间走去,林绍东和曹思源不敢怠慢,也连忙跟了上去。

“跟着安歌的两个侍卫应该也在长兴府吧,有没有问过他们?”

徐锐一边走,一边问林绍东。

林绍东道:“问过了,他们一直守在天字甲号房间门口,直到长兴府的差役上楼,他们才上去和差役交涉了几句,这中间一直没人来过。”

徐锐来到楼梯口,顺着走廊朝里望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一会儿,他又迈开大步,走到了天字乙号房间。

开门的一瞬间,几人都是一愣,天字乙号房间竟然和天字甲号一模一样,就连陈设、摆件和字画都没有丝毫区别。

“大帅,您是怀疑安歌他们来的不是天字甲号,而是天字乙号?可是这样一来,门口的侍卫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明明说一直守在天字甲号房间门口啊。”

林绍东喃喃问到。

徐锐摇了摇头,迳自来到窗边,见窗户大开着,便仔细查看起窗框上的痕迹。

林绍东跟在徐锐身后道:“事情越来越蹊跷了,如果说伙计没有撒谎,那么当时的情况是死者彭掌柜在一楼的地字甲号房间,安歌在二楼的天字乙号房间。

侍卫守在门口,没有发现任何人经过走廊,但短短的半柱香时间后,安歌、李春和死者同时出现在天字甲号房间。

这短短的半柱香时间需要将分别在其他房间的安歌和死者带到天字甲号,然后杀人,还不能经过走廊,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啊。

还有,长兴府的差役来得这么快,说明他们一定提前收到了报案,或者说他们根本就藏在附近,等着案件发生。

可若是李春没有撒谎,那他和安歌还有侍卫们一开始就应该在天子甲号房间,您说过天字甲号便是案发地点,那凶手又是如何在迷晕安歌与李春后,在天字甲号行凶的?

彭掌柜死前回过头,也就是说他当时是清醒的,而且他在死前没有挣扎,如果他在天字甲号房间里看到被迷晕的安歌和李春,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半点惊讶,等着被凶手杀掉?”

林绍东仔细分析着案件的经过,可他越是分析,脑袋里的疑问便越是难以解释,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个案件莫名其妙。

徐锐伸出食指,轻轻抚摸着窗框上的一条细长擦痕,默默听着林绍东的分析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徐锐突然出了门,来到走廊尽头朝墙壁望去。

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画下则摆着一个酸枝木的支架,支架上放着精致的小盆景。

徐锐顺着墙壁往下看,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到天字甲号房间之外皱着的眉头才渐渐舒展了一些。

“大帅有发现了?”

林绍东一直观察着徐锐的表情,见他似有所得,连忙追问,

徐锐还是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地字甲号房间应该就在天字甲号房间的正下方吧?”

林绍东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地字甲号房间属下已经去看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

徐锐冷笑一声:“没有可疑就对了。”

林绍东眉头一皱:“大帅这是什么意思?”

徐锐冷笑道:“这个案子最简单的部分便是从始至终都没人撒谎,所以咱们拿到的所有线索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

林绍东难以置信道:“大帅,李春、伙计和侍卫的话分明矛盾重重,牛头不对马嘴,怎么可能没人说谎?”

徐锐摇了摇头:“往往最真实的情况看上去就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可一旦揭开了那层面纱,剩下的东西就很好理解了。”

林绍东脸色一喜:“大人已经解开真像了。”

徐锐感叹一声:“有人想做好人,可是做了好人之后,又起了害人之心啊。”

林绍东被徐锐这句感慨弄得更加糊涂,不解道:“大人的意思属下不明白。”

徐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件事本身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插手的人太多,所以才造成了看似匪夷所思的迷雾,不过策划这桩冤案的人都是用了心的,就连本帅也差点被他们糊弄过去。”

“这么说大帅已经能确定安歌是被人冤枉的咯?”

曹思源插了句嘴。

徐锐淡淡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走吧,既然有人搭了台子,那咱们便唱好这出戏便是!”

说完徐锐朝二人一招手,冷笑着朝茶楼外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云里雾里,只得赶忙跟上徐锐的脚步。

第四百五十四章:解谜

出了茶楼,徐锐一行直接驱车赶往长兴府,意外的是,徐锐这次竟没有直接走正门,而是吩咐车夫往后门驶去。

府衙后门早有管事等在那里,见徐锐一行缓缓而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直接开门迎客,将徐锐一行请了进去。

后堂里,管家吩咐下人为众人准备茶水,然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到了一旁,坐在主座上的徐锐也不着急,端着茶杯慢慢品着。

一头雾水的曹思源想起这长兴府历来与徐锐不太对付,便凑到徐锐身边小声问道:“大帅,长兴府尹这是故弄什么玄虚,该不会是鸿门宴吧,现在安歌在他们手上……”

没等他把话说话,徐锐便摆摆手,轻声道:“无妨,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慢慢等着便是。”

“可是安歌他……”

曹思源还待再说。

徐锐却淡淡道:“放心吧,安歌安全得很,何况度过了最初的惊吓和茫然,他现在也应该品出了一点味道才对,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听徐锐这样说,曹思源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望向了林绍东,可林绍东也不明白,只得冲他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老管家看在眼里,见徐锐没有半点焦躁之色,他不露声色地朝门外的小斯使了个眼色,小斯点了点头,扭头冲进了院子。

被基因药剂改造之后,徐锐五感本就敏锐至极,再加上无名剑法突破后的大幅增强,他的五感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小斯的脚步声就好像平地惊雷,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徐锐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毫无异色,慢悠悠地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新茶。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再次传来脚步,人还没有进门,洪钟一般的笑声便先一步传了进来。

“哎呀呀,冠军侯莅临长兴府,下官可是蓬荜生辉啊!”

话音刚落,一个身高八尺,年近六旬的彪形大汉便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此人正是长兴府尹秋鹤。

和其他大多数地方官出身科举不同,这位秋鹤乃是溧阳侯之子,宏威皇帝姐姐康同公主的驸马,实打实的勋亲贵戚。

除了地位尊贵之外,他能在群龙扎堆的地方坐稳最不讨好的长兴府尹近二十年,也可见此人的手段绝不一般。

见秋鹤来到后堂,徐锐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朝他抱拳道:“秋大人言重了,本官这次是特地来感谢大人的恩德。”

秋鹤恰好走到徐锐身边,闻言便是一愣:“不知冠军侯这感谢二字从何说起啊?”

徐锐淡淡一笑:“我家安歌遭人陷害,多亏大人回护才保得周全,是故特来感谢。”

提起安歌,秋鹤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道:“实不相瞒,本官与侯爷之前有些误会,早想澄清,却一直苦无机会。

这次刚好又遇上这等匪夷所思的案子,本官实在不想有令侯爷加深误会,这才提前派人通知侯爷。

如此已经违了朝廷法度,也是本官所能做的全部,眼下案件仍旧扑朔迷离,对安歌先生十分不利,若是侯爷想让本官徇私,恐怕太强人所难。”

这话说得坦坦荡荡,拒绝之意虽然委婉,却十分坚决,曹思源和林绍东闻言顿感不妙,徐锐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哦,大人说此案对安歌十分不利,难道又有了新的线索?”

徐锐笑眯眯地问。

秋鹤摇了摇头:“想必侯爷已经知道了,此案之复杂离奇,简直堪称千古奇案,眼下的情况是徐安歌受邀到茶楼与死者彭掌柜谈事。

二人先后进屋,徐安歌令侍卫守在门外,期间并无任何人接近房间,可等到差役来到茶楼之后,却发现徐安歌手持凶器,满脸惊慌,与之谈事的彭掌柜却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毙命。

经过差役的现场勘验,以及仵作对死者尸体的检查,现已确定该房间便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而且死者没有丝毫反抗的痕迹,明显是熟人作案。

本官断案这么多年,根据以往的经验和眼前的证据,此案分明就是徐安歌与彭掌柜在谈判过程中产生分歧,徐安歌一怒之下,趁彭掌柜不备将其杀害!”

见秋鹤大有坐实安歌杀人的意思,曹思源和林绍东顿时眉头一皱,心提到了嗓子眼。

徐锐却神态自若地道:“如此说来,此案倒是简单明了,只是不知大人可知茶楼伙计曾说今日一早彭掌柜所入的并非案发的天字甲号房间,而是一楼的地字甲号,安歌几人去的也不是天字甲号,而是天字乙号,这又要如何解释?”

秋鹤道:“这正是本案的奇诡之处,若无这一段证词,那么此案便是平淡无奇的一场激愤杀人,可一旦多出这段证词,案件的所有可能便全都被堵死了,本官也十分为难啊。”

“案件所有可能都被堵死?不见得吧……”

徐锐摇了摇头:“大人忘了还有一个细节,安歌进屋仅仅半柱香的时间长兴府的差役便已赶到,这是不是太快了些?若每个案件长兴府都有这等效率,恐怕锦衣卫和东厂都要解散咯。”

秋鹤闻言脸色顿时一沉,两只虎目微微眯起,射出一道寒芒:“侯爷这是在说我长兴府陷害徐安歌么?”

徐锐摇了摇头:“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听闻你长兴府也是接到报案才会紧急派出差役,可若按大人方才所说,此案乃是激愤杀人,那报案人又如何得知?”

秋鹤脸色微微一变,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徐锐却继续说道:“所以此案定然有人栽赃陷害,只不过本候没说是长兴府,秋大人便不要对号入座了吧?”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秋鹤冷笑一声,斜斜靠在椅背上,瞟着徐锐道:“倒是忘了上次轰动朝野的灭门案便是被侯爷一举侦破的。

侯爷大才,于侦办案件一道也大有建树,既然如此,倒不如侯爷说说,凶手究竟是谁,又是何人要陷害徐安歌?”

徐锐轻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玩味地望着秋鹤道:“秋大人智珠在握,早已洞悉一切,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本官在大人进门之时不是已经谢过大人的回护之意了么,大人既然有心救下我家安歌,为何到了此时却又打起了太极?”

徐锐这话令林绍东和曹思源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实在打什么机锋,倒是秋鹤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却强作镇定地笑了起来。

“侯爷这话下官便听不明白了,下官虽然很想和侯爷冰释前嫌,可若真的利用职权帮侯爷家人脱罪,又要如何面对圣上?”

说着,秋鹤双手抱拳,朝着天空拱了拱手。

徐锐淡淡一笑:“本官也看出来了,秋大人这是做不了主,所以才不得不和本官虚以委蛇,既然如此,那便让做得了主的人出来吧。”

话音未落,徐锐突然伸手一掏,靠在他身边的断锋顿时“仓啷”一声飞出剑鞘,只见他右手一抓一转,锋利的长剑顿时便被他抓在手中,闪电一般划向秋鹤脖颈。

“大帅!”

“徐锐,你敢!”

突见此景,林绍东和曹思源顿时大惊失色,秋鹤瞳孔一所,脸色顿时惨白。

第四百五十五章:正主

谁都没有想到徐锐竟然会突然向秋鹤出手,要知道秋鹤不仅身居高位,而且地位尊贵,徐锐若真的杀了秋鹤,便是宏威皇帝都保不住他。

后果如此严重,难道大帅疯了?!

这一刹那,同来的曹思源和林绍东脑袋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徐锐却没有半点手软,这一剑又快又狠,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而且两人相距如此之近,徐锐的剑法又十分诡谲,秋鹤只要不是一流高手根本没有丝毫逃生的机会。

“住手!”

就在徐锐出手的瞬间,众人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爆喝,紧接着从房梁上杀出一道寒芒,直奔徐锐而去。

林绍东不会武功,自然毫无反应,可曹思源却是脸色一变,手掌往后挪了半寸,一把抽出腰刀朝天砍去。

“当”的一声脆响,刀剑瞬间相交,曹思源只觉手掌一麻,浑身力气竟被卸得干干净净,一股巨大的内劲好似泰山压顶一般,将他迅速压下,单膝跪地。

“哗啦啦……”

曹思源手中腰刀被削去半截,他周围的桌椅板凳瞬间四分五裂,与他膝盖相交的地板“啪”的一声,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

“高手!”

一击之下竟有如此威力,曹思源心中顿时骇然无比。

可即便如此,徐锐仍旧丝毫不为所动,手中长剑依旧朝秋鹤脖颈砍去。

眼见秋鹤即将身首分离,被曹思源这一耽搁,来袭之人已经来不及围魏救赵,只得剑锋一转,朝徐锐的断锋斩去。

又是“当”的一声脆响,半截剑刃被崩飞出去,徐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完整的断锋静静停在秋鹤喉头。

秋鹤似是吓傻,一动不动,半丈开外,来袭之人握着半截短剑骇然地望着徐锐。

“短短数月而已,你的武功竟又有如此精进!”

徐锐手腕轻轻一抖,断锋立刻归鞘。

他望向来袭之人,冷笑一声道:“此案的背后主使果真是你!”

原来来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西川有过一面之源的鬼谷门徒小胡!

听徐锐这般说来,小胡顿时眉头一皱:“你早就知道是我,这一剑便是逼我现身的?”

徐锐淡淡笑道:“说得不错,这一次还是我赢了。”

小胡冷笑一声:“若我方才见死不救,你又要如何?”

徐锐摇了摇头:“长兴府尹如此重要的棋子,你们舍得就这样抛弃么?

如果你们真的舍得,那在下也不介意让你们长点记性,没记错的话,上次我便同你说过,下次记得恭顺一些,别在我面前玩花样!

在下已然有言在先,你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在下为难,死了人也只能怪你们自己。”

小胡脸色微变,冷笑道:“长兴府尹如此重要,你以为杀了人就不用付出半点代价?”

徐锐哈哈一笑,指着秋鹤道:“他若只是长兴府尹,我自然要三思而行,可若圣上知道他是你们的走狗呢?”

“你!”

直到现在秋鹤才回过神来,一听徐锐把自己叫做走狗顿时大怒,可想起徐锐方才那饱含杀意的一剑,顿时心中骇然,卡在喉咙里的狠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有了上次的交锋,小胡知道和徐锐斗嘴是自取其辱,也不想再说,只是朝秋鹤摆了摆手。

秋鹤立刻站起身来,朝小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参见宗主!”

小胡没有半点表示,大模大样地坐到了秋鹤的位子上,秋鹤则乖乖地站在他的身后。

曹思源和林绍东见状顿时大惊,谁能想到堂堂的长兴府尹,长公主的驸马爷,竟会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家伙这样恭敬。

徐锐朝周围扫了一眼,只见所有侍女、下人全都没有异色,显然他们早就知道这间屋子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徐锐淡淡一笑:“原来不止秋大人,整个长兴府都是你们的据点。”

小胡冷哼一声:“早就知道的事便不必再说了,我现在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看破此事的?”

徐锐缓缓坐了下来,提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笑道:“长兴府几次三番与本候作对,考虑到秋大人乃是勋贵集团中的一员,这原本没什么奇怪。

可怪就怪在长兴府对本候的态度若即若离,说要害本候吧,却又扭扭捏捏,说想与本候改善关系吧,但每次出了幺蛾子总有你们的身影,倒像是想主动引起本候的主意。

所以本候上次与太子交锋,故意没去找你们的麻烦,便是想让你们放松警惕,再度出手,这才方便露出马脚。”

小胡闻言没有丝毫意外之色,淡淡道:“那我们在此案上又是如何露出马脚的?”

徐锐笑道:“你们什么都好,就是自己太纠结,明明想来巴结我,却又放不下身段面子,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你想想,长兴府通过这桩冤案与本候眉来眼去,欲拒还迎的态度不正好同你们对本候的态度一致么,只要看破了这桩冤案的真相,便能轻而易举地联想到你。”

“你已经看破了此案的真相?”

小胡双眼微眯,难以置信到。

徐锐点了点头:“这有何难,不过是有人机关算尽,想要对本候不利,正好被你们加以利用而已。”

小胡脸色微微一变,却仍不松口,问道:“既然侯爷已经看破了真相,那不妨说来听听。”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徐锐冷哼一声:“也好,那本候便从头说起。

此案之中真正的歹人不是安歌,也不是长兴府,而是约安歌密谈的彭掌柜,也就是本案的死者!”

“什么?!”

此言一出,还不等小胡反应,曹思源和林绍东便是一愕,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口。

小胡的脸色愈加难看,冷冷道:“继续!”

徐锐淡淡笑道:“原本此事乃是彭掌柜算计安歌,先用诱人的利益吸引安歌的注意,然后等安歌上钩,便约他到茶楼密谈,想要对他不利。

那间茶楼定是他们掌握的产业,原本以为应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出了岔子,所以事发之后,老板连善后都来不及便匆匆跑路,为的就是不想让本候顺藤摸瓜,找出更大的鱼。

如果本候所料不错,那茶楼的老板和所有知道内情的伙计此刻都已经被人灭了口。

扯远了,说回此案。

本候猜测,对方处心积虑匆匆布局,原本应该是想杀了安歌,然后制造成一起无头公案,好让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案件上。

也有可能是因为安歌的角色太过重要,而我近来发展得过于迅猛,他们想通过除掉安歌来阻挡我的脚步。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想到原本安排来杀掉安歌的那个刺客会是你们的人。

你们早就洞悉了他们的所有图谋,却隐而不发,将计就计,只做了一点改变,那便是把死者从安歌变成了布局的彭老板!

所以事实上安歌的命是你们救下来的,这个人情我记着。

这便是尽管你们后来想要利用此案陷害安歌,来报复我上次在西川的杀人之仇,但我却仍旧愿意坐下来,同你们说这么多话的原因!”

听到这番话,小胡已是脸色铁青,却仍旧抱着一丝侥幸道:“这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徐锐淡淡笑道:“想要证据还不容易么?那便听我把案件从头到尾分析一遍好了!”

见徐锐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小胡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第四百五十六章:真相与筹码

徐锐毫不在意小胡那铁青的脸色,侃侃而谈。

“此案看似奇诡,但接近真相的关键却在相信每一个人的证词,因为在本案之中,没有人说谎。

李春说他和安歌去的是天字甲号房间,里面没有人,窗户打不开。

侍卫说除了长兴府的差役,安歌进屋后没有人接近过房间。

茶楼的伙计说彭掌柜一早便来了,但他去的并不是天字甲号,而是天字甲号楼下的地字甲号,而安歌进入的也不是天字甲号,而是隔壁的天字乙号。

加上现场勘察,能够确定天字甲号的确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尸体并非是从别处转移而来,长兴府的差役也是从天字甲号带走了手握凶器的安歌。

种种线索加在一起,便呈现出一种处处矛盾,又匪夷所思的感觉。

推论中的死者和凶手分别在不同的房间,时间只有一柱香,死者和安歌都不能经过走廊,他们究竟是如何同时出现在第三个房间里的?

这些所有的疑问其实都是凶手挖好的坑而已,假如不考虑这些,单从所有证人的证言入手,便能推断出一种可能。

第一,今天一早彭掌柜的确先一步来到茶楼,他去的也的确是地字甲号房间,为的就是准备后续的谋杀计划,并为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

第二,之后安歌来到茶楼,可当他来的时候,天字甲号房间已经被一块完全覆盖整个走廊的木板挡住。

木板上只需挂上与走廊尽头墙壁同样的字画,前面再摆上酸枝木支架和盆景,然后挡在走廊上,就会和走廊尽头的墙壁一模一样,并且刚好遮住天字甲号房间,让人误以为那便是走廊的尽头。

之后,凶手只用再把天字甲号的门牌挂在天字乙号房间门口,天字乙号便成了天字甲号,对于只来过这间茶楼几次的安歌来说根本无从辨认,这就是李春会一口咬定二人去的天字甲号的原因。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熟悉房间位置的伙计站在楼梯口便能一眼辨认出安歌进入的是天字乙号房间。

因为他早已熟悉各个房间的位置,仅凭距离便能断定安歌去的究竟是哪个房间,反倒不受门牌的蛊惑。

可是伙计也犯了错误,他没发现走廊是一条直线,由于透视原理的存在,从楼梯口的位置看过去,走廊尽头的变化并不大,他根本没有发现走廊尽头的墙壁已经不是原来的墙壁。

所以,他才会肯定地说安歌去的不是天字甲号,而是天字乙号。

支撑这个推论的证据便是天字甲号房间门口的走廊上留下了一种奇怪的划痕,那种划痕宽半寸,呈直线状,一直延伸到墙壁附近,分明是拖动伪造的走廊墙壁时,底部的滑轮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这快木板其实是一面活动墙壁,当它推出来的时候,便会挡住天字甲号房间,拉回去的时候便会露出天字甲号房间。

第三,当安歌进入房间之后,留下了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但窗户却无法打开,于是他和李春迅速被房间里的乙醚迷晕。

同一时间,想要杀死徐锐的彭掌柜和杀手则是通过地字甲号房间的天花板暗门,直接进入了天字甲号房间。

等他们在里面观察发现隔壁的安歌和李春已被迷晕,便又通过暗门来到隔壁,将昏迷的安歌和李春搬到了天字甲号房间,这是唯一能在半柱香的时间内将身处两个不同房间的人,汇集在天字甲号房间的方法。

由于时间关系,我并没有仔细去找这两条通道,但不管通道有多隐秘,只要知道了他们的存在再派人去找,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这便是这一点的证据。

我猜彭掌柜是想杀了安歌之后,再用同样的手法将一切栽赃给李春,他自己则谎称一开始便与安歌约在地字甲号。

为了让证词可信,他们故意安排了一个不知真相的伙计来做目击证人,因为他说得都是实话,所以才更有可信度。

同时负责在安歌和彭掌柜之间传话的人正是李春,作为凶手,他也有足够的动机故意说错房间,引诱安歌进入天字甲号。

这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但他们却没想破绽恰恰也就在那个伙计身上,而且他们的计划早已被你们获悉,猎人瞬间变成了猎物。

接下来便是此案的核心部分,杀人!

彭掌柜下令让杀手杀死安歌,可他做梦也没想到杀手竟然会是你们的人,所以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刀毙命,并且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杀完人之后,凶手迅速把凶器放到安歌手上,然后躲到天字甲号门外,那面伪装成墙壁的木板之后。

等彭掌柜的同党报案后,长兴府的差役上楼,吸引了天字乙号门口的侍卫到楼梯口与差役交涉,凶手便趁机迅速将木板往后拉,露出了被藏起来的天字甲号房间。

随后侍卫与差役一起返回,侍卫是第一次来茶楼,理所当然会把那面最显眼的墙壁当作参照物,忽略掉仍然挂在天字乙号房间上的假门牌,直接来到真正的天字甲号方面门口。

侍卫的敲门声唤醒了昏迷的安歌,安歌乍见手上那把带血的刀,以及倒毙在一旁的彭掌柜,顿时惊呼出声。

门外的侍卫和差役听见惊呼立刻破门而出,正好看见了惊慌失措,一脸骇然的安歌,于是便立刻被当成了凶手。

当时现场一定乱做一团,所有伙计都会被骚动吸引而来,凶手便混在其中,趁机换回天字乙号上的门牌,然后把堵住天字乙号窗户的机关除去,打开了那扇无法打开的窗户。

天字乙号窗户上还留着些许痕迹,那便是证据。

整个案件的发展便是这样,如何,我有说错什么吗?”

一口气把所有推论全部说完,徐锐笑眯眯地望着小胡。

林绍东和曹思源早已张大了嘴,徐锐查案的时候他们也在,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们还一头雾水,徐锐便已经看破了所有的关节。

小胡脸色铁青,愣了好久才由衷地感叹道:“原本我以为此案顺水推舟,天衣无缝,没想到竟被你一眼看破,徐锐,你为何会如此恐怖?”

徐锐轻笑着摇了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彭掌柜以为天衣无缝,所以才被你们利用,你们也以为天衣无缝,所以才会被我看透。

其实这世间哪有真正天衣无缝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小胡闻言,突然笑了起来。

徐锐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小胡笑道:“你说得对,这天下的确没有天衣无缝之事,但还要加上一句,因为你觉得自己的推论天衣无缝,所以才错了三点!”

“哦?”

徐锐笑道:“不知我错了哪三点?”

小胡得意道:“第一,此案的死者不是一人,而是两人!之所以现场只留下了一个死者的痕迹,是因为动手的人如果不想,完全可以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第二,对方绝非泛泛之辈,要想真正做到顺水推舟,便不能留下任何破绽,所以杀人的刺客并不是我们的人,我们是从其他渠道获悉了整个计划。

那第二个死者便是原本准备杀人的刺客,只是在他动手的一瞬间,被真正的凶手干掉,彭掌柜听到声音这才回头,可是凶手武功太高,他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案发现场才看不到他挣扎的痕迹。

第三,你说酒楼的老板现在多半已经被杀,又猜错了,因为酒店的老板便是真正的凶手,而他现在就坐在你的面前!”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原来此事竟是你亲自动的手,难怪,以你的武功,的确能做到天衣无缝。”

小胡又是一阵大笑:“你也不是算无遗策,至少我还是胜了了你半子!”

徐锐耸了耸肩:“这些细枝末节重要么?”

“当然重要!”

小胡阴沉地说:“只有和你平起平坐,我才能心安理得地说出合作的条件,否则你我双方的合作从一开始便不会平等。”

徐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吧,看在你们救了安歌的份上,这次我便让你们说说条件吧。”

小胡闻言顿时大喜,立刻搜肠刮肚,准备把早已打好的腹稿搬出来,却没有注意到徐锐的嘴角挂上了一抹似笑非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诡异表情。

第四百五十七章:合作

“可否请二位暂时回避,在下想和小师叔聊聊门内的事。”

犹豫片刻,小胡终于开了口,但却不是对徐锐,而是对曹思源和林绍东。

二人虽然和徐锐一起经历过西川之事,却不知道小胡的身份,现在一听他管徐锐叫小师叔,立刻明白此人也是鬼谷门人,心中顿时大为惊讶,连忙朝徐锐望去。

徐锐微微点头,二人也不多话,转身便走,临出门时曹思源故意高声道:“大帅,末将等人就守在门口,若有不测便立刻唤末将进来!”

小胡冷笑一声道:“你这几个手下倒是忠心耿耿。”

徐锐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睛却瞟向秋鹤和这满屋的下人。

小胡摇了摇头,朝秋鹤递了个眼色,秋鹤立刻朝下人们招了招手,然后率先走出了内堂,临出门时还不忘带上大门。

顷刻之间,房间里便只剩下小胡和徐锐两人,小胡盯着徐锐上下打量一番,淡淡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眼下这里仅有你我二人,我若要杀你,你还有命在么?”

徐锐耸了耸肩道:“第一,你的武功虽然比我强上许多,但一时半刻想要破掉我的剑法绝无可能,不等你杀了我,我的人便能冲进来与我一起先杀了你。

第二,即便你真能杀我,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后手?一旦我死,你们在这里经营无数年月的所有势力、所有人都会成我的陪葬。

第三,现在是你来求我,而我的耐心有限,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不用再做这些无谓的试探。”

小胡闻言没有半点惊讶,反而冷笑一声道:“你很喜欢先声夺人,强占话语权,的确是个谈判高手,但这件事对你我都有利,只有本着互惠共赢的原则大家才能放下戒心,把事情办成。”

徐锐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机会我已经给你了,下一句话若还是东拉西扯,我立刻起身就走。”

小胡苦笑一声,摆摆手道:“好吧,我们的确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作为交换我们也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徐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你们居然需要我帮忙?想必这件事不是小事吧。”

小胡点了点头:“你身为神选之人,应该知道这个世界并不简单,鬼谷一门延续千年,其实宗旨只有一个,那便是解开这个世界的秘密,成道飞升!”

“飞升?”

一开始听到这两个字,徐锐只觉得啼笑皆非,可转念一想,逃离星球,踏入浩瀚的宇宙,不也是另一种飞升吗?

他淡淡一笑:“现在的我可没有本事帮你们飞升!”

小胡摇了摇头:“我们不需要你真的击碎苍穹,就算需要你也的确做不到,这点道理我们还是知道的。

其实鬼谷一门每隔一段时间便派人出世,并不是对天下权利感兴趣,而是通过掌握权力,借助俗世的资源来为我们解开这个世界的秘密。

千百年来,我们已经知道这个世界有神,也有像你一样的神选之人,并且在某个地方发现了神明留下的遗址!”

“神明留下的遗址?”

徐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

小胡的表情也认真起来,严肃道:“的确是神明的遗址,并且里面应该就藏着这个世界的秘密,那也是飞升的唯一通道,我们必须打开。

然而遗憾的是,我们虽然很早就发现了遗址,却一直不能的进其中,在接连派出无数精英有去无回之后,前前代鬼谷子终于发现只有神选之人能够打开神明的遗址。”

徐锐一愣:“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了这个方法,应该已经找其他的神选之人试过了吧,为何现在又来找我?”

小胡叹了口气:“我们的确试过了,而且不止一次,但结果却都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凡是深入遗址之人统统有去无回,一度让我们怀疑这个方法是否正确。”

“那现在你们又是如何确定这个方法真的正确?”

徐锐不解地问。

小胡道:“我们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不仅能证明这个方法的确正确,而且还发现遗址每隔七十六年才能打开一次,而且也并非每一个神选之人都有能力打开遗址。”

“你的意思是我有这个能力?”

徐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到。

小胡点了点头:“你的横空出世几乎改变了这个世界,相对于我们找到的其他神选之人,你是最有希望打开遗址的人。”

徐锐揉了揉太阳穴道:“原来你们也是病急乱投医,如果真是七十六年才有一次机会,若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岂不是前功尽弃?”

小胡摇头道:“你放心,这件事是所有鬼谷门人延续千年的愿望,我们比你想象得还要谨慎得多,既然能找到你,便说明我们至少有七成把握。

至于为什么是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我只能说,鬼谷一门得到的任何一点消息,都是以无数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绝对可靠。”

徐锐笑了起来:“这个世界没有绝对,你也不必如此信誓旦旦,任何事开始之后百分之九十九的困难都是一开始想象不到的。

更何况这本就是件虚无缥缈的事,据你所言,此事风险很大,一不小心我就会变成你们那些前赴后继的探索者之一,永远留在那所谓的神明遗址之中,我还年轻,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有什么理由陪你们赌命?”

小胡脸色微微一变:“一旦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彻底打开飞升的通道,收益的将是整个世界,你更是有可能一步登天,成为真正的天神,岂不比眼下这些俗世权利金钱来得快活?”

徐锐本以为所谓的鬼谷一门应该对宇宙有个大概的认知,却没想到小胡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真不知道他们究竟对真实的宇宙了解多少?

而一旦他们真的以神鬼怪论来解读那所谓的神明遗址,自己跟着他们贸然进入的风险便会无比巨大,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

细细琢磨片刻,徐锐还是摇了摇头道:“飞升看起来十分美妙,可你们如何知道飞升之后究竟是九天神境,还是修罗地狱?逐梦固然没错,可万一要是个噩梦呢?”

小胡闻言脸色又是一变:“你果真不肯帮忙?”

徐锐叹了口气:“你把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和盘托出,恐怕根本没想过给我拒绝的机会,老实说,如果你们的请求稍微靠谱些,我也会好好斟酌一番,可此事与自杀无异,我所能得到的却微乎其微,你们非要我答应下来,岂不是强人所难?”

小胡究竟是太年轻了些,哪是徐锐这个老油条的对手,一听还有得商量,顿时惊喜道:“事情是危险了一些,涉及神明,谁有能打包票?只要你答应帮我们完成大业,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做主尽量满足你便是!”

徐锐等的便是他这句话,见小胡已经交出了底牌,徐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思索了好一会才试探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提要求了?”

小胡也是无奈,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徐锐又是他们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是以他虽未必不知徐锐的手段,却也只能闭着眼睛往火坑里跳。

“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

小胡咬着牙说。

徐锐冷笑一声,深吸口气,便准备狮子大长嘴。

第四百五十八章:讨价还价

“我的条件很简单……”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徐锐直接开口道:“第一,我要知道你们掌握的所有和神明、神选之人以及神明遗址有关的情报。”

“这不可能!”

不等徐锐说完,小胡便坚定地摇头拒绝。

徐锐冷笑一声:“这就是没得谈了?”

小胡苦着脸道:“是你的要求太过分,这些消息乃是我鬼谷一门历经千年,付出了无数人命才得到的,而且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本门秘密,就算是我也只知道一小部分。

最多最多,我只能答应你将有关神明遗址的情报告诉你,你别嫌不够,就这还是因为能够增加打开遗址的成功率,否则就算我答应你,门中的长辈也绝不会答应。”

这个条件本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见小胡态度十分坚决,徐锐也没有坚持,反正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只要从他嘴里套出一丁点消息就是赚了。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那么我在这一点上可以让步,但相应的在其他条件上就该你们有所表示了。”

徐锐大度地说了一句,小胡心中有愧只好点了点头。

徐锐继续说道:“第二个条件,我上次便说过,京城里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着暗流,当年的灭门案,西川的福寿膏和人口买卖,甚至是南朝突袭都有他们的影子。

现在他们已经把手伸到了我这里,你不用反驳,灭门案用的是乙醚,陷害安歌用的也是乙醚,乙醚不是街边的白菜,谁想买就能买,我能确定始作俑者肯定是他们。

我要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和底细,还有他们究竟为何同我为难。

这些人和你们不是一路,甚至相互动手,这一次你总不会推脱了吧?”

小胡闻言,一张脸又苦了下来:“不是我与你为难,而是这些人身份特殊,其中还涉及本门的一桩大秘密,绝对无法对外人言,你还是换个条件吧。”

徐锐冷笑一声:“这也不答应,那也不答应,这便没法谈了,此事已经涉及我和身边人的安全,没得商量,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立刻便走。”

小胡砸了砸嘴,似是心中天人交战,背起双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起来。

徐锐也不心急,只是静静等着他的决断。

不知过了多久,小胡猛地一跺脚,摇了摇头道:“不行,此事牵扯太大,我决不能答应你。”

徐锐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

小胡连忙叫住了他,咬牙道:“虽然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但我可以保证你和你身边人的安全!”

“你?凭什么?”

徐锐眉梢一挑,怀疑的目光顿时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小胡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怒道:“我来做你的贴身护卫,除此之外,你和你身边人的安全也全由我的人负责,你拟一张名单,不要超过十五个人,其中任何一人出了意外,都由我鬼谷一门负责,如何?”

“你来做我的贴身侍卫?”

徐锐讶异地望向小胡,此人武功绝顶,就算在一流高手之中也是佼佼者,更何况他身份特殊,徐锐是真没想到他竟甘愿来做自己的贴身侍卫。

看得出小胡已经拿出了所有底牌,徐锐也不想过分逼他,只是伸出三根手指道:“十五个人太少,至少三十人!”

小胡双目一瞪:“你知不知道保护十五个人要出动多少人手?你以为鬼谷的高手是门口那些夯货?不行,最多只能二十人,这没得商量!”

“成交!”

徐锐这次没有再讨价还价,直接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小胡顿时明白自己又被徐锐坑了,徐锐的心理价位应该就是二十人而已,居然被如此低级的谈判技巧戏弄于鼓掌之间,小胡顿时后悔不跌,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徐锐自然不会理会小胡的痛苦,继续说道:“第三点,在去你说的那个遗址之前,我要借用你们鬼谷一门的全部资源为我办事。”

“你说什么?”

小胡眼睛一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锐却理所当然道:“喂喂喂,我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陪你们去冒险,走之前当然要安排好所有后事,时间紧迫,我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够?当然要借用你们的资源,这有什么不对?”

小胡闻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可前面的条件都答应了,这里要是拒绝便很可能前功尽弃,犹豫半晌之后,还是咬着牙点了头。

“只要不违反本门规矩,不侵扰本门利益,你可以借用本门资源帮你做事!”

说完这句话,小胡像是虚脱了一般,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徐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看,我把命都豁出去了,其实算起来还是我比较亏,只不过看在你爽快的份上,我便委屈自己一次。”

你还委屈?

看着徐锐的猥琐笑容,小胡忽然很想上去狠狠抽他两个大耳瓜子。

可是还不等他把理想付诸实践,徐锐又开口道:“第四……”

“还有第四?”

小胡闻言顿时大惊。

徐锐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盛:“你们请人办事都不付钱的吗?”

“还好,原来是钱……”

听徐锐提起钱,小胡反倒松了口气,可愉悦的心情仅仅持续了一秒,便再度让他坠入了深渊。

“最近手头有点紧,你先拿个几千万两来用用,剩下的部分等需要的时候我还会再说,另外我还要西北的黑油一万桶,北齐的铁矿十万斤、煤矿十万斤,西梁的木材两千颗,南朝的粮食五万石,极北的磁石五千块!”

徐锐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般说着。

他每说一个数字,小胡额头上的青筋便会猛地一跳,到最后小胡已是张大了嘴,满脸惨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隔了好久,小胡才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神来。

徐锐一愣:“难道我要少了?也对,毕竟是为一个世界打通飞升之路呢,要得少了便是看不起你们,等我再算算啊……”

“停停停!”

小胡深怕他再把天上的月亮也算进来,连忙道:“我知道你在漫天要价,给你交个实底,我们最多能给你白银五百万两,黑油三百桶,铁矿、煤矿各一万斤,木材八百棵,粮食五千旦,极北磁石三百块!”

“差这么多?”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小胡怒道:“你知道这值多少钱么?告诉你,就这么多,不要就滚!”

徐锐耸了耸肩:“也罢,早知道你们这么穷,我还跟你们谈什么谈,这么点就这么点吧,谁让我人好,愿意吃亏呢?”

听着徐锐的风凉话,小胡气得七窍生烟,可他打从一开始便落入了下风,眼下也只得继续忍气吞声。

“还有……”

徐锐张了张嘴,正准备继续说话

小胡顿时惊呼一声:“还有?”

此刻的小胡早已被冷汗浸透了衣袍,只要看见徐锐张嘴,就会不自觉地开始打冷颤,今日之前他从没想过谈判还能如此恐怖,只怕最近几天他都免不了要噩梦连连了。

“不用担心,这是最后一个条件,我要两本武功秘籍,必须是武圣传承,一本是大开大合的路数,另一根要适合暗杀者所用,你们既然能培养出这么多高手,想必这点存货并不为难吧?”

徐锐淡淡说着,这次的脸色明显认真了许多。

听说是这个要求,小胡反倒松了口气,爽快地说道:“可以,一会儿我便把秘籍交给你,说好了,这可是最后一个条件!”

徐锐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最后一个条件,好了,既然条件你已经答应了,那便说说具体时间吧。

既然遗址每七十六年才开启一次,你们总不会等着事到临头才来寻我,估计至少还有数年的准备时间吧?”

小胡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兹事体大,一切都得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距离遗址开启还有大约三年时间!”

“三年么……应该还够吧……”

徐锐点了点头,将那只不停痉挛的左手轻轻背到了身后。

第四百五十九章:未来的准备

“他就这么跟着咱们了?”

回程的马车上,曹思源掀开窗帘,瞟着跟在队尾,真的当了侍卫的小胡说到。

事毕之后,徐锐接上安歌,四人同乘“破军”,往军营里赶。

抽空,徐锐把这一切的大致背景同其他三人解释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有关穿越者的内容,只以神仙之说搪塞那些不合理的漏洞。

“此人武功不错,若是真心护卫大帅我等也能放心,就怕他另有图谋……”

林绍东也伸出半个脑袋,朝小胡望了望,犹豫着说。

曹思源冷哼一声道:“方才在长兴府衙,大帅一招便将他手中长剑斩成两半,此人的武功又能有多好?”

徐锐闻言摇了摇头:“之前那一剑,本候乃是仗着断锋之利,剑法奇诡,又是突然袭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才会有这般效果。

实际上他的武功要比我强上数倍不止,若是拼起命来,双方都不顾后果全力搏杀,在不借助火器的情况下,本候大概只能坚持三十招而已。”

“嘶……”

一听此话,众人顿时一惊。

曹思源难以置信道:“末将瞧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一流高手,与洪大都督调教的那些高手差得远了,竟会有这般厉害?”

徐锐笑道:“武功到了这个地步便是返璞归真,你与他差距太大,反倒瞧不出他真正的厉害。”

其实徐锐也是在被基因药剂改造之后,五感突飞猛进,又加上无名剑法已有小成,才能看穿小胡的底细,否则他十有八九也会同曹思源一般雾里看花。

听到徐锐说自己无功太差,曹思源没有半点羞怯反而好奇地问:“大帅,不知您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境界,先前那一剑石破天惊,就算比武圣也不遑多让。”

徐锐明知道他在给自己戴高帽,翻了个白眼道:“武圣?就算比起顶尖的一流高手都差得远呢,在西川时得到一些机缘,勉强进入了准一流的行列,这几个月又有一些精进,算是跨过了一流的门槛,仅此而已。”

说着,徐锐又道:“思源,我观你气息浑厚了不少,是不是也到了迈入一流的瓶颈了?”

曹思源闻言脸色稍稍一暗:“我原本便已是二流顶尖,这次经过战场洗礼,已经隐隐有了迈入一流的契机,只是我所练的武功终究差了些,想要真正迈入一流,恐怕没那么容易。”

说到这里,曹思源自嘲一笑:“不过眼下大帅将末将领入军营,再不是先前的江湖儿女,武功好坏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话虽如此,可众人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失落和遗憾。

林绍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徐锐却是笑道:“别装清高了,早知道你不甘心,喏,这是刚刚从他们那里搜刮来的,不要白不要。”

说着,徐锐将一本秘籍递给曹思源。

曹思源愣了愣,接过秘籍一看,顿时大惊:“九灵枪法,这是西梁九灵枪圣的绝学,真正的武圣传承!”

徐锐笑道:“你善使刀,原本南朝萧瑾瑜的雪谏寒刀更适合你一些,只不过此人身份特殊,要是在本朝使出他的刀法,难免会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这才给你要了九灵枪法,不知道你现在换兵器来不来得及。”

曹思源笑道:“大帅说笑了,江湖儿女自然是十八般兵器都要涉猎,刚好枪法我也熟练,虽说的确没有腰刀用得趁手,但此乃武圣传承,再适合不过了!”

“那便祝你早日神功大成,进阶一流!”

众人见他惊喜万分,也都跟着高兴,纷纷打趣。

“安歌,这次你受了惊,没事吧?”

徐锐的目光落到一言不发的安歌身上,关切地问。

安歌抬头看了徐锐一眼,眸子里闪过一抹愧疚,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恨自己太蠢了些,竟没看出这是个陷阱,等我回过味来的时候已经下了大狱,给少爷添了麻烦。”

徐锐摇了摇头:“你我虽是主仆却胜似手足,你出了事,我来救你理所当然,说这些生份的话反倒叫人心寒。”

安歌突然站了起来,眼中噙着泪水,倔强地朝徐锐下拜道:“少爷救安歌自然理所当然,可安歌给少爷添麻烦,却不能理所当然!

正所谓主忧臣死,安歌立志辅佐少爷,便要做到问心无愧!

少爷放心,吃一堑长一智,安歌经此一事,日后必将处处谨慎,遇事多想,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徐锐欣慰地点了点头:“能从坏事中吸取教训固然很好,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暗箭难防,谁还不会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不死便有翻盘的机会。”

安歌闻言心中一暖,下意识点了点头,情绪总算稍稍好了一些。

此时,徐锐忽然发现林绍东有些心不在焉,看他的样子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好开口。

“有什么事要对我说的?”

徐锐开口问到。

林绍东一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改日说吧。”

徐锐望向曹思源,曹思源耸了耸肩道:“谁知道他琢磨什么事,好几次看他想跟大帅说,却又开不了口,我看呐十有八九是动了春心,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自己不敢去说,才想让大帅替他做主呢。”

“滚!”

林绍东怒喝一声,涨红了脸,这副模样反倒让曹思源更加笃定,两人顿时相互笑骂起来。

不多时,等车厢里重新安静下来,徐锐正色道:“遗址之约还有三年,这三年非常重要,咱们得利用好这段时间做好手头上的事。”

“请大帅吩咐!”

一提到正事,三人都郑重起来,等着徐锐下令。

徐锐道:“首先是星河集团,这边的事主要交给安歌打理,你要多同袁家主、上官不达等人商量,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便来寻我,不要怕麻烦。”

“少爷放心,我一定把事办好!”

安歌双手抱拳,坚定地说。

徐锐点了点头,又对曹思源道:“眼下我要办的事情太多,很多细枝末节无法他顾,天启卫这边便交给你和佐烽了。

佐烽为人方正,不懂变通,打仗是把好手,但治军却难以做到张弛有度,你与他有些前嫌,但那都是义气之争,没甚大碍。

遇事你们也要多沟通,练兵的计划我已让参谋部制定完毕,便由你们两个主持开展,记住我只给你们一年时间,这一年必须至少让新天启卫具备当初开往西川时的战斗力!”

“大帅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曹思源同样抱拳回答,声音铿锵有力。

徐锐的目光又转向林绍东:“报馆和大学的事交给你,那里是舆论阵地,学术核心,也是未来最为重要的希望之地,你没问题吧?”

林绍东笑道:“报馆已经进入正轨,眼下每日都能卖出两万份以上,老百姓对那些奇闻异事尤其感兴趣,早已离不开了。

至于大学,有大夫子、甄夫子和大帅这位鬼谷阴阳家三块大牌子,民间学子报名入学者不计其数,官宦子弟更是挤破了头,该头疼的反倒是如何筛选和分配了。”

徐锐欣慰地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既然提起报馆,记得将安歌此案当成奇闻异事刊登出去,标明是真实事件,只是隐去姓名。

安歌此次遭人陷害,定然会传出风声去,虽说我那师侄拍着胸脯说他来处理,但咱们也得留个后手。

一旦有人拿此事兴风作浪,有了奇案的故事做基础,报纸再加上安歌的姓名做个专题报道,立刻便能引导舆论。”

林绍东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待会儿回去就办。”

吩咐完所有的事,徐锐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叹道:“还有三年,咱们也得做好准备,至少在我走之前该做的事都得上轨道,时间啊时间,现在最缺的反而变成了时间……”

半个时候后众人纷纷告辞,去忙自己的事,影婢这才幽幽现身,费解道:“少主明知道所谓神明遗址一行凶多吉少,为何还要答应?”

这段时间,影婢的隐匿之法愈加纯属,而且随着二人朝夕相伴,默契已然登峰造极,影婢只需通过观察徐锐面部的细微表情便能准确猜到他的想法。

徐锐扫了一眼冷清许多的车厢,叹了口气,将那本南越鬼祖的秘籍递给了她。

“基因药剂的作用还在持续,我的身体机能依然在不断成长,可越是这样,剩下的时间便越少,神明遗址也许是我自救的唯一机会。”

影婢接过秘籍,愣愣望着徐锐的脸,眼眸之中忽然氲出一层雾气,撇过脸去,咬了咬牙,低声道:“您骗人……”

徐锐淡淡一笑,目光转向窗外,悠然道:“好吧,就算对找到抑制中和剂不报太大希望,但能以此作为筹码,争取到鬼谷一门的资源,尽快完成那些我要做的事也是好的。”

影婢心中一痛,凝望着徐锐道:“您的身体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徐锐摆摆手:“比我料想得还严重些吧,时间真的不多了,这件事你别外传,让我静静地来,静静地走,这个世界待我不薄,如果真的到了最后的时光,我也只想记住大家的笑脸呢。”

影婢闻言双拳紧握,浑身不住地颤抖,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第四百六十章:星河大学堂

宏威十八年九月初一,筹备了整整大半年的星河大学堂终于挂牌招生了。

挂牌当日盛况空前,以东篱先生、长庆子为首的诸子大拿几乎悉数到场,有名望的徒子徒孙们更是不计其数,而这其中的一大半都已成为大学的教授。

在东篱先生和长庆子不遗余力的邀请和感召下,星河大学堂俨然已成一片学术圣地,挂牌这天就好像朝圣,甚至距离千里之外的名士学子都纷纷提前数月出发,以亲眼见证这一时刻为荣。

京城里,这一天更是热闹非凡,在星河日报连续数月的报道之下,星河大学堂俨然被塑造成老百姓改变命运的阶梯,王公贵族灵魂升华的坦途。

再加上星河大学堂竟然教授传说中的鬼谷之学,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所新生的学校抱有极高的期待,天不亮便早早起床去看热闹的人群甚至排出了近十里的长队。

宏威皇帝特意下旨准百官休假一日,几乎所有在文坛有些名望的官员、勋贵都涌向刚刚建成的学堂,而少数能够拿到请柬之人更是有足以自傲的资本,因为那代表着他们在学术上的成就被星河大学堂认可,也就是被整个学术界认可。

更多的官员没有收到邀请,和来看热闹的百姓一样被汹涌的人群堵在街口,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浇熄他们一睹盛况的热情。

巳时三刻,身为校董的宏威皇帝在发表了对学子们的谆谆教诲之后,手持小锤敲响了代表万物之始的铜锣,宣布星河大学堂正式成立。

二十门特制礼炮齐鸣三十六响。

观礼台上包括东篱先生、长庆子在内的一干学术泰斗集体起立,热烈鼓掌,受邀观礼的数千名士,和等待应考的五千考生热泪盈眶。

掌声和欢呼声犹如巨浪十余里之外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动人心魄的气势和激动。

只有守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的校长徐锐满脸苍白,一头冷汗,累得几乎虚脱。

从筹备星河大学堂,到真的挂牌整整拖了十个月,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没钱。

别看徐锐是个搂钱的铁爬犁,可是他花钱的速度更是无人能及,南北大战之后随着蒸汽机的应用,各项技术应用迎来井喷,花钱的地方比比皆是。

就算有整个星河集团的利润作为补贴,可面对无数的无底洞,还是有些入不敷出,特别是一季度财报一直亏损,直到第二季度中期才算扭亏为盈。

建一所足以改变世界的大学耗费何等巨大,为了不耽误工期,徐锐颇花了一些功夫才说服董事会向刚刚成立的帝国银行贷款四百万两,对这个项目进行投资。

总算宏威皇帝在此之前便被徐锐说通,在财政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还是挤出七百万两,按照徐锐的规划建立了由国家控股的中央银行兼商业银行——帝国银行。

星河集团成为了帝国银行的第一个大客户,拿到了鼓励商业政策下的第一笔低息贷款,这无论对新生的银行,还是缺钱的星河集团来说,都是一次最成功的示范。

这笔交易被星河日报以头版头条接连报道了数日之后,基本打消了商贾们对银行割韭菜的担忧,百姓富户们更是陆续将钱庄的钱取出,存到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的帝国银行之中。

而帝国银行开具的银票则开始在长兴及周边地区广泛流行,成为金银本位制度下的第一批实际纸币。

这些都是这次交易带来的间接红利,当然也都是后话。

在敲定星河大学的款项之后,表面上是卖了大夫子一个面子,实际上宏威皇帝也想以此作为教育及朝廷人才选拔机制改革的试点,因此才下旨以极低的价格将长兴城东多达两千亩的土地卖给了星河大学。

从此之后,这个原本肮脏不堪的贫民窟便摇身一变,成了全天下学子们心心念念的圣地,无数新思想、新研究和新技术的摇篮。

而因此被强制迁出的八万贫民则由星河集团新成立的房地产公司负责免费安置,算是徐锐与宏威皇帝做的一场利益交换。

当然,对于这种带有公益性质的交易,徐锐打心眼里没动过什么歪心思,经济发展之后必然伴随着社会风气的剧烈变化。

作为经济龙头的星河集团必须为社会做出表率,避免极度拜金主意把整个社会风气拖入阴暗面,同时也避免穷苦百姓们将星河集团看作为富不仁的奸商。

长远来看,此举的意义甚至还在单纯的技术发展之上。

而徐锐处理此事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直接挤出一笔钱,通过公开招标的方式将安置工程外包给数家商行,然后派出安歌带领的专业审计和监理团队进行监督。

随着星河集团的几何式壮大,无数商行都成了星河集团的附庸和供应商,这笔生意原本并没有什么特殊。

可是开工仅仅半个月,便有五六个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几个商行陆续被揪出,徐锐没有半点心慈手软,直接与长兴府来了一次联合执法。

犯案的商行老板及掌柜遭到长兴府和工部的重罚,极个别胆大包天的不法商户甚至因为涉案金额“十分巨大”被直接充军三千里。

商行们对徐锐“把好事办好”的决心终于有了清晰的认识,谁也不敢再对这个项目上下其手,安置工程渐渐步入正轨,提前了一个月结束,而且并未发现任何恶性质量问题。

至此,八万人的住房总算有了着落,宏威皇帝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同时也为政府和商行合作的新模式奠定了基础。

办完这件事,徐锐已经接连三个月没有休息,时间也来到了八月。

此时他又不得不面临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大学的报名人数大大超出了想象。

按照徐锐与东篱先生、长庆子等大拿商议的结果,由于师资并未完全到位,学校也未全部落成,第一届学生将作为精品工程,本着量少质高的原则,各院系加起来仅仅招收一千人。

其实这也是因为徐锐对直接挑战持续两千多年的教育制度没有信心的原因,害怕准备好满桌子菜之后,入席之人却寥寥无几,会打击办学者的信心和热情。

毕竟在另一个世界里,旧学术、旧观念的生命力顽强到可怕,甚至经历了战火遍地、国家重建、将民族文化推到重来,才真正建立起一套全新的体系。

可是徐锐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毕竟还处在分裂状态,就好像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的竞争令新思想、新学派、新技术的接受程度及传播速度都要远远高于大一统的王朝。

再加上徐锐通过朝堂、仕林和报馆发起的三位一体宣传攻势用力过猛,又有宏威皇帝的绝对支持,诸子大拿的鼎力相助,星河大学从一开始就成了一颗人人侧目的掌上明珠。

八月初,经过初步统计,徐锐发现星河大学的报考人数竟然高达六万之多,几乎超过他心理预期十倍有余,而且随着报名截止日期日渐临近,报名人数还在呈爆炸式增长。

预计到开考前,这个数字很可能会突破十万大关,要如何满足十万学子对知识的渴望便成了新的难题。

时间仅剩一个月,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不支持大规模扩招,而且为了争取广泛支持,徐锐在学生成分上对勋贵集团做出了很大让步。

第一批招收的一千名学生中有三成半的名额给了权贵和官员子弟,能够招收的寒门士子仅仅六百五十人而已。

相对于报考人数中高达九成的占比,这样的配额将进一步挤占寒门士子们的空间,若是处理不当说不定会弄巧成拙,激起学变,得不偿失。

何况就算不考虑寒门士子,因为报名过于火爆,宏威皇帝又十分护犊,大笔一挥便将所有皇子皇孙纳入了大学内定的免试入学名单,仅此一项便占去了一百多个宝贵名额,造成的结果便是连户部尚书杜若这等高官的嫡孙都必须真刀真枪地参加考试。

为了帮孙子争取一个板上钉钉的机会,杜若是穿街走巷,最后竟找到了辽王亲自上门与徐锐说情。

可是徐锐犹豫了一宿,还是拒绝了开后门的请求。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徐锐宁愿自己顶着压力,也绝不会从一开始便把歪风邪气带入校园。

不得已之下,徐锐只有在八月底进行了一场临时加试,从将近十万考生中筛选出最为优秀的五千人来角逐最后不到九百个入学资格。

除此之外,徐锐还临时建立了一所以培养高级技工和行业骨干为目的的技校,以接收大学落榜学生,大量分流迫切需要养家糊口的寒门士子,同时为工厂提供最需要的技术型劳动力。

而等到九月初一午时,星河大学堂的开学典礼正式结束,一场前所未有,轰轰烈烈的入学考试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无数学子比肩继踵,踏上了彻底改变命运的独木桥之旅。

第四百六十一章:入学考试

“盛况空前,这便是我北国之春的开始,看到这一幕,老夫真的相信有生之年能够看到遍地教化的大同世界!”

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宏威皇帝及一众权贵先行退场,可年事已高的大夫子尽管在观礼台上坐了整整一个上午,却仍旧坚持不愿离去,非要看完整场考试。

听着大夫子目中含泪的感慨,徐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何尝不想登高远望,指点江山,可是无数琐事都指着他拿注意,实在没有大夫子那般闲情逸致。

“快要开考了,晚生下去看看。”

高高的主监考台上,徐锐向大夫子告了声罪,便要去考场溜达一圈。

虽然考场的所有适宜都已安排得明明白白,张宗年作为总考官,出岔子的几率几乎为零,可也许是这场考试实在太过重要,徐锐总有些放心不下。

“钢锋慢走,老夫陪你一起去看看,这等盛况若是错过,老夫必定抱憾终身!”

不等徐锐离开,东篱先生便笑盈盈地说了一句,快走两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东篱先生这几步走得虎虎生风,轻快无比,完全看不出是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可徐锐怎敢托大,若是出个意外就算是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见这老小孩恨不得一蹦一跳,徐锐的心脏顿时漏跳一拍,连忙放慢步子,扶着大夫子往考场慢慢走。

今年考试徐锐搬出了因材施教的大旗,从一开始就将完善的招生简章发到每一个考生手中,上面记录着详细的院系、专业和师资力量等情况,让考生根据兴趣自行选择。

而根据不同的专业,考生们需要考的科目及内容都不相同。

或许是受到徐锐推陈出新的鼓舞,就连大夫子在出儒学考题之时都摒弃了沿用千年的八股文,只问了一个看似很无厘头的问题:“如何提高学习效率?”

在看到儒学考题的一瞬间,就连徐锐都傻了眼,立刻联想到大夫子的思想已经朝王阳明的心学实用主义靠拢,这一题看似简单,但要破解其中的深意却极为困难。

可是当徐锐委婉地向大夫子提出这题是否超纲的疑问后,大夫子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告诉他这一题并非要考心学,而是只考字面意思罢了。

徐锐和一众儒家大能都难以置信,大夫子却说,学士阶段乃是做基础选拔,相比探究学问深度,培养简单高效的学习方法更为重要,只有先打好了基础,才能在学海之中更进一步。

何况报名考生数量众多,录取的毕竟只是少数,即使是那些没能被录取的学生也能通过这一题寻找到今后学习的方向和方法。

听了大夫子的话,徐锐这才发现他不愧为一代文圣,不但已经完全理解了徐锐对大学的设计精髓,而且更是本着教化天下的目的,丝毫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钦佩之余,徐锐也对考生们的命运摇头苦笑,就连自己都没能正确破题,可以想见,当考生们拿到考题的瞬间会有多么傻眼。

除了儒学之外,诸子百家都各出各的题目,轮到徐锐的阴阳家,又将科目分成了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和专门的军事学五门。

由于基础教育的缺失,前四个科目徐锐所出的题目并非专业的计算或应用题,绝大部分都是对自然现象的分析,如果留心观察生活中的诸多奇妙景象,又有自己的思考,能回答出来并不算难。

他便是想从这些题目中找出那些真正对这四个自然科学感兴趣,有思考的学生,入学之后哪怕从头教起也容易得多。

相比其他诸子百家,报考儒学和阴阳之学的考生最为众多,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千多年来,儒学毕竟算是正统,又有大夫子这等文圣坐镇,自然最为权威。

而鬼谷一门的阴阳之学历来披着浓浓的神秘色彩,所谓每代鬼谷必出经天纬地之能臣的珠玉更是引得无数学子趋之若鹜。

除此之外,由于教师太少,阴阳之学凡入学者都有极大可能成为徐锐的学生,能够跟随圣人之相,当朝冠军侯做学问的诱惑着实大得令人难以抗拒。

毕竟想要跟随张宗年这等大儒学习得等到硕士,跟随大夫子学习不但得等到博士,还得运气足够好,本身足够优秀。

相比之下,徐锐此时的人望、才学都仅次于大夫子,甚至还在道家第一人长庆子甄竖黎之上,这么明显的bug,又怎会被人漏掉?

不过有一点很令徐锐意外,按说鬼谷之学中,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对普通考生更为重要,因为学成之后即便不能入朝为官,但去星河集团,或是其他商号也绝对抢手。

可没想到报考军事学院的学生人数竟比报考这四门自然科学的人数还要多出不少,想来想去,徐锐终于找到了一丝关键。

说穿了还是国家分裂,战事频繁,北国学子多是豪迈之士,谁不想和徐锐一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及冠之年便封侯拜相?

所以,相比其他四门科学,军事学院最为辛苦,最为危险,也最不稳定,但报考人数却反而更多,高风险,必然伴随着高回报啊。

徐锐心中释然,可是没多久他却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因为在考场之内他竟发现了一个意外的熟悉身影。

在军事理论科目的考场上,崭新的新式教室里,第一排赫然坐着一个老熟人,不是林绍东还能是谁?!

看到林绍东竟出现在此,徐锐顿时满头问号,也不顾上追着大夫子的脚步,悄悄走到他的身边,狠狠瞪了他一眼。

“喂,你在这里添什么乱?”

徐锐看了看左右,装作监考,压低声音问到。

林绍东坏笑一声,低声道:“也没规定有军职者不能参加考试啊?”

徐锐眉头一皱:“军中表现优异者不是有名额可以面试进入军事学院深造么?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何况你和其他人一起考试,这不是作弊么?”

林绍东翻了个白眼:“军中优异者的深造名额本就不多,我要是去争不也是抢了其他战友的机会么,再说了,那个名额得等到几年之后,何况大帅你那么懒,到时候老师多半不是你,就算争到一个名额又有什么意义?”

徐锐一愣:“你是为了听我讲课才来的?”

林绍东坏笑一声:“没办法,大家这么熟,当面拜您为师有些羞耻,便只能来参加考试了,大帅,我凭真本事考试,您可不能徇私舞弊,把我给踢出局啊。”

说着,他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又压低声音道:“天启卫的兄弟们都知道我来考试,要是我这个参谋长都考不上,面子可就丢大了!”

“什么,大家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徐锐双眼微眯,心中登时有了些许怒意。

可是一见林绍东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徐锐顿时想起这几个月来,林绍东时常欲言又止,仿佛有话要对自己讲,最后却都没有开口的事情。

现在想来,他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件事了,怪不得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担任军事教员的职务,徐锐还以为他是想全心全意投入报馆的事业,现在才知道是另有图谋。

林绍东见徐锐脸上闪过一丝恍然,突然正色道:“大帅,我这身本事原本就是您教的,可你我空有师徒之实,却没有师徒之名,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地做您的开山大弟子!”

徐锐闻言先是一愣,再看林绍东那坚定的表情,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难以言喻的感动。

难得赤子心,有你们在,这个世界果真待我不薄……

徐锐的眼眶忽然有些模糊,转身朝下一个考场走去,嘴角却挂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第四百六十二章:辽王之约

星河大学第一次开考可以说是相当硬核,不但所有试卷全都是由各家大拿亲自出题,得意门生下场监考,而且考完之后立刻组织所有老师批阅试卷,各家主考坐镇复核。

阅卷时,所有试卷采取与朝廷科举相同的糊名制,杜绝一切徇私舞弊的可能,而优秀试卷和争议则会呈递给由大夫子、长庆子、徐锐及诸子百家之首组成的评审团进行评审。

所有阅卷过程都达到了朝廷科举的标准,而若单轮阅卷老师的成色,甚至还在科举之上,毕竟历代科举,还从未请大夫子和长庆子这等当世大拿出山当过主考。

笔试结束之后,立刻按照各科排名进行放榜,从入围的五千学子之中筛选出不到两千人进入面试,剩下的则根据考生的成绩和意愿,推荐进入技校进行学习。

面试同样是由各家大拿坐镇,带领各自的团队按照考生填报志愿和报考科目进行筛选,只有通过了最后面试的考生才有资格真正进入大学学习。

值得一提的是,进入面试的两千人中,报考徐锐的阴阳之学者高达七百,但徐锐能从生产线上抽出来的老师却是少得可怜,不得已之下他又只能亲自上阵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试一个个学生。

令徐锐意外的是,原本他以为在各科之中林绍东都应该拔得头筹才对,毕竟他本就天资聪颖,思维活跃,跟着自己也学了不短的时间,又真正上过战场。

但是经过笔试和面试之后,却发现林绍东的总分仅仅屈居第二,而排在第一的则是一个叫做常万春的少年。

但问题是在徐锐对这个常万春没有丝毫印象,尤其面试环节时徐锐竟完全不记得曾面试过此人。

排名统计出来之后,徐锐连忙翻出了这个少年的所有试卷以及面试记录,发现少年在每一个科目的考试中都没有排在第一,但却都进了前五,成绩一经综合瞬间便超越众人。

特别是面试,此人对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滴水不漏,但观点却中规中矩,徐锐听不到亮点自然就兴致缺缺,甚至连名字和长相都没有记住。

还有,林绍东毕竟跟着徐锐学习了一年有余,为了公平起见,徐锐扣了林绍东一半的面试分,加上他在生物、数学等方面的短板过于明显,一下子便把原本毫不显山漏水的常万春给抬了上来,变成了第一名。

能够通过不犯错而取得好成绩,这样的人或许无法创造奇迹,但绝不会令人失望,换句话说,他的上限或许不高,但下限绝对不低。

何况这只是入学考试,若是好好培养,说不定能弥补他中规中矩的短板,将其雕琢成一块美玉!

总之,这个常万春绝对算是这次考试的意外之喜,徐锐在分析完他的成绩之后,立刻将他纳入了亲传弟子的行列,算是在学士阶段便被当作硕士培养的幸运儿。

刚刚搞定各科的面试成绩,徐锐还来不及歇一口气,一直规规矩矩当个保镖的小胡突然呼哧呼哧地冲到他的面前,不顾还在整理成绩的其他老师,一把将徐锐拉了出去。

“出了什么事?”

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徐锐见小胡面色有异,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连忙问到。

谁知小胡急不可耐地从怀里掏出一沓课本递给徐锐,惊讶地问:“这些教材都是你编的?”

徐锐一愣,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手上拿的都是自己这些日子呕心沥血,一点一点亲自编写的各科教材。

入学之后,阴阳之学分为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两个大类,基础科学目前只包括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四门。

而应用科学则是根据行业门类划分的医学、机械制造、空气动力、建筑学、能源开发、资源勘探等等。

每一门学科的教材都必须由徐锐亲自完成,而且无论哪个学科一开始都得学习基础四门的公共课。

除此之外,他还得编纂适用于其他院系、专业学生基础的选修教材,令儒家、墨家、道家的学子也能学懂至少最基础的数理化。

这可是一项极大的工程,花了徐锐不少时间,磨掉了不少头发。

徐锐望着小胡手上的教材,回忆起编写这些玩意儿的点点滴滴,不仅嘴唇发苦,莫名其妙地道:“我在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你不是就在一边看着吗,怎么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

小胡一惊:“这几个月你每晚在写的就是这些?”

徐锐一愣:“你在我旁边看了几个月,难道都没关注过我在写什么?”

小胡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一开始也看过几眼,可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我还以为你是在故意折磨我,试探我的诚意……”

徐锐翻了个白眼:“这几个月我都快忙吐血了,谁有功夫和你开这种玩笑?”

说着,徐锐突然想起在编写教材之前他会先列出所有知识点和公式,然后再根据公式把想要解释的内容揉进一个个贴近生活的例子之中。

小胡一开始肯定是看了那些十分专业的数学符号,以及大量的阿拉伯数字,才会以为自己是在鬼画符……

“喂,你们鬼谷一门之中竟然不教授这些内容的吗?”

徐锐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费解地问。

鬼谷一门既然与穿越者息息相关,而且用了上千年来破解穿越者的秘密,那么不管他们究竟是个什么组织,应该都会对这些东西了若指掌才对。

被徐锐一问,小胡的脸上又是一红:“学是要学的,不过没你归纳得这么全,也没有你总结的那些鬼画符……”

说着,小胡终于想起他此行的目的,一把抓住徐锐的手腕道:“对了,你的这些教材能不能给我一份,我要把它们带回去,会有大用的!”

“喂喂喂!”

徐锐一把甩开小胡的手,没好气道:“张嘴就要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知识产权?”

小胡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知识产权,可是一看徐锐的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不停地搓,便知道这只铁公鸡又想要钱了。

“我可以出钱买!”

小胡迫不及待地说。

徐锐摇了摇头,只要小胡还跟在自己身边,能坑鬼谷一门的机会就多得是,这段时间实在忙到爆炸,就连这个他最喜欢的保留节目都没有多少兴趣了。

不过他一开口,徐锐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喂,这些内容你能看懂吗?”

徐锐忽然问到。

小胡点了点头:“大部分能看懂,其实很多内容我在师门之中也是学过的,只是表述的方式没有你这么浅显,归纳总结也不系统,更别提实际应用,不过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全弄明白!”

“蠢啊!”

徐锐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他天天为老师不足而困扰,却没想过自己就坐在一座金山上,不知道利用。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徐锐发现这些鬼谷门人虽然动机不纯,歪心思不少,却都是一群一根经的理想主义者。

而这个世界最好利用的便是心中充满不切实际的人。

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遍之后,徐锐忽然不怀好意地望向小胡。

一看到徐锐的眼神小胡便立刻想起被他无情剥削的过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双臂交叉,捂住自己的胸口。

“喂,你要干什么?”

小胡怯怯地问。

徐锐的笑容更加亲切:“想要这些教材吗?后面还有更多哟!”

小胡总觉得徐锐那笑容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却依旧抵挡不住眼前的诱惑,像个渴望棒棒糖的孩子,弱弱地点了点头。

徐锐笑道:“东西可以给你,但是你得给我找五十个鬼谷学究,在半个月内弄懂这些教材,然后在大学里帮我教三年学生!”

“你说什么?”

小胡下意识就想摇头,要知道门中负责研究这些知识的长老无一不是瑰宝,况且遗址开门之期就在眼前,他们已经殚精竭虑,哪还有时间来帮徐锐教学生?

见小胡想要拒绝,徐锐把他手中的教材一收,淡淡道:“这些教材只是皮毛,若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只是后面的内容就别想再看了!”

说完徐锐就要离开。

小胡脸色一变,连忙一把拉住徐锐,硬着头皮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不过五十人实在太多,最多十人!”

“不行,二十个,不然没商量!”

徐锐强硬地讨价还价。

小胡一脸苦涩,可是谁让他有求于人,挣扎了一番,也只得无奈摇头,心道徐锐这人果真是个强盗,以后有多远就避多远,免得再送上门来给他宰。

徐锐却是心中大快,心道谁让你们一根筋?不把你们的最后一点价值压榨出来,怎么好意思当资本家?

就在这时,安歌突然匆匆地跑了过来:“啊,少爷,原来您在这,我找了您好半天了……”

说着,安歌将一封信递到了徐锐手上。

徐锐拆开信封一看,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小胡见他表情有异,不禁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锐将信封递给了他:“辽王的请柬。”

小胡一愣:“请柬怎么了?”

徐锐双眼微眯:“这个时候请客,很微妙啊……”

第四百六十三章:二王试探

“首先,眼下整个大魏都知道我在忙着星河大学的开学考试,就连圣上有事都会尽量避开这个时候。

辽王早不约,晚不约,偏偏在这个时候约我,说明要么他真有天大的事找我,要么他想让人觉得有天大的事找我。

无论是哪一种,都少不了麻烦。

其次,最近勋贵集团为了先前的梁子一直在反击辽王集团,最近双方屡有交锋,而且日趋激烈,在这么敏感时候约我,只怕背后还有深意。

第三,他们约我的日子恰好是我与裕王、肃王往年聚会的日子,选择这一天恐怕也是存着逼我站队的意思。

来者不善呐。”

破军之中,徐锐对同行的安歌、曹思源和小胡感慨到。

“既然如此,少爷为何还要答应?”

安歌不解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最近我一直借口忙于其他事务,在各个阵营之间走钢丝,好处是能暂时躲在夺嫡的漩涡之外,坏处就是很容易弄巧成拙,被各家一起挤死。

现在看来,辽王那边正处在下风,或许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为了把这个平衡游戏玩下去,这一趟是非去不可。

最起码,我也要弄清楚他们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曹思源脸色一变:“辽王若是真的等不及,难道会对大帅动手?”

徐锐摇了摇头:“这个倒暂时不会,就算他们真的想,在太子党咄咄逼人的态势之下,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那么多资源来针对我,不过今日恐怕没那么好糊弄就是了。”

小胡一愣:“那要怎么办?遗址之期渐近,你绝对不能深陷政治泥潭,否则若是出了岔子,或是无法脱身便不妙了!”

徐锐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是没办法,要不你们来帮帮我?”

小胡张了张嘴,深怕又被徐锐当枪使,连忙闭口不言。

徐锐笑了笑,对安歌和曹思源道:“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是他们求我,大不了先稳住他们便是!”

在一队士卒的护卫之下,“破军”驶出城去,来到一处山清水秀,名曰碧霞的郊外庄园,这里便是今日邀请徐锐赴约的地方。

才一靠近庄园,便立刻就有两队辽王侍卫迎了上来,为“破军”开路,侍卫们直接将马车引入庄园之内,然后分立两边。

为首的侍卫统领跳下马来,恭恭敬敬地站到“破军”车边高声道:“碧霞已到,请侯爷下车。”

徐锐带着三人从马车上下来,辽王的侍卫们齐齐立正,仿佛等待检阅的军团。

徐锐瞟了四周一眼,只见这处庄园山清水秀,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好不雅致,的确是个安逸享乐的好地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侍卫统领身上,淡淡道:“本是个雅致之地,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为哪般啊?”

侍卫统领道:“启禀侯爷,我等是王爷亲手调教的侍卫,还请侯爷检阅。”

徐锐心中微微一愣,面上却毫无异色道:“王爷的卫队本候怎有资格检阅?还是头前带路吧。”

侍卫统领也不多言,连忙口中称是,朝一众手下招了招手,阵列之中立刻走出两名俏丽婢女朝徐锐欠身行礼。

徐锐略带惊讶地望向侍卫统领,统领指着一旁的拱门躬身道:“启禀侯爷,王爷便在院内等候侯爷,我等在此守护。”

徐锐点了点头,朝安歌三人道:“你们随这位统领等候,待本候见过王爷再说。”

说着,他不露声色地朝小胡点了点头,小胡二话不说,转身回到了“破军”之中,安歌和曹思源则招呼一干侍卫,跟着统领到早已安排好的去处休息。

徐锐跟着两位侍女穿越拱门,这才发现庄园里别有洞天,院墙之内竟是一处山涧,除了一条小道和几座亭台,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的痕迹,仿佛世外桃源。

而在院子正中有一处二十余丈大小的天然小湖,小湖上则是一堆嶙峋怪石跃出水面,看似杂乱无章,可仔细一看却又令徐锐顿时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我就说瞒不过钢锋把,你瞧瞧,他一眼便看出了山河池的乾坤!”

就在此时,小道的另一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头前带路的两位侍女神色一肃,停下脚步,低头让到一边。

辽王和另一位长相英俊,身形挺拔的青年走了过来。

徐锐连忙拱手见礼道:“徐锐见过王爷!”

别看徐锐与辽王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但本着王不见王的原则,两人除了在宏威皇帝的大殿上,还是第一次见面。

辽王快走几步,没有半点生疏之感,一把托起行礼的徐锐道:“侯爷与本王肝胆相照,何须这般客气?侯爷看看,本王这处别馆如何?”

徐锐也不谦虚,直起身子,目光在园中扫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湖中的怪石上,淡淡笑道:“吞天之志,气势磅礴!”

“哦?”

辽王语气惊讶,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故意问道:“钢锋此言何意呀?”

徐锐指着那堆怪石道:“怪石虽贱,但合在一起却成了天下。”

原来怪石堆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轮廓,刚好是列国加在一起的版图。

辽王大笑一声,对身后的青年道:“你看,钢锋不愧为我大魏军侯,一眼便能看出本王这山河池的妙处。”

那青年点了点头,笑道:“那位高人早已言明,能够一眼看出山河池妙处之人,若不是天命所归,就是胸怀天下,冠军侯十八岁封侯拜将,的确应了此言。”

辽王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徐锐偷偷打量着说话的那青年,见他气宇轩昂,面相不凡,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不禁向辽王投去询问的目光。

辽王回过神来,哈哈笑道:“失礼,失礼,忘了介绍,这位乃是本王的兄弟,排行第九,去年刚刚封了韩王!”

徐锐脸上绽放一抹惊讶之色,连忙朝韩王拱手道:“原来是韩王殿下当面,下官失礼。”

韩王丝毫不敢托大,陪着徐锐行了一礼道:“侯爷言重,小王仰慕侯爷已久,听说今日七哥约了侯爷,这才厚着脸皮跟来,还望侯爷不要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能与殿下这等少年英才相识,徐锐三生有幸!”

徐锐笑着说到。

韩王摇了摇头:“侯爷说反了,能与侯爷相识,小王才是三生有幸!”

辽王摇了摇头:“你们二位都是少年英才,就不要当着本王的面相互吹捧了吧?哈哈哈……”

辽王一声大笑,引得二人也笑了起来,侍女们连忙走了上来,将三人引入凉亭,那里早已备上了美酒瓜果,香茗热水。

“不知王爷今日约下官到此……”

刚一入席,徐锐便开门见山地问辽王。

辽王张了张嘴,刚要解释,韩王却先开口道:“听说侯爷乃是阴阳大家,小王这里有一幅画,正想请侯爷雅正!”

“雅正不敢,开开眼倒也无妨。”

徐锐回过身,朝韩王拱了拱手。

见徐锐没有反对,韩王拍了拍手,身后立刻走出两名侍女,捧着一幅长长的画卷。

徐锐一见那画,心中顿时微微一突,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片刻。

两位王爷仔细观察着徐锐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第四百六十四章:试探与应对

那是一幅田园山水画,画面正当中的一部分描绘了一个老农正在田间施肥,若不细看根本觉察不出有什么特别。

然而徐锐一眼便瞧出问题所在,老农的身后有二十余株秧苗,其中最大最壮的那一株不仅满是蛀虫,而且根系畸形,疯狂攫取其他秧苗的养分。

只有老农正在施肥的那一株仍然在茁壮成长,而且头顶麦穗颗粒饱满,已经隐隐有了丰收的势头。

再看老农衣衫褴褛,汗流浃背,身形枯槁,大有心力不济之态,但一双眼睛却温柔地盯着手中秧苗,满脸尽是慈爱之色。

徐锐立刻明白这副画分明是隐喻当前的夺嫡之势,畸形秧苗说的是太子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可是贪赃枉法危害国家,攫取王朝元气。

其他瘦弱的秧苗便是代表宏威皇帝的其他皇子,要么年幼,要么低能,毫无建树。

施肥的老农代表的自然是宏伟皇帝,画面中宏威皇帝费尽心力,日渐老迈,力不从心,却依旧精心栽培手中那棵唯一茁壮的秧苗。

而那一棵秧苗代表的自然便是辽王,辽王不但被皇帝捧在手心,而且很快便会结出硕果,既代表他是大魏唯一的希望所在,也极有可能是在暗示他将在不久的将来夺得储君之位。

居然这般赤裸裸地向自己展示僭越的野望,辽王的嚣张和气焰已经超出想象,不由令徐锐暗暗心惊。

“侯爷,本王这副画如何啊?”

正在徐锐思索之时,韩王淡淡的笑问好似突然拨动了徐锐的心弦,令他回过神来。

电光火石之间,徐锐心中涌上万千思绪。

眼下二王都知道他已看出了画中深意,若答画好,便代表自己表态支持辽王夺嫡,此事一旦传出去,尤其是传到宏威皇帝耳中,他即便没有此意,也洗刷不清。

而若他回答不好,更是无异与辽王当场翻脸,且不说二人之间还有许多合作,翻脸之后必然大受损失,就是辽王出于自保,对自己的大肆报复,也定会令眼下正在推进的许多项目萌生出巨大的阴影。

而最棘手的是,韩王漫不经心地推出这副山水画,只要徐锐回答好与不好,根本没有给他半点站转腾挪的余地。

韩王此人看似不温不火,却在不露声色之间直击要害,分明是个心机极为深沉,出手十分狠辣的家伙,只要给他找到漏洞,说不定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正犹豫的时候,徐锐发现两位王爷都在愣愣地望着自己,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明白不能再拖下去,无论是什么结果都得立刻回答。

“辽王殿下,听说您有三间工厂正在建设,马上就能建成投产?”

令人意外的是,情急之下徐锐竟突然撇开那幅山水画,问了辽王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韩王立刻意识到徐锐心中所想,张了张嘴就要逼着徐锐把话题转回正题,可徐锐的这一问却正好问到了辽王的心坎上,不等韩王说话,辽王便先点了点头。

“正是,玻璃、烧砖和水泥三家工厂再有两月就能投产,最近星河集团在长兴城内大兴土木,这三种物资正是紧俏之物,父皇也鼓励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为国分忧,于是才有这三间工厂,不知钢锋突然问到这个,难道是有何不妥之处?”

徐锐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在星河集团的发展上,徐锐采用抓大放小,对产业链进行了严格的规划,牢牢把握住上游和前端,然后将附加值较少的产业分包出去,培养其他资产阶级。

包括辽王、裕王、太子在内的成年皇子,以及宗室、显贵和豪商巨贾都在徐锐的引导之下纷纷开始投资建厂,慢慢成为星河集团产业链上的一环。

而这些人在迅速完成资本积累,捞取大量利益的同时,也会形成第一批真正的资产阶级,一旦有保守势力打击徐锐的蓝图,他们就会变成潜在盟友。

徐锐提起的这三家工厂价值不菲,不单押上了辽王的大笔资金,而且是其在民间笼络人心的大工程,必然十分上心。

可辽王自己毕竟不懂经营,拿不准办厂的要领,所以徐锐才一提起,他便心生紧张,甚至忘了去逼徐锐站队。

不过徐锐知道,辽王此人绝非容易糊弄的人,就算他的注意力暂时被转移,却也用不了多久便会重新回到正题。

想到这里,徐锐忽然笑了起来,摇头道:“殿下可知,这三间工厂不但利润微薄,而且污染极重,久而久之,必定会在民间落下为富不仁的名声。”

“哦?”

此时辽王大概也已经反应过来,可他为了夺嫡向来注重自己的名声,徐锐的话就像一个诱饵,不远不近地吊着他的胃口。

“钢锋此言当真?”

辽王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道:“玻璃、水泥和砖瓦都是平凡之物,没什么技术含量,听说京城里的大小商会已经筹建了七八家之多,竞争如此激烈,还有何利润可言?

再者,这三种产品的生产都有一定的危险性,特别是烧砖和水泥,其粉尘中含有剧毒,工人长期劳作会生出疾病,此例一旦频繁出现,还不是坏了王爷的名声?”

韩王闻言便想开口,但辽王却摆手打断了他,皱眉问道:“建厂之事钢锋你是行家,既然你说不行,那便肯定不行,只是本王在其中投入了大笔钱财,不知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

徐锐哈哈笑道:“研究院目前刚好有两个项目准备上马,不但不会污染环境,而且根本没有竞争对手,利润率高达三成,只要将技术整体转让给王爷,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正好王爷的工厂还有两月才会投产,原有设备必然还未安装,现在直接购入新的产生线不但没有多少损失,而且时间还能快上许多。”

“你说真的?!”

此言一出,辽王顿时大喜,韩王也是眉头一皱,仔细思索起来。

徐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难道下官还敢拿王爷寻开心不成?要不这样,工厂所需一应钱款先由下官垫付,等王爷赚了利润再还下官便是!”

辽王闻言顿时大笑摇头道:“不成,不成,钢锋能把最新的技术卖给本王已经是天大的情面,本王又怎能如此占你便宜?

这样吧,就依钢锋所言,但一应钱款还是由本王来出,你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本王是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让身边同僚吃亏的。”

见辽王不容置疑,徐锐也不再勉强,只是为难道:“王爷,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每耽搁一日便会白白浪费数千两白银,而且那两个新项目原本今日便要招标,下官必须立刻赶回源初基地重新调整,不然若是弄出什么纠纷反倒不妙。”

辽王指着徐锐无奈道:“你这只铁公鸡,不论什么时候都想着你的钱!”

徐锐羞怯一笑:“下官便是这等不成大器的性子,还望王爷莫要见怪。”

辽王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本来就是特地邀你来游山玩水,既然你有正事,本王便不强人所难了,你去吧。”

“多谢王爷!”

徐锐朝二位王爷拱了拱手,立刻转身便走。

辽王一脸心满意足,吩咐左右婢女为徐锐引路。

不多时,一直沉吟不语的韩王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回过神来却见徐锐早已离开,顿时惊道:“七哥,你怎么放他走了?”

辽王得意地瞟了他一眼道:“徐锐已向我表明心迹,此行目的达成,留不留他又有什么打紧?”

“他已向您表明心迹?”

韩王诧异地问。

辽王点头道:“星河集团的技术历来都是徐锐的禁脔,就连父皇都没有贸然插手,如今他却肯拿出来同本王分享,还不是已经向本王纳了投名状?”

韩王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道:“唉!七哥,你上了徐锐的当了!”

辽王闻言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第四百六十五章:背后的暗流

徐锐匆匆回到“破军”面前,安歌、曹思源和小胡早已迎了上来。

“情况如何?”

一见三人徐锐便环视一周,低声问到。

曹思源摇了摇头:“除了门口的这两队侍卫,周围应该没有伏兵。”

“你那边呢?”

徐锐又望向一旁的小胡。

小胡道:“方圆五里之内没有高手埋伏。”

闻言,徐锐终于松了口气,至少今日的确不是一场鸿门宴,不过眼下还不能太大意。

“上车,快走!”

徐锐招呼一声,领着安歌和小胡匆匆上车,曹思源则跳上战马,领着侍卫们护送着“破军”快速离开。

“破军”之内,气氛忽然变得十分凝重。

小胡道:“小师叔,方才我趁暗中探查周围之机,听了几句你们的谈话,似乎辽王对您在夺嫡一事上的左右摇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安歌闻言眉头一皱,不禁为徐锐担心起来。

之前徐锐已经与太子决裂,若是此时再得罪辽王,那便是天下之大,却再无容身之处了。

徐锐冷笑一声:“谁说不是呢?

让我检阅他亲手调教的侍卫便是要告诉我,他在军事一途也有见解,只要一有舞台,便会大张旗鼓,绝不会令军事集团失望。

之后的山河池则是要告诉我,他虽身在朝堂,但心中却怀揣天下,乃是天命所归,计智无双之人,我只有在他羽翼之下才能一展所学。

最后的那副山水画除了要逼我表态之外,也是提醒我已与太子交恶,其他皇子要么年幼,要么低能,只有他是唯一选择。

辽王此番迫不及待地向我表明心迹,并逼我表态,看来在勋贵集团的打压之下,他也渐渐开始心急,准备同对手摊牌大战了。

所以他没有耐心再让我当个老好人,到处和稀泥,左右逢源,钻各家势利的空子。”

“原来此行竟如此凶险?”

安歌闻言,脸上的担忧之色更浓。

小胡沉吟片刻,皱眉道:“其实辽王所说未必不是事实,夺嫡之事涉及国本,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你早晚都要站队,眼下来看或许真的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徐锐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有个人一直没动,在看清他的目的之前,我不敢贸然站队,或许……他也在等我的抉择?”

“少爷说的此人是谁?”

安歌好奇地问。

徐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小胡忽然脸色一变,豁然望向窗外。

见他这副表情,徐锐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怎么,辽王还有后手么?”

小胡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是,方才好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可等我细细查看却又没有发现,多半是我太过紧张,弄错了。”

徐锐点了点头也没多想,他也一直在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以他此时敏锐的五感也没发现任何可疑,多半便是小胡神经过敏。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大约数百米外,要离站在树梢之上冷冷望着徐锐的车队经过,却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

等到车队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便从树梢上落了下来,转身朝树林外走去。

“还以为你这次定会忍不住动手,没想到终究还是少了些胆量。”

就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忽然走出一个黑衣人,讥讽地说到。

黑衣人头戴一张花脸面具,青面獠牙如同厉鬼,明明就站在那里,但声音却飘忽不定,犹如回波。

要离脚下步子一顿,目光非但没有朝花脸望去,反而落在了前方一人多高的乱石之上。

只见他右手成掌,手心微微一转,地上的枯叶顿时似是被狂风卷起,再往前一推,枯叶便犹如海浪一般朝那块乱石拍去。

“森……”的一声翁鸣划破寂静的树林,一柄利刃突然石破天惊,从叶浪之中刺出,刀锋猛地一横,两股刀罡顿时将叶浪搅得粉碎,露出了暗棋第一刺客——豫让的身形。

“阴魂不散!”

见二人一前一后拦住去路,要离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厌恶地嘀咕了一句。

豫让冷笑一声:“说我们阴魂不散,可你自己足足跟了徐锐半年,就是傻子也知道只要吊着他便能找到你,如何,这次还想挣扎么?”

要离双眼微眯,丝毫不管身前的豫让,倒是有大半注意力落在了身后的花脸身上。

“哼,要不是你们两个一直碍事,我早就能把想做的事办完,又怎会浪费了大半年之久?”

花脸淡淡笑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要离不屑道:“凭你还不配问!”

“哦,是么?”

花脸轻笑一声,脚下微微一动,身形顿时一花,竟是拖着一串残影,瞬间杀到要离身边。

要离双目一凝,右手撇下一根树枝,狠狠朝花脸刺去。

这一刺看似平平无奇,可是方一出手便似有千钧之力,似有似无的虎啸龙吟之声凭空而出,威势竟然大得吓人。

豫让顿时大惊:“小心,此乃九灵枪圣的绝学,毙龙枪!”

花脸冷笑一声,丝毫不在意豫让的提醒。

此时他已杀到要离头顶,犹如恶虎一般张开双臂,猛地向下扑来,十根手指上的锋利指甲足有半寸来长,手掌之上满是厚厚的茧子,好似兽爪一般。

“噗嗤”一声,兽爪一把拍碎被要离当作长枪的树枝,劲气更是瞬间便将毙龙枪的惊人威势彻底击溃。

不过这一耽搁,兽爪之力也到了尽头。

要离怒喝一声,同样双手成爪,猛地抓向花脸面门,动作竟与花脸一模一样。

眼看指尖快要触到面具,突然两把长刀狠狠朝他后颈劈来,要离连忙收手转身,避过豫让的致命一击。

可花脸却也完成调息,一抓抓在要离后背。

要离顿时被击飞几丈,后背上浮现五条深深的伤痕。

“师弟,看来你离成就武圣还差得远呐!”

花脸也不追击,在要离几丈外站定,淡淡地说。

要离眯着眼望着两人,冷笑道:“要当我师兄,你还不配!”

说罢,他猛一跺脚,身周顿时涌起一阵狂风,狂风立刻卷起厚厚的落叶,好似惊涛拍岸一般朝两人狠狠拍去。

这一次的叶浪声势更加惊人,远远望去就好像山呼海啸,让置身风暴的豫让与花脸顿时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碧霞庄园之中,韩王一脸严肃道:“徐锐到此之后一不肯检阅卫队,说明他无意替七哥执戟,二不肯评画,说明他并未下定决心辅佐七哥蹬上大宝。

他清楚七哥已经不容他再继续左右逢源,所以这才抛出一个诱饵当作权宜之计,让七哥暂时以为他是答应了归顺于你,然后借此脱身。

徐锐这是耍了个滑头,因为即便将此事传出去,徐锐也可以坚持说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合作,没人会真的觉得那是他给您的投名状!

徐锐不愧身具大智,一开始连我也有些疑惑,可是只要想想,若是他真的已经归顺七哥,为何执意不肯评画?

其实七哥只要回头想想便能一眼看破徐锐的意思,他也无意隐瞒,只是为了争取这片刻的时间罢了。”

辽王听完这一番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么说徐锐是铁了心要和本王作对了?

哼,眼下夺嫡争夺日趋激烈,此人干系太过重大,若不能为我所用便不能再留着他,否则早晚都是隐患!”

韩王摇了摇头:“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夺嫡到了这个地步,既然徐锐还肯拿出核心利益来交换这片刻的时间,便说明他还在众皇子之间徘徊,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辽王闻言砸了砸嘴:“我就奇了怪了,天下有可能蹬上大宝之位者无非本王与太子,他与太子这般交恶,本王便是他的唯一选择,他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难道他真的以为老四这些人能成事不成?”

韩王摇了摇头:“不好说啊,徐锐此人心细如发,又胸怀天下,他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到呢?”

辽王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之意,摆摆手道:“那依九弟之意,本王今后该如何对他?”

韩王沉吟片刻,说了四个字:“可争,要防!”

辽王闻言,渐渐陷入了沉思。

第四百六十六章:出手

蹒跚走到树林深处,“噗”的一声,要离喷出一口鲜血。

“你怎么样?”

白筱晗连忙扶住了他。

树林还是那片树林,可豫让和花脸都已不见了踪影。

要离轻轻推开白筱晗,盘膝坐下,手上变换了几个奇怪的手势,身体顿时有一股无形的劲气开始缓缓流转。

不一会儿,他的面色突然涨红一片,背后的伤口之中喷出几道黑血,接着劲气一散,要离顿时跌倒在地。

白筱晗脸上闪过一抹担忧之色,又连忙凑过来将他扶起。

“好点了吗?”

白筱晗关切地问。

要离点了点头:“那家伙武功一般,手上的毒却有些厉害,不过现在逼出了毒血便没有大碍了。”

“你都伤成了这样,还说没事?”

白筱晗担忧地说:“他们可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老怪物,你以一敌二,也太勉强了些!”

要离冷哼一声:“起码我现在还有一战之力,那两个废物却只能像条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走,再有三十招,我拼着重伤也能留下他们其中一人的性命!”

“留下他们其中一人的性命又能如何?到时候你还有余力吗?另一个人还不要了你的命?

何况你的‘入梦’虽强,可眼下心境尚未圆满,强行运转气机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除了对身体造成负担之外,动手越多,突破武圣瓶颈的时候便会越难,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白筱晗咬着牙,恨恨地说。

要离双眼微眯,冷冷道:“若不是他们阻拦,我何至于到现在还无法对徐锐下手?这些烦人的苍蝇总是要拍死的。

至于武圣瓶颈,这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把握只要心境一旦圆满,立刻便能突破瓶颈,成就一代武圣!”

白筱晗看着满身杀气又信心满满的要离,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陪在要离身边,眼睁睁看着他以一己之力独抗天地,心中既有欢喜也有担忧,有多欢喜就有多担忧。

到了现在,要离行事愈加疯狂,愈加不计后果,处境也愈加危险,她心中的担忧便也愈加浓郁。

可这一切却都不受她的控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在她心里。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无能,竟一分一毫也帮不上心爱的男人。

似是感受到白筱晗的情绪变化,要离忽然冷静下来,望着天边的晚霞,淡淡道:“你走吧……”

白筱晗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

要离重复了一遍。

白筱晗摇了摇头:“不,我不走!”

要离沉声道:“跟着我东奔西走,居无定所,还要担惊受怕,你这是何苦来哉?”

白筱晗从身后一把抱住要离,一边摇头一边落泪,嘴里却固执地说着:“不,我不会走,只要我还活着便会一直跟着你,你休想赶我走!”

要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们是没有结果的,趁年轻去找个好男人嫁了,过几年安稳日子多好?”

“住口!”

白筱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炸了毛。

可是喊完这一句,她的神色又温和下来,轻轻把头靠在要离的后颈上,喃喃道:“母亲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也许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呢……”

要离望着天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不管!”

白筱晗摇着头道:“我说有就有,一定会有!”

要离自嘲地笑了笑:“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你把一身都赌在我的身上,好像比我疯狂多了。”

白筱晗又摇了摇头:“我愿意,不用你管,你好好顾着自己,别死得太早,不然我就是做了厉鬼也要缠着你!”

要离哑然失笑,正想说什么,却突然眉头一皱,挣开白筱晗的怀抱,纵身飞到了树梢之上。

“怎么了?”

白筱晗心中一惊,连忙双足一点,飞身而起,追着他的脚步飞上了树梢。

要离没有理会白筱晗的问题,皱着眉头死死盯着百米开外的官道,上面正有一辆“轩辕辇”缓缓远去,随行的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禁军。

“车里有什么不对?”

白筱晗知道那队禁军还入不了要离的法眼,那么吸引他主意的东西便一定在车里。

“有一股很熟悉,但是又很奇怪的气机……”

要离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

眼看车队渐行渐远,要离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道:“你在这等我,别跟上来妨碍我!”

话音刚落,他便如一头夜枭般顺着树冠飞射而出,朝那车队飞去。

“唉!”

白筱晗惊呼一声,有心跟上去护住受伤的要离,但又怕真的碍了他的手脚,反倒令他陷入危险之中,只得猛一跺脚,压下心中的担忧,留在原地等他。

要离贴着树冠飞出数十丈,身体微微一沉,轻盈地落到地上,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息,距离他仅有十多米的侍卫们丝毫没有察觉,依旧不紧不慢地护送马车往前走着。

然而,正当要离打算继续接近马车的时候,心中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顿时停住脚步,用气机锁定马车,但马车却仿佛在他眼前出现了残影,让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紧接着,马车里突然涌出一股强横无匹的气机,不但将他放出的气机瞬间逼回,甚至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朝他压来。

要离本能地想要后退,可那股气机却牢牢将他锁定,仿佛是被钉子顶在了地上,根本迈不动步子。

要离心中骇然,连忙想要强行运转“入梦”,可是这一刹那,他的意识仿佛和身体彻底失去了联系,无论他如何呐喊、呼唤,体内的气机却都古井无波,没有半点反应。

“武圣?不,不对,还没有达到武圣的高度!”

要离在心中惊呼一声,正心急如焚,却好似突然听到一声冷笑,紧接着身体稍稍一轻,所有的异样之感顿时犹如潮水一般退去得干干净净。

他震惊地朝马车望去,却见马车已经渐行渐远,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

“怎么会?!”

直到这一刻,要离才愕然地发现自己感觉那股气机从出现到退走只是一瞬间,但实际的时间却要长得多,这说明方才他的神智已经彻底混沌,如果对方要杀自己……

想到这里,他瞬间冷汗淋漓。

马车里,韩王与一位老者对面而坐,老者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

韩王问道:“怎么了?”

老者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像有位小朋友刚来便要走了。”

韩王见没什么大事,也懒得追问,靠在椅背上叹道:“徐锐的‘轩辕辇’的确不错,只可惜此人实在难缠,七哥要收服他只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老者笑道:“有王爷在,辽王殿下何愁不能收服徐锐?”

韩王笑了笑:“说得也是,有本王在七哥的路定会顺畅许多,啧啧,好久没去看母妃了,走,咱们今晚去宫里请安吧。”

老者点了点头:“喏!”

第四百六十七章:小聚

天色将黑之时,徐锐回到了长兴城,在问天阁里还有一场聚会在等着他。

相识之初徐锐便与裕王、肃王和黄正元三人约定将每年相识的这天作为纪念日,小聚痛饮,畅谈天地,壮志抒怀。

那时徐锐初到长兴,甚至初到这个世界,万事陌生,而在他孤寂的十六年生命中第一次遇上了人生的温暖,必然格外珍惜。

提出这个约定时,他未必没有存着和三人义结金兰,生死与共的心思,只是因为二位王爷身份特殊,徐锐自己又是个无名小卒,这才仅仅将彼此的关系停留在好友的层次。

有时候他也在想,若那个时候他能不顾心里那仅有的一点自私,彻底打破身份的隔阂,现在的四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可是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除了历史不可以假设之外,这件事的结果也不仅仅取决于他。

想着想着,徐锐已经来到问天阁,他摆了摆手,让曹思源和安歌各自散去,独自一人上了楼。

小胡则去一楼大堂烫了壶酒独自享受,以徐锐和他的武功,只要不是遇上武圣,无论徐锐身在楼里的任何地方,都有足够的时间赶到。

三楼的包房算是老地方,徐锐已经不记得在这里醉过多少次,只是可惜以后想醉一场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包房门口,门外的侍卫立刻认出了他,裕王的侍卫统领连忙上前行了个礼,便想要帮他开门。

可徐锐却摆摆手制止了侍卫统领,自己伸出手,准备推开包房的门。

就在此时,包房里却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低吼。

“徐锐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一穷二白的时候是王爷挺身而出,为他四处奔走,现在升了官,有了钱,却立马投入别人的怀抱,这他娘的和婊子有什么区别?

呸,养条狗还念着恩情呢,他连狗都不如!”

“住口!”

“啪”的一声,肃王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冷道:“曲善存,你别以为喝了三杯马尿便能在我和四哥面前胡言乱语,冠军侯的大名也是你叫的,还是你升了一个布政使,连我和四哥都不放在眼里了?”

“肃王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不过就事论事,不信您问问裕王爷,他若是心里舒服,又何必这般灌酒?”

“洛河水呀……流不尽的古事风流……”

裕王似是已经喝醉了,轻轻在桌上打着节拍,哼着一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调。

肃王玩味道:“曲善存,你左一声下官,右一声下官,处处不离官子这两张嘴,这架子可不小啊。”

“王爷哪的话?下……在下说错了,罚酒罚酒!”

“哼,你的酒,本王可不敢喝!”

肃王冷哼一声,房间里顿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一把拉开。

满面含霜的肃王一抬头,便正好对上了徐锐笑眯眯的脸,顿时愣在了原地。

一旁的侍卫们连忙尴尬地撇过脸。

房间内的人也都朝门口望来,一见徐锐顿时神情各异。

“怎么,今日的酒菜不合胃口?”

徐锐笑眯眯地问肃王。

肃王一见他的样子,便知道方才的话他应该都听见了,顿时压低声音道:“还以为你不来了,都是心里有怨的酒后之言,你别放在心上。”

徐锐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了房间。

“今儿人不少,对不住各位,有事耽搁,来得晚了些。”

徐锐一边告罪,一边环视一周。

今天来的人不少,除了裕王、肃王和黄正元之外,还有一个三十七八岁,面容干瘦的男子,以及一个四十出头的富态官员。

听到徐锐的话,黄正元连忙站了起来,告罪道:“对不住侯爷,都以为您不来了,我们这便先吃上了,来呀,给侯爷加一套碗筷。”

虽然他的容有有些勉强,但徐锐还是笑脸相迎,摆摆手道:“无妨,本来就是我来得晚了,要怪也只能怪我不是?”

说着,徐锐朝裕王瞟了一眼,只见他似是已经醉了,双眼半闭,靠在椅子上右手轻轻在桌面上敲着节拍,摇头晃脑地哼着小调。

干瘦男子见此情形,连忙举起杯子,谄笑道:“对不住侯爷,王爷他多喝了几杯,已经醉了。”

“哦,这位是?”

徐锐咧嘴一笑,问干瘦男子。

男子笑道:“小人何林,刚从东北边军调来,还没来得及到兵部向侯爷您报到。”

“哦!”

徐锐好似恍然大悟道:“新任的禁军检校就是阁下吧?”

“哪里,哪里,初来京城,还要请侯爷多多照顾才是。”

说着,何林举起酒杯,便要向他敬酒。

徐锐的目光却已从他身上错过,落到了另一个富态男子身上。

“这位便是陇西布政使曲善存!”

肃王在徐锐身后冷冷介绍。

“哦!原来是王爷家臣,早就听说过曲大人的大名,久仰久仰!”

徐锐闻言连忙夸张地抱起双拳,朝他行礼。

曲善存原是裕王家的西席先生,屡试不第,后被裕王推荐进入刑部,这些年来在裕王的关照之下平步青云,刚刚四十二岁便成了陇西省的最高长官。

徐锐此时将他归为裕王家臣一列,恰好点中了他出身不正的痛处,那张本就被酒精熏得通红的脸,顿时又红上了几分。

经过无数大战洗礼之后,徐锐虽然依旧年轻,可身上的杀伐之气却一点不少。

别看曲善存敢背着徐锐大放厥词,可一见徐锐,气焰立刻便矮了三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徐锐拱手道:“见过侯爷!”

徐锐不置可否,大模大样地挤到中间,原本坐在那个位置的何林连忙上前,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收起自己的碗筷,喜滋滋地把位置让了出来。

徐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杯道:“今日我到得晚了,自罚一杯!”

说完,他便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肃王看不下去,拿起自己的酒杯也一口喝干道:“老七难缠,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个聚会而已,来不来的又有什么打紧,你说罚酒,我便陪你一起喝。”

黄正元见此,连忙也端起了酒杯道:“正是此理,我陪徐兄满饮此杯!”

说完,他也将手中的酒一口喝干。

“小人也敬侯爷一杯!”

何林与曲善存对视一眼,连忙喜滋滋地朝徐锐敬酒,曲善存没有办法,也只得硬着头皮端起了酒杯。

然而对于这两个人,徐锐却好似视而未见,动也不动。

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尴尬,何林还好,自己把酒喝干,脸上依旧一副笑眯眯的神色,仿佛已与徐锐碰杯。

可曲善存却是气得牙关紧咬,浑身颤抖,一杯酒倒是洒出了大半。

眼见场面快要无法收拾,黄正元张了张嘴,正想打个圆场,却听徐锐对着裕王淡淡笑道:“今年事忙,你我也有许久未见,好不容易捞到一顿酒喝,你真不打算与我喝上一杯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朝裕王望去。

只见裕王打拍子的右手微微一顿,歌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迷醉之色渐渐消散,哪还有半点醉意。

第四百六十八章:劝说

裕王的双眼瞬间恢复清明,朝何林和曲善存摆了摆手。

二人顿时明白过来,朝众人告了声罪,转身出了包房,临走时,何林笑眯眯地对徐锐行礼,曲善存却是咬着牙,恨恨地刮了徐锐一眼。

徐锐虽未扭头,却对二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你最近办得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这杯我敬你!”

待两人离开,裕王终于端起酒杯,也不知是诚心还是讽刺地对徐锐说。

徐锐哑然失笑,先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包房的门被人拉开一角,一个伴当打扮的人在门口不住地挤眉弄眼。

黄正元一见此人,连忙起身道:“对不住,我去处理些事,去去就来。”

裕王点了点头,黄正元又朝徐锐和肃王行了个礼,也离开了包房。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裕王叹了口气道:“今日是我误会了徐兄,还请徐兄不要见怪。”

徐锐摇了摇头:“王爷心里对徐锐有气,都是自家兄弟,又何必躲躲藏藏?”

裕王闻言微微一愣,又沉默下去。

肃王不耐烦地说:“喂,你们两个在这里打什么机锋?不就是朝堂上的那点事么,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至于在这阴阳怪气地相互揣度吗?”

“好!”

裕王点了点头道:“既然说起此事,我也就有话直说,徐兄近来事忙,可是总不会对朝堂上的事一点不知吧?”

徐锐点了点头:“太子与辽王相争,朝中各派选边站队,打击异己,王爷受两边排挤,处境越发艰难。”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帮我?”

裕王问到。

徐锐摇了摇头:“你的那几个忙我帮不了……”

“帮不了?”

裕王怒道:“不过都是举手之劳,如你不愿意大可以言明,何必找些借口来推脱于我?

不错,我知道你不满我将何林和曲善存带来,可是如果你愿意帮忙,我又何苦在你我兄弟相聚的场合把这两个人推荐给你?

我的侯爷!”

说完裕王睁大眼睛,与徐锐四目相对,两人谁也不愿退让,就这么大眼瞪着小眼。

肃王刚刚将陪侍的婢女都打发出去,吩咐侍卫守好门口,回来便见二人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在一边自斟自饮起来。

半晌,徐锐忽然笑了起来:“王爷,你以为我没有帮你么?什么才算是帮你?禁军统领就算有兵部推荐,但历来都是由圣上亲自遴选,从没有人敢插手过问。

陇西省紧邻长兴,边军朝夕可至,历任布政使表面上都是经内阁合议给出的人选,实际上还是圣上圣裁,从未有人敢插手。

这两个职位看似是块肥肉,实际上却是谁也不敢碰的天雷,唯独王爷你要去插上一手,你就不怕别人问你究竟想干什么吗?

王爷,你的步子迈得太大,太险,我不答应恰恰才是帮你!”

裕王闻言,缓缓靠在椅背上,摇头道:“难道我还不知道这两个职缺都是天雷么,可是好位子早都让大哥和老七抢了,若不是雷又怎会轮得到我?

何况你的本事我知道,只要你真的想办这两件事,我相信你至少有一万种办法能够办成,甚至没有多少后遗症!”

徐锐哑然失笑:“王爷太高看我了,退一步说,就算我真的有本事办成这两件事,但为了你却不能去办!”

“为什么?”

裕王直起身子,激动地问。

“因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徐锐咬着牙,大声说到。

二人又是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裕王终于诺开了目光,不解地问道:“为何你便认定那是个火坑呢?”

徐锐叹了口气:“纵观历史,国本之争从来都是一个无底深渊,只要沾上除了最后的胜利者,其他人都要落得个凄惨下场。

王爷已是龙子皇孙,又是星河集团的大股东,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何苦还要冒着死无葬身之地的风险去争?

虽然你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可是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可我一旦帮你办成了这两件事,你就再也别想脱身了,最后只有累死和被人害死两条路而已!”

裕王皱眉道:“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为什么我就非得死,难道我就真的那么差,连一丁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吗?”

徐锐道:“因为你父皇是宏威皇帝!”

裕王不解道:“这和父皇有什么关系?”

徐锐叹了口气:“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极力逃避,不愿在此事上选边站队吗?”

听到此话,肃王不禁放下了酒壶,认真地向徐锐望去,裕王也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

徐锐道:“当今圣上极有主见,而且无论何事都会做好万全准备才会动手,小到宫中琐事,大到国家大事莫不如此,国本之事如此重大,你觉得圣上会没有一点准备么?”

裕王不解:“正因为父皇会仔细思量人选,所以我才要去争啊!”

徐锐摇了摇头:“还记得两年前我向圣上上书的兴国六章》么?”

裕王点了点头:“兴国六章》俨然已经成了父皇新政的纲要,有什么问题?”

徐锐道:“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提出兴国六章》之后,圣上才下了改革变法的决心,其实错了,是圣上想要天下,有变法革新的需要,我才会向圣上上了那道兴国六章》的奏疏。

圣上意志坚定,从来不受外物影响,别人只能屈从于他的意志之下!

正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不能淫、不能移、不能屈的就是意志,圣上的意志,一统天下的意志!

谁也别想改变圣上的意志,只能服务于这份意志,懂么?

一统天下无法一蹴而就,为了这份意志,圣上一定会选一个能够秉承他意志的人,来继承他未完成的事业。

另外,这些年来,我猜圣上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要如何实施变法,可是一直到了最近才慢慢迈出脚步,为什么?

因为圣上在等待时机,要办大事就必须沉得住气,受得了委屈,耐得下心去布局!

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先隐忍不发,从长计议,一点一点占据优势,然后突然抛出早已计划好的结果,达成最终的目的。

所以接班的人选在圣上心里一定早就有了,只是他还在观察,还在磨练,还在等待,或者还在保护,准备在一个适合的时机把这个人推上历史舞台。

这个时候越是去争,便越是令他失望,你明白么?”

听完徐锐的话,裕王顿时脸色惨白,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你说得有道理,可惜晚了,父皇又怎会看不出我已起了夺嫡之心?”

说着,他忽然惨笑一声:“不怕告诉你,其实原本我压根没想过夺嫡什么的,之所以真的站出来,也是因为父皇将刑部交给我,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徐锐叹了口气:“你也不用绝望,圣上将刑部交给你未必不是对你的考验和磨练,他心里的那个人未必就不是你!”

“真的?!”

裕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一把抓住徐锐的手腕道:“帮我,现在不争也争了,你明白的,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收手只怕下场会凄惨无比!

帮帮我,有了你我就有了与太子和老七一争高下的资本,就有了扭转父皇心意的能力,我发誓,若真能蹬上大宝,我定会做个好皇帝,不敢说比父皇如何,至少会比太子和老七强!”

徐锐望着泪光闪烁,一脸期盼的裕王,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情景,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原本坚硬的心肠居然破天荒地软了下来。

“唉……”

他深深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四百六十九章:犹豫

“怎么回事?”

黄正元出了包房的门,跟着伴当来到僻静处,沉声问到。

伴当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便压低声音道:“大人,您吩咐小人盯着的那辆车来了,刚进巷子口!”

黄正元浑身一震:“此话当真?”

伴当点头道:“千真万确!”

“车上可坐了人?”

黄正元谨慎地问。

伴当肯定道:“有侍卫打扮成家人护送左右,其中应该不乏高手,十有八九是大鱼出洞了!”

“太好了!”

黄正元一拳砸在手掌上,兴奋道:“这阉货也够沉得住气,整整盯了他三个月才让我抓到了狐狸尾巴,哼,胡淼看你这次还如何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伴当笑道:“大人,这次您抓住了胡淼的把柄,便等于控制了司礼监,今后王爷得此强援,何愁大事不成?”

黄正元闻言瞪了伴当一眼,冰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伴当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浸湿后背,连忙闭上嘴,低下头。

黄正元冷冷道:“此事乃是绝密,不想死就闭紧嘴巴!”

伴当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还有!”

黄正元继续说道:“此事多有变数,而且见不得光,王爷那里知道怎么说吧?”

伴当连忙点头道:“小的知道,小的不会跟王爷提起半个字!”

黄正元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是要瞒着王爷,而是不想王爷沾上这些脏事,你明白吗?”

“小的明白,黄大人一片苦心,小的如何不懂?”

伴当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哪还会说半个不字?

“明白就好!”

黄正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现在带我去看看,不把这事抓实了,我心里总不安稳。”

“现在就去?”

伴当一愣,指着不远处的包房道:“王爷还在里面,要不要等酒宴散了?”

黄正元摇了摇头:“不必了,这酒席吃得我满身不自在,走了也好,现在就走吧!”

“是是是,小的这就带大人过去!”

伴当答应一声,连忙拿出一件斗笠给黄正元披上,两人悄悄地离开了问天阁。

几条街外的一条小巷,一辆孤零零的马车缓缓停在一处宅院门口,几个跟班机警地左右打量,直到确认附近没有人跟踪,这才相互递了个眼色,敲了敲马车的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数百米外的一处屋顶之上,黄正元正举着一个竹管似的物件努力地朝小巷里张望着。

“大人,您这是何物啊,看着真新鲜。”

伴当好奇地问黄正元。

黄正元瞟了他一眼道:“此物名为望远镜,也是徐锐捣鼓出来的东西,之前我和王爷去新厂参观,看着此物新奇,他便送了我和王爷一人一件。”

“望远镜?难道通过此物便能看清对面的情况?”

伴当难以置信到。

黄正元点了点头:“一清二楚!徐锐在工造一途上的确了得,此物堪比神器,对方身份特殊,出门一定会带高手,若是跟得近了必然会被发现,倒不如用此物来得实用。”

“大人真是大才,所有细节都被您想到了!”

伴当连忙伸出大拇指,拍了一记马屁。

黄正元摆手道:“闭嘴,里面的人要出来了!”

伴当识趣地闭上嘴,不敢再说。

黄正元专心地用望远镜眺望过去,只见在一众高手的护卫之下,从马车里走出一个人来,借着火把的光亮,他能够清楚地看清那人的脸。

可是就在他看清那人的一瞬间,黄正元顿时身体一僵,脸色大变,一把将望远镜摘了下来,惊呼道:“不是胡淼,竟然是他?这怎么可能!”

伴当愕然地望着黄正元,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失态。

其实这也怪不得黄正元,因为出现在望远镜里的人竟然不是胡淼,而是那群阉人的老祖宗,汪顺!

另外一边酒宴匆匆散去,徐锐和肃王没有乘车,而是将一干侍卫甩在身后,肩并着肩,慢慢地朝前走着。

“四哥心太急,你莫怪他,这一路走来其实就数他最不容易,大哥在逼他,老七在逼他,父皇把刑部给了他,其实也是在逼他,现在就连他手下的那些人都开始逼他,他是真的苦啊。”

肃王望着晴朗的夜空突然叹了口气,感叹了一句。

徐锐点了点头:“也是欲望作祟才会令人有可趁之机,不过说起来他的处境的确最糟,高不成低不就,也不知道圣上对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现在他已经迈出了夺嫡的那一步,手下人贪念从龙之功,自然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跟着他干,恨不得他明天就能登基。

唉,说穿了也是他自己看不透啊。”

肃王摇了摇头:“其实真的说起来,你不觉得四哥是最有本事的吗?

大哥生来便是太子,有整个勋贵集团的支持,而且光凭太子的名头也能让无数渴望一展才华的贤士前来投奔,自然兵强马壮。

七弟则是沾了母族的光,不但父皇独宠阴妃,让他凭空得了许多溺爱,而且文官集团也指着他搬倒其他势力,为我独尊。

唯有四哥母妃早逝,而且地位低微,身后没有任何势力,少数几个拿得出手的亲信也是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他是真的不容易啊。”

徐锐点了点头:“要这么说,他在众皇子之中的确是最努力的。”

肃王笑道:“所以啊,能真心帮他的只有你和我,他能指望的也只有你和我……”

说着肃王拍了拍徐锐道:“多担待吧,你看看今天那两位,何林口蜜腹剑,心机深沉,曲善存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无耻之尤,要是靠他们,四哥早晚得翻船。”

学徐锐一愣,笑道:“几日不见,你这观人之术倒是长进不少,不过你虽然看得准,分析得却不对,比起你四哥还有差距啊。”

“嗯?”

肃王诧异地望向徐锐:“哪里不对?”

徐锐笑道:“何林口蜜腹剑,心机深沉,这种人最懂隐忍,口风极严,也善于伪装,把他派到禁军之中不容易引人注意,关键时刻却能有大用。

至于那个无耻的曲善存,这种人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受仁义道德的束缚,往往能够快速打开局面,派他去完全没有根基的陇西省,用不了几年便能帮你四哥打下一片江山。”

肃王闻言愣了许久,摇头苦笑道:“还真是复杂,我这辈子是弄不懂这些利害了。”

徐锐摇了摇头:“你错了,这些都是小道,而你行的是堂堂的君子之道,凡事多用阳谋,少用阴谋,堂堂正正才能做到胸怀天下,海纳百川,你看你父皇,他便是这种人啊。”

肃王笑道:“父皇天纵奇才,一代雄主,我又怎么能和他相比呢?”

徐锐笑而不语,走着走着却突然问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当皇帝?”

肃王摆摆手道:“徐兄,你又何必挖苦我呢?我这人做事冲动,为人任性,又嫉恶如仇,做不到和光同尘,更不会隐忍不发,你觉得我像是个好皇帝的料吗?”

徐锐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像。”

肃王道:“那不就是了,其实今天邀你出来走走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你管着兵部,大概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

听他提起此事,徐锐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肃王笑道:“人各有志,战场才是我的归宿,父皇已经准我到东北戍边,接掌靠近北齐的九万边军,这次不是走马观花,而是真正任一方主帅。”

徐锐沉默片刻道:“我会尽快调一批火器给你……”

肃王摇了摇头:“那倒不必,等想要的时候我自会找你,这次手握重兵多少也是对四哥的声援,加上你在朝中,四哥便能安稳不少,而我也求仁得仁,雄鹰展翅。”

徐锐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我还没答应帮你四哥争夺皇位,只是答应他保他生死无虞。”

肃王笑道:“你呀,就是嘴硬,争储之事你死我活,若不是自己坐上皇位,如何能保别人性命无虞?该做的你都做了,却偏偏还要嘴硬不说,这又是何苦呢?”

徐锐默默走着,没有接话。

二人来到一处岔路,肃王站住脚步,朝徐锐拱手道:“去年我送你出征,今日便在此向你告别,三日后我出发上任,到时候别来送我,我没有你那么洒脱,怕心一软就不去了,到时候怕是要被父皇打板子。”

徐锐想了想,点点头道:“注意身体,我等你回来,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肃王哈哈大笑,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一边走一边朗声道:“兴高采烈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徐锐愣愣望着肃王的背影,蓦然站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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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山雨欲来

宏威十八年十一月初,北方的冷空气迅速南下,一夜之间吹落了满城绿叶,全城百姓都从箱底翻出了厚厚的棉袄,宣告着严寒的冬季又一次降临北国。

这一日不用上朝,徐锐早早来到兵部,虽然经过基因药剂的改造之后身体应对严寒的能力已经提升了许多,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捧着一个暖炉。

暖炉自然是星河集团的最新产品,其实说穿了就是套着一层绒皮的橡胶热水袋。

随着大量工业产品投放市场,北国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在被迅速改变,相应的收益也十分可观。

从下半年开始,星河集团的营收和利润都翻了好几番,技术研发速度和转化率都迅速加快,进一步促进经营增长。

上个月,上官不达从南方回到长兴,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工业产品终于在南朝和西梁站稳了脚跟,第一笔回笼的资金高达四百万两。

再加上从辽王手中换来的现成的北齐和西北商路,外贸进项开始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财富将会源源不断地流向北国。

据星河集团和户部的预估,仅仅宏威十八年下半年,星河集团便可实现营收两千四百万两,净利润九百六十万两,而户部的财政收入则会较上年同期暴增一千万两。

要知道大魏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十余省受兵灾冲击严重,被不同程度的减免赋税,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一年的财政至少将下降三成。

可由于星河集团极其周边工业企业的崛起,这一年北国财政不但没有步履维艰,反而交出了一份惊喜的答卷。

上到宏威皇帝,下到工厂工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令这个冬天也显得不再那么寒冷。

“咦,张大人也用上了新暖炉?”

签押房门口,徐锐望着和自己抱着同样暖炉的职方司主事,诧异地问了一句。

张主事笑道:“昨日看大人的暖炉异常新奇、别致,起了心思,便抽空去打听了一番,发现不贵,刚好让夫人买了几个,您别说,还真好用。”

“还是张大人心思细腻,知道享受!”

徐锐笑到。

张主事摇头道:“哪里哪里,要说懂生活,那还得数侍郎大人您呐,咱们身边的新奇玩意儿哪一样不是您带起来的?下次再有这些好东西,您可不能藏着掖着!”

两人又热切地互相吹捧了一番,这才匆匆别过,徐锐转身进了自己的签押房,把暖炉往桌上一放,心道这东西的广告也打得差不多了,明天要为什么商品打广告呢?

正想着,门口的小吏抬着火盆悄悄走了进来,先是将火盆放到了角落,然后殷勤地为提着热水,为徐锐泡上一壶新茶。

徐锐回过神来,笑道:“老李,你也别忙了,我今天还得去一趟大学,茶是喝不了两口了。”

老李把茶杯递到徐锐面前,笑道:“大人真是事忙,好久也不见您清闲些了。”

徐锐苦笑一声:“我也想清闲,可惜是条劳碌命,对了,今日有没有什么公务亟待解决的?”

老李摇了摇头:“公务倒没有,不过有个人一大早便等在了外面,死乞白赖地非要见您一面。”

“哦?又是哪家将军来我这要债了?”

徐锐自嘲地说。

老李摇了摇头:“不是谁家的将军,是城里万丰钱庄的老板!”

“万丰钱庄?”

徐锐眉头一皱,仔细想了一遍,没发现自己和这家钱庄有什么生意往来,熟悉的人中,也没有谁的名下有这家产业,不禁有些疑惑。

“你叫他进来吧。”

想了想,徐锐还是淡淡的吩咐一声。

老李连忙答应,立刻转身出去叫人,看他跑得那么勤快,多半是拿了人家的好处。

徐锐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肥头大耳的男人怯生生地走进徐锐的签押房,甚至连徐锐的模样都还没有看清,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人万丰钱庄老板吴恒,来给大人赔罪了,小人真的不知道那是天宝阁,的的确确无心冒犯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开嗯呐!”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你在说什么?”

吴恒以为徐锐是在同他打官腔,心中害怕至极,支支吾吾,手舞足蹈,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是一直在磕头认错。

徐锐好不容易才从他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听懂了个大概,貌似此人的钱庄收账收到了天宝阁,还大言不惭地要将天宝阁搬空,结果自然是被“保安”胖揍了一顿。

被揍的打手愤愤不平,原本想要立刻带人去找回场子,可是回去一问才知道,打他们的那家店铺竟是天宝阁新开的分店。

这一下被揍的几个打手顿时吓破了胆,事情传到这位吴老板那里,他也被吓得不轻,一晚上没合眼,天一亮便赶紧来找徐锐赔罪。

这原本就是一件小事,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徐锐自然不会和一个钱庄老板计较,笑眯眯地劝慰吴老板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

然而,等把这位战战兢兢的老板送走,徐锐的脸色便立马沉了下来,吩咐手下人道:“去把安歌请来。”

半个时辰后,安歌来到徐锐的签押房,才把这件事说了个清楚。

“其实说起来,此事乃是个笑话。”

安歌说到。

徐锐一愣:“笑话?怎么说?”

安歌道:“事情还要从杨家那位大少爷杨怀振说起,他在长兴赌坊烂赌,欠了一屁股债,熟悉的钱庄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不敢把钱借他。

唯独这家新开的万丰钱庄不明所以,听说他是靖武侯的公子,便一次借了他六万两白银,等他们弄清楚此靖武侯非彼靖武侯之后却是为时已晚,这位杨公子早已将六万两输了个干干净净。

您知道钱庄逼人还钱手段多多,都是些下三滥的套路,没几个人扛得住,把人逼得急了,杨怀振便说他家有一处产业被人霸占,让他们直接上门去收。

能开钱庄的自然有些背景,原本想着只要有个由头弄回钱来,即便事后苦主找上门,他们也能把事情推给杨怀振,于是便让他领着路去收钱。

正好咱们在西城新开的天宝阁分号还未挂牌,这几个钱庄打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了个什么地方,一进门便要打砸抢。

分号的刘掌柜是跟了老爷几十年的老行伍,哪能容他们造次,立马点了几个旧部,把这伙人痛揍一顿。

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徐锐闻言眉头越皱越紧:“让你帮帮杨家,你去过了么?”

安歌叹了口气:“当然去过了,这半年来前前后后给他们送了近十万两,可是杨家这三位公子不是烂赌鬼,就是玩女人,钱花得一分不少,日子却还是和从前一样落魄,真是个无底洞。”

徐锐摇了摇头:“没想到义父英雄一世,却生了这三个不成器的犬子,何其可悲!可问题是杨怀振怎么敢让人到天宝阁去要账?”

安歌脸上闪过一丝怒意道:“他声称您的一切都是老侯爷给的,所以您现在身家至少有一半属于杨家!”

徐锐愕然:“此人你留住了么?”

安歌点了点头:“我怕他再出去生事,暂时留在别院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徐锐点了点头:“做得好,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暂时不要放他出去,另外这段时间你们做事都小心些,我还拿不准这背后究竟有没有什么阴谋。”

安歌闻言脸色一肃:“少爷是觉得有人想对咱们不利?”

徐锐道:“还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总之事事都要小心一些。”

第四百七十一章:黑手出动

当天傍晚,杨家二公子杨怀业形色匆匆地回到家里,闷着头便往自己的屋里钻。

“二少爷,夫人等着您吃饭呐。”

老门房看见他的身影,连忙追了几步,朗声喊到。

杨怀业头也不回道:“我不吃了,帮我同母亲告声罪,就说我有事要忙!”

老门房摇了摇头:“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饭都不吃了……唉,自打老爷走了之后,杨家这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咯。”

杨怀业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便一把关上房门,小心翼翼地插上门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先生,先生?”

稍稍定了定神,他突然对这空无一人的房间叫了几声,然而家徒四壁的房间里哪里有人?又怎会得到回应?

杨怀业脸上闪过一阵失望之色,可刚一转头,却见一个人影正直愣愣地站在自己身后,好似鬼没一般。

“啊!”

杨怀业顿时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幸好看清那人满身黑衣,头戴斗笠,这才生生止住了惊呼。

“先生?”

杨怀业脸色稍好,试探地叫了一声。

“是我!”

黑衣人淡淡地回应。

杨怀业顿时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桌子边。

“吓死我了,先生神出鬼没,小心闹出人命。”

杨怀业似是心情极好,甚至同黑衣人开起了玩笑,可黑衣人显然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坐到他对面沉声问道:“你大哥可有消息了?”

提到杨怀振,杨怀业脸上顿时爬上一抹笑容道:“方才赌坊那边传来消息,似乎是被徐锐软禁起来了。”

黑衣人见他一脸笑意,皱眉道:“你在赌坊设计坑了你哥几万两银子,现在他被徐锐软禁,竟然还笑得这么开心?”

杨怀业摆手道:“先生有所不知,我那大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了他捣乱,咱们搞垮徐锐的把握反而大上许多。”

黑衣人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少一个人和你争家产吧!”

杨怀业一愣,也不否认,笑道:“您还不知道我大哥那人?

多少钱落在他的手里都是打水漂,烂赌鬼没救的,只是可惜啊,徐锐小儿终究是头没牙的老虎,都被欺到头上了,也只敢软禁而已。”

说到这里,黑衣人身上突然腾起一股杀意:“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自作主张,徐锐很有可能从中嗅到危机,咱们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计划甚至会因此泡汤!”

“不会吧……”

杨怀业闻言心中一紧,皱眉道:“这不过是件小事,徐锐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把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联系到一起?”

黑衣人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道:“你忘了,上一个小看徐锐的人是太子,若非他是太子,现在恐怕坟头的草都有两尺高了!”

杨怀业脸色一变,不过只是一瞬,他又笑了起来:“无妨,徐锐就算再厉害,不是还有你们吗?只要你们一出手,徐锐还不是只能乖乖就范?”

黑衣人冷哼一声,没有反驳,兴许是觉得此人愚蠢至极,就算反驳也不过是对牛弹琴。

“你听好,最近几日给我安分一些,不许再有任何动作,听懂没有?”

黑衣人阴沉地说。

杨怀业闻言顿时精神一震:“您的意思是计划要开始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不错,这一次是各方配合的大行动,用大势来扳倒徐锐,就算他真的是九天神仙,在天下大势泰山压顶之下,也只有被碾成齑粉这一条路!”

“太好了!”

杨怀业兴奋地惊呼一声:“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杨家终于要复兴了,您快告诉我,我要做什么?”

黑衣人拍了拍杨怀业的肩膀道:“你也是这场天下大势的其中一环,而且很重要,我要你去长兴府状告徐锐!”

“状告徐锐?”

杨怀业眉头一皱:“我能告徐锐什么?”

黑衣人道:“状纸和证据都帮你准备好了,就说徐锐窃取了你父亲的宝贝,天宝阁里的东西原本都属于你杨家!”

杨怀业一愣:“这……那些证据都是伪造的吧,靠得住吗?”

黑衣人道:“不用你真的把他告倒,只要声势一起,我们自然还有后手,只是你要顶住压力,说不定还得吃点苦头!”

杨怀业怀疑道:“吃点苦头倒是没什么,只是这样做真的有用?”

黑衣人哈哈笑道:“你放心,徐锐将要面对的是他绝对想不到的困境,这一次他绝对翻不了身!”

“我明白了……”

杨怀业咬着牙道:“行,就听你的,这次我就豁出命去,不过你们也得兑现承诺,事成之后天宝阁必须归我!”

黑衣人淡淡笑道:“你放心,我们不图财,这次要是成功,别说天宝阁,整个星河集团都给你又算得了什么?”

“真的?!”

杨怀业闻言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狐疑道:“星河集团便是一座源源不断的聚宝盆,你们连这都不要,究竟想要什么?”

黑衣人冷笑一声:“我们要的是……天下!”

一场针对的徐锐的阴谋正在酝酿,谁也没有想到,这场阴谋的发源地竟然会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之中。

而在半个时辰之后,杨怀业房间里的那个黑衣人便出现在长兴城中的另一间密室之中。

整间屋子一片漆黑,只有一串珠帘被微风吹得轻轻摇曳,发出阵阵细微的“噼啪”声。

珠帘后影影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端坐在太师椅上,见黑衣人跪在自己面前,便用沙哑的声音淡淡说道:“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花脸面具,青面獠牙,犹如厉鬼。

“启禀主上,一切都已办妥,计划随时可以开始。”

人影冷笑一声:“做得好,这次本座筹谋数月,调动各方势力才酝酿了这场大风暴,只等南方兵马一动,徐锐就算插翅也难逃。”

花脸担忧道:“主上,咱们这次虽然算无遗策,可徐锐的小命却是握在宏威皇帝的手里,宏威皇帝要想得天下便得保住徐锐,难道他真的会除掉徐锐吗?”

人影摆摆手,笑道:“不必担心,宏威皇帝就算再英明神武,可他终究是人,只要是人便逃不过诸多弱点。

咱们这次便是要从这些弱点入手,演一出反间计,看着吧,等到事情一出,最想杀掉徐锐的,反而就是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属下恭喜主上,又除掉一个强敌!”

花脸闻言顿时跪地低呼。

人影顿时哈哈大笑道:“天地之间只有一人天命所归,此人便是我,谁也无法同我争,谁也不行!”

第四百七十二章:突变

大魏东南临川要塞驻扎着六万边军,像一座屏障般横在流青山脚,成为南朝北进的国门。

这一日,校尉常石宽如往常一样带着一队士卒,顶着寒风到要塞西南边的树林砍柴。

一阵寒风吹来,常石宽打了个冷颤。

“嘶,这贼老天,怎么突然一下变得这么冷,喂,都快着点,砍够生火的柴火就赶紧回去,去得晚了怕是就赶不上午饭了!”

常石宽招呼着手下的士卒,士卒们忙了一个上午早已饥肠辘辘,一提到午饭不少人的肚子都咕咕乱叫,手上的动作便也跟着麻利了些。

就在这时,常石宽身边的一个小兵突然停下了手上的活,皱着眉头,像个土拨鼠一般愣愣地往后望去。

常石宽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顿时大怒,喝骂道:“你这杀才偷什么懒?不想吃饭了?”

那小兵回过神来,慌忙道:“常头,我好像,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常石宽怒道:“这林子里到处都是动静,要不要把你留在这里听个够?”

“不是啊!”

小兵一边摇头,一边指着身边的树干道:“真的有动静,您看!”

常石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树梢正在奇怪地上下起伏,可方才的寒风刚刚吹停,而就算有风也该是左右摇摆才对。

他愣了愣,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转身朝树林外冲去。

一众士卒不明所以,对视一眼,米名奇妙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刚刚冲出树林,常石宽便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轰隆”声,抬眼往南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就在南面几里外,突然出现一条黑线,常石宽知道那是一只大军,看规模至少有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之多。

更可怕的是,这支大军的速度很快,转眼便从一条黑线变成了一股黑浪,而且会出现在这个方向的只有一支军队,那便是南朝武陵王的大军!

“上马……上马……快上马!南朝人来了,南朝人又来了,快回去!”

常石宽回过神来,惊慌地高喊一声,其余的士卒也都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朝战马奔去。

宏威十八年十一月,烽火再起,狼烟顺着烽火台瞬间飘满整个北国。

十一月初七清晨,身背八百里加急的三匹快马叫开了还未打开的城门飞奔而入,其中一匹冲向兵部,一匹跑进内阁,最后一匹则直奔大魏皇宫。

这几日徐锐都有些心神不宁,预感将会有大事发生,出门做事愈加小心,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等来了这个噩耗。

迟到了半个时辰的徐锐刚刚走进签押房,便有一队士卒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为首的士卒将一份紧急军情双手举过头顶。

徐锐眼皮一跳,拿过信件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宏威十八年十一月,南朝四十万大军跨过流青山,突袭我国!”

看完这几个字,徐锐顿时眼皮一跳,吩咐道:“取我的大氅来,马上进宫!”

话音刚落,胡淼便带着几个宦官焦急地走了进来。

徐锐一愣:“胡公公,怎么是您亲自来?”

胡淼脸色有些不好:“出大事了,圣上招侯爷进宫,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

徐锐点了点头:“本候也正准备进宫,劳烦公公引路。”

二人一路无言,以最快的速度进宫,来到真武大殿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不但十二卫指挥使悉数到齐,刘异、肖进武等军方大佬也一个不落。

宏威皇帝背对众将,呆呆地站在地图前一动不动,不知道究竟是在发呆,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见徐锐进门,众将连忙小声朝他打着招呼。

徐锐一一还礼,蹭到刘异身边对一脸阴沉的刘异道:“为南朝犯边之事?”

刘异点了点头,小声道:“看情况南朝这次来势汹汹,极有可能是大决战,一会儿你好好分析分析,不过说话时多注意语气,就算情况再坏也别再刺激圣上了。”

徐锐点了点头,接过肖进武递来的详细战报仔细看了一遍,皱眉道:“奇怪,南朝大军这次悄悄越过流青山,竟然没有半点花招,直接硬攻下我军十余座边塞!”

肖进武点头道:“这架势才令人担忧,没有花招很可能是武陵王因为这次南朝内乱,已经失去了耐心,想要打一场灭国之战。”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按说肖进武的判断应该算是准确的,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一时间又说不清。

“还有个坏消息!”

不等徐锐反应过来,已经升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李邝忽然凑过来插口道:“具前线探马来报,在南朝大军之中发现了大批连射弩!”

“什么?”

众将闻言顿时大惊。

李邝阴沉着脸,又道:“不仅是连射弩,有人发现南朝军中偷偷运送一种秘密武器,保密级别很高,寻常将领都不得靠近,而且防火措施极为严密,锦衣卫推断可能是火炮!”

“怎么可能?”

这一次众人更是惊讶,纷纷扭头望向徐锐。

徐锐虽然早有预料,但连射弩和火炮这么快便流入南朝还是令他大吃一惊。

“暗棋果然是无孔不入啊……”

徐锐面色铁青地感叹一声,众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火炮绝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南朝直接利用暗棋盗取了大魏的火炮技术。

刘异道:“你回去便立刻将兵部彻查一遍!”

徐锐摇了摇头:“现在查已经没多大作用了,暗棋手脚很快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不过火炮生产需要大量机械,暗棋就算能偷得到技术,却偷不到工业基础。

我可以肯定,他们生产的火炮只不过虚有其表,至少现阶段的质量、数量、准心和威力都绝对无法同我朝的火炮相媲美。

除此之外,我朝已经配备了新一代的火神炮、破城炮,以及刚刚研发完毕的迫击炮等,火力优势依然十分明显!”

听完徐锐的话,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在坐的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一年前的那场南北大战,被火炮的威力深深蛰伏,一想到南朝竟然也有了火炮,只怕觉都睡不安稳。

“徐锐!”

就在这时,宏威皇帝终于开口了,他谁也没叫,直接点了徐锐的大名。

“臣在!”

徐锐连忙站起身来,朝皇帝行礼。

宏威皇帝回过身,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一脸阴沉地说:“这次南朝大军摆开架势,似是要与我朝决一死战,可朕总觉得这种打法有悖武陵小儿的一贯作风,你怎么看?”

徐锐沉吟片刻道:“臣与陛下有同样的感觉,但也不能排除武陵王故意想让咱们犹豫,实际上早就打算发动一场硬碰硬的大战。”

“哦?你这么看?”

宏威皇帝诧异地问。

徐锐叹了口气:“老实说,臣也拿不太准,按说南朝大军如此行事,极有可能是虚晃一枪,充分调动我军主力,然后迅速杀奔北齐,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可是南朝大军去年才攻打过北齐,北齐地小民寡,土地贫瘠,物产不丰,臣实在想不通那里究竟有什么能吸引武陵王耗费巨资,连续两年尽起大军去攻打的。

战争说到底还是硬实力的比拼,也不排除武陵王察觉拖延下去形势会对他们越发不利,这才真的下定决心,想要同我们打一场硬碰硬的大战。”

“这次就连你都拿不准了吗?”

宏威皇帝闻言双眼微眯,再次望向墙上硕大的地图,脸上浮现一抹浓浓的担忧之色。

第四百七十三章:急转直下

整整一夜,一干军方大佬都在和宏威皇帝分析战局,直到天快亮时才各自散去。

肖进武和刘异一夜没合眼,南方军情源源不断地传入京城,两人又是最重要的军事主官,顾不上休息便奔赴衙门。

肖进武巡边归来之后徐锐便把兵部的大多数差事都推了出去,天启卫又有张佐烽和曹思源坐镇,他自己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人,便借口补觉打道回府。

只是回到府中之后徐锐便又睡不着了,武陵王的动作让他越想越是奇怪,不知不觉便盯着刚刚绘制完成的作战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按说南朝即便真的要发动全面战争,地理上从南往北进攻应该选在秋高马肥之际,快速实现战略意图,然后在冬季的严寒到来之前抽身而退。

可南朝大军偏偏一反常态,选在了冬季向北进攻,这正是北朝诸将都认为武陵王这次是下了大决心要打一场灭国战的主要原因。

因为这或许代表武陵王认为这场大战不会快速结束,所以选在北朝防御最为松懈的冬季发动进攻。

可是即便真的认为这场大战旷日持久,徐锐觉得武陵王也应该选在明年开春之后再行决战,这样无论是从准备时间,还是分担后勤补给的压力上都要从容许多。

再者,通过对武陵王历次的战例的分析,徐锐早已发现此人用兵极为老练,虚实之间出人意料,就算用用兵如神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这一次对方却像是摆明了车马炮,想打上一场真刀真枪的硬仗。

武陵王真的会在北朝拥有火力优势的前提下,冒着天寒地冻,漫天飞雪,与北国打一场硬仗么?

如果不是,那么他究竟又是想唱哪一出呢?

还是说此人真的卓有远见,已经看出了工业发展的巨大潜力,绝对无法坐视自己慢慢壮大北朝,以致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徐锐望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脑海里冒出一个接一个的问号,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着。

正午时分,长兴府突然来了一个差役,风风火火地冲进刘府,同小胡耳语了几句,然后便悄悄地从侧门离开。

紧接着,小胡沉着脸到徐锐的院子里找到安歌,安歌正在整理星河集团的资料,见小胡脸色不好便问道:“怎么,出了什么事?”

小胡道:“我的人刚刚来报,杨渭元的二公子杨怀业跑到长兴府状告徐锐侵占家产,要求他将星河集团的所有权归还杨家!”

“笑话!”

安歌闻言顿时大怒,冷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星河集团和他杨家有什么关系?哼,何况就算真的侵占了他杨家的家产,现在的大股东可是当今圣上,他还能把圣上一起告了?”

小胡摇了摇头:“我也觉得这是个笑话,可你想想,这位杨二公子为什么吃了豹子胆,竟敢来闹这个笑话?”

听到这话,安歌顿时冷静下来,沉声道:“对了,之前杨怀振也曾到天宝阁捣乱,当时少爷似乎非常重视此事。”

小胡点头道:“多事之秋啊,杨怀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的暗涌。”

正说着,李春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进来:“不不不,不好了……安歌,杨家控诉星河集团侵占家产,天宝阁已经被人封了,据说现在衙役们正在往源初基地赶!”

“你说什么?!”

闻言,安歌顿时大惊。

小胡皱着眉头道:“长兴府不是已经暂时将此事压下来了么,怎么还会有差役去封天宝阁?”

李春摇了摇头:“不是长兴府,是大理寺,他们还拿着刑部的排票!”

“刑部?!”

小胡惊道:“难道是裕王?!”

安歌面色铁青地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裕王,听说今日一早裕王便被招进了宫里,说不定就是趁裕王不在才动得手!”

小胡道:“我去找徐锐,此事眼看越闹越大,得他站出来收场了!”

安歌一把拉住小胡,摇了摇头:“不成,少爷昨天一夜没合眼,这才刚睡了一个上午,而且眼下南朝大军压境,他的心力都耗在那上面,咱们能帮他分担一些便分担一些。”

说着,安歌沉吟片刻道:“这样,我先去阻止差役对源初基地动手,你们守着少爷,万事都等他醒了之后再说。”

话音刚落,安歌还没来得及真的起身,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群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为首的竟然是徐锐的老熟人李邝!

安歌一见这阵势顿时一愣,问道:“不知诸位为何擅闯侯府?”

李邝好似不认得安歌,朝天上拱了拱手道:“圣上有旨,御史秦志坚查徐锐炮轰万隆城,利用职务之便搜刮西川,戕害世家,制造内乱,着锦衣卫立即捉拿徐锐,至诏狱候审!”

“什么?!”

此言一出,不单是安歌,就是一旁的小胡也都傻了眼。

李邝冷笑一声:“我等也是奉旨办事,请侯爷出来吧,以免伤了和气!”

安歌和小胡对视一眼,一动不动,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之策。

李邝一见二人模样,不慌不忙地朝手下递了个眼色,冲进院子的十几个锦衣卫立刻握住刀柄,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真的动手。

锦衣卫的动作更是令安歌不安,他往旁边塌了一步,隐隐挡在徐锐的门前,大有要抓徐锐便从自己尸体上踏过去的模样。

李邝眉头一皱,双眼微眯,正要命人将安歌拖走,就在这时,安歌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徐锐一步跨了出来。

“嚷嚷什么?”

徐锐一身官袍正气凛然,加上战场上淬炼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气,令他一出场便震慑了众人,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自己的动作,扭过头愣愣地望向了他。

“喂,看样子来者不善呐,好在院子前后都是我的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可以保你杀出重围!”

趁着众人发愣,小胡不露声色绕到徐锐身边小声说到。

徐锐瞟了小胡一眼,低声道:“别捣乱!”

然后又望向李邝,李邝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然后道:“侯爷,锦衣卫奉旨办事,请您到诏狱走上一趟,还望您别让下官为难。”

徐锐眉头一皱:“既然有圣旨,那便走吧。”

“少爷!”

安歌闻言顿时惊道:“少爷,那诏狱好进难出,就算是皇亲国戚去了也要掉层皮,您若是进去……”

“别说了,此事记得不要告诉婶婶。”

不等安歌把话说完,徐锐便摆摆手,大踏步朝锦衣卫走去。

锦衣卫众人见徐锐没有抵抗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一直紧握的刀柄。

老实说徐锐如今已成北朝战神,听说要来抓他,就算是恶名昭著的锦衣卫们也都捏着一把汗。

“要不要锁上呐?”

徐锐站在李邝面前,伸出双手冷冷问到。

李邝笑道:“侯爷哪里话,兄弟们哪敢锁您?圣上只是请您到诏狱里候审,又不是真的说您有罪,说不得过个几天事情解决您也就出来了。”

徐锐点了点头:“那便走吧。”

说完,徐锐当先走出了小院,李邝连忙招呼一声,同安歌几人行了个礼,带着锦衣卫们跟上了他的脚步。

“怎么回事?”

等李邝跟上来,徐锐面无表情地小声问到。

李邝叹了口气道:“是圣上下的旨,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这次搞不好是玩真的,是不是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徐锐眉头一皱:“事情不简单,尽快帮我把事情弄清楚。”

李邝点了点头:“我尽量,不过你放心,就算进了诏狱我也能暂时保你无事。”

徐锐摇了摇头:“不用这样,专门派你来抓我说不定就是为了试探你,至少现在你还不能暴露。”

李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一日南朝来袭,徐锐下狱,举国震惊。

第四百七十四章:商议对策

徐锐被抓就好像一记闷棍结结实实地敲在所有人的脑袋上,一直以来众人都习惯在徐锐的运筹帷幄之下办好自己分内的事,此时一旦大脑没了,整个团队顿时便成了行尸走肉。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对手定是隐忍许久才突然发难,下手还真是又准又狠呐。”

小胡一眼便看出了此计的恶毒,沉声感叹。

安歌在院子里踱步许久,忽然问李春道:“有没有派人去通知刘老将军?”

李春点了点头:“一早就派人去了,可是听说刘老将军进了宫,压根没找到人,还有肖尚书、裕王殿下都联系不上!”

小胡冷笑一声:“不但釜底抽薪,而且还将所有的退路统统堵死了,看来对手这一次是想痛下杀手,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就连宏威皇帝也会下旨,难道他不想要天下了?”

安歌的脑子很乱,本能地不愿去思考小胡提出的疑问,他想了想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源初基地,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

小胡一愣,为难道:“实话实说,我们对北朝朝堂的影响力着实有限,不过可以试试。”

安歌点了点头:“尽最大努力,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说着,安歌又对李春道:“少爷被抓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引发不少意料之外的连锁反应,你立刻去通知袁家主、曹思源、张佐烽、林绍东等人到侯府一聚,我们这些臭皮匠必须商量出个对策才行!”

“好……我现在就去!”

李春连忙点头,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小胡也朝安歌拱了拱手,纵身一跃,飞出了侯府。

安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脸色异常难看。

不多时,袁子雄、曹思源、张佐烽和林绍东便都来到刘府,众人都是刚刚听说徐锐的事,脸色都不太好,房间里的气氛凝重到令人窒息。

“哼,我早说过宏威皇帝寡德少恩,主公为他费尽心力,现在大事未成,他便要过河拆桥!”

袁子雄对宏威皇帝不满已久,又是长辈,见众人都不说话,便第一个开口,冷冷说到。

“干脆反了他娘的,大不了带着天启卫干上一场,怎么也要把大帅救出来!”

曹思源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

这句话正中袁子雄下怀,闻言之后他顿时扫视众人,思索着该如何帮腔。

可就在这时林绍东却怒道:“你们是不是想害死大帅?”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地望向了他。

曹思源不服道:“现在人都进了诏狱,那可是诏狱,进去的人谁能完完整整地走出来?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林绍东道:“眼下大帅虽然身陷囫囵,但关键是要把整件事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圣上又为什么要下圣旨将大帅下狱?”

说着,林绍东问安歌道:“听说你已经洒出网去查,有没有什么消息?”

安歌叹了口气:“没有消息,所有可能帮咱们的人不是闭门谢客,就是进了宫,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掌握的唯一一点线索便是杨家二公子控诉少爷侵占杨家财产,还有就是御史秦志坚参少爷的那些破事。”

张佐烽摇了摇头:“这点小事在大人物眼里屁都不是,真正的关节根本不在这里。”

林绍东周了皱眉道:“我们也知道关节不在这里,按说杨家二公子应该只是对方用来针对星河集团的一个手段而已。

真正的问题是若没有圣上点头,无论是星河集团还是侯爷本人都没人敢动,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方法蛊惑了圣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说完这话,房间里又是一阵沉默,众人的焦急都写在了脸上,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就连一点像样的情报都没有,又怎么能商议出什么对策?

就在这时,小胡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虽然众人对他还有芥蒂,但此时他恐怕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事情如何了?”

不等小胡喘口气,安歌便迫不及待地问。

小胡叹了口气:“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曹思源急到:“随便哪一个,你倒是说啊,别急死个人。”

小胡道:“源初基地算是保住了,差役只是守在外围,严格盘查进出人员,但没有强行查封。”

“真的?”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欣喜。

小胡却是面色凝重道:“这事不是我的功劳,好像是宏威皇帝在最后一刻下了圣旨,不许任何人侵犯源初基地!”

“这么说至少圣上还没有对侯爷赶尽杀绝?”

林绍东沉声问到。

“不好说……”

小胡摇了摇头道:“此事从始至终都透着诡异,我已经尽了全力,可除了一些细枝末节,竟还是没能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番话顿时将众人刚刚生出来的一点希望浇了个透心凉。

“这么说大帅现在依然很危险?”

曹思源问到。

小胡点了点头:“的确非常危险,今日不知怎么了,整个朝堂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说不定只要宏威皇帝一声令下,你们侯爷就得人头落地!”

“放你娘的狗屁!”

“啪”的一声,曹思源拍案而起,一张茶桌顿时四分五裂,碎成了木屑,放在上面的茶杯摔得粉碎,茶水洒得到处都是。

小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绍东连忙劝道:“思源,你冷静一些,想想大帅每每遇事哪次不是智取,你可别当着外人给他丢脸!”

曹思源闻言,狠狠刮了小胡一眼,这才咬着牙恨恨地坐了下来。

袁子雄沉吟片刻道:“咱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公出事,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必要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里却露出一抹森然。

曹思源顿时会意,忙道:“我这就回天启卫,下令全军做好准备!”

“不可!”

张佐烽闻言立刻出声制止,可当众人望向他时,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愣在了原地。

小胡冷笑道:“一群蠢人,也不知道徐锐平日里靠着你们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你说什么?”

曹思源闻言大怒,安歌连忙一把拉住了他,对小胡说道:“先生不要介意,我们也是太过担心少爷,才会如此有失水准,不知先生有何办法可以救我家少爷?”

小胡冲曹思源翻了个白眼,淡淡道:“这才像句人话!”

曹思源心中又是一阵火起,可是为了徐锐也只得暂时将火压住,一边等着小胡的高见,一边暗暗发誓,一会儿若是小胡说不出个一二,就算明知不敌也要冲上去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小胡压根没有理会曹思源的愤怒,淡淡道:“你们自己想想,宏威皇帝既然敢对徐锐动手,难道会对天启卫没有一点防备?

只怕现在京师十二卫都已经收到了消息,那些相熟的主帅身边更是被派了三五个强力监军,只要天启卫稍有擅动,便立刻就会被剿灭,到时候徐锐的小命便真的走到了尽头!”

众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尤其是林绍东,其实他也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被小胡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听到他对局势的看法与自己一致,林绍东诚心道:“既然如此,不知先生您有何良策?”

小胡叹了口气道:“现在所有情报都被封锁了,咱们一头雾水,多做多错,可这么大的事,纸包不住火,背后的黑手能隐瞒一时,却无法隐瞒一世。

为今之计,咱们只能等,等手上有足够的情报,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能对症下药,想办法解救徐锐。”

“可是就怕少爷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安歌忧虑地说。

小胡咬了咬牙:“最坏的打算自然要做,但不能用天启卫,只能动用本门的力量,强行将他救出去再说。”

“可是这样一来,大帅所有的心血便都付诸东流了!”

林绍东感慨到。

小胡冷笑一声:“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次绝对是个鬼门关,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那些身外之物想都不要想,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闻言,众人都是一脸铁青。

第四百七十五章:莫名的牢狱之灾

“侯爷,来尝尝葡萄,这是刚往南方运回来的,如今的长兴城可不好找啊!”

诏狱之中,两个锦衣卫围着徐锐,一个轻轻地为他捶着肩膀,另一个则捧着一盘葡萄,殷勤地劝他吃上几颗。

“嗯,的确不错,入了冬还能弄到这么好的葡萄,你们锦衣卫可真是神通广大!”

徐锐尝了一颗葡萄,酸甜可口,齿颊留香,不禁真心诚意地感慨了一句。

捧着葡萄的锦衣卫嘿嘿笑道:“论神通广大咱们哪比得上您?整个大魏谁不知道好东西都在您的天宝阁里不是?”

“唉,要是真的神通广大能来这么?”

徐锐笑骂了一句,从袖口中掏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两个锦衣卫接过银票,一看上面的数额顿时大喜过望。

“多谢侯爷赏赐,多谢侯爷!”

“咳咳!!”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咳嗽,两个锦衣卫扭头一看,只见李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神情阴鸷。

“大大大……大人……”

两个锦衣卫握钱的手一僵,脸色顿时惨白。

然而李邝却对二人拿好处视而未见,只是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二人顿时如蒙大赦,连忙向徐锐告了罪,落荒而逃。

李邝走到徐锐对面坐下,这里原本是最森严的诏狱,可是现在却是桌椅茶台一应俱全,角落里还点上了香薰,如果不是门口的铁栏杆,或许大多数人都会以为是一间书房。

“侯爷好手段,到了诏狱一样滋润如常,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邝淡淡笑到。

徐锐笑道:“那还得多亏大人下了善待本候的命令,否则别说是拿钱,恐怕他们连多跟我说句话都不敢吧?”

李邝没有否认,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徐锐不解道:“到了现在还敢把宝押在我身上,难道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

李邝摇了摇头:“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倒是有一箩筐,这次圣上多半是真的想杀你!”

徐锐一愣:“那你还不快点和我撇清关系?”

李邝哈哈大笑道:“咱们的关系虽然隐秘,但该知道的人又怎会不知?现在撇清关系已经来不及了,何况我相信你能赢!”

闻言,徐锐脸上的戏谑之色渐渐消失,认真道:“圣上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通宵分析战况时宏威皇帝还好好的,就连徐锐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阶下囚,而想要在逆境中自救,他便必须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李邝一脸阴沉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一早兵部尚书肖进武去而复返,进宫与圣上密谈了许久,紧接着又召见了礼部的人,然后事情便这样了。”

“兵部……礼部……这八竿子打不着啊……难道是有外番进京?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徐锐默默呢喃了几声还是没有半点头绪,不禁皱眉问道:“负责审我的人是谁?”

李邝摇了摇头:“没有人!”

“没有人?!”

徐锐又是一愣。

李邝点头道:“对,锦衣卫只负责抓人,但圣上至始至终都没提有关审讯的半个字!”

“哦?”

徐锐的脸色越发凝重,又问:“能帮我传些消息出去吗?”

李邝苦笑着摇了摇头,指着门口的铁栅栏道:“这东西背后有四个守卫,分别隶属于锦衣卫、东厂、大理寺和羽林军,外面还有更多守卫,我能调得动的屈指可数。”

徐锐道:“四个人互不从属,无法统一调遣,这便是要让所有人都没办法一手遮天了。”

李邝点头道:“你说对了,非但如此,我收到的圣旨是管好诏狱,现在我的命令和你一样,已经出不了这小小的诏狱,而从今天开始,诏狱许进不许出。

小到送水送饭的伙计,大到宫里来传旨的公公,只要进了诏狱,便要在这里隔离三日才能离开,就算能钻空子把消息传递出去,隔了三天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么说,我已经与世隔绝了?”

徐锐诧异地问。

李邝点了点头,感慨道:“圣上才是真正的高手,正所谓打蛇打七寸,只要捏住你这颗蛇头,就算身子再庞大,收拾起来也是易如反掌。”

徐锐苦笑一声:“封侯那日秦志坚奉太子之命出来参我,圣上没有直接驳斥,而是以继续查案为由将他变相放逐。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是圣上留下的一张底牌,为的就是随时能对我进行制衡,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将这张底牌用了出来。

其实要说惊讶倒也没有,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安歌他们,风光时庞大的势力是根基,眼下却成了催命符,一旦真的有人敢为我下狱而造次,恐怕立刻就会被雷霆手段镇压。”

“你是关己则乱!”

李邝摇头道:“这些年你培养的人都很出众,放心吧,他们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你最好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徐锐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邝一愣:“你就不怕圣上真的杀了你?”

徐锐自嘲地笑道:“圣上下了这么大的功夫,不就是想让我束手无策么,这种时候和他较劲岂不是死得更快?”

李邝皱眉道:“你说得的确有道理,可也得分时候,难道你想坐以待毙不成?”

徐锐摇了摇头道:“坐以待毙谈不上,不过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奇怪?”

李邝点头道:“事情很突然,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徐锐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圣上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我关起来,却不派人审我,反倒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切断我与外界的联系,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

李邝道:“不把你和你的势力分离,又要如何收拾你?”

徐锐摇了摇头:“你就不觉得这很像是一场绑架,而我就是那个换赎金的人质?”

“人质?!”

李邝闻言又是一愣:“笑话,圣上富有四海,需要通过绑架你来换赎金?

再说了,眼下南朝大军压境,你正是圣上手中的定海神针,别人绑架你来要挟圣上还说得通,圣上绑架你有什么好处?”

徐锐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奇怪啊,怎么想也想不通呢……”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李邝问到。

徐锐道:“等呗,既然当了人质,当然只有安安静静地等,等到绑匪说出他的图谋,咱们才能对症下药不是?”

李邝苦笑一声:“照你所说,你是人质,就怕绑匪真的开了价咱们也不知道,你别忘了,现在你和我都成了瞎子,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徐锐闻言,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脸上也闪过一丝无奈。

东宫之中,一个小宦官沿着门廊急匆匆地冲进一间密室。

“太子爷,弄弄弄……弄清楚了,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有徐锐为什么会突然被陛下诏入狱终于弄清楚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倒徐之势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

听到小宦官的话,太子顿时从蒲团之上跳了起来,一旁的岳麓先生和几个亲信也都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小宦官跪在地上,深深地喘了口气道:“是北方出事了,草原出事了!”

岳麓先生眉头一皱:“草原上不过都是些泥腿子,能出什么事?”

小宦官道:“就是这些泥腿子,不不不,事情还要从去年南朝突袭西川说起,当时我军主力一败再败,京师十二卫倾巢而出还是没能扭转局面,急需增援。

而放眼全国,西南边军已经一败涂地,东北边军必须留下抵御北齐的南朝大军,而东南边军则被肖、刘两位大帅分别抽调到了西线,唯一能调出来的援军便是西北的边军。

于是圣上便大量抽调西北边军作为援兵南下参战,几乎抽空了整个西北门户。

西北没了边军,草原上的泥腿子便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之势。

天山安抚使乌力吉的达隆部趁机联合西环六部,彻底吞并了金山、阿塔根、洛维纳等部,基本统一了西北草原。

今年开春,兵强马壮的乌力吉开始犯边,西北经略龙图作战不利,致使数万人口被劫掠一空。

因为害怕朝廷处罚,龙图对接连的战败隐瞒不报,进一步滋长了乌力吉的野心,三个月前乌力吉公然抛弃朝廷给他的天山安抚使封号,率领三十万铁骑横扫关外四省,兵锋直指天骐关。

天骐关乃是草原铁骑东进的最后门户,一旦失守,三十万铁骑将毫无阻拦,一路直奔京城。

龙图连战连败,丢失两省之地,本身军力想要守住天骐关也是岌岌可危,眼见纸包不住火,他这才将战报送到京城。

或许是害怕战报一旦送到京城极有可能引起全国恐慌,所以他送的不是明报,而是密报,肖进武今日早晨去而复返,就是将刚刚收到的秘密战报呈给圣上!”

“竟有此事?这个龙图胆子也太大了!”

太子闻言脸色顿时一变,眼下南朝大军兵临城下,若是西北铁骑也一同攻来,那么北国立刻就会陷入风雨飘摇的亡国之境。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这龙图当死,全家都死!”

说什么太子也是未来的老板,眼看还没登基便要国破家亡,顿时惊怒交加。

岳麓先生却是皱着眉头问道:“此事与徐锐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太子这才冷静下来,和其他几个亲信一同望向小宦官。

小宦官道:“和龙图密奏一起到的还有乌力吉的秘密使团,他们向陛下提出了一个要求,若不想草原铁骑南下,只需将栖霞公主和亲到草原即可!”

“什么,他想要青梧?!”

太子闻言虽然惊讶,但脸色却稍稍好看了些。

而一旁的岳麓先生却是大怒道:“这个大胆龙图竟然敢与草原媾和!”

太子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岳麓先生冷笑道:“龙图守着天骐关,若是他不点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乌力吉的秘密使团又是如何堂而皇之的来到京城的?

还有,他的密报前脚才到,乌力吉的使团后脚就来,而且整个过程秘而不宣,说他们两边没有合谋,谁信?

这分明就是龙图害怕圣上责罚于他,直接用乌力吉作为要挟,一旦圣上下诏免了他的官职,说不定他立刻就会打开天骐关放草原铁骑入关!”

此言一出,太子的脸色又难看了起来:“这么说龙图随时都有可能打开天骐关,我大魏也随时都有亡国之危了?”

岳麓先生点了点头,其他几个亲信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太子咽了口口水,脑袋里忽然想到一件事,一拍桌子道:“那还等什么?快将青梧嫁过去啊!”

小宦官道:“乌力吉声称他对栖霞公主一见倾心,只要栖霞公主愿意和亲,他立刻就会退兵。”

太子冷笑道:“他见过青梧吗?什么一见倾心,我看他根本不想和我大魏动手,才会用这种借口来骗些好处。”

“这也不一定!”

岳麓先生摇了摇头。

“哦,先生有何高见?”

太子问到。

岳麓先生道:“太子爷可记得徐锐身边曾出现过一个来自草原的绝美婢女?”

太子点头道:“当然记得,当时可是把老四迷得七荤八素的,只可惜直到那婢女失踪之后孤才得知此事,未得一见此女真容,一直引为憾事。”

岳麓先生又道:“对了,就是此人,听说有次徐锐带着此女和栖霞公主相会,刚好碰上草原寇匪刺杀此女。

幸好徐锐反应机警,不但躲过危机,而且反倒将寇匪团团围住,可眼看就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时,人群中却突然冲出一位彪形大汉,将众人救走。

坊间传言,那大汉临走时几度转身,凝望站在楼上的栖霞公主。

太子爷,您说那个大汉会不会就是乔装而来的乌力吉?”

太子顿时恍然大悟:“若真是乌力吉本人,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些,不过好在此人竟愿为了女人退兵,想来也是胸无大志之辈,只要将青梧嫁过去便万事大吉!”

“不然!”

岳麓先生苦笑摇头:“无论乌力吉如何打算,这对圣上而言都是奇耻大辱,而且现在来看,徐锐突然下狱的理由已经非常明显了。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定然是栖霞公主心系徐锐,不肯下嫁乌力吉,这才令圣上震怒,将徐锐下狱,逼栖霞公主就范!”

小宦官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据说圣上秘密召见草原使者之后便立刻去了栖霞公主的**宫,再然后便亲自下旨将徐锐抓了起来。”

太子闻言摇了摇头:“可惜啊,父皇抓徐锐只是为了逼迫青梧,我还以为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岳麓先生冷笑一声:“也不一定,眼下圣上虽然还未动手,但从制衡徐锐的种种手段来看,未必就没有起杀心。

何况徐锐红极一时,挡了不少人的路,犯了不少人的忌讳,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绝对不少,太子爷想要杀他,这些都是助力。

还有,徐锐虽然看似强大,却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他就必死无疑!”

“哦,先生快说,徐锐究竟有何弱点?”

太子闻言顿时来了兴趣。

岳麓先生冷笑一声道:“很简单,徐锐的一切都是圣上给的,圣上宠他时必然地位稳固,谁也动不得他,可是只要圣上一声令下,徐锐的根基就会轰然倒塌。

圣旨一下,无论是天启卫,还是裕王、肃王、刘异、肖进武、王顺德和胡淼,谁敢跟着他造反?

而圣上虽然是一代英主,圣明烛照,可他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喜怒哀乐,也就给了咱们整死徐锐的机会!”

太子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先生已经有了妙计?还不快快道来!”

岳麓先生冷笑一声,凑到太子耳边小声耳语起来。

辽王的书房里,此时只有辽王和韩王二人对面而坐。

辽王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案,犹豫了好久终于说道:“老九,你说咱们眼下应该怎么办?”

韩王幽幽道:“依父皇的脾气和朝中的局势,徐锐能度过难关的可能性不到三成,如果救下徐锐,则又有一半可能让他归心。

这样算来代价太大,成功的可能性太小,还是有些不太划算。

七哥你想想,就算没有徐锐的帮助,咱们也依然能慢慢占据上风,找到适合的时机扳倒太子,徐锐其实是一个变数,何不趁机将其出去,扑灭了这个变数呢?”

辽王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咬了咬牙道:“不瞒你说,本王原本是寄希望徐锐和青梧成为夫妻,立刻投入本王的阵营。

只可惜,如今草原咄咄逼人,指名道姓要让青梧和亲,徐锐倒向本王的概率也就十分渺茫了。

其实本王何尝不想趁机将这个变数除掉,可是此子历来善于创造奇迹,本王就怕若是打蛇不死,让他缓过来,投入到老四甚至太子的阵营,那就得不偿失了。”

“哦,七哥原来担心这个。”

韩王笑道:“首先,大哥那边绝不会放过这个除掉徐锐的大好时机,第二,弟弟我有一计,可保七哥就算弄不死徐锐,也不会和他撕破脸皮!”

“嗯?九弟还有这等妙计?”

辽王一惊之下顿时大喜。

韩王嘿嘿一笑,贴上辽王耳际娓娓道来。

辽王听着韩王的妙计,一双眸子越来越亮,脸上的杀意也越来越浓。

第四百七十七章:六王逼宫

**宫内栖霞公主坐在床边,右手轻轻抵着下巴,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晚霞,脸上无悲无喜,在她身后齐刷刷地坐了六位王爷,令平日里清清静静的**宫也有了几分烟火气。

“呵,今儿来得还真齐,记得自从成年之后,父皇停了一年一次的大考,兄弟们已经好久没有聚得这么齐了吧?”

辽王扫视众人,淡淡笑到。

太子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裕王一脸阴沉地低着头看也不看他,肃王倒是朝他拱了拱手,只是脸色不好看,更没心思讲话。

而对面而坐的韩王自顾自倒着茶,似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身旁排行老五的齐王赵轩皮笑肉不笑,眼神有些躲闪。

辽王摇了摇头:“怎么着,大家大眼瞪小眼,僵了半个时辰了,就没什么话想说?”

齐王贼眉鼠眼地瞅了瞅,见众人还是不说话,便当先站起身来幽幽地走到栖霞公主身边道:“青梧,听说昨日父皇来了**宫了,不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

栖霞公主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好似根本没有听见齐王的话。

太子冷哼一声:“还能谈什么,国难当头,自然是和亲草原之事了。”

齐王好似恍然大悟道:“是了,南朝大败之后死灰复燃,草原上的那帮泥腿子也趁火打劫,国难当头啊。

以前都是咱们这些做男人的冲锋陷阵,保家卫国,记得青梧小时候还不服气,当着父皇的面说自己也能横刀立马,为父皇分忧,逗得父皇哈哈大笑。

当时哥哥们也只当是个笑谈,没想到造化弄人,还真有青梧保家卫国的一天啊。”

太子瞟了栖霞公主一眼,冷哼一声道:“保家卫国?事情当然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只怕有些人为了一己私利,不肯为国效力,要不父皇也不会这么发愁咯。”

齐王笑道:“大哥这话就不对了,咱们上战场那是冲锋陷阵,青梧即便嫁到草原上,那也是汗妃,还不是好吃好喝,养尊处优,不过是换个地方享福罢了,怎么能不愿意呢?”

“闭上你们的臭嘴!”

“啪”的一声,实在听不下去的辽王拍案而起,冷冷说道:“大哥、五哥你们不去唱双簧真是损失,一个个阴阳怪气,好似街口老妇嚼舌鼓噪,哪有半点皇家气魄?”

“你!”

太子没想到辽王竟敢当众羞辱于他,顿时气得面色通红。

“放肆!”

齐王脸色也是一变,怒道:“老七,储君当前,你怎敢这般说话?!”

这次不等辽王开口,韩王便淡淡笑道:“五哥,你张口闭口便是储君,说得好像你对大哥恭敬得很?”

齐王眉头一皱:“大哥是太子,也是储君,咱们虽然是兄弟,可也是君臣,于家于国我自然都对大哥恭恭敬敬!”

韩王讥讽道:“五哥,你这阴险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今日我来得早,刚好见你第一个来到**宫。

我一想,五哥平日里吃斋念佛,一年里倒有大半年在城外的孤叶寺参禅悟道,怎么突然会转了性来找青梧?于是我便没有进门,在门外听了听!”

“什么,你竟偷听我说话!”

齐王脸色一变,唇角微微抽搐。

韩王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说是偷听也不尽然,五哥声音大得很,想听不见都难,那时候你不是义愤填膺地对青梧说,大哥纨绔少智,七哥刚愎自用,苦了青梧为国捐躯。

还说让青梧放心,她走之后你便会励精图治,为父皇分忧,终有一日要亲自率兵横扫草原,把她救回来,不是吗?”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朝齐王望去,齐王顿时恼羞成怒,指着韩王道:“你……你血口喷人!”

韩王冷笑一声,依旧不紧不慢地朝栖霞公主努了努嘴:“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不如问问青梧?”

“这……”

齐王脸色一变,下意识朝栖霞公主望去,栖霞公主却似乎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心思,动也不动。

他稍稍松了口气,可是虽然没有当场下不来台,把柄却已经被人拿住,他也不敢再跟韩王斗嘴,冷哼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韩王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也不再说话。

太子冷哼道:“看看,这就是孤的弟弟们,一个个都盯着孤的位子,现在国家遭逢如此大难,你们却依旧这般自私自利,目无尊长,国家要是交给你们,用不了几年便要被你们败个精光!”

辽王闻言心中不服,针锋相对道:“太子爷别光顾着说别人,你若是这么厉害,今天又何必来逼青梧?

堂堂大魏太子,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逼自己的亲妹妹倒是有一套,我可真为你骄傲啊,大哥!”

“放肆!”

太子猛地一拍桌案,指着辽王道:“你……你……这就是你对储君说话的态度?来人啊,来人!”

辽王也站了起来,冷哼道:“这么说话怎么了,你敢做还怕被人说么,我不光说,还要揍你!”

说着辽王卷起袖子就要朝太子扑去。

太子顿时脸色一变,一边喊着来人,一边往后逃。

**宫瞬间大乱,肃王咬着牙,似是拼命强压着怒火,韩王笑眯眯地望着二人,就差拍手叫好,齐王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两只眼睛贼溜溜直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够了!”

就在这时,裕王突然厉喝一声,众人顿时停下动作,朝他望去。

裕王浑然不管众人的目光,只是死死盯着栖霞公主,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等走到近前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几位王爷一脸愕然,对视几眼,面面相觑地看着他。

裕王重重地朝栖霞公主磕了个头,沉声道:“徐锐已经被父皇下狱一日有余,音信全无,生死不知,他的未来和我大魏的希望全在青梧你的身上,四哥求求你,救救他,救救大魏吧!”

听到徐锐的名字,泥雕一般的栖霞公主终动了。

她木然回头,瞪着通红的双眼望向裕王,见他依然保持着磕头的姿势,目中透出一股复杂之色。

“四哥让我救他,我又何尝不想救呢?”

栖霞公主缓缓开口,语气淡淡,可是听在众人耳中,却好似有无限悲伤,令人莫名地心酸。

裕王豁然抬头,咬着牙道:“只要青梧答应与草原和亲之事,徐锐就还有救!”

此言一出,太子和辽王都是眉头一皱,齐王若有所思,肃王的脸色也更加阴沉了几分,唯独韩王依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栖霞公主盯着裕王看了许久,忽然苦笑一声:“四哥,世间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她扫视众人一眼,又把头扭向了窗外,淡淡道:“其实和不和亲又哪是青梧能做主的?我不过是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已。

何况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人就成了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即便我答应和亲草原,又有谁知道究竟是救他还是害他?”

“哼,说得好听,讲来讲去还是因为你自私自利,为了一个徐锐,抛下祖宗的基业不顾,赵琇莹,你扪心自问,配做我大魏的公主么?!”

太子被辽王堵得一肚子气,听完栖霞公主的话,忍不住冷冷说到。

第四百七十八章:不欢而散

“你说谁不配做我大魏的公主?”

辽王咬着牙,冷冷地盯着太子。

太子这次丝毫没有示弱,指着栖霞公主道:“孤说得就是她,孤难道有说错么?父皇从小便将她捧在手心里,从小到大,无论再不合理的要求,只要是她想要的,父皇从来没有拒绝过,就连孤这个太子都心生羡慕!

如今国难当头,若是西北和东南同时战乱,我大魏必将风雨飘摇,祖宗的千秋基业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可是你再看看她,就算到了这般紧急的地步,她宁愿守着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便将自己身上的责任忘得一干二净!

她配做我大魏的公主吗?!”

辽王怒道:“好话都让你说了,国家有难就把一个女流之辈推到前面挡箭,你这个太子是干什么吃的?你又配做我大魏的太子么?!”

太子怒道:“孤不配,难道你就配?”

辽王冷笑道:“我不知道自己配不配,但至少不会像你这般怯懦!”

“好啊,你总算说出心声了!”

太子低喝道:“既然你说孤把一个女流之辈推到前面挡箭,不配当太子,那你今日来**宫又是为何?!”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太子冷冷地扫视众人,冷笑道:“老四、老五、老六、老九,还有你老七,有一个算一个,不都是来劝青梧下嫁草原的么?你们谁敢说不是!”

听到这句话,一众王爷都下意识撇开目光,辽王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肃王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

“站住!”

太子大喝一声道:“老六,你想去哪?是不是说到了你的心坎上,羞愧难当,想要逃走?”

肃王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掏了掏耳朵道:“本王不过是回兵部述职,刚好赶上了这摊子破事,冬栏堡一战本王力战数日不曾逃走,难道今日会逃么?”

太子呼吸一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肃王没有回头,冷笑一声道:“本王只是不想再看见你们的丑恶嘴脸,不错,来的时候本王的确是想劝劝青梧,但看见你们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心龌龊,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仗都还没打,你们便怕了,急不可耐地用各种理由把你们的亲妹妹往外推,往火坑里推,往敌人的怀里推!

都说北国多慷慨悲歌之士,可如今这**宫里发生的一切却让我这个北国男儿羞愧难当。

连我手下那些嗜赌好酒的混蛋边军士卒也干不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我们这些龙子皇孙着实不知羞耻!

本王知耻而后勇,这就不和你们为伍了,半个月内赶回东北边军去,无论草原也好,南朝也罢,谁来了都得照着本王手上的刀说话。

你们就慢慢争吧。”

肃王回过头鄙夷地看了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青梧身上,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说完便一把推开宫门扬长而去!

“反了!”

直到此刻太子才反应过来,怒喝道:“反了,反了,一个个都反了,你们听听,他方才说咱们什么?他说咱们禽兽不如!他将父皇置于何地?!”

一众皇子心生愧疚,谁都没有理会太子的愤怒。

裕王幽幽地站起身来,朝栖霞公主行了个礼,然后颓然地往外走去,韩王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也跟着出了**宫的门。

齐王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叫住裕王,可又觉得此事已经无利可图,便朝太子和辽王拱了拱手,跟着裕王离开。

“你,你们!”

太子还待再说,可眼下却已经没了听众,脸色顿时铁青。

辽王讥讽地笑道:“太子爷,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太子咬了咬牙,看看辽王,再看看栖霞公主,冷笑道:“你们这对兄妹,一个狼子野心,一个自私自利,我大魏的基业早晚有一天要败在你们的手上!”

说完,太子猛一跺脚,拂袖而去。

辽王哈哈大笑,朝着太子的背影高喊道:“太子爷,您慢走,只要没有您,我大魏必定千秋万代!”

太子浑身一震,显然已是怒极,可是他不愿再与辽王多说,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等太子离开,辽王这才敛去脸上的笑容,走到栖霞公主身边轻声道:“看到了吧,关键时刻还得是同父同母的哥哥才会对你好。”

说着,辽王略一沉吟,又道:“其实你若不想下嫁草原那也无妨,七哥帮你去和父皇再说说便是……”

说到这里,栖霞公主忽然扭过头望向辽王,将他的后半句话憋回了肚子里。

栖霞公主莞尔一笑,叹了口气道:“七哥不是为了我好,只是想要逼死徐锐,徐锐一直没有彻底倒向七哥的阵营,七哥不想他在关键时候和你作对,所以这才想趁此机会逼父皇杀了他吧?”

辽王突然被戳中心思,脸色顿时一僵,过了好一阵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青梧你怎么说话呢,七哥是那种人吗?”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黯然道:“其实我没有说谎啊,和不和亲又岂是青梧能做主的吗?父皇是受不了那份奇耻大辱,才会拿我和他撒气,这些道理你们都明白,不然大哥恨徐锐入骨,又岂会来劝我下嫁草原?”

辽王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栖霞公主突然站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

“是啊,你们都是大魏的皇子,需要好名声,得为父皇分忧解难,只有这样才能离那金灿灿的王座越来越近,就连心不在焉敲了十年木鱼的五哥都明白这个道理。

而我这个妹妹既然已经要走了,也失去了父皇的庇护,所以便理所当然地应该被你们最后利用一次,对不对?

可是七哥,这几个月我真的好累,实在没心情再陪你们演戏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好好看看北国的一切再走,可以吗?”

栖霞公主瞪着大眼睛,真诚地望着辽王。

辽王脸色铁青,心中又羞又愧,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也转身走出了**宫的大门。

栖霞公主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感受着瞬间安静的**宫犹自发愣,久久回不了神。

“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传来绿竹怯怯的声音。

栖霞公主回过神来,木然问道:“你说,一个人心死和身死,究竟哪个更痛苦?”

绿竹脸色一变:“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就算去了草原,咱们大不了找个机会逃跑就是了,哪怕当一辈子野人奴婢也会陪着您。”

栖霞公主闻言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不会的,绿竹,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如果真的非得去草原,那本宫便当好一个汗妃就是了,只是……”

栖霞公主望向窗外的云彩,眼泪瞬间湿了眼眶。

“只是我也不甘心,不甘心做一具行尸走肉啊……”

第四百七十九章:拜别

入夜的南书房格外冷清,宏威皇帝披着一件大氅,站在露台上默默地望着星空,满屋的烛火只点亮了一小半,摇曳的光将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好不阴森。

“陛下,栖霞公主在殿外求见。”

汪顺依旧似个幽灵一般悄悄出现在宏威皇帝身后,轻声说到。

宏威皇帝的目光从星空落到了远处的殿宇,阴沉道:“今日众皇子都去了**宫?”

汪顺点了点头:“太子、裕王、齐王、肃王、辽王、韩王六位皇子都去了,听说最后弄得很不愉快。”

宏威皇帝将藏在袖子里的密报顺手扔进火盆,冷冷道:“真是六个好哥哥啊,让青梧进来吧,这天说不定就要下雪了,别让她冻着。”

“遵命……”

汪顺闻言身子一矮,缓缓向外退去。

宏威皇帝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渐渐地出了神。

“父皇……”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宏威皇帝心头一热,唇角下意识勾起一抹微笑,可只是一个刹那,那抹微笑便消失无踪。

他没有回头,披着半身夜色,半身烛光,淡淡地问:“考虑好了?”

栖霞公主跪在不远处,低着头,没有说话。

宏威皇帝豁然转身,只见栖霞公主一脸蓦然,无悲无喜,心中没来由地微微一痛。

“朕平时就是太宠溺于你,才会让你这般任性。”

栖霞公主没有反驳,安安静静地朝宏威皇帝磕了三个头。

宏威皇帝心中一软,叹了口气道:“你放心,乌力吉胆敢趁火打劫,朕定要他草原诸部血债血偿,用一颗颗人头为你报仇!”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青梧只是一个女子,只想好好过日子,不需要流那么多血,也用不着那么多人头。”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你还是不愿意去?”

栖霞公主苦笑一声:“青梧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个不字。”

宏威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那你想要什么?”

栖霞公主望向宏威皇帝,柔弱却又坚定地道:“我想要徐锐……活着……”

宏威皇帝身体微微一震,又听栖霞公主道:“若是徐锐死了,女儿穷尽一生,不惜一切,也会鼓动草原大军踏入北国!”

“你说什么?”

宏威皇帝双目一凝,无形的杀意疯狂肆虐,可栖霞公主就像是一颗小草,在狂风暴雨中东倒西歪,却依旧傲然而立。

“你以为就凭那些泥腿子,朕真的会怕?”

宏威皇帝眯着眼睛,弯下身子,冷冷地问。

栖霞公主道:“也许我们不是您的对手,可栖霞有一颗无畏之心。”

宏威皇帝目光如刀,直刺栖霞公主,而栖霞公主也这样愣愣望着宏威皇帝一步不退。

良久,宏威皇帝挪开目光,摆了摆手:“退下吧,朕就当从没有你这个女儿!”

栖霞公主默默朝宏威皇帝磕了个头,转身朝大殿之外走去。

“哒……哒……哒……”

栖霞公主的脚步轻柔平缓,一步一步都好像踏在宏威皇帝的心上,可宏威皇帝却至始至终都不曾回头。

终于,栖霞公主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就在她即将踏出大殿的时候,那只伸出来准备推门的手却选在了半空中,而她整个人也好像是突然石化的雕塑一般。

“父皇!”

突然,栖霞公主带着哭腔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咚咚咚”地给宏威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嫁到草原之后,女儿便不再是大魏的公主,而是乌力吉的汗妃了,从今往后您和母后多保重身体,女儿不孝,就此拜别……”

说完,栖霞公主匆匆起身,甚至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珠便转身一把推开大殿的门,冲了出去。

一股寒风透过大门吹了进来,将一排烛火吹得左右摇摆,最后绕着宏威皇帝的大氅消散无形。

寒风甚至没能掀起大氅的一角,却好似吹进了宏威皇帝的心里。

他依旧傲然而立,仿佛站在九霄之上,鸟瞰着自己脚下的帝国,可是就在刚刚那个瞬间,他的心却好像被一柄重锤狠狠敲碎。

“嫁到草原之后,女儿便不再是大魏的公主,而是乌力吉的汗妃了……”

这句话在他心里不停回荡,就好似一柄利剑,将他所有的自尊、温情和骄傲都割得支离破碎。

青梧,他的掌上明珠,从她出生那一刻的啼哭,到十几年来的欢乐笑容,再到方才诀别时的真情流露,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变成了一幅幅画卷,在他眼前不断变换。

“啊!”

突然,宏威皇帝怒吼一声,拔出墙上的佩剑狠狠斩下,脚边的火盆顿时四分五裂,火花四溅。

“陛下!”

这时,汪顺抱着一摞奏折幽幽走来,面无表情道:“司礼监刚刚送来的奏折……”

宏威皇帝一把扔掉手上的剑,心中所有的怒火、不甘和屈辱也都好像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个冷血无情的皇帝。

他从汪顺手中拿起一本奏折,随意翻了几页,冷笑道:“都是这一类奏折?”

汪顺点头道:“全是保徐锐的奏折。”

宏威皇帝咬着牙问:“太子、辽王、裕王都保徐锐?”

汪顺点了点头:“除了刘异、肖进武等少数几个人,其他重臣都联名上了折子,要保徐锐。”

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抹寒光,一把将汪顺手中的奏折扫到地上,怒道:“杀人,杀人,都在逼着朕杀人!”

汪顺连忙跪下,惶恐道:“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宏威皇帝一脚踏在散落满地的奏折上,狰狞道:“全天下都想让朕难堪,但他们小瞧了朕,朕要天下都臣服在朕脚下,朕要和朱震一样,做个千古大帝!”

南书房外,负责送奏折的司礼监小宦官低着头,问身前的胡淼道:“干爹,那些奏折明明都是保徐锐的,为何圣上却说是在逼他杀人?”

胡淼冷笑道:“正予啊,你虽然在司礼监混了这么久,可终究还是嫩了点,有时候杀人是不用刀的,这些奏折就是刀,杀人就是救人,救人反而就是杀人啊。”

正予一愣:“干爹我不明白。”

胡淼叹了口气道:“圣上虽然是一代雄主,可他毕竟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

这次乌力吉趁火打劫,从圣上手中硬生生撬走了栖霞公主,而圣上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便是对圣上的莫大羞辱,圣上如此雄伟之人,怎会咽得下这口气?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而徐锐就好像一块碑,只要他还活着,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圣上这份羞辱的存在,每一次见他,甚至想起他,都会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原本以圣上的心胸,勉强也能忍辱负重,留徐锐一条生路,可是这个时候那些人来保他,就是要故意留着这份羞辱,在圣上的伤口上撒盐。

这不是逼着圣上杀了徐锐又是什么?”

“哦,原来还有这么多道道……”

听完胡淼的解释,正予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说到这里,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问:“干爹您觉得徐锐这次能过关吗?”

胡淼摇了摇头:“原本悬,很悬,但栖霞公主这一表态之后就不好说了,究竟还是看圣上的气量罢了,总之咱家还是不看好啊!”

正予费解道:“既然干爹不看好徐锐能过关,徐锐又和王顺德走得那么近,您为何不趁机……”

胡淼一脸阴沉地摇了摇头:“徐锐此人非同一般,说不清为什么,即使他已经身处绝境,可干爹我就是觉得他死不了啊……”

“死不了么?”

正予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两只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章:初雪

“想不通,还是想不通啊……”

李邝手上拿着一枚黑子,盯着桌上的棋盘,嘴巴里碎碎念着。

徐锐见他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失笑道:“我不过断了一步,有何想不通的?”

李邝抛下手中的棋子,顺手抹掉了棋盘,算是投子认输,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当我是想不通你的棋路么?我是想不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锐将手中的一把白棋撒在棋盘上,耸了耸肩道:“怪不得你输了整整一天,下棋啊切忌三心二意。”

李邝笑骂道:“都身在诏狱了,你还有心思一心一意地下棋?我看这世上心这么大的人怕是也只有你一个喽。”

徐锐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神仙,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既然当了人质,那就等着绑匪要价就是了。”

“可这都一天了,怎么还没动静啊?”

李邝不解地问。

就在这时,诏狱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二人回头一看,只见胡淼带着一众小宦官走了进来。

徐锐笑道:“你看,要价的人不是来了?”

李邝苦笑一声,和徐锐对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

“圣上口谕!”

胡淼尖声尖气地喊了一句,徐锐和李邝已经规规矩矩地下跪接旨。

“冠军侯受参诸项罪名均查无实据,着锦衣卫即刻放人!”

胡淼学着宏威皇帝的语气说到。

“臣遵旨!”

“臣谢恩!”

徐锐和李邝同时叩首。

然而徐锐终究没能等来他意料之中的条件,反而直接等来了放人的圣旨。

站起身来,徐锐更加一头雾水,一趟诏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放了?

他张了张嘴,正想开口问问胡淼,可胡淼却笑容可掬地朝他鞠了个躬,接着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一众小宦官连忙跟了上去,东厂、大理寺和羽林军的士卒们也一并撤走。

“这是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啊……”

看着纷纷散去的人马,徐锐眉头一皱,自言自语到。

李邝搓着下巴道:“看来绑你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你谈条件,这会儿怕是已经从别人那里拿到赎金了吧?”

徐锐疑惑地摇了摇头:“按理说最有钱的是我本人,赎金不跟我要又要跟要呢?”

其实这一天徐锐已经想了无数可能,却又一一否定,因为让他觉得稍有可能成立的只有宏威皇帝对他的星河集团起了强占之心。

可是方才胡淼的一句口谕,便将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全部打乱。

“别想了,踏出诏狱的大门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邝拍了拍他的肩膀到。

徐锐当然知道只要踏出诏狱的大门便什么都会知道,可正因如此,也让他有些举步维艰。

皇帝弄出这么大阵仗,所图之事自然不小,现在出狱便说明皇帝十有**已经得逞,也就意味着自己一定会失去什么。

究竟会失去什么呢?

“算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等待结果永远比承担结果更可怕……”

徐锐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拍了拍李邝的肩膀,迈着大步朝大门走去。

诏狱的地牢暗无天日,的确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

仅仅只是一日,再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一片银白,宏威十八年的第一场雪在千呼万唤之中如约而至,徐锐站在雪中忽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更令他意外的是,诏狱的大门口没有安歌、没有曹思源,甚至也没有想象中摆上炭炉的“破军”马车。

鹅毛大雪之中,只有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孤寂地撑着一把伞,任由寒风吹拂,白雪皑皑,仿若风暴中的灯塔,又好似星空中的皓月。

在看到这个身影的一刹那,徐锐忽然身体一颤,左手的痉挛好似瞬间蔓延全身。

风雪和夜色模糊了视线,可徐锐却知道那个人就是栖霞公主。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徐锐脑海中忽然冒出无数个念头,一个比一个可怕。

“吱呀”一声,诏狱的大门在徐锐身后缓缓合上,将空旷的整条长街都留给了夜色中的二人。

徐锐下意识朝她走去,一步一步,再也挪不开目光。

栖霞公主披着一件雪白大氅,寒风吹乱了青丝,俏皮地贴在额头,冰雪把她的小脸冻得通红,却平添了一抹温情。

她静静矗立在白雪之中,一双星空般的眸子闪烁着微光,怯怯凝望着徐锐,亦如初见时一般,嘴角带笑,低眉含羞。

徐锐张开嘴,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可开口的时候却变成了:“你一个人来的?”

栖霞公主会心一笑,宛若云开月明,风停雪止。

“嗯,一个人……”

刹那的柔情好似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徐锐的心防上,所有的伪装和刻意的逃避全都摇摇欲坠。

瞬间,一股想不顾一切把栖霞公主拥入怀中的疯狂冲动顺着热血冲进头顶,可就在徐锐想要抬起双臂的时候,那只剧烈痉挛的左手却像一道闪电般再度击中徐锐的软肋。

看着徐锐炽烈的目光一点点暗淡下来,栖霞公主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可脸上却依旧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再不走,宫门就要关上了……”

沉默了半晌,徐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关上就关上吧,宫门早开晚闭,总是开开合合,那有什么稀奇?”

栖霞公主低着头,声音却异常坚定。

徐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道:“这一日出了很多事,我得赶紧回家一趟,要不老不修和婶婶都得急死了……”

说着,他就要转身逃走,手腕却突然被栖霞公主紧紧抓住。

徐锐下意识地挣了挣,但栖霞公主非但没有放手,反而越抓越紧。

徐锐诧异地向她望去。

栖霞公主连忙将脸上的那抹凄然隐去,盈盈笑道:“刘老将军和婶婶都知道你平安无事……”

徐锐一愣:“是你告诉他们的?”

栖霞公主没有回答,看了看白茫茫的世界道:“陪我走走吧……”

徐锐木然地点了点头。

栖霞公主将手中的伞递给徐锐,徐锐很自然地接了过去,二人并肩而立,缓缓走在银装素裹的街道上。

谁也没有说话,任由寒风呼啸而过,可徐锐却能嗅到淡淡的香气,听到“砰砰”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自己在紧张,还是栖霞公主也在悸动。

此时此刻,徐锐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懵懵懂懂的时候,面对世界和未来总是手足无措,头脑一片空白。

走着走着,栖霞公主突然停下了脚步,徐锐反应不及,多迈了一步,连忙也停了下来,把伞往栖霞公主的头顶靠了靠。

栖霞公主轻轻拨开徐锐的伞,抬头朝夜空望去。

风雪之中没有半点星月,只有厚厚的乌云,徐锐一愣:“你在看什么?”

栖霞公主笑道:“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啊。”

徐锐这才想起当日把棉花糖当作云彩送给栖霞公主的往事,心中不禁微微一痛。

爱情有时就是这样,欢快时有多幸福,离别时就有多痛苦。

“以前不明白,现在才发现你的狡猾,这份礼物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呢……”

栖霞公主依旧笑着,仿佛也在追忆当初的幸福。

徐锐脑袋有些乱,一切的反常都汇集成不详的预感,可偏偏他不愿去想,不愿去问。

“徐锐……”

就在这时,栖霞公主轻轻地唤了一声。

徐锐回过神来,凝望着她。

栖霞公主脸上浮现一抹红霞,下意识地低下头,却又马上倔强地抬了起来,呆呆看着徐锐,坚定地说:“徐锐,我喜欢你!”

第四百八十一章:管他什么心魔业障!

“徐锐,我喜欢你!”

短短六个字,听在徐锐的耳朵里却好似平地惊雷,一股沁人心脾的甜不可抑制地从每一个毛孔中钻出来,就好像巧克力,浓得化不开。

若这一刻便是永恒,那该有多好?

一刹那,所有的智慧、阴谋、权术、担忧统统都从徐锐的脑袋里飞走,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宇宙的真空之中,随波逐流,无论往那个方向飘,终点都是天堂。

然而,当徐锐的目光落在栖霞公主的脸上时,所有的幻想顿时烟消云散。

栖霞公主依旧笑着,依旧凝着徐锐,可是一双眼眸之中却已经噙满了泪水。

“徐锐……”

栖霞公主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可这一次徐锐却是浑身一震。

“徐锐,对不起,因为我的懦弱还有莫名其妙的矜持,直到现在才敢把心声告诉你,你不要说话,我怕过了现在就再没有勇气和机会讲出来。

告诉你我喜欢你,并不是非要和你在一起,而是希望今后的你无论遭遇怎样的人生低谷,面对再黑暗,再可怕的世界都不要灰心。

至少曾经有人被你的魅力吸引,为你的才华倾倒,决心一辈子与你生死与共,携手同行。

曾经是,以后也会是,无论天南海北,阴阳两极!”

说完这句话,栖霞公主突然像是猎豹一般猛地扑进徐锐怀里,力量之大甚至撞落了他手中的伞。

“战场上刀剑无眼,朝堂上尔虞我诈,答应我,此后余生请多保重!”

栖霞公主贴在徐锐的耳朵上,用最柔情的声音说出了最后的叮嘱。

她用力抱紧徐锐,轻轻闭眼,两行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徐锐伸出双手,木讷地想要环住她,可手才刚刚抬起,栖霞公主便突然放开徐锐,转身冲进了风雪夜色之中。

她走得如此迅速,如此决绝,等徐锐清醒过来的时候只剩满街白雪,漫漫长夜,哪里还有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方才走的不单单是一个人,也带走了他心里一大半的温度。

他静静立在街上,望着早已空无一物的双手,冰寒的天气立刻吹散了残留的余温,他任由白雪掩盖,寒风刮骨,好似受伤的野兽失魂落魄。

不知过了多久,“沙沙”的脚步声从徐锐身后响起。

徐锐微微回过头,只见安歌牵着一匹马,神色黯然地站在他的身后。

“发生了什么?”

徐锐冷冷地问。

他没有抬头,但安歌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毫无温度的语气说话,甚至比今天的雪夜还要寒冷。

“我……”

安歌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徐锐暴喝一声,似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喊得声嘶力竭,一旁屋瓦上的积雪竟被这声音震得簌簌下落。

安歌脸色一变,硬着头皮道:“乌力吉汗在天骐关陈兵三十万,与南朝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他趁机秘密遣使进京,点名向圣上要求栖霞公主和亲草原!”

闻言,徐锐瞳孔猛地一缩。

“怪不得……怪不得……”

所有想不通的地方现在都能想通了,皇帝的反常,朝局的反常,还有栖霞公主的反常通通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这一切自己早该想到的,宏威皇帝予取予求,如果他绑架自己不是为了同自己要赎金,又会是跟谁要赎金呢?

除了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谁还会值得他用这么多手段来逼迫?

“啪”的一声,徐锐突然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右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又立刻被寒风冻成了冰渣糊在脸上。

“少爷!”

安歌生怕徐锐再做傻事,连忙冲上来死死抱住他的手。

徐锐愣愣地望着天,目光却失去了焦距,就这么拖着安歌一步步往前走。

“安歌,咱们回家……”

徐锐默默地说。

听到“回家”二字,安歌顿时大喜:“好好,咱们回家,少爷,咱们这就回家!”

说着,安歌就要回头牵马。

这时,徐锐突然停了下来,犹如一尊浑身披雪的石雕静静立在雪中。

“少爷……”

看见他这副模样,安歌不安地唤了一句。

徐锐突然回过身,纵身一跃瞬间跨上战马,接着两腿猛地一夹,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喷着白气狂奔而出。

“少爷,少爷,你要去哪?”

安歌追着战马跑了两步,声嘶力竭地大喊。

徐锐一拉马缰,战马在十几丈外人立而起。

他没有回头,冲着漫天飞雪的夜空怒喝道:“管他什么心魔业障,也别提什么责任大义,时光那么长,谁能知道自己活多久?我只恨自己想得太多,醒悟得太晚,从现在开始,我只争朝夕!”

说完,马蹄落地,一人一马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出,踏起阵阵白雪。

一路上徐锐不停地骂着自己,所谓责任,所谓为了她好,统统都不过是借口,现在他只恨自己自卑胆怯,白白浪费了所剩不多的大好时光,辜负了一颗真心。

也许是一柱香,也许是一盏茶,也许只是一瞬间,徐锐骑着战马奔到一处大宅之前,双脚一蹬,顿时从马上飞身而下。

大宅门前的几个侍卫原本正围着火炉取暖,骤然见一个黒影落在身后,顿时大惊,一边抽刀一边大喊:“何方狂徒,竟敢擅闯辽王府?!”

“让开!”

徐锐大喝一声,一掌拍下,离他最近的士卒顿时被砸飞出去,将其他几个士卒连同那盆炭火撞得东倒西歪,满地火星。

“啪”的一声,徐锐看了不看那些侍卫,一脚踹在深红色的大门上,门后大腿粗细的门闩应声而断,两扇沉重的大门像是被“破城锤”砸中,“当”的一声往里弹开。

巨大的动静立刻惊醒了王府中的护卫,十几个身披铠甲,手握长刀的士卒从两侧的房间里冲了出来,远处还有几个强悍的气息跃上房顶,朝门口快速奔来。

徐锐脚步不停,一边往前走,一边喊道:“冠军侯徐锐求见栖霞公主!”

眼下天色已晚,宫门早已关上,栖霞公主唯一的去处正是辽王府。

“大胆狂徒,给老夫滚出去!”

然而堂堂辽王府又岂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就算徐锐已经亮明身份,内堂之中依然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一股强悍的气息突然从天而降,竟是一位白发老者手持大刀朝徐锐当头劈下。

老者乃是响当当的一流高手——鬼刀将韩湘煜,他今年虽然已经年过六旬,可是依旧身手了得,乃是辽王府的门客之一。

眼见徐锐擅闯王府,韩湘煜没有丝毫犹豫,出手便是势大力沉的杀招。

徐锐头也不抬,双目之中迸射出一抹寒芒,杀气瞬间蔓延。

第四百八十二章:冲冠一怒

说是杀招,但顾及徐锐已经亮明冠军侯的身份,韩湘煜还是在暗中收了三分力道。

这一招虽然看似一往无前,其实是想要先声夺人,利用声势先将徐锐逼退,一旦徐锐后退,接踵而至的便是令人无法招架的后招,直至彻底封死徐锐的退路,将他生擒。

这样一来韩湘煜便既保全了辽王府的面子,又不会真的重伤了徐锐,令事态无法收拾。

然而如意算盘打得虽响,但他没想到的是一旦犹豫便会白给,徐锐眼见这声势惊人的一刀落下,却没有半点退让之意,右手朝腰间一摸,断锋“仓啷”一声猛然出鞘。

大刀虽厚,可钢质一般,再加上韩湘煜收了三分力,哪里会是断锋的对手?

只见徐锐的动作快如闪电,断锋带着一抹寒光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切向大刀,四两拨千斤之下,瞬间破开大刀声势,两指厚的大刀顿时被齐柄斩断,切面光滑如镜。

韩湘煜只觉手中一轻,正要变招,徐锐却如鬼魅一般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瞬间,韩湘煜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头奔牛迎面撞上,身体如破布麻袋一般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破窗户,跌入屋中,再也没了声息。

见韩湘煜仅仅一招便败下阵来,其他士卒哪敢再上,纷纷提着刀,一边惊恐地望着徐锐,一边缓缓后退。

徐锐毫不理会这些侍卫,猛一蹬地飞身而起,在满是积雪的屋顶几起几落,转瞬之间便入了后宅。

后宅之中此时也是鸡飞狗跳,士卒们闻讯之后蜂拥而至,暗处还有几位高手虎视眈眈。

可是徐锐浑然不惧,径直往前,一路走到一处小院门口。

“徐锐,你想干嘛!”

就在此时,徐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正是辽王的声音。

徐锐头也不回,愣愣望着小院里那间亮着灯光的窗户。

“徐锐,本王在跟你说话!”

辽王的声音更加阴沉,身后的弓箭手已经就位,十几张弓全部拉满,瞄准了徐锐。

徐锐似是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突然高声喊道:“喂,你听好了,这辈子除了我谁也别想娶你,说了喜欢就是一辈子,无论我的一辈子有多长你都得陪着我,少一天,一刻,一息都不可以!”

“徐锐父皇已经下旨,青梧近日便要下嫁乌力吉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辽王在徐锐身后冷冷说到。

徐锐回过头,双目之中尽是血丝,好似一头狰狞恶兽。

以往的徐锐总给人嬉皮笑脸,或者谦谦君子的感觉,乍见他这等凶恶的模样,顿时吓了辽王一跳。

徐锐转过身,一步步往外走,辽王身边的士卒们紧张地将主子护在中间。

辽王眉头一皱,一把将身前的士卒推开,怒道:“徐锐,国朝危亡,你难道也要为了一己私欲,至大局于不顾吗?”

徐锐恰好走到辽王身边,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本候向来言出必行,不过王爷不必担忧,无论敌人是谁,本候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若不信,那便拭目以待!”

辽王在徐锐入狱期间本就没有扮演什么好角色,此时听徐锐发誓要将敌人置于死地,顿时觉得他一语双关,心中没来由地一寒。

再看徐锐满脸冷峻,杀气腾腾,饶是一向刚烈的辽王也不禁后退了半步。

徐锐扭过头,望着依旧静悄悄的小院,又朗声道:“你说的,无论天南海北,阴阳两极,咱们现在就算启程了,你不用担心,只管好好跟着你男人,其他的事交给我便好!”

说完,他再不理会王府中的一干侍卫高手,与辽王擦肩而过,大步向外走去。

小院里,栖霞公主透过窗缝望着徐锐离开的背影,早已是满面泪痕,双目红肿。

她轻轻擦掉脸上珠串般的泪滴,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傻子,我等你到天荒地老便是……”

栖霞公主迎着寒风一把推开窗户,又望向了头顶那厚厚的雪云。

雪骤停,巍峨的大魏皇宫如同冬眠的巨兽静静蛰伏。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孤零零的一骑由远而近,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胡淼站在宫门前,望着一脸冷峻的徐锐长长地谈了口气。

在辽王府中发泄了一通,徐锐终于从激烈的情绪之中冷静下来,二话不说立刻打马进宫。

要知道大魏皇宫继承了大汉传统,而所谓的大汉传统又来源于明制,皇宫夜晚定点上锁,除了紧急国事,谁也叫不开宫门。

原本徐锐还在为如何进宫烦恼,却没想到居然会在宫门外再度遇见胡淼。

“侯爷还是来了……”

胡淼双手抱拳,朝徐锐行了个礼。

徐锐跳下马来,微微一愣:“公公也被挡在宫门外了?”

胡淼苦笑一声:“是圣上料定侯爷今夜必定急着进宫,这才令奴婢在此等候。”

说着,胡淼招了招手,宫墙上的羽林卫立刻活动起来,只听“吱呀”一声,厚重的宫门竟真的缓缓打开。

“侯爷,咱们走吧。”

胡淼往后让了一步,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徐锐回过神来,连忙去掏袖口里的银票。

胡淼笑着摆了摆手道:“侯爷,这次用不着。”

“嗯?”

徐锐一愣,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胡淼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乌力吉狼子野心,令圣上蒙受奇耻大辱,咱家也想看看侯爷究竟能闹出多大动静!”

徐锐心中恍然,不再说话,跟在胡淼身边默默走进了宫门。

来到南书房时,里面依旧亮着光,不过却比平日里暗了不少,显然蜡烛已经被吹熄了大半。

“圣上就在里面等您,侯爷自己进去吧。”

胡淼将徐锐送到南书房门口,交代了一句便要退到一边。

徐锐连忙朝胡淼行了个礼道:“有劳公公。”

胡淼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转身退去。

徐锐深吸口气,一把推开了南书房的大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徐锐突然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整个南书房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乱的奏折,碎裂的瓷器,倾倒的器物,一股浓浓的酒味弥漫而出,顺着徐锐的鼻孔往里钻,就好像刚刚打过一仗,还开了庆功宴似的。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徐锐踏着一地的碎片走进南书房,可是原本的龙案不知道被谁用刀劈成了几截,缺了一个角的龙椅上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宏威皇帝的影子。

“你来了?”

就在这时,一堆散落的珠帘和倒塌的书架废墟中忽然传来宏威皇帝的声音。

徐锐豁然回头,只见宏威皇帝抱着一个酒坛,横坐在快要被砍成碎木的书架上,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

徐锐朝宏威皇帝作了个揖道:“臣来了。”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来晚了。”

徐锐也摇了摇头:“只要来了就不算晚。”

“晚了!”

“啪”的一声,宏威皇帝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下,上好的酒液顿时四溅而出,南书房里的酒气又浓了三分。

“晚了!哈哈哈哈!”

见徐锐一脸阴沉,没有半点反应,宏威皇帝忽然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藏着浓浓的不甘和心酸。

第四百八十三章:仿若父子

徐锐盘着腿,默默坐在一片狼藉的南书房,看着宏威皇帝一阵狂笑。

不知过了多久,宏威皇帝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一屁股坐到徐锐身边,伸出手,将一坛刚启封的美酒递到了他的面前。

“星河集团新进贡的原浆,说是你亲手调酿的,不尝尝?”

宏威皇帝斜着眼睛说到。

徐锐一把接过酒坛,大大地喝了一口,凛冽的酒浆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一股辛辣的感觉顿时令他浑身一阵燥热。

宏威皇帝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恨意难平,朕又何尝不是?”

说着,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抹狰狞,咬牙切齿道:“北方草原上的那群野人,竟敢趁南朝大军压境之机勒索于朕,硬生生从朕手中抢走了青梧。

奇耻大辱,我大魏开国五百年来的奇耻大辱!

朕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剁了他们的长生天,然后血洗草原鸡犬不留!

可是朕不能,非但不能,还得乖乖地把青梧送过去,派个软骨头说尽好话!

知道为什么吗?

就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大魏就要被两面夹击,就要亡国!”

说完,宏威皇帝又顺手提过一坛酒,拍开封泥猛灌了一口。

烈酒入喉,仿佛勾起了无限恨意,他一咬牙狠狠将酒坛摔得粉碎,最后颓然地一屁股坐到了满地的酒浆之中。

徐锐望着愤恨的宏威皇帝没有说话,提起酒坛自顾自又喝了一口。

宏威皇帝苦笑摇头,忽然望向徐锐道:“知道朕为何对你另眼相看吗?”

徐锐一愣,摇了摇头。

宏威皇帝道:“除了你身上的那点才气,其实是因为你最像朕年轻的时候啊,沉稳大气,胸有成竹,谋定后动,不骄不躁。

朕有时候在想,若你是朕的皇子,那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即便朕不能一统天下,等朕百年之后,直接把大魏交到你的手上,相信你定能完成朕,完成大魏列祖列宗的百年夙愿。

只可惜,朕终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所有只能把所有的疲累,所有的善恶都背在朕自己的身上!

原本以为你与青梧喜结良缘,做了朕的驸马,便也等于成了朕的半个儿子,无论谁来继位,朕也能放下一半的心,没想到如意算盘打得响,老天却不愿成人之美。”

说完这番话,宏威皇帝的心情似是又一次跌落谷底,想要抬手去抓酒坛,才发现所有酒坛都被他砸碎了。

徐锐把手里的酒坛递给他,宏威皇帝微微一愣,望了徐锐一眼,接过酒坛大喝一口,一把擦干嘴上的酒水,继续说。

“朕对你刮目相看,是公义,也是私心,无论别人如何说,朕都能容你,因为在朕的心里,你比满朝文武都重要。

可是和大魏相比,不单是你,就是朕也没有国家重要!

所以,为了大魏,朕无论有多不甘,有多心疼,也只能牺牲青梧,牺牲你,甚至牺牲朕自己,你明白吗?”

徐锐点了点头:“臣明白,这件事上臣觉得圣上做得没错。”

宏威皇帝似是早就知道徐锐会这样说,没有丝毫惊讶,继续说道:“朕的女儿之中你随便选一个吧,只要你看得上,朕做主。”

徐锐摇了摇头:“臣不会拿感情来做筹码。”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你还是这般任性,你知道换个人这样说会如何?”

“知道!”

徐锐道:“拒绝圣上的美意就是死。”

宏威皇帝又是一声冷笑,望向徐锐道:“你知不知道这一次有多少人想要朕杀了你?”

徐锐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除了极少数人,其他大部分人都巴不得臣死吧?”

宏威皇帝冷笑道:“你左右逢源是因为所有人都忌惮你的实力,所以才拼命地拉拢你,同样的,你总徘徊在左右之间不作选择,他们也怕你投入别人的怀抱,既然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得到,自然想置你于死地。

但是他们都把朕想得简单了,就连青梧也把朕想得简单了。

天下人都以为朕看到你就会想起草原的耻辱,都以为朕容不得你的存在,定会找个借口将你杀之而后快。

可是朕岂是那种掩耳盗铃之辈?

耻辱不是别人给的,乌力吉胆敢向朕提条件,就是因为朕的大魏还不够强,作为大魏的皇帝,这份耻辱便是朕自己给自己的!

朕知道这些事你定然看得明白,但朕还是要跟你说一句,放宽心,放手干,总有一日朕会同你一起,把今日的耻辱全部洗刷!”

徐锐点了点头:“臣明白,臣不是不知道后果,也不是不能选择,臣只是不愿去选择,夺嫡之争其实是不争之争,臣等圣上的圣旨,您说是谁,臣便选择谁。”

终于,徐锐第一次向别人吐露了自己对于夺嫡的态度。

宏威皇帝欣慰地瞥了徐锐一眼,脸上的狰狞之色渐渐散去,好似普通的老人那样,露出了一抹难得的温情。

“你是孤臣,朕明白,所以朕今日不想跟你说朝堂,只想谈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当如何处事。

朕虽然嘴上不说,但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朕上杆子给你赐字,便是将你当作朕的儿子,虽然这种想法只能藏在心里,但朕仍然希望你能当个真正的男人。

所谓男子汉大丈夫,便要顶天立地,可如何才能顶天立地?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屈能伸。

为了大魏,为了大局,为了一统天下的大业,朕得忍下别人不能忍的耻辱,得把朕的掌上明珠嫁到不毛之地,也得让你受委屈。

今日你来寻朕,便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怨恨,有不解,可是再大的委屈朕都能忍,你为何不能?

小子,你还是嫩了点,大丈夫何患无妻?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所谓英雄,有几个能成大事,能得善终的?

让你进诏狱,便是想给你泼一盆冷水,路走得太顺不见得是件好事,落难时才能看清人心,才能化解膨胀,才能规划好今后的路。

你的格局和成就远不仅于此,朕希望你经历过此事之后,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快速成长,当一个真正的男人。

现在明白朕的一片苦心了么?”

“明白了……”

徐锐点了点头。

宏威皇帝欣慰地笑了起来,脸上又浮现出那抹掌控天下的气势,朗声道:“草原不过疥癣之疾,南朝才是心腹大患,朕这次已经决意要一鼓作气解决南朝。

南朝刚刚遭逢一场大变,隆祐皇帝给武陵小儿使了绊子,影响必然没有那么快消除,这次他们冒着巨大风险攻入我国,必然是存着转移国内矛盾的心思。

正好,这一次朕已经为你找了一个最适合的位置,朕的大军主帅不是肖进武,也不是刘异,这一次朕要把全部主力都交给你,让你立下一统南北的不世之功!”

闻言,徐锐眉头一皱,朝宏威皇帝叩首道:“圣上的栽培臣感激不尽,但臣另有所请。”

“哦?”

宏威皇帝一愣:“你想请什么?”

徐锐道:“臣想请任赐婚使,亲自送青梧出塞!”

“你说什么?!”

宏威皇帝双目一瞪,死死盯住徐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了半晌,宏威皇帝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大怒,左右一看正好有根马鞭落在附近,便顺手抄起马鞭,抡圆了膀子往徐锐身上抽去。

“没出息的东西,大丈夫志在四方,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却还是放不下儿女情长!”

“啪啪啪”的鞭响在空旷的南书房里久久回荡,徐锐任由鞭子落在身上,却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不知打了多久,宏威皇帝气喘吁吁地将鞭子扔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子,现在想清楚了没有?”

徐锐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圣上谋的是天下,臣想的却不仅是青梧,还有未来!”

“未来?”

宏威皇帝闻言,顿时眉头一皱。

徐锐道:“青梧,臣要定了;天下,也逃不出臣的手掌心!”

“什么?”

宏威皇帝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精彩起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草原与中原

徐锐瞟了一眼被宏威皇帝甩在一旁的马鞭,沉声说道:“圣上觉得草原乃是我大魏的疥癣之疾,可圣上知道草原游牧部落和中原的农耕国家之间真正的关系吗?”

宏威皇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谁知道你心里那些歪理邪说?有什么屁就赶紧放!”

徐锐道:“最早的时候,草原部落和中原各国没什么不同,都是部落状态,只不过草原是游牧,逐水草而居,中原是半农耕,半游牧,居住地相对固定罢了。

但大汉的突然崛起却改变了这一切,中原的社会、文化和生产力爆发式增长,彻底进入农耕时代,形成了完善的,自给自足的产业链,也是从那时起,这对冤家便成了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

宏威皇帝皱起了眉头。

徐锐继续道:“草原部落由于特殊的存在形势,他们仅仅依靠放牧为生,没有纺织、冶炼、农耕等等生存必须的产业,因此不但生活艰苦,抗风险能力也是极差。

一旦遇到风灾、白灾,甚至是一场规模稍大的部落战争,他们的生存便会受到严重影响,就算风调雨顺,他们也必须用牛羊马匹来中原换取必须的铁器、丝绸、干菜等物。

但也正因为草原部落特殊的存在形势,令草原全民皆兵,战力强悍,一人四马,甚至一人六马的草原骑兵来去如风,就连南朝精锐都多有不如。

每当他们需要铁器、丝绸又无法换到,或者没有牛羊马匹可换的时候,活不下去的草原大军便会如蝗虫一般劫掠中原。”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不错,的确如你所说,草原需要中原才能活下去,可是中原却不需要草原,你如何能说这是一对双生子?”

徐锐道:“所以纵观历史就会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不知圣上发现没有,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代,也是草原部落大一统的黄金时代。”

宏威皇帝略一思索,的确大汉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草原也同时进入了大一统的天可汗时代,不由得点了点头。

徐锐又问:“五百多年前,大汉分崩离析,变成了数十个衰弱的小国,草原又有何变化?”

宏威皇帝毫不犹豫道:“末代天可汗趁中原崩乱,全面入侵中原,曾一度占据大半个北国,只可惜那帮野人打仗虽然勇猛,可治国却是一无所知。

短短两年之后,各处沦陷之地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许多小国趁机复国,将天可汗重新打回天骐关外,我大魏先祖也是从那一战开始发家,最终奠定了北国至尊的地位。

而战败之后,草原帝国发生叛乱,王朝由胜转衰,分崩成数百个小部落,算起来距离大汉覆灭也不过仅仅三十年而已。”

徐锐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中原诸国时强时弱,分分合合,而草原也随着中原的分分合合不停聚散,两者相差的时间至多不超过十年。”

被徐锐一说,宏威皇帝顿时一愣:“好像真的如你所言,这是怎么回事?”

徐锐笑道:“其实很简单,草原必须要通过抢劫中原王朝才能活下去,当中原王朝统一时,他们就必须统一才有能力进行抢劫,活下去的压力会形成巨大的凝聚力促成草原统一。

而当中原王朝分裂之后,任何一个相对有实力的部落都能独自抢劫,促成他们统一的凝聚力便会渐渐瓦解,令他们陷入分裂。

所以臣才会说草原与中原乃是一对双生子。”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即便如此,草原难道就不是疥癣之疾了?”

徐锐摇了摇头:“现在看或许是疥癣之疾,可是五年后,十年后呢?圣上难道忘了两年前草原还是一盘散沙,现在却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乌力吉汗了?

现在他就敢和您要青梧,若是咱们和南朝拼到弹尽粮绝,各国陷入兵荒马乱,远在天边的乌力吉汗,他的野心又会膨胀到何等地步?”

此话好似当头棒喝,让宏威皇帝悚然一惊。

没等宏威皇帝反应,徐锐又道:“无论南朝灭了北朝,还是北朝灭了南朝,中原都是我汉家的天下,中原人的中原,而一旦我们同南朝拼个你死我活,乌力吉趁机引兵破关,天下就变成了草原人的天下!”

宏威皇帝脸色微微一变,但只是瞬间又冷静下来,狐疑地望着徐锐道:“你这番话怕是有些危言耸听吧,就算那些泥腿子入了关,又怎会是中原各国的对手?”

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因为朱震这个穿越者的存在,大汉王朝直接从部落时代进入了鼎盛的封建王朝。

受其余荫庇护,中原各国都强得变态,极少受到草原名族的致命袭击,难以收起对草原一贯的偏见和轻视。

可是余荫总是有耗尽的一天,徐锐读过地球史书,如“五胡乱华”那等惨痛教训每一次都是对中华文明的灭顶之灾。

就算是盛极一时的大秦、大汉和盛唐之后,也出现过被北方游牧部落不断侵扰的南北朝、五代十国等等黑暗时代,更别提元、清两代汉族政权彻底亡国,民族文化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扭曲和破坏。

而眼下世界正是大汉余荫逐渐消失,草原文明彻底崛起的开始,草原上的恶狼就快要露出尖牙利爪,一旦稍不留神,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徐锐沉吟片刻道:“圣上算一算,我中原王朝对阵草原部落的胜负如何?”

宏威皇帝想了想道:“小仗负多胜少,除了大汉刚刚崩坏之时大仗却不曾输过。”

徐锐点了点头:“小仗负多胜少,说明草原骑兵的战力其实在中原之上;大仗不曾输过,说明草原部落在组织、物资和战术上与我们差距不小。

可中原王朝在历届大战之中都取得了胜利,为何却一直无法消灭草原部落?”

宏威皇帝道:“草原地广人稀,他们就算败了也会立刻遁入草原,中原大军根本找不到人,又要如何将其消灭?”

徐锐摇了摇头道:“不然,最根本的问题是草原与中原作战无论胜负,往往都能有不菲的收获,所以他们生生不息,乐此不疲。

而中原与草原作战不仅劳师动众,靡费颇多,而且就算打赢了,面对无法变成良田的茫茫草原也压根没有赚头。

甚至还有小国因为与草原征战耗费国力,而被其他中原国家所灭,以致打赢了仗,却输掉了江山这等荒谬之事出现。

所以自大汉以来,中原王朝面对草原多是采取守势,所胜的大战也多是守城战,可圣上想过没有,假如中原王朝真的输了一场大战,我们可没有草原可遁啊,草原输得起,咱们输不起。”

宏威皇帝嗤之以鼻道:“这都是你这奸商的偏见,何况就算如此,凭什么别的王朝能打赢,朕就打不赢?”

徐锐道:“因为现在出现了火炮,火炮一旦出现,攻防两端的天平就会被彻底打破,守城的一方会陷入绝对劣势。

臣知道陛下想说火炮乃是我军利器,草原人没法制造,可是秘密这东西无论多么小心总会泄露出去,既然南朝能获悉火炮技术,凭什么草原人就得不到?”

听到这里,宏威皇帝终于豁然变色,“噌”的一下站起身来。

若是让草原人得到了火炮技术,再加上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骑兵,这天下强弱的大势恐怕就真的要颠倒过来了。

何况就算草原人的力量不足以吞并整个中原,但与其直接接壤的大魏却是首当其冲,在不断的滋扰之下,大魏的实力必将迅速萎缩,直至灭国,这如何不让颇具远见的宏威皇帝心惊?

徐锐见宏威皇帝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趁热打铁道:“圣上,咱们只有趁着火炮优势还存在的时候,以雷霆手段将草原势力再度打散,才能避免这一危机。”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即便我们打赢了这一仗,也无法将草原人彻底铲除,至多不过是争取一些时间,而等他们恢复过来,咱们不是一样要受其所扰?”

闻言,徐锐突然冷笑起来:“圣上不必担心,臣要的就是这点时间,等他们恢复过来,会发现整个世界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何况别人在草原上赚不到钱,可臣若出马那就未必了!”

宏威皇帝一愣:“你又有妙计?”

第四百八十五章:徐锐的缓兵计

“你又有妙计?”

宏威皇帝饶有兴致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妙不妙不知道,但却是一条歹毒之策。”

宏威皇帝双目一亮道:“还不快快说来!”

徐锐道:“很简单,我大魏正在进行改革变法,圣上的新政将大大促进工业发展,而随着工业发展,整个世界都会改变,包括战争的形态。

可以预见,大魏即将步入发展的快车道,正所谓量变引起质变,当发展的力量达到一定高度,便再也不是单纯依靠良马和悍勇能弥补的了。

对于实力薄弱,但战力极强的草原来说,他们一开始或许能仿制,或重金买到火炮,可是随着大魏的飞速发展,以他们薄弱的基础只会被大魏越甩越远。

到那时,就算他们费尽心机,弄来百十门火炮,但我军至少有数十万门火炮,射程和威力都是他们火炮的数十倍,这样的仗他们还有胜算吗?

还有,草原一直以骑兵称雄天下,可骑兵并非无敌,这次南朝黑旗军折戟沉沙就是最好的例证。

圣上还记得臣上次跟您描述过的重机枪么?就是那种呼吸之间便能射出上百发箭头的火器,只要这种东西问世,大规模的骑兵作战便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全新的战争形态会将草原人能依仗的所有优势全都将化为乌有,他们会变成一头头待宰的肥羊,任由咱们予取予求。

此外,别人和草原作战或许亏得一塌糊涂,可圣上还不知道臣么,即便是最贫瘠的土地上臣也能强行扣出几个铜板,草原在臣眼里可是遍地黄金,富得流油啊!”

听到徐锐的话,宏威皇帝立刻便动了心,可是他不愿意让徐锐觉得自己和他一样贪财,故意露出一抹鄙夷之色道:“什么事到了你嘴里便离不开一个钱字,好端端的没了格局。”

徐锐压根没把宏威皇帝那酸溜溜的话放在心上,竖起三个手指道:“五年之内,户部每年可以从草原上多收这个数。”

宏威皇帝一惊:“三百万两?”

徐锐摇了摇头:“三千万两!”

“什么!”

宏威皇帝瞳孔一缩,惊讶道:“三千万两?你是想把草原都榨成人干不成?”

徐锐摇了摇头:“杀鸡取卵之事臣从不屑做,但将整个草原纳入星河集团的工业体系和原料产地臣还是很有兴趣的。

到那时臣保管这群祸害会像羔羊一样温顺,任咱们如何剥削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从此西北草原也将从祸乱之源,变成我大魏的后花园,钱袋子!”

“此话当真?”

宏威皇帝沉声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臣愿立下军令状,五年之后若不能一一兑现诺言,臣甘愿受罚!”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你打算怎么做?”

徐锐摇了摇头:“圣上别管臣怎么做,您只要给臣一个赐婚使,其他的交给臣便是!”

宏威皇帝背起手,在一片狼藉之中来回踱了几圈,显然心中大为意动,可是渐渐的,他脸上的红光慢慢消散,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成,眼下南朝大军压境,京师十二卫和天启卫都在重建,你是朕手中唯一的王牌,若是让你现在远赴草原,朕实在没把握打赢同南朝的这场大战。”

徐锐闻言松了口气,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有件事臣也是在诏狱之中才想明白的。”

徐锐悠然地说。

宏威皇帝双眼微眯:“什么事?”

徐锐道:“此前臣一直想不通,武陵王为何会在冬季向咱们发动大战。

一来,南朝大军冬季来犯北国,严寒的天气和漫长的补给线将是一场噩梦,任何一个有理智的统帅都不会以身犯险。

二来,我们与南朝刚刚才打了一场恶战,十几万武陵亲军损失惨重,其余数十万精锐虽然没有真的与我军交手,但他们先是和北齐打了数月,后来又回国平乱,早已疲惫不堪。

臣以为南朝精锐最快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恢复些许元气,而受创最为严重的黑旗军则还需数年,缺了黑旗军这张王牌,南朝凭什么和咱们拼命?

三来,武陵王用兵向来虚实结合,天马行空,让人捉摸不定,可这一次却是摆开阵势,好像要与咱们决一死战,似乎是以己之短攻我之长。

以上的每一个点都是致命的,实在让臣想不通,直到臣发现了一个细节!”

“你发现了什么细节?”

宏威皇帝问到。

徐锐道:“一年前武陵亲军突袭西川,原本应该建立前进补给基地,然后由国内源源不断地运送物资支援前线才对。

可是从始至终,南朝连一粒米都没有运到西川,武陵亲军则采用了风险极大的以战养战之法。

当时臣以为是武陵亲军为求速战,没有时间在西川慢慢建立前进基地,可是最近臣才想明白,不是武陵亲军等不及,而是南朝根本没有那么多物资可以运!”

“什么?”

宏威皇帝闻言顿时一惊。

徐锐解释道:“当时数十万南朝主力停留在北齐战场,蛰伏不动,以南朝的国力,要供养那么庞大的军队在外征战基本已是极限,又怎么可能开辟另外一条补给线?

要知道若从海路开辟第二条补给线给十余万武陵亲军运送给养,途中耗钱粮甚至是所运送补给的数倍,相当于南朝要支撑百万大军出国作战。

当时兵部和户部做过测算,认为南朝有实力支撑,但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超过一月南朝的财政便将彻底崩溃。

可是咱们都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武陵王征战在外,朝中坐镇的可是隆祐皇帝,他会把国家逼到极限来支持武陵王对外开战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而从事后看来,武陵王并没有真正信任隆祐皇帝,所以他也不会冒险将国家财政逼到安全线之下。

那么仅仅供应北齐战线的物资应该便是南朝国力所能承受的安全极限,这条线可比咱们兵部和户部的预估小得多啊,也就是说,南朝的国力比咱们的预计还要薄弱将近三分之一!”

宏威皇帝浑身一震,一拳砸在地板上,懊悔道:“可惜你现在才想通此事,否则当初多拖延数月,说不定就能将十余万武陵亲军全部留下!”

徐锐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南朝在那场大战之中的耗费比咱们想象得还要巨大,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支撑另一场大战,所以南朝大军自现身之后一直在与我军对峙,而未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不是他们不想打,而是他们根本打不了!”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既然如此,那他们此时发兵的原因又是什么?”

徐锐摇了摇头:“南朝派出大军与我军对峙,无非就是为了用最小的代价牵制我军。

而即便咱们知道南朝短时间内已经无力发动大战,可只要他们陈兵边境一天,咱们的主力就不敢妄动,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灭国之危谁也承受不起。

具体武陵王究竟想干什么臣也无从得知。

臣以为最有可能的推论是派出小股部队奇袭北齐,可北齐土地贫瘠,易守难攻,一年前他们刚刚打过一遍,按说没有理由再打,也不知道北齐究竟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武陵王。”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咱们之前认为的南北决战根本不存在?”

宏威皇帝狐疑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眼下京师十二卫还在重建之中,也还不具备出战的能力,南北两朝各有顾忌,只能干瞪眼而已。

圣上只要坚守国门,摆出一副坚壁清野,与他们打持久战的姿态,臣敢保证至少明年秋天之前,武陵王绝不会贸然展开大战。”

“这么说来,你来做这个赐婚使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宏威皇帝闻言露出一抹沉吟之色。

徐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想起栖霞公主泪眼婆娑的脸,以及草原上那个贪婪的乌力吉,眼睛里绽放出不易察觉的杀意。

第四百八十六章:弱点

清晨时分,徐锐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宫门,宏威皇帝站在露台上呆呆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顺默默走到皇帝身后,轻轻为他披上一件大氅,低声道:“陛下,您真的让冠军侯担任赐婚使,就不怕他弄巧成拙,反倒激起草原大变么?”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摆摆手道:“难得这小子主动请缨一次,朕怎能凉了他为国效力之心?”

汪顺一愣:“可是您让他带上整个天启卫,只怕侯爷年轻气盛,免不了惹出风波啊。”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他愿意闹就让他闹吧,乌力吉着实不像话,有人能敲打敲打他也好……”

汪顺张了张嘴还待再说,宏威皇帝却是一个冷眼扫来,顿时令他不敢多言。

“朕累了,今日叫起就免了吧,吩咐人把南书房收拾收拾。”

宏威皇帝挪开目光,淡淡地吩咐了一声,然后迈开大步向寝宫走去。

一个时辰后,一道震惊朝堂的圣旨传了出来——徐锐被宏威皇帝任命为赐婚使,率领全体天启卫护送栖霞公主下嫁乌力吉汗。

圣旨一出,众人都是大惊。

按说徐锐无论爵位还是职务要当个赐婚使都绰绰有余,只是以他和栖霞公主的关系,没人会不担心他将草原闹个天翻地覆,一旦草原真的生出变数,大魏依旧免不了受到南北夹击的亡国之危。

再者,徐锐之前被宏威皇帝下狱,几乎所有阵营都盼着他死,背后使绊子的人更是多不胜数,如今这道圣旨一出,不但代表徐锐已经再无危险,而且圣眷不减反增。

上次与太子冲突后,徐锐已经给别人留下了年轻气盛,睚眦必报的印象,这番脱罪理所当然应该大肆报复,如何不令那些曾经下过黑手的势力们心惊胆颤?

可是此时的徐锐压根没有功夫去报复谁,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弄死那个该死的乌力吉汗,把青梧平安接回长兴。

草原骑兵来去如风,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又是最好的战场,在那种地方,光凭一万五千机动性不足的天启卫,想要击败数十万草原铁骑,难度和痴人说梦相差无几。

回到刘府的时候,曹思源、张佐烽、安歌、林绍东、郭盛宝、袁家一众核心子弟都到了,徐锐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竟然也有了一个完整的班底,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豪迈。

众人正在偏厅焦急地等着徐锐回来,一见他推开门,“唰”的一声,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主公!”

“大人!”

“少爷!”

“大帅!”

不同的称呼从众人口中一齐喊出,让徐锐啼笑皆非。

徐锐朝众人压了压手道:“都坐吧……”

说着,他第一个走上主位准备坐下。

可就在这时,袁子雄忽然走到他身边抱拳道:“主公还请借一步说话。”

徐锐一愣,扫视众人一圈,发现除了张佐烽外,其他人竟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意外之色,显然他们早就通过气了。

徐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跟众人告了声罪便领着袁子雄穿过屏风来到里屋。

袁子雄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又朝周围张望了一番,见的确没有人偷听,这才松了口气。

徐锐瞧他模样好笑,不禁调侃道:“袁家主,什么大事能让你做贼一般?”

袁子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忽然朝徐锐一揖到底。

徐锐微微一愣,连忙正色道:“你这是干什么?”

袁子雄抬起头,严肃道:“主公此次危在旦夕,一旦主公出事,我袁家必然会被打回原型,这一礼是多谢主公又一次挽救了袁家的。”

徐锐眉头一皱:“又来了,说过多少次了,我与你袁家乃是互惠互利。”

袁子雄点头道:“或许也是唇亡齿寒。”

徐锐望着袁子雄郑重的目光,忽然觉察有些不对,问道:“袁家主究竟想说何事?”

袁子雄道:“主公经此大难,难道还没发现一个重要问题么?”

徐锐皱着眉头问:“什么问题?”

袁子雄道:“主公看似坚不可摧,但身上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一旦敌人抓住这个弱点,主公便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徐锐闻言已经大约猜出他想说什么,但还是问道:“说得这么严重,那就讲讲是什么弱点吧。”

袁子雄道:“主公过于依仗当今圣上,不是过于依仗,可以说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一旦他翻脸,或者继位的皇帝与主公感情不深,那么主公恐怕根本无法在这世间立足。

主公,您才十九岁,这世上哪个皇帝能容得下一个如此年轻,手握如此权利的重臣?若是皇帝容不下您,想要杀了您,您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啊。”

徐锐闻言叹了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要让谁死,谁又能真的反抗?别说是我,就算是武圣洪大都督又能如何?”

袁子雄摇头道:“您和洪大都督不同,洪大都督没这个机会,更没这个手段,可是您若想自保,根本没人能害得了您!”

徐锐指着自己的鼻子,哑然失笑:“我比武圣还厉害?袁家主,您还是太高看我了一些。”

袁子雄笑道:“主公不必在老夫面前装了,以老夫对主公的了解,您绝不会容忍自己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难道您真的就没有半点想法?”

徐锐无奈道:“那可是皇帝,就算我有想法又能如何?”

袁子雄闻言左右看了看,凑近徐锐小声道:“趁着此去西北之机,打下一片天地,自立为王!”

徐锐脸色一变:“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意思?”

袁子雄自然明白徐锐的担心,笑道:“主公莫要担心,此事乃是老夫一个人的意思,虽然和大家通了气,但老夫只说让大人打下根基,未提自立之事。”

徐锐长舒了一口气,苦笑道:“你呀,今日不妨明确地说,本候绝无自立之意,此事以后不要再提!”

说完,徐锐一脸阴沉地站起身,朝外屋走去。

“主公!”

袁子雄突然低吼一声,徐锐下意识停下脚步。

袁子雄咬着牙,朝着徐锐的背影低声道:“主公,即便您不愿自立,能打下一片根基,为自己留条后路也是当务之急。

眼下朝中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您夹在中间已经愈发艰难,圣上对朝局的绝对掌控又能持续多久呢?一旦朝局有失控的迹象,圣上还会如此放心您的存在吗?

说不定都不用等到圣上西去,您就会大难临头啊!”

徐锐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摇了摇头继续往外走。

“主公!”

袁子雄又是一声低喝:“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想想栖霞公主,不想想大家?您真的不想为这些追随您的人,以及眼下方兴未艾的工业发展留条后路吗?”

此言一出,徐锐浑身一震,前进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袁子雄眼巴巴望着徐锐,两人就好像两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半晌,徐锐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道:“去做好准备吧,这次西去你随大军一同出发!”

说完,他便推开里屋的房门,当先走了出去。

袁子雄闻言双手猛地一颤,瞬间老泪纵横。

第四百八十七章:抢老婆

回到偏厅,众人好像土拨鼠一般,齐刷刷地望向徐锐。

徐锐微微一愣:“都知道了?”

郭盛宝道:“大帅,乌力吉敢乘火打劫,是可忍孰不可忍,弟兄们早就掀桌子了,嚷嚷着要帮大帅把老婆抢回来!”

他话音刚落,林绍东笑道:“哪个男人会乖乖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别人?那赐婚使就是个笑话,只要大帅一声令下,咱们立马便踏平草原,让那群茹毛饮血的野人尝尝咱的厉害!”

“不错!”

曹思源点头道:“大丈夫快意恩仇,大帅这次遇险就是拜那群王八蛋所赐,就算不为抢回公主,咱也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不光是他们,但凡那些落井下石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收拾!”

张佐烽道:“朝中倾轧还在其次,眼下草原生变,迟早将危及我大魏北疆,早收拾了也好,这次大帅赐婚,末将原为先锋,一战解草原三十年侵扰!”

“不错,打他丫的!”

“让他们尝尝咱天启卫的厉害!”

众人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句,顿时聊得热火朝天。

徐锐望着众人哈哈大笑道:“怎么,翅膀硬了,你们说打谁就打谁,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诧异地望向徐锐。

徐锐道:“本帅这次是赐婚使,不是招讨大将军,草原铁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说灭就灭,即便真的要打,咱天启卫不过区区一万五千人马,又是草原作战,打得赢百万骑兵?”

郭盛宝不屑道:“大帅也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咱们连武陵亲军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草原骑兵?”

“就是!”

曹思源道:“难道大帅觉得草原人会比南朝大军更难对付不成?”

张佐烽沉吟道:“大帅若是觉得咱们天启卫因为扩编而降低了战力那大可放心,这一年来新的天启卫经过了一整套严格训练。

咱们全军上下人人识字,每个连队都配备了卫生班,特别是医学院帮助咱们培养了一批战地医生,已经有能力建立战地医院。

现在的天启卫,无论是战术素养,骑步协同、骑车协同、火力掩护还是伤患救治都达到了极高的标准,比当年出征西川时只强不弱!”

林绍东补充道:“还有,除了七百余门小口径迫击炮,四百余门第二代火神炮和破城炮之外,一百门最新的八十毫米后堂炮也已经列装……”

“对对对,那东西忘了说!”

说到此事,郭盛宝顿时来了精神,抢着说道:“别看只有区区一百门,可那玩意儿才是真正的神器,射程超过十里,精度堪比火神炮,不但威力更大,炮弹还小了一圈,就算来的是牛鬼蛇神,我老郭也敢打包票把他们统统轰成渣!”

眼看众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热烈,徐锐连忙苦笑着摆摆手道:“看你们这么有信心,说明咱们这一年没有白费,作为一个甩手掌柜,本帅着实欣慰,谢谢大家!”

说着徐锐站起身来,朝众人深深地鞠了个躬。

“大帅……”

众人一见此景顿时大惊。

徐锐正色道:“俗话说骄兵必败,有几句话本帅要先说清楚。

第一,装备越多,需要的补给也越多,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因为有了这么多装备,咱们的辎重运输压力也会变得空前巨大。

此去草原六千余里,需要运输的除了大批粮草和药物之外,还有数万,甚至数十万发炮弹、几十万箱各式天雷、难以计数的箭支,你们知道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吗?”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好似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不禁都露出了沉思之色。

徐锐继续说道:“第二,咱们这次是深入草原作战,草原不似山地,别说城池,就连险要的地势都很少,难以建立有纵深,成体系的火力网。

而咱们需要面对的敌人则是数十万比南朝骑兵速度更快、耐力更强、战力也不弱多少的草原骑兵。

若是真的短兵相接,诸位有信心一战而下吗?”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

徐锐接着说:“第三,草原广阔无垠,就好像一片大海,数十万骑兵不过沧海一粟,就算咱们真的打了几场胜仗,草原大军只需往草原深处一钻,咱们既不熟悉地形,机动性又比不上敌人,要到哪里去找?

若是找不到,或者敌人只要派出小股部队轮番骚扰,让我军深陷泥沼,疲于应对,咱们人数较少,补给线太长的劣势就会暴露无疑。

到时候别说血洗草原,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本帅是真的不想再像西川那样,仅仅只领着几百将士凯旋!”

这话说完,众人彻底沉默下来。

在这个世界,中原王朝对草原的诸多决定性胜利掩盖了那些惨败,让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草原不堪一击,唯独徐锐明白这一仗的确不好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中凶险甚至超过直接进攻南朝。

这一番醍醐灌顶,就是要让众人从洋洋得意的优越感中清醒过来,明白这次大战的艰苦和困难,只有这样,才不会酿成骄兵必败的惨剧。

沉默片刻,林绍东索性不想了,站起身道:“话虽如此,但既然大帅敢接下赐婚使之职,想必已经有了对策划吧?”

众人点了点头,又饱含希望地朝徐锐徐锐望来。

徐锐耸了耸肩道:“对策嘛自然是有,但是远远谈不上完善,方才说得就是本帅还无法彻底解决的问题,不过在坐的都是自己人,不瞒大家,这次是抢老婆,所以无论多么困难,这场仗都得打赢!”

曹思源抱拳道:“大帅您就下令吧,就算这次是刀山火海,兄弟们也会陪您一起荡平!”

“是啊,请大帅下令!”

“请大帅下令!”

众人齐齐抱拳到。

徐锐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股豪气,朗声道:“此次远去西北大军只带二十日口粮,所有载具尽量多带弹药,本帅会向圣上请旨,沿途向各省、州、府购买粮草,确保最强战力!

第二,此番西去不可妄动,只能智取,本帅乃是赐婚使,天启卫是护送公主出塞的大军,没有本帅的将令,都得做好分内的事,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摩擦。

第三,依靠朝廷运输物资不仅慢,而且费时费力,安歌你亲自负责星河集团的西北商道,做好充足准备,一旦大军需要,商队要能源源不断地把各类物资运往前线。

当然,本帅绝不会让商队白跑,一场战争财足以调动所有商队的积极性,解决后勤补给的大问题。

第四,你们下去要让士卒们做好充分准备,这一战若是真的打起来,只怕会是咱们遇到过最艰苦,最困难的一战,决不能掉以轻心!

好在天启卫的士卒大多出身西北边军,这一战也算半个主场,若能戒骄戒躁,胜负的天平会很快倒向咱们这边。

最后,公主婚期很急,时间有限,各项准备又繁杂沉重,不能耽搁,林绍东统筹全局,所有人都必须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不许出半点纰漏,好了,事不宜迟,现在便动手吧!”

“末将遵命!”

“属下得令!”

将令一下众人齐齐起身,朝徐锐抱拳行礼,然后立即动身去准备大军出征的各项事宜。

徐锐坐在偏厅里,看着众人鱼贯而出,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时,袁子雄领着几个袁家子弟从内堂里走了出来,低声问道:“主公似是还在忧虑?”

徐锐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我军现在还有两大短板无法解决,一是情报,二是侦查,情报方面本帅已经有些眉目,成不成还两说,至于侦查,本帅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把握能在浩瀚的草原上找出敌军主力啊……”

袁子雄闻言微微一愣,凑到徐锐的耳边道:“大帅不用着急,您吩咐老夫秘密研制的两种武器已经能用了……”

“哦?”

徐锐双目一凝,惊喜道:“真的?!”

袁子雄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徐锐顿时大笑道:“好!如此一来,天启卫如虎添翼,本帅这次便真的可以放手一搏了!

袁家主,此次你把源初基地交给他人搭理,不但是你本人,还要带上一干核心子弟随我到西北走一趟,既然要打,咱们便不能亏本,好好抓住这次发财的机会,也许以后就是咱们安生立命的钱!”

袁子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猛然望向徐锐,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狂喜之色。

第四百八十八章:准备

等将所有人送走之后,徐锐来到书房,刘异坐在上首端着一本兵书,见徐锐进来便抬了抬眼皮道:“都安排好了?”

徐锐笑眯眯走到刘异身边,蹲下身子,轻轻帮他揉起了膝盖。

“听说我入狱之后,您在圣上的崇政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刘异闻言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位子越高便越得小心翼翼,这一年来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急些什么,步子迈得实在太快了些。

此事之前老夫便有预感,怕你会出事,还想找机会同你聊聊,表面上你这次虽然是受了乌力吉的牵连,实际上说不定是圣上在借机会敲打你了。”

徐锐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为刘异揉着膝盖。

刘异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把徐锐拉了起来。

“坐下吧,不过跪了几天而已,老夫还没老到受不了的程度,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徐锐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因为此事怨恨圣上的。”

刘异又叹了口气:“胳膊扭不过大腿,虽然你现在好似兵强马壮,可这一切都是圣上给你的,和圣上较劲,说到底吃亏的还是你,这个道理要真的想通才是。”

徐锐又点了点头。

刘异的脸色慈祥了不少,问道:“这个赐婚使多半是你向圣上求来的吧?”

徐锐提起火炉上的热水为刘异的茶壶斟满,沉声道:“我要娶青梧。”

刘异似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失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青梧是个好媳妇,还是你小子会挑,不过你这弯路绕得有点大,若是提前两个月问清楚自己的内心,或许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徐锐摇了摇头:“人这辈子,总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却又自以为对的坚持,错过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而有的东西不到失去的那一刻永远不会知道它的珍贵,就好像道理每个人都懂,但是不亲身经历一次,谁也不会刻骨铭心。

何况去年南北大战造成的真空已经让乌力吉崛起,就算我早一步向圣上求亲,乌力吉也仍旧会来,若没有青梧缓冲的这几个月,恐怕事态会更难收拾。”

刘异点了点头:“你想得清楚就好,不过千万别小看了草原,那些野人就好像狼群,随时准备咬你一口,你的天启卫虽强,可也只有一万五千人而已,这场仗有把握吗?”

徐锐摇了摇头:“战场上哪有什么常胜将军,老实说若把京师十二卫加上天启卫都交给我,那我便有九成胜算,但若只有天启卫,硬打起来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三成?!”

刘异一愣:“那你还要去?”

徐锐笑道:“新生的工业发展需要时间,大魏的改革也需要时间,草原便是眼下最棘手的心腹大患,于公于私我都得去,何况谁说我就一定要和他们硬碰硬?这次我可是赐婚使。”

刘异白了徐锐一眼道:“老夫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又憋着坏,大概和圣上也没说实话吧?”

徐锐摇了摇头:“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没有把话说完,也不是故意隐瞒什么,就是那会儿有些事连我自己也没想明白。”

“现在想明白了?”

刘异又问。

徐锐又摇了摇头:“也不算明白,不过至少有了个方向,其实未来的事谁又能全都想明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刘异喝了口茶,点头道:“能说出这句话,看来经历这一劫你还算有长进,你这孩子心气高,想得也多,但就是因为如此,往往会被自己束缚住。

其实人生就是那么短短几十年,一味思来想去,谋定后动,反倒不如率性而为,水来土掩活得快活。

这次老夫也想通一件事,虽然你一身才华,可未必要走朝堂这条路,平平安安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徐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安歌的声音。

刘异摆摆手道:“事又来了,你先去忙吧,对了你进诏狱的事一直瞒着你婶婶,女人心软,老了更是多愁善感,知道了肯定心疼你,说不定对栖霞公主心里也会有气,你别说漏了嘴。”

徐锐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放心吧,这些事我都懂的。”

说着,徐锐向刘异行了个礼,转身出了书房。

刘异望着徐锐的背影,嘴角忽然挂起了一抹安心的微笑。

出了书房,安歌和小胡已经等在了门口,徐锐领着他们来到自己的小院,这才问小胡道:“情况如何?”

小胡道:“长辈们已经同意了,会向你提供草原三十六部的全部情报。”

徐锐长舒一口气:“这算是帮了大忙了,不然一出天骐关便是两眼一抹黑,这仗根本没法打。

另外那位西北经略十有**也是个祸害,这次西北的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想必当地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都已经被他收买,此人打仗是个草包,权术倒是有一套,得重视起来。”

小胡点了点头:“你放心,那边刚好有我们的眼线,只不过他毕竟是朝廷大员,你想动他恐怕不容易。”

徐锐摆摆手:“只可惜出发的日期时间实在太近,准备时间几乎没有,具体怎么处理他也只能到时候再看,不过一旦出了草原,我绝不会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样的人。”

小胡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本奏折交给徐锐道:“还有件事,你自己看看吧。”

徐锐一愣,狐疑地接过奏折看了几眼,面无表情地又把奏折递给了小胡道:“把它交给裕王。”

小胡一愣:“就这样?”

徐锐点了点头:“有些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新账旧账都等到从草原回来再说,眼下青梧的平安才是头等大事。”

小胡点了点头:“行,这本来就是你的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小胡朝徐锐告了罪,匆匆而去。

等他走后,徐锐拍了拍安歌道:“咱们这次吃了没有眼线的大亏,这个短板不解决,今后恐怕还少不了吃亏。”

安歌点了点头,朝小胡离开的地方努了努嘴:“这帮人终究不和咱们一条心,总有一天靠不住。”

徐锐点了点头:“是该小心些,这次西行你主要负责星河集团的商队,但需要你主持的却不单单只是后勤,还要利用这次机会建立一个完整的情报网络,至少西北这条线要先做起来。”

安歌闻言有些为难:“西北商路虽然已经建立,但是毕竟根基不深,此事只怕不会一蹴而就啊。”

徐锐笑道:“你放心,此事我会让李邝帮你,天骐关接连战败这么大的事,朝廷事先却连一点风声也没收到,相信圣上不会放过锦衣卫和东厂。

我猜李邝此时也应该很想建立一套私人的情报体系,方便他进一步在锦衣卫里往上爬,这次咱们就和他合作。”

安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先去准备。”

徐锐点了点头:“去吧,这段时间便要辛苦你们了。”

送走安歌后,徐锐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卧房,刚刚关上门,影婢突然一脸阴沉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单膝跪在了徐锐面前。

“奴婢回来晚了,让少主受苦,罪该万死!”

徐锐摆摆手:“不关你的事,也幸好你不在,否则若是你忍不住出手,反倒会惹出事端来。”

影婢咬着牙,眼中噙着泪水,却没有说话。

徐锐不忍心她这般自责,叹了口气道:“其实让你去办的事才是最重要的,说说吧,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件事,影婢的情绪终于好了些,沉声道:“少爷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在背后捣鬼的就是那群人!”

“哦?”

徐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森然之色,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你们,我还没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倒先算计起我来了,看来该让你们尝尝厉害,否则真要被当病猫欺负。”

第四百八十九章:谗言

“大人,那老狗终于答应和咱们见面了。”

自家密室之中,下人激动地对黄正元说到。

黄正元冷笑一声:“意料之中,那老狗只要不想死,终究是要妥协的。”

下人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道:“大人,咱们这般私自行事,王爷那里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黄正元摇了摇头:“放心吧,即便现在有些微词,总有一天王爷会明白咱们的苦心。”

下人点了点头:“大人真是忍辱负重,我辈楷模,对了,那老狗着急见面,说时间由大人来定。”

黄正元沉吟片刻道:“已经晾了那老狗几日,再拖下去反而不美,就今日吧。”

下人点了点头,正要再问几句,突然密室的门被人推开,老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少爷,裕王殿下来了,说是要见您,脸色不太好看。”

黄正元一愣,对下人道:“等我片刻,我先去见王爷。”

说完,他连忙站起身来,走出了密室。

书房之中,黄正元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见裕王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便悄悄走了进去,朝身后的老管家挥了挥手,关上了门。

想了想,黄正元倒了一杯茶,来到裕王身后道:“下人们不会做事,忘了请王爷喝茶。”

裕王回过神来,瞟了他一眼,冷冷道:“本王看不会做事的不是下人,就是你!”

黄正元没有半分不悦之色,笑道:“殿下不必气恼,下官还在慢慢学着做事,总有一天能让王爷满意。”

“学?”

裕王了冷笑一声,一把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甩在书桌上道:“这封奏折是不是你上的?”

黄正元看也不看那封奏折便点了点头:“正是下官所奏。”

“啪”的一声,裕王狠狠一拍桌子道:“糊涂!从青梧那里回来之后本王就已察觉不对,而且专门告诉过你,那个时候给父皇上折子保徐锐便是逼着父皇杀人,你为何还要上折子去保他?”

黄正元笑道:“王爷,下官也是为徐兄的安危着想才会乱了方寸,下官知错了。”

“为徐锐的安危着想?”

裕王冷笑一声:“本王看你是巴不得徐锐死吧?”

黄正元脸色微微一僵,索性也不再装傻,拱手道:“王爷,徐锐从来不和咱们一条心,若趁此机会将之除去,不仅少了许多变数,而且王爷还能举起大旗,收编徐锐的大部分资源,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你!”

裕王气得涨红了脸,怒道:“本王与徐锐情同手足,就算他在此事上不支持本王,本王也绝不会对他下毒手!

何况徐锐已经答应出山力保本王,你这样做,让徐锐如何想?

还有,本王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妒忌,不要妒忌,大魏几百年才出了徐锐这么一个全才,你何苦事事都要去和他比?”

黄正元摇了摇头:“王爷,下官的确只是以大局为重,不曾参杂半点私心,徐锐虽然勉强答应保您,却显然不愿尽全力,说白了那是两面三刀地拖延时间。

何况这世上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还少么?

您当徐钢锋是手足,可他徐钢锋未必就像自己说得那样表里如一,权利和势力掌握在别人手里,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来得安心?

说句不中听的,徐锐此人自视清高,不将天下放在眼中,包括王爷您,王爷您又何苦总去看他的眼色呢?”

“住口!”

裕王咬着牙道:“就算你说得都对,那结果呢?除了得罪了徐锐,你捞到什么好处了?”

黄正元面色一僵,叹了口气道:“此次不过是徐锐运气太好罢了,听说栖霞公主以死要挟,这才留住了他的命。”

裕王冷笑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运气?”

黄正元一愣:“不然呢?”

裕王道:“枉你自觉一切尽在掌握,却看不透那么浅显的道理,你知不知道父皇那几日谁都没见,唯独徐锐出狱之后与之彻夜长谈,现在你还觉得是运气吗?”

黄正元闻言微微一惊:“这么说圣上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了徐锐?”

裕王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黄正元脸色微微一变,背着手踱了几步,皱眉道:“这么说来徐锐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怕,甚至已经与圣上有了这般默契……”

“还有更可怕的呢……”

裕王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奏折道:“你的奏折便是徐锐派人送给本王的。”

“什么?!”

黄正元瞳孔一缩道:“难道是圣上把我的奏折给了徐锐?不,不对,圣上一向重视广开言路,就算再怎么宠信徐锐也绝不会把其他朝臣的奏折拿给他看。

这么说来徐锐说不定已经和司礼监沆瀣一气,否则绝没有办法拿到内庭的奏折,这家伙的手段简直深不可测!”

裕王摇了摇头,冷冷望着黄正元道:“不管手段如何,他都是本王的至交好友,这种事仅此一次,若再让本王发现绝不会轻饶了你!”

黄正元连忙拱手道:“王爷放心,下官今后规规矩矩便是!”

裕王冷哼一声,一甩袍袖道:“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迈开大步径直走出了黄正元的书房。

黄正元默默望着裕王的身影,眸子里的杀机一刻高过一刻。

“大人,今后咱们真的不管徐锐了?”

这时,下人从屏风后悄悄转了出来,低声问到。

黄正元冷笑一声:“听话听音,你以为王爷这么说,就真的这么想么?”

下人一愣:“王爷的语气十分严厉,难道这还有假?”

黄正元失笑道:“王爷一开始不也去圣上那里保了徐锐么,说是从栖霞公主那里回来之后才发现不对,可实情怎样谁又知道?”

下人一惊:“大人的意思是王爷也有可能一早便知道保徐锐就是害徐锐,却仍然去保了徐锐?”

黄正元不置可否地摆摆手:“不说这个了,你派人去给老狗传话,今晚西郊茶铺见面细谈,他若是不来就别怪咱们的嘴把不严了。”

下人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大人,王爷刚刚交代过,这件事非同小可,要不要提前和王爷打个招呼?”

黄正元瞥了下人一眼,摇了摇头:“这些脏事也让王爷操心,你是想今后整个北国都指着王爷的脊梁骨骂么?”

下人脸色一变,连连摇头。

黄正元冷笑道:“记住了,安心办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东西不需要你操心,该告诉王爷的本官自会去说,不该王爷知道的,当然是不知道得好。”

说着,黄正元微微一顿,阴沉道:“有些事咱们不说,不代表王爷不知道,而王爷即便知道,也不代表就要告诉天下人他知道,你懂了吗?”

“懂了,小的懂了,小的这就去办。”

下人脸色一白,连忙点头。

“回来!”

见下人要走,黄正元又叫住了他道:“去把徐锐身边的人撤回来,既然王爷开了金口,那么样子还是要做做的,何况没想到他竟能绝地反击,也该同他缓和缓和才是。”

“小的明白!”

下人领命而去。

黄正元的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狰狞,喃喃自语道:“徐锐,你总不可能每一次都算无遗策,每一次都有如此好运吧,咱们走着瞧!”

第四百九十一章:老姜新辣

“哗啦”一声,茶铺的门帘被人掀起,一股寒风瞬间席卷而来,众人只觉面上一寒,便见一队东厂的红衣番子鱼贯而入,瞬间将整个茶铺围了起来。

“哎呀,各位官爷这是怎么话说的……”

三十多岁的茶摊掌柜脸色一变,匆匆从柜台后钻了出来,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便有一柄冰寒的腰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没说完的话统统憋了回去。

黄正元脸色一变,直愣愣望向门口,在东厂番子们的护卫之下,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太监面带冷笑地走了进来,远远瞟了几人一眼,尖声尖气地开了口。

“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十几个“大红袍”鱼贯而入,默默站成一个半圈,顿时将小小的茶铺塞得满满当当。

在场众人顿时眼皮一跳,因为那身红袍可不是什么宦官都有资格穿的,唯有提督太监一级的高级宦官才有资格套在身上。

黄正元没想到来人竟敢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顿时面色惨白。

见几人不安,说话的中年太监冷笑一声,高声道:“老祖宗到!”

此话一出,门帘后立刻钻出两个小黄门,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趴,后脊背绷得笔直。

另外两个小黄门一左一右挑开两道厚重的门帘,汪顺带着那张醒目的死人脸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与以往的唯唯诺诺或是沉默寡言不同,这一次汪顺走路虎虎生风,气场十足,每一个动作自有惊人气势,就是手握重兵的大将都多有不如。

明明他一声不吭,也没什么动作,可当他进门那一刻起众人只觉一股压力逼来,腿脚竟微微发软。

“老祖宗!”

在场的东厂番子和众太监齐声见礼。

汪顺却是看也不看,径直走到黄正元对面,一屁股坐在了两个趴下的小黄门身上。

“老祖宗面前哪有你们坐着的份?!”

就在此时,黄正元身后突然传来一身大喝,突然冲出一个东厂番子,一脚踹在黄正元和传话人的椅子上。

黄正元见机得快,立马站了起来,传话的下人慢了一步,坐着的椅子被瞬间踹飞,一屁股栽倒在地,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惨叫。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护卫和阴鸷男子见状连忙起身,不敢再坐在椅子上。

黄正元咬着牙,愣愣向汪顺,汪顺则从一个红袍太监手上接过刚刚点燃的烟锅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白雾。

“小崽子,我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捏祖宗的不是,原来是裕王爷养的一条小黄狗。”

汪顺不屑地瞟了黄正元一眼,淡淡地说。

黄正元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当游离的目光落到那阴鸷男子身上时,却渐渐安定下来。

那阴鸷男子乃是大内扶佑堂的一流高手,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打通了关系,从大内将其借出,只要有他在,至少性命应该还是有保证的。

见黄正元目光斜视,汪顺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找来的底气?”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一个东厂番子立刻抽出长刀,朝阴鸷男人后颈砍去。

阴鸷男子冷哼一声,轻轻一拍桌子,靠在桌腿的上的长刀突然“仓啷”一声脱鞘而出。

男子反手一抓,瞬间便将那长刀抓在手中,接着手腕一抖,长刀快如闪电地转了个弯,直奔那东厂番子的手腕而去。

即便黄正元不懂武功也能轻易看出,阴鸷男子这一刀是要将那番子握刀的手腕斩断,来一个下马威。

这也是黄正元最想要达到的效果。

可是就在这时,汪顺突然屈指一弹,也不见真的飞出什么,可阴鸷男子劈到一半的刀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死死抵住,硬生生停了下来。

不仅是刀,他的整个身体就好像瞬间石化,呆立不动,眼睁睁看着东厂番子的腰刀砍在他的后颈之上。

“噗嗤”一声,一股血柱高高喷出,洒在一旁的墙上,阴鸷男子的头颅则“咕噜噜”地滚到了黄正元脚边。

“啊!”

眼见此景,茶摊掌柜吓得惊叫一声,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刀顿时往后一拉,掌柜只觉一股温热从喉头涌出,恐惧地伸出双手捂住脖子。

可是鲜红的血液还是如喷泉一般往外涌,不过片刻他便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一命呜呼。

转眼之间连杀两人,顿时吓得传话下人和两个侍卫都不敢说话,黄正元更是面色铁青,满脸震惊地望向汪顺。

“原来老祖宗竟是武圣高手?!”

阴鸷男子本是一流高手,能如此闲庭信步将之诛杀的绝对是武圣级别,黄正元瞬间想通了这个关节,不禁颤抖着说了一句。

汪顺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蓦然地摇了摇头:“老祖宗我要是没点本事,圣上还不早就遭人暗算了?”

黄正元努力地咽了口口水道:“老祖宗想要杀我自然是易如反掌,可是我已将证据交给可靠之人,若是我死,你也活不了!”

反正已经豁出命去,说到最后一句,黄正元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狰狞之色。

汪顺又轻轻地吸了口烟,喷出浓浓的白雾,好似没有听见黄正元的威胁。

先前说话的那个中年太监轻轻挥了挥手,黄正元身边顿时传来三声惨叫。

两个护卫和负责传话的下人瞬间便被东厂的番子乱刀砍死,同来的五人,现在还活着的就只剩黄正元一人。

黄正元以为手握把柄便能掌控雷电,他不过是个年轻状元,那里见过这等阵仗?

此时的他心脏砰砰直跳,身体里的血仿佛全部涌进了大脑,巨大的恐惧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咬着牙,死死盯着汪顺,眼睛一眨不眨。

“小崽子还算有点定力……”

汪顺将手里的烟锅交给身边的红袍太监,冷笑道:“只可惜你这头小狼崽想要勒索你家老祖宗还是嫩了点,说说吧,此事是你的主意,还是裕王爷的主意?”

汪顺虽然没什么动作,语气也是不紧不慢,可黄正元却觉得好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有些喘不过气来,尤其当他提起裕王,黄正元脑门上瞬间冒出一层汗珠。

“不关裕王的事,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

黄正元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咬着牙到。

汪顺点了点头:“不错,还知道为主子挡箭。”

说着,他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黄正元一愣,刚要开口,汪顺突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念在裕王爷的面子上,天亮之前把咱家要的东西送过来,此事下不为例,否则你们一窝都别想活!”

说完,汪顺迈开步子,径直走出茶馆的大门,一众太监和东厂番子则如来时一般鱼贯而出,如同鬼魅似的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

热闹的茶馆瞬间冷清下来,黄正元从恍惚之中清醒,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冷汗早已经浸透了全身,手脚都被恐惧抽干了力气。

黄正元回过头,望着满墙鲜血和一地尸体,眼皮忽然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难以言喻的后怕瞬间袭便全身,手脚好似抽经一般狂抖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

抖着抖着,黄正元突然笑了起来,先是压抑的冷笑,慢慢变成了神经质的邪笑,最后好似山鬼夜枭的哭嚎,令人闻之战栗。

第四百九十二章:兵出西北

宏威十八年腊月初二,前线传来惊人消息,武陵王果然如徐锐所料,虚晃一枪,在北朝南线绕了个大圈,然后又一次杀奔北齐。

京城里一直战战兢兢的诸王显贵总算是松了口气,但北齐紧邻大魏,求援的使臣第一时间便来到长兴,跪在宫门前哭了三天三夜。

大魏虽然没有发兵,但宏威皇帝不敢掉以轻心,命东线边军严密监视北齐战况,京师十二卫主力全军动员,随时准备以防不测。

三日后,天启卫正式启程,拱卫着公主凤仪从长兴城北郊悄悄西行,走的时候旌旗不展,毫无声势。

这是大魏立国树百年来唯一一次公主和亲,宏威皇帝对此事羞于启齿,对外只说天启卫外出戍边,文武百官更无一人相送。

然而天启卫此行的阵仗却是不小,不但四千余辆大车拉满了各式物资,星河集团的十余支商队更是紧随其后。

为了这次“赐婚”,徐锐以兵部的名义,在宏威皇帝那里争取了三千万两贷款,所需费用全部由蒸蒸日上的帝国中央银行筹措。

这笔钱除了用来购买大笔弹药之外,更是用以向沿途各州府收购粮草,宏威皇帝提前下旨,允许各省将官仓存粮以市价售予天启卫。

顷刻之间,天启卫突然成了香饽饽,各省都盼望着能从这顿盛宴当中喝一口汤,还未出城,光是各省布政使送到徐锐这里的信件便已有厚厚一沓,全是以各种理由,要求徐锐过境的。

徐锐竟然不厌其烦,一一回复,表示只要时间允许自己绝对不会令天下州府失望。

就这样,徐锐揣着巨额银票,开始了一场路途漫漫的败家之旅。

出发的第二日,徐锐半躺在缓缓西行的破军之中,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棕色玻璃瓶,脸上的神色却是异常凝重。

“少主看出什么来了?”

影婢见徐锐脸色不对,疑惑地问了一句。

徐锐将棕色玻璃瓶放在桌上,冷笑道:“不会错,这东西就是户部灭门案,以及陷害安歌的帮凶,我管它叫乙醚,你这次又立下了一件大功!”

“哦,这东西这么厉害?”

影婢望着不大的玻璃瓶,难以置信到。

徐锐摇了摇头:“乙醚本身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不过制造十分困难,就是我在这样的条件下也不一定能大量生产。

另外星河集团从未生产过茶色玻璃,说明装乙醚的小瓶另有出处,而且甚至早于咱们,这两件事让我非常不安啊……”

说着,徐锐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望向影婢道:“说说这东西的来路吧。”

影婢点了点头:“当日杨怀振骗钱庄到天宝阁要账,少主察觉不妥,令奴婢前去探查,奴婢发现杨怀振烂赌的长兴赌坊有异,似乎是赌坊档头和赌客合谋坑骗杨怀振,才令他一日之内输光了七万多两银子。

而事后赌坊档头以及合谋之人全都莫名消失,更让奴婢笃定此事并不简单,于是几经查探终于找到了躲藏起来的赌坊挡头和三个合谋之人。

只可惜奴婢晚了一步,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人都已经被人灭了口,不过好在凶手走得太急,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

奴婢顺着线索一路追寻,在长兴城西的一处寺庙之中发现了可疑据点。”

“等等……”

徐锐打断了影婢的话,皱眉道:“你说是在一处寺庙之中?”

影婢道:“城西的孤叶寺。”

徐锐揉了揉下巴,眯着眼睛道:“还记得这次第一个跳出来告我的杨家二公子杨怀业吗?”

影婢点了点头。

徐锐道:“他现在已经被小胡控制起来,据他交代,第一次和幕后之人相遇的地方就是这间孤叶寺。”

影婢道:“看来孤叶寺便是他们的据点无疑了。”

徐锐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那个看似与世无争,实际上两面三刀的齐王平时就待在孤叶寺诵经念佛……”

影婢一愣:“少主是觉得齐王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徐锐犹豫道:“眼下夺嫡的阵营日渐明朗,太子树大根深,裕王与肃王同气连枝,辽王与韩王同进同退,这位齐王殿下则自成一派。

户部灭门案涉及辽王与太子,负责彻查此案的又是裕王,这么看来此案若没有我突然横插一脚,无论如何都会对齐王最有利,会是巧合吗?”

影婢道:“即便那起案子是巧合,难道孤叶寺也是么?我看这位齐王十有**就是幕后黑手,至少也是其中一员。”

徐锐摇了摇头:“敌人太狡猾,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你接着说吧。”

影婢点了点头,继续道:“孤叶寺看起来是一间普通的寺院,其实内部有一整套严密的分工,从小沙弥到高层都是一个神秘组织的成员。

除此之外,寺院内部有许多暗室,少主说的乙醚便是奴婢在其中一间暗室之中发现的,而且数量不少。

还有,具奴婢观察,这些人大量使用暗语,让奴婢想起了一群人。”

“什么人?”

徐锐沉声问到。

“暗棋!”

影婢一字一顿到。

徐锐眉头一皱:“幕后黑手神通广大,如果真是暗棋,那么一切也就能说通了,可是上次圣上大肆搜捕暗棋,已经将其中的十之**一网打尽,正所谓挖出萝卜带出泥,若他们真是暗棋,必定多多少少都会被牵涉其中,为何他们却好似毫发无伤?”

影婢摇了摇头:“奴婢也有同样的疑惑,而且他们的行事风格虽然很像暗棋,但组织形式却又完全不同,所以奴婢才说像,却无法断定他们就是暗棋。”

徐锐摩挲着下巴,沉吟道:“难道暗棋这个组织具有两套完全不同的结构么?”

影婢点了点头:“不是没有可能,似乎孤叶寺的这些人和其他暗棋的目标大不相同。”

一听此言,徐锐顿时一愣:“目标不同……对了,这些人和鬼谷一门相互对抗,而鬼谷一门的目标只有一个,难道说除了帮助武陵王刺探情报之外,暗棋也在找所谓的遗迹?”

说着,徐锐渐渐眯起了眼睛:“还是说暗棋本身存在的意义就是寻找遗迹,刺探情报才是顺手为之,又或者干脆就是武陵王在寻找所谓的遗迹!

小胡将武陵王称作叛徒,说明他肯定掌握着鬼谷一门的秘密,知道遗迹的存在也不足为奇。

而从南北大战和这次出兵北齐的诡异行动来看,难道北齐真的有什么与遗迹相关的东西,才会让武陵王不惜代价地往北齐跑?”

影婢一愣,惊道:“的确很有可能!要不要奴婢去一趟北齐把事情弄清楚?”

徐锐摇了摇头:“遗迹之事不用咱们操心,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草原上的那匹狼,这次的诏狱事件说明那些人已经对我起了杀心,他们一计不成定然还会再来,正好借着此次西行,把麻烦一并解决了!”

影婢脸上闪过一抹忧色:“如此一来少主岂不是很危险?”

徐锐森然地冷笑一声道:“就怕他们不敢来!这次西行原本就是要杀人的,谁敢挡在我的刀口前,谁就第一个死!”

影婢闻言浑身一震,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第五卷完)

第四百九十三章:草原使节

“大帅,再有三日便能走出直隶省的范围了,请大帅定夺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林绍东站在一处丘陵之上,指着远处的几条岔路问身旁的徐锐。

徐锐抓着双筒望远镜,一边仔细勘察着地形,一边问道:“你们参谋部新测绘的地图呢?”

林绍东朝身后的参谋招了招手,一张刚画好没多久的地图立刻递到了徐锐面前。

“不错,等高线、等深线、山林简介、河流的水文特征都做了标注,终于有点军事地图的意思了,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精确。”

徐锐看了一眼地图,欣慰地笑到。

林绍东拍着胸脯道:“大帅尽管放心,这地图可是参谋部下了大力气的,若是任何一处的误差超过1%,我这参谋长便不用干了。”

徐锐瞟了林绍东一眼,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道:“说得好,既然如此那便下令全军再在南直隶绕上六日吧。”

“啊?”

林绍东一时没弄明白徐锐的逻辑,长大了嘴。

徐锐笑道:“此去草原六千多里,咱们又不急,不妨走得慢些,让将士们游山玩水,养精蓄锐。”

林绍东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大帅还想让那群草原人多等些时日,他们难免会生出焦躁之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徐锐点了点头:“拖一拖冬天就过了,再拖一拖夏天又过了,总之走慢些没有坏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奸笑起来。

就在这时,张佐烽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沉声道:“启禀大帅,前面出现了一群草原人,自称奉了乌力吉汗的王命,特来接亲,一路敲敲打打好不热闹,围观的百姓已有数百。”

此言一出,徐锐和林绍东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

“想必这些草原人就是圣上秘密接见的草原密使吧?”

林绍东猜测到。

徐锐冷笑一声:“赐婚之事圣上一直秘而不宣,这些人却故意想要闹出大动静,这是诸葛亮给刘备的**妙计,想要我也和周瑜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对大魏来说,栖霞公主下嫁乌力吉汗是他的心中之痛,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女人嫁给他人,即便只是名义。

而宏威皇帝更是将此事看作奇耻大辱,一路遮遮掩掩,能不提起尽量不提,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人尽皆知。

和他们相反,草原使者见到公主和亲如此低调,自然害怕北国有诈,希望将此事闹大,起码也要世人皆知,也好造成一个既定事实。

林绍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道:“大帅,此事颇为棘手,圣上不欲声张此事,可这群人毕竟算是使节,若是处理得过火,说不定会提前激起草原之变啊。”

徐锐摆摆手:“这有什么棘手的,乌力吉要是真的能轻而易举地打进来,还会傻傻地在关外挨冻?”

说着,徐锐对张佐烽道:“派两百骑兵去把他们都抓了,然后通知地方官府,就说有人妖言惑众,已被我天启卫军法处置!”

张佐烽一愣:“他们已经见过了圣上,身上定有礼部的通关文牒,直接抓起来不太好吧?”

徐锐摆摆手道:“无妨,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今天本帅就是要蛮不讲理一回,就算我把这几颗脑袋串了糖葫芦,还不信礼部敢出说半个字来!”

见徐锐态度坚定,张佐烽抱拳道:“遵命,末将这就亲自去抓人!”

说着,他就要转身而去。

“回来!”

徐锐连忙喊住张佐烽道:“一群毛贼而已,犯得着你这个大团长亲自去么?让个大老粗去就行,脾气越差的越好!”

张佐烽一愣,这才明白徐锐是想故意羞辱这些草原使者,不禁苦笑道:“末将遵命,马上令人把他们五花大绑地送到大帅面前。”

徐锐满意地点了点头,张佐烽领命而去。

见林绍东还是有些担心,徐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去会会那群草原使节。”

说完徐锐跳上战马,轻轻一夹,战马顿时跃然而出,一众侍卫紧随其后,似是一条长龙向营寨奔去。

“放开我,我是草原雄鹰乌力吉汗的使者阿古拉,你们这群狗东西竟敢这样对我,大汗会砍下你们的头,拿来做成酒壶!”

刚刚回到大帐没多久,帐外便传来一阵高亢的呼和,林绍东下意识朝外面张望了几眼,徐锐却仍旧笑眯眯地喝着刚刚泡好的茶。

“你说谁是狗东西?”

帐外又传来一声怒喝,然后便是鞭子落下和惨叫的声音。

“你们……你们敢打我,大汗不会放过你们,长生天的勇士会踏破天骐关,把你们这些汉人统统变成奴隶!”

“还敢说,给我继续打,让他清醒清醒!”

鞭打的声音越来越大,惨叫也渐渐变成了嚎哭。

张佐烽皱了皱眉:“会不会弄得太过?”

徐锐笑道:“外面说话的是谁?”

张佐烽道:“一团骑兵连的副连长,校尉周博。”

徐锐笑道:“是个不怕死的,今后组建特种兵算上他一个。”

张佐烽张了张嘴,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帐外的鞭子声一直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等到叫骂声已经变得奄奄一息,徐锐终于放下茶杯道:“好了,出去看看吧。”

张佐烽和林绍东早就等着这句话,立刻掀开了帐帘,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锐轻轻一笑,迈步走了出去。

帐外的空地上,十几个草原人被五花大绑着抽了半天,身上全都血肉模糊,发髻散乱,而正中间的大汉却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已经小到听不清楚。

见徐锐众星捧月地走了出来,那汉子顿时朝徐锐投去阴鸷的目光,就好像受伤的野狼。

“这是怎么回事?”

徐锐指着一众草原人,装模作样地问。

周博单膝跪地道:“启禀大帅,这几个人自称迎亲使,到处招摇撞骗,被末将擒了请大帅发落。”

“哦?”

徐锐露出一抹惊讶之色,向那汉子望去。

汉子咬着牙道:“老子是草原雄鹰乌力吉大汗的使者阿古木,不是骗子!”

徐锐眉头一皱:“你说自己是乌力吉汗的使者,可有凭证?”

阿古木道:“我们的行礼里有你们礼部的通关文牒,被这群小贼搜了去!”

徐锐又是一愣,问周博道:“可有此事?”

周博点了点头:“是有一车行礼,末将看过,都是他们骗来的赃物!”

“放屁,那都是你们皇帝给的赏赐!”

阿古木闻言顿时大怒。

徐锐摆摆手,笑眯眯地道:“你不用激动,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说着,徐锐朝周博招了招手,周博顿时心领神会,转身朝车马跑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本文牒递到徐锐的手上。

徐锐打开文牒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道:“胡闹,这不是礼部的文牒吗,你们怎敢如此对待草原来使?”

周博面露一丝惊恐,跪地道:“启禀大帅,末将和兄弟们都是粗人,不识字,哪看得懂这些?”

徐锐猛地一跺脚,怒道:“你们惹了大祸,一会儿看本帅如何修理你们!”

说完,徐锐挤出一丝笑容,对阿古木道:“阿古木大人,看来这是一场误会,本帅亲自为您松绑,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阿古木见徐锐似乎的确不知此事,气焰顿时嚣张起来,睥睨道:“你是何人?”

徐锐笑道:“本帅便是大魏冠军侯,护送栖霞公主出塞的赐婚使。”

阿古木闻言冷笑一声,讥讽道:“原来你便是那个主动请缨,要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大汗的王八呀。”

此言一出,一众草原人顿时大笑,唯独阿古木身旁的年轻男子没有抬头,而天启卫的一众将士却是咬牙切齿,大怒不已。

第四百九十四章:想当正使吗?

被阿古木嘲讽成王八,徐锐脸上没有半点怒色,不紧不慢地将阿古木扶了起来。

阿古木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神色更加倨傲。

徐锐似是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边帮阿古木解开绳索,一边说道:“此事乃是误会,阿古木大人就饶了他们吧。”

阿古木冷哼一声:“饶了他们?在草原上猎犬要是敢向主人呲牙,主人就会将它们做成肉干,这些狗东西敢对大汗的使者不敬,就是对草原的亵渎,绝不可能饶了他们!”

徐锐陪着笑脸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阿古木大人若是愿意高抬贵手,本帅可以送您一千车丝绸和瓷器。”

“你说什么?”

闻言,不但一众草原人,就连阿古木本人都呆住了。

徐锐笑道:“我说送您一千车丝绸和瓷器。”

阿古木张大了嘴:“你说真的?”

徐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用一千车丝绸和瓷器同阿古木大人交个朋友,这笔生意很划算。”

阿古木眼珠一转,贪婪的火焰迅速蒙蔽了他的心智,二话不说伸出两根手指道:“我要两千车!”

徐锐假装为难地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成交!”

阿古木又是一愣,他原本是狮子大开口,等着和徐锐讨价还价,没想到徐锐竟然就这么答应下来,顿时让他觉得这顿鞭子似乎也没那么耻辱了。

同时,徐锐在他心目中也彻底沦为了人傻钱多,软弱无能的代名词。

“既然咱们是朋友了,不知道阿古木大人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徐锐笑着问到。

阿古木揉着被绑得生疼的手腕,鼻子朝天一指,倨傲道:“本使奉了乌力吉大汗之命前来迎亲,现在这支送亲队便由我接管,限你们在明年开春时将草原的大妃,以及你们皇帝承诺过的丰厚嫁妆送到草原!”

徐锐闻言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明年开春最多只剩两个多月,这时间有些紧迫啊。”

阿古木冷哼一声道:“是你们的速度太慢,走了四五日还在绕着长兴城打转,草原上最无能的兔子都比你们这些癞皮狗手脚麻利。”

听他骂自己是癞皮狗,周围的天启卫将士们纷纷大怒,周博握刀的手一紧便要上前教训阿古木,却被一旁的林绍东死死拉住。

徐锐依旧发挥着唾面自干的本领,笑眯眯地说:“阿古木大人,你也看到了军中物资不少,走不了太快,何况就算能走快,累着公主也不好……”

不等徐锐把话说完,阿古木便打断道:“你们的公主将是我草原的大妃,从此以后便要跟着雄鹰一般的大汗,你以为还能和从前一样娇贵不成?”

说着,阿古木冷笑一声:“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你们的那位公主便根本不配成为我草原的大妃!”

“这么说就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

徐锐笑着问。

阿古木狰狞地笑了起来:“当然还有别的选择,那就是大汗的铁骑杀入天骐关,亲自抢走你们所有的土地,然后再把你们所有男人都变成奴隶,女人变成妻子。”

此等狂言简直快要将天启卫的一众将士气炸,可徐锐仍旧面带微笑,只是目光从阿古木身上一转,落到了他旁边那人的身上。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一脸络腮胡,身材比阿古木略小一圈,方才众人都在笑,唯独此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请问这位大人叫什么名字?”

徐锐突然问到。

那人一愣,抬起头来看了看阿古木,又看了看徐锐道:“我叫查干巴拉,是迎亲的副使。”

说到副使二字之时,查干巴拉又下意识地望向阿古木,阿古木则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似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仅是阿古木,其他草原人身份明显要比查干巴拉低,但望向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轻蔑,徐锐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中突然冷笑一声。

阿古木道:“使团中只有一个人能够做主,那便是我阿古木,你若是想找别人求情,我劝你不必白费心机,乌力吉大汗的意志必须得到不折不扣的尊重!”

查干巴拉闻言脸颊一热,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锐丝毫不理会阿古木的话,笑眯眯地望着查干巴拉道:“这位查干巴拉大人,阿古木大人说的对吗?”

查干巴拉身体一震,脸色羞红,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阿古木冷哼一声,讥讽地瞟了徐锐一眼,就差把嘲笑两个字写在脸上。

徐锐看也不看阿古木,又问:“既然如此,那么这位查干巴拉大人,你想升一级,从副使变成正史吗?”

“你说什么?”

阿古木脸色一变,冷冷地望向徐锐。

查干巴拉也张大了嘴,有些不知所措。

徐锐笑道:“我问你想不想当正使?”

“我……我……”

查干巴拉似是一时心慌,话都说不清楚。

一旁的阿古木顿时勃然大怒,指着徐锐道:“狗东西,只有大汗才有资格任命使者,你胆敢挑衅大汗的权威!”

徐锐对阿古木的愤怒充耳不闻,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想当正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当?”

“我……我……”

查干巴拉连忙摇头,似是想要解释,可徐锐压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徐锐笑眯眯地说道:“其实这事不难的,只要正使一死,你不就成了正使吗?”

“你说什么?!”

阿古木怒不可遏,一把朝徐锐抓去。

可是还不等他真的抓到徐锐,一柄长枪突然从旁边的营帐中飞射而出,瞬间将阿古木的脑袋削成了两截,紧接着曹思源从营帐中飞身而出,一把接住长枪,挡在徐锐面前。

直到此刻,阿古木的尸体才缓缓倒下,喷射的血浆溅在几个草原人的脸上。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有两个草原人立刻目眦欲裂,发疯似地朝徐锐扑来。

曹思源冷笑一声,长枪一挑一扫,扑来的两人瞬间便被双双腰斩。

“嘶……”

瞬间斩杀三人,剩下的草原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

查干巴拉更是面色惨白,看徐锐的眼神就好像在看魔鬼。

徐锐嘴角含笑,凑近查干巴拉问道:“如何,现在你已经是正使了,咱们可以商量商量送亲的时间了吧?”

查干巴拉脸色一变,顿时跪下道:“时间自然全凭大人做主,哪有小人……小人说话的份?”

“哦,这样不会让大汗冲破天骐关来报复吧,我可是很担心呢。”

徐锐笑眯眯地问,眼神又瞟向了阿古木的尸体。

查干巴拉吓了一条道:“不会不会,此去草原路途遥远,大汗能体量,一定能体量。”

“哦,那阿古木死了他也能体量吗?”

徐锐又问。

查干巴拉道:“阿古木先是向大人索贿两千车丝绸和瓷器,之后又提出无理要求,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即使大人不出手,大汗也不会放过他,又怎会不能体量。”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查干巴拉道:“看来草原也有上道之人,不错,不错,不过你若是恨我杀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本帅等着你来报仇就是!”

查干巴拉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查干巴拉出身的部落和阿木古的部落常年敌对,大汗派他和我一起出使就是为了相互牵制,所以我才会如此遭受排挤,您杀了他正合我意,又怎会记恨大人?”

徐锐又是一阵大笑:“不错不错,本帅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跟着本帅好好干,说不定哪天本帅会问你想不想当大汗呢。”

“什么?!”

查干巴拉闻言,表情顿时僵住,脸色又白了三分。

第四百九十五章:终生之始

入夜,大营东边的丘陵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艰难地往山顶爬去。

“殿下,您等等我啊……”

绿竹手插着腰,喘着粗气朝前面的栖霞公主说到。

栖霞公主也是香汗淋漓,闻言连忙回过头去将食指竖在唇上:“嘘,叫那么大声,你想让大家都知道本宫偷跑出来不成?”

绿竹苦着脸道:“既然您也害怕,何必偷偷跑出来嘛,大冬天冷飕飕地来爬山,这不是自己找罪受?”

栖霞公主笑骂道:“让你别跟着,你非得跟着,现在倒来埋怨我,好了好了,你就呆在这,不许跟上来。”

绿竹连连摇头道:“那可不成,这里可不是京城,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栖霞公主道:“能出什么事,这里是天启卫的大营,难道还能混进歹人不成?”

绿竹嘟着嘴道:“那可说不准,天底下的怪事多了去,再说就算没有歹人,您要是被别人发现偷偷溜出来,与礼制不合,又要被那几个老婢教训了。”

不说还好,一提起随身的几个老婢女栖霞公主的脸色就有些难看。

“你别说了,这几日我真是被憋坏了,不但要赶路,还要学什么礼仪,今晚难得出来透透气,你要是给我搅黄了看我饶得了你?”

绿竹一脸委屈,还待再说,栖霞公主却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道:“不准说,你先回去,别跟来!”

说着,栖霞公主迈开大步,像是一只欢快的兔子,蹦蹦跳跳地冲上到了高处。

绿竹脸色一变连忙想要跟上去,可是还不等她真的迈开步子,突然一个黒影落在了她的面前。

绿竹吓了一跳,脸色骤然大变,下意识想要大叫,可一张纤纤素手却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只能发出焦急的“呜呜”声。

栖霞公主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爬上小山顶,望着晴空皓月,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毫无束缚,自由自在的气息了,虽然是寒冬腊月,满地银白,但憋闷许久的心情还是立刻豁然开朗。

栖霞公主心中生出一股欢喜,想要豪迈地放声大喊,却又害怕惊动了别人,脸上闪过一丝羞怯,背着手转了一圈,笑容又一次绽放而出。

“小姑娘,这么晚了为何一个人来此啊?”

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栖霞公主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朝身后望去。

只见五六丈外一颗光秃秃的树下站着一个黒影,夜晚本就视线模糊,皓月拉出的树影又恰好将那人笼罩,只能依稀看出有个人斜靠在树下的轮廓。

“你是谁?”

栖霞公主脸色一变,惊呼一声,同时悄悄把手伸到后腰,去摸徐锐送她的青鸾连弩。

“你不要动!”

树下人影淡淡开口,却有一股不可置疑的气势。

“你究竟是什么人?”

栖霞公主身体一震,表面上停下了动作,实际上却已经摸到了连弩。

人影冷笑道:“小姑娘家家,半夜不睡觉,四处乱闯就不怕遇上坏人么?”

栖霞公主冷笑道:“坏人我见多了,遇上一次也无妨。”

“哦,是吗?那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坏人的厉害!”

人影玩味地问了一句,然后缓缓朝栖霞公主走去。

栖霞公主神色一紧,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人影显然十分意外,脚步微微一顿。

栖霞公主脸色忽然大变,望着影人身后惊愕道:“你也来了?!”

人影一愣,下意识朝身后望去,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心里忽然察觉不对,立刻回过头来,只见栖霞公主已经掏出青鸾弩,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嗖嗖嗖!”

三支弩箭劲射而出,直奔人影胸口。

“糟糕!”

人影瞳孔一缩,双腿猛地一瞪,身体顿时一花消失在原地。

“当当当”三声闷响,失去目标的弩箭牢牢钉子在树干之上。

栖霞公主脸色又是一变,想也不想掉头就跑,可是她刚一扭头,便一下撞进了别人的怀里。

“想去哪啊?”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栖霞公主咬着牙狠狠提膝,朝人影的命根子顶去,人影脸色一变一手挡下这一击,另一只手如铁钳一般牢牢拦住她的纤腰。

“放开我!”

栖霞公主挣脱不得,娇喝一声。

人影见她黔驴技穷,正要冷笑,只见栖霞公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手腕一翻,那支青鸾连弩已经抵住了人影的胸膛。

人影脸色一变,这才发现自己上当,栖霞公主乃是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为的就是让人影放松警惕。

现在两人紧紧抱着,栖霞公主又是以有心算无心,压根没有给人影反应的机会。

眼看就要扣下扳机,人影连忙换了个声音说道:“是我!”

栖霞公主一愣,将要扣下扳机的手指硬生生停住,愕然抬头,刚好一束月光洒下,终于照亮了人影的脸,不是徐锐又会是谁?

“是你?”

一瞬间,栖霞公主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喊了一声。

“嗯,当然是我。”

徐锐一脸坏笑,凝望着她。

“你居然跟踪我?!”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连忙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徐锐环住她,摇了摇头:“只是怕你有什么闪失,这才派了人暗中保护你,没想到你那么不乖,半夜三更溜出来赏月。”

栖霞公主抬起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出发多日明明是你不曾来陪过我,现在倒是在怪我没有邀请你么?”

徐锐摇了摇头,宠溺地说:“这几日事情太忙,分身乏术,其实你做得够多了,是我一直亏欠着你,又怎么会怪你?”

栖霞公主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徐锐唇上,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说亏欠,你和我谁也不欠谁,我许了你一世的承诺,你答应带着我走完整段人生,这就是我们相遇的宿命,没有比这更好的未来。”

徐锐重重地点了点头:“等我解决了乌力吉和草原势力,咱们就再也不分开。”

栖霞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就是我们,为何要等那些不相干的东西?”

徐锐一愣道:“可是你现在是和亲的公主,我是赐婚的侯爷,要是传出风言风语,对你的名节可是大大的不利。”

栖霞公主轻轻一笑:“那些我都不在乎。”

说着,徐锐只觉一股香气袭来,嘴唇被堵上,再也说不出话。

良久,两人渐渐分开,徐锐的心脏砰砰直跳,栖霞公主眉目含羞,脸颊发热,气氛忽然陷入了尴尬。

“咳咳……”

徐锐咳嗽一声,正要说话。

栖霞公主却抢先一步道:“你送了我那么多礼物,今日我也送你一个。”

徐锐一乐:“哦,你还为我准备了礼物?”

栖霞公主羞道:“这份礼物早就备好了,就是……我自己……”

徐锐微微一惊:“你就不怕这趟草原之行生出什么变数?”

栖霞公主道:“我的男人是你,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说着,栖霞公主又凑了上去。

这一刹那,徐锐只觉自己像是一块被灼热融化的铁,一切冰寒都成了绕指柔。

漫漫长夜,**交汇,落红成韵,这一夜过后徐锐和栖霞公主都将迎来自己人生的崭新阶段。

第四百九十六章:漠北

“呜……呜……”

寒风拍击在山壁之间发出阵阵狼嚎之声,卷起的风沙像是砂纸,砸得人脸生疼。

茫茫漠北的戈壁滩一角有个不起眼的背风的小洞,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小洞的入口不过半丈来宽,穿过一条狭长的隧道之后,便会出现一个十几丈大小的天然洞穴,能够完美躲过外面肆虐的风沙。

而最妙的是,小洞顶向上延伸了十几丈,呈锥形,有开口,如同一个巨大的烟囱,能把洞里的烟火气都散掉,却又不会有风沙吹进来。

正因为如此得天独厚的构造,这个偏僻的小角落时常被路过的旅人拿来当作躲避沙暴的理想之地。

眼下,这里临时的主人成了要离和白筱晗。

二人盘腿坐在篝火旁,白筱晗将内劲缓缓输送到要离体内,要离的脸色渐渐从惨白到红润,再到涨红,最后又恢复成惨白。

“呼……”

良久之后,白筱晗呼出一口浊气,缓缓收回内径,要离顿时面如金纸,双目一突,喷出一口黑血。

“你怎么样?”

白筱晗连忙扶住要离。

要离手上抓出几个结印,体内气机涌动,脸色渐渐转红,最后重新变得惨白。

白筱晗看着要离的样子,担心道:“你的入梦反噬越来越严重了,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出三个月你就要一命呜呼。”

要离重新恢复平静,缓缓散去内劲,轻轻擦干嘴角的血迹道:“你已帮我封住六穴,阻止入梦自行循环,暂时压制住了反噬,等我心境圆满就能解决问题。”

白筱晗担忧道:“封住六穴也是权宜之计,一旦你运行气机与人动手,已经封住的六穴便会重新启动,到时候再要封住可就千难万难,而你的性命也将危在旦夕!”

要离摇了摇头:“你说的我也知道,但事已至此,只有尽快找到徐锐!”

说着,要离抬头透过洞顶的开口望了望天,又侧耳听了一阵,杵着石壁站起身来。

“沙暴似乎停了……”

白筱晗幽幽地说到。

要离点了点头:“快走吧,徐锐离京快半年了,随时可能赶到漠北,这一次一定要从他身边找出那个人来!”

白筱晗望着要离,脸上闪过一抹忧虑,低着头没有说话。

要离一愣:“怎么了?”

白筱晗摇了摇头。

要离叹了口气:“这一路上你都心事重重,如果是想走随时都可以,当初我就不想让你跟我到漠北来,你这是何苦来哉。”

白筱晗站起身来,从背后抱住要离道:“我没有后悔跟你来,只是这一路上我都有些心神不宁,有种不详的预感。”

说着,白筱晗认真地望着要离道:“如果真的找到那个人,你就会离开我的,对吗?”

要离叹了口气:“其实你完全可以找一个好人家,不用再到江湖上来,不必担心暗棋的人,我会……”

“别说了!”

白筱晗急忙捂住要离的嘴道:“你别说了,这辈子我哪也不去,只想跟在你身边,不管时间有多短暂,何况我也想亲眼见见那个能让你另眼相看的女子,究竟哪里比我强些!”

要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轻轻挣开白筱晗的怀抱,迳自向洞口走去。

窄小的洞口之外已是艳阳高照,没了沙暴,八百里戈壁一望无垠,天空像是刚被洗净一般湛蓝。

已经在洞里蜷缩了五天的要离看到这一幕,心气顿时顺了许多,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白筱晗跟着要离钻出洞口,强烈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刚要用手去遮,头顶忽然一暗,原来要离挪了半步,恰好为她挡住了阳光。

白筱晗心中一暖拍了拍早已被沙尘弄脏的纱裙,笑得如春风般灿烂。

“走吧,眼下是漠北的沙暴季节,再隔一两天便会有一场更大的沙暴,咱们得在这段时间之内找到下一个绿洲。”

要离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向北走去。

白筱晗嘴角微微一翘,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金黄的沙漠上渐渐出现一串脚印,远远看去就好像行军的蚂蚁。

“呼……呼……”

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了要离脚边的几颗沙砾,要离正要往前迈的右脚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一停实在太突然,紧紧跟着他的白筱晗反应不及,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勉强停下脚步之后不解地望着要离问道:“怎么了?”

要离踏前半步,隐隐将白筱晗护在身后,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白筱晗一见他这副模样,脸色顿时一变:“有什么不对?”

要离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脚边的沙砾突然松动起来,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飞刺而出,直插要离下阴。

要离双眼微眯,就要反击,可还不等他出手,一条九截蚕头铁鞭横扫而出,“叮”的一声直接将那柄软剑砸成了两截。

剩下的半柄软剑好似受惊的蛇,“噌”的一下缩回沙砾之中,紧接着沙丘下突然拱起一个小包飞速远遁,似是有什么活物正在底下逃跑。

白筱晗双袖连舞,两条九截蚕头铁鞭好似无数利箭,“蹭蹭蹭”地追着鼓包往沙地上射,激起的细沙绽开出一串小花。

然而那鼓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瞬间便隐没在沙丘里,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恶,让他逃了!”

白筱晗咬着牙,恨恨地说。

要离票了她一眼道:“你气机不足,九节鞭若能再深半寸便能要了那人的命!”

白筱晗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懊恼。

就在这时,要离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揽住她的腰肢,身体用力一转,如风扇一般瞬间将她拉开半丈。

就在白筱晗双脚离地的瞬间,一支食指粗细的蜇针从地下猛然刺出,或许是觉察到一击不中,沙丘好似突然炸开,竟有一条猎犬大小的巨蝎如长鲸出水一般蹦了出来,两尺来长的黑钳,狠狠从白筱晗的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料。

要离冷哼一声,就要一掌拍下,白筱晗害怕他冲破六穴,脸色一变,惊呼:“不要!”

接着手中九节鞭迅速出手,正中巨蝎后背。

“刺啦”一声,巨蝎被九节鞭抽飞出去,然而锋利的九节鞭竟然没能击碎蝎子硬甲,落在软软的杀地上,巨蝎只是稍稍一抖,便又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

要离双眼微眯盯着蝎子道:“没想到方才的刺客只是花招,这才是真正的杀机!”

“嘿嘿嘿,没想到已经被你看破了,这一招无往而不利,你还是第一个在我家黑竹手上死里逃生之人,不愧是棋主大人钦点的叛棋!”

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个身高三尺,头顶斑秃的侏儒从黄沙之中钻了出来,巨蝎立刻爬到他的身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身体,模样十分亲密。

“蝎鬼!”

要离一见此人,顿时如临大敌。

蝎鬼冷笑一声:“小师侄,好久不见啦。”

见此人来者不善,白筱晗连忙挣脱要离的束缚,绕到他的身前将九节鞭横在胸口,同时小声对要离说:“你绝不可出手,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要离愣了一瞬,摇了摇头:“你不是他的对手!”

第四百九十七章:流沙五鬼

白筱晗闻言眉头一挑:“他和我不过伯仲之间,就算有条巨蝎,我也有办法保你周全!”

蝎鬼狞笑一声,也不反驳,只是玩味地望向要离。

要离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蝎鬼,我相信你五百招内都不会落败,可是流沙五鬼从来都是共同进退,蝎鬼在此,其他四鬼也定然不远!”

“什么,他们就是流沙五鬼?!”

白筱晗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望向蝎鬼。

蝎鬼冷笑道:“怎么,小姑娘你也听过我们哥五个的名头,怕是一尾叛棋的漏网之鱼吧?”

白筱晗强自镇定,流沙五鬼便是天煞棋的最强战力,虽然都是一流高手,可是却与天煞七子不可同日而语,暗棋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流沙五鬼出没于沙漠、戈壁和草原一带,狼、蛛、蛇、蝎、鼠五鬼中的任意三人便能大破天煞七子的音宫绝命阵。

白筱晗望着冷笑连连的蝎鬼,低声对要离道:“你不能出手,绝对不能,走,快走,我来断后!”

说着,她一把拉住要离的手转身,两只秀足轻轻一蹬,两人顿时飞身而起,向远处奔去。

“哼,见了我还想逃,白日做梦!”

蝎鬼冷笑一声,从背上取下一根三尺铁椎,铁椎同蝎尾上的蜇针一样冒着幽光,显然也是剧毒之物。

与此同时,巨蝎似是猎犬一般猛蹿而出,挥舞着大鳌朝二人追去,速度奇快无比。

白筱晗心中一凛,左手拉着要离快速后退,右手猛地一抖,蚕头铁鞭“呼哧”一声朝紧追而来的巨蝎甩去。

巨蝎不闪不避,高举大鳌想要夹住铁鞭,然而白筱晗轻轻一提,铁鞭提前回收,蚕头在空中荡出一道弧线,刚好避过两只大鳌,“啪”的一声再度将巨蝎抽飞出去。

然而这足以将人抽成两截的力道,打在巨蝎身上却仍旧不疼不痒,除了在坚硬的蝎壳上抽出一串火花之外,没有造成丝毫实质性的伤害。

而就在白筱晗分心对付巨蝎的一刹那,侏儒蝎鬼已经贴着地面飞奔而来,双手举着铁椎好似蝎刺一样插向白筱晗后背。

“小心!”

要离低喝一声,白筱晗也反应过来,使劲一甩将要离往后抛出,接着双袖乱舞,两条蚕头九节铁鞭在半空中织成一道大网。

铁椎插到大网之上顿时被打得左摇右摆,“叮咚”作响。

然而蝎鬼脸上没有半点异色,右手握稳铁椎,左手用力一拍,铁椎顿时变成一支利箭,瞬间穿透鞭网,朝白筱晗射去。

白筱晗脸色一变,身体如陀螺一转,好似翩翩仙子一般贴着铁椎擦身而过。

可是鞭网一收,卷土重来的巨蝎便立刻朝白筱晗扑来,同时蝎鬼仗着巨蝎的掩护一个打滚闪到落地的铁椎边,一把抄起铁椎,与巨蝎一前一后朝白筱晗合击而来。

“当心!”

要离惊看到这一幕,顿时回头惊呼。

白筱晗已经没时间看他,只是大喊:“你快走!”

接着如同跳起一曲霓裳羽衣舞,纤弱的身影在蝎鬼和巨蝎之间盈盈飘过,但蝎鬼与巨蝎人蝎合一,宛若一体,往往白筱晗刚刚脱离险境,便立刻又落入下一场包围。

一时间,白筱晗竟节节败退,险象环生,毫无还手之力。

要离咬着牙,飞速后退,此时此刻若不冲破刚刚被封上的六穴,那么他就始终是个任人宰割的累赘,多待一秒,白筱晗就多一分危险。

何况他明白既然蝎鬼出现,那么其他四鬼应该也在附近,流沙五鬼的目标是他,离白筱晗越远,白筱晗就越安全。

然而这个道理他明白,流沙五鬼自然也明白,飞奔的要离忽然感觉踏前的脚微微下陷,心头顿时一惊,连忙停住脚步,迅速往后一让。

被他踏出的沙坑中像是喷泉一般,“吱吱喳喳”地瞬间冒出无数毛茸茸的沙鼠。

每只沙鼠都只有拳头大小,但嘴里却长着两对长长的獠牙,咬上一口便能撕下一块肉来,若是被鼠群围住,顷刻之间便会被啃成一堆白骨。

要离一个空翻,让过鼠群,换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拼命逃窜,数不清的沙鼠成群结队,如潮水一般不断追击,好似要将他淹没。

狂风一卷,沙丘上缓缓走来一个五大三粗,邋里邋遢的男人,男人手握双刀,身高接近两米,浑身筋肉,咧开的嘴里只见两颗细长的门牙,好似鼠齿。

“鼠鬼!”

要离低呼一声,摆腿横扫,将身后朝他扑来的几只沙鼠扫飞,然后立刻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逃窜。

就在此时,沙丘上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笛声,笛声婉转悠扬,又带着淡淡的忧伤,令人一听之下顿感气血不畅,胸口好似压着一块巨石,情绪却异常躁动。

要离无法运转气机,根本压制不了身体的异常,脚步顿时慢了三分,紧追不舍的沙鼠瞬间将他团团围住,好在沙鼠好似极通人性,只是围而不攻,否则这一下要离便要危险。

而在沙丘的另一侧,一位面貌俊秀,气质出众的绿衣公子翩然而立。

见要离已被围住,公子一脸高傲地收起翠绿竹笛,转手掏出一把折扇“呼啦”一声甩开,轻轻扇着,好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好戏。

公子的折扇面上赫然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蛇头,一见此物要离便知此人便是蛇鬼。

蛇鬼方一现身,从他身后又缓缓走出一个满脸皱纹,七老八十的老妪,老妪面带冷笑,蓬头垢面,稀疏的白发上裹满了蛛网,里面还有无数小虫爬来爬去,正是蛛鬼。

看来已经跑不掉了,该怎么办呢?

要离心头一紧,搜肠刮肚地盘算起脱身的办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狼嚎,一匹骏马大小的棕狼驮着一个十**岁的少女飞奔而来,少女面貌清秀,温婉可人,若是在别处见到,定会以为是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少女。

可是要离清楚,能被这头巨狼驮着的,唯有五鬼之首的狼鬼!

“要离小侄,你已经走投无路,现在乖乖随我们去见棋主才能留你一命,否则别怪姑姑我不讲情面!”

狼鬼身如少女,可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

要离冷笑道:“大话少说,就算我真的不敌五位前辈,难道你们真的有胆杀我?”

此言一出,鼠鬼顿时大怒,蛇鬼也是面若寒霜,但两人却都没有轻举妄动。

狼鬼轻笑一声道:“不错,我们五个在沙漠中讨口饭吃,可不想被鬼祖他老人家追杀,只不过带你回去的命令可是棋主亲自下的,就算是鬼祖他老人家也不敢违逆,姑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何况……”

说到这里,狼鬼轻笑一声,指着远处还在和蝎鬼周旋的白筱晗道:“若你不肯束手就擒,你的女人便活不了命,她是外人,就算真的杀了她,鬼祖他老人家也不会来寻我们的麻烦!”

要离瞟了白筱晗一眼,面无表情道:“大家都是明白人,白筱晗虽然不敌蝎鬼,但至少五百招之内性命无虞,既然你们四人一起围攻而来,便说明你们也清楚至少需要四人才能将我围住,若是分人去对付她,就不怕我趁机逃走么?”

狼鬼笑道:“你这小子,还是这般聪慧,几年没见真的已经有了几分鬼祖大人的风范,再不是当年那个躺在姑姑怀里撒娇的小子了。”

要离闻言没有做声。

狼鬼继续说道:“不错,姑姑听说你独自一人杀尽天煞棋七子还能全身而退的时候的确大吃一惊,自忖至少需要四人才能将你留下,可是你怎么知道这次来的只有我们五个?”

“什么?”

要离望着狼鬼微微上翘的嘴角,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顿时双目一凝。

“难道说……”

他豁然望向白筱晗,只见一个恐怖的身影突然如鬼魅一般出现,磅礴的杀气瞬间将蝎鬼和巨蝎逼退,似闪电一般杀向白筱晗背心。

“豫让!”

要离惊呼一声,目眦欲裂!

第四百九十八章:香陨

“豫让!”

在要离的怒吼声中,豫让鬼魅般杀向白筱晗背心。

白筱晗正全神贯注和蝎鬼周旋,忽见蝎鬼抽身而退,又听要离惊呼,心中骤然一紧,这才惊愕地发现浑身气机已被完全锁死,一举一动都犹如在泥沼之中挣扎。

一刹那,白筱晗后背汗毛倒竖,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令她浑身颤栗,下意识双手狂舞,将两条蚕头九截铁鞭摔向身后。

只听“叮叮”两声,手上微微一震,九节鞭顿时崩断成无数碎片,如手雷的破片一般炸散,“嗖嗖”地在山丘上打出一朵朵小花。

白筱晗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脚下生花,身体如舞蹈一般扭动起来,想要躲开身后的致命一击。

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似乎都成了徒劳,后背上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接着好似被一头蛮牛撞上后背,狠狠地砸在沙滩上。

豫让手中的双刀从白筱晗后肩刺入,又从锁骨刺出,小心地避开了所有经脉和要害,接着一脚将她踹在地上,重重踩在她的后脑上。

“豫让!!”

要离远远看着这一幕,双目通红,当他看见豫让的一瞬间,一股强烈地冲动让他想要冲破六穴去救白筱晗。

可是二人之间相隔数百米,豫让的速度又快如闪电,还不等他真的行动,豫让便已经将白筱晗擒住。

制住白筱晗后,豫让手中双刀一收,右手夹出两个铁椎朝白筱晗一弹,铁椎带着两条精钢打造的铁链飞射而出,顺着白筱晗肩上的伤口再度扎穿锁骨。

白筱晗一声惨叫,铁椎的倒刺卡在锁骨上,好似一条被拴上了铁链的狗。

豫让用力一拉铁链,白筱晗痛呼一声,被他从地上提起,接着豫让一脚踢在她后膝之上,让她背对自己,面对要离跪了下去。

见白筱晗被如此折磨,要离的脸色铁青,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豫让冷笑一声,指着白筱晗道:“你想要她活,还是要她死?”

要离死死盯着豫让没有说话。

豫让又道:“如果你想要她活,那就奉棋主大人之令,回来继续替他老人家效命!”

要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她活,要你死!”

豫让冷哼一声,手腕微微一抖,两条铁链顿时以极快的速度共振了一下,白筱晗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从锁骨沿着心脉传遍全身。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她便感觉生不如死,浑身冷汗如雨,气力仿佛被人抽干,不禁绝望地惨嚎一声,跌倒在地。

豫让还不打算放过他,手上一提,又将奄奄一息的白筱晗拉回了跪着的姿势。

“住手!”

要离低喝一声,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豫让睥睨地望着他道:“你虽师出南越鬼祖,可从我身上也学了不少东西,说起来算是我半个徒弟,想和我斗,你还嫩了点。

怎么样?考虑清楚再说话,从现在开始,你每说一句我不爱听的,这个贱人都会后悔来到这世上一次!”

眼看白筱晗已是血肉模糊,要离将心中狂怒强行压下,冷冷道:“是不是我只要答应继续为棋主效命,你就会放了她?”

豫让摇了摇头:“当然不行,你得先随我们去见过棋主,然后我会保她不死!”

要离双眼微眯:“你永远也不会放了她?”

豫让点头道:“正是!不过只要你听话,她这辈子会活得很快活,每次你为棋主办完事之后,都可以去陪她数月!”

“不要……不要答应……”

白筱晗垂着头,无力地一直摇晃,嘴里喃喃地说着。

要离没来由地心中一酸,咬牙道:“不要再折磨她,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此言一出,流沙五鬼和豫让都露出一抹兴奋之色。

“不!”

白筱晗突然用尽浑身力气惊呼一声,怒道:“你还没有找到她,这样回去会死的!”

豫让望了白筱晗一眼,他不知内情,会错了意,解释道:“小子,棋主他老人家如果要杀你,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白筱晗丝毫不理会豫让的话,继续大喊道:“要离,你爱我吗?或者可曾喜欢过我?”

要离浑身一震,低下头没有回应,豫让和流沙五鬼则面面相觑。

蝎鬼冷笑着道:“果真是儿女情长,到了现在还在谈情说爱,真是不知死活。”

蛇鬼冷笑不语,蛛鬼和鼠鬼对视一眼,面露讥讽,唯有狼鬼仿佛想起往事,脸上闪过一丝哀伤。

白筱晗毫不理会几人,死死盯着要离道:“若是现在回去你还能活多久?我知道你不爱我,也根本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你不爱的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豫让眉头一皱,他似乎已经听出了些许问题,但又不知道具体出在哪里,一提白筱晗身上的铁链问道:“你在说什么,他的性命究竟被谁威胁?”

剧烈的疼痛让白筱晗忍不住又痛呼了一声,可是她丝毫不管身体的疼痛,泪如雨下,歇斯底里地喊道:“要离,你忘了还要去找她么?你忘了当初定下的目标么?你忘了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么?

你之前不是说只要谁敢阻拦你的脚步,你就杀了谁,包括我在内么?

现在我已经阻拦了你的脚步,为什么你却要为了我的性命放弃前进?为什么要来管我的死活,为什么?”

要离抬起头,望着雨带梨花的白筱晗,双目之中竟闪烁起一抹泪光,脸上更是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忍。

白筱晗急道:“要离,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你竟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束手就擒,我看不起你!

要离,你说话呀!

要离,我知道你心里清楚,现在最理智的办法就是跑,只要你丢下我跑了,他们谁拿你也没有办法。

跑啊!为何不跑?”

“够了!”

豫让怒喝一声,一脚踹在白筱晗的后背上,将她重重地踩在地上,灼热的沙砾立刻将她的半张脸烧得通红,后面的话都被逼了回去。

“住手!”

要离高喊一声,咬着牙道:“我不是什么大丈夫,也没什么大志向,从小到大我都只为自己而活,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想去找她了,我只想跟他们回去,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行不行?”

白筱晗闻言,艰难地从沙丘上艰难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复杂之至,好似惊喜,又好似哀伤,眼中明明充满希望,眼神却又如此绝望。

忽然,她笑了起来,好似春暖花开,刹那的风情亦如当初那个顶着天下第一名妓,风情万种,美艳不可方物的白筱晗。

“既然如此,那我的死活便与你无关,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两行清泪幽幽滑下,白筱晗笑着说了一句绝情的话,可语气却是无比温馨。

话音刚落,她的脸色忽然涨红,嘴角流出一道黑血。

“你!”

要离见此顿时大惊。

豫让察觉不对,脸色一变:“不好,她口中有毒囊!”

流沙五鬼闻言,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第五百章:入梦

和狼鬼一样,蝎鬼也早已被一股可怕危机感笼罩,当背心突然炸起一股冷颤的时候,小侏儒立刻意识到敌人就在自己身后,毫不犹豫地吹了一声口哨,命令巨蝎扑向身后的敌人。

同时,他就地一滚,握着铁椎猛地向后刺去,想和往常一样,与巨蝎两面夹击要离。

然而刚一转身,蝎鬼心中便“咯噔”一下,因为他发现巨蝎并未如往常一样与他心意相通,而他全力刺出的铁椎也落了个空,他的身后压根空无一人。

蝎鬼心中大骇,连忙闪开半丈,想要躲避可能出现杀招,但这一次仍旧落了空。

此时,蝎鬼才骇然发现徐锐竟然就站在他的面前一丈之外冷冷地盯着他,巨蝎之所以没有和他一同夹击要离,是因为早已被要离制住。

巨蝎尾部的蜇针早已被要离打断,两只巨大的铁钳被要离一左一右地捉住,死命挣扎着想朝要离咬上一口,却根本动弹不得。

“哼,孽障,你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要离冷哼一声,双手用力,巨蝎顿时惨叫一声,两只大鳌瞬间便被要离捏碎。

紧接着,不等吃痛的巨蝎落地,要离横起一记手刀猛然劈下,铁甲一般的蟹壳这次脆如薄纸,竟被要离以一只肉长切成了两半。

“蝎儿!”

蝎鬼目眦欲裂,惊怒道:“要离小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着,蝎鬼抓起铁椎,双脚一蹬,猛地朝要离奔去。

要离冷笑一声,理也不理蝎鬼,转身朝其他四鬼走去。

自打要离动手,沙丘之上便突然吹起一阵狂风,卷起的黄沙好似一道纱帘,将战斗的场面遮蔽得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阵闷雷声,一股黑压压的云雾似是在天边酝酿,好像有一道大浪要朝这里拍打而来。

鼠鬼的沙鼠先前已被要离的气机吓破了胆,此时再看到远处的黑云,立刻彻底失去了控制,纷纷钻到了沙土之中。

鼠鬼脸色大变道:“是大沙暴来了!”

蛇鬼眉头一皱,望向狼鬼道:“再拖下去咱们都得被沙暴埋了,怎么办?”

狼鬼咬着牙道:“杀了他,快杀了他,然后咱们立刻离开!”

蛇鬼点了点头,心中杀意大起,可是刚一回头,却赫然发现四周的景物突然一变。

地方还是这个地方,可是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连同他们的声音以及存在的痕迹好像在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

就如同自己突然被单独关进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除了自己谁也不剩。

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蛇鬼心中大惊,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脚底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蛇鬼立刻横移半步,“砰”的一声,就在他刚才站立的沙丘下突然如喷泉般钻出一人,不是要离又会是谁?

蛇鬼冷哼一声,立刻将翠绿竹笛凑到唇上,一声如鹰啼般的嘶鸣顿时从笛中传出,要离被音波所摄,顿时身子一顿。

“成了!”

蛇鬼惊喜万分,正要乘胜追击,然而要离却突然凭空消失,转瞬之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一拳狠狠砸向他的面门。

蛇鬼大骇,心神一动,一条食指粗细的翠绿小蛇立刻从他领口钻出,张开嘴对着袭来的要离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雾。

“啊”的一声惨叫,要离被毒雾包裹,浑身上下立刻生出无数血泡,血泡长到拳头大小,然后“噼噼啪啪”地炸成浓浆,两只手痛苦地在脸上抓挠,一张好好的脸瞬间便露出了白骨。

“原来也不过如此!”

见要离已经再无还手之力,蛇鬼冷哼一声,正要把翠绿竹笛插回腰间,胸口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脸色一僵,低头望去,只见中毒的要离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三尺来高的蝎鬼。

蝎鬼浑身溃烂,双手握着铁椎死死插在他的胸膛上,里面的蝎毒一滴不剩地注入了他的身体,嘴上还喋喋不休地道:“你杀了蝎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刚刚与我对敌之人不是要离,而是蝎鬼?!这……怎么可能……”

蛇鬼双眼瞪的老大,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只可惜一切为时已晚,黑血渐渐从他七窍之中流出,好似被人瞬间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木然摔倒在同样毒发身亡的蝎鬼身上。

缠在蛇鬼脖子上的翠绿小蛇喷出毒气之后已是奄奄一息,或许是感受到主人已经身亡,小蛇顿时不安地扭动几下,想往沙子里钻。

可它才离开蛇鬼的身体,一根指头便轻轻弹在蛇头之上。

看上去好似脑崩一样轻松的弹指,却一下将蛇头弹飞出去,没头的蛇身喷出一股鲜血,扭动几下,最后卷在一起,再也不动。

“哼!”

要离冷哼一声,轻轻擦去手指上的血迹,继续朝另一人走去。

“守住本心!”

就在蛇鬼殒命的瞬间,已经无法联系上沙鼠的鼠鬼心知不妙,立刻盘膝而坐,将全身气机凝聚在双目之上。

可是他的眼皮却好似压着千金重担,怎么也无法睁开,不仅如此,在他眼前仿佛有一个无底深渊,要将他所有的气机都拉入其中。

鼠鬼又急又怕,咬着牙抄起长刀朝自己腿上使劲割了一刀。

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一震,两只眼睛终于豁然睁开,周围的一切业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越来越近的大沙暴之外,再没有什么狂风,什么沙帘。

鼠鬼心中一喜,正要联络同伴,却见狼鬼和蛛鬼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好似中了邪,抬着武器朝着空气乱劈乱砍。

“咦?”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讶的感叹。

鼠鬼回过头,愕然看见要离正从蛇鬼和蝎鬼的尸体上站起身来,面带狰狞,仿若厉鬼一般朝自己走来。

见两个同伴死状凄惨,鼠鬼顿时又惊又怒,连忙抄起双刀朝要离杀去。

要离冷哼一声,踢起一撮黄沙,手掌微微一送,强烈的掌风似是一双大手,将飞舞在半空的黄沙捏成一团,砸向鼠鬼。

鼠鬼脸色一变,双刀由攻转守,搭成十字横在胸前,可被要离用掌风捏成的沙团就好像一块巨石,顿时将他的双刀砸成了碎片。

鼠鬼只觉双手一麻,连忙扔下刀柄往后退去,然而他只迈出一步,视线却突然升高,接着剧烈地翻滚起来。

“砰”的一声闷响,视线最终落在了地上,紧跟着一具无头尸体冒着鲜血也跌落在一旁,而两柄好端端的双刀则插在一丈开外的地方。

鼠鬼思维愈加迟滞,拼命地想,却怎么也想不通方才究竟发生了生么,直到视线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最后变成漆黑一片,脑子再也无法思考。

数百米外,豫让一手捂着肚子上包扎到一半的伤口,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后跑,他的脸色无比苍白,甚至牙齿一直在轻轻打颤。

发现要离出手之后,他原本想要驰援五鬼,一同迅速将要离击杀,可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他便看见要离已经迅速击杀了其中三鬼。

这一下豫让在心里立刻宣判了五鬼死刑,头也不回地独自逃跑。

“轰隆隆”的恐怖异响越来越近,大沙暴即将席卷此地,而仅剩的两鬼与要离却仍在恶战。

第五百零一章:俱伤

“呼……呼……”

蛛鬼喘着粗气,稀疏的白发从头顶上耷拉下来,让她全是褶皱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四周一片寂静,现在她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所有景象似乎也全是幻觉,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不断挣扎,却越陷越深。

终于,蛛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盘膝坐下,理顺混乱的气机。

“起!”

蛛鬼口中默念一声,无数指甲盖大的小蜘蛛从她头发里钻了出来,拉出一根根如白发般的蛛丝,缓缓垂到地上,钻进了沙子里,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顶白色的丝质帐篷。

可是别看如此模样古怪,每一只蛛丝却会通过蛛丝将地上的微微颤动,传递到蛛鬼头顶,让她凭空生出一种全新的感知。

只是随着这种感知的觉醒,蛛鬼苍老的面皮反而渐渐难看起来。

突然,蛛鬼双目暴睁,喝道:“开!”

随着这一声爆喝,强悍的气机从她体内升腾而出,顺着无数蛛丝导入地下。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暗,她的耳际刮起了鬼哭狼嚎般的狂风,北风卷起的细沙如同锉刀一般在她身上拍打,这一瞬间她终于冲破入梦,回到了现实。

“不好,沙暴已经来了!”

看清四周的环境,蛛鬼顿时大惊失色。

她正要逃走,忽觉后背发凉,一回头只见百米高的沙墙突然形成一只兽首,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不!”

蛛鬼心中大骇,下意识抬起双手护住头顶。

可是泰山压顶,又岂是一双枯瘦老手能挡得住的?

狂风夹杂着黄沙似是潮水一般将她卷走,又好像绞肉机一样瞬间将她碾成了碎肉。

“噗……”

蛛鬼生死的一瞬间,要离喷出一口鲜血,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四周的沙暴消失无踪,天空从将黑之色回到了棕黄,“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但真正的沙暴竟还在数里开外,好似被狂风搅碎的蛛鬼其实乃是死于要离之手。

要离一把扔掉鼠鬼的双刀,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踩着刚刚被他砍成数截的蛛鬼,一步一步朝仅剩的狼鬼走去。

“还剩一个……一个……”

要离嘴里碎碎念着,步子越来越踉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好似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随时可能一头栽倒。

十几丈外,狼鬼闭目宁神,静静坐在棕狼背上,仿佛正在修养生息,而棕狼则如一条老狗,趴在沙砾上,和狼鬼一样闭着眼睛。

要离喘了口气,咬了咬牙,纵身一跃,朝狼鬼奔去。

突然之间,棕狼的鼻头微微一动,紧接着一人一狼同时双目圆睁,棕狼低吼一声,人立而起,两只锋利的爪子朝空无一人的身下抓去。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就在狼爪下落的瞬间,要离的身影突然出现,他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没有想到会被棕狼发现,身子猛地一让,躲过狼爪,然后屈指狠狠一弹,挡开朝他咽喉划来的长剑。

“叮当”一声脆响。

长剑反弹出去,却也在他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要离趁着这一招的空隙后退数丈,体内乱窜的气机瞬间伤了他的肺腑,让他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你早就破了我的入梦,为何还要眼睁睁看着我杀了你的同伴?”

要离震惊地望着狼鬼,冷冷问到。

狼鬼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冷笑道:“你的入梦的确厉害,只可惜你终究还不是武圣,承担不起如此强大的招式。

一来入梦太强,消耗必然巨大,想要维持这么强的气机消耗,对你的身体定是极大的负担,我只要拖上足够的时间,说不定都不用出手,你自己就会因为气机枯竭而死。

二来你的入梦虽强,但也有一个极大的破绽,那就是对于气机强于你,或者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没有效果。

不得不承认,你的气机的确强悍得令我惊讶,就连我都会被你影响,若是单独遇上十有**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只可惜这些幻象骗不过狼儿的嗅觉。

所以,我只用站在这里,等着你消耗气机,然后自投罗网就成。”

要离脸色一变:“为了杀我,你竟可以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被我杀死,这般冷血无情,枉费你们流沙五鬼自称情同手足!”

狼鬼哈哈大笑道:“入了暗棋还谈什么情分?师侄啊,你怎么还是这般天真?反正只要我狼鬼还在,用不了多久流沙五鬼又会重出江湖,换几个同伴而已,有什么打紧?”

要离冷笑道:“本以为我这种不懂爱的人已经够可悲,没想到还有比我更可悲的人。”

狼鬼摇头道:“小子,你还是太嫩了点,天底下可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有个没人敢惹的好师傅,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准则就是活命,为了活命,其他东西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要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性命是很重要,但并不是存在的全部意义!”

狼鬼哑然失笑:“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像你这般天真……”

说着,她少女般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青气。

“只可惜天真就要付出代价,你永远想不到一个女人会为她的天真付出怎样的代价!

直到这个残酷的世界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和野兽没有区别,你不吃人,就只有被别人吃掉而已!”

“是吗?”

要离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也愿意做个吃人的人。”

狼鬼摇了摇头:“你本来有机会,只可惜现在不成了,杀了我的人,就算有棋主的命令你也别想全身而退!”

要离眉头一皱:“你想如何?”

狼鬼妩媚一笑道:“这就要看你有多大的价值了,要么让我用你从棋主那里敲到足够弥补损失的好处,要么,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离双眼微眯:“你觉得自己已经吃定我了?”

狼鬼笑道:“难道不是么?看看四周,你的入梦已经消散于无形,这便是我的胜利,连番大战后的你还能维持入梦吗?”

要离突然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现在不在入梦之中呢?”

“你说什么?”

狼鬼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要离道:“你说得没错,此时此刻我的确已经无法维持入梦了,既然你那么想醒过来,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真实的世界吧!”

话音刚落,仿佛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褪去,周围的景色瞬间大变,四周的天色立刻变的漆黑,一股暴风猛然从天而降,飞舞的沙子发出恐怖的呼啸,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狂风更是吹得一人一狼东倒西歪。

“沙暴!”

狼鬼惊呼一声,忽然察觉不对,猛地回头望去,瞳孔顿时一缩。

只见一颗棕榈树竟被沙暴连根拔起,呼啸而来,还不等狼鬼反应过来,便如利箭一般穿胸而过,将她和屁股底下的棕狼钉在一起,然后卷上了半空。

在解除入梦的一瞬间,要离顾不上去管狼鬼的下场,转身就跑。

然而他的速度再快,又怎会是沙暴的对手?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便被沙暴吞噬。

要离盯着狂风和锉刀般的沙砾,一步一步走到白筱晗的尸体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把锁骨上的铁链拔掉,然后死死抱住她的尸体。

“轰隆隆”

沙暴的怒吼好似恶兽,震耳欲聋。

这一刹那,空气的撕扯甚至比武圣之间的角力还要恐怖。

要离的身体被狂风一次次推到,可他仍旧不愿抛下白筱晗的尸体独自躲避。

最后,沙暴的风眼越来越近,要离终于离开了地面,在半空中不断旋转。

“原来就这样结束了啊,其实……也挺好吧……只是早知如此,这几年真是何苦来哉……”

他努力睁开眼睛,最后望了白筱晗那上翘的嘴角一眼,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随波逐流。

第五百零二章:瀚海戈壁

宏威十九年五月二十八,离京整整半年之后,徐锐带着天启卫一路兜兜转转,和栖霞公主游山玩水,终于接近了遥远的天骐关。

而在真的进入天骐关之前,他们还得与八百里瀚海戈壁擦身而过,横穿南部山脉与北部沙漠之间唯一的一条峡谷小道。

为了尽快进入峡谷,徐锐选了一条最绕路,也最好走的路线,那就是沿着八百里瀚海戈壁的最外围进入群山。

虽说是沿着瀚海戈壁的最外围走,但瀚海戈壁依然让众人体会到了它强大的威力,狠毒的日头和炎热的天气让大军叫苦不迭,每天都有中暑的人被送往战地医院救治。

所幸天启卫军中士卒大都是出身西北的壮士,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恶劣天气,否则大军的战斗力极有可能迅速下降几个档次。

这一日,徐锐靠在破军车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大大地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水袋递给了身边的小胡。

小胡接过水袋,想也没想地灌了一大口说道:“情报已经明确了。”

徐锐点了点头:“说说吧。”

小胡指着北方一望无垠的戈壁道:“瀚海戈壁号称八百里,实际面积与这个数字也相差不大。

这里的海拔是负数,天气极为炎热,加上南边的高山挡住了北上的暖湿气流,以及瀚海戈壁里紊乱交替,不断变化的高低气压,形成了类似准静止风的气象条件。

正是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最终造就了这一大片仿若嵌在草原和森林之间的八百里戈壁。”

徐锐闻言瞟了小胡一眼道:“说得倒是很专业,没想到你对气候倒是蛮有研究的。”

小胡微微一愣,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说道:“除了方才所说,八百里瀚海处在地震带之上,时常会出现各种自然灾害,最出名的便是时断时续的大沙暴。

正所谓世事无绝对,准静止风也不是常年存在的,通常一年中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是戈壁的沙暴季节。

沙暴的规模在其他地方很难遇到,那时候高低气压会变得更加紊乱,造成剧烈的强风,按照你们神选之人的标准,届时风力有可能会超过十二级,卷起黄沙铺天盖地,好似海啸般吞噬一切,十分恐怖。

不过沙暴最令人感到棘手的还不是惊人的破坏力,而是这三个月的沙暴季节只能根据上年的情况来推算,戈壁之上人迹罕至,只要有一两场沙暴没有记录到,来年的预测就有可能不准确。”

徐锐一边听着小胡的话,一边在地图上比比划划,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瀚海沙暴大名鼎鼎,本帅便是计划着时间才赶在沙暴到来之前穿越这里,不过这么说来,咱们这条路线似乎也不保险?”

小胡笑道:“天底下哪有绝对保险的路?走着走着被冰雹砸死的人都有,一切不过都是命罢了。”

徐锐点了点头:“这里的环境如此严酷,相比八百里瀚海戈壁之中应该没什么人吧?”

小胡摇了摇头:“这里距离塞外很近,又能绕过险峻的天骐关,历来都是马匪强盗的聚集之地,也有不法商贩妄图从这里出关直奔草原,只不过能活着回来的百不存一就是了。”

“哦……”

徐锐叹了口气:“怪不得大魏数百年来只守天骐关,不守八百里瀚海戈壁,如此恶劣之地,若是派大军而入,恐怕极难避免全军覆没之险了。”

小胡点了点头:“正是,数百年前草原帝国兴起之时,也曾有两次想要穿过八百里瀚海戈壁直扑中原。

然而这两次都是全军覆没,数十万大军之中仅有几人运气好走了出来,从那以后无论汉胡都不敢再派大军横穿沙漠。

不过听说在瀚海戈壁的中心之处有个绿洲,那里能够避开所有恶劣天气,但传说就是传说,无从验证。”

徐锐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一处“石林”标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胡看了一眼道:“这是一处狭长的风化石林,长约六十里,宽不过十里,距离咱们的位置不远,绕过前面的山头就能看得见。”

徐锐道:“若沙暴袭来,这处风化石林应该能够暂时躲避沙暴吧?”

小胡苦笑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昨天还专门去探了探路,石林倒是能够抵御沙暴,但是风险也不小。”

徐锐一愣:“这是为何?”

小胡道:“因为那里是个断层,一旦发生地震后果不堪设想,而沙暴来袭的时候通常会伴有强烈的地质活动。”

徐锐闻言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忧色。

小胡不解道:“你是在担心沙暴的事?”

徐锐点了点头:“瀚海戈壁的沙暴我之前就有所耳闻,一旦遇上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小胡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担心,一来咱们现在只是在瀚海戈壁边缘,沙暴的威力比中心处小得多,二来你不是收到了边军的邸报么,三个月内都没有沙暴的迹象。”

徐锐摇了摇头:“就是收到了边军的邸报才让我担心啊,沙暴这种事又岂是谁能保证绝对不会来的?况且这里的边军隶属于天骐关,那位龙大帅未必见得会希望我军安然通过此地。”

小胡一惊:“你的意思是龙图可能会用假情报来骗咱们?”

徐锐摇了摇头:“是不是用假情报骗咱们还不好说,不过行军打仗不能有半点儿戏,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咱们得尽快通过此地!”

“啧!”

小胡咂了咂嘴道:“龙图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朝廷大军?”

徐锐冷笑道:“他先是瞒报战败的消息,之后怕圣上责罚,以关外的三十万草原铁骑为筹码,挟持圣上不敢加罪于他,这等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

小胡摇了摇头:“说得也是,一旦他感觉受到威胁立马就可以打开天骐关,放草原铁骑入关,一向强硬的宏威皇帝这次是真被他捏住了七寸。”

徐锐冷笑道:“只要咱们一出关,与乌力吉完成和亲,他的护身符立刻就会少上一半,自然不希望咱们这一行顺顺利利。

何况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定然做贼心虚,搞不好此刻正在揣测圣上会不会给我下一道密旨,让我顺手解决了他。”

小胡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如此说来,只怕此人真的会在此事上动手脚!”

徐锐点了点头:“以此人的阴险毒辣,动手脚是一定的,就是不知道究竟会不会在这件事上,总之咱们得小心一些,最好你能借用鬼谷一门的力量,查清楚沙暴的情况。”

小胡露出一抹沉吟之色,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行吧,虽然联络困难,但我恶意再去试着联络这里的门人看看,希望能有个准确的说法。”

徐锐点了点头:“不单是这件事,还有此去天骐关的所有信息我都要,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一点信息就多一分胜算,你也不想看到大军有什么闪失吧?”

小胡点了点头:“行,我这就去办。”

正说着,曹思源挎着长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见小胡先是一愣,然后才对徐锐说道:“大帅,那人怕是快不行了。”

说着,他的眼神还不住地朝小胡那边瞟。

徐锐看了小胡一眼道:“你还在折磨他?”

小胡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得是谁,淡淡道:“他是唯一的线索,我想从他嘴里再敲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徐锐叹了口,摇了摇头道:“他只不过是一枚弃子而已,打从一开始就是拿出来转移视线,吸引眼球的,这种人又能掌握多少秘密?”

小胡神秘一笑:“这可不一定,那小子狡猾着呢,我最近刚刚从他口中敲出一些很有用的秘闻,你想不想知道?”

“哦?”

徐锐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不过想了想又道:“算了,先去看看他再说,别真的被你弄死了。”

小胡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跟着徐锐朝中军走去。

第五百零三章:危机降临

中军前锋营附近,杨怀业被人从高高的旗杆上放了下来,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是晒伤,嘴皮裂成了几瓣,眼睛里全是茫然的死灰色,手腕被绳子勒出的血痕干枯发黑,整个人只剩下了半条命。

“唰唰唰”的马靴声从他身后响起,杨怀业立刻就像一只受惊的猫,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徐锐眉头一皱,小声问道:“你怎么把他弄成了这副模样。”

小胡笑道:“这小子坏得很,一来是为你出口恶气,二来也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东西。”

见徐锐面露不悦之色,小胡又道:“这次你在诏狱被弄得这么惨,还差点把老婆弄丢了,就不想报仇?”

徐锐摇了摇头:“仇当然要报,而且我心眼小,谁也别想跑了,但仇不是这么个报法,我还没有怯懦到需要找一个小虾米来撒气的地步。”

小胡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朗声道:“喂,把你前日和我说过的事再对徐大帅说一遍。”

听到小胡的声音,奄奄一息的杨怀业好似惊弓之鸟,浑身一震,用最快速度转过身来,正准备开口便看见徐锐也站在那里,顿时脸色大变,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怨恨,面上却是惊恐万分,磕头如捣蒜。

“我是被蛊惑的,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小胡得意地望向徐锐:“怎么样,现在有报仇的快感吗?”

徐锐冷着脸道:“用一条丧家之犬来寻求心理安慰,只会让我觉得可悲。”

小胡自讨没趣,撇了撇嘴,朗声对杨怀业道:“行了,别嚎丧了,让你把前日同我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杨怀业的哀嚎之声戛然而止,用他迟钝的脑袋略一回忆,这才慌慌张张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前日我说和我联络那人虽然带着斗笠,身份神秘,但我有一次曾偷偷跟踪过他。

虽然很快便被发现了,但当时他因为要蛊惑我谋害侯爷,所以没有与我撕破脸,而且……而且在他发现我的时候,他似乎正在朝天比划一种奇怪的手势。”

“什么手势?”

小胡又问。

杨怀业连忙抬起颤颤巍巍的双手,学着比划出那个手势。

徐锐一见那手势双眼顿时眯了起来。

小胡瞟了徐锐一眼,又问:“记得当时他是朝谁比划手势吗?”

杨怀业道:“没有人,当时是在九门胡同,他好像是在朝天比划的。”

小胡看向徐锐。

徐锐道:“距离九门胡同不远的地方就是孤叶寺,孤叶寺钟楼高三层,因该能看清胡同里的一切,还有那手势,是暗棋!”

说着,徐锐望向小胡道:“你不是说关于那只幕后黑手的所有情报都是你们鬼谷一门的秘密吗,为何要将黑手便是暗棋这样重大的消息告诉我?”

小胡耸了耸肩:“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不是我告诉你的。”

徐锐深深地望了小胡一眼,说道:“给他一个痛快的。”

说完,他转身便走。

“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求你看在家父的份上,绕过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杨怀业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声泪俱下,连连磕头求饶。

小胡一愣:“喂,我以为你会留他一条狗命呢。”

徐锐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他虽开口求饶,可目中全是仇恨,报恩也是有限度的,你觉得我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迂腐之人?”

小胡张了张嘴,似是有话想说,但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徐锐忽然想起从诏狱走出来的那个雪夜,想起栖霞公主那晚满脸泪痕的脸,双手渐渐握成了拳。

从前无论别人如何对我,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有了她,我绝不会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哪怕只是为我伤心。

徐锐在心里默念一句,一边朝中军大帐走,一边朗声问曹思源道:“斥候有消息了吗?”

曹思源走到徐锐身边道:“早些时候九路斥候都传来消息,没有发现沙暴。”

徐锐正要点头,忽然微微一愣:“不是应该派出十二路斥候吗,怎么只有九路?”

曹思源道:“这次探路是为了侦查沙暴,不是搜索敌军,所以大军身后没有派出斥候。”

徐锐眉头一皱:“大军之后难道就不会有沙暴了?”

曹思源道:“这个季节瀚海戈壁吹的是西北风,大军自东向西而行,身后应该没有沙暴才对。”

徐锐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个季节是吹西北风?”

曹思源道:“出发前参谋部下发的作战手册上写得很清楚啊,大帅难道不知道?”

徐锐略一沉吟,忽然想起了他说的那本作战手册,心中微微一惊。

“你们这一路的所有决策是否全部依据作战手册?”

曹思源点了点头:“我军大部分士卒虽然出身西北,但大都是天骐关附近之人,对这八百里瀚海沙漠也陌生得很,可用的资料又委实太少,所以没办法,只好把原本作为参考的作战手册当作宝典了。”

“坏了!”

徐锐闻言脸色一变。

曹思源被徐锐的脸色吓了一跳,忙道:“大帅,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徐锐道:“参谋部是按照兵部的战情搜集信息来编纂作战手册的,而西北的战情信息则全部是由龙图的边军呈报。”

曹思源眉头一皱:“大帅是担心龙图故意用假消息骗咱们,他怕是没有这么大胆子吧?

而且这些信息早在半年之前便已送抵京城,就算他真的想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也不会那么早

还有,他怎么知道咱们会用这些信息?”

徐锐道:“龙图能完美隐瞒作战不利的事实,便说明他与当地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都已经打成了一片,而警衣卫和东厂番子身份隐秘,内部刑罚严峻,恰恰是最不容易被收买的人。

由此可见,龙图此人虽然打仗是个外行,但政治手腕却是极高,城府也深不可测。

眼下他最担心的便是被圣上秋后算账,无论是对和亲本身,还是对咱们天启卫都抱有极强的芥蒂。

而这八百里瀚海戈壁既是咱们的必经之路,又是唯一的险路,若是咱们死在了沙暴里他便能高正无忧,完全有这个动机。”

曹思源闻言心中一惊:“若真是如此,龙图处心积虑,早早布置,仅用一连串似真似假的消息就让我大军身处险境,而且事后完全无迹可寻,着实可怕!”

徐锐点了点头:“希望是本帅多心,但小心总没有错,你现在立刻派出斥候,深入大军身后三十里打探。”

曹思源点了点头,突然林绍东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脸阴沉地低声道:“大帅不好了,方才收到斥候来报,东北十五里听到雷鸣声,有可能是沙暴!”

“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徐锐和曹思源对视一眼道:“立刻按照应急预案,下令全军将载重的大车拉到营边加固,以此作为挡风的屏障,重点保护好公主的仪架,决不能出半点纰漏!”

此言一出,曹思源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徐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详地预感,问道:“怎么了?”

曹思源道:“大帅,方才公主想要出营散散心,末将觉得这一路公主都被憋得够呛,而且咱们今日也不会拔营,就……就答应让随驾的羽林卫陪着去了……”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第五百零四章:沙暴来袭

说话时,天边突然出现一条黑线,隐隐约约能听见如闷雷般的“轰隆隆”声。

“是沙暴,已经来了!”

众人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

徐锐之前也做过一些功课,知道这里的沙暴完全不同于地球上的沙暴,就好像一个台风气旋,中心风力甚至高达十二级,风速超过三十六米每秒。

“大约还有二三十里沙暴就要到了,公主若是在大营外遇上沙暴恐怕是九死一生,必须尽快把她们找回来!”

徐锐面色铁青,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

曹思源道:“祸是末将闯的,末将现在就去把公主找回来。”

徐锐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安排好防风适宜,本帅亲自去。”

曹思源紧跟着徐锐的脚步道:“末将陪大帅一同去。”

徐锐一脚跨上亲兵刚刚牵来的战马道:“本帅乃是赐婚使,公主安危便是本帅最大的指责,你乃堂堂一团之长,上千人等着你的指挥,跟着本帅干什么?”

曹思源呼吸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

徐锐知道他自责,可是眼下已经来不及安抚他的情绪,朗声对林绍东道:“通知张佐烽,本帅不在时全军由他指挥,按照应急预案应该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告诉他,要是死了人我拿他试问!”

说着,徐锐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抛给林绍东,林绍东伸手去接,布包入手一沉,林绍东立刻意识到那便是天启卫的帅印,心中一惊。

“大帅!”

林绍东惊呼一声。

徐锐却已经双腿一夹,催着战马飞奔而出,身后的亲卫门好似早已整装待发的狼群,如水流般向徐锐汇集而去。

“秦飞!”

徐锐迎着风冲出营门大喝一声。

“末将在!”

亲卫统领秦飞连忙打马追上徐锐答应一声。

“公主出营散心必然不会走得太远,此处满是黄沙,唯有登高远眺还算有点意思,大约只有西边的土丘一个去处。

沙暴来得突然,至多不会超过一顿饭的功夫就会席卷而来,告诉兄弟们都快着点,接了公主立刻就走。

另外还要做好准备,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来不及回营,大家便要在茫茫大漠上应对沙暴了!”

“末将遵命!大帅放心,兄弟们定能保公主殿下平安无虞!”

秦飞闻言脸色一沉,大声答应一句,然后略降马速,将徐锐的话传达给亲卫们。

亲卫们顿时高呼一声,追着徐锐的战马,速度又快上了三分。

广袤的戈壁上,几十人的队伍就好像一条缓缓蠕动的小虫,而在他们身后恐怖的蚀骨巨兽则如泰山压顶一般飞速朝他们席卷而来。

徐锐所说的土丘距离大营仅有五六里路,但是时间紧迫,徐锐只有一次机会。

若是他没有猜对公主所在的位置,不但自己和亲卫们将没有时间回营,而且毫无准备的栖霞公主还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突如其来的沙暴,十有八九命悬一线。

“青梧,等着我……”

徐锐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这一句话,手中的马鞭不停地甩在战马屁股上,每一鞭都是一条血痕。

战吗吃痛,一边全力狂奔,一边哀鸣。

此时头顶已经聚起一层黑云,好似忽然到了傍晚,周围的空气受气压影响,风速明显加快,被卷起的黄沙不但降低了能见度,而且一不小心就会眯了眼睛。

而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在高速奔驰的时候无论人马被风沙眯了眼睛都十分危险,若是一匹战马倒下,后面的战马根本来不及停下脚步,顷刻之间就会将倒下的人马踏成肉酱。

可是徐锐此刻心急如焚,已经来不及理会这些细枝末节,顶着大风,冒着随时可能重伤甚至殒命的风险,一心只想快点冲上了土丘,救下栖霞公主。

功夫不负有心人,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徐锐一行便有惊无险地冲到土丘附近。

土丘其实高不过十余米,算是附近最高的一个沙堆,战马很轻松就能冲到坡顶,然而令人绝望的是,这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公主和亲卫的踪影。

“糟了,难道真的猜错了?”

徐锐顿时心中大急,暗道:“青梧,你不在这里会在哪呢?告诉我……告诉我啊!”

天空越来越暗,风也越来越大,“呼呼”的声音不断冲击着耳膜,就算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说话也要大声吼才能听清。

“大帅,这边有车辙!”

就在这时,身后的一个亲卫忽然指着地上的痕迹大喊。

徐锐精神一震,连忙跳下马冲过去一看,只见地上的确有两道即将消失的特殊痕迹,一看便知是轩辕辇的橡胶轮胎留下来的独特痕迹。

好在这里只是瀚海戈壁的边缘,土丘不是完全由细沙构成,否则这样的痕迹早就被大风破坏,哪里还能看得到?

“是她,我没有猜错!”

会乘轩辕辇出营的只有栖霞公主,徐锐心中大喜,连忙举目四顾,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

虽然能见度已经大大降低,但是还能依稀看到北方有一片低矮的灌木,栖霞公主冰雪聪明,一定是意识到沙暴即将降临,却又没把握能在沙暴到来之前冲回大营,这才会下令去灌木丛躲避。

“你真是太聪明了!”

徐锐心中欢呼一声,面上却冷冷下令道:“全军上马,往北!”

命令刚一出口,便被风沙淹没,徐锐不等话音落下,当先跳上战马,继续往北奔去。

其余亲卫们也不用听清徐锐的命令,只要上马,跟着他的方向继续往前搜索便是。

灌木丛约莫在五百米外,但仅仅片刻能见度又降低了不少,徐锐直到冲到灌木丛边上才隐约看清藏在灌木丛里的轩辕辇。

可是轩辕辇的确在那里,但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青梧!”

徐锐跳下马来狂呼几声,呼啸的风声几乎掩盖了所有其他声音,别说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呼喊,就算有人听见回应,他也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大帅你看!”

秦飞扯住徐锐的大氅,焦急地指着身后。

徐锐回头一看,心中顿时一沉。

巨大的沙暴已经显露出狰狞的面孔,高达百米的恐怖沙墙就像海啸一般缓缓朝这个方向扑来。

徐锐心里十分清楚,沙墙看似移动缓慢,是因为体积过于庞大,实际上比预料得来得还快,风速很可能已经突破了十二级,若是被其吞噬,恐怕十有八九立刻便会被狂风卷到天上,能不能留得性命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叫几个人,咱们去进去找!”

徐锐对着秦飞的耳朵大喊,眼下看不见路,战马根本进不了灌木丛,只能派人进去寻找,虽然这样非常耽误时间,但徐锐早已下定决心,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一定要找到栖霞公主。

“大帅!”

“是大帅,大帅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灌木丛中突然出现几个模糊的身影。

第五百零五章:危在旦夕

“有人,这里有人!”

徐锐依稀听见声音,惊呼一声。

秦飞一边朝亲卫们招手,一边大喊道:“快,进去看看!”

徐锐不等亲卫们跟上来,当先冲入灌木林中,亲卫们一看连忙分出一半人,将马缰扔给剩下的人,跟上徐锐的步伐。

“大帅,真的是你!”

此时能见度已经只剩几米,在风沙之中摸索了片刻,徐锐终于遇上了栖霞公主的侍卫统领,禁军校尉王迟。

徐锐一把捉住王迟的手腕道:“公主殿下呢?”

王迟满脸惊喜,朝身后一指道:“在后面,殿下正带着侍卫们挖坑呢。”

“挖坑?”

徐锐二话不说,连忙朝王迟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王迟一愣,恰好随后而来的亲卫们也跟着徐锐的脚步赶到,便一同跟着徐锐往灌木丛深处跑去。

大约跑了二十几米,视线渐渐清晰了一些,徐锐愕然发现一众侍卫们正顶着风沙围着栖霞公主的轩辕辇挖坑。

徐锐这下终于明白,原来因为轩辕辇在沙地上走得慢,跟随栖霞公主而来的侍卫大多都是步兵,栖霞公主这才会认为无法及时回到大营,跑到这个灌木丛里躲避。

然而到此之后,栖霞公主才发现沙暴的规模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预计,所以又指挥士卒就地挖坑,作为防风槽,避免被大风吹上天。

只是栖霞公主还是小看了沙暴的威力,沙坑虽然能防风,可是随之而来的大量沙砾却足以将防风槽里的人活埋。

“公主殿下呢?”

徐锐一把抓起身边一个士卒,焦急地问。

士卒似是没听清这句话,不过一见徐锐顿时喜形于色,大喊道:“大帅,您怎么来了?!”

徐锐凑到士卒耳边大喊:“公主殿下人呢?”

这次士卒听清了徐锐的话,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朝身后指了指:“在轩辕辇旁边指挥兄弟们挖坑呢!”

“别挖了,快跟我来!”

徐锐一把拉着士卒朝轩辕辇的方向走。

呼啸的风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影响众人的脚步,徐锐按着头顶的钢盔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听见一个久违的声音。

“快,挖好防风坑之后别急着进去,用披风把自己包裹起来,别被沙子埋在下面了,大家尽量聚在一起,用绳子相互捆绑,这样才不容易被大风吹走!”

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已经声嘶力竭,因为焦急,音调毫无美感可言,但此时此刻徐锐却觉得这声音比天宫的仙音还要动听,因为那正是他一路苦寻的栖霞公主的声音。

“喂!”

徐锐放开被他抓着的士卒,双手合成喇叭,放在嘴边,用尽全力朝前面几米外那个模糊的人影大喊了一声。

人影闻声,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明显地一顿。

仅仅迟疑了一个呼吸,她忽然像是久别重逢一般,抛下了手里的绳子和铁铲,在狂风的推波助澜之下不顾一切地朝徐锐冲来,一头撞进徐锐的怀里。

虽然狂风还在呼啸,虽然能见度极低,但这一幕还是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待嫁草原的公主扑进了赐婚使的怀里,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让徐锐身后的士卒,以及随后赶来的秦飞、王迟和一众亲卫们看得目瞪口呆。

“咳咳,非礼勿视!”

秦飞好心在王迟耳边大声提醒。

“啊……咳咳咳……呸呸……”

王迟呛了一口沙子,不停地吐。

“哇!嗷嗷!”

亲卫们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其余的人立刻跟着他,竟在这末日一般的狂风里嗷嗷叫地欢呼起来。

“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栖霞公主似乎完全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贴在徐锐的耳朵旁柔声到。

徐锐双臂环住栖霞公主,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大意,没有提前看出龙图的险恶用心,不过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区区一场沙暴而已,咱们一定会没事的。”

栖霞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方才指挥士卒们挖防风坑的果决消失得干干净净,宛若一只乖巧的小鸟静静依偎在徐锐怀里。

这一刹那,万愁退避,天地仿佛永恒。

然而甜蜜注定短暂,严峻的形势让徐锐很快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栖霞公主的手道:“沙暴来势汹汹,这里根本无法提供掩护,咱们必须得马上离开。”

栖霞公主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王迟和秦飞已经在狂风之中集合了卫队,等徐锐拉着栖霞公主过来,二人立刻凑了上来。

“大帅,咱们此时返回大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秦飞在徐锐耳边大声问到。

徐锐道:“沙暴比咱们预料得还快,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找个地方暂时避过去再说!”

王迟道:“大帅,这附近哪有避风之地啊?”

徐锐心中一沉,脑海中突然想起地图上标注的那处“石林”距离此地不过数百米而已,虽然小胡说那里是个断层险地,但眼下根本别无选择。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十分模糊的太阳,略微辨别了一下方位,指着西北方向道:“去那边,数百米外有一座石林,亲卫们接上禁军兄弟,两人一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末将遵命!”

王迟和秦飞同时抱拳答应,然后连忙招呼士卒们往灌木林外走。

“记得以前我说过,海上刮大风的时候若是行船会如何?”

徐锐在栖霞公主耳边大声问到。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道:“你说会有一种叫失重的感觉,很危险,但也很刺激,那时我还说想去试试呢。”

徐锐点了点头:“现在就让你试试那种感觉!”

话音未落,徐锐一把将栖霞公主横抱而起,双腿微微下沉,再用力一蹬,“砰”的一声,沙地上炸起一朵沙花,徐锐竟抱着栖霞公主贴着灌木丛冲了出去。

栖霞公主惊呼一声,双手勾紧徐锐的脖子,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嘴里的惊呼变成了一连串银铃般的欢笑声,仿佛只要这样抱住徐锐,再艰险的未来也是幸福的。

徐锐抱着栖霞公主以最快速度回到灌木从外等待的亲卫那里,先将栖霞公主扶上自己的战马,又掏出绳子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拴在马上,以免被大风吹落。

等做完这一切,灌木从里的其他士卒也都跑了出来。

徐锐跃上战马,一手搂住栖霞公主的纤腰,一手猛一提马缰,压下战马躁动不安的情绪,高呼一声:“随我来!”

然后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顿时冲进了茫茫黄沙之中。

在他身后的亲卫们将徐锐飘扬的白色大氅当作旗帜,两人一马,纷纷催动缰绳,以最快速度跟着徐锐的战马疾驰而去。

“轰隆隆……”

呼啸的风声已经变成了震耳欲聋的闷雷声,无论多么大的声音,只要不是贴着耳朵大喊,立刻就会被淹没在狂风之中。

而除了无法交流之外,极低的能见度几乎让人变成了瞎子,飞舞的狂风中时不时夹杂的树枝碎石更是像一支支利箭,随时都能夺走人命。

此时已经顾不上有没有人掉队迷路,徐锐不仅要一边计算着石林的位置,一边以越来越暗淡的太阳作为作为参照,修正路线,还要随时小心,避免因为能见度不够,来不及减速,一头撞上石林的惨剧。

他在脑中画出一幅精确地图,估算出战马奔跑的速度,好似雷达一般一点点靠近最终的目的地。

“近了,越来越近了……”

徐锐不断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希望越来越大。

可就在这时,胯下的战马忽然猛地抖了一下,徐锐脑袋晕眩了一瞬,心也跟着“咯噔”一下落入了谷底。

因为他明白,方才那一下不是战马在抖,而是整片大地都在抖。

“地质活动,难道是要地震了?”

徐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令他感到绝望的念头。

第五百零六章:天崩地裂

前有地震,后有沙暴,徐锐自认也算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和生死时刻,可从未有一次像这次一样危急。

该怎么办?

眼下他的每一次决策,决定的不止是他自己和栖霞公主的性命,还有可能关系到天启卫、草原、大魏,甚至整个世界的未来命运。

就在徐锐焦急万分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揽着栖霞公主纤腰的手掌微微一紧,栖霞公主似是发现了他的踟蹰,死死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瞬间,好似有一股坚定的力量通过手掌传递过来,瞬间流进了徐锐的心里,令他那颗焦急的心骤然平静。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闯石林才会有一线生机,至于最后的结果,那就交给老天来决定吧!”

想到这里,徐锐把心一横,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一甩马缰,一往无前地朝石林的方向冲了过去。

“轰隆隆!!!”

跑了几个呼吸,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仿佛潜伏的恶龙高声咆哮,一股强大的气流正面撞上飞驰的战马,不仅瞬间吹停了战马,甚至还将紧随而来的马队吹得东倒西歪。

这突如其来的神秘力量好似魔神下凡,令一众士卒骤然变色。

然而徐锐却是面色一喜。

“是喇叭状的风口,到石林了!”

只有巍峨的石林能够将狂风的力量聚集起来,形成如此巨大的冲击力,方才的狂风似是夜晚的灯塔,立刻让徐锐意识到目的地就在前方。

只见他拉转马头,朝身后招了招手,然后双腿又是一夹,猛地往前冲去。

大约又跑了百多米,战马的速度骤然下降,此时虽然几乎看不见周围的参照物,但风口的狂风比外面大了数倍,风向也趋于统一。

徐锐肯定自己已经成功冲进了石林的区域,只要穿过这条狭长的风道,就能进入纵横交错的石林之中,寻个背风的地方躲过沙暴。

他回头看了一眼,恍惚之中还能看到王迟和秦飞的轮廓,说明大部队一直没有掉队,徐锐心中稍安。

正要继续往前,突然一根半人多粗,插着一人一狼的巨木被狂风抛飞下来,狠狠撞在一侧的石柱上,巨大的石柱经不住狂风和巨木的来回蹂躏,变得头重脚轻,轰然倒塌。

“轰隆隆!!”

大地猛地一震,吓得战马踢起后蹄,这一下仿佛踏上了一根松脆的树枝,清脆的断裂声在呼啸的狂风之下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战马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徐锐低头一看,只见被马蹄踏过的大地像是一块被人捏在手中轻轻掰开的饼干,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向两端疯狂生长的可怕裂缝。

徐锐脸色一变,立刻掰下迷彩甲的纽扣往后一弹,纽扣在狂风之中不偏不倚地射断王迟马腿,战马猝然倒下,他身后的士卒们防备不及,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般被他这个路障一一绊倒,停在了裂缝之前。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可当徐锐回过头来的时候,疯狂生长的裂缝却已经变成了一人多宽,战马一脚踏空,往裂缝里跌落而下。

徐锐体内气机瞬间暴涨,将无名剑法和变异的速度发挥到极值。

他一把将自己头上的钢盔摘下,按在栖霞公主脑袋上,然后手指一转,摸出一把小刀,割断了拴在栖霞公主和战马身上的绳子。

“小心!”

他贴在栖霞公主耳边大喊一声。

“啊!”

话音未落,他突然双手抱住公主细腰猛地往上一甩,栖霞公主惊呼一声,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他甩向一旁的巨大石柱。

公主暂时脱险让徐锐松了口气,但这一耽搁,徐锐已经连人带马落入了裂缝之中。

“徐锐!”

狂风之中传来栖霞公主撕心裂肺却又无比焦急的呼喊。

徐锐心中一暖,猛地一脚踏在战马背上,战马哀鸣一声,脊柱瞬间断裂,如炮弹一般落入无底深渊,徐锐则接着反震之力朝地缝之外飞去。

然而这一跳终究没有踩实,地缝裂开之后仿若一张无比巨大的血盆大口,疯狂地吸着外面的狂风,徐锐刚一飞出地缝,便感觉好像被人死死按住头顶,往地缝里压。

“糟糕!”

刚刚飞出地缝的徐锐身体一沉,再度往地缝里坠落而下。

他脸色一变,一把抽出腰间的断锋,狠狠插入地缝一侧的石壁之中。

狂风里擦出一串火花,锋利的断锋毫不费力地刺破岩壁,定住了极速下坠的身体。

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不断生长的地缝就好像沙土一样松脆,断锋四周的石壁一旦受力,立刻四分五裂。

徐锐的身体紧紧一顿,便又继续往下落去。

“难道这就是结束了么?”

徐锐脸色一僵,蓦然下坠,心中升起一股绝望之感。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手腕一紧,在彻底坠入深渊之前被人牢牢抓住。

徐锐惊愕地抬头一看,只见有个人影悬在石壁之上,将身体探入裂缝之中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不等他回过神来,那人忽然用力一拉,将他从地缝之中甩了出去。

徐锐借着这股力量冲出地缝,身子顺着狂风吹拂而上,一脚踏在石壁上用力一蹬,顿时又拔高了半截。

此时飞舞的黄沙之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徐锐想也没想一头窜了上去,竟是一根巨型石笋上的小洞。

说是小洞,其实是个巨大的凹槽,正好处在风口背面,能够容纳四五个人挤在一起,而刚刚被他抛上来的栖霞公主竟然就躲在那里。

“呼”的一声,徐锐裹着风沙飞进凹槽,栖霞公主一见是他,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牢牢抱着他的脖子,眼泪夺眶而出,身体微微抽动。

只是一个瞬间,徐锐的后颈便被吧嗒吧嗒掉下来的眼泪打湿。

徐锐心中一软,轻轻拍着栖霞公主的后背道:“你没事吧?”

栖霞公主依旧死死抱住徐锐,摇了摇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锐轻笑一声道:“不会的,我不是答应要陪你一辈子么。”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环着徐锐的手却又紧了三分。

徐锐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道:“对了,这里距离地面大约有七八丈,我不过是仓促一扔,绝不可能将你抛出这么高才对,你是怎么上来的?”

栖霞公主放开徐锐,擦干脸上的眼泪道:“方才你把我扔出去的时候被狂风往这边吹,刚要落下,突然飘来一个人,把我带到了这里来。”

“一个人?”

徐锐想起方才在裂缝边救了自己的人,忙问:“你看清楚那人的模样了吗?”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当时到处都是风沙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他似乎身法极高,与我又仅有刹那的接触,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这样么……”

徐锐微微一愣,别的不说,能在这风沙之中来去无踪之人,其身法已经到了极其恐怖的地步,究竟会是谁呢?

“轰隆隆!!”

正想着,狂风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紧接着,他们栖身的整颗石柱开始不停震动,甚至左摇右摆。

徐锐眉头一皱:“不好,看来下面的地缝还在崩裂,大地震就要来了,咱们得快走!”

第五百零七章:大地震

徐锐话音刚落,下方的地缝里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尖鸣,仿佛是地底恶魔的垂死呐喊,瞬间刺破了震耳欲聋的狂风呼啸声。

紧接着四周传来“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一个个高大的黒影接连坠落,可以想象,那是一根根十几丈高的石柱在不断倾倒。

石柱上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令人心惊的断裂声。

栖霞公主突然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朝狂风里摔去,幸好徐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才没让她真的跌落下去。

尽管如此,徐锐的脸色也已经十分难看。

地缝越来越大,说不定整个断层都会裂开,这里不能再待了……

徐锐在心里略微评估了一下当前的局面立刻一把拉起栖霞公主,用腰带将她面对面绑在自己胸前。

“抱紧我!”

来不及多解释什么,徐锐贴在栖霞公主耳边大喊一声,也不等她回答便双手抓住大氅下裙,用尽全力猛地往外一跃。

就在他双脚离地的同时,先前所站的那根石柱也终于哀鸣一声,似是落水的鲸鱼瞬间向下沉去。

徐锐来不及多看石柱一眼,两个人终究不比一个人灵活,刚刚跃上半空,便觉身体一沉,再被狂风一吹,好似飘摇的落叶打着转往下落去。

徐锐连忙张开双臂,将大氅拉开,展开的大氅像风帆一样,立刻被从谷底刮起的狂风吹得鼓鼓囊囊,两人好似被一个巨人猛地往上提了一把。

刹那间,系在徐锐脖子上的大氅绳结立刻勒紧了脖子,他的脸色瞬间张红,额头上青筋毕露。

若不是徐锐的肌肉、骨骼都被基因药剂强化过,强度和柔韧性远超常人,这一下说不定就会将他的脖子勒断。

饶是如此,此时的徐锐也已经无法呼吸,只能强忍着剧痛随风而动,好似初飞的雏鹰展翅滑翔,从绝境中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命运的劫难似乎才刚刚开始,谷底的狂风刚把两人往上吹起几丈,突然一阵狂暴的乱流迎面吹来,二人顿时如同风暴中的小舟一般左摇右摆。

紧接着“呼”的一声,二人头上一黑,好似有一头数仗大小的庞然大物当头砸下。

徐锐瞳孔一缩,双臂连忙往左猛地一摆。

从右边吹来的狂风再度将大氅吹成风帆,瞬间把两人往左抛飞几丈。

这时,一块断成三节的巨大石柱带着呼啸之声与二人擦肩而过,向地面坠落而去。

栖霞公主闭着眼睛,完全不知道已经在鬼门关前饶了一圈,可徐锐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地的怒吼还在继续,低沉的“轰隆”声甚至将沙暴的噪音逼退,成了背景。

徐锐二人随着狂风在一根根倒塌的石柱间穿梭而过,好不容易躲过几次险境,缓缓向地面落下。

然而眼前的能见度实在太低,视线和听觉都几乎已经无法发挥作用,只能像瞎子、聋子一般全靠运气摆脱危险。

徐锐正要松口气,却突然“砰”地一下狠狠撞在一面石壁上,然后极速向下坠去。

徐锐被撞得七荤八素,好似浑身都要散了架,往下坠落的失重感更是让他心中大惊,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撞上了一根石柱,下意识就想去摸腰间的断锋。

此时此刻也只有故计重施,将断锋插入面前的石柱,利用摩擦力顿住身体才能勉强脱险。

可是他这一下却摸了个空。

这时徐锐方才想起刚刚从地缝中脱身的时候,断锋早已落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这一耽搁,二人再无转机,直直往地面砸去。

“该死……”

徐锐低吼一声,用力抱紧栖霞公主,仿佛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她,然后用力一转,背对地面,用自己的身体充当肉垫。

满天狂沙,谁也不知道地面上是什么情况,会不会直接落入地缝之中。

若是真的落入地缝,更不知道地缝究竟有多深,下坠的时间有多久,但可以肯定摔下去十有八九要粉身碎骨,就算抱得再紧也没有用。

可是此刻的徐锐压根没有用理智来思考问题,只是本能地想要保护心爱的女人,即便是死,也要为她创造最渺茫的生还机会。

这也是他眼目前能做的全部。

正想着,突然“砰”的一声,徐锐只感觉自己的后背和后脑重重地摔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后脑勺一热,眼前微微一黑,双耳瞬间失去听觉,脑袋里回响着“嗡嗡”的耳鸣,整个人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强行睁大双眼,眼前的黄沙似乎稀薄了一些,能让他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看样子是落到了地上?

浑浑噩噩的脑袋里冒出第一个念头。

视线抖动得很厉害,先前在天上还没有感觉,一落地却发现地震的威力何其恐怖,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上下颤抖,不断有巨大的石柱倒塌下来,一副前所未见的末日场景。

原来方才离地面已经仅有几丈了,还好没有直接坠入地缝之中……

徐锐木讷地想着。

此时他的脸似是被人强行扭转,视线也跟着一变,只见栖霞公主解开了栓住二人的腰带,焦急地对着他的脸说话,可是他却一句也听不见。

她没事……还好……还好……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周围的世界仿佛离他越来越远,眼皮越来越沉,天空越来越黑,渐渐地徐锐的视线终于完全暗淡下去,失去了意识。

“你怎么样?醒醒啊!”

栖霞公主抱着徐锐的脑袋,在好像快要沸腾的末日里贴着他的耳朵大喊。

此时她抱着徐锐脑袋的手心忽然摸到一股热流,抽回来一看,上面竟是鲜红的血。

栖霞公主脸色一变,双目瞬间噙满泪水,低下头靠在徐锐耳边轻声道:“骗子,说好不让我不担心的……”

话一出口立刻就被狂风和大地的怒吼淹没,但栖霞公主没有再说第二遍。

她用尽浑身力气将徐锐翻了个身,双手抱着徐锐的胳膊,死命地将他往后拽,想要把他拖到一处安全之地。

可是徐锐的体重太重,身上还穿着迷彩甲,眼下大地狂震,暴风吹拂,她一个弱女子就连好好站着都不容易,又怎能轻易搬动徐锐?

一个踉跄,栖霞公主一头栽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地上,瞬间便肿起一个大包,但她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疼,一点都没耽搁,一转身扑到徐锐身上,继续把他往后拖。

摔倒,站起来,再摔倒,再站起来。

栖霞公主一边流着泪,一边咬着牙,拖着徐锐缓缓后退,若是没有四周的黄沙,甚至能看到地上出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纤细的双手早已被徐锐身上的甲胄划破,不仅是手,栖霞公主浑身上下全都是伤,一身华贵的长裙也早已破烂不堪。

可是她依旧没有放弃,好似在同宿命与自然抗争,坚毅不屈。

然而在自然面前,人类本身就显得无比弱小,又何况是一个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

不过片刻,栖霞公主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可是安全之路却仍旧不知在何处。

又一次摔倒在地,这回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爬到徐锐身边,两只手倔强地抓住徐锐的肩膀,用尽浑身力气往后拉,可是徐锐的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你不丢下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栖霞公主咬着牙,歇斯底里地大喊,双手死命地将徐锐往后拽。

风沙眯了她的眼睛,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往外流,然后又立刻被狂风吹走,分不清是悲伤还是绝望。

突然栖霞公主感觉有人从背后扶起了她,她心中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后,顿时一愣。

“是你?”

第五百零八章:天灾之后

“苏你回来了?”

金属的舱室里,一个满头金发,眼睛碧绿的少年笑盈盈地望着徐锐。

“你是……莫?!”

徐锐慢慢睁开眼,望着少年,这是他唯一的朋友,二人从小相依为命,后来又一起接受特训,成为了星际指挥官。

“我怎么会在这里?”

徐锐望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心中忽然升起浓浓的茫然。

莫笑道:“你被那群外星畜牲抓住了,舰队为了救你攻入了审判之地,只不过在传送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你已经昏迷三年了。”

“我昏迷三年了?”

徐锐一愣,心中越来越茫然,难道在另一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么?

他下意识观察起四周,的确是他的休息舱没错,舱壁上无数的电影海报都是他自己亲手贴上去的,似乎一切真的是一场梦。

可那场梦也未免太真实了一些吧?

心中正想着,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一张绚丽的海报上,那是一位女明星的演唱会海报,海报上的女子穿着漂亮而现代的演出服,可是她的脸却是栖霞公主的模样。

徐锐顿时浑身一震,忽然想起那场地震,那场沙暴,以及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焦急的神情。

“不,那不是梦,绝不是梦!”

徐锐惊呼一声,莫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整个世界忽然颤抖起来,发出一声声碎裂的声音,好似破碎的镜面突然四分五裂。

“不!”

徐锐惊呼一声,从沙地上坐了起来,后脑顿时传来一震剧痛,令他眼前一黑,差点又一次昏死过去。

“你怎么样了?”

突然,一双玉臂从他身后轻轻揽住了他,一股软玉温香的气味传进了他的鼻子。

徐锐心中莫名地一安,抬头望去,只见栖霞公主轻轻地抱住了她,脸上满是擦伤,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心中一痛,一变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一边柔声道:“我没事了,一点小伤,辛苦你了……”

栖霞公主笑了起来,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外流,摇头道:“还说是小伤,你已经昏迷了两日,影婢说若是换了别人,脑袋早就摔成了几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锐一愣:“影婢?”

栖霞公主擦干眼泪,点了点头:“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日把我救到石柱上的人影么,就是影婢啊,若不是遇上了她,咱们恐怕早就死在沙暴和地震之中了。”

徐锐又是一愣,想起在落入地缝之中时曾救过自己的人影,难道真的是影婢?

可是她怎么能在沙暴和地震之中救下自己?

难道鬼谷一门的武圣之学真的如此神奇,不仅短时间内让影婢进阶一流,而且还让她能在沙暴之中行动自如?

想到这里,徐锐不禁打量起眼下所处的环境,他们似乎还在石林的某个洞穴里,只是已经听不到沙暴和地震的巨大噪音,身边也点着一堆小小的篝火。

自己的头上包着一块纱布,显然是从栖霞公主裙摆上撕下来的,而栖霞公主一身破衣烂衫,浑身都是伤口,脏兮兮的颇惹人怜。

“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徐锐问到。

栖霞公主小心翼翼地扶着徐锐躺下,说道:“当时正是沙暴和地震最猛烈的时候,我想将你拖到一处安全之地,可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幸好影婢及时赶到,她和我一起抬着你往石林里逃,找到了这一处安全之地,咱们才能有幸避过这一场劫难。”

虽然栖霞公主说得轻描淡写,但只要看看她浑身是伤的模样,徐锐就知道这一路绝对凶险无比,心中不禁又愧又羞。

他轻轻帮栖霞公主擦去未干的泪痕,叹道:“对不起,苦了你们了。”

栖霞公主嘴角含笑,摇了摇头,轻轻趴在他的胸膛上道:“能与你共患难,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事,一点也不辛苦。”

徐锐心中又是一酸,却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影婢呢?”

栖霞公主柔声道:“不必担心,她没事的,地震和沙暴都已经停了,她出去寻些吃食和水。”

徐锐一愣,这才想起栖霞公主方才说过自己已经昏迷了两日,此行来得匆忙,他们压根没有带干粮和水,现在却成了巨大的隐患。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栖霞公主担忧道:“你别着急,这次你伤得很重,别急着起来。”

徐锐摇了摇头,他已经检查过,先前后脑的确遭遇重创,影婢说得没错,若不是他被基因药剂强化过,恐怕早已被摔得脑浆崩裂而死,身上的骨头也断裂了大半。

不过正因为有了基因药剂,经过两天修养,他此刻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还没有到最佳状态,不过也已经没有大碍了。

徐锐摆摆手,坐起身来道:“无妨,你的男人命硬,死不了,扶我出去看看。”

这场沙暴和地震来得猛烈,眼下天启卫群龙无首,跟着徐锐来救人的亲兵们生死不知,徐锐心急如焚,实在没办法安心躺着。

栖霞公主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虽然心里担心,却是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按照徐锐之言扶着他往外走。

沙暴过后,天空重新变得蔚蓝如洗,一抹阳光洒在徐锐脸上,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过来。

然而举目一看,徐锐顿时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此时他们正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石柱原本应该高十几丈,可此时却是沉入地下半截,像支射来的箭,斜斜地插在沙土里。

不仅是这颗石柱,整片石林都好像沉入了半截,变成了一个起起伏伏,错落有致的乱石堆。

而这还不是最令他惊讶的,仅仅十几米外竟然赫然出现了一条宽达两百米,深不见底的峡谷。

显然,这条峡谷便是当初的那条裂缝生长而成,虽然知道此地是个断层,可徐锐怎么也没想到那条裂缝竟会变得恐怖如斯,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峡谷两边都是光滑的石壁,石壁松软脆弱,稍稍一碰就会碎裂下落,何况里面黑漆漆一片,压根不知道有多深,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地下到底部,翻越峡谷便更是无稽之谈。

最要命的是,徐锐依据太阳的位置,稍稍辨明方向,便发现这条峡谷恰好挡在自己和天启卫之间,若是无法翻越峡谷,便不可能与天启卫汇合。

以天启卫现在的能力,短时间内想要在两百米的峡谷两边驾起桥梁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用连射弩挂上绳索射过来或许能建立起一条索道,实施快速救援,可这其中的风险也很大,何况面对如此天灾,谁知道天启卫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

若是等上十天半个月,这点时间已经够自己几人饿死、渴死在这里无数次了!

正想着,身后的洞口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徐锐回头一看,只见洞壁似乎被什么东西凿过,留下一个拇指大小,却深不见底的小孔,碎裂的声音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这是……不好!”

徐锐一愣,心中忽然大惊。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山洞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小孔上瞬间裂出无数蛛丝般的裂痕,紧接着山洞忽然“哗啦”一声塌陷下来。

“小心!”

千钧一发之时,栖霞公主惊呼一声,用尽全力推在徐锐胸口。

“不!”

徐锐顿时向后倒去,双目圆睁,眼睁睁看着巨石轰然落下,而站在洞口的栖霞公主却已经没了逃跑的机会。

栖霞公主一脸惊恐,可是目光愣愣,始终没有从徐锐脸上挪开,直到“哗啦啦”的巨石落下将她彻底掩埋起来。

第五百零九章:生离死别

“轰隆隆!!”

崩裂的巨石轰然落下,瞬间将栖霞公主埋了起来。

“不!”

徐锐目眦欲裂,狂吼一声,方一倒地便如同弹簧一般跳了起来,如野兽一般扑向巨石。

脚底传来接二连三的颤抖,远处的几颗石笋轰然倒地,深不见底的地缝里传来如洪荒野兽咆哮的恐怖声音。

显然地震的余威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余震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此时此刻他们栖身的石柱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可徐锐已经顾不上这些。

“不不不,不要死,不要死!”

徐锐一脸惨白,扑在石堆上死命地刨着。

可是崩裂的石块十分巨大,除了一开始被他搬开的几块碎石之外,有两块一人多高的石头相互卡在一起,若没有大型挖掘设备,单靠人抬,即使是徐锐这种被基因药剂改造过,力大无穷的身体也根本束手无策。

“起来,给我起来!”

徐锐双手死死抓住巨石边缘,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搬着巨石。

然而巨石太大,即便如此依然纹丝不动。

徐锐心急如焚,换了几个角度都无济于事,反倒将双手磨得鲜血淋漓。

“青梧,青梧!”

徐锐焦急地朝着石头大喊。

可是石堆里却没有半点回应。

徐锐心中大急,连忙换到另一边的角落,抓起一块碎石用尽全力朝石堆的缝隙死命地凿。

“啪”的一声,剧烈的碰撞令碎石顷刻间四分五裂,崩裂的石块嵌入徐锐的手掌之中,鲜血顿时“哗啦啦”地往外流。

碎石凿击的缝隙被砸出一个豁口,好像漏斗一般,较小些的沙土和簌簌地往里落。

徐锐脸色一变,深怕落下的沙土和碎石掉到栖霞公主身上,连忙用手去拦,鲜血撒上沙土,让徐锐手心钻心地疼,可是更疼的却是他的心。

“青梧……”

“青梧!”

徐锐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一丝哭腔,又随手拾起一块碎石,高高举过头顶,就要再度往下砸去。

这时,石堆深处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徐锐……徐锐……”

“是青梧,她还活着!”

徐锐闻言顿时欣喜若狂,连忙趴在石堆的缝隙上大喊:“青梧,你怎么样?青梧!”

等了好一会儿,石堆深处又传来栖霞公主微弱的声音。

“我动不了,胸口上压着石头,有些喘不过气。”

徐锐脸色一变,大喊道:“撑住!你等着我,等着我,我马上救你出来,一定要等着我,听到没有?!”

“嗯……”

听到石缝里传来微弱的回应,徐锐连忙站起身来,鲜血淋漓的手掌猛地擦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想办法,必须得想办法!”

他环视周围,目光突然落到一根插在石堆里的树干上,树干大约手臂粗细,一丈来长。

徐锐连忙一脚将树干踢断,取下半截一把插进石堆缝隙之中。

“忍着点,我来救你了!”

徐锐对着石缝柔声说了一句,然后将那根树干当成杠杆,猛地往下一压。

“轰隆”一声,杠杆加上徐锐的巨力,终于将巨石的一脚抬起些许,徐锐顿时心中大喜,正想加一把力。

然而被巨石卡住的另一块巨石正好因此失去了支撑,立刻往下划去。

徐锐心中大惊,连忙想用树干抵住下滑的巨石,可是他手上一用力,已经被压到极限的树干顿时“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被抬起的巨石轰然落下,正好砸在下滑的巨石上,两块巨石再度卡在一起,大地为之一震。

徐锐被惯性掀翻在地,可他根本顾不上自己,连忙冲到石堆缝隙旁,担心地大喊。

“青梧,青梧,你怎么样,有么有伤着你?”

然而这一身喊却没有半点回应,徐锐心中更慌,口中不断喊道:“青梧,青梧!”

终于,石堆下传来了动静。

“我……没事……”

栖霞公主还有声音,徐锐心中大喜,可是她的声音明显比之前又虚弱了很多。

徐锐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喊道:“青梧,你撑住,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这里好黑,好冷……”

“没事的,我陪着你,我马上就会把你救出来,一切都会好,你一定要撑住,好不好?”

徐锐近乎哀求地说,可是地缝里却好半天没有回应。

“青梧!”

徐锐接连惊呼数便,似是慢慢叫醒了昏睡的人,这才听到了新的回应。

“陪我说说话,好吗?”

徐锐双拳紧握,浑身颤抖,死死咬着牙关,一边观察着四周还有无可以利用的东西,一边痛苦地点头道:“好!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朵云么?”

徐锐连连点头:“记得,当然记得,你看,它便在天边看着咱们,永远都不会离开。”

“能看到天空……真好……你送我白云,我便想携满天星辰以赠你,可仍觉满天星辰不及你……”

“傻瓜,有你就够了,什么江山大地,什么满天星辰,都不如你低眉浅笑,不如你默默相伴!”

“犹记初遇,仅一夜之间我的心判若两人,你自人山人海中而来,这次终于不是一场空欢喜……

问天阁上,你来时挟风带雨,我竟无处可避;西川一行,你别时乱了四季,我久病难医。

缘之所起,于我蒙昧初觉之时遇见你,于我大悟初透之时爱上你,于我大智初醒之时沉沦于你,一切都自然而然,流连忘返。

我说不出为什么倾心于你,但我知道,你就是我不爱别人的理由。”

栖霞公主说得温柔,好似在追忆着往昔一幕幕的酸甜,诉说着男人怎么也猜不透的少女怀春。

徐锐一时愣在当场,泪眼朦胧,心中又痛又甜,感慨万千,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澎湃心潮。

“对不起,虽然答应过你,可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石堆下传来栖霞公主呢喃的声音。

徐锐顿时如梦方醒,心中绞痛,又悔又急,忙道:“撑住,一定要撑住,青梧,你答应过我的,不许食言,再撑一会儿,我马上就把你救出来,马上!”

“若是我出来……你……你娶我好吗?”

栖霞公主又到。

徐锐两行清泪不可控制地滑落脸颊,用力点了点头:“笨蛋,我本来就是要娶你的,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不,还不是呢……我想……我想做你的妻子……不等草原……不等回去……你娶我……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徐锐拼命点头:“我娶你!我现在就娶你!你撑住!”

“你真好……遇上你是青梧这辈子……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呢……”

听着栖霞公主的声音越来越弱,徐锐的心也越来越急。

“青梧,你撑住,先别说话了,等我救你出来!”

说着,徐锐突然摸到后腰上的一个弹药,顿时有了主意。

“我怕……我怕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不要走好吗,这里好黑……青梧不想一个人……”

“好,我陪着你,我陪着你!青梧,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徐锐一边鼓励着栖霞公主,一边快速解下挂在后腰上的弹药包。

虽然因为之前的颠沛,里面的弹药已经丢失了大半,但此刻还有一把小刀,一截六寸来长的引线和两枚手雷勉强堪用。

看见这两枚手雷的一瞬间,徐锐像是看到了希望,心头立刻涌上一股热血。

可是当他的手莫到手雷时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迅速地缩了回来。

力是相互作用的,一旦用手里去炸巨石,能不能将巨石掀起来还不好说,但被压在下面的栖霞公主却是会有生命危险。

何况手雷里还有无数破片,谁知道巨石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复杂结构,若是没有遮挡,只要一块破片打到栖霞公主身上,便等于是自己亲手杀了她啊。

一边是一线生机,一边是亲手杀死爱人的风险。

此时此刻,徐锐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煎熬。

“白茶清欢无别事……青梧等风……亦待君,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风中……不相离……终是庄周……夜梦蝶……君是恩赐……亦是劫,此后山水不相逢,但愿黄泉不相见”

地缝里,栖霞公主忽然断断续续地哼起一首小曲。

徐锐心头一震,刚想和她说话,却又听她继续说道:“锐哥哥……记得照顾好……照顾好自己……青梧心愿已……已了……谢谢你让我……让我看到这世间……最美丽的世界……青梧食言而去……不许……不许恨我,来生再见了……”

“青梧!不可以,我不许你走,不许!”

徐锐闻言目眦欲裂,怒喝一声,死死握住手雷,终于咬着牙下了最后的决心。

第五百一十章:愿同生,亦愿共死

“青梧,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徐锐口中一直默念着这句话,略微目测最难处理的两块巨石,然后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当笔,在地上画出了巨石的大致轮廓以及预估的厚度。

接着他在草图上标注了几个数字,列了一连串公式,将参数带入计算出结果,最后按照计算结果小心翼翼地在草图上点下六个小点,分裂爆破的大致结构便已找出。

做完这一切之后,徐锐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热,更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着急。

栖霞公主还被埋在石头里,而且已经没有了声息,徐锐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最佳的救援时间只有四十分钟,现在的每一秒都有可能和她天人永隔。

他一把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拔出弹药包里的小刀。

小刀原是切割炸药所用,刀刃只有食指长,不过却是精钢打造,锋利无比,正好可以用来在巨石上打孔。

徐锐按照草图上点出来的点等比例放大,在两块巨石上找到相应位置打孔,刚一握紧小刀,手掌上的伤口便瞬间崩裂,埋在肉里的石子传来锥心的疼。

然而徐锐根本来不及清理伤口,死死握着小刀在坚硬的石块上使劲猛搓,小刀顿时像钻头一般转动起来,风化严重的岩石上顿时沙尘四起,顷刻之间便被钻出一个个食指大小的孔洞。

鲜血和汗水一滴滴落在岩石上,被如火的骄阳瞬间蒸发,等六个小孔全部钻完,巨石上已经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他的手甚至因为鲜血凝固而无法张开,手指更是肿大了两圈。

徐锐扔掉早已不成模样的小刀,用力拧开两枚手雷的封泥,将里面的炸药小心翼翼地倒入打好的小孔之中,最后再将插好的留条引线搓在一起。

这个过程必须十分注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手雷爆炸,徐锐集中所有精力,冒着随时可能失去双臂的风险,用最快速度完成。

“少主,您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徐锐面前。

徐锐抬头一看,原来是影婢提着一只活捉的沙兔匆匆赶回。

徐锐来不及多解释,只是朝影婢挥了挥手道:“快躲开!”

说着,他从一旁的石缝中抽出断裂的半截树枝,重新插在巨石底下,用身子死死压住,想要尽量降低爆炸的冲击力对栖霞公主可能造成的伤害,然后又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火柴来点火。

此时此刻,不知道是因为基因药剂引起的痉挛,还是两只手掌受伤太重,总之他的双手抖得厉害,连续两根火柴都没有擦燃。

影婢一看地上的引线,顿时脸色一变,急道:“少主难道您想直接点火?”

徐锐没有理会影婢,掏出第三根火柴在石壁上用力一划,肿大的手掌已经失去了只觉,压根无法控制力道,“啪”的一声,火柴断成两截,依旧没能擦着。

影婢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一把抓住徐锐的手腕,急道:“少主,岩石爆炸,您没有任何遮挡,这样会死的!”

徐锐手臂一挥,用力将影婢推开,拿出了第四根火柴。

“少主!”

影婢又一次扑了上来。

徐锐愣愣望着影婢道:“青梧在下面,这是最后的机会,放手!”

“可是……奴婢无法眼睁睁看着您死!”

影婢脸色一变,用力摇了摇头。

徐锐咬牙道:“就算此刻不死,若我眼睁睁看着青梧为了救我而死,也绝不会独活!”

徐锐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冷,脸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

影婢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摸样,下意识松开了手。

没了影婢的阻止,徐锐立刻拿出第四根火柴,可这一次颤抖的双手却依旧没能将火柴擦燃。

此时盒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根火柴,徐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忙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不断跳动的心尽快冷静,决不能错过最后的机会。

影婢眼见此情此景,咬着牙一把从徐锐手上夺过火柴。

徐锐豁然抬头,瞪着一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影婢,仿佛决死的野兽般冷冷道:“若你还要阻止我,便不要再认我这个少主!”

影婢面色一暗,沉默一顺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帮你点!”

徐锐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好,快,现在就点!”

说着,徐锐用尽浑身力气,利用杠杆原理再度将巨石抬起了一点,有了这道空隙,另一块巨石立刻出现下滑的趋势。

“快点!”

徐锐涨红了脸,脖子和额头青筋毕露,大喝一声。

影婢咬着牙擦燃了火柴,接着终于将搓在一起的六根引线一同点燃。

“少主小心!”

影婢咬着牙说了一句,然后迅速往后一缩。

徐锐计算着引线爆炸的时间,用尽浑身力气抬起巨石。

“轰!!”

六个小孔里的炸药同时爆炸,巨大的冲击波震耳欲聋,徐锐只觉一道热浪袭来,无数飞溅得石子如同子弹一般打在他的身上。

紧接着,浓烟烈火升腾而起,瞬间将他吞没,冲击波似是一辆迎面撞来卡车,差点将他撞飞。

刹那间,徐锐感觉手上重量一轻,两块卡在一起的巨大岩石终于在爆破之中四分五裂,而手上的突然消失,徐锐的身子立刻又往下一坠,与被炸碎的石块一起向下扑去。

“少主!”

影婢从他身后的掩体里钻了出来,朝徐锐扑了过去,她挥手掸开浓烟,只见徐锐浑身是血,倒在一片碎石之中。

“少主,您怎么样?”

影婢连忙冲上去将徐锐抱了起来。

徐锐从短暂的晕厥之中苏醒过来,他的身上血肉模糊,像是被一把散弹枪正面击中,模样惨不忍睹。

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一丝停顿,轻轻挣开影婢的怀抱,手脚并用,像狗一样在碎石之中刨了起来。

巨石被炸成了几十块碎石堆在一起,说是碎石,其实每一块还是有数十斤重,不过总算能够搬动。

他一言不发,用尽浑身力气,将石头一块块地往外搬,每块石头上都沾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影婢不忍再看,连忙同他一起去搬石头。

烈火骄阳,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流。

徐锐面无表情,就好像一个浑身浴血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不知道搬了多久,终于石缝中出现了一片碎布,那是栖霞公主裙摆上的一部分。

徐锐顿时大喜过望,强忍着浑身的伤痛和严重透支的体力,手上的动作竟又奇迹般地加快了三分。

“等我,青梧你一定要等我!”

此时此刻世界仿佛安静下来,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疲累,徐锐的脑海之中只有这句话一直在来回飘荡。

“哗啦啦”一声,当压在栖霞公主胸口上的那块巨石终于被徐锐搬开,那些原本被卡在一起的小石块和成堆的沙砾便稀稀疏疏地落入更下方的石缝之中。

一个三尺来宽的黑洞渐渐露了出来,栖霞公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青梧!”

徐锐惊呼一声,泪水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咬着牙,将半个身体探入洞口,用力抱住栖霞公主的身体往外一拉。

“刺啦”一声,栖霞公主的衣裙再度被尖锐的石头刮去几片,但身体却被徐锐顺利地拉了出来。

“我来了,青梧,我来啦,我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徐锐喜极而泣,将栖霞公主用力抱在怀中仔细检查,粗略一看似乎并没有流血或致命的伤口。

他正想松一口气,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栖霞公主的脸上时,只见她面色灰败,毫无生机,无论徐锐如何呼唤,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徐锐顿时脸色一变,伸出颤抖的手指朝栖霞公主鼻子摸去。

肿得好似香肠的手指刚一触到栖霞公主鼻孔,徐锐的心头便是一惊。

“已经没有……呼吸了……”

这一刹那,徐锐好似被九天神雷当头命中,整个人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

第五百一十一章:愿世间有奇迹

“青梧死了……这不可能……”

徐锐只觉视线瞬间模糊,惊讶、恐惧、悔恨、懊恼、愤怒等等情绪纷至沓来,又好似是一场梦境般不真实。

这一刹那,徐锐好像回到了天地间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般,对这个世界的强大和宿命的恶意束手无策。

人力有时而穷,无论是何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面对难以抗拒的自然之力时,总会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

“怎么可能,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才对!”

徐锐想起山洞崩塌前的最后一幕,栖霞公主用尽浑身力气把他推了出去,自己却被巨石埋葬起来。

那一刻她知道会死么?

如果她知道还会这样做么?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徐锐在心中怒吼,视线落在栖霞公主脸上,就好像被千刀万剐一般的疼。

“她还有体温!”

就在这时,徐锐耳边忽然传来影婢冷冷的声音。

这小小的一句话,对于徐锐来说却好似惊雷炸响,立刻将他从自己营造的世界之中拉了回来。

“对,对了!”

徐锐双目一瞪,终于惊醒过来,连忙将栖霞公主搬出石坑。

“心肺复苏,心肺复苏!”

他将公主放平,双手交叠,轻轻按在栖霞公主的胸口,然后略微松了松手,找准按压的力度,接着用力按了下去。

这一下必须精确控制力道,如果用力太猛,很容易就会将栖霞公主的肋骨按断,造成二次伤害,可若按得太轻又没有效果。

徐锐双手肿胀,不好控制力度,风险仍旧很大,但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用力按了两下,栖霞公主身体微微一抖,徐锐又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捏住她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对着栖霞公主的嘴轻轻吹去。

人工呼吸时也必须十分小心,人的肺泡非常脆弱,如果用力过猛,很有可能直接将肺泡吹炸。

幸好在另一个世界接受训练的时候,徐锐对着高科技假人练习过无数次,每一个动作都已经变成了肌肉记忆,虽然已经隔了数年,但如今使用起来却一点也不见生疏。

用力按压几下心脏,然后再进行人工呼吸,如此循环便有可能挽留住濒死之人的性命。

然而无论徐锐如何努力,栖霞公主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徐锐轻轻扒开栖霞公主的眼皮,发现她的瞳孔已经渐渐开始涣散。

“不,不不不不!”

徐锐咬着牙,一把抓过影婢道:“你来给她压心脏,像我一样,注意力度!”

说着,自己重新抬起栖霞公主的下巴,继续做人工呼吸。

影婢望着徐锐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好似正在犹豫着什么,不过她没有任何耽搁,立刻接替了徐锐先前的位置,开始帮栖霞公主按压心脏。

要说影婢不愧为一流高手,虽然之前徐锐并未教过她心肺复苏,但看着徐锐做了几遍,她自己上手之后也算有模有样。

两个人相互配合,默默地给栖霞公主做着心肺复苏术,好似她若不醒便不会停下来一般。

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二人已是气喘吁吁,可是栖霞公主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影婢一把拉住正在吸气的徐锐,一脸阴沉地摇了摇头:“少主,没用了,公主已经去了……”

徐锐闻言身体一震,一把甩开影婢的手重新抬起栖霞公主的下巴,继续朝她嘴里吹气。

“少主,让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不行么?!”

影婢还待再劝,徐锐却冷冷地剐了她一眼,森然道:“若青梧真的去了,我要这世界给她陪葬!”

影婢仿佛被徐锐这句话深深震撼,愣愣地望着他。

徐锐再不理会影婢,继续为栖霞公主心肺复苏。

影婢眉头渐渐皱起,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似乎正在计较着什么。

她看了看徐锐,又看了看栖霞公主,好似自言自语般问道:“为了一个女人,毁灭整个世界,恐怕还有你自己,值得吗?”

徐锐吹完一口气,头也不回,淡淡道:“她便是我的世界,其余的都不重要,若是没有她,我即便坐拥天下江山又要与谁人分享?又有什么意义?所幸不如将一切都做了她的陪葬!”

影婢闻言心中一震,似是刹那间下定了什么决心。

也许是老天开眼,也许是奇迹发生,徐锐的这一次人工呼吸终于有了反应,栖霞公主好似被什么东西呛了一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这小小的一声咳嗽在徐锐听来却犹如之音。

徐锐当即大喜,扭头朝影婢道:“快!快来帮忙,好像有效果了!”

影婢似是有些呆滞,听到徐锐的话方才回过身来,连忙点头,重新开始按压栖霞公主的心脏。

大喜过望的徐锐并没有发现,影婢偷偷从公主的裙子里收回手掌,将一个小小的针管藏了起来。

有了生还的希望,徐锐好像找到了方向的小船,一颗焦躁的心终于开始慢慢冷静下来,动作也逐渐变得从容起来。

二人相互协作,默契配合,好似专业的急救人员,不知道过了多久,影婢突然惊呼一声:“有心跳了!”

徐锐一愣,连忙伸手去探栖霞公主的鼻子,虽然微弱,但果然有了已经恢复。

他又查看栖霞公主的瞳孔同样开始收缩,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安详。

徐锐顿时大喜,他知道栖霞公主虽然还未清醒过来,但命总算是保住了。

狂喜之余,徐锐好似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长舒一口气,后怕之感立刻袭遍全身,他全身虚脱,无力地往后一倒,四肢大长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便跟着流了下来,释然、后怕、痛惜、悔恨百感交集,顺着热血源源不断地流入脑袋,让他又哭又笑,无法自持。

“过去了,都过去了……”

影婢叹了口气,心疼地低声念着。

二人劫后余生,或躺或坐,不想动也不去想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身心缓缓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影婢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朝峡谷的方向望去。

徐锐注意到她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即也朝她所看的方向望去。

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一阵呼喊声。

“大帅……公主殿下,你们在哪?”

“大帅,您在哪啊?”

徐锐一愣:“是秦飞和王迟!”

影婢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喜色。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徐锐惊呼一声,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握成喇叭状,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喊:“在这,我们在这!”

这一声徐锐用尽了全力,竟比普通人的声音大上数倍不止。

“大帅!我听到大帅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了,在那边!”

“是那边,兄弟们快来!”

峡谷对面传来微弱的欢呼声,徐锐和影婢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多时,峡谷对岸终于出现了几个黒影,仔细一看,正是秦飞、王迟,以及当初跟着徐锐出来救人的一众亲兵。

“大帅,真的是你!”

徐锐隔着峡谷大笑道:“是我,你们怎么找到这来了?”

秦飞顿时欣喜万分,但脸色却微微一暗道:“循着方才的爆炸声找来的,两天了,大帅,两天了,兄弟们终于找到您了,您没事吧?”

徐看了躺在地上的栖霞公主一眼,叹道:“算是没事吧,兄弟们呢?”

秦飞语气一窒,没有说话。

徐锐远远看着曹思源的脸色,心中忽然感觉不妙,问道:“兄弟们的损伤很严重吗?”

秦飞硬着头皮道:“损失惨重,几十个兄弟都找不着了,有些被风刮跑了,有些被地缝给吞了,那日一起出来的人就剩咱们几个命大的。”

徐锐闻言心中好似又押上了一块石头,对面不过只剩十几号人,当初随着自己出来的亲卫少说也有三十,再加上羽林卫的公主随驾,大约有七八十人,大部分都折在了这场天灾之中。

而眼下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便是眼前的这条峡谷。

栖霞公主遭逢大难,虽然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是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在没有任何工具可用的情况下,要带着她横穿峡谷,回到天启卫几乎不可能。

该怎么办呢?

徐锐脸色一沉,开始思所起这个新难题的破局之道。

第五百一十二章:兵分两路

“你们可曾找到大军主力?”

徐锐略一沉吟,朝峡谷对岸朗声问道。

秦飞摇了摇头:“这两日忙着寻找大帅和公主殿下,还没顾得上回去寻找大军主力,另而且大地震之后石林附近地貌大变,到处都是暗沟和断层,稍不留神就会有性命之忧。

眼下大军虽然距离咱们不远,但真要汇合恐怕至少得等上四五日,这还是大军顺利渡过沙暴和地震,没有太大伤亡的情况下。”

徐锐闻言沉默片刻,先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然后又指着裂缝的走向思索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好看了一些。

“少主在想什么?”

影婢见徐锐这副模样,不禁问到。

徐锐道:“据我观测,这条无底峡谷的走向并不是天启卫大营的方向,只要断层没有向那里延伸而去,天启卫的伤亡就不会太大。”

影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既然如此,那咱们现在便回去?”

徐锐苦笑一声:“回去?如何回得去……

眼前这条无底峡谷就好像天堑,天启卫主力最快也要三四日之后才能找得到咱们,现在咱们一没食物,二没水源,青梧又受伤颇重,不可能在此等待数日。

别忘了,这里可是八百里瀚海戈壁,阳光炙烤,昼夜温差极大,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咱们很快就会渴死、饿死。”

说着,徐锐忽然望向方才被影婢甩在一边的兔子,皱眉道:“这是你抓的?”

影婢点了点头。

徐锐道:“我记得方才这只兔子还是活的?”

影婢脸上闪过片刻僵硬,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点了点头。

徐锐深深看了影婢一眼,没有说话,先是走到栖霞公主身边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呼吸平稳,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军用地图。

“少主有何打算?”

影婢凑到地图旁问到。

徐锐略一沉吟,看了看峡谷道:“这条峡谷一望无垠,恐怕至少绵延百里以上,只有绕过峡谷才有可能与大军汇合。”

影婢一愣“那咱们沿着峡谷走?”

徐锐摇了摇头:“不成,之所以要绕过峡谷,而不是原地等待救援,就是为了解决食物和水源的问题。”

说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道:“好在距离最近的绿洲只有大约四十里路,咱们必须尽快抵达那里收集到足够的水和食物,这样才能有生还的机会。”

影婢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既然绿洲不远,为何不取水之后再回到此处等待大军救援?”

徐锐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道:“此地乃是断层,绝不可久留,谁知道沙暴和地震还会不会光顾这里?

且不说咱们若是再遇上一次沙暴、地震便是九死一生,作为天启卫的指挥使,我决不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大军进入这里。”

影婢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道:“这么说咱们便真的只有绕过这条峡谷了,只是眼下咱们根本不知道这条峡谷究竟有多长,又要从哪里绕过去呢?”

徐锐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划,最后点在了地图的左上角。

“就在这个地方!”

影婢低头一看:“环雾山口?”

徐锐点头道:“正是此地,一来大军要通往天骐关,环雾山口是必经之路;

二来,从地形上看,环雾山口背靠天骐山脉,定然是增长带,地缝断层无论如何不可能延伸到那里。

三来,前往环雾山口的这一路上至少有三个绿洲,即便有些绿洲会被沙暴和地震所毁,咱们活下来的几率也是最大的。”

听完徐锐的这番话,影婢顿时恍然大悟。

徐锐望着影婢的模样,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似是陷入了沉思。

“少主?”

影婢见徐锐出了神,不禁轻轻地唤了一声。

“啊……”

徐锐回过神来,问道:“你可还有什么补充?”

影婢摇了摇头:“全凭少主做主。”

徐锐点了点头,朗声对秦飞道:“受地缝峡谷所隔,本帅暂时无法与大军汇合,加之此地缺粮缺水,无法原地等待救援。

传我将令,亲卫营与羽林卫无需在此等待公主殿下与本帅,即刻返回天启卫大营,将本帅将令传至营中。

本帅归营之前,帅位暂由张佐烽将军代掌,全军需令行禁止,不得造次,命张佐烽将军整备全军,尽快启程,一个月后本帅与公主殿下将会于环雾山口与大军汇合。”

说完,徐锐手掌用力一张,刚刚愈合的伤口立刻崩裂开来,流出潺潺鲜血。

他忍着伤痛,一把撕下一片内衣,右手食指沾着鲜血将方才的命令写了下来,裹在青鸾弩的弩箭上,最后再将弩箭对准天空抛射而出,下落的弩箭正正插在对面秦飞几人面前。

秦飞早在听徐锐将令之时便是脸色一变,此时看到将令更是连连摇头,高声道:“大帅不可,戈壁之中环境恶劣,贼人出没,您乃大军主帅,此举风险太大了!”

徐锐苦笑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们现下也是缺水少粮,不可在此继续耽搁,立刻返回大营,将本帅将令传至全军,以免军心不稳!”

“大帅三思啊!”

秦飞仍旧摇头,还要再劝。

徐锐无奈道:“本帅可以三思,你倒是拿出个章程来啊!”

“这……”

秦飞一时语塞,可又觉得徐锐单独走沙漠实在不妥,干脆耍赖道:“大帅再想想,总有更好的办法。”

“想什么想?时间不等人!”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此乃军令,尔等要抗命否?”

秦飞呼吸一窒,嘴里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徐锐站在峡谷对面,稍稍整理了一下已经又脏又破的衣甲,朝秦飞等人深深地行了一礼。

“众将士,你们与本帅出生入死,本帅感激不尽,眼下受峡谷所隔,本帅与公主殿下不得不寻找绿洲,以求存命,此间种种实属无奈。

望众将士平安归营,保全性命,本帅会在环雾山口与众将汇合,继续驰骋草原,一月之后再见了!”

说着,徐锐又朝众将行了一礼。

众将远远听着徐锐的话,虽然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却也站成了一排,整整齐齐地朝徐锐还礼。

礼毕之后,徐锐回过身,躲过众将的视线悄悄背起栖霞公主,招呼影婢一同朝大漠深处走去。

八百里瀚海戈壁骄阳似火,黄沙燥热,好似一个巨大的蒸锅,消耗这一切生命。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徐锐和影婢都被骄阳烤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

影婢掏出了三人之中唯一的水袋,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将小半袋水递给徐锐道:“少爷,还有几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到时候大漠之中寒气逼人,得尽快找个地方落脚才是。”

“我不渴。”

徐锐把水袋推了回去,看了看影婢挂在腰间的那只兔子,略一沉吟道:“也好,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也该想想接下来的事了。”

影婢道:“那奴婢便去寻个地方!”

说完,她转过身,嘴角挂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开始四下搜寻起适合落脚的地点。

不远处,徐锐有意无意地往影婢身上瞟着,眼里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

第五百一十三章:沙漠魅影

沙坑旁的小石堆成了今晚的宿营地。

虽然抬头便能看到星空,四周到处漏风,但能在茫茫戈壁上找到这么一个去处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

安顿好仍在昏迷的栖霞公主之后,影婢找来一堆干柴,没有了火柴,生火就成了一件麻烦事,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直到天黑之前才好不容易生起了火来。

有了火堆事情就简单多了。

一只兔子扒皮串骨,放在火堆上,没几分钟便是油花四溅,香飘数里,看得二人喉头涌动,不住地吞着口水。

这一手烤兔子的功力徐锐还是从郭盛宝那里学来的,虽说没有调料,但二人早已饥肠辘辘,看兔子的眼睛都冒着绿光。

徐锐忍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将烤好的兔子分成两半,一半用布包好,留作明天的干粮,另一半又撕成了两截,把稍大的一份递给了影婢。

“快吃吧,别让香味招来了狼群。”

徐锐说到。

影婢接过一半兔肉,笑道:“少主不用担心,戈壁上的动物最有灵性,但凡大灾之前必然提前趋吉避凶,此地刚刚被沙暴光顾过,四周又没有足以藏身的洞穴,即便原本有狼群也早已远遁。”

“哦,原来如此。”

徐锐点了点头,看了手上的兔肉一眼,再不说话,三两下便将自己的那一份啃了个精光。

兔肉肥腻,因为太饿,吃的时候还不觉得,吃完之后只觉更加口干舌燥,影婢把仅剩的半袋清水递给徐锐,让他喝几口解解渴。

徐锐拧开水袋,扶着栖霞公主喝了几口,然后便又盖上盖子,把水袋递给影婢。

影婢一愣:“少主,您不喝吗?”

徐锐一边检查着栖霞公主的身体状况,一边摇了摇头:“地震之后还不知道前方绿洲是否还在,咱们最好能省则省,免得再出意外。”

影婢闻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水袋收好,没有再劝。

栖霞公主虽然还未转醒,但生命体征总算稳定,只是她现在无法自己进食,又没有流食可喂,得尽快找到帮她补能量的办法。

徐锐稍稍放下心来,又在附近找到一团被沙暴吹在一起的茅草堆,仔仔细细地铺在栖霞公主身上,以作御寒之物。

太阳渐渐落山,沙漠之中温度骤降,栖霞公主再受不得半点伤害了。

做完这一切,徐锐将身边的工具一一掏出来,说是工具,其实也就剩几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以及一张地图,和一个小小的指南针。

来此之前,研究院为了研究发电机曾购入了一大批价值不菲的天然磁石,徐锐心血来潮,命人用其中的一小部分做了十几个指南针,眼下算是能派上大用场。

见徐锐正对着指南针捣鼓着地图,影婢好奇地凑了上来,问道:“少主在干什么?”

徐锐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地图说道:“眼下咱们最困难的便是没有水啊……”

影婢略一沉吟道:“若是地图上的绿洲还在,咱们大概还有一半的功夫便能取得水源。”

徐锐摇了摇头,看了栖霞公主一眼道:“不保险啊,公主殿下吃不了干粮,恐怕撑不了多久。”

“要不咱们明天加快些脚程,取了水之后立刻去找大军汇合?”

影婢提议。

听到“大军两字”,徐锐心头微微一紧,但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来。

他略一沉吟,突然起身,在一旁的沙地上挖了个坑,然后将两片相对光滑的石板搭在坑上,再撕下大氅的一角,放在石板下。

影婢看着徐锐做完这一切,好奇地问:“少主这是做了个捕兽的陷阱?”

徐锐摇了摇头:“戈壁中温差较大,黎明时最冷,地面与沙坑内部有温差,空气中的水分便会凝结在石板上,只要能将这些水分收集起来,多少都能派得上用场。”

“还能这样?”

影婢瞪大了眼睛。

徐锐心中叹了口气,这种方法本是特种部队在沙漠中取水的常用之法,若是有块塑料布甚至一次能取到半杯水,眼下条件有限,也不知道会有多大作用。

他摇了摇头,对影婢说道:“天黑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说完,他便来到栖霞公主身边,先将快要变成破布条的大氅解下盖在栖霞公主的身上,然后轻轻搂住公主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为她保暖。

见徐锐躺下,影婢也自顾自来到几丈开外的岩石边,闭起眼睛准备睡觉。

然而抱着栖霞公主的徐锐却是双目圆睁,手中轻轻把玩着一颗小药丸。

不一会儿,几丈外的影婢传来了微微的鼾声,徐锐用敏锐的五感观察着影婢的情况,见她心跳渐缓呼吸平稳,大概已经真的睡着。

连续累了几天,即便是铁打的人也已经疲惫不堪,徐锐放下心来只觉两片眼皮好似有千斤之重,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徐锐忽然被一阵颤抖惊醒,这才发现栖霞公主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身体抖得厉害。

“青梧……”

他连忙去摸公主双手,就好像摸到了两块冰。

这是核心体温下降太快出现的失温状态,若是不管,恐怕会危及生命。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将公主从背风的岩石旁挪到火堆边,又给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上几颗柴火。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炙烤的温度让栖霞公主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身体也不再颤抖。

徐锐稍稍松了口气,却忽然发现原本该睡在不远处的影婢竟然没了踪影。

他眉头一皱,连忙起身到影婢先前睡觉的地方查看,沙地和岩石上都没有了体温,说明她离开了不短的时间。

半夜三更,在这黑漆漆的戈壁上,她能去哪呢?

正想着,徐锐忽然察觉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回头一看,影婢正面沉似水地站在自己身后。

徐锐心中一惊,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你去哪了?”

影婢沉声道:“有人趁咱们睡觉时来过,准备好的兔肉没了,外边还有一些痕迹。”

“哦?”

徐锐眉头一皱:“什么痕迹?带我去看看。”

影婢二话不说,带着徐锐来到营地外围,的确有一条不太明显的足迹,显然是人的脚印。

徐锐脸色一沉,问道:“你怎么看?”

影婢沉声道:“有人一直跟着咱们,他武功很高,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盗走兔肉。”

眼下水和食物是活下去的关键,在这茫茫大漠之上,甚至比等重的黄金还要珍贵,也难怪影婢这副凝重的模样。

何况被一个身份和目的不明的高手跟踪,无论是谁都会心里打鼓。

“兔肉被盗走,那么水呢?”

徐锐问到。

影婢从怀里掏出半袋水道:“水和兔肉原本放在一起,也许是盗走兔肉时刚好惊醒了我,那人没来得及拿到水。”

徐锐点了点头:“水还在,希望就还在。”

影婢摇了摇头:“此人不论是谁,既然能出手偷了兔肉,恐怕对咱们没有存着善意,不得不防。”

徐锐点了点头:“你先去睡,我来放哨。”

影婢又摇了摇头:“少主还是去照顾公主吧,奴婢来放哨就成。”

“也好,你若是累了便叫我。”

见影婢态度坚定,徐锐也没有坚持,转身朝栖霞公主走去。

不过刚一转身,徐锐的脸色变沉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有人潜入?真的有这个人么?”

他轻声嘀咕一句,脸色立刻恢复平静。

第五百一十四章:影婢

剩下的时间徐锐和影婢都没敢再睡,黎明时分气温降至最低,黄色的沙地和周围的石头上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徐锐搂着栖霞公主靠在火堆旁,哆哆嗦嗦低等待天明,影婢则一直坐在石头上,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似乎丝毫不在乎极冷的天气。

终于,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从天边蹦了出来,黑暗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一丝温热的气流好似宣告着热浪即将卷土重来。

影婢缓缓起身,在寒风中冻了大半夜,也不见她的动作有丝毫的迟滞。

她径直走到徐锐身边,将水袋递给徐锐道:“喝一口吧,咱们得赶在热浪袭来之前抓紧赶路。”

徐锐推开水袋,走到昨晚挖的取水坑边,此时搭在坑上的两块石板已经满是露珠,下面的布条也变得湿漉漉的。

徐锐将布条取出,仰着头放到嘴边用力一拧,一股小小的水柱便流进了他的嘴里,等再也拧不出水之后,又用湿布条擦了擦干裂的嘴唇。

“竟然真的能取水……”

影婢看着徐锐的动作,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徐锐擦了把脸,精神好了许多,重新回到栖霞公主身边,将她背在自己背上。

“走吧,趁早。”

说着,他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便自顾自背着栖霞公主开始赶路。

影婢望着徐锐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沉吟之色,慢慢跟上了徐锐的脚步。

清晨的沙漠一半是冰寒,一半是火焰,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灼热的气流仿佛雨后春笋般从脚下的黄沙之中迫不及待地钻出来。

兔肉被人盗走,两人没有食物来源,体力迅速流失。

汗水顺着徐锐的脸颊一滴滴滑落下来,滴在黄沙上迅速干涸。

影婢脸色涨红,头发被汗水浸透,贴在脸上,红扑扑的脸蛋仿佛刚从蒸笼里抬出来似的。

实在口渴难耐,影婢拿出水袋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跑上几步把水袋递给徐锐。

“从昨天开始你就几乎没有喝水,这不成的,还是喝一口吧。”

徐锐望着水袋,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下意识便伸手去接。

可是手才伸出一半,他又好像触电一般地缩了回来。

影婢看着徐锐嘴唇干裂出血,眼睛也渐渐深陷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忍道:“也许绿洲就在那里等着咱们,省也不是这个省法,万一少主您没挨到绿洲就倒下了岂不冤枉?”

徐锐依依不舍地从水袋上挪开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的那一份留给你。”

说完,他再也不看水袋,继续往前走去。

影婢叹了口气,看了看水袋,又咂了咂干涸的嘴,没忍住又端起水袋喝了一口。

时间临近正午,黄沙被骄阳烤得火热,地上升腾起一阵阵灼人的热浪。

二人好似被烤干的虾米,步子越发沉重,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栽倒下去。

“咦,那是什么?”

突然,徐锐指着沙堆的另一边问了一句。

影婢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沙堆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黑点,脸色微微一变道:“看上去好像是个人,难不成是昨晚那个盗走兔肉之人?”

徐锐眉头一皱道:“我去看看……”

“不可!”

影婢一把拉住徐锐的手腕,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徐锐狐疑地看了影婢一眼,影婢连忙松手,低声道:“少主恕罪,奴婢僭越了。”

徐锐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去看看。”

影婢急道:“少主,那人武功很高,心存不轨,小心有诈!”

徐锐毫不理会她的忧虑,一步一步朝着黑点走去。

影婢没办法,咬了咬牙道:“既然少主一定要去看个究竟,那便由奴婢先去打探一下吧。”

说完,也不等徐锐回答,影婢双足一蹬,飞身而起,贴着沙堆朝那黑点奔去。

徐锐冷笑一声,双腿也骤然加快几分,朝着黑点而去。

黑点在视线之中渐渐放大,真的变成了一个人形轮廓,远远看去好像有人倒在沙丘之上,一动不动。

影婢进阶一流之后身法着实了得,加上徐锐背着栖霞公主,速度完全无法与影婢相比,看清果真是人之后,二人都加快了速度,但影婢还是比徐锐先一步赶到。

徐锐死死盯着影婢的背影,只见影婢看清那人的模样之后身子顿时微微一顿,接着动作便开始有些奇怪,似是背对徐锐偷偷朝那人伸出了手,不知道意欲何为。

“喂,看清了吗?”

徐锐连忙大喊一声,影婢顿时从地上弹了起来,见徐锐快要走到这里便迅速转身朝徐锐跑来。

“启禀少主,此人不是昨日盗兔肉之人。”

影婢抱拳说到。

徐锐眉头一皱:“何以见得?”

影婢道:“看装束只是个普通客商,而且已经死了。”

徐锐眉头一皱,狐疑地望着影婢道:“你第一次来西北,如何知道此地客商的装束?”

影婢语气一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徐锐也不理她,迳自迈开步子朝那黑点走去。

“少主!”

影婢脸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疾呼一声。

徐锐没有停下脚步,二人擦肩而过,影婢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望向徐锐的目光微微一眯,变得阴沉无比。

徐锐背着栖霞公主一边观察着前面的人,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影婢,走得不紧不慢。

虽说离得远,但方才影婢看到那人一瞬间的失态,以及之后甚至不惜编造如此容易被拆穿的理由阻止自己上前查看,显然已是慌了手脚。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竟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徐锐心中的狐疑越来越重,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终于,徐锐来到沙丘上,先前没有看错,那里的确倒着一个人,看身材轮廓应该是个女人。

此人与沙漠旅者大有不同,好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突然出门,连一件披风都没有穿,仅仅身着一件白色单衣而已。

徐锐一步步走近那人,她趴在地上,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头,根本看不清长相。

他将栖霞公主轻轻放下,伸手将那人反转过来,扒开散乱的头发一看。

这一刹那,徐锐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嘴里似是能塞进一个鸡蛋,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可是出现在这里却与逻辑不符。

因为现在倒在他脚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影婢!

徐锐立刻伸手去摸她的动脉,还好,脉搏依然强健,似乎只是因为脱水而陷入了昏迷而已。

稍稍松了口气,可是一个更大的问题却摆在了徐锐的面前。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影婢,而且她根本没有长相相似的兄弟姐妹,如果这个人是影婢,那么自己身后的那个影婢又会是谁?

难道有人将影婢掉了包,还是这几日陪着自己的那个影婢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又或者眼前的影婢是个阴谋?

无数的问号瞬间涌入徐锐心里,可是仅仅一刹那,徐锐脸上的迷茫之色便消散殆尽,嘴角挂上了一抹恍然的微笑。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身后忽然传来影婢的声音,语气却是徐锐从未听过的玩味。

徐锐缓缓转身,朝影婢点了点头。

“不错,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先前所有不确定的疑惑都想通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看守者

“两个影婢只有一个是真的。”

徐锐望着身边的影婢,平静地说。

影婢望着他,不解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徐锐指着躺在黄沙上的影婢道:“就在看见她的那一刻。”

影婢眉头一皱:“你从没怀疑我的身份,我也自信易容术天下无双,可是你打从一开始便好像没信任过我。”

徐锐点了点头:“我的确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你,因为你不是一个好的潜伏者,虽然我不曾怀疑你的身份,但却确定你有异常,以至于一开始我甚至怀疑影婢便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

“这么说没使一出反间计倒是我的失策了?”

假影婢自嘲地笑到。

徐锐不置可否,假影婢又问:“你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

徐锐失笑道:“怎么说呢,破绽实在太多,只是你的扮相过于真实,让我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既然你有兴趣,那么我便从头开始说吧,沙暴那日,先是有人接住了被我抛到空中的栖霞公主,后来又有人将我从地缝之中救出。

原本我以为这两个人都是你,可这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试问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分身在同一时间做不同的两件事?”

“所以你打从一开始就存下了怀疑?”

假影婢接口到。

徐锐点了点头:“说来也是你运气不好,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已经跟了我很久,这次一开始应该是你尾随影婢而来,想要趁机解决掉她,然后再以她的身份来接近我。

只是那场沙暴和地震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进入石林之后你便跟丢了影婢,打乱了你的计划。

不过恰好此时你发现我与公主遇险,于是将错就错,提前装成她的模样混到了我的身边。

在我昏迷之后你遇上了栖霞公主,将我们带到安全之处。

接着你觉得真影婢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所以你借口外出寻找食物,其实是想找到真的影婢,杀掉她,抹除最大的破绽。

只是你没想到沙暴让真影婢就此失踪,无论你如何寻找都没有结果,更想不到影婢在失踪之前曾经将我救出了地缝,让我从一开始就看出了破绽。”

“啪啪啪……”

假影婢轻轻地鼓起掌来,赞叹道:“冠军侯果真才智无双,即便没看到的事情都能说得八九不离十,不过我有一点不解,当时风沙很大,你怎么能确定救你的那个人就是真的影婢?”

徐锐指着影婢怀里的剑道:“看到这把剑了吗?”

假影婢低头一看,果真见影婢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就算已经昏死在沙漠里也依然不肯放手。

假影婢脸色微微一变,忽然自嘲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这柄剑大概是你在被她救出地缝的时候丢失的,她拿着这柄剑,不但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还让你确定当时在地缝处救你的是她不是我。”

徐锐点了点头:“还有那只兔子,你自己都说戈壁上的动物最有灵性,大灾之前早已趋吉避凶,你又怎么可能在沙暴之中抓到活兔?

这只兔子恐怕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干粮,正好拿来掩盖你寻找影婢的真正目的。

至于你为何会随身带着活兔,我猜是因为你一直在追踪我们,而且不知道要追多久,所以一直就地取食,活兔大概是你前一晚捕获的猎物,没舍得吃,准备留作日后享用的。

而真正的影婢一直生活在军中,三餐都有人供应,完全不需要提前准备活兔一类的吃食,因此仅这一项就让我明白你定然早有预谋。”

假影婢点了点头,感慨道:“没想到让我露出破绽的竟是一只兔子……”

徐锐摇了摇头:“兔子只是其中的一点而已,影婢虽然与我相处日久,极得我信任,可是她自小便被训练成了死士,言必称您,使命必达,从不会僭越一步。

而你显然习惯了身居高位,无拘无束,相比起影婢来,话实在是多了一点,意见也多了一点,誓死护卫少主的决心却少得可怜。

就拿我用手雷炸掉巨石一事来说,影婢知道我与公主情投意合,绝不会贸然出手阻拦,而一旦真出手阻拦也绝不会被我三言两语说服,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少主独自面对爆炸,而自己躲藏。

另外,你对心肺复苏术以及诸多现代知识的了解也要比影婢强得多,只要你一开口,一办事,破绽就会明明白白。

最后,影婢一直习惯单独行动,与我相处数年并肩而行的日子屈指可数,若你真的是她,或是提前探路,或是暗中保护,绝不会大模大样地守在我身边。”

假影婢闻言又点了点头:“有道理,你还猜出了什么,不妨一次说出来。”

徐锐道:“还有,我在山洞崩塌之前曾偶然看到石壁上有个小孔,十有八九是被你凿出来的,目的怕是为了将我掩埋在山洞里吧?”

假影婢笑道:“这一点你就猜错了,那小孔的确是我所打,击碎了山洞里的承力结构,平时通过洞口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只要在洞口站的时间太久,被破坏的结构便无法承重,自然而然便会塌陷下来。

地震之后洞外地貌大变,无底地缝更是蔚为壮观,我算准你苏醒之后一出洞口便会被此景震撼,驻足停留。

而你的栖霞公主对你情深义重,又如此善解人意,自然会落后你半步,刚好站在我的陷阱之上。”

“你从一开始就想对付青梧?”

徐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假影婢点了点头:“是也不是,我的确打算杀她,只不过后来见你一副没了她便不能活的愚蠢模样,这才一时心软,用了一剂珍贵的强心针,让刚刚窒息假死的她重新活过来。”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栖霞公主与世无争,你为何要杀她?既然杀了她,又为何要因为我来救她?

还有,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般真假难辨的易容术?又如此费尽心机地接近于我?”

他一口气接连数问,而假影婢却好像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些问题,没有丝毫惊讶。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没有兴趣杀什么公主,也和你们没有恩怨,只不过为了你好,这些人都必须死。”

“为了我好?”

徐锐双眼微眯,盯着假影婢一字一顿道:“你凭什么要为我好?”

假影婢淡淡笑道:“很简单,因为你是我的同伴。”

“同伴?”

徐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当场大笑起来。

假影婢却没有丝毫笑意,等着徐锐笑声稍歇便盯着徐锐一字一顿道:“你现在尚未彻底觉醒,自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诞,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咱们乃是同伴的事实。

打从你一出生开始,你的血夜就被打上了和我一般的烙印,宿命让你来到这里,早晚有一天你都得履行自己的使命,同我一样,成为真正的看守者!”

“看守者?!”

听到这三个字,徐锐顿时心中一惊。

假影婢似是还嫌徐锐不够惊讶,冷笑着弹了个响指,接下来的一幕顿时令徐锐双目一凝,瞳孔猛缩。

第五百一十六章:阴姬

假影婢双目滴溜溜一转,脑袋上的肌肉突然像是一条条小虫般蠕动起来,紧接着她的身体内传来“噼噼啪啪”的异响,好似爆米花炸开的声音。

与此同时,假影婢好似五官移位,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化。

仅仅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她不仅相貌完全改变,成了一位冷艳女子,身高生生拔高了三寸有余,已经和徐锐相差无几。

这一出大变活人,换了谁看见恐怕都会目瞪口呆,以为自己白日见鬼,只可惜栖霞公主和影婢都处在昏迷之中,而唯一的观众,徐锐脸上的脸色远不如她意料得那般惊讶。

“咦?”

此时的假影婢看上去大约二十余岁,身材高挑,眉眼如画,见徐锐这副模样,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意外。

“你是头一个看到我的易容术还没有惊掉下巴的人,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也是看守者!”

假影婢自信地笑到。

徐锐冷冷望着假影婢道:“pdk469型战争生化机因药剂,能够将受药者转换成拥有变形能力的基因战士,代号潜伏者,看来你也是穿越者,而且身份很不一般。

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一般来说,因为pdk469型战争生化药剂的开发还不完全,副作用奇大无比,受药者一生最多只能变形三次,超过三次便再也无法变回原样。

听你方才所说,应该变化过不止一次,现在又轻易用掉了一次变身的机会,难道你已经自行进化,突破了pdk469的限制,还是说有人研究出了新一代的基因药剂?”

“你在说什么?”

令徐锐意外的是,假影婢闻言,竟微微皱起眉头,一脸懵懂的模样,好似压根不知道徐锐在说些什么。

徐锐见她神态镇定,面部微表情没有说谎的自然变化,原本笃定的结论也不禁动摇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徐锐问到。

假影婢摇头笑道:“我连自己最大的秘密都敢呈现在你面前,难道还有骗你的必要?”

这回轮到徐锐皱起了眉头:“你究竟是谁?”

假影婢笑道:“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我是这个世界的看守者之一,负责守卫世界的最后秩序,你可以叫我阴姬。”

“阴姬……”

徐锐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又问:“究竟什么是看守者?”

阴姬道:“这个世界本是一处流放之地,所谓看守者顾名思义,自然是为了看守这个世界。”

“流放之地……”

徐锐一愣:“你的意思是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监狱?”

阴姬无所谓地说:“监狱、牢笼、牲口圈,随便你如何理解,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徐锐心中一惊,似乎阴姬的说法和安娜海伦的记录有些暗合之处,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似乎就要破土而出,可是却又一时无法理顺内在的逻辑联系。

“你为什么觉得我也是看守者?”

徐锐问到。

阴姬道:“因为你的记录器被触发了。”

“记录器?”

徐锐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阴姬的话。

阴姬略一沉吟,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

徐锐一见那小盒的模样,顿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从贴身的口袋里也掏出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盒,正是当年被杨渭元当成传家宝,在弥留之际留给他的那个小盒。

两个小盒方一出现,立刻好似感应到了彼此的存在,从内部射出一道隐约的光幕,一闪一闪,好似正在呼吸,或者彼此交流。

唯一不同的是,徐锐手中的小盒与阴姬手中的小盒外表花纹略有不同,并且徐锐的小盒闪烁着微微的蓝光,而阴姬的小盒则闪烁着绿光。

“这是……”

徐锐还是头一次见到另一只小盒,不禁微微动容。

阴姬道:“你也拥有看守者的信物,不会错的,我们就是同伴。”

徐锐失笑道:“持有这东西的人便是看守者?难道你就不怕这东西是被我偷来的吗?”

阴姬摇头道:“你以为钥匙是谁都能持有的么?换作平常之人别说无法开启钥匙,就算意外触发,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外,你的钥匙已经散发蓝芒,说明你的身份已经得到了它的认可,等你彻底觉醒,你的钥匙也会和我的一样,发出绿芒。”

“哦?原来是这样么……”

徐锐望着手中的小盒,回忆起当初第一次在杨渭元的马车里见到它,再到西川之时意外被其中的基因药剂沾染。

虽然他早就觉得这个小盒的来历不一般,却从没想过竟会有这么大的来头,甚至于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有关。

不过细细一想,小盒原本的确无法被开启,直到自己意外触动了它才会发出蓝光,这么说的话,该不会……

“看守者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徐锐问到。

阴姬道:“具体的内容等你彻底觉醒之后自然会明白,每一个看守者的使命都不一样,即便我想提前告诉你,也无从说起。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提前告诉你……”

阴姬的语气一顿,目光落在了影婢和栖霞公主的身上,幽幽地说道:“看守者有一条铁律,那便是要斩断一切世俗牵绊,回归到本身的值守中来。”

徐锐脸色一变:“所以你便要我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去?”

阴姬点了点头。

“原本该是你亲手杀了她,我来代劳已经算是慈悲!”

徐锐下意识后退半步,如临大敌地望着阴姬,冷笑道:“你觉得我会放弃她,去当一个什么狗屁看守者么?”

阴姬对徐锐的防御动作无动于衷,双目之中甚至透出一丝怜悯之色,叹道:“这是你我的宿命,由不得我们选择,当你彻底觉醒之后自然会理解我并非害你,而是在帮你。”

徐锐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无论你说的彻底觉醒究竟是什么把戏,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如愿的。”

阴姬笑道:“无知总会让人无畏,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等你真正明白了一切,便会改变主意的,这个世上总有许多东西比区区儿女私情重要得多。

何况要改变一个人的主意,除了让他理解和认同之外,还有许多手段,比如用武力,或是用智谋。”

“明天如何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要用强的话,倒可以试试。”

徐锐冷冷地说。

阴姬笑道:“其实你的血脉已经开始影响你的决定了,否则你早已发现我有问题,甚至怀疑我就是谋害栖霞公主的凶手,却为何迟迟没有对我动手?”

徐锐冷笑道道:“你想多了,原因很简单,一来你虽然害了青梧,却也救了她,我很好奇你的目的,想等着你露出更多破绽再动手;

二来,你的确很强,至少比现在的我要强,我没有自信能一击必杀,而若是打蛇不死,很有可能反受其害。

三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对你动手?”

“哦?这么说你想过对我动手?还是已经动手了?”

阴姬玩味地问。

徐锐冷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阴姬眉头一皱,紧接着脸色微微一变:“昨夜根本没有那个盗走兔肉之人?!”

徐锐突然笑了起来:“你很聪明,只可惜已经晚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相约

阴姬略一提气机,体内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她黛眉紧蹙,双眼微眯,盯着徐锐道:“盗兔肉的人就是你,而你昨夜闹出这么大动静,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在水里下毒!”

“不错!”

徐锐点了点头:“那半袋清水一直被你放在身边,昨夜为了在水中下毒,只有趁你睡着,假装将兔肉盗走,再在营地之外留下痕迹引你出去。

你半夜惊醒,发现兔肉被盗果然以为有人潜入,一路循着痕迹去搜寻,正好中了我的调虎离山之计,而我也借此机会在你的水里投毒。

说来你也算谨慎,每次离开不久便会中途折返,只是投毒之事用不了多少时间,你第一次出去巡视的时候我便已经得手。

之后我怕引起你的怀疑,只好强行让自己睡着,你没发现破绽,便来回巡视戒备,直到我随后再醒。”

阴姬捂着肚子,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冷冷说道:“你如此这般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置我于死地?”

徐锐冷哼一声道:“就凭你暗害青梧一项,我便有理由将你碎尸万段。”

阴姬冷笑一声:“我若死了,你们也活不了。”

徐锐转身捡起影婢怀里的断锋,“仓啷”一声拔了出来,淡淡道:“你死之后的事就不劳费心了,生死有命,原本在下也没指望靠你活命!”

阴姬玩味道:“如果我告诉你,寄托着你全部希望的那处绿洲早已被地震和沙暴淹没了呢?”

徐锐哈哈大笑:“阁下的谎话未免也太假了一些,即便那处绿洲真的被地震和沙暴淹没,可此事也只是最近几日才发生的,你又如何得知?”

阴姬道:“谁告诉你是这次的沙暴和地震淹没的?”

徐锐闻言好似想到了什么,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阴姬的笑容却越来越盛:“实话告诉你,去年年末和前几日一样,沙暴和地震同时来袭,你指望的那片绿洲正好处在地震板块之上,发生了地脉塌陷,此后又被沙暴填平。

如果你现在赶到那个地方,除了能看到满眼的沙丘之外什么也不会有,而你想要赶到下一个绿洲还要至少再走一百五十里,现在没有水,就算你撑得住,你的栖霞公主不吃不喝,能挨到那个时候么?”

徐锐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我凭什么相信你?”

阴姬道:“信不信由你,如果你觉得自己赌得起,那便亲自去验证一下也无妨。”

说着,阴姬的目光又落到了栖霞公主的身上,淡淡道:“还有啊,虽然我用一剂强心针保住了她的命,可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若她不能尽快苏醒过来,十有八九撑不了几天。”

“你能救她?”

徐锐放下手中的剑,皱眉问到。

阴姬的这句话真正说到了徐锐的软肋,没有什么能和栖霞公主的性命相比。

“让她醒过来对我来说并不算困难。”

阴姬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徐锐深深地望了阴姬一眼道:“说说你的条件。”

阴姬摇了摇头:“没有条件。”

徐锐一愣:“没有条件?”

此时阴姬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青气,接着好像喝醉酒一般,“哇”的一声弯腰吐出一滩恶臭的黄水。

徐锐一见此景,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阴姬一面擦着嘴边的污秽,一边笑眯眯地直起腰来,见徐锐脸色难看,便又淡淡地笑了起来。

“你竟能把毒吐出来……”

徐锐凝重地说。

阴姬摆摆手道:“放心,方才同你说的话并非为了拖延时间,你下的毒的确厉害,可想要毒死我却还远远不够。”

徐锐略一沉吟,问道:“既然我的毒并未治住你,那你为何方才不反抗?”

阴姬摇了摇头:“我从一开始便告诉过你,我对你并无恶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等你彻底觉醒就会明白。”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栖霞公主和影婢的身上,黯然道:“身为看守者,你逃不过自己的宿命,若是不能及时斩断尘缘,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越陷越深,害人害己。”

徐锐失笑:“生而为人,便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才有别于行尸走肉,你我世界观不同,此事不提也罢,现在我想知道你要怎样才肯帮我救青梧。”

阴姬见他坚定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也罢,自己的尘缘终归需要自己去了,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便是。”

徐锐心中冷笑,那小盒是杨渭元在草原上打仗时捡到的,最后辗转来到了自己手上,这个所谓的看守者压根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更别提什么宿命。

现在与阴姬虚以委蛇,一方面是觉得这其中还有秘密可挖,另一方面更是为了解救青梧,所以无论阴姬如何说,他都坚持得心安理得。

阴姬见果真劝不动他,失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朝徐锐扔了过去。

徐锐捡起小盒,谨慎地打开,顿时瞳孔一缩。

里面没有暗器,只是静静躺着一支食指指节大小的针管。

这支针管可不简单,那是另一个世界最新型的医疗器具,使用时直接按在皮肤上,内置的针头便能自动将储存的药水注入患者体内。

而在不使用时,针管能够彻底隔绝外界,据说如果不用外力打破,存放在里面的无机药水甚至“永远”不会变质。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看守者究竟是什么人?”

徐锐惊讶地问。

阴姬见他动容,终于笑了起来。

“想知道?还是那句话,等你觉醒,或者现在跟我走,我有办法帮你觉醒。”

徐锐闻言顿时冷静下来,摆摆手道:“还是说说这是什么东西吧。”

阴姬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也不逼他,淡淡道:“是咱们看守者的圣药,具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奇效,有了它,你的青梧便再无性命之忧。”

徐锐看了看手中的针管,眉头微微皱起,正犹豫其中会不会有诈,突然,一只满满的水袋落在了自己脚边。

徐锐抬起头,愕然地望向阴姬。

阴姬正抬着另一只鼓囊囊的水袋喝水,见他看来又玩味道:“没想到把,我其实带了三只水袋,只可惜为了装得真一点,没敢拿出后面两个,否则你那投毒的把戏便玩不成了。”

徐锐捡起水袋,打开闻了闻,似乎有些犹豫,似是害被阴姬下毒。

阴姬却对他的戒备视而不见,沉声道:“就是因为有这几袋水,我才敢在明知道绿洲已经不在的情况下,陪你往那走。”

说着,她的语气顿了顿:“不过现在大概你已经不想和我一起走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我敢肯定这一天已经不远。

这袋水送给你,至于他们能不能活还得看你自己,另外不妨告诉你,现在距离这里最近的绿洲就在你地图的三号标记位置。

还是那句话,信不信由你,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这算什么,邀请还是威胁?”

徐锐冷冷地问。

“约定!”

阴姬莞尔一笑,朝徐锐拱了拱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身形忽然一花,好似一股清风吹来,瞬间带走了她的身影。

徐锐愣愣望着她离开的地方,突然裂嘴笑了起来。

“看在你说了不少真话,而且还有些利用价值的份上,今日便饶你一死!”

自言自语了一句,徐锐突然打开水袋的塞子,毫不犹豫地灌了一大口。

第五百一十八章:凋零

不知多远之外的黄沙之上,阴姬贴着黄沙一路飞驰,突然脸色猛地一涨,犹如中箭的鸟从高速运动的轨迹中跌落在沙堆上,惯性推着她翻了几个跟头,倒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阴姬好似被抽掉了脊骨,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没走几步便又一次倒下,脸色一涨,又喷出一口血来,再也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掏出一支造型奇特的口哨放进嘴里,用力一吹,好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突然间,她面前的黄沙如水流一般缓缓转动起来,不一会儿便成了漩涡,往下落去,露出一个直径三丈,黑洞洞的深坑。

“咦?”

深坑之中爬出一个二十多岁的清秀男子,看见阴姬倒在沙地满口鲜血,顿时大惊失色。

“你怎么了?”

男子连忙冲到阴姬面前一把将她搂在怀中,脸色又是一变。

“你嘴里有苦杏仁的味道,难道是氰化物?!”

阴姬张了张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男子脸上闪过一丝焦急,连忙抱起阴姬跳入面前的深坑之中。

二人走后,深坑缓缓合拢,方才被深坑吞噬的沙子又好像流水一般涌了出来,眨眼之间沙丘恢复原状,好似方才的一切从没有发生过。

深坑之内别有洞天,就好像蚂蚁的巢穴蜿蜒曲折,四壁都是坚实的混凝土结构,光滑、平整、坚固。

男子穿过长长的通道,将阴姬抱到一间宽大房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此时的阴姬目光开始涣散,呼吸越发困难,眼看就要到了弥留之际。

男子想也没想,转身打开一个柜子,偌大的柜子空空如也,只有最上层的一排零星放着几根密封针管。

男子的目光在几支针管的上一扫,针管上立刻浮现一层光幕,竟是这些药剂功效的介绍。

男子略一沉吟,拿出其中一支针管,拔掉密封套,用力按在阴姬的脖子上。

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只有食指指节大小的针管里立刻弹出一根细小的钢针,迅速插入阴姬的皮肤,将里面的药水注入到她体内。

“呼……”

阴姬顿时瞪大了双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男人握着阴姬的手,紧张地等待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阴姬的一举一动。

片刻之后,药水的作用越发明显,阴姬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也开始慢慢消退。

男子长舒一口气,从床下拉出一把椅子,靠在床边坐了下来。

又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阴姬的神智清醒过来,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

男子关切地问。

“徐锐此人着实狠辣,这么大剂量够毒死二十头大象了,他是深怕我死不掉啊……”

阴姬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一阵感慨。

她的语气虽弱,却充满了自嘲,但见她已经能开口说话,男子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还不是你自找的,都告诉过你不要这么着急找他,等他彻底觉醒之后自然会来,可惜了最后一瓶解毒剂。”

说话间阴姬已能自由活动。

她白了男子一眼,恨恨道:“道理难道我还不懂?若不是族中人丁凋零,我又何苦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寻他?吃了这么多苦,到了你这却没有一句好话。”

“好好好,当我没说,你现在身体还弱,别动气。”

男子陪着笑脸,连连认错,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房间里沿着墙壁竟是整齐地摆放着一圈合金战甲。

这些合金战甲都比常人略大一圈,造型各不相同,并非生产线制造的制式装备。

每一个合金战甲的胸口上还写着不同的名字,就算是徐锐见了也要惊讶,因为这不单是另一个世界的尖端科技产物,而且绝大多数就连他也没听说过。

“唉……”

男人恋恋不舍地从这些合金战甲上挪开目光,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族中的确人丁凋零,盛典上说,上古时期全族足有三万之众,到了大汉年间却已经不足一千。

即便再到大魏建国也还剩六百,可如今却连七十二星宫之主都已经凑不齐了,死一个少一个,又没有补充,也难怪你如此心急。”

阴姬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听到男人的感慨,似是也被勾起了心中的苦闷:“何止是人丁凋落,看守者每传承一代都会丢失无数智慧。

你看着这些战甲,上古时代每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神器,可是早在数百年前便已经没人能够启动他们了。”

说着,阴姬的神色暗淡下来:“除此之外,看守者要面对永恒的孤独,要抛弃世间一切尘缘,要忍受至极的空虚,生活在慢性死亡的绝境之中,这种日子又有几个人愿意来过?”

男子苦笑道:“你也别说得这么可怕,看守者拥有强大的血脉,天生就比众生强悍,觉醒之后力量超乎寻常,除了必须与常人通婚才可生育之外,几乎就是仙人般的存在,有什么不好?”

阴姬冷笑道:“浊心,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安慰我了,听说你在那个村子里爱上了一个少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为什么又跑了?”

浊心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道:“这条路不好走啊,我吃苦也就算了,怎好意思再让她……让我的子子孙孙都背上如此沉重的负担?”

阴姬脸色一暗:“就是因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想,全族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浊心摇了摇头:“你又何必这般说,要是你真的为全族着想,现在怕也生了三四个孩子了。”

阴姬脸色微微一变,似是被勾起了内心的波澜,两人谁也不说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阴姬忽然自嘲笑道:“如果不是那个人,我宁肯不要,如果是那个人,却不能厮守终身,我也宁肯不要。

看守者,看守着这座大大的监牢,可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这里的犯人,被一个无形的枷锁禁锢着,不得脱身。”

浊心摇了摇头:“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全族衰落至此,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或许就是你我的宿命吧,眼下也只有寄希望于那些散落在世间的族人,希望有人能像徐锐一样,展现血脉觉醒的痕迹,然后加入我们,将这份事业继续下去。”

听他提到徐锐,阴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徐锐此人极其奇怪,他身上的伤数日之内便能痊愈,血脉之力分明已经觉醒,却为何偏偏没有觉醒意志之力,就好像空有看守者的身躯,却没有看守者的思想。”

浊心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这种先例虽然不多,但在盛典上也曾有过记载,你放心,血脉之力一旦觉醒,意志之力觉醒便只是时间问题,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说到这里,浊心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连气息声音都能模仿,这次怎会被那徐锐看穿?”

阴姬苦笑一声:“我的易容术倒是没有被他看穿,只不过其他的伪装就千疮百孔了,为此还被他讥笑了一番,此人的心智着实令人惊讶,也不知道他觉醒的究竟是哪一宫的血脉。”

浊心想了想,脸上的神情忽然肃穆起来:“七十二星宫之中只有太阳宫之主以心智闻名,而且太阳宫之主的位子已经虚悬了百年之久……

阴姬眉头一皱:“太阳宫乃是七十二星宫之首,你是说徐锐有可能成为统领所有看守者的主人?”

浊心点了点头:“看他把你整的这般狼狈,我倒是觉得如此也不错。”

“你!”

阴姬闻言大怒,但仔细一想,又不禁点了点头。

浊心见阴姬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叹道:“这处据点就快荒废,既然你的身体没事,这段日子就别瞎跑了,跟我一起好好看看还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这里也要荒废了?”

阴姬先是一惊,接着神色一暗,叹了口气道:“能用的基地也已经所剩无几,我真怕被咱们堵在地下的那些魔鬼有一天会挣脱束缚,冲到这世上来。”

浊心宽慰道:“这本就是咱们这些看守者的职责,有咱们在一天,就不会让那些恶魔冲到人间,你也不用担心那么多,只要天命还在,便会有新的看守者觉醒血脉,总不至于让全族断绝。”

“天命啊……”

阴姬苦笑着说:“那老头的能力和职责竟然是帮助看守者传承,可以说看守者的未来系于其一身,不过他年纪也小了,继任者还未出现,最近又总不见他人,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我这心里一直不安。”

浊心道:“不用担心,这几年已经沦陷的东北地脉有异常,他说是去北齐看看。”

“什么?”

阴姬惊道:“东北地脉沦陷已久,而且如此遥远,天命又不善争斗,你们怎么能让他孤身一人前去?”

浊心两手一摊,无奈道:“人手实在不足,也只有让天命老头子跑上一趟,不过有蝰蛇跟着,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你放心吧。”

听浊心这般说,阴姬总算稍稍放心,可只要一想起越发凋零的看守者,她的心便又充满了忧虑,不知不觉,徐锐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

“这个家伙会是救星吗?”

第五百一十九章:北齐

北齐群山之中,武陵王帅领数十万精锐像一头猛兽静静蛰伏,每天中军大帐之内都有许多神秘人进进出出,没人知道究竟主帅们正在酝酿着什么。

早晨的日头刚升起没多久,全身披甲的钟庆渊便满身露水地从山中归来,恰好在山腰上遇到了卢东卿。

“大清早的,贤弟风尘仆仆,难道是练兵去了?”

卢东卿远远的便看到钟庆渊的模样,诧异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钟庆渊走到他面前,摆了摆手道:“现在哪有心思练兵,就是带上亲卫们进山里打了些野味,晚上刚好佐酒,以免长夜漫漫,百无聊赖。对了,兄长这是?”

卢东卿向身后中军大帐的位置努了努嘴:“能站在这里,自然是去向王爷请安回来,这些日子大军按兵不动,贤弟怕是闲不住了吧?”

钟庆渊摇了摇头:“咱们这些将军都是灾星,无论到哪都是尸横遍野,现在能不死人已是最好,若是真的闲不住,不是还有这么坐大山,这么多野兽能活动筋骨么?”

卢东卿哑然失笑:“这可不像你这等锐意之人说出来的话。”

钟庆渊叹了口气,感慨道:“人是会变的,当年少不更事,总以为大丈夫只有在战场上才算真的建功立业,可等上多了战场之后,我却又格外痛狠死人,可能是未老先衰了吧。”

卢东卿脸色一肃,摇了摇头:“贤弟这是成熟了,愚兄不如你啊。”

钟庆渊摆摆手,压低声音道:“对了,兄长方才去找王爷请安,可见到他本人了吗?”

卢东卿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钟庆渊道:“听说去年王爷大军征伐北齐,数十万精锐在东海之滨驻扎了数月,当时的驻地距离此地也不过百里,这才间隔了大半年,大军便又一次杀奔北齐,真不知道王爷究竟意在何处啊。”

卢东卿摇了摇头,小声道:“总归是在谋划什么大事吧,大营里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啊,听说前几日萧大人曾亲自与人动手,还受了伤呢。”

“什么?”

钟庆渊一惊:“雪谏寒刀萧瑾瑜乃是武圣之尊,竟会动手与人争斗,还有人伤得了他?难道是东海剑神宁迁出关了?”

卢东卿摇了摇头,沉声道:“听说不仅是萧大人,就连暗棋的那位棋主大人也出了手,不过若是东海剑神出关,那动静可就大了,两位武圣不战个几日怎能分得出胜负?”

钟庆渊眉头一皱:“这么说不是宁迁,这天下竟还有武圣之外的人能伤了萧大人,真是令人惊愕。”

卢东卿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无论何时都不可小看天下英雄,武圣虽是武道巅峰,却也不是无敌的存在,你看萧大人不是对王爷俯首帖耳么。”

钟庆渊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忽见卢东卿身后走来一人,乃是武陵王身边的宦官王若钧,连忙咳嗽一声,闭上了嘴。

卢东卿一听那声咳嗽,顿时嘴角含笑,转过身来,对王若钧拱手道:“啊,原来是王公公。”

王若钧年约四十,生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一见二人连忙陪着笑脸,拱手招呼道:“见过钟帅、卢帅。”

钟庆渊也朝王若钧拱手笑道:“最近事忙,难得见公公一面,您这是替王爷来宣召末将二人么?”

王若钧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奉了王爷之命,不过不是宣召二位大帅,只是去找萧大人说点事罢了。”

闻言,二人才看见王若钧身后还跟着几个小黄门,抬着一口硕大的箱子。

二人对视一眼,又一同朝王若钧拱手。

卢东卿笑道:“既然是王爷之命我二人可不敢耽搁,还请公公自便,等公公交付王命之后,咱们再把酒言欢。”

“多谢卢帅、钟帅!”

王若钧笑眯眯地谢过二人,朝身后的小黄门们招了招手,与二人擦身而过。

二人望着这群宦官的背影,卢东卿摇了摇头:“言辞闪烁。”

钟庆渊点了点头:“故作神秘。”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狐疑。

树林深处,萧瑾瑜抱着雪谏寒刀端坐于一块巨石之上闭目养神,王若钧让小黄门们把那口箱子搬到萧瑾瑜面前,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

小黄门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快速退出百米。

等周围再没有第三个人,王若钧这才朝萧瑾瑜抱拳下拜,笑道:“王爷问萧大人的伤势。”

萧瑾瑜抬起眼皮,瞟了王若钧一眼道:“劳烦回禀王爷,已经没有大碍,那厮虽然有些古怪,但还不是武圣级别,不会伤到本座根本。”

王若钧好似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王爷便能放心了。”

萧瑾瑜重新闭上了眼,淡淡道:“你这次来不是专门问本座伤势的吧,王爷还有何旨意?”

王若钧笑道:“萧大人神机妙算,王爷让我把此人送来。”

说着,他解开箱子上的锁扣,费劲地打开箱子,里面竟装着一个遍体鳞伤,陷入昏迷的老者。

萧瑾瑜睁开眼,微微皱起眉头:“王爷怎么说?”

王若钧没有说话,脸上仍旧挂着那一抹纯良的笑容,却是竖起拇指,朝自己的喉咙上轻轻一划。

萧瑾瑜微微一愣:“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抓住此人,就这么轻易地杀了?”

王若钧笑道:“王爷的原话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让萧先生送这个叛徒归西!”

萧瑾瑜站起身来,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整个人忽然瞬间跨越十数丈,来到了箱子边。

“萧大人……”

王若钧正要笑盈盈地朝他行礼,可萧瑾瑜却理也不理他,左手袖炮一挥,昏迷的老者顿时咳嗽一声,睁开了眼。

王若钧见老者醒来脸色瞬间一变,连忙朝萧瑾瑜拱了拱手,如先前那些小黄门一般,快速往外退去。

萧瑾瑜看着王若钧的背影渐渐消失,目光又重新落到了老者身上。

老者一边轻轻理顺气息,一边与萧瑾瑜对视一眼,身上的气势竟丝毫不输这位武圣。

萧瑾瑜略略动容,率先开口道:“你就是天命?”

老者不置可否,问道:“蝰蛇现在如何了?”

“你说的是与你同来的那个同伴么,他已经被我毙于刀下。”

萧瑾瑜淡淡地说,就好像在谈一只蚂蚁的生死。

而老者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可是亲耳听到同伴的死讯,脸上还是不免闪过一丝沉痛。

“老夫虽名为天命,可如今也只得感叹天命如此了。”

天命苦笑摇头,叹了口气。

萧瑾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王爷让我送你上路。”

天命苦笑一声:“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地下究竟藏着什么,如此所作所为实乃贪心不足,恐怕很快便要自食其果!”

萧瑾瑜眼皮一跳,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王爷无所不能,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天命长长地叹了口气,哀鸣道:“此世大限将至,你们便是灭世之人,殊不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们也不过是作茧自缚而已,也罢,你动手吧。”

萧瑾瑜点了点头,右手轻轻握上刀柄,只见老者头顶突然白光一闪,好似一束月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

一刹那,最后的悲戚凝固在老者脸上,气息瞬间断绝,尸体却仍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仿若未死。

而萧瑾瑜已经转过身,慢慢朝树林深处走去,再不看老者一眼。

半晌,王若钧带着一干小黄门去而复返,用手探了探天命的鼻息,只是轻轻一碰,天命的尸体顿时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堆碎肉。

在场一众宦官顿时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脸色发青,王若钧也没了笑脸,连忙朝树林深处拱了拱手,然后不耐烦地对小黄门道:“还不快点收拾,王爷还等着呐!”

小黄门们连忙盖上箱子,如来时一样,抬着箱子朝中军大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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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献身

中军大帐旁的统领营帐之内,钟庆渊坐在帅位之上,久久不敢抬头。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子,此女身段修长,面容姣好,身上隐隐透出一股美艳之气,却又丝毫不显媚俗,实在是个勾人摄魄的人间极品。

只是此时此刻,女子眉宇之间带着浓浓的忧虑,连带着令浑身的华贵衣饰都有些黯然。

两人谁也不说话,好似两尊各自发呆的泥塑,虽是面对面地坐着,可各自的心思却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庆渊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琴姐贵为侯爵之女,听说原本下月就要婚配,夫君虽然官职不高,却也算文坛新秀,才华横溢,您又何苦如此作贱自己?”

这句话好似惊醒了对面的女子,她蓦然回过神来,眼睛里多了一丝光亮,勉强笑道:“献身于王爷怎能算作贱自己?”

说着,她好像是说服自己一般,笑容略略自然了些。

“王爷时至今日仍未立妃,想来是对天下女子都看不上眼,恰好姐姐有些姿色,来此之前又专门找……找那些深谙男女之道的嬷嬷们学了一遭,说……说不定能得王爷青睐,做了王妃也不一定。”

说完此话,女子已是一脸羞红,显然这样略带放荡之言她平时不太常说。

钟庆渊闻言面色一僵,目光之中又是心疼,又是震惊,喃喃道:“天下不知有多少姿色俏丽的女子和姐姐你打的一个主意,只可惜王爷他……”

说着,钟庆渊似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摇了摇头道:“总之,王爷久不立妃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不是一条正路,更不是一条好路,念着令尊大人对我的鞭策之恩,不得不劝您三思,此事一旦开弓,可没有回头的箭。”

女子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好像一直紧绷的情绪裂开了一个豁口,双目之中涌上泪水,苦笑道:“是啊,说好听些是献身于王爷,说难听些便是与城里的娼妓没有分别。

总不过是上赶着委身于一个男人,求得些利益金钱罢了,想起来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脏呢。”

说着,女子眼中的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庆渊见她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正想再劝,可女子却一边流着泪,一边冷笑起来。

“罗琴并非攀炎附势的女人,就算是对威名赫赫的王爷也没有半点奢求,富贵之路太险,我宁愿躲开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怪只怪家父利欲熏心,竟随着隆祐皇帝起事,坏了王爷的大事。

现在我罗家一门老小都在诏狱里关着,生死就在王爷一念之间,就连冯郎也受了株连,被罢官夺职,郁郁寡欢,我一个女人,除了这点姿色还有什么可为他们所用的?”

钟庆渊闻言心中刺痛,低声道:“冯少杰身为外戚,虽然丢了官职,可依旧拥有向王爷请安之权,你们早有婚约,难道他便没有为你家说话,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提起此事,罗琴又是两行清泪,凄苦道:“冯郎才情洋溢,抱负远大,原本正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可此事突如其来,对他打击甚大,连累于他我已心中有愧,又怎舍得他再为我出头?”

“胡说!”

钟庆渊拍案而起,怒道:“夫妻一体同心,何分彼此?你若出事他自然当全力护你周全,若都像他这样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天下还有何真情可言?

我原本觉他虽然身子骨弱些,可观其诗文气势磅礴,也算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竟是这般令人不齿。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当那个鹊桥,在你们的订婚之礼上亲自牵着你的手,把你交给他!”

他越说越怒:“你放心,我已经三次向王爷上书为罗老说情,相信王爷很快便会有所批复,虽无法赦免罗家之罪,但保全性命应该并无问题。

你千万不要出此下策,耐心等待便是,我现在就去帮你把请见王爷的随书追回来!”

说着,钟庆渊站起身来,就要掀帘出帐。

“不,不要!”

罗琴大惊,连忙起挡在他的身前。

钟庆渊脚步一顿,正要把她推开,却见罗琴忽然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庆渊,你昔年受家父之恩,与我也是情同姐弟,这种时候还能为罗家开罪,我心里着实感激。

可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再让你冒险!

谋反大罪罪在不赦,即便你是王爷爱将,于此事出头,也是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在做赌注。

祸是罗家自己闯的,决不能连累更多的人,尤其是你,否则我罗家上下宁愿一死也不会安心!”

“可……”

钟庆渊还要相劝,但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罗琴打断。

罗琴脸上挂着泪珠,也挂着浅笑,又款款地朝钟庆渊行了个礼道:“若你还记着家父的鞭策之恩,记得你我的姐弟之谊,便答应我不要再管此事。”

“我……”

钟庆渊呼吸一窒,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掀开,王若钧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罗家丫头,王爷宣召你呢,哦,钟帅也在啊。”

王若钧原本声音木然,见钟庆渊在场这才有了几分生动。

钟庆渊朝王若钧抱拳拱手,似是想要开口说话。

罗琴连忙擦干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道:“有劳公公,民女现在就随您见驾。”

她这一说,钟庆渊纵然额头上青筋乱跳,却已经不好再开口。

罗琴朝他投去一个既担忧,又感激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王若钧常伴武陵王左右,察言观色的能力何其了得,自然一眼便看破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只是没有说破。

他看看钟庆渊,又看看罗琴,笑道:“那这便走吧,别让王爷等着,钟帅,咱家和罗家丫头便先去见王爷了。”

钟庆渊深深地看了罗琴一眼,咬着牙,无奈地朝王若钧抱拳点头。

王若钧掀开帐帘走了出去,一身盛装的罗琴跟在他的身后,临出帐门时回头望了一眼,眼神中似是已经有了一股决绝之意。

这一眼仿佛雷霆一般击中了钟庆渊,等二人离开,他一掌劈在帅案之上,将帅案打得四分五裂。

半个时辰之后,钟庆渊在帅帐里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地来到中军帐外,刚好又一次遇到了前来问安的卢东卿。

卢东卿见他稍稍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王若钧端着一碗汤药,迈着小碎步朝大帐走来。

“公公这是端着什么药?”

擦身而过时,钟庆渊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若钧停下脚步,笑道:“钟帅何必明知故问?和之前一样,都是绝子净身的事后之药,和王爷有过雨露的女子都必须喝的。”

虽然早知如此,但钟庆渊闻言还是不免脸色一白。

王若钧并不理会他的失态,仍旧一脸笑容,朝钟庆渊和卢东卿告了声罪,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掀开帐帘走进了帅帐。

卢东卿诧异地望了钟庆渊一眼道:“怎么,还在为罗家的事于心不忍?”

钟庆渊没有说话,卢东卿叹了口气道:“也是,若是能成王妃自然是好事,只可惜王爷注定不会需要一位王妃。”

钟庆渊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卢东卿小声道:“还没看出来么?每位与王爷有过雨露的女子都必须喝药,王爷这是不愿留下子嗣,或许他觉得这世上的女子都不配与他孕有子嗣吧……”

此言一出,钟庆渊心中一寒,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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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商队

烈日炎炎,一支小小的商队正在八百里瀚海戈壁上艰难地前进,十几个汉子赶着三辆大车,还有七八匹骆马,脚步有些沉重。

能在这个地方见到商队绝对不是一件寻常事,商人逐利,而瀚海戈壁唯有死亡,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受罪?

“打仗,打仗,天天打仗,这个时节老子应该在北齐收皮货和山参,去南朝卖个好价钱,然后吃香的喝辣的,再楼个漂亮妞,怎用到这个鬼地方受罪?”

胖胖的商队老板坐在车顶,解开了上衣衣襟,却还是热得满头大汗,一边用手扇着凉风,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大掌柜,咱们的水不多了!”

一个年轻伙计骑着骡子靠到大车边,低声说到。

此人名叫祁红,是老板手下最信得过的伙计。

“什么时候能到下一个绿洲?”

老板略一沉吟,问到。

祁红扒着指头算了算道:“至少还得三日。”

老板眉头一皱:“咱们的水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祁红面露难色道:“恐怕够呛。”

老板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这么说只能在遇上别的商队时动手去抢了?”

祁红叹了口气道:“且不说能不能遇上别的商队,就算遇上了,您请来的那两尊大佛能让咱们抢吗?”

老板呼吸一窒,怒道:“我买,我跟别人买还不行吗?”

祁红翻了个白眼:“大家都缺水,会有人卖给咱们?我看呐您当初就不该请那两尊大佛来!”

老板闻言脸色一变,做贼似的左右乱看,见没人注意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你懂什么?”

老板压低声音道:“这两年八百里隔壁早就成了淘金圣地,除了像咱们这样络绎不绝的黑商队,还有无数马匪强盗,却唯独没有差役和官军。

在这里刀就是王法,银子就是天理,除了新界城全都是狩猎场,若是没有他们二人,就凭咱们几个,说不定早就连命都没了。”

祁红不屑道:“大掌柜的,这些年跟着您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不说刀头上舔血,年景不好的时候那没本的买卖咱也没少干,不就是杀人越货么,缺了那两人,咱还就做不成这单生意了?”

老板闻言,气得抄起马鞭给了他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八百里戈壁,到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和那些被你用迷药麻翻的商贾能一个样?动动你的猪脑子!”

祁红捂着脑袋,仍旧有些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再说。

“咦?”

目光一转,祁红忽然看见数百米外的沙丘上出现了两个小黑点,不禁轻咦了一声。

“又怎么了?”

老板不耐烦地问到。

祁红连忙指着那两个黑点道:“大掌柜,你看那,好像有人!”

老板眉头一皱道:“奇怪,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会有人单独而行?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若是马匪的探子一定要马上干掉,咱们偏离了安全线,在这个地方被马匪找到就是死!”

祁红点了点头,连忙拨转马头吩咐其他同伴去了。

数百米外,徐锐扶着脸色苍白的栖霞公主缓缓朝商队走去。

和阴姬分别之后,徐锐果然用阴姬留下的药水救醒了栖霞公主,但她毕竟遭受重创,身体虚弱,行动不便。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短缺的食物和水,徐锐不愿栖霞公主同自己一起受苦,自己可以忍着不吃不喝也要她吃饱喝足。

如此一来自然谈不上多么节约,仅有的半只烤兔子和一袋清水眼看就见了底,如何弄到食物和水便成了二人最大的难题。

除此之外,二人原本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幸亏路上遇到一伙强盗,想要将二人掳走作为奴隶,却没想到被徐锐当场反杀。

只可惜强盗们没有带多少水和干粮,只能剥下他们仅有的,已经脏到发臭的衣服拿来御寒。

原本徐锐以为一向爱洁的栖霞公主恐怕说什么也不会穿这样的衣物,却没想到就连自己都嫌弃的衣服,栖霞公主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往自己身上套。

见徐锐一脸惊讶,栖霞公主却笑着说:“只要你不嫌弃,天下没有青梧吃不了的苦。”

徐锐闻言心中感动,用力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知道,栖霞公主这是在为他分忧,虽然在八百里隔壁之中她或许做不了多少事,可只要能为他分担一些,徐锐身上的担子便会轻上一些。

如此女子,夫复何求?

“咱们这是求人帮忙,一会儿见了别人记得客气些。”

栖霞公主在耳边轻声叮嘱着徐锐。

徐锐苦笑一声:“前两次遇到的人你也看见了,此地弱肉强食,咱们直接杀了人抢了食物和水不好么?”

栖霞公主轻轻在徐锐腰上扭了一下,嗔道:“你可是大魏的侯爷,那些都是大魏的子民,这杀人越货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害臊么?”

徐锐道:“不杀人,去偷点食物和水也成啊,带着一支商队着实麻烦。”

栖霞公主笑道:“是咱们麻烦人家,在这里谁的食物和水都不多,咱们偷了人家的命根子,和直接要了别人的性命有什么分别?”

“那要人别人对咱们图谋不轨呢?”

徐锐笑眯眯地问。

栖霞公主脸色一肃:“那咱们也不能吃亏,当然以牙还牙。”

徐锐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都听娘子的!”

“谁……谁是你的娘子?”

栖霞公主顿时脸颊一红,羞怯地低下头去。

“哦?原来你不是我娘子?那小生告辞,我得去找娘子了。”

徐锐坏笑着说。

“你!”

栖霞公主豁然抬头,正好瞧见徐锐那看好戏的模样,顿时明白又被他逗了,羞恼地轻轻一拳捶在徐锐胸口上,不疼不痒,反而令人分外心动。

“你真可恶,不和你说了!”

徐锐一见栖霞公主那俏皮的模样,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栖霞公主白了他一眼道:“别笑了,人家过来了。”

徐锐闻言渐渐止住笑声,只见商队中跃出七八匹快马,朝徐锐二人奔来。

“记得我说的话哦。”

栖霞公主似是有些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徐锐摆摆手:“放心吧,一切尽在娘子掌握!”

栖霞公主脸颊又是一红,正要说话,却见那几匹快马已经来到眼前,连忙闭上了嘴。

“你们是什么人?”

十几丈外,祁红拉停快马,朗声喝问,其余的人向徐锐身后包抄,隐隐将二人包围起来。

这便是戈壁上的惯用之法,用骑兵将人包围起来,一来可以确认对方身后有没有伏兵,二来一言不合绝不会让对方跑掉。

“你们要干什么?”

眼见这副阵仗,徐锐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装出一副惊恐模样,将栖霞公主护在身后。

第五百二十三章:闫家兄妹

没想到一切刚上正轨,却又突然横生枝节,徐锐眉头微微一皱,庞老板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悦,但只是一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周围的伙计听闻女子这般大大咧咧,俨然把自己立于众人之上,面上也都不太好看。

徐锐暗中仔细打量这两人,只见二人身材健美,体内隐隐有气机流转,似乎都是练家子,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至少已经步入了二流高手之列,身旁的男子不到三十,更是接近一流,与周围粗通拳脚的伙计有着云泥之别。

虽说一二流的高手徐锐见得多了,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那要么是在军中,要么是在权贵之家,流落民间却籍籍无名的高手实在屈指可数。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武功路数绝对是种珍惜资源,当年杨渭元以靖武侯之尊也让影婢因为缺乏明师指点而荒废天赋。

而一旦拥有二流高手的实力,便会立即被各大势力网罗,就算因为各种原因流落民间的,也无一不是小阎罗曹思源那样的大名鼎鼎之辈。

竟然能在一个小小的商队中遇上两个二流高手,徐锐不禁对这二人生出一丝好奇。

“我们已经核查过了,这对夫妇只是路遇沙暴迷路而已,不是什么歹人。”

就在徐锐胡思乱想之际,祁红不服气地对那女子说到。

“是不是歹人你们说了可不算!”

那女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眼睛一瞪,冷冷地堵了回来。

“你!”

祁红气不过,庞老板连忙拉住他,客气道:“大家稍安勿躁,都是一家人,吵来吵去地伤了和气。”

见老板发话,女子眉头一挑,祁红冷哼一声,偏过头去,都不再说话。

庞老板朝男子抱拳道:“闫兄弟,此二人的确是迷路的夫妇,我已经确认过了。”

男子道:“庞老板请我闫家兄妹二人来,便是为了护卫商队的安全,既然收了你们的钱,就得将事情办好,纵使您已经确认过,也依然要过在下这一关。”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徐锐身上。

徐锐连忙抱拳道:“我夫妇二人乃长兴人氏,到天骐关投亲,路遇暴风,在八百里戈壁中迷路数日,想请求贵商号收留则个,我夫妇二人定有重谢!”

男子道:“你家在长兴何处?”

徐锐道:“内城京华巷。”

男子眉头一皱:“官宦人家?”

徐锐惭愧道:“原本在刑部谋了个小吏的差事,可惜受上官排挤,只得到天骐关投亲。”

“哦?”

男子眯着眼睛,也不知道信不信徐锐之言,又开口问道:“你家何人在天骐关?能让你放着好好的长兴不待,跑到这等穷山恶水之地?”

徐锐叹了口气道:“内人家舅在龙经略手下当差,说是军中缺个书记官,在下对官场还有留恋,只好另辟蹊径去军中效力,没想到还没到天骐关便遇上了祸事。”

此话说得声情并茂,讲到动情处徐锐已是泪光闪闪,面色凄苦,让众人为之动容。

男子面无表情,又接着问了徐锐许多长兴城和天骐关的细节,殊不知徐锐这一路为了研究战阵,早已将各种细节研究透彻,无论他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没有半点破绽。

终于,男子似乎也被徐锐的这番表演说动,看他的眼神不再如先前那般戒备。

见此情形,庞老板连忙道:“闫盛兄弟,你看吧老夫就说此人绝无可疑。”

闫盛最后看了徐锐和栖霞公主一眼,又望了望庞老板,没好气道:“在下担心的倒还不是他们二人,而是你!”

说着,闫盛拨转马头,指着徐锐道:“他们两个在商队期间不得离开我半步!”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慢慢朝商队奔去。

庞老板和祁红闻言脸色一变。

徐锐装作不明所以,朝庞老板问道:“大掌柜,闫兄台方才之话是何意啊?”

庞老板挤出一丝笑容道:“兄台莫怪,咱们这位闫兄弟别的都好,就是有些多疑。”

徐锐一愣:“难道他还不相信在下的身份?”

庞老板拍了拍徐锐的肩膀,亲切道:“兄台放心,他不信你我信你,这一路你只管跟着商队便是!”

徐锐面色一喜,连忙抱拳道:“多谢庞老板!”

“好说好说!”

庞老板朝徐锐拱拱手,又给了祁红一个眼色,二人便招呼着徐锐二人朝商队走。

“我看这对兄妹还不错。”

栖霞公主在徐锐身后小声说到。

徐锐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拉着栖霞公主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在商队期间,你们就负责这辆车,等到了新界城便能寻个向导送你们去天骐关。”

方一来到商队,闫家妹妹便指着商队中的一辆大车对徐锐说到。

徐锐连忙点头,朝闫家妹妹行了一礼道:“在下徐浪,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闫家妹妹打量了徐锐一眼,淡淡道:“我叫闫思琪。”

说着,她又朝庞老板几人看了一眼,对徐锐道:“戈壁上到处都是陷阱,想活命的话便要知道好歹,不然谁也保不住你们!”

徐锐闻言连忙又鞠了一躬。

闫思琪满意地点了点头,颇有江湖模样地轻轻拍了拍徐锐的肩膀道:“好自为之。”

说完便自顾自去做自己的事,将徐锐和栖霞公主扔在了一边。

徐锐望着闫思琪的背影,不禁失笑:“唉,小丫头片子……”

等人走后,徐锐开始盘算起眼下的处境,现在总算是混进这个商队,只是看样子这个商队也不太平,不知道能不能跟着他们顺利地走出戈壁。

他一边琢磨着下一步的安排,一边来到栖霞公主身边。

栖霞公主掏出水袋递给徐锐。

徐锐微微一愣,摇了摇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满满当当的水袋,拔出塞子大大地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说:“说好咱们一人一袋水,你看我的还有一大半呢。”

栖霞公主微笑不语,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陶杯子,递给徐锐道:“现在总算安顿下来了,还是用杯子喝水吧。”

徐锐摇了摇头:“出门在外哪里那么多讲究,你快喝些水吧,今日一整天都没见你喝过水了。”

“我不渴。”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笑吟吟地说。

“你的嘴唇都干裂开了还说不渴?我这里还有水,一会儿再去商队里跟人要一些来,你身子骨还弱,千万不要省。”

徐锐坚持说到。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将水袋凑到嘴里。

徐锐见她终于肯喝水这才松了口气道:“先前他们总提到一座新界城,但兵部和朝廷的邸报上都完全没有记录,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你好好休息,我去套套他们的话。”

说完,徐锐站起身来,朝庞老板几人走去。

徐锐刚一转身,栖霞公主便又从嘴巴上将水袋拿了下来,竟是一口水也没有喝。

她凝望着水袋莞尔一笑:“你这人啊,自诩聪明,可是往空水袋里掺沙子,以为骗得了谁?”

说着,她轻轻拾起杯子,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水袋里倒出满满一杯水,然后把杯子放在了徐锐的位子边。

做完这一切,栖霞公主又把水袋凑到了嘴上,想了想还是没有喝,只是用水袋口漏出来的几滴水珠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小半袋水收进了怀里。

第五百二十四章:瀚海传奇

“开饭啦,开饭啦!”

一个伙计在篝火旁大喊了几声,庞老板和其余的伙计们连忙朝火堆围拢过去。

此时已到傍晚时分,商队的伙计们停下脚步和庞老板一起围坐在火堆旁啃着干粮,闫家兄妹则坐在一辆大车上机警地瞭望着周围,明明是一个商队,但两伙人竟是泾渭分明。

徐锐刚好走到两伙人中间,先是朝闫家兄妹那边走了两步,但想了想,又折头朝庞老板一伙走去。

“哦,徐兄弟来了,正要去叫你呢,来来来,这边坐。”

见徐锐过来,庞老板和祁红连忙热情地招呼他坐下,顺便递给他两块头大的干饼和一小壶水。

“吃的管够,但水就不多了,这是你和你娘子今晚的量,省着点,别嫌少,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庞老板的话既豪爽,又真挚,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哪里哪里,多谢庞老板慷慨解囊,等在下到了天骐关定有重谢!”

徐锐接过干饼和水,千恩万谢。

见徐锐客气,庞老板似是十分满意,和祁红对视一眼,笑道:“徐兄弟,你娘子不来一起吃?”

徐锐笑道:“在家里待贯了,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又受了些惊吓,怕生。”

庞老板笑容更盛:“都一样,我家婆姨也不愿跟着我出门过苦日子,别管他,咱们男人先吃饱,吃饱才有力气对付婆姨不是?哈哈哈。”

他的话像是开了个头,提起自家婆姨,一众伙计都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生活里的趣事,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人,说不想家那是假的,奈何为求生计分隔两地,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思念在家中守候的那个人。

徐锐跟着众人插科打诨,时不时地讲几个长兴城里的趣事,他本就见多识广,口才又是极好,本就有趣的逸闻被他一说更是幽默风趣,惹得众人开怀大笑,短短一顿饭的功夫便拉进了和众人的距离。

也许是徐锐的插科打诨让提起了众人的兴致,等到吃完干粮,众人没有同往常一样早早散去,而是围着火堆,就着西斜的残阳,轻轻哼唱起家乡的歌谣。

伙计们来自天南地北,各地的民俗风情都不相同,歌谣也大相径庭,虽然破音跑调,但饱含深情的曲子,听起来的确有那么几分风味。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徐锐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庞老板,问一句不该问的,这八百里瀚海戈壁不是一处有名的绝地吗?

天下间到处都是生意,东北的煤铁、西北的牛羊、西梁的马匹木材,南朝的丝绸,这天下间到处都是生意,您怎么偏偏跑到这来了?”

庞老板和祁红对视一眼,笑道:“徐兄弟你对这西北不太熟悉吧?”

徐锐点了点头:“前半生都在衙门里混吃等死,出了长兴便是两眼一抹黑了。”

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祁红忍不住说道:“过去这八百里瀚海戈壁的确是一处死地,可如今不仅是一处死地,还是一处财源广进之地!”

“哦?”

徐锐一愣:“不知这其中可还有说法?”

祁红得意道:“当然有说法,原本八百里瀚海戈壁人畜不生,穷得叮当响,除了那些不要命的十八路马匪被官军追得半死不活,躲在这里苟延残喘,就是老鼠都不愿意来。

可是自打两年前这里出了一位瀚海传奇,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不但来此淘金发财的商队络绎不绝,就连无数豪侠也争先恐后,我看再有几年,这里的商路就是天下最赚钱的商路了!”

“什么,竟有此事?”

徐锐惊讶道:“这位瀚海传奇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天下?”

“你说改变天下也没有错。”

庞老板笑眯眯地接过话头道:“这位瀚海传奇号称鬼面魔神,十分神秘,见过他的不到十指之数,大约两年前,此人横空出世,一出手便收服了十八路马匪,成了八百里瀚海的主人。

在此之后,他领着这些马匪,在废弃的石头要塞上筑了一座新界城,又颁布了一十六条规矩,这八百里瀚海才从原先的混乱之地生出秩序。”

“马匪之流贪婪好杀,能凭一己之力收服各路马匪着实算得上丰功伟绩,可就算这样,也没法将这处死地变成财地啊?”

徐锐摩挲着下巴,不解地问。

祁红道:“不解吧?别说是你,当时整个瀚海的马匪都不解,甚至因此闹出好几次哗变,却都被这位鬼面魔神以雷霆手段镇压下来。

为了安抚那些刀头舔血,躁动不安的手下,他扬言这八百里瀚海之内藏有一处宝藏,愿意带领所有马匪去寻。

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他异想天开的胡话,可没想到半年之后还真的被他挖出了宝藏,一伙苟延残喘的马匪瞬间便发了大财!”

“这是真的?”

徐锐面露惊讶。

庞老板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据说宝藏多得吓人,不但有金银珠宝,还有无数说不上名字,却又稀奇古怪的奇珍异宝,以及大批的武学秘籍。

据说曾有一位三流武者因为帮过鬼面魔神一个小忙,被其赐下一部秘籍,一夜之间,这位武者跨越两阶,步入一流,一战击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大高手,从此之后那些豪侠们便都想来此碰碰运气。

不过武学秘籍历来都是珍宝,豪侠们大都好勇斗狠,囊中却是羞涩得很,他们拿不出钱来买,便只有用自己的刀去抢。

只可惜鬼面魔神是什么人?

巧取豪夺的那一套在他面前根本行不通,那些打歪主意的人都被他一一击败,最后谁也没能活着出来!”

提起此事,祁红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红晕,又接口道:“为了一本上乘武学秘籍掀起腥风血雨,在江湖上已经不算稀罕,总有人自持武艺超群不信这个邪。

在西北一代名头极为响亮小灵圣王张冲就是其中一号。

此人不仅是六大武圣之一西梁九灵枪圣的亲传弟子,实力已达顶尖高手之流,自出师以来无论与谁争斗从无败绩,更关键的是他与大魏西北经略龙大人关系甚密,在西北势力很大。

他听说瀚海之内出现绝世功法之后立刻带上人马,气势汹汹地杀到新界城讨要,却没想到遇上了鬼面魔神,什么绝招都没来得及使出来便被鬼面魔神一招毙命。

当时正好北方草原的乌力吉汗大举南下,龙图大人节节败退,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管这等事?

于是鬼面魔神名声大噪,再没有人敢来造次。”

听完二人一唱一和的描述,徐锐心中着实有些纳罕,武圣弟子他是见过的,不说都是惊天地泣鬼神,但实力绝对不差,被人一招毙命着实恐怖,更何况周围还有同伴。

还有,这八百里瀚海之内竟然会突然出现无数珍宝,且种类繁多,这更是十分蹊跷,会不会和之前出现的阴姬有什么关系?

而最关键的是,这位鬼面魔神出现已经两年有余,还在西北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朝廷里却似乎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也不合常理,总不可能那些长着狗鼻子到处乱嗅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们都突然瞎了、聋了吧?

徐锐本能地觉得这一切看似不合常理的事情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内在联系,说不定会是一场正在酝酿的阴谋,又或者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略一沉吟,徐锐又问:“庞老板,您既不是马匪,也不是豪侠,为何又要到这里来呢?”

庞老板好似早知他会有此一问,笑道:“一看你就不会做生意,马匪们尝到了甜头是不是要继续寻宝?”

徐锐点了点头。

庞老板又道:“马匪也是人呀,也要吃喝享受,他们寻到了宝发了财,必然要花销,可是又不能离开这八百里瀚海。

于是乎便只能让咱们这些商人带上美食、美酒、丝绸、茶叶和女人到新界城供他们挥霍了。

听说长兴城有个天宝阁,其中内藏无数珍宝,而对于物资短缺的瀚海戈壁来说,咱们这些商人的马车便是天宝阁。

商人求财,马匪求快活,这不就是一拍即合?便是咱们这些豁出性命的商人真正成就了新界城的繁荣,还有这条发家致富的商路啊!”

徐锐闻言这才恍然,这不就是美国当年的西部淘金热么?

没想到在这片贫瘠的八百里瀚海戈壁上也在上演着一幕传奇,只不过当年美国西部吸引人的是金子,而这八百里瀚海戈壁的宝藏又是什么呢?

“喂,那个娘娘腔!”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

徐锐一抬头,只见闫思琪站在几丈外,怒视着自己。

徐锐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在叫我?”

闫思琪冷哼一声:“除了你还有谁?”

徐锐不知道她怎会突然对自己这般愤怒,不禁一阵错愕,连忙对庞老板和祁红告了声罪,站起身拍拍屁股朝闫思琪走去。

庞老板表面上笑眯眯地朝徐锐摆摆手表示无碍,可等徐锐一走,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对身边的祁红道:“方才你怎么不动手?”

祁红道:“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谁知道那妮子会半路横插一脚?”

庞老板道:“我看那小子已经十分信任咱们,火候差不多了,晚上便动手!”

祁红点了点头,目光忽然望向角落里的栖霞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淫邪的火热。

第五百二十五章:有仇

“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徐锐来到闫思琪面前,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

闫思琪瞥了徐锐一眼,怒道:“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识好歹?”

徐锐一愣,莫名其妙道:“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闫思琪冷哼道:“我哥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寸步不要离他左右么?”

徐锐笑道:“姑娘误会了,方才开饭,在下腹中饥饿便去向庞老板讨些吃食,庞老板和各位壮士都是善人,您看两个饼子和一壶水,在这戈壁上都是性命攸关,赛过黄金的珍贵之物啊。”

“你这白痴!”

闫思琪心中大怒,越看他手里的东西就越来气,张手就要将徐锐手里的饼子和水打翻。

徐锐像个守财奴,慌忙把水和干饼抱在怀里,见栖霞公主和庞老板几人听见动静纷纷朝这边望来,闫思琪顿时又羞又恼,咬了咬牙,又硬生生把手放了下来。

“你可知人心隔肚皮?”

闫思琪咬着牙,恨恨地说。

徐锐一愣:“姑娘此话何意?难道姑娘是想说庞老板他们不是好人?可依姑娘所说,你的心不也隔着肚皮么?”

闫思琪呼吸一窒,怒道:“笨死你算了!”

说完她一跺脚,转身便走。

到底是年纪还小,这小姑娘武功虽然还算不错,却是个心直口快,毫无心机之人,倒是个不错的套话对象,徐锐心中好笑,面上却是假装一脸懵懂地追了上去。

大车附近,闫盛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才拿出干饼啃了几口,闫思琪忽然气呼呼地走到他旁边,狠狠踹了一脚车轴,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徐锐追着闫思琪走了过来,一脸的莫名其妙,见了闫盛,连忙抱拳行了一礼。

闫盛自然了解自家妹子的性子,一见两人这副模样便将方才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朝自己身边一指,对徐锐道:“若徐兄有空,不妨坐下聊聊?”

“有空,自然是有空的。”

徐锐想要套话,正害怕被闫盛拒之门外,一听此话连忙客气地笑了笑,在闫盛附近坐了下来。

闫思琪翻了个白眼道:“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哥你也真是,既然这小子不识好歹,你又何必枉做好人,总归是个赃官,真不知道你图得什么!”

闫盛闻言,脸色略带尴尬,朝徐锐拱手道:“我这妹子被我宠坏了,历来口无遮拦,还请徐兄莫怪。”

闫思琪眉头一皱正要反驳,便见闫盛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小姑娘顿时气呼呼地嘟起了嘴,却不再说话。

徐锐摆摆手:“不怪不怪,我看令妹似乎对朝廷官宦有些偏见?”

“哼,什么叫偏见?包括你在内,看看朝廷里都是些什么人?要么愚不可及,要么贪财好色,只知道草菅人命,哪管百姓死活?”

“够了!”

闫思琪心中不忿,发了一通牢骚,闫盛却是皱着眉头低吼一声。

闫思琪还不服气,话赶话地争辩道:“我哪有说错?要不是那龙图那狗官作威作福,咱家怎会落得……”

“住口!”

闫盛放下干饼,怒喝一声,闫思琪这才发觉失言,脸色一变,闭上了嘴。

徐锐听到龙图的名字顿时上了心,对这对兄妹更加好奇,面上却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

“原来二位竟和龙大人还有些纠葛……”

闫盛又横了闫思琪一眼,叹了口气道:“是有些误会,不过人家是高官,我们这等升斗小民如何说得上什么瓜葛?”

他说此话之时,徐锐死死盯着他的脸,只见他嘴角微微上翘,目光下意识往自己左边脑门望去,提到龙图的名字之时,眼底还闪过一丝浓浓的愤懑,显然是在撒谎。

看来这家伙的确和龙图有仇啊……

徐锐苦笑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瓜葛,不过即便这对兄妹已经双双进入二流高手的行列,可是以龙图的手段和地位,两人想要与他斗根本毫无胜算。

只是一想起自己和栖霞公主之所以九死一生,落得这般落魄,都是拜龙图所赐,徐锐又不禁望向栖霞公主,心里暗暗发狠,这笔账一定要加倍清算回来。

闫盛不知道徐锐已经在心里为他们的未来默了哀,还以为徐锐是因为自己提到了龙图而尴尬。

毕竟徐锐之前便已经言明,是要去投奔在龙图帐下办差的亲戚,也就等于未来会在龙图帐下办事。

现在自己当面提出看不惯你的未来老板,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羞辱自己的意思,闫盛心里不禁微微有些愧疚。

“徐兄放心,我们兄妹不过是一介草民,就算与龙大人有些瓜葛,却又怎会不知好歹去找他的麻烦?不过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大家萍水相逢,徐兄为了前程不惜奔走数千里,出了戈壁便安心去投龙大人便是,我兄妹二人绝不会找徐兄的麻烦。”

闫盛笑着说到。

然而这番话听在闫思琪听来却是十分刺耳,她性格直率,不喜欢拐弯抹角,大仇在身怎可不报?

见哥哥如此示弱,她本就对徐锐印象不佳,现在则更是鄙夷,冷哼一声,把头撇过一边,竟是再不愿看徐锐一脸。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徐锐将这对兄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好笑,兄妹二人看似老江湖,其实一个方正,一个直率,尤其是闫盛,连说谎都这般规规矩矩,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骗到人?

真是一对妙人。

怪不得那老奸巨猾的庞老板会选择这两个人来做护卫,专业能力强,一根筋,没有坏心思,看似倔强无比却又很好控制,简直就是黄金打工仔。

闫家兄妹终究是对官场上尔虞我诈的道道一窍不通,压根不明白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拨成了两只大白羊,让徐锐看了个通通透透。

而提起龙图,徐锐对他们的恩怨不感兴趣,便故意表现得和闫家兄妹生出一些隔阂,让话题无法继续,自然而然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想要了解的领域。

“看闫兄的装扮应该是个武人,不知闫兄此行可是要到新界城求取上乘的功法?”

听得此言,不等闫盛开口,闫思琪下巴一挑道:“什么武人?我哥武艺超群,不到三十岁便已经摸到了一流高手的门槛,哪是你这等只知争名夺利的官迷可以相比的?”

“思琪……”

闫盛闻言又是一阵尴尬,无奈地唤了妹子一声。

徐锐却好似大为震惊地望向闫盛,拱手道:“原来闫兄竟有如此身手,真是失敬,失敬。”

“阿谀奉承!”

闫思琪翻了个白眼,讥讽到。

闫盛望着妹妹,对徐锐歉意地苦笑一声道:“徐兄说得不错,不瞒你说,此去新界城的确存了碰碰运气的心思,要不也不会接受庞老板的邀请。

只可惜上乘功法万金难求,闫某虽然自负武艺还算不错,但听闻对手又强又多,只怕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而已。”

徐锐笑道:“听庞老板说,那新界城有一位鬼面魔神,手里有无数上乘秘籍,以闫兄的才能若是得其倚重,一本功法还不手到擒来?”

闫盛失笑道:“徐兄是官场中人,凡事自然想到上官提携,可江湖上却没有那么简单,那位鬼面魔神乃是传说中的人物,寻常人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就算见了恐怕也是祸大于福,何况咱们能不能安全抵达新界城还要两说呢。”

徐锐闻言一愣:“闫兄言下之意,难道商队还有危机?以闫兄的身手都不能保护商队平安?”

闫盛摇了摇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天下之大,高手数不胜数,在下这点功夫其实算不得什么。

至于危险么,新界城里住的毕竟都是马贼,自然逃不过杀人越货的本性,就连鬼面魔神都难以约束,即便明令禁止也有人偷偷下手。

所以他便定下三不抢法则,新界城方圆百里内不得抢,安全路线上的商队不得抢,青天白日不得抢,其余人等被马匪碰上便没有人管,只能自认倒霉。

而咱们现在距离新界城方圆百里还有一日的路程,又因为前几日的沙暴稍稍偏离了安全路线,再加上夜晚到来,若是被马匪碰上,恐怕极为危险。”

徐锐脸色一变,双手微微一抖,好似十分恐惧:“怪不得方才落日之时,你一直在眺望附近,原来是害怕马匪来劫……”

“胆小如鼠!”

见徐锐这副模样,闫思琪鄙夷地小声嘀咕。

闫盛则劝慰道:“徐兄也不用过分担心,一来咱们已经靠近新界城,二来咱们偏离安全路线并不太远,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马匪一般会去更远的地方打猎,风险虽有,却也不是那么大。

只要在天色全黑之前熄灭篝火,黑漆漆的茫茫戈壁之上,那些马匪想要找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商队也不容易。”

徐锐闻言下意识朝庞老板那边望去,只见几个伙计果然已经在往篝火上盖沙子,脸上的恐惧神色微微散去,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看来那位鬼面魔神对马匪的控制力也不算太高,还有,若是必须要去一趟新界城的话,跟着马匪会不会更快一些呢?

他摩挲着下巴,忽然出了神。

第五百二十六章:月黑风高

结束了和闫家兄妹的谈话,徐锐已经基本将商队和八百里瀚海的情况抹了个大概,收获比想象的还要大上一些。

话别了二人之后,他便心满意足地朝栖霞公主落脚的角落走去,毕竟拖家带口,不好真的和闫家兄妹和衣而眠,再说若真的睡在闫家兄妹身边,庞老板他们又怎么会有机会呢?

刚刚转了一个弯,离开闫家兄妹的视线,祁红便突然鬼鬼祟祟地从马车后钻了出来。

其实徐锐一早便知道他躲在那里,在静悄悄的戈壁上,他的心跳声对徐锐来说就好像是耳边打鼓一般响亮。

“徐兄弟!”

祁红轻轻地唤了一声。

“啊!”

徐锐假装吓了一跳,就要作势大喊,祁红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是我,是我!”

徐锐好似听出了他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却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见徐锐不再喊叫,祁红轻轻地松开了手,徐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祁兄,你这般鬼鬼祟祟地是在做甚?”

祁红朝闫家兄妹那边瞟了一眼,递给徐锐一个水袋,小声道:“大掌柜特意关照给你的。”

“这是……”

徐锐狐疑地接过水袋,惊讶道:“这是水?!”

祁红笑道:“现在知道我为何鬼鬼祟祟的了吧?大掌柜与你一见如故,又看你夫妇可怜,这才私下里多分一些水给你,千万不要声张,若是被别人发现了,不但水没有,大掌柜也难做,明白吗?”

“啊,多谢,多谢!大掌柜和祁兄这份恩情,我徐某人一定铭记在心!”

徐锐一脸惊喜地将水袋收进怀里,连连朝祁红道谢。

祁红摆摆手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相遇便是缘分,说不定日后你成了大官,我和大掌柜还有求于你呢!”

徐锐闻言自然是拍着胸脯许愿赌咒,一番哄鬼的话倒是被他说得真诚万分。

祁红听得眉开眼笑,只是怕引起别人注意,不敢多待,满意地和徐锐别过,等他一走,徐锐便冷笑一声,掏出水袋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继续朝栖霞公主走去。

营地角落里,栖霞公主倚着一辆大车假寐,听到徐锐回来的动静忽然睁开了眼。

“没睡?”

徐锐柔声问到。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端起地上的杯子递给徐锐:“喝点吧。”

徐锐一愣:“我不是方才喝过了吗……”

话才出口,徐锐便见栖霞公主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却不说话,顿时明白自己的把戏早已被她看穿。

“你都知道了?”

徐锐失落地问。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又将装满清水的杯子往徐锐那里送了送。

徐锐轻轻地坐下,掏出怀里的两个水袋,一个是自己先前那个鼓鼓囊囊的,另一个则是祁红方才送给他的。

祁红那个水袋里的水自然是不敢去喝的,谁知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而自己这个水袋,徐锐扒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了一捧黄沙,哪里有半滴清水?

之前徐锐把仅有的水都倒进了栖霞公主的水袋,为了让她安心喝水,又用黄沙灌满了水袋,每次哄栖霞公主喝水的时候便用那只灌满黄沙的水袋,假装自己也喝了水。

只是栖霞公主冰雪聪明,又怎会不知道徐锐的把戏呢?无非是心中感动,又顾及徐锐的面子,不愿戳穿,暗地里哄着徐锐来喝自己的水罢了。

“喝吧。”

栖霞公主把水杯递给徐锐。

徐锐接过水杯,想了想道:“咱们一人一半?”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这份是你的,我得看着你喝下去才会安心呢。”

徐锐闻言心中流过一阵暖流,他的确渴得要命,连续连天没有喝水,这种日子着实难熬,干脆便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栖霞公主欢喜地点点头,轻轻靠在徐锐的肩膀上,柔声道:“问出点什么没有?”

徐锐放下水杯,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咱们恐怕得去一趟新界城。”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轻轻靠在徐锐的肩膀上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徐锐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道:“去是得去,不过为了让你少受些罪,我打算乘一阵冬风。”

栖霞公主笑道:“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徐锐道:“你看这月黑风高夜,不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么?”

栖霞公主嘟嘴道:“人家好心收留你,你却总要起歹心。”

徐锐拿起祁红给他的半壶水轻轻晃了晃,笑道:“路可是他们自己选的。”

“什么时候去?”

栖霞公主轻声问到。

徐锐看了看头顶初升的月牙道:“你先休息一会,等大家睡下便出发。”

半个时辰之后,徐锐带着栖霞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潜出营地,来到一处高坡之上,用附近搜集来的茅草和干柴点起十几个火堆。

漆黑一片的茫茫戈壁上,这些生在高处的火堆就好像灿烂的烟花,颇有几分浪漫。

“好看吗?”

徐锐徐锐搂着栖霞公主坐在高破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栖霞公主脸色通红地点了点头,又兴奋地指着火堆道:“你将火堆排成这个图案,应该有特殊的用意吧?”

徐锐点头道:“那是另一种文字,一竖读哎,就是我的意思。”

“那后面那些鬼画符呢?”

栖霞公主问。

徐锐笑道:“我不告诉你!”

栖霞公主嘟着嘴,轻轻拧着徐锐腰上的软肉表达不满,心里却是无比温馨。

如果有人同他们一样站在山坡下,就能看见十几堆篝火在夜色之中排列成一个大大的“ilveyu!”

十几里外,“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潮水,漆黑的马队在夜色之下缓缓前行,约莫有数百人之多。

“妈了个巴子,肥肉都他娘让地虎吃了,老子还得来给他们望风,再有百多里便要进入新界城的地界,哪有肥羊蠢到等着咱们来吃?”

队伍中心一个四十岁上下,满脸络腮胡的男子骂骂咧咧地打马前进。

“大当家的,兄弟们出来一趟不容易,若是不捞点东西怕是又要被地虎那帮人耻笑,不如我再带几个兄弟四处查探一番?”

身边一个独眼汉子劝到。

大当家冷哼一声:“查什么?就这破地方,能淡出个鸟来,再说今夜月光不明,黑漆漆一片能看得见什么?就算有商队,还能点着火等着咱们去?

总瓢把子也真是的,新界城附近还有安全线路不让抢也就算了,为何就连白日也不许抢,弄得兄弟们都成了昼伏夜出的猫头鹰,找谁说理去?”

他越说越气,干脆一把拉住马缰,朗声道:“驭!都给我停下,兄弟们已经奔忙了大半个月,今日便休息一晚,反正也找不到肥羊,干脆便不找了!”

独眼汉子张了张嘴,可是见大当家正在气头上也不好再劝,便只得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你们看,那边好像有火光!”

此言一出,众人连忙顺着那人手指望去,只见在西南方向不知多远的地方果然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火光。

“是篝火,有商队,看样子规模不小!”

独眼汉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兴奋地大喊一声。

“他娘的,还真有肥羊不怕死的?”

大当家嘀咕了一句,拨转马头,正要招呼兄弟们往有火光的地方奔去,突然附近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

“各位,在下有一单生意,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

一个玩味又陌生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身边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影孤零零地站在沙丘上,背对着月光,身上一片阴影,正是蒙着脸的徐锐。

徐锐出现,事先竟没有一人察觉,马匪们顿时大惊,不用哪个下令,立刻催动胯下战马朝他冲了过去。

第五百二十七章:杀人放火

马匪们瞬间将徐锐围了起来,徐锐则一动不动,抱着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大当家,此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潜到咱们身边,而且看样子还有恃无恐,恐怕来者不善。”

独眼汉子在大当家耳边低声说到。

大当家眯着眼睛盯着徐锐打量了一瞬,摆摆手,吹了一声口哨,喝住跃跃欲试的手下,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徐锐笑道:“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这里有单生意不知这位大当家敢不敢接?”

“老子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敢和马匪谈生意!”

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大当家也笑了起来,冷冷望着徐锐道:“听到了?兄弟们干的是无本的买卖,要做生意你可找错了人。”

“哦?是这样么?”

徐锐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哪里来的小子,敢在咱们兄弟面前装大爷?!”

身后一个马匪看不惯他这副做派,拔出弯刀怒喝一声便朝他冲去。

然而这一刹那,众人仿佛都听见一声轻轻的冷哼,紧接着月光之下的徐锐瞬间消失不见,一道冷冽的寒芒闪过,举着弯刀的马匪后背上突然裂开一道两尺多长的口子,倾刻间血如泉涌,连人带马一头栽倒下去,再也没能爬起来。

“啊!”

众人惊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徐锐突然在弯刀马匪的尸体后现身,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步步朝大当家走去。

他走得看似很慢,每一个动作都仿佛闲庭信步,好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可实际上速度却是快到了极致,所过之处众人都好像变成了慢动作。

短短十几步路,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鲜血横流,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多了十几具尸体,甚至没有一个人死前能够惨叫出声。

大当家的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正想要拔出弯刀,可是一柄冰冷的长剑却已经从他身后指来,停在了动脉之上。

大当家仿佛被毒蛇舔了一下,炸起一身鸡皮疙瘩,难以言喻的恐惧直冲脑门。

“现在可以和你谈谈生意了吗?”

耳边忽然传来徐锐那玩味的声音,语气就好像在看一出好戏,却又不容拒绝。

“住……住手!”

大当家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一众马匪这才回过神来,回想起方才的一切,顿时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阁……阁下武功高绝,放眼天下也算屈指可数,但敢对十八路马匪出手,就不怕总瓢把子找阁下的麻烦?”

大当家的渐渐镇定下来,冷冷地问,身子却依旧不敢稍动。

徐锐淡淡笑道:“鬼面魔神么,我当然怕,可是在下杀人之后一击即走,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要上哪去寻我呢?”

话音刚落,徐锐忽然耳朵一动,听见身后出现一阵极为细微的声音,似有一身法卓绝之辈正偷偷接近,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大当家猛地一提气机,似是只等徐锐身后之人发起攻击便要立刻暴起,两面夹击。

仅仅一个呼吸,徐锐身后“唰”的一声,窜起一个五尺来高的瘦小汉子,双手各持一柄萃毒匕首,狠狠向徐锐后心插来,大当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右手立刻往腰间的刀柄摸去。

然而徐锐仿佛根本没有察觉身后的危险,握剑的手没有丝毫颤动,反而加了三分力道,大当家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大当家的没想到徐锐竟对身后的危机不管不顾,摸刀的手顿时悬在半空,不敢再动。

电光火石之间,他用余光往后一瞟,只见两柄匕首已经快要触到徐锐背心,一颗心顿时放下大半,冷笑一声,等着徐锐殒命。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瘦小汉子的脑袋突然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颈间的热血喷出老高,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在热血喷出之前便一扫而过。

瘦小汉子的无头尸身缓缓坠落,露出身后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影婢。

影婢宛若鬼魅,一击杀死目标之后立刻往后一退,身影瞬间隐没在夜色之中,看在众人眼中便如厉鬼一般一闪而逝,令人惊恐不已。

“又是一位一流高手!”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马匪这才反应过来,如此神出鬼没的高手徘徊在自己身边,就好像落入了满是鲨鱼群的海域,一时间人人自危起来。

“看来大当家的是铁了心不想和在下做生意,也罢,那在下就送各位兄弟上路吧。”

徐锐冷笑着淡淡说了一句,手中断锋微微用力,似是就要将其人头割下。

“且慢!”

大当家脸色一变,连忙阻止。

断锋微微一顿,徐锐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大当家咽了口口水道:“不知阁下想要做一笔什么生意?”

徐锐抬起长剑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这就对了,在下做生意历来喜欢双赢,总比杀人来得划算,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

大当家的性命已经掌握在了徐锐手中自然只能陪着笑脸,点头称是。

徐锐满意道:“前面二十里外有个小商队,我出两万两银子,你们把其中的四个人尽快平安地送到新界城。”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此言一出,不光大当家,就连其余马匪也是一愣。

“就这样?”

大当家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难以置信地问。

徐锐眉头一皱:“怎么,办不到?还是嫌出价太低?”

大当家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护送四个人到新界城而已,如此简单之事何须搞出这般大的阵仗?”

徐锐失笑道:“在下也不想杀人,只不过你们不曾给在下开口的机会啊。”

大当家呼吸一窒,为方才冤死的兄弟们默哀片刻,谄笑道:“今日之事乃是误会,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殷震南乃是十八路马匪头目之一,愿意与阁下交个朋友,护送阁下的朋友到新界城,分文不取。”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外表粗犷,却是个精打细算的主,也对,若是没点眼力,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定然混不了多久。

交朋友可以,不过一来,让你们护送的不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只是欠了人情,受人之托却又不方便亲自出面罢了。

二来,在下一向不喜欢欠人情,所以钱你必须收,人你也必须送到,如若不然,除非你们这辈子都别出新界城,否则无论天涯海角,在下必将你们所有人全部诛杀!”

徐锐此话说得森然,一众马匪无不变色。

大当家笑道:“出来混自然最重义气,既然答应阁下便绝无反悔,再说即便阁下忌惮总瓢把子,不敢入新界城取我等性命,但一群出不了城的马匪也就失去了价值,总瓢把子定然不会再养闲人,这个道理殷某还是知道的。”

“知道就好。”

徐锐掏出两张一万两的银票连同写着四个名字的纸条一起塞到大当家手上,交代道:“记住了,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尽快把人送到新界城,而且决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交托的,明白了吗?”

大当家点头道:“阁下放心,殷某定不负所托!”

话音未落,大当家忽然感觉身后一松,那柄抵住自己脖子的长剑瞬间消失不见。

他蓦然转身,只见十几丈外,徐锐正面朝月光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背影,让周围一众马匪愣愣地望着。

大当家想了想,突然朗声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事成之后如何复命?”

“你可以叫我天启,至于复命大可不必,我会一直盯着你们!”

一阵不大的声音竟异常清晰地传进众人耳朵,话音落下徐锐的身影也已然消失在月色之中,那独眼大汉和大当家脸上的震惊又重了三分。

“此人要么修炼功法特殊,要么就是气机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独眼汉子一脸凝重地对大当家低语。

“天启……”

大当家默念了一句,冲那汉子道:“夜叉,招呼兄弟们立刻启程,尽快找到那支商队!”

独眼汉子点了点头,伸出双指放进嘴里吹出一阵特殊的呼哨声,一百多个马匪顿时行呼和着行动起来,朝徐锐所说的方向奔去。

第五百二十八章:演员徐锐(上)

“喂,事情办妥了吗?”

营地之中,庞老板悄悄摸到祁红身边,小声问到。

祁红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便小声说道:“大掌柜放心,水里下了蒙汗药,我一直在这守着,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那小子现在多半怕是睡死了。”

庞老板大喜道:“如此甚好,一会儿把秘药直接给他灌下去,明日一早他便升仙,到时候死状会同瘟疫如出一辙,绝对没人看得出来。”

祁红点了点头,接口道:“到时候那小媳妇没了主心骨定然会惊慌失措,大掌柜再挺身而出主动将此人的丧事揽在身上,那小媳妇肯定感激涕零,把您当作恩人!”

庞老板笑道:“只要能博取她都得信任,让她跟着咱们到了新界城,把那对烦人的兄妹甩掉,这可人的小媳妇便归了咱们!”

祁红想起栖霞公主那秀美的模样和超凡的气质,身上顿时升起一股燥热。

他望了一眼同样满脸淫邪的庞老板,低声恳求道:“那小媳妇着实勾人,大掌柜,到时候能不能让小的也尝尝鲜?”

庞老板撇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又不是完璧的身子,有什么不可?等大掌柜我享受一番之后,自然会有你一口汤喝,不过你得小心着点,若是把身子糟践坏了可就不值钱了。”

祁红闻言顿时兴奋万分,连连点头道:“多谢大掌柜,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二人对视一眼,狼狈为奸地笑了起来。

半晌,庞老板抬头看了看月亮,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沉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动手吧!”

祁红点了点头,右手拔出弯刀,左手从腰带里摸出一包白色的药粉,悄悄朝徐锐和栖霞公主的落脚之地摸了过去。

角落里,一条毛毡隆起了一半,夜色之下很像两个人蜷缩着依偎在一起。

祁红像捕食的猫,提着刀轻手轻脚地缓缓接近,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终于,他走到毛毡附近,轻轻将毛毡拉下了半截。

“咦?!”

祁红抬眼一看,顿时傻眼。

入眼的并非徐锐二人,而是从车上卸下来的两个麻袋。

“起来,都起来!”

就在这时,祁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他顿时一惊,仔细分辨发现那竟是闫盛的声音,浑身又是一阵战栗,冷汗顺着额头刷刷地往下流。

“难道此事已经被闫盛那厮撞破了?”

做贼心虚的祁红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可是紧接着,营地里突然变得嘈杂,他又听见闫盛大喊道:“是马匪,马匪来了,大家快逃!”

祁红脸色瞬间苍白,虽然不是被闫盛撞破了诡计,可遇上了马匪,那便是有性命之忧。

他哪里还顾得上突然消失的徐锐,连忙一个翻身往外冲去。

刚刚跑出两步,周围顿时火光大盛,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有人不停地往营地里扔火把,四面八方扔进来的火把顿时便把小小的营地照得透亮。

“呜啦,呜啦,呜呜呜呜!!!”

戈壁马匪如狼嚎一般的特有呼和声,骇人心魄的马蹄声,惊恐的惨叫声瞬间混在一起,听得祁红越发心慌。

“啊!”

一声惨叫在他身边响起,同来的伙计被人砍翻在地,鲜血溅了他一脸,几个马匪像是围捕猎物的狼群从他身边匆匆而过。

祁红顿时吓破了胆,像是一只无头苍蝇,手忙脚乱地往人少的地方逃。

然而四周都是晃动的人影,哪里又有安全之地?

他绝望地四顾一周,下意识往拉货的车底钻去。

“别杀我,别杀我!”

刚刚钻进车底,祁红便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仔细一看原来庞老板也躲在这里,见自己进来还以为是马匪,闭着眼睛大喊大叫。

“大掌柜,是我,别喊了!”

祁红连忙一边捂住庞老板的嘴,一边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自己的身份。

“呜呜呜……”

庞老板身子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一见是祁红顿时松了口气,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掌。

四周的马蹄声越来越密集,索命的呼和声也越来越大。

“完了,全完了……”

庞老板面色苍白地喃喃到。

“啊!”

营地的另外一边,闫盛大喝一声,一刀砍下一个马匪头颅,接着飞起一脚,将一左一右围攻闫思琪的两个马匪踢翻。

“走!”

闫盛一把拉住闫思琪的手腕,趁着马匪还没围上来,拼命朝营地外退去。

然而马匪实在太多,两人才刚刚冲出营地便又被后面的马匪追上。

马匪显然对处理这种局面很有心得,似是狼群一般绝不轻易出击,只是骑着马不断围着两人绕圈,偶尔有一两个人过来试探一下,一击不成立刻便走,等到二人焦躁露出破绽之时才会一拥而上。

“哥,你先走,我来断后。”

闫思琪击退两个试探的马匪,低声对闫盛说到。

闫盛面沉似水,喝道:“胡说什么,咱们现在决不能分开,否则立刻便会被各个击破。”

话音刚落,营地里突然冒出一道巨大火光,马匪们被这道火光吸引了主意,嗷嗷叫着冲了过去,只剩四五个人朝两人扑来。

必死之局居然出现转机,闫家兄妹顿时大喜。

“杀了他们!”

闫盛怒喝一声,飞身而起,一柄腰刀舞得密不透风,闫思琪在他的掩护下手持两柄弯刀左右开弓,不过五六个呼吸的功夫,四五个马匪便被二人联手击毙。

“不好,庞掌柜他们被抓了!”

然而二人方才脱险,便见营地已经彻底被马匪控制,几乎所有人全被活捉,顿时面色大变。

闫盛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略一犹豫,对闫思琪道:“收人钱财便得忠人之事,思琪你先走,我去救人!”

“哥!”

闫思琪面色焦急,惊道:“那么多人,你一个人如何能把人救出来?”

闫盛黯然道:“职责所系,即便救不出来,我也得和他们死在一起!”

说着,他便要甩开闫思琪冲回营地救人。

闫思琪心中大急,可是他深知自己这哥哥的个性,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会袖手旁观。

就在这时,沙丘的小坑下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抓住闫盛的脚踝。

闫盛吓了一跳,翻身便朝沙坑一刀劈下,刀已在半空才看清有两个人影躲在沙坑之内,不是徐锐夫妇二人又会是谁?

“啊,怎么是你们?!”

闫盛猛一收力,刀口顿时停在徐锐头顶,徐锐吓得面色苍白,动也不动。

此时闫思琪也看清了二人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们快逃,能不能留得性命便看造化了!”

非常时刻,闫盛也管不了徐锐难看的脸色,挣开他的手,收起长刀便要冲回营地。

徐锐好似从惊恐之中回过神来,又一把拉住闫盛的脚踝道:“你现在去便是送死!”

闫盛脸上闪过一丝大义凌然,冷冷道:“此乃大义,多说无益,快放手逃命吧!”

徐锐摇了摇头:“你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徐某佩服,可是你死之后,你背负的血海深仇谁人来报?难道你要把重担全压在一个女子身上?”

闫盛闻言豁然望向徐锐:“你怎知在下身负血海深仇?”

徐锐苦笑道:“你对龙图恨得咬牙切齿,傻子都看得出来,别说了,快同我一起躲起来!”

闫盛眉头一皱,心中天人交战,一面是自己信奉的大义,一面是身上的重担,顿时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徐锐哪里肯让他犹豫,对闫思琪道:“还不快帮我把他拉下来?”

“啊?哦哦!”

闫思琪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同徐锐一起不由分说地将闫盛拉进了沙坑。

闫盛被这么一闹,大义之心渐渐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即便我不杀回去咱们也逃不了,马匪经验丰富,立刻就会杀回来,咱们没有马,跑不过他们的。”

闫思琪闻言,从沙坑之中探出半个脑袋朝营地的方向一望,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大队马匪杀过来了。”

闫思琪绝望地说。

徐锐奸笑一声道:“你们放心,一会儿按我说的办,保准咱们这次有惊无险!”

“什么,你有办法脱险?”

闫家兄妹闻言惊愕地望向徐锐。

徐锐讪讪道:“术业有专攻,官场还是有官场的好处。”

“猥琐……”

见徐锐这副模样,闫思琪鄙夷地嘀咕了一句,闫盛看徐锐的目光却有了些许变化。

第五百二十九章:演员徐锐(下)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闫家兄妹的脸色也越发紧张,二人死死握着手中的刀,准备若是被发现便放手一博。

至于徐锐说能保他们平安,闫盛只是将信将疑,闫思琪干脆便当成信口胡诌。

“这里有人!”

突然,四人头顶传来马匪的厉喝,四周的马蹄声顿时朝这里汇聚而来。

闫盛咬了咬牙就要暴起拼命,为妹妹和其他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然而不等他真的行动,徐锐便早他一步站了起来。

“别冲动,别冲动,我投降,我投降!”

徐锐举着双手,缩着脑袋,一脸猥琐地起身走出沙坑,那样子大有“太君别开枪”的风范,看得闫思琪一阵厌恶。

周围的马匪顿时将弯刀对准了徐锐,为首的夜叉瞥了他一眼,高声喝道:“兄弟们,抓活的!”

几个马匪顿时围了上来,徐锐也不反抗,反而谄笑着往夜叉那边走了几步,低声道:“大人,大人,我们投降,恳请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在下定有重谢。”

这句话夜叉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平日里绝不会给徐锐半点机会,毕竟马匪只抢眼前,从不管今后。

然而这次不同,有了那位“高人”的“托付”,即便他对一脸猥琐的徐锐十分不屑,也不得不多了句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锐微微一愣,似是十分意外,战战兢兢道:“启禀大人,小人名叫徐浪。”

“什么?”

夜叉闻言顿时一惊,看徐锐的脸色瞬间变得认真起来,脱口问道:“其他人呢?”

“啊?”

徐锐闻言长大了嘴,一脸蒙圈,似是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夜叉想起那位“高人”吩咐过不能透露内情,连忙闭上了嘴,心道一声好险,方才差点露馅,不过观此人面相似乎不太聪明,正好从他口中套出其余三人的身份。

夜叉略一沉吟,一把将徐锐拉到一边套话。

沙坑之中,栖霞公主和闫家兄妹已经被其他其他马匪看住,见徐锐已经落入敌手,闫盛实在不愿见他被自己连累,只好暂时放下腰刀没有动手,但神色依旧难掩焦急,唯独栖霞公主一脸坦然,似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三人下意识朝徐锐望去,只见徐锐一脸谄媚地跑到马匪头子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马匪头子顿时脸色一变,将他拉到一旁咬起了耳朵。

见此情形,闫思琪张大了嘴,闫盛瞪大了眼睛,栖霞公主则忍不住偷笑一声。

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徐锐,只见他手舞足蹈,时不时朝这边指上几下,那马匪头子先是惊讶,接着大喜,最后连连点头,甚至抓起徐锐的手腕朝三人这边走来。

“这小子该不会把咱们卖了吧?”

闫思琪愣愣地说了一句。

“别瞎说!”

闫盛横了他一眼道:“徐兄深藏不露,实则智勇双全。”

“智勇双全?就他?我看他是媚上成瘾才是!”

闫思琪撇撇嘴,不服气地说。

闫盛闻言本想说她几句,却听身边的栖霞公主忽然笑出了声。

二人朝栖霞公主望去,之前虽然也观察过她,但二人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徐锐身上,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栖霞公主。

不看还好,此时一看,只见栖霞公主不但面容娇美,而且虽然身陷囫囵,却依旧透出一股举重若轻的温婉之气,就好像空中皓月,即使比她美艳五分的女子站在身边也会黯然失色。

闫盛微微一呆,闫思琪更是瞬间自惭形秽,喃喃道:“姐姐如此与众不同,怎会看上徐浪那个猥琐官迷?”

栖霞公主淡淡一笑:“妹妹年纪还小,殊不知观人不可观其表,我家相公啊可是天底下难得的大才呢。”

“连姐姐你也这么说?”

闫思琪撇了撇嘴,心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看来无论多么出尘的女子也逃不出一个情字,今后若是婚嫁,选人时可得擦亮眼睛。

呸,怎么突然想到那里去了?

她脸颊一热,连忙回过神来,一抬头,刚好看见徐锐这个带路党像个狗腿子一般领着夜叉走了过来,指着自己三人道:“在这里,全在这里,一共四人!”

见徐锐笑得好像集市里卖牲口的小贩,闫思琪顿时觉得自己几人恐怕真的已经被他卖了,恨得牙根痒痒,一皱眉便想冲上去好好教训这个叛徒一顿。

闫盛早知她的脾气,一把拉住了她。

“哥!”

闫思琪不满地哼了一声。

闫盛却低声道:“不许任性,此时若是坏了徐兄的大事,哥哥绝不轻饶你!”

“什么?”

闫思琪一愣,忽见那凶神恶煞的夜叉朝自己几人一指,吩咐道:“把他们四个带上车,其他人和货都聚集起来,等候大当家发落!”

说完,夜叉竟然客气地朝徐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便走。

徐锐朝几人眨了眨眼睛,似是在说:“你们看,我就说能保大家平安吧?”

栖霞公主偷偷白了徐锐一眼,闫盛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闫思琪惊愕地长大了嘴,可一见徐锐那副谄媚邀功的模样,刚刚升起来的一点好心情又立刻消散无踪,在心中大大地鄙夷了徐锐一番。

就在徐锐四人被马匪带上抢来的大车时,庞老板、祁红以及剩下的伙计则被另一群马匪带到了营地中央,靠在一起磕头求饶。

夜叉骑着马缓缓走到殷震南身边,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当家,四个人都找齐了。”

“验明身份了么?”

殷震南慎重地问。

夜叉点了点头:“绝不会错。”

“可有透露内情?”

殷震南接着问。

夜叉道:“没有,那个叫徐浪的小子说饶他们四人不死,等他到天骐关取钱来赎人,属下正好顺水推舟,寻个由头将它们平安带到新界城。”

殷震南闻言终于松了口气道:“如此一来应该就万无一失了,这两万两银子虽然不少,可动辄便是掉脑袋,挣得也不容易啊。”

夜叉没有接话,指了指营地中的人道:“这些人如何处理?”

殷震南道:“按惯例,杀人,越货!”

夜叉一愣:“会不会触怒那位天启前辈?”

殷震南冷笑一声:“那人嘴上说不愿杀人,动手可没有半点犹豫,这类高手绝非善类,你放心,只要这四个人好好的,咱们就算把这八百里瀚海戈壁杀遍了,他也不会管咱们。”

夜叉点了点头,吹了一声口哨,抽出弯刀朝庞老板几人走了过去。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只要能放我等一条生路,我等什么都能答应!”

庞老板跪在地上给每一个马匪磕头,可马匪们却没有一个正眼瞧他,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

此时刚好看见夜叉打马过来,庞老板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膝行几步,跪倒在夜叉面前哀求道:“大人,我有钱,我有钱,只要你放了我,我愿意拿钱赎人,多少钱都行。”

“哦,果真如此?”

夜叉淡淡地问。

见夜叉似是动心,庞老板心中升起一股希望,忙道:“真的,当然是真的,您要多少钱都可以,在下若是食言天打五雷轰,请您千万信我,千万信……”

话还没有说完,夜叉忽然手起刀落,庞老板那颗圆滚滚的头颅顿时滚落一边,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夜叉自言自语道:“我当然信你,所以让你先去黄泉取钱去了,你不会怪我吧?”

一众伙计见大掌柜被杀,顿时吓破了胆,好似一群呆鸡不敢动弹。

夜叉朝众马匪招了招手,冷冷地吐出一个“杀”字,一时间刀光飞舞,惨叫连连,祁红和其余所有伙计不出半刻便纷纷人头落地,死不瞑目。

夜色中,徐锐四人已经坐上一辆板车,被马匪们拉出了营地,远远听见营地里的惨叫,闫盛顿时咬牙切齿,紧握双拳,闫思琪也是面有怒色,只是不好声张。

栖霞公主远远望着营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不忍心?”

徐锐柔声问到。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都是讨生活的升斗小民而已,早知道便不与他们同路了。”

徐锐失笑道:“即便他们遇不上咱们也会遇上其他人,只要有了害人之心便总会有人受难,是毒瘤还是彻底剜去比较安心,你不愿我脏了手,我便请马匪们代劳了。”

栖霞公主轻轻靠在徐锐肩膀上,柔声道:“其实你不用解释的,你总有你的道理,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安心。”

徐锐淡淡一笑,感觉夜晚的寒风忽然和煦了不少。

一柱香的功夫之后,马匪带着抢来的货物和徐锐四人缓缓上路,而就在距离他们半里开外的地方,阴姬和浊心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看来徐锐这小子是要去一趟新界城了。”

阴姬玩味地说。

浊心笑道:“废了这么大的波折,难道只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或者一张护身符?”

阴姬摇了摇头:“此人心机太深,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有何用意。”

浊心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忽然道:“徐锐此去新界城,十有**会遇上那一位,岂不精彩?”

阴姬脸色微微一沉:“他们的行事风格相近,若是碰在一起说不得会起些冲突。”

浊心摇了摇头:“一位是疑似太阳星宫之主,一位是疑似皓月星宫之主,这两人碰在一起才有好戏看呢。”

此言一出,阴姬微微一愣,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小子,让你给我罪受,这次就别怪我不提醒你自投罗网!”

阴姬望着远去的马匪,冷笑着说。

第五百三十章:新界城

“哥,我这心里怎么总感觉毛毛的?”

闫思琪坐在拉货的平板车上,望着身边成堆的干粮和几大袋水,随着“吱呀吱呀”的车轮缓缓前进。

闫盛的脸色也有些狐疑,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我这心里也打鼓啊,吃喝都好像不要钱似的,咱们这哪像是阶下囚?”

说着,二人齐齐望向一旁的徐锐。

自打那日徐锐和马匪头子聊了几句,他们就开始过上这种令人不安的“好日子”,饿了有干粮,渴了水管够,不但不用干活,甚至赶路只用坐在车上,双腿都不用沾地。

这哪里是俘虏该有的待遇?难免令人担忧起到了新界城之后的处境。

有时候闫盛甚至在想,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饭吧?想要和身边的马匪打探一下吧,那些马匪一个个凶神恶煞,压根不和自己说话。

闫盛习武日久,哪看不出他们外表凶恶,其实眼中藏着恐惧,心中更加狐疑。

徐锐躺在货堆上假寐,栖霞公主顶着一层毛毡布,体贴地帮他挡住了阳光,可以让他睡得更惬意一些。

闫思琪一见栖霞公主这等玉质兰心的女子竟然会对他如此体贴入微,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了徐锐一眼道:“喂,官迷,你究竟和那些马匪说了什么?该不会是真的把咱们买了吧?”

徐锐迷迷糊糊地摆了摆手:“别吵,没见我刚刚才回来么,怎么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闫思琪怒道:“你不提就算了,这几日你天天在那几个马匪头子身边有说有笑,都快称兄道弟了吧?还说不是把咱们都卖了?!”

“嘶……”

徐锐咂着嘴,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道:“我那叫联络感情,要不咱们哪能过得这么舒服?”

“舒服?”

闫思琪冷笑一声:“天上怎会掉下馅饼来?这一路对咱们不管不问,好吃好喝的供着,那些杀人成性德尔马匪什么时候改行开善堂了?这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闫盛笑道:“是啊,不知徐兄究竟和那些马匪说了些什么?我这几日心里也一直不踏实。”

徐锐玩了个白眼,摆摆手道:“你们踏踏实实地把心放回肚子里,不出意外的话,这一遭咱们应该是挺过去了。在下山人自有妙计,无可奉告。”

“你!”

闫思琪闻言大怒。

徐锐又道:“你们要是真想知道我也可以透露一些,那就是这几日我同那些马匪也没说别的,就是给他们讲讲笑话。

这些土包子就没怎么出过戈壁,稍微一提外面的花花世界,他们便心弛神往,这不,都快离不开我了,说不定今后还会拉我入伙呢。”

说着,徐锐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

“讲笑话?你怎么不给他们挠痒痒?或者干脆撅屁股那啥算了!”

闫思琪压根不信徐锐的说辞,翻了个白眼喃喃到。

这丫头野惯了,很是泼辣,徐锐也不理她,只是见闫盛似乎情绪不高,便笑着问道:“闫兄这几日似有苦恼?”

闫盛一愣,叹了口气,不说话。

徐锐坐了起来,双腿一盘,杵着下巴道:“让在下猜猜,是因为不甘心与马匪为伍,觉得辱没了自己吧?”

闫盛苦笑一声,摇头道:“徐兄可真是火眼金金,既然你提起此事,那在下也不隐瞒,在下虽然出身草莽,但做事历来讲究原则。

虽然不知徐兄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让这些马匪如此善待我等,但料想大致不过是入伙一类。

按理说徐兄在这乱世之中保全我兄妹,是于我们有救命之恩的,徐兄答应之事便该是在下答应之事,在下不该再奢求什么,可是只要一想起从今往后竟要落草为寇,在下这心里便难受之至。”

听完这话,不但徐锐瞪大了眼睛,闫思琪也傻傻望着闫盛,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闫盛一愣:“你们都看着我做甚,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说着,他竟真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样子认真极了。

“啊,原来如此,你竟是要拉我等落草为寇,怪不得你方才说马匪会拉你入伙,原来都是铺垫!”

闫思琪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徐锐怒道:“不对,你这废物连桶水都挑不起来,马匪怎么会要你?定是看中了我哥,对,一定是这样!

我说为什么马匪好吃好喝地供着咱们,原来你早就把咱们卖给了马匪!

我哥不到三十岁便已经摸到了一流高手的门槛,马匪为了拉我哥入伙,才和你一起密谋,里应外合!

枉我们这几日还念着你的好,原来不是你救了我们,分明是我和我哥救了你!”

闫思琪瞬间把闫盛的话脑补完善,越说越信,越说越气,那模样甚是滑稽。

栖霞公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这般耻笑失了礼数,连忙抬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

她的这一番动作全是宫里嬷嬷们多年教化的结果,淡然优雅,举重若轻,当属女子中的女子,看得野小子一般的闫思琪自惭形秽,脸颊一红,顿时没了气势。

徐锐翻了个白眼,懒得跟闫思琪鸡同鸭讲,却是苦笑着问闫盛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是要拉着你入伙?”

“难道不是?”

闫盛惊愕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不对,无奈道:“徐兄莫怪,在下脑袋愚笨,也只能想到这么一种结果。”

徐锐叹了口气:“说到笨,你是真的笨,马匪这种职业刀头舔血,一不小心就会身首异处,所以特别讲究生死与共,需要极为信任的伙伴才能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现在他们刚刚才杀了商队的人,就算你真的想入伙,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信任你?更何谈优待于你?”

听了徐锐的话,闫盛深以为然,这才确定自己真的误会了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徐锐又道:“还有啊,就算我真的是以拉你入伙来求得马匪饶命,你也不该露出半点不虞之色!”

闫盛一愣:“这是为何?”

徐锐冷哼道:“我问你,这是什么地方?”

闫盛道:“八百里瀚海啊。”

徐锐点头道:“对,八百里瀚海,这里是一处死地,绝地!你是什么人?是背负血海深仇之人!

你的仇人又是什么人?是手握重兵,玩弄权术的一方大员!绝地之中你不思保命,不思报仇,却抱着什么原则自怨自艾。

古语有云,大丈夫能屈能伸,弱小如你,若是抱着什么原则,一味刻板束缚自己,又岂有真正能报仇的一日?

若是你一直如此,我劝你趁早打消了报仇的念头,带着你这个缺心眼的妹妹回乡下种田,兴许还能在乱世之中苟延残喘,保全性命,以免误人误己!”

“你说什么呢?”

闫思琪闻言大怒,指着徐锐道:“似你这等一心媚上的官迷怎会知道我哥的胸怀?

那狗官为了圈地,害死我全族,这些年来,我哥无一日不思报仇,无一日不想杀了那狗官!

可是那狗官手握重兵,人多势众,我和我哥势单力孤,哪像你动嘴皮子这般轻松?

还有,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软骨头,我哥就算是死,也是顶天立地!”

徐锐白了闫思琪一眼,淡淡道:“愚蠢!”

闫思琪顿时怒不可遏,撸起袖子就要胖揍徐锐一顿。

“够了!”

闫盛低吼一声,一把拉住闫思琪。

“哥……”

闫思琪娇嗔一声,指着徐锐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这小人骂你?”

闫盛横了她一眼,忽然郑重地朝徐锐抱拳道:“不瞒徐兄,一开始在下见徐兄唯唯诺诺,一心做官,只觉得徐锐你莫名其妙,为人软弱。

可是经历此次马匪之劫,在下才窥得一斑。

徐兄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扭转必死之局,在绝地之中将人人闻之色变的马匪变为助力,此等大才深藏不露,境界之高着实令在下感佩于心。

方才徐兄当头棒喝,字字珠玑,话虽难听,但切中要害,令在下醍醐灌顶!”

“哥,他这信口胡说一句,你怎么还真的信了?”

闫思琪听得闫盛这般夸赞徐锐,顿时嘟起了嘴。

闫盛摇了摇头:“妹子,你年纪还小,没有见过什么风浪,不明白徐兄方才那几句金玉良言价值万金,哥哥我拼了性命都办不成的事,徐兄却动动嘴皮就能信手拈来,这就叫本事!

咱们此次遇上了高人,就算此行无法求得一部上乘功法,也算不虚此行!

你快来和我一起拜谢徐兄!”

“拜他?”

闫思琪指着徐锐,瞪大了眼睛,别说拜谢,就是拿正眼瞧一下都来气。

徐锐听得闫盛如此夸赞自己,想起那晚拼了老命才以力压服马匪,哪里是动动嘴皮这么简单,就算脸皮厚如他也不禁老脸一红。

“算了!”

徐锐摆摆手道:“我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旁观者清,虽然同你说那一番话,可你这人颇有傲骨,哪会轻易改变?

方才多半是对牛弹琴了……

何况似你这等人若真的打碎了一身傲骨一心只想报仇,多半便要落入另一个极端,做事往往不择手段,毫无原则可言,这比现在还要可悲,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变成这种人。”

闫盛闻言笑道:“徐兄果然大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下虽然觉得徐兄说得在理,可要在下真的如你说得这么做,恐怕也绝非一时半刻就能办到。”

徐锐叹了口气,这闫盛倒是一条汉子,自己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般蹉跎,这才借着今天的事略微点了点,只可惜他身上的迂腐之气太重,恐怕终究难成大事。

正想着,夜叉突然从远处打马过来,人还没到,便听他朗声喊道:“徐兄,新界城快到了!”

众人闻言顿时一愣,连忙往西望去,只见地平线上果真出现了一座小小的石头城。

第五百三十一章:繁荣

数百年前,北国后汉曾控制八百里瀚海戈壁,因为其疆域未达天骐关,为了抵御更北方的游牧民族,便在这瀚海戈壁的某片绿洲旁修了一座名为石头城的军事要塞。

之后随着后汉政权的瓦解,新帝国已经控制了天骐关,石头城的战略地位便无足轻重,等到大魏统一整个北方,雄厚的实力让石头城彻底失去了作用。

为了节省天价开支,苟延残喘的石头城被彻底废弃,在茫茫戈壁之中渐渐风化。

所谓的新界城其实就是在石头城的废墟上就地取材而建。

这里的所有房舍都十分简单,除了那道简陋的城墙之外,许多建筑其实就是大帐篷,相比起长兴城的奢华,这里简直破烂如乞丐。

然而,这里的繁荣却让徐锐吓了一跳,走南闯北的商人络绎不绝,腰挂各种兵器的豪侠武人比比皆是,高声叫卖各种玩意儿的商贩随处可见,俨然就是一座大集市。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外面兴风作浪,令人闻之色变的马匪们,到了这里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维持秩序的差人。

徐锐跟着这队马匪入城,立刻就有专人上来收取斩获,然后折算成银两就地发放,再由大当家具体分配,该抚恤的抚恤,该奖励的奖励,根本不用他们亲手销赃。

马匪们相互之间不但分工明确,而且还有一套严整的流程制度,运行起来十分高效,丝毫不输长兴的五城兵马司。

如此奇景,若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打死徐锐也不会相信,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位传说中的鬼面魔神,徐锐对此人不禁更加好奇。

“徐兄弟,你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殷震南骑在马上,笑眯眯地问到。

进城之前大当家殷震南便将徐锐叫到了身边,这也是这几日的常事,一开始这位大当家只是想从徐锐口中套出那位神秘高手的身份。

可是没想到徐锐不但装傻的手段一流,和人攀起交情更是如狗皮膏药一般,无论谁提个话头,他都能打蛇上棍,凭借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和无比广阔的见闻,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马匪们唬得一愣一愣。

几日下来,一众马匪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都和这个自来熟的小子成了“兄弟”,一会儿不听他讲俏皮话便觉得缺了些什么。

见徐锐一脸为难,却不说话,殷震南又道:“怎么,难道是为了欠兄弟们的那笔买命钱发愁?”

徐锐脸色一僵,似是心中大惊,忙道:“众位兄弟放心,承诺过的那笔钱在下一定会如数奉上,还请大当家的宽限几日,或是派人送我去天骐关取钱。”

殷震南闻言和夜叉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徐锐一脸忐忑地望着二人,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不知二位大人在笑什么?我……在下……小人一定不会短了大家……”

夜叉摇了摇头,和颜悦色道:“徐兄误会了,不是不相信你,而是咱大当家已经决定免了那笔买命钱!”

“啊?!”

徐锐顿时愣在原地,双目瞬间湿润。

见他如此感动,殷震南拍着徐锐的肩膀道:“你我一见如故,咱们汉子就喜欢趣味相投之人,你小子还不错,换了别人就是有钱也留不得命!”

徐锐闻言顿时感激涕零:“大当家对在下恩重如山,在下无以为报,不如就此侍奉在大人身边,鞍前马后,以报大恩。”

此言一出,殷震南脸色顿时一变。

开玩笑,徐锐若是留在身边,保不齐那位天启会吃了自己。

夜叉连忙解围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大当家的同你交朋友,又不是图你的什么回报,再说了,你的归宿不在这里,做兄弟的又怎么能耽误你的前程不是?还是走吧。”

“走?不行,不行,在下怎能如此忘恩负义,定要与兄弟们生死与共!”

徐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大义凛然地说。

殷震南顿时坐蜡,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夜叉连忙又道:“不瞒徐兄,咱们兄弟过的是刀头舔血,杀人越货的行当,徐兄留在这里不仅大材小用,对咱们兄弟也没帮助不是?还是去奔前程吧,说不得哪一天我和大当家的还要你来关照呢。”

“这么说,我真的可以走?”

徐锐狐疑地问了一句,似是还有些不相信。

殷震南见他松口,连忙点头:“可以走,随时可以走!”

徐锐闻言顿时大喜,连忙朝二人抱拳道:“多谢二位大人一路相送,在下这就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望二位大人千万保重,等我他日发达定来重谢!”

说着,徐锐还学着马匪的模样,做了一个挥别的手势,那样子似是而非,十分搞笑。

殷震南和夜叉看得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别提有多难受。

让两人没想到的是,说完这句话徐锐立刻转身,一秒也不多耽搁,逃也似的冲向其余三人,然后带着他们迅速离开马匪的大帐,看样子好像深怕马匪们反悔似的。

殊不知,看到几人离开,殷震南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接着又摇头苦笑起来。

“呼……终于走了,没想到这小子以为咱们放他走是试探,方才他说留下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这个滑头!”

夜叉苦笑着掏出一柄匕首递给殷震南,正是当日从身后偷袭徐锐的那汉子手里的其中一把。

“入城前还没有,方才这东西便出现在属下包里,看来那位天启前辈还真的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啊。”

殷震南闻言,脸色微微一僵,从怀里掏出了另一把匕首道:“我这也是一样,是那人在提醒咱们放人呢。”

夜叉见殷震南手中的匕首,心中一阵后怕,庆幸道:“那人比咱们预想得还要强,竟神出鬼没到了这般地步,还好这一路有惊无险,也没露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殷震南点了点头:“此人恐怕来头很大,甚至不在总瓢把子之下,也许还会更强。”

夜叉眉头一皱:“你是说此人很可能是那六位武圣之一?”

殷震南点了点头:“恐怕也只有武圣才能在白日之内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如此大摇大摆地将两柄匕首送入你我的口袋之中。

退一步讲,就算他真的不是武圣,有这等身手之人也定然会和那六位有密切联系,无论如何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

记住了,此事不得声张,死了的兄弟多给些抚恤,对外只说遇到了硬点子,千万别想着找回场子,若是惹出天大的祸事,谁也保不了咱们!”

夜叉闻言脸色一白,深以为然,下意识重重点头。

另外一边,徐锐领着栖霞公主和闫家兄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马匪营地,栖霞公主知道其中内情自不必说,两兄妹却如同做梦一般,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徐锐可不管这么多,他就像个孩子,对新界城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每个摊点都要停下脚步,问东问西。

闫家兄妹一路跟着他苦笑连连。

“看来人无完人,这徐兄的确是个奇人,可江湖经验缺真的不高,他救了咱们的命,咱们也得保护好他。”

见徐锐压根不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新界城惹上麻烦,闫盛小声对闫思琪说。

闫思琪虽然一百个不情愿,可毕竟刚刚承了人家的情,便也没有推脱。

徐锐正在一处摊位前认真看着据说是马匪们从戈壁中寻来的假宝物,身后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比斗快要开始了!”

顿时,所有人都好似疯了一般,朝新界城中心跑去。

“咦,这是怎么回事?”

徐锐莫名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扭头却见闫盛忽然满脸激动,甚至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第五百三十二章:大争

“这是怎么了?”

徐锐看看闫盛,又看看人流汇集的新界城中心,不禁微微一愣。

“大争,是大争!”

闫盛激动地说,见徐锐一脸狐疑,连忙解释道:“就是比斗,胜者便有资格获得马匪们从戈壁深处带回来的上乘功法!”

徐锐眉头一皱:“打几场架就能拿功法,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还是那鬼面魔神真的傻?”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

闫盛摇头道:“只有获得每月大争的擂主才有资格面见鬼面魔神,据说可以进入他的书房观摩各种功法,直到下一次大争月战,这期间要帮鬼面做一件事。

如果能连续拿到三次月战官军,那么便可以随时进入鬼面魔神的书房学习功法,然后为他效力十年。”

徐锐闻言一愣,看来这鬼面魔神很缺人啊,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招揽高手,只不过他需要那么多高手干什么?难道那传说中的宝藏危机重重,需要大量高手么?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兴奋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闫兄来此不就是为了上乘的秘籍么,咱们快过去啊。”

闫盛脸上闪过一丝踟蹰之色。

“怎么?”

徐锐不解地问。

闫盛叹了口气道:“原本闫某自视甚高,想着以自己的本事即便不能连续多亏,那个月战擂主还是不成问题的,可是方才惊鸿一瞥,便发现至少四五个和我相差不多的存在,每一个在下都没有把握能赢。”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还没上场你便怕了,那不如早早回去,报仇之事也别再想了。”

闫盛苦笑一声道:“徐兄不用激将,不过你说得确实在理,既然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怎么能行?”

“这就对了!”

徐锐大笑一声,一把搂过闫盛,朝新界城中心走去。

新界城中心有一处巨大的坑洞,仿佛天外流星撞击而成的陨石坑,直径达一百多米,这里就是大争之地。

而在大争之地周围放上了数千把椅子,好似古希腊的歌剧院,坐满了各式各样的观众,少说也有一两千人,而在椅子之外,围观的人更是难以计数。

徐锐四人好不容易挤到前排,扬着头朝场上望去,只见有两个汉子争斗得十分激烈。

其中一人大约三十七八,身材高大,肌肉壮硕,手持一柄巨斧,身披厚重的生铁铠甲,用的是外家的路数,几十斤重的斧头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每一下都是雷霆万钧之力。

而他的对手约莫四十,身材中等,手持两柄短刀,身手极为灵活,在巨斧的连续攻击之下凭借身法不断闪转腾挪,不停地寻找机会,近身肉搏。

周围的观众们大声喝彩,手舞足蹈,气氛热烈非常,还有马匪公开下盘,赌场中的两人谁能胜出。

场中的两人实力都不弱,差不多算是极厉害的二流高手,的确和闫盛只在伯仲之间。

徐锐见此微微一惊,心道若是所有参加大争之人都有这等实力,便已经与军中的高级将校选拔差不太多了。

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上乘的功法把潜藏在民间的高手都炸了出来,而那位鬼面魔神通过此法一定也招揽到了不少高手。

正想着,场中激战的二人突然分出了胜负,灵活汉子终于抓住高大汉子的一个破绽,就地一滚,近身肉搏。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那破绽竟是高大汉子故意卖给他的,他一近身便打算发动致命一击,高大汉子似是早已算准了他的反应,斧头一转,斧柄竟如长矛一般朝灵活汉子刺来。

灵活汉子此时早已只攻不守,突如其来的反击立刻打乱了他的节奏,只得强行停下进攻,身形暴退而去。

可就是这片刻的转换,他灵活的身法出现一丝迟滞,再也无法完美躲避高大汉子的重斧,而高大汉子则趁胜追击,招招致命。

险之又险地避过前两斧之后,灵活汉子一时力竭,脸色大变。

高大汉子则再也没有给他一点机会,猛锤而来的斧头正正砸在他的脑袋之上,顿时打得他脑浆崩裂,瞬间死亡。

红白脑浆到处乱喷,这等血腥场面顿时惹得观众们高声叫好,买高大汉子胜的人顿时又喊又跳,而买灵活男子的则垂头丧气。

此时负责主持大争的马匪走到场中,招呼人将尸体抬下去,然后朗声道:“方才那一局连云虎胜,眼下他已连胜三场,若再胜两场便有资格参加晚上的决赛,现在还有人来挑战他吗?

大争比斗不论出身,不究门派,不限兵刃,不论生死,只要上场报上姓名即可,赢了便能继承场上之人的胜场,直到场次足够,进入今晚的决赛。

有没有哪位英雄愿意上场?”

主持人连声高喊了三遍,但仍旧没有人上场。

高大汉子鼻子一扬,斜着眼睛扫视全场,杀人的余威令被他扫过者纷纷低头,竟没有一人敢与之对视。

闫盛见此情形身子一动,似乎很想上场。

闫思琪见有人惨死比斗场,脸色一白,轻轻揪住闫盛的衣袖,担心道:“哥……你别冲动……”

徐锐瞟了她一眼,故意笑道:“怎么,怕了?还是对你哥没有信心?”

闫思琪双目一瞪,怒道:“我哥厉害着呢,若是他上场,死得就是那个傻大个了!”

她本就大大咧咧,说话时心中又有气,话就说得大声了些,被周围的观众们听到顿时大笑起哄。

“你哥那么厉害倒是上去啊!”

“是啊,咱们还等着看呢,磨蹭什么?”

“你,你们……”

闫思琪脸色涨红,指着众人想要开骂,奈何观众实在太多,却是骂无可骂,众人顿时哄堂大笑,闫思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徐锐的眼神似是能喷出火来。

徐锐淡淡一笑,也不理会闫思琪的窘迫,低声对闫盛道:“你现在上场定能旗开得胜!”

“哦?”

闫盛微微一愣,疑惑道:“此话怎讲?难道徐兄还懂武学?”

徐锐摇了摇头:“武学我是不懂,不过你看此人使的是一柄大斧,十分消耗体力,此时已经连战数场,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你现在上去以逸待劳,胜算不是很大?”

闫盛闻言哑然失笑道:“徐兄有所不知,到了这个层次的武者体内都有气机,已经无法单纯用体力来揣度了。”

徐锐摇头道:“你记得主持所说么,他只要连胜两场就能晋级晚上的决赛,通常情况下,他应该想要尽快开始下一场比赛,这样便能携方才的余威一鼓作气拿下对手。

若真是这样,他应该示弱,让那些实力稍逊之人敢于登台挑战,避免拖得太久夜长梦多。

可是他现在连连示强,分明已经到了外强中干的地步,想要凭借方才取胜之威向其他武者施压,令人不敢登台,从而拖延时间,恢复体力啊。”

听完徐锐的解释,闫盛眉头一皱:“徐兄此话可当真?”

徐锐笑道:“我还能害你不成?你若信我,此时便可上去挑战,我保管你一定能赢下这一局。

你看周围的武者们都已经没几个敢上去挑战了,等你赢下这局恐怕敢上场的人更少,你只要稳扎稳打,再赢一局,不就拿到晚上决赛的入场券了?”

“好!”

闫盛看了徐锐一眼,似是下定了决心,不等身边的闫思琪拉住他便双腿猛地一蹬,高高跃起,“啪啪啪”踏着人群冲进场中。

高大汉子一见闫盛入场顿时脸色一沉,闫盛则一脸凝重地抱拳道:“在下漳州闫盛,向阁下讨教!”

众人见终于有人上场挑战,顿时大声起哄叫好。

闫思琪又急又气,一把揪住徐锐道:“官迷,你害我哥,若我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徐锐冷哼一声,轻轻拍掉闫思琪的手,淡淡道:“闭上嘴,好好看着便是。”

闫思琪呼吸一窒,本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可不知为何,她只觉此刻的徐锐气质大变,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令她心中微微震撼,傻乎乎呆愣愣地望着徐锐,失了神。

第五百三十三章:惊险

“小子,认得你虎大爷吗?”

比斗场上,高大汉子连云虎阴沉地问闫盛。

闫盛抱拳道:“初来乍到,并不识得阁下。”

连云虎冷笑一声:“老子乃是西岐山八刃之一血饮虎,曾力战水陆十二大寨高手,从无败绩,小子,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闫盛道:“原来是西岐山大名鼎鼎的悍匪头子血饮虎大当家,在下乃一无名小卒,既然上了场便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请出招吧!”

见闫盛没有被自己的大名吓退,连云虎脸色更加阴沉,冷哼一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那便怪不得我了!”

话音刚落,连云虎双臂一展,十几斤重的巨斧竟如腰刀一般狠狠朝闫盛脖颈砸来,宛若泰山压顶之势。

斧头还未到,那恐怖破风声便先一步肆虐众人耳膜,令人闻之色变。

闫盛脸色一沉,手中长刀一转,由下而上直切连云虎手腕,竟是在这等威势之下半步不退。

大斧再快也依然稍逊长刀,连云虎若是坚持出招,闫盛的长刀定然会先一步切下他的手臂。

连云虎眉头一皱,手腕猛一用力,空中的斧刃顿时向下一沉,如同一个巨大钟摆,以他的手掌为圆形转了个圈,细长的斧柄立刻如长矛一般甩向闫盛头顶。

这一招便是先前连云虎一举击杀灵活汉子的绝招猛虎甩尾,若是不经意间使出来,十有**会出奇效。

然而闫盛已然仔细看过二人对局,早就防着这招,见其一上来便祭出杀招,立刻收刀后退,一个轻盈地鹞子翻身,堪堪躲过危机。

而连云虎这一招打完,斧头重新绕回正面,却是已经失去了连续进攻的时机,算是被闫盛破了个干干净净,速战速决,必杀立威的算盘彻底落空,脸色顿时铁青。

在场众人没想到其貌不扬的闫盛竟然能破此招,顿时大声叫好。

闫盛不待连云虎重整旗鼓,立刻携众人欢呼之势近身接战,一时间金铁交击之声大作,只见场中二人你来我往,打得激烈异常。

连云虎手中巨斧势大力沉,对手离得稍远便会被打得抬不起头,而那阴险的斧柄还能当作近战兵器,时不时便会露出狰狞,即使近身战斗也能让闫盛有所顾忌。

这样的对局一开始便让连云虎占尽优势,闫盛只能疲于防守,看得闫思琪一脸紧张,手心冒汗,深怕哥哥一个失误便会如方才那汉子一般被打得脑浆迸射,心里早已把怂恿闫盛出战的徐锐骂了个狗血喷头。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云虎果然如徐锐所说,劲气渐渐不济,不但手中巨斧越来越慢,脚步也越来越沉。

五十招之后,闫盛终于渐渐占得上风,隐隐有了掌控局面之力。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闫盛将把连云虎拖死之时,闫思琪却突然脸色一白惊呼出声。

原来连云虎眼看再拖必输,故计重施,又一次故意卖了个破绽,闫盛果真上当,如先前那灵活汉子一般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一切就好像历史重演,连云虎心中大喜,再度使出猛虎甩尾,锋利的斧柄直指闫盛头顶。

“哥哥!”

闫思琪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

徐锐的脸色也微微一紧,心道这家伙该不是因为心急,要重蹈覆辙了吧?

然而就在斧柄即将杂碎闫盛脑袋的时候,原本双手抱刀的他突然两手一分,右手依然持刀斩向连云虎胸口,左手则变魔术般地又摸出一柄短刀往上一举,想要架住砸向自己头顶的斧柄。

“原来是子母刀!”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原来先前的缠斗都是假象,闫盛迟迟没有拿出杀招,就是等待一个一招制敌的机会!

“叮”的一声,闫盛的短刀勉强架住斧柄,与此同时,右手上的长刀猛一横切,在连云虎的胸口划开了一道口子。

这一刀闫盛明显手下留情,若是再往上三分,连云虎就要脑袋搬家。

饶是如此,连云虎也是惨叫一声,血洒当场,再无继续比斗的资本。

可就在众人,包括闫盛都以为比斗已经分出了胜负的时候,连云虎却是脸色一狞,右手迅速抓出一把什么东西狠狠朝闫盛撒去。

只见连云虎手掌一挥,竟是一团白雾,正要收刀的闫盛措手不及脸上顿时一脸雪白,惨叫一声,捂着双眼后退几步。

“哥!”

闫思琪惊呼一声。

“是石灰!”

徐锐豁然起身,一脸愕然。

闫思琪狠狠瞪了徐锐一眼,就要不顾一切冲进场中。

徐锐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你不能去!”

“放手!”

闫思琪怒吼一声,死命想要甩掉徐锐的手,可徐锐的手掌却似铁钳一般,死死抓住了她。

“我杀了你!”

闫思琪心中大急,一把拔出腰刀就要朝徐锐头上砍去。

“相信你哥吗?”

徐锐却是不闪不避,死死瞪着她。

闫思琪好似被徐锐的表情吓住,没来由地心中一惊,一时间竟忘了行动。

此时观众们又发出一声惊呼,二人连忙朝场中望去,只见连云虎捂着肩膀倒在一边,鲜血如喷泉一般往外涌,他的右臂握着巨斧落在脚下。

原来连云虎见闫盛被石灰撒中眼睛,便要一举将其砸死,却没想到闫盛居然忍着剧痛,听声辨位,斩下了他的一条手臂。

这场血腥的比斗总算分出了胜负,连云虎就算使用下作手段也没能讨得便宜,但闫盛的情况也是岌岌可危。

他被石灰撒中眼睛,若不及时清洗恐怕会导致失明,而且比斗擂台的规矩是除非被人击败,否则无法下场。

此刻闫盛双眼无法视物,按照新界城物竞天择,不顾礼义廉耻的尿性,一定会有不少人趁人之危上来挑战,闫盛随时可能被新的挑战者杀死。

徐锐脸色一沉,连忙拉过栖霞公主道:“去找菜油帮他洗眼睛,记住了,千万不能用水,要快!”

说完,他转身便挤进人群,不知要去哪里。

“喂,你要去哪?”

闫思琪见徐锐要走,连忙想要去抓,可没想到明明孱弱不堪的徐锐此时却好像一条滑腻的鲶鱼,她连抓几下都没能抓住。

“啊,怎么会?”

闫思琪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心绪不宁,出手不准,再一抬头徐锐却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

不知为何,在徐锐消失的一刹那,她的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跟着流逝,既委屈又无助。

“妹妹快走!”

身后突然传来一身疾呼,闫思琪回头一看,原来是栖霞公主拉起自己拼命地往前挤。

“快跟姐姐去救你哥,晚了就来不及了。”

听到栖霞公主略带焦急的声音,闫思琪这才回过神来,再也顾不上心里的那股异样,跟着她往场中赶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名额我要了

中央的看台上的包厢是比斗场最好的位置,包厢里有三排座位,在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是十八路马匪头子之一的鬼像。

鬼像生得十分彪悍,尤其左侧脸颊有一条从眼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看上去可怖如鬼,他便因此得了这个匪号。

鬼像正是负责主持这次比斗的负责人,一见连云虎落败,脸色顿时微微一变,身上冒出一股淡淡的杀气。

“二娃,这是怎么回事?”

鬼像朝身边的手下冷冷问了一句。

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连忙凑上来道:“大当家的咱们的人事先已经打点过了,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家伙。”

鬼像眉头一皱,阴冷地朝正在被人救治的闫盛望了一眼道:“这么说这个人应该是个意外?”

二娃点了点头:“此人武功虽好,但并无决死的恨劲,应该不是那边的人。”

鬼像闻言微微点头,好似松了口气道:“只要不是被他们提前发现了就好。”

说着,他冷冷看了闫盛一眼道:“去个人杀了他。”

二娃点了点头,转过身朝另一个手下说了几句,手下立刻窜下看台招呼去了。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老鬼,这个月你轮值此地,过得可真是轻松,哪像兄弟们在外面拼死拼活,我可真是羡慕你啊。”

鬼像几人扭头看去,只见殷震南带着夜叉和几个手下笑眯眯地走进了包厢。

“在此处轮值一月,便是少了一个月的营生,我倒是想和你换呢,看样子殷大当家这次捞到不少吧?”

鬼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殷震南摆摆手:“好说,好说,这次出去打牙祭,不多,这个数!”

见他伸出两根手指,鬼像道:“两千两?”

殷震南摇了摇头,得意道:“整整两万两!”

“什么?”

鬼像双目一瞪,吃了一惊,恨恨道:“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他娘的!”

殷震南虚荣心大大满足,哈哈笑道:“不用羡慕我,谁让我老殷运势正旺,有了这两万两,下个月正好和总瓢把子说说,来接你班,让兄弟们好好轻松轻松。”

正说着,殷震南忽然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回头一看,夜叉竟是一脸焦急。

殷震南一愣,却见夜叉正拼命朝自己使眼色,他下意识顺着夜叉的目光望去,顿时看见比斗场上的闫盛,脸色瞬间大变,“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见殷震南盯着比斗场满脸震惊之色,鬼像眉头一皱,不露声色地和二娃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二娃更是下意识摸向了挂在腰间的短刀。

“怎么会是他?”

殷震南惊愕地感叹了一声。

“怎么,殷大当家认识此人?”

见殷震南似乎没有看破自己的秘密,鬼像回过神来,轻轻朝二娃摇了摇头,装作不甚在意地问。

殷震南也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讪讪之色,正要摇头否认,忽见一个男子跳上擂台,此人他认识,正是鬼像手下一个极阴狠的兄弟。

“喂,你……”

殷震南愕然地望向鬼像。

鬼像却是笑着打断了他:“不瞒你说,兄弟我收了人家的钱,今晚决赛的这个名额已经有主了。”

殷震南闻言大惊:“不可,快让你那兄弟下来!”

鬼像愕然道:“殷大当家,你这是何意?”

殷震南深怕触怒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天启”,心中大急,鬼像那手下阴险狡诈,下手又狠,这一场十有**会要了闫盛的命,若是自己继续呆在这里,搞不好会有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殷震南连忙朝鬼像拱了拱手,甚至顾不上说几句告辞的话便朝包厢之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道:“妈了个巴子,今天是倒了什么血霉,去哪不好,偏偏要来这比斗场?”

“喂,你……”

鬼像连叫了几声,可殷震南都充耳不闻,鬼像一脸愕然地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比斗场上栖霞公主让闫思琪扶着闫盛,自己用刚刚找来的菜油为闫盛仔细地冲洗眼睛。

栖霞公主原本还担心菜油不太好找,没想到自己刚一上去便有好几个獐头鼠目的小贩凑上来要高价把菜油卖给她。

想来这个比斗场从来不缺下三滥的手段,撒石灰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才会催生出这么一条畸形的生财之道。

不过也正是如此,闫盛的眼睛总算救治及时,只是眼下双目红肿,还睁不大开,看东西也模模糊糊。

就在此时,一个阴鸷男子从维持秩序的马匪中间跳上台来,朝着闫盛抱拳道:“鹰巢山熊九命向兄台请教一二。”

闫思琪闻言顿时大怒:“我哥都这样了,你竟然还来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阴鸷男子冷笑一声:“此地的规矩是死斗,敢上来的便是好汉,若是不敢打趁早滚蛋。”

周围的观众闻言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闫思琪脸色涨红,一把抓住闫盛,怒道:“我们放弃就是!”

“不可!”

场下一个马匪冷笑道:“大争的规矩是只要上台,不分胜负不得认输!”

“你!”

闫思琪又惊又怒,可眼下闫盛显然已经不能再战,她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送死,一咬牙便要强拉着闫盛下台。

栖霞公主连忙一把拉住闫思琪,摇了摇头:“妹妹稍安勿躁。”

闫思琪脸色一变,却听栖霞公主沉声道:“放心吧,你哥一定会没事的。”

不知为何,听见栖霞公主这般说,闫思琪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让她下意识放开了闫盛的手。

闫盛也轻轻挣开闫思琪道:“你们先下去,你哥可没那么容易死。”

“哥……”

闫思琪回过神来,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心闫盛的安危。

“快下去!”

闫盛低喝一声。

“唉!”

闫思琪猛一跺脚,被栖霞公主拉下了场。

熊九命见闫盛硬撑,心里顿时冷笑一声,面上却好似堂堂正正地摆出起手式道:“兄台小心了!”

话音一落,他便打算利用闫盛目不能视的破绽,以极快的身法绕到闫盛身后,一招将其击杀。

然而他才刚刚迈出一条腿,却忽然察觉背后有一股强横无比的气机将自己锁定。

这股气机乃他平生仅见,难以言喻的危机感顿时在他后背上炸起一层冷汗。

熊九命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就在此时,另一边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微弱的弓弦声,紧接着“嗖嗖嗖”的破风声立刻朝他袭来。

熊九命心中一惊,连忙再度回头,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突然便被三支弩箭射中脑门,满脸愕然地向后倒去。

观众们顿时哗然,可那弩手射完这几箭后顿时隐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先前那股可怕的气机更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谁,是谁干的?”

包厢里,鬼像豁然起身,目光在观众里找来找去,却是一无所获。

于此同时,刚刚走出包厢的殷震南只觉周身一紧,似乎被什么猛兽盯上,浑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连忙停下脚步,一动也不敢动,一息之后耳边果然传来徐锐冷冷的声音:“不管你怎么处理,今晚决赛的名额我要了,另外去把此事平息下来……”

说完,那股可怕的气机瞬间消失不见。

过了好久,殷震南才敢抬头朝四周望去,可那里还会有徐锐的身影?

“我就知道那两万两拿得烫手,唉……”

殷震南苦笑一声,又折头走回了包厢。

而混在人群中的徐锐此时也是一脸阴沉,先前为了保住闫盛,也为了晚上的决赛名额,他不惜和影婢配合,两次动用气机,一次用青鸾弩击杀了熊九命,一次制住了落荒而逃的殷震南。

原本在他的精心设计之下,应该有惊无险才对,可方才脱离殷震南之后,他却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糟糕,看来是被人盯上了……”

人群中,徐锐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低着头缓缓朝比斗场外走去。

第五百三十五章:偶遇

徐锐在人群中左右绕了几圈,已经渐渐离开了大争之地,可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被人窥视之感却是没有丝毫减弱。

显然追踪徐锐之人是个高手,而且十分善于隐匿,不仅能够远远锁定徐锐,又能逃过他的气机和敏锐的五感。

“有人一直在追踪,该不会是直接被那位鬼面魔神盯上了吧,又或者此地还有其他高手?”

连续在热闹的街市上绕了几圈,还是没能摆脱那种感觉,徐锐不禁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按说眼下徐锐是在别人的地头上,人越多他便越容易浑水摸鱼,可略一沉吟之后他却心中一动,走进了一条空无一人的狭长窄巷。

而就在进入窄巷的一瞬间,徐锐感觉身上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但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为微弱的脚步声。

追踪徐锐之人的身法绝对是世间顶级,脚步声不但细微,而且伪装成远处的马蹄声,混在喧闹的街市噪声之中很难被察觉,若不是徐锐五感敏锐,恐怕根本无法发现端倪。

不过既然已被察觉,徐锐就有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

就在脚步声迫近窄巷的前一刻,徐锐冷笑一声,身影忽然一花,消失不见。

“哒哒……”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窄巷旁的屋顶上忽然窜出一个黒影,竟是个头戴斗笠的人四脚四手地趴在房檐上,如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往前爬。

那人顺着墙壁滋溜一下窜进窄巷,微微一愣,眼前的巷子里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徐锐的身影。

他双手手指一松,整个人便如猿猴一般轻盈地落到了地上,贴着地面侧耳倾听,似是正在努力地寻找徐锐的所在。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想要转身,可还没等他真的转身,一柄冰冷的长剑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阁下是在找我么?”

徐锐手握断锋,站在那人影身后冷冷地说。

原来方才他就躲在房檐之下,片刻的静默终于让他躲过了人影的耳目。

“嘿嘿,阁下好算计,只可惜……”

那人影冷笑一声,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像是风中柳絮一般往前飘出半丈,恰好躲过徐锐的断锋。

这一下看似平平无奇,可是实际上却是在徐锐的气机和五感的锁定之下桃之夭夭,不仅动作快如闪电,身法运用之巧妙更是令徐锐惊心中微微一惊。

人影方一脱困便立刻伸手朝后腰摸去,然而无论他要摸什么,徐锐都绝不可能让他得逞。

就在人影脱困的一瞬间,徐锐立刻追身而上,连续几招无名剑法,断锋好似死神之镰如影随行,每一剑都十分诡谲,就算是一流高手也会防不胜防。

然而徐锐的剑快,那人的身法却更快,无论徐锐如何出剑,那人却始终与断锋保持一寸的距离,眼看长剑追逐而去,却怎么也刺不到那人身上。

眨眼之间,二人交错三步,那人在空中强行转身,从腰后掏出一支手弩正瞄准徐锐,徐锐也发了狠,气机瞬间提至最大,断锋先是往下一沉,接着猛地往上一挑。

那人原本以为徐锐想要刺其左肋,逼他放弃射击,微微往后沉了一步,准备避开剑锋,却没想到断锋竟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转了个圈,直奔他的咽喉而来。

那人顿时大惊,却已经避无可避,只得强行抬起手弩,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都有了必死的决心,可是当他们同时抬起头看清对方的模样时,却是同时愕然惊呼。

“是你?!”

时间仿佛立刻凝固,断锋停在那人的脖颈边,而那人手中的青鸾弩则瞄准了徐锐的心窝。

原来眼前这个手握青鸾弩,身法绝顶的高手不是别人,正是徐锐的老熟人李邝!

“真的是你?”

“你怎么在这?”

片刻的惊愕之后,二人又是异口同声地问。

此时,二人仿佛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李邝脸色一沉,一把拉住徐锐的手腕道:“隔墙有耳,你跟我来。”

徐锐点了点头,此地虽然无人,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暗中监视的人,无论有什么话,都不能在这里说。

李邝从背后的小逗里掏出一个斗笠戴在徐锐的头上,然后领着他走出巷口,左右看了看,神不知鬼不觉地汇入了人流之中。

徐锐跟着李邝在新界城中七拐八绕地走了半天,穿过好几条肮脏喧闹的窄巷,最后终于来到一个人声鼎沸的小酒馆中。

小酒馆名曰醉月,说是酒馆,其实就是个大帐篷,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客,大多是来做生意的帮佣,以及一些没有多少钱的低级武者。

没钱又失意,今朝有酒今朝醉恐怕也是他们唯一的乐趣了。

二人走进酒馆,默默穿过喧闹的酒客,来到酒馆的角落,一个汉子好似喝醉了,脸上盖着草帽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李邝走到他身边,假装不经意地跺了跺脚,徐锐注意到他跺脚的频率很特别,应该是个晦涩的暗号。

那个盖着草帽的汉子似是伸了个懒腰,身子微微一翻,带起了身后的一层帐帘。

李邝四顾一周,见无人注意,便一把拉住徐锐,从那汉子身后的帐帘里钻了过去。

等二人走后,那汉子又一翻身,恢复了原样,角落里的帐帘缝隙立刻不复存在。

“大人!”

二人穿过帐帘之后便来到一个酒窖,几个正在搬酒的伙计立刻起身朝李邝行礼。

李邝摆摆手,朝几人比了一个手势,几人立刻搬开存酒的大坛子,掀开地上盖着沙土和地毯伪装的木板,露出一个大洞。

“你们守好这里!”

李邝朝几人吩咐一句,然后随手拿上一盏油灯,又给徐锐递了个眼色,便领着他钻进了地上的小洞。

小洞里黑漆漆一片,眼前的通道大概只能勉强容纳一个成年男子佝偻着前进。

徐锐跟着李邝走了大约十几米,转过两个弯,终于来到一个十几丈大小的地下密室。

“好了,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李邝将油灯放在密室中央的木桌上,对徐锐说到。

徐锐一边打量着密室的环境,一边笑道:“看来你们锦衣卫在这新界城已经经营了不短的时间,也亏得你口风那么紧,竟是连一点消息也没透露给我。”

李邝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你会丢下大军不管,跑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再说了,我也是刚刚接手这里,就算想和你通气也没那个时间。”

“刚刚接手?”

徐锐微微一愣道:“我记得半年前我从长兴城出发的时候,你刚好早我几天奔赴南线战场,去确认武陵王的大军动向,这么说你当时不是掩人耳目,而是直接从南线来到这的?”

李邝点了点头:“接到了圣旨,用了两个月,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马才终于赶到了这里,没想到才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你。”

徐锐眉头一皱:“是圣上亲自下的旨,看来这座新界城不简单呐。”

李邝冷哼一声:“何止不简单,这里简直可怕!”

“哦?”

徐锐又是一愣:“此话怎讲?”

李邝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才道:“这里藏着天大的秘密!”

第五百三十六章:秘密

“秘密?”

徐锐眉头一皱。

李邝点头道:“是秘密。

但凡奇险之地时常会出现各种怪谈,要么妖魔鬼怪,要么神仙至宝,光锦衣卫每一年便会收到类似消息数百条之多,其中九成九都是毫无根据的瞎扯。

这两年来八百里瀚海沙漠出现绝世珍宝的谣言一直叫嚣尘上,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又是哪个好事者编出来的故事,直到乌力吉的三十万大军进犯天骐关。”

“此事竟然还和草原有关?”

徐锐愕然。

李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和草原应该无关,但和天骐关有关。”

徐锐一惊:“你的意思是龙图?”

李邝点头道:“对,乌力吉统一草原,图谋天骐关,除了西北边军军力薄弱之外,龙图之所以败得这么惨,最主要的原因是乌力吉犯边之时,龙图的主要精力和最精锐的一支大军根本不在天骐关!”

“什么?”

徐锐脸色微微一变,接口道:“他的大军该不会是在这八百里瀚海戈壁吧?”

“说对了!”

李邝点了点头:“就是瀚海戈壁!”

他冷笑一声道:“龙图勾结了新界城的那位鬼面魔神,带着大军和马匪深入戈壁之中,据说找到了一处宝藏!”

“你等等……”

徐锐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道:“这么说,龙图之所以能将天骐关的锦衣卫、东厂番子全部摆平,也是因为这处宝藏?

究竟是多大的宝藏,竟能让这些老爷大人们变成铁板一块,甚至不顾身家性命,国家危亡?”

李邝闻言脸色一暗,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原本此事龙图算办得是滴水不漏,可是乌力吉三十万铁骑犯边,让天骐关大败再也藏不住。

此事之前朝廷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让锦衣卫和东厂番子被其买通的事实也随之暴露出来。

你也知道我们锦衣卫内部家法甚严,出了这种事必须追查到底,于是费尽周折地将天骐关的锦衣卫都尉暗中绑了回来。”

徐锐接口道:“你们从他口中得知了天骐关大败时龙图不在驻地的情报,但具体问到与宝藏相关的情报时,他却怎么也不开口对吗?”

李邝无奈地点了点头。

徐锐不解道:“你们锦衣卫也有敲不开的嘴?”

李邝脸上闪过一丝青气,冷笑道:“当然有,谁又能让死人开口呢?”

徐锐恍然道:“被灭了口?”

李邝点头道:“那人被带回京城的第二天,在诏狱里死得不明不白。”

徐锐脸色阴沉下来:“看来此事还涉及了许多势力,光是龙图一个人,手恐怕还伸不到诏狱这种地方。”

“你又说对了。”

李邝点头道:“圣上就是察觉此事起翘,这才下了圣旨,让我直接从南线马不停蹄地赶到西北。”

说着,李邝微微一愣道:“对了,你不是应该带着天启卫护送公主出塞么,怎么会在这里?”

徐锐苦笑一声:“别提了,遇到一场沙暴和地震,正好和大军隔开了,也不知道天启卫现在情况如何。”

说着,徐锐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急道:“你在这里有多少人?”

李邝闻言顿时警惕道:“锦衣卫在西北的整条网络都已经被破坏,能信任的就只有新派来的这些,大约二十来人,你要干什么?”

“只有二十来人……”

徐锐略一沉吟道:“人虽然不多,但也基本够了,你现在停下手里的事,赶紧帮我联系天启卫。”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李邝闻言顿时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锦衣卫可是天子亲军,而且我们这次可是奉了圣旨的,若是私下为你联络天启卫,那便相当于公器私用,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想什么呢?”

徐锐哭笑不得道:“这鬼面魔神据说堪比武圣,背后还有龙图甚至更大的势力支持,就凭你这区区二十人,别说压根别想查出什么,就算真的能查出来,你以为他们会让你们活着离开?”

李邝呼吸一窒,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锐继续说道:“还有啊,如果我所料不错,圣上之所以派你到这里,探寻什么宝藏的秘密是假,解决西北的局面才是真。

似圣上这等富有天下的君王,对什么以讹传讹的宝藏定然兴趣有限,他想解决的一定是盘踞在西北,已经有了反意的龙图,以及他背后更大的势力!”

李邝苦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说得不错,我这次来便是替圣上先一步搜集情报的,圣上想先弄清楚龙图的底细,然后再剜掉这颗毒瘤。”

徐锐摇了摇头,感叹道:“面对奇耻大辱还能徐徐图之,圣上这是真的做到了治大国如烹小鲜,只可惜这件事快刀斩乱麻要好得多。”

“哦,连圣上的茬你都敢找,是有什么高见?”

听徐锐这般说,李邝顿时来了兴趣。

徐锐白了李邝一眼,没好气地道:“这怎么能叫找茬?龙图掌握着西北大门,又以乌力吉的三十万草原铁骑威逼圣上,让圣上投鼠忌器,圣上必然咽不下这口气。

同时,想要解决草原之患也必须先把这颗毒瘤剜掉,否则后方不宁,不仅无法放开手脚对付草原上的那头恶狼,而且说不得还会被两面夹击,限于危险之中。

眼下天启卫已经到达八百里瀚海,再过个把月便会抵达草原,解决草原之患的机会稍纵即逝,龙图这颗毒瘤一定不能留!”

李邝闻言点了点头:“可是西北现在是龙图的天下,现在又出了个什么鬼面魔神,圣上要防备南朝,还不能惊动龙图,所以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兵西北,就凭咱们现在的力量,如何能够撼动这颗毒瘤?”

“所以咱们才需要天启卫啊!”

徐锐苦口婆心道:“你帮我去联系天启卫,我来帮你解决龙图,这不是你锦衣卫公器私用,而是你我二人联手,以少胜多!”

此言一出,李邝果然大为意动,在密室之中来回踱了几步,又凑到徐锐面前问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如干脆直接撤出新界城这一险地,一起去寻天启卫?”

徐锐摇了摇头:“不行,圣上对这八百里瀚海的秘密没兴趣,可是咱们不能没兴趣,一切都是因那所谓的宝藏而起,你就不好奇宝藏究竟是些什么,背后的势力又是什么人?”

李邝眉头一皱:“我当然想知道,不是你自己让我停下所有的调查,去帮你找天启卫么,现在怎么又反过来问我?”

徐锐摇头失笑:“鱼和熊掌我全都要,你去找天启卫,我来想办法弄清楚这八百里瀚海的秘密。”

李邝一愣:“你又有主意了?”

徐锐点头道:“既然宝藏是龙图和鬼面魔神一起弄出来的,咱们现在又不能去找龙图,便只能从那位鬼面魔神身上着手了,我这一路琢磨的便是这件事!”

“你想怎么办?”

李邝问到。

徐锐笑道:“今晚便是大争月战,那位鬼面魔神应该会现身吧?”

李邝眉头一皱:“你是想直接把他拿下?”

徐锐翻了个白眼头:“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不过只要他现身我便有办法探到他的底。”

李邝闻言终于恍然,但脸色却没有丝毫转暖,沉声道:“有件事我得提醒你,那位鬼面魔神恐怕比你想像得还要恐怖,据说他无论应对什么敌人,包括距离武圣仅有一线之隔的一流高手都只用了一招。”

“又是一招?”

徐锐眉头一皱:“纵然是武圣出手,也没听说过所有对敌都只用一招便能结束的啊……”

李邝点了点头:“所以你得明白,咱们要面对的对手极有可能就是武圣,甚至是比武圣还强的存在。”

徐锐闻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第五百三十七章:故乡的痕迹

和李邝商议好晚上的安排之后,徐锐独自一人走出酒馆,脑海里还回荡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当年中原政权在八百里瀚海戈壁上修建石头城耗资靡费,而如今的新界城无论是规模还是繁荣程度都比当年的石头城更胜一筹。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巨大的财力之上。

显然,若是仅仅依靠马匪们的抢劫事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支撑起这么大的一座城来,那么剩下的唯一财源便是那处神秘的宝藏。

徐锐不太相信锦衣卫和龙图冒着身家性命与马匪们合谋会只为了钱,毕竟他们捞钱的门道实在太多,没必要和马匪们一样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们。

如此一来,宝藏里的金钱也好,秘籍也罢,其实都是副产品而已,真正珍贵的东西一定已经被龙图和鬼面魔神瓜分走了。

其实财宝被瓜分走了倒还没什么,徐锐最担心的是龙图在这个环节扮演的角色。

虽然此时此刻他仍是实际意义上的“西北王”,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因为此事大大得罪了宏威皇帝,现在就好像在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龙图的此番作为怎么看都不像是幕后老板,而如果他也只是这盘棋上的一颗棋子,那么这就带来了三个最关键的问题。

第一,龙图若是棋子,那么这盘棋恐怕会比最开始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第二,龙图若是棋子,那么他极有可能会像天骐关的那个锦衣卫头头一般,随时被人灭口,即便能控制住他,但要想从他口中套出宝藏秘密的机会约等于零。

第三,龙图若是棋子,那么究竟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来操纵这盘棋局呢?

看来一切还是要从那位神秘的鬼面魔神身上着手啊……

“站住!”

想着想着,徐锐不知道走到了何处,面前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思路。

徐锐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两个马匪打扮的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徐锐一愣,连忙行礼道:“不知两位好汉为何拦住在下?”

二人对视一眼,面色一沉,其中一人冷笑道:“小书生问爷爷为何拦你,你怎么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之色,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了新界城北,好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周围再没有嘈杂的人群,只剩下无数来回巡逻的马匪。

这里不再是成片的帐篷,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群,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庄园,不算太高的围墙后便是宽敞的院子,里面甚至种着戈壁上难得一见的绿色植物。

院子后面则是能一眼看见的建筑群,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好似一座稍小些的城堡。

所有的建筑都是由岩石砌成的,石壁上面竟然还有一座座栩栩如生的浮雕,不但奢华精美,而且极富艺术气息,若是规模大个百倍,甚至有人说这是皇宫徐锐也会深信不疑。

“这里是?”

徐锐狐疑地问。

方才说话的那汉子冷冷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便是咱们城主的教堂,也是你这等低贱之人能来的地方?还不快给老子夹着尾巴滚蛋,跑得慢了,小心爷爷砍了你!”

“什么,教堂?你说这是教堂?”

徐锐无比震惊,毫无伪装。

自打徐锐来到这个世界,便发现这个世界的宗教信仰十分单纯,除了体系不算完善的佛道两家之外,便只有草原上的长生天勉强算得上一种信仰。

而另一个世界的基督教、***教在这里全都闻所未闻。

现在再来看这硕大的建筑群,石砌的高墙,尖尖的塔顶,满墙的圣象,还有建筑顶上的十字,不就是一间哥特式的基督教堂吗?

有教堂便代表有信徒的存在,徐锐从未在这个世界见过任何一个基督徒,哪怕是这两个守门的马匪也没有一点基督徒的样子,那么真正的基督徒便极有可能是这里的主人!

“难道说……”

徐锐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一个残缺不全的猜想顿时浮现出来。

“喂!”

就在这时,不耐烦的马匪一掌推在徐锐胸口,再度打断了他的思路。

徐锐回过神来,连忙装作趔趄后退,打算借坡下驴,先离开这个地方好好理一理方才的思路。

可是就在他后退的时候,目光忽然落在了院子里的一面石墙上。

确切地说,应该是石墙上的图案吸引了他的主意。

那是不知被什么人用石子刻上去的图案,图案本身并不复杂,线条也歪歪扭扭,看得出刻下图案的人并没有多少雕刻功底,至少比这满墙的浮雕要差得多。

但令徐锐震惊的却是这幅图案的内容,因为它居然是一幅星图!

在一个冷兵器的文明世界居然会出现星图,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令人惊愕的事,何况徐锐一眼便认出了这幅星图画的正是太阳系!

“那是谁画的?!”

徐锐再也顾不上伪装,一把抓住一个马匪,急切地问。

就在问题出口的瞬间,徐锐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教堂、星图,原来如此……”

“你能看得懂那幅图?”

被徐锐喝问的马匪非但没有因为徐锐的无礼而愤怒,甚至忽略了这样一个身材单薄的少年为何能牢牢揪住自己的手腕,无法挣脱。

他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连忙对自己身后的另一个同伴道:“快,快禀报城主,预言成真了,能看得懂那幅图的人出现了,宝藏,更大的宝藏终于能开启了!”

“哦,哦,我这就去,这就去!”

那同伴同样欣喜若狂,转身便跑,急匆匆地往教堂里冲。

被徐锐揪住的那马匪哈哈大笑地回过头,正想同徐锐交代几句,然而眼前的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徐锐的影子?

他疑惑地左右寻找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所惑,徐锐就仿佛凭空消失,又或者根本没有出现过,汉子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没过多久,一脸阴沉的徐锐从人群之中缓缓走出,他已经回到了热闹的街市上,周围都是各式各样形色匆匆的人,人群之中,有个头戴斗笠的女子靠在角落,仿佛在等什么人。

徐锐看到那女子便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小声问问道:“都安顿好了?”

女子抬起头,原来是一直暗中潜伏的影婢。

她左右看看,见没人主意便轻声道:“安顿好了,就在对面客栈的二楼里间。”

徐锐点了点头,转身朝客栈走去,影婢扫了一眼附近的人群,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一闪身隐没在人群之中。

徐锐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影婢所说的那个房间,轻轻推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栖霞公主、闫家兄妹同时扭头朝他望去。

“大家都在等你,你去哪了?”

不等栖霞公主开口,闫思琪便好像触电一般,从闫盛休息的床边跳了起来,几步跨到徐锐身边,大声地问。

话还是这句话,可语气里除了责怪,竟还多了三分娇嗔。

徐锐微微一愣,没来由地心里发虚,下意识望向栖霞公主。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害了我哥,做贼心虚了?”

闫思琪自己却还一无所察,依旧滔滔不绝地数落着徐锐在关键时刻的不辞而别。

栖霞公主则一脸坏笑地望着徐锐,那模样好似在说,都是你惹出来的祸,看你如何收场?

徐锐顿时在心里苦笑一声,望向闫思琪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奈。

第五百三十八章:离别

“闫兄如何了?”

无奈之下徐锐只得连忙转移话题。

“啊,救治得还算及时,已经没有大碍了,说起来我哥若不是受你蛊惑怎会弄成这个样子?我不管,你得补偿我们兄妹,否则今后绝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闫思琪依然不依不饶,可说着说着,这话的意思却是有些变味。

徐锐愕然地望着她,她却瞪大了眼睛,傻乎乎地问:“怎么了?我脸上有灰么?哦!我知道了,你想赖账是不是?哼,想都别想,我告诉你,你若想溜掉我定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揪出来!”

闫思琪一脸恍然,笃定地说。

栖霞公主捂着嘴,差点笑出了声。

徐锐翻了个白眼,再不理她,走到闫盛的床边朝他望去。

闫盛笑了笑,艰难地睁开眼睛道:“我没事,过个几日就好了,思琪胡闹,徐兄可别放在心上。”

“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对手竟这般无耻,嘶……”

徐锐摇了摇头,脸色忽然一变,原来身后的栖霞公主偷偷地掐在他后腰上,生疼。

他朝栖霞公主望去,栖霞公主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也不减。

呵,女人!无论多大年纪,怎样的性格,吃起醋来总是心狠手辣,徐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算是赔罪。

“不关徐兄的事,一切都如你所料,是我太迂腐,此地本就是生死之地,大争之人无所不用其极才是常态,唯独我总是抱残守缺,你说的对,想要报仇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闫盛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徐锐轻轻拍掉栖霞公主的手,他能听出闫盛语气里的失落,如果连一个乡野悍匪都对付不了,又要如何找“西北王”龙图报仇呢?

这便是所谓的心魔了,好似人生中的一个坎,若是能想通就能收获一个真谛,走一段坦途,但若是钻了牛角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做什么事都很难突破。

可是徐锐不是心理医生,真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只能希望他自己走出来,找到那条适合自己的路。

正想着,栖霞公主忽然道:“对了,因为闫兄弟的对手突然被人刺杀,大争之地的管事经过商议之后宣布闫兄弟获胜,直接进入晚上的决赛。

可是眼下他这个样子根本打不了,更别说晚上的对手恐怕要比方才见到的还强,你快帮着想个办法吧。”

提起这件事,闫思琪顿时脸色一变,深吸一口气就要再度数落徐锐。

徐锐眼角余光瞄见这一幕,连忙点头道:“没关系,我之前便是去和大争之地的头子交涉了,方才已经说好,晚上你不用再去比斗,名额让给了其他人。”

“真的?”

闫思琪闻言大喜,对她来说,没什么比闫盛的安危更加重要。

可是闫盛却是神色一暗,勉强笑道:“原来如此,多……多谢徐兄了。”

见他这副模样,徐锐心中叹了口气,笑着掏出一叠纸递了过去。

“这是?”

闫盛狐疑地接过那叠纸,只看了几眼,红肿的双目顿时等得老大,握纸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哥,你怎么了?”

闫思琪从没见过闫盛如此激动,不禁有些担心。

栖霞公主也狐疑地望向了徐锐。

还来不及同她解释,闫盛突然“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愕道:“绝世刀法,绝世刀法啊,徐兄,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徐锐笑道:“自然是方才去交涉的时候从马匪那里骗来的,我说你受了这么大的罪,又是石灰,又是刺杀的,晚上的比斗名额也让给了别人,怎么也得给你些补偿。

那马匪头子被我扰得烦了,便顺手从一叠秘籍之中抽出了一套给我,说是手抄版,功法一般,算是打发我费的那些口舌。

看闫兄的意思,这还是好东西咯,看来那马匪头子也不识货嘛。”

徐锐说完讪讪地笑了起来,栖霞公主撇撇嘴,显然这番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

但闫盛却是信了,哈哈大笑道:“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啊,似这等上乘的刀法就是一流高手见过的也绝不会多,徐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不忘,请徐兄受在下一拜!”

说着,闫盛便要从床上爬下来,向徐锐行大礼。

徐锐连忙阻拦道:“闫兄你这是干什么,所谓宝剑赠英雄,这东西之于你是宝贝,落到我手上便是一文不值了,更何况这本就是你用性命拼下来的东西,若再行大礼,在下实在心中有愧。”

闫思琪看看哥哥,又看看徐锐,再看看闫盛手里那一叠简陋的白纸,顿时愣在当场。

眼看闫盛态度坚决,栖霞公主和徐锐一起好说歹说才把闫盛重新扶回了床上,免了一场尴尬的大礼。

起身的时候,栖霞公主用胳膊碰了碰徐锐,徐锐心领神会,在她耳边轻声道:“是肖进武肖尚书的一门刀法,传自武圣洪大都督,之前我练剑时他给我做参考的,方才正好找了个地方默写出来给闫兄。”

栖霞公主恍然,瞟了徐锐一眼,笑道:“你把肖尚书的东西转手送人,就不怕他知道了找你的麻烦?”

徐锐笑道:“他占了我那么多便宜,总不能还当个守财奴吧,要是那样,改日我赶一辆大车,到他家里把他从我那抢过去的东西都搬走,看他晚上还能不能睡得安稳。”

“你简直就是活土匪。”

栖霞公主翻了个白眼,轻轻掐了徐锐一下,小声说到。

徐锐笑了笑,又对闫盛道:“闫兄,我有些话想同你单独讲讲。”

此言一出,栖霞公主立刻朝闫盛行了个礼,转身朝房间外走去。

徐锐又望向闫思琪,她却同个木桩一般站在原地,直到闫盛道:“妹子,你先出去,我和徐兄有些话说。”

闫思琪不满道:“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事非得私下说?何况你我兄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让你出去就快出去,哪那么多话?”

徐锐翻了个白眼,不满地说。

“你!”

闫思琪双目一瞪,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无名之火,冷哼一声,一跺脚出了门。

等屋子里就剩二人之后,闫盛忽然笑道:“徐兄是想劝我回乡吧?”

徐锐一愣:“你猜到了?”

闫盛叹了口气道:“徐兄一路为我着想,这还有什么猜不到呢?

想我闫盛一直自负武功小成,足以为族报仇,甚至驰骋天下,却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井底之蛙,若非一路得徐兄关照,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如今得到这部秘籍当然应该回乡修习,以免误人误己啊。”

徐锐摇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闫兄年纪轻轻便能有这般成就已经十分难得,只不过你为人过于方正,不适合这险恶的江湖,又何必一定要选条令自己泥足深陷的路呢?”

闫盛苦笑:“徐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在下即便粉身碎骨也一定会报,就不必劝我了。

不过经过这次之后,我也算看清了自己,我可以答应你,今后若没有绝对的把握定不会出山报仇!”

徐锐点了点头:“也罢,你能这么想总归比白白送了性命强。”

说着,徐锐语气一顿道:“闫兄,这些日子承蒙关照,在下铭记于心,本想与你兄妹共游几日,奈何心里总有事记挂,今日恐怕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闫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了,徐兄还有大好的前程,如今你我已各自确定归处,自然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只是可惜你我一见如故,却没有时间促膝长谈,实为人生一大憾事啊。”

徐锐闻言沉吟片刻,突然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一个铜板,然后用双指将铜板夹成两半,取出其中的一半递给闫盛。

“我家亲戚在星河集团有些关系,你若想找我便拿着这半枚铜钱,去星河集团旗下的任何一间商号,他们会带你来见我的。”

闫盛接过铜板笑了起来:“等我武学精进,定来与徐兄把酒言欢!”

徐锐点了点头:“一定!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闫盛起身抱拳,郑重道:“再见!”

闫思琪被赶出门来赌气般在街上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便只见闫盛一个人在屋子里,不禁一愣:“咦,哥,那个官迷呢?”

闫盛淡淡道:“走了。”

“走了?”

闫思琪微微一愣,忽然感觉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懊恼,空唠唠的很不好受。

“这家伙,莫不是为了赖账才不辞而别的?”

闫思琪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嘟起了嘴。

见他这副模样,闫盛叹了口气道:“妹妹,徐兄虽然不得志,可他一身才学惊为天人,迟早要一飞冲天,兴许哪天就成了县令老爷。

按说你的事,当哥哥的不应该干涉,可是一来他已娶亲,二来以你这性子,恐怕也不是当县令夫人的料,若真的爱上了他,还要谨慎啊。”

“哥,你说什么呢?”

乍一听这话,闫思琪顿时羞红了脸,局促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官迷有什么好?欺软怕硬,手不能提,一身的谄媚气,就是天下的男人全死了,我也不会看上他!”

说话间,闫思琪只觉心里酸溜溜的,尤其想起栖霞公主的美貌与气质,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闫盛睁着红肿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道:“不是就好,免得同我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为情所困误了终生。”

“哥,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转转。”

闫思琪闻言心烦意乱,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本能地一转头又溜出了房间。

闫盛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群之中,栖霞公主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嘴角挂着一抹令人心虚的甜笑,淡淡地问徐锐:“又送秘籍,又留信物,你就真的和那位闫兄如此合得来?”

“当然!”

徐锐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道:“闫盛乃方方正正,纯纯粹粹的真君子,这种人太少,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自然要另眼相看。”

“当真不是因为舍不得年轻漂亮的闫家妹妹?”

栖霞公主凑近徐锐循循善诱到。

徐锐下意识后退一步,讪讪道:“怎么会?我心里就那么点地方,你又这么胖,住下了你哪还有别人的位置?

再说了,那丫头年纪轻轻,又尚勇武,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一心想往上爬的官迷?”

栖霞公主这次真的笑了起来,用手指戳了戳徐锐的脸,轻轻哼了一声:“巧舌如簧,那丫头看你的眼神都放着光呢,你若是没这个意思,便不要招惹人家,免得害了人家一生!”

徐锐苦笑道:“天地良心,我躲都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招惹她?”

栖霞公主“噗嗤”笑道:“看你得意的,哼,我看上的男人自然是出类拔萃,人见人爱,有人爱你便也证明了我眼光不赖。

只是你不明白女人,相思之苦,求之不得,那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药,那丫头天性单纯,若是泥足深陷,搞不好会毁了一生。”

徐锐闻言忽然想起了远在长兴城的曹婉兮,上次得知自己与栖霞公主互生情愫,她便生了一场大病,也不知她若听说自己和栖霞公主成亲,又会如何?

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清理出去,然后郑重地对栖霞公主道:“今晚你跟着影婢,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栖霞公主一愣,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准备动手了?”

徐锐点了点头:“已经安排好了,我打算今晚便去探一探那位鬼面魔神的底!”

栖霞公主轻轻靠在徐锐的胸口,柔声道:“听说他武功很高,你要小心些,我等着你,一定要回来。”

“嗯,你放心,我会的,一定!”

徐锐点了点头,坚定地说。

第五百三十九章:将夜

大争之地的内账外,鬼像正远远望着西斜的残阳,火红的阳光照在他左脸的刀疤上显得更加狰狞。

他宛若一尊石雕呆立不动,但目光中偶尔闪过的一丝焦躁却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不多时,干瘦的二娃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赶了回来,见鬼像站在帐外便摆摆手让周围的兄弟们退下,独自一人凑到鬼像身后。

“大当家的。”

二娃轻轻地唤了一声。

鬼像回过神来,却没有回头,淡淡地问:“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

二娃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管递给鬼像道:“那位大人刚刚用秘密渠道传过来的,没人发现。”

鬼像接过竹管,确认上面的火漆完好无损,然后拔开塞子,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纸条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可是鬼像却来来回回看了数遍,确认没有半点错漏,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一边取出火折将纸条点燃,一边问道:“其他几个当家的没问题吧?”

二娃点了点头:“除了火风和殷震南,其他几个对总瓢把子衷心耿耿的家伙都已经被咱们提前支开,剩下的几位当家和您都是过命的交情,绝对信得过。”

“信得过?”

鬼像冷哼一声道:“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事,这年头什么事能谈得上绝对?不过是利益足够大,大到比命还重要罢了。”

二娃闻言神色一暗,没有说话。

鬼像又问道:“大争之人准备好了吗?”

二娃点头道:“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定有一出好戏,到时候便是咱们动手的时候!”

鬼像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喃喃道:“说起来也是天赐良机,若没有此人便不会有这次机会,原本我对此事已经不报希望,奈何天命如此,合该我崛起。”

二娃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心虚道:“大当家,咱们这么做,万一总瓢把子那里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鬼像瞟了二娃一眼,冷笑道:“怎么,怕了?”

二娃叹了口气道:“干这无本的买卖,本不该说怕,可总瓢把子的实力着实太过恐怖,说不怕那是假的。”

鬼像点了点头:“你还算老实,不光你怕,我也怕,任谁面对一个可能比武圣还强的高手都会怕,不过你放心,咱们这位总瓢把子的身子怕是快不行了。”

“什么?”

二娃大惊道:“您说魔神大人的身体……”

鬼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我买通了他身边的人,据说他得了怪病,已经很久不曾睡觉了,而且每日都在呕血,越来越多,不管他有多强,只要是人便扛不住的。

你没发现么,他现在已经很少在人前出现了,即便非要出现的场合也会派心腹参加,就连我也快有三个月没见到他了。

退一步讲,就算他还有余力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咱们这帮乌合之众不敌他,不代表别人也不敌,至少那位大人已经答应插手,他便没那么可怕了。

你记住,只要今晚一切顺利,从明天开始这新界城便要换主人了!”

二娃脸色稍稍好看了些,点了点头:“大当家放心,今晚兄弟们就算豁出命去也不会辜负大当家的信任。”

鬼像深深地看了二娃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狰狞。

数十里外,“轰隆隆”的马蹄声好似闷雷,数万装备精良的骑兵正在戈壁上迅速前进。

看装备,这些骑兵分明就是大魏的边军,但奇怪的是数万大军出动却没有任何旗帜,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哪里的驻军,又要气势汹汹地杀向哪里去。

中军之中,一位五十岁上下,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男人骑着一匹顶级黑色战马,被一众亲卫众星捧月般护在中间,随着大军缓缓前进。

如果徐锐在此,一定会觉得此人甚是眼熟,因为徐锐曾看了此人的画像整整半年,他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西北经略——龙图!

“距离新界城还有多远?”

前进之中,龙图忽然朗声问到,这一下声如洪钟,颇有猛虎下山的气势。

“不到六十里!”

副将闻言连忙大声回答。

龙图抬起头,鹰隼般的眼睛朝天边一望,冷笑道:“还有半个时辰太阳便会下山,准备好火把,今晚亥时之前务必杀至新界城!”

“遵命!”

身边的副将、亲卫和传令官们齐声高呼,四周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鞭子声,大军速度顿时又快了三分。

“大帅,大帅!”

就在此时,龙图的心腹,年逾四旬的大将李光武从远处策马而来,龙图一见是他连忙招了招手。

李光武一扬马鞭,快速来到龙图身边,两骑并肩而行。

“你的差事办得如何?”

龙图大声问到。

李光武道:“启禀大帅,一切就绪,十八路马匪已经有十二路答应做咱们的内应!”

“好!”

龙图大喝一声:“今晚正好里应外合,彻底解决新界城这处隐患,从此之后瀚海戈壁的秘密便由咱们独享!”

李光武闻言微微一愣,问道:“大帅的意思是要彻底铲除新界城?”

龙图冷哼一声:“什么新界?哼,西北只有一个边界,那便是我龙图,一群乌合之众也想与我等平起平坐,简直笑话!

宝藏的秘密本帅已经全部获悉,现在已经过了需要跟他们虚以委蛇的时候,传我的将领,入城之后只管杀人放火,我要新界城鸡犬不留!”

李光武脸色一白:“投靠咱们的内应呢?”

龙图冷冷道:“本帅说了,鸡犬不留!”

李光武打了个寒颤,略略降低马速,从队伍里脱离出来,将龙图的将令传至全军。

数里外的沙丘上,夕阳将浊心和阴姬的影子拉得老长,二人远远望着龙图大军的方向,手里没有任何类似望远镜的装备,但远隔数里之外的人马却被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哼,这龙图倒是好算计,大批骑兵过境,扬起的尘土高达数十丈,几十里开外便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只要等到太阳下山,便再没有人能提前察觉他们的踪影。”

浊心望着漫天的扬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阴姬冷笑一声道:“反正不过是狗咬狗,咱们正好静观其变!”

浊心摇了摇头:“不成的,咱们的情报模模糊糊,谁知道这是不是龙图使的把戏?你别忘了上次的事,咱们被此人着实摆了一道,若不是提前封死了地底入口,说不得下面的那些怪物就要冲到人间了。”

阴姬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咬牙道:“这些白痴贪婪成性,就让那些怪物冲出来让他们尝尝苦头也好!”

浊心叹了口气:“我也想这样,可惜还是不成,那些怪物一旦冲进人间,整个世界都会毁灭。”

阴姬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现在怎么办?”

浊心略一沉吟道:“这次只怕皓月星宫的那位也应对不了,看来又是一场浩劫啊。”

阴姬一愣:“这可是数万大军,莫非你要……”

浊心一脸阴沉地点了点头。

阴姬顿时面色苍白。

第五百四十章:大争月战

夜幕降临,新界城全然不知正有一支大军朝这里疾驰而来,城中心的大争之地灯火通明,人山人海。

被马匪控制的盘口前高声叫喊着今晚对局的场次和赔率,兴奋的赌客们一手捧着银子,一手抓着赌票,高声在自己看好的武者盘口下注,场面热闹非凡。

“喂,兄台今日此地怎的这般热闹?”

徐锐笑眯眯地拉住一个路过的赌客问到。

那赌客看他的模样就好像在看原始人:“你难道不知今晚便是大争月战?”

徐锐笑道:“不就是比斗嘛,天天都有,这有什么稀奇?”

“你懂什么?”

那赌客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道:“比斗是天天都有,可是月战也就是决赛只是每月一次,胜利者将成为擂主,拥有获得上乘武学的机会。

所以啊,有资格入围的高手为了那些秘籍便会拿出真本事,不死不休,比平日里的比斗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就连城主大人都会亲自观战!”

“哦。原来如此,多谢兄台!”

徐锐一脸恍然地朝那赌客拱手。

那赌客却是摆摆手,也懒得还礼,一头扎进人群之中,往盘口里下注去了。

徐锐回过身来,栖霞公主和影婢头戴斗笠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见徐锐回来便迎了上去。

“情况如何?”

栖霞公主问到。

“和不少人确认过,今晚乃是月战决赛,鬼面魔神会来,正好趁此机会接近他。”

徐锐点头到。

栖霞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忧色,不安道:“听说那鬼面魔神强悍无匹,你可要小心些,别逞强。”

徐锐笑道:“你放心吧,我可怕死了,若事不可为绝不会强出头的。”

“其他的对手也不会弱,不可掉以轻心。”

栖霞公主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徐锐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放心,再怎么说我也是被军中那群一流高手培养出来的,肖进武这个武圣传人也算我半个师傅,对付这些土鸡瓦狗没什么难度的。”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白了徐锐一眼道:“看你屁股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怕是忘了自己常挂在嘴边的骄兵必败吧?”

徐锐摇了摇头:“我这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你实在不放心,便和影婢一起在大争之地旁的茶馆等我吧,那里是锦衣卫的一个据点,相对安全,老实说此地鱼龙混杂,你若是离得太远我也不放心呢。”

大争之地的地下通道里,四五个马匪正努力把一个箱子往外拖,箱子是实木制成的,一人多高,上面还绑着手腕粗细的铁链,就好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好不容易把这只箱子拖到通道口,马匪们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们可以走了。”

就在此时,地下通道里走出一个黑袍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十分阴森,好似沙哑低沉的乌鸦,这群马匪尽管累得大汗淋漓,可一听见他的声音却仍旧起了一生鸡皮疙瘩。

“乌老大,咱们这就走!”

几个马匪连忙站起身,朝那黑袍人抱了抱拳,然后好似躲避毒蛇一般撒腿便跑。

一直到出了地下通道,短短的几步路,几个马匪却好似刚从冰窟逃出,浑身不停地打着冷颤。

乌老大冷笑着望着几人逃走,缓缓放下自己的兜帽,竟是露出了一张俊秀非常的面孔。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五官十分精致,堪比长兴城里一流的美男子,皮肤又嫩又白只是没有血色,和浓浓的黑眼圈形成了鲜明对比,说不出的邪魅和阴森。

“哗啦啦”一阵脆响。

乌老大轻轻剥落木箱上的铁链,双眸露出一抹柔情,伸出双手轻轻揭开木箱的盖板,脸上的神色开始兴奋起来。

“出来吧,美人……”

他喃喃自语,弯下身子,从木箱之中抱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和他一样,全身裹在黑袍之中,四肢无力地往下垂,似乎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他将手中的人轻轻放在地上,拉开左手衣袖,用右手拇指锋利的指甲割开手腕,暗红色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紧接着,乌老大轻轻捏开那人的嘴,像是哺乳一般,把自己的鲜血喂到他的口中。

“醒过来,我的美人,别睡了,别睡了……”

乌老大神神叨叨地念着,鲜血潺潺流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但两只眼睛越瞪越大,神色越来越兴奋,甚至已经有些癫狂。

不知流了多少血,乌老大终于把左手抽了回来,用纱布裹好,然后又掏出许多银针一根一根插在那人的头上。

若是有医者在此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乌老大下针极狠,几乎每一针都扎在死穴上,若是个大活人被他这么一弄,就算不死也会瘫痪在床。

然而半柱香之后,当乌老大手中的最后一根针插进那人的天灵穴时,原本还躺在地上生气全无的家伙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美人醒了,我的美人醒了!”

乌老大望着那人激动万分,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双目之中尽是灼热的疯狂。

“乌老鬼,你终于成功了。”

就在这时,乌老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鬼像从地下通道的深处走了出来。

“嘿嘿嘿嘿……”

乌老大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冷笑,那笑声仿佛夜枭,肩膀和头跟着笑声不停颤栗,好似僵尸一般。

鬼像似乎早已对乌老大的疯癫习以为常,围着那人转了一圈,惊讶道:“这真的是咱们找到的那个怪物?”

乌老大嘿嘿冷笑道:“正是,这是一个活死人,已经失去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躯壳,经过老夫七日药炼,再加上我的毒血为引,现在已经是我的牵线木偶了!”

鬼像点了点头:“如此就好,这怪物厉害得很,你得小心些,他可是咱们今晚的杀手锏。”

乌老大低着头,好似厉鬼一般斜着眼睛看鬼像,冷笑道:“你放心吧,现在他就是我的另一副身体,今晚定然可以将此地杀得片甲不留!”

鬼像点了点头:“如此最好,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赢了,你想要的那件东西我会亲手奉上,若是输了,那咱们便一起去死吧。”

说完,他迈开大步朝通道出口走去。

临出去时,鬼像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那人一眼,眉头一皱,小声嘀咕道:“乌老鬼果真越来越变态了,地上的明明是个男人,却非要叫什么美人,听得老子一身鸡皮疙瘩……”

在另一处通道口,徐锐蒙着脸静静坐着,独眼的夜叉陪着笑脸在他身后事无巨细地交代着一会儿的主意事项。

突然一声铜锣响彻四方,徐锐略一抬头,朝对面观众席最上层的包厢望去。

第五百四十一章:开锣

“天启前辈,那叫断头锣,原本是咱们这些马匪遇到肥羊时用来招呼兄弟们干活的,后来总瓢把子来了之后便用在大争之地。

一锣响,参加比斗的武者就位,二锣响,魔神大人和十八路大当家进包厢,三锣响,比斗正式开始,生死不论。

现在一锣刚刚响过,咱们已经到了通道,等第二声锣响的时候无关人等退场,小的就不能再陪您了。

到第三声锣响的时候您就顺着面前的这条路出去,剩下的十一位武者也会从其他通道上去。

上面就是比斗场,只不过和您白天见到的不太一样,咱们的人已经把比斗场隔开,变成了六个小擂台和一个大擂台。

您出去之后会遇到第一个对手,如果能战胜他便能继续往前走,去到大擂台上,和另外五个赢了第一场的对手,以及上月的擂主碰面。

到时候便是大混战,谁能笑道最后才有资格成为本月的擂主,这一个月您便可以在总瓢把子的书房参阅武学。

若是您能连续三个月守擂成功,便可选择为总瓢把子效命,到时候他老人家的书房您便可以随意出入,不限时间。

当然,包括历届擂主在内,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普通的一流高手,像您这样的绝顶高手,除了总瓢把子之外,小的着实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您老人家一出马定然手到擒来。”

夜叉搓着双手,媚笑着跟徐锐解释大争月战的规则。

徐锐带着一块破面巾遮住脸,摸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递给夜叉道:“这是给你和你们大当家的。”

夜叉接过银票双手顿时一抖,马匪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为的就是钱,只可惜生在八百里瀚海戈壁,除了能苟活于世之外,又哪里能抢得到多少钱?

即便鬼面魔神带着众人发现宝藏之后,能分到每个人头上的数目也不算多,如夜叉这般不大不小的头目还真是第一次亲手握住这么多钱,心里的激动可想而知。

“怎……怎么好意思让前辈您再破费?”

因为笑得太猛,夜叉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说话断断续续,但在收起银票前还是不忘说了一句客气话。

徐锐摆摆手,问道:“你们总瓢把子真的会来?”

夜叉连忙点头道:“会来,会来,一定会来,每次大争月战他都会来,从来没有缺席过!”

徐锐心里松了口气,朝夜叉挥了挥手:“我知道了,就这样吧,你去忙你的。”

夜叉闻言赶紧朝徐锐拱手道:“遵命,祝前辈战无不胜!”

说完,夜叉美滋滋地走回了通道。

徐锐则又一次抬起头,透过通道的出口朝观众席最顶层的包厢望去。

包厢之中鬼像和二娃早早便到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相熟的大当家也已经到场。

鬼像今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直到方才和几个大当家眼神交流时,见没什么异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准备喝茶。

“啪”的一声,鬼像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娃失手打碎了桌上的茶杯,正在慌慌张张地收拾。

鬼像眉头一皱,朝二娃招了招手,二娃连忙放下茶杯碎片凑到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

鬼像问到。

二娃颤抖地道:“有……有些紧张。”

“废物,慌什么?”

鬼像不满地低声呵斥。

二娃颤颤巍巍地说:“总……总瓢把子若是身体无恙,咱……咱们怎么办?”

鬼像闻言立刻想起鬼面魔神之前秒杀各路高手的情景,心中也是微微一震,不禁有些发虚。

这时乌老大刚好从门口走进来,鬼像立刻朝他望去。

乌老大戴着兜帽,全身都罩在黑袍之下,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但见鬼像望来,乌老大还是缓缓走到他身边道:“都安排好了,绝不会错。”

鬼像凑近乌老大,沉声问道:“你确定总瓢把子真的身染重疾?”

乌老大嘿嘿一笑,阴森道:“老夫已经回答过你无数遍了,不会错的,总瓢把子连续吃了老夫几个月的汤药都不见好,那些染血的床单、手帕也都是老夫亲手处理的,一眼便知,那都是吐血的痕迹!”

听得此话,鬼像提起的心又一次放了下来,冷笑一声,对二娃道:“听到了?总瓢把子的病绝对不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他治病的人都想要他的命。”

二娃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一起,努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乌老大瞟了二人一眼,嘿嘿笑道:“老夫也不想如此,只不过总瓢把子命不久矣,老夫总得找个新靠山,另外他手上还有一样老夫特别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肯给我,老夫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鬼像冷哼一声,笑道:“乌老鬼,你也不用指桑骂槐地提醒我,事成之后你想要的东西我定不会短了你,今后从宝藏里弄出来的新宝贝也会有你一份。”

“但愿你的话能信……”

乌老大幽幽地说了一句。

“咚!!!”

二人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锣声,鬼像和乌老大顿时闭起嘴来。

几个呼吸之后,一个浓妆艳抹的娇媚女子走了进来。

此女约莫四十来岁,原本生得冷艳,可眉眼之间春情荡漾,丰满的上身和细若柳条的腰肢更是风情满满,加上颇为浓艳的脂粉,举手抬足,一颦一笑都风骚蚀骨,叫人春心荡漾。

此人便是十八路马匪中唯一的女大当家,鬼面魔神的死忠火风。

火风倚在门框上环视众人一周,露出一抹娇笑。

“今儿倒是来得齐,都起来吧,总瓢把子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周围的观众和马匪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来了!”

一众马匪头目都在心中暗暗道了一句。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一的巨汉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巨汉的装束竟和乌老大如出一辙,头上戴着兜帽,浑身罩在一件华丽的丝质黑袍之下,再加上脸上的一张狰狞红色鬼面,比乌老大包裹得还要严实。

只不过他的身材实在魁梧,尽管黑袍已经比常人宽大许多,但他结实的身体还是将黑袍绷得好像紧身衣一般,远远看去婉若巨人,比类似装束普通身材的乌老大整整大上两倍。

此人便是名震八百里瀚海,人人闻之色变的鬼面魔神。

“见过总瓢把子!”

鬼面魔神方一入场,众头目立刻齐齐向他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鬼面魔神却是谁也不理,径直走到主位之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轰隆”一声,生铁打造的巨大主位发出一声闷响,似是承受这等重量也有些勉强。

坐下之后,鬼面魔神朝火风招了招手,火风顿时娇笑一声,朗声道:“总瓢把子有令,开锣!”

“当!”

第三声锣响,大争月战终于正式开始。

人群之中,二娃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好不容易压下的颤抖又开始了。

他悄悄凑到鬼像身边,小声道:“大当家的,看总瓢把子虎虎生风的模样,不像是身染重疾啊……”

鬼像也是一脸阴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绝无退缩的余地。

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冷哼一声道:“乌老鬼从不说谎,他多半是在强撑,退一步说,他即便真的没有大碍,今日我准备的两个杀手锏,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第五百四十二章:比斗

“当”的一声锣响,断头锣三声敲完,大争之地的观众们瞬间沸腾。

徐锐抱着断锋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真麻烦,看来只有拿个擂主才能顺利接触到那位鬼面魔神了,希望一切顺利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沿着通道口向外走去。

穿过一个大约四十五度的斜坡,眼前的徐锐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五丈见宽的小擂台上,沿着擂台的一圈火把将擂台照得透亮。

夜叉果然没有骗他,原本直径一百多米的巨型擂台像是切蛋糕一样,被分割成七个小擂台。

说是小擂台,不如说是无顶的小房间更贴切。

每一个擂台的四面都是用木板搭成的墙,武者看不到其他擂台的情况,却会被坐在高处的观众们看个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每个小擂台的角落里都有一道小门,捉对厮杀的武者只有其中一人能从唯一的通道走出来,进入中心擂台进行混战。

“原来兄台先到一步。”

正在徐锐打量周围环境的时候,从另一个斜坡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的武者,此人身着麻衣,满脸风霜,腰上挂着一柄长刀,典型的西北刀客打扮。

“在下石九天,人称凤鸣刀,在这西北的地界上略有薄名,此次为了上乘功法而来,大争日战一十五场,场场全胜方才进入今晚的月战决赛。”

徐锐闻言一愣,不知这石九天一上擂台就开始套近乎是不是什么策略,不禁提起几分小心。

见徐锐没有什么反应,石九天朝徐锐拱了拱手道:“兄台能进入今晚的决赛恐怕也不容易,只可惜石某对今晚的擂主志在必得,所以只好委屈兄台空手而归,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石九天缓缓抽出长刀,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变,再没有半分和善,阵阵杀气四溢而出。

“得罪了!”

石九天暴喝一声,举刀朝徐锐杀来。

然而他才刚刚跨出一步,忽然听得“叮当”一声,手中长刀竟断掉半截,他脚步一顿望着自己手中的半截长刀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胸口上突然戳出一截长剑,竟是从他背后刺入,将他捅了个对穿。

“这……怎么……”

石九天愕然回头,只见蒙面的徐锐就站在自己身后。

他满脸惊愕地朝地上倒去,口中还在喃喃自语:“不……不可能……今晚……我志在……必得……”

一句话没说完,凤鸣刀石九天便见了阎王。

徐锐苦笑一声,喃喃道:“居然只是个话唠,害我担心了半天。”

说罢,他摇了摇头,迈开步子准备穿过小门,朝中央擂台而去。

就在他快要穿过小门之时,头顶忽然略过一道黒影,紧接着身后忽然出现一股强悍的杀机。

徐锐想也没想,回身便是一剑,断锋如飘飞的羽毛缓缓落下,绕开了朝他背心刺来的双刀,直插袭击者的咽喉。

按照袭击者的算计,这一击原本十拿九稳,就算徐锐反击,长剑也会被其中一柄短刀架住,另一柄短刀则会将徐锐格杀。

然而断锋竟从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绕过双刀,将袭击者的算计破得干干净净,而且徐锐出剑的速度极快,断锋后来居上,若是强行以伤换伤也是袭击者自己先死。

无奈之下,袭击者只得强行收招,往后猛地暴退三丈躲过徐锐的反击,惊讶地望向徐锐。

“咦,没想到你倒还有两把刷子。”

小擂台上,一个满脸匪气的中年男人冷笑着说。

不是说一对一么,怎么又来一人?

徐锐眉头一皱,不解地望着那男人。

中年男人仿佛知道徐锐的疑惑,嘿嘿笑道:“没办法,老子运气太差,对手居然是西北三杰之一的飞雷神姚方,和他对战老子自认没有胜算,所以便只能换条路走,小子,你若识相,现在滚蛋我不伤你性命。”

徐锐闻言终于恍然,从日战到夜战,这里的规矩只有一个,那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或者说根本没有什么规矩,只要能赢就行。

想通这一点,徐锐心里稍稍升起的一点火气也渐渐消散,轻轻一震断锋,发出一声清脆的翁鸣。

中年男人见徐锐没有退让之意,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说罢,男子飞身而起,双刀如飞锤一般狠狠朝徐锐砸来。

此人比方才的凤鸣刀强上不少,至少已经跨过了一流的门槛,与徐锐的境界大抵相当。

虽然他的身法、刀法都没有太多可取之处,但每一招的力道却是非常之大,甚至堪比重锤。

徐锐接连退了几步,凭借敏锐的身体一一躲过他的杀招,将此人的武功路数摸了个大概,等到男子双刀再次砸来之际,徐锐终于不再后退,举起断锋打算与他硬碰硬。

“黔驴技穷了么?”

男子见此顿时心下大喜,他的招式重力,最怕有人利用灵活身法与他缠斗,即便最后能赢也会消耗巨大。

原本看徐锐凭借身手敏捷只守不攻他还有些担心,没想到转眼之间徐锐便舍长取短,自投罗网,男子顿时感觉正中下怀。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双刀上又加了三分力道,一左一右,狠狠向徐锐脖颈劈去。

“时间宝贵,再见了!”

男子爆喝一声,浑身气机全部集中到双刀之上,打算一击必杀。

然而只听“叮当”两声,男子手中双刀突然被断锋拦腰斩断,断面光滑如镜,竟和方才的凤鸣刀如出一辙。

男子心中大惊,顿时暗叫不妙,立刻想要抽身而退。

可是断锋却正好等在他退走的路线上,只等他一抽身,便立刻一头撞在剑刃之上,被断锋从左肋刺中心脏。

“啊!”

男子痛呼一声,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先是只剩一半的双刀落地,接着整个身体也倒在了地上,鲜血喷涌而出,身子不停抽搐。

二人虽然境界大致相当,但功法和经验的差距却十分巨大,真正的实力自然也就不可相提并论。

“你说得不错,时间宝贵,再见了。”

徐锐用他的衣服把断锋擦干净,喃喃地嘀咕了一句,然后转身穿过小门。

另外一边,一个男子软软倒地,口中喷着血沫,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惊恐之色,在他身旁还有另外两具尸体,全都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整个擂台被打得破烂不堪,到处都是斑斑血迹,木板搭成的墙壁更是东倒西歪,不成样子。

一个浑身罩在斗篷里的人木然地跨过满地尸体和血污,径直穿过小门,他的身上竟然没有沾染上半点血迹。

包厢之内,鬼像一直紧紧盯着下方的战斗,见此情景眉头一皱,轻声对旁边的乌老大说道:“喂,要玩也别挑这个时候,太惹人瞩目了。”

乌老大忽然转过头来,藏在兜帽之内的两只眼睛竟如夜晚的沙狼一般放着幽光,吓了鬼像一跳。

“你……”

意识到背后坐的就是鬼面魔神,他连忙止住异状,恨恨地瞪了乌老大一眼,却听乌老大那特有的阴森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放心,老夫的癖好虽然特殊些,但今时不同往日,越是出众才越能引起魔神的主意,你的目的也才越好达成,放心吧,擂台上的那些美人,老夫一个也不会浪费,会让他们很快活的。”

鬼像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暗道一声:“恶心的老变态,等我夺了城再来收拾你!”

第五百四十四章:惊险

“小子,要怪就怪你自不量力,敢和爷爷抢功法,纳命来吧!”

老者狞笑着低喝一声,手腕一勾,已经伸到徐锐后颈的镰刀顿时回收,好似割韭菜一般要将他的头颅割下来。

徐锐冷哼一声,不退反进,合身向老者撞去。

老者镰刀一出中门大开,留下一个巨大的破绽,但他自己早有准备,见徐锐撞来左手一拉衣袖里的机关,胸口顿时鼓起一团,如方才一般三根银针破衣而出,射向近在咫尺的徐锐。

一切都和老者的算计一模一样,他的嘴角已经勾起胜利的微笑。

可是就在这时,徐锐的速度骤然加快数倍,身子一扭便躲过银针。

“怎么可能?”

老者目光一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徐锐当胸撞上,他只觉仿佛被一头蛮牛迎面顶翻,肋骨顿时断了数根,镰刀脱手,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徐锐一把拔出断锋,正要趁胜追击,心里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头望去。

这一刹那,飞雷神姚方已杀至怪人附近,快到不可思议的一剑直插怪人心脏,人剑合一之下气势再度暴涨,隐隐有风雷之声,好似天神下凡,果真有些飞雷神的意思。

见此情景徐锐哑然,这一招若是自己对上,除非用极快的速度躲闪开去,否则硬接下来恐怕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然而就在此时,自进入大擂台以来一直不动的怪人终于动了,只见他稍稍往后退了半步,也不见去拿什么兵器,竟是伸出一只肉掌迎着飞雷神的长剑狠狠抓去。

“他疯了吗?”

见此情景,不光是姚方,就连徐锐都震惊地长大了嘴。

然而更令众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原本在众人看来,用手掌硬接这石破天惊的一剑无异于螳臂当车,恐怕瞬间便会连手带头被姚方斩去。

可是怪人这一爪却好像绝世神兵,所到之处姚方那巨大的气机立刻退避,露出光秃秃的剑刃,只听“叮咚”一声,这天神下凡的一剑竟是被那只肉掌生生抓碎。

“怎么可能?!”

徐锐顿时瞪大了眼睛。

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姚方更是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妙便要立刻抽身而退。

可是怪人怎会给他这种机会,刚刚抓碎了长剑的右爪立刻变爪为掌,一记手刀瞬间斩下。

“啊!”

飞雷神惨叫一声,竟是被这一记手刀砍断了握剑的右手,鲜血顿时如喷泉一般喷洒开来。

紧接着,怪人一脚踢向姚方左肋,这一脚力有千钧,若是踢实恐怕姚方立刻就要毙命。

好在姚方毕竟成名已久,经验十分丰富,眼见危机降临立刻强忍住剧痛,身子一扭,用仅剩的左手去挡那致命一脚。

“砰”的一声闷响,徐锐能听见清晰的骨裂声,姚方顿时如破炮弹一般被踢飞出去,重重摔在十几米外。

“哇……”

姚方呕出一口鲜血,身受重伤。

可是事态紧急,他不敢稍歇,立刻不顾伤痛爬了起来,冲徐锐和老者喊道:“联手,快联手!”

老者爬起身来,刚好看见姚方被怪人一招击成重伤的一幕,顿觉毛骨悚然,惊愕万分地望着怪人道:“是南越鬼祖的幽冥鬼爪,你是他的弟子?!”

怪人一言不发,扭头朝老者望来。

这一刹那,老者只觉自己好似变成了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浑身上下顿时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不好!”

老者暗道一声不妙,连忙转身就跑,然而下一刻那怪人突然消失在原地,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窜到老者身边,狠狠一掌朝老者头顶拍下。

老者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看也不看便向怪人撒去。

怪人错身一让,躲过银针,反手磕向老者后腰。

老者慌忙之下只得出拳去拍怪人的手,但怪人的速度比他快得太多,他才一出手,怪人的拳头便已经快要打到他的身上,老者心中一颤,生出一股绝望之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怪人忽然身子一顿瞬间收回手掌,右手成刀向后劈去。

“叮”的一声,一柄旋转着朝他后颈飞来的镰刀被他劈成了两截。

怪人抬头一看,只见徐锐在十几丈外冷冷看着他。

方才正是徐锐见势不妙,捡起地上的镰刀朝他扔来,这才在最后关头救了老者一命。

其实徐锐原本打算看戏,却没想到这个怪人竟然强悍无匹,徐锐自认若是单独对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这才不得不在关键时刻帮老者解围。

而老者借着怪人回身对付镰刀的功夫,连忙逃出怪人的攻击范围,来到姚方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此刻的姚方气息衰弱,血流不止,已经不剩多少战力。

徐锐见他这副凄惨模样不禁为他惋惜。

因为开始的误判,姚方一上来便想用雷霆一击重创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怪人。

可那一剑虽强,但却是以大欺小,只攻不守,有去无回,一旦对方武功在他之上便没有丝毫后退的余地。

也正因如此,飞雷神被怪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败得如此凄惨,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万幸。

而眼下缺了飞雷神的战力,光凭自己和老者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徐锐想到这里不禁脸色一沉。

包厢之中,一众头领看着场上的比斗也是纷纷哑然,谁都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怪人竟然会如此之猛,唯独坐在上首的鬼面魔神杵着下巴兴致缺缺,好似打起了瞌睡。

前排的鬼像没有注意鬼面魔神的模样,此刻他兴奋得红光满面,对身边的乌老大道:“没想到这怪物还能拥有如此神功,乌老鬼,你果真厉害!”

乌老大嘿嘿冷笑一声,遗憾道:“当初抓这怪物的时候咱们出动了整整六百余人,折损了两百多个兄弟,那凄惨盛景着实令人着迷。

只可惜当时他便没有神智,发挥不出百分百的实力,否则究竟会有多厉害真的无法想象。

另外,抓他之时令他受了伤,为了控制他又封闭了他大半气机,以至于眼下他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不过是其巅峰时期的一小半而已。”

“一小半便能如此厉害,那若是巅峰时期岂不是能和总瓢把子一较长短?”

鬼像兴奋地问。

乌老大摇了摇头,瞟了一眼鬼面魔神道:“总瓢把子御敌历来只用一招,没人知道他的深浅,料想若二人都在巅峰,恐怕这怪物还是不堪一击。”

“你觉得总瓢把子有这么厉害?”

鬼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乌老大嘿嘿笑道:“放心吧,老夫还有一个杀手锏,可以用密技激发其潜力,使他勉强恢复七八分实力。

一会儿等把场上那几支蝼蚁杀了,夺下这次大争的擂主,总瓢把子按照惯例会去见他,到时候便用他下手击杀身染重疾的总瓢把子。

此计天衣无缝,只可惜这种密技副作用极大,一旦使用要么这怪物最后经脉尽断而死,要么神智彻底消失,沦为活尸,再也无法控制。”

鬼像满意地点了点头,叮嘱道:“一个傀儡而已,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补偿的,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你得快点动手,否则若是等龙图先杀到,咱们就没这个机会了。”

乌老阴森道:“放心吧,我这就开始了。”

说着,他发出一阵极小,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

第五百四十五章:剑气

争斗愈加精彩,就连西北三杰之一的飞雷神姚方都意外遭中,观众们瞬间陷入了疯狂,爆发出阵阵山呼海啸的般的呐喊。

而在场中,怪人凝望徐锐片刻,终于掉头朝徐锐冲过来。

只见他脚下一动,身体瞬间拉出一段残影,竟是眨眼之间便跨越了十几丈的距离,来到徐锐身边,举起手掌狠狠朝他头顶拍下,动作快到令人难以捕捉。

“小心!”

远处的老者见此情景,不由得惊呼一声。

怪人的强悍实在超出预料,眼下众人已成唇亡齿寒之势,一旦徐锐身死,恐怕下一个便是他自己,这才会如此心惊。

徐锐一直盯着怪人的一举一动,算是早有准备,见此景脸色微微一沉,断锋骤然出鞘,竟是不闪不避,一抹寒芒直指怪人心窝。

“糟了!”

见他竟想和怪人硬拼,姚方顿时脸色大变。

方才他可是亲身体会过怪人的速度,就算是以速度著称的他也被怪人那诡异的速度震撼得心神荡漾,眼下乃是怪人先出手,徐锐这一剑恐怕还到不了怪人身上,他自己就要被怪人一掌拍死。

姚方不愧为成名已久的高手,事实果真如他所料,怪人见徐锐出剑,压根没有丝毫退意,手上反而加了三分力道,犹如重锤一般,带着恐怖的呼啸之声落在徐锐头顶。

眼看怪人手掌已经触到徐锐发梢,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离怪人身体还有一寸距离的断锋竟诡异地瞬间出现在怪人的心窝上。

在场之人包括姚方在内都没能看清那剑究竟是如何瞬间跨越了整整一寸,形成了以命换命的局面,不禁惊愕万分。

长剑顶住怪人胸口的衣袍,似乎就要狠狠刺进去,可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怪人身子微微一侧,同时拍在徐锐头顶的手迅速地收了回来,徐锐心中冷笑,方才用镰刀救下老者,徐锐便觉得此人在杀敌和自保之间更倾向后者,这才会如此决绝地以命换命。

徐锐冷笑一声,长剑猛地往前一戳,速度快如闪电,就要趁怪人防守不及,狠狠扎穿他的心脏。

但就在这一刹那,徐锐忽然有些心神恍惚,手中的长剑居然在怪人胸口顿了一瞬。

就是这个耽搁,怪人的手终于收了回来,屈指朝着断锋猛地一弹。

“叮”的一身脆响,断锋顿时翁鸣一声与怪人擦肩而过,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到徐锐手臂,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

若不是断锋乃是由星河集团最上乘的精钢打造,恐怕便会如其他武器一般直接碎裂,而徐锐的身体若不是受过基因改造,恐怕整条手臂都会被巨力撕裂。

即便如此,徐锐也是有苦难言,他的右手被这一弹立刻麻痹,不听使唤。

而怪人则狠狠一脚踹向徐锐小腹。

徐锐心中一惊,脚下步子一花,强行扭过身体躲开这一脚,可是怪人怎会给徐锐喘息之机,脚还未放下,手掌便又狠狠朝徐锐胸口拍来。

徐锐躲避不及,只得把心一横,咬着牙抬起左手一拳击出,再度与那怪人硬碰硬。

“砰”的一声闷响,二人拳掌相交,徐锐顿时倒飞出去,足足十几米才停下,怪人只是“噔噔噔”退了三步,手掌微微颤抖。

此时此刻,徐锐左臂被巨大的力量撕开了好几个口子,鲜血从伤口之中溢出,瞬间染红了衣袖。

方才那一击他已经用尽全力,将基因改造过的巨大力量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能击穿松软些的砂石岩壁,却依旧没有对怪人造成太大的伤害。

徐锐心中一凛,对这怪人更加忌惮,心道这怪人实在太邪门了些,决不能再与他硬碰硬,得换个战术和他周旋才行。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姚方和老者都已看得瞠目结舌,徐锐的剑法飘逸诡异,速度之快竟与那怪人不相上下。

而且方才若换成别人与怪人对这一拳,恐怕手臂早已折断,绝不会像他一样,仅仅只是撕裂几块肌肉那么简单。

“小子,原来你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姚方嘿嘿冷笑一声,老者看徐锐的眼神也有些闪烁起来,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徐锐冷冷道:“我劝你们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这家伙现在还没有拿出真本事,咱们三个若是再相互算计,那今天谁都活不了!”

姚方闻言面色一沉,想了想道:“小子,老夫一生用剑,对剑道一途颇有些心得,你的剑法虽然奇妙,但你却好似不会使用气机,发挥不出这剑法的威力。”

“哦?”

徐锐一愣,回想起来自己似乎真的过于依赖被基因改造过的身体,对无名剑法的运用反而只停留在招式之上。

依靠无名剑法的奇诡路数,若是对付一些下三流的人还算绰绰有余,但要对付怪人这等顶尖高手却是难上加难。

“我该怎么办?”

徐锐沉声问到。

“气沉丹田,将气机集于剑身,感应天合,以人化剑,以剑御人,阴阳调和,万物声息,直至忘我,以求人剑合一!”

危难之时姚方没有藏私,将他数十年来对剑道的理解一口气说了出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蕴含着御剑者的毕生心血,一字万金。

“人剑合一?”

徐锐回想起姚方之前那天神下凡般的一剑,心中顿时大为意动,连忙按照姚方所说将体内气机全部集中在断锋之上,同时缓缓运行无名剑法的周天吐纳之术,极力想要达成人剑合一的境界。

然而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姚方那一剑给徐锐留下的印象太深,他不自觉地摆出了与先前姚方一模一样的姿势,模样倒是挺像,可却只是徒有其表而已,实际压根没有找到半点人剑合一的感觉。

姚方也知道临时抱佛脚没什么大用,原本也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可见徐锐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低吼道:“你用自己的招式啊,模仿老夫的招式又有什么用?”

说话的时候,怪人双腿微微一曲,接着猛地一踏地面,只听“砰”的一声,竟然如炮弹一般朝徐锐射来。

徐锐满头大汗,气机侵泄而出,恍惚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觉手中之剑似乎真的和自己有了那么些许感应。

欣喜之时,徐锐脑中忽然一震,方才刹那失神的情况再度出现,蓄力已久的这一剑下意识地横扫而出。

原本姚方见徐锐竟能真的摸到一点门道,心中感慨此子天才的同时,也立刻升起了一丝希望,心道即便这小子不能马上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但蓄满气机的一剑应该也足以抵挡怪人一招。

但他没想到徐锐好端端的却突然脸色一僵,将那蓄满气机的一剑扫出,而怪人却还在七八仗外,白白浪费了唯一的机会。

再看徐锐一剑劈出之后气机尽丧,短暂力竭,根本就是任人宰割,姚方心里更是又惊又怒,沮丧万分。

“唉……难道是我害人害己?”

“你看!”

就在姚方扪心自问时,老者忽然惊呼一声。

姚方连忙抬头望去,顿时哑然。

只见七八丈外的怪人忽然身子一顿,接着迅速往后一翻,仿佛在躲避利刃来袭,可他面前分明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在演戏一般。

“他怎么……难道是疯了吗?”

姚方神情一僵,心里冒出一个无厘头的念头,可是下一刻他却脸色大变。

就在怪人后翻落地之时,身后十几丈外的木板墙壁上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长长的木板墙上瞬间出现一个五米来长,一掌多宽的巨型裂缝,远远看去就好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天外巨剑横斩出来的痕迹。

“这是……”

姚方瞪大了双目,豁然望向徐锐。

“剑气!是传说中只有东海剑神宁迁才使得出的剑气!”

姚方似是忘记了满身的重伤,望着徐锐惊呼一声,表情惊愕万分。

“剑气?”

徐锐喘着粗气回过神来,也为自己方才射出的那道无名剑气惊讶不已。

这一招无影无形,除了会有些许气机波动,根本没有任何征兆,着实是阴人的好手段,只不过因为蓄力太久,而且消耗气机太大,对付身法见长的高手甚至压根无法施展。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将剑气分解在诡异的无名剑法之中,缩短蓄力的时间,降低剑气的威力,在无名剑法本就诡异的路数之下时不时给对手来这么一道剑气,恐怕无名剑法的威力立刻就会变得更加神鬼莫测,防不胜防。

徐锐忽然想起激发剑气时,无名剑法吐纳周天自动开启,与无名剑谱上描述的奥义十分契合,立刻意识到也许配上了剑气的无名剑法才是真正的完全形态!

“啊,他来了!”

正想着,一旁的老者忽然毛骨悚然地大叫一声。

原来怪人躲过徐锐的剑气之后根本没有任何停歇,立刻方向一变,朝老者杀去,只是一个瞬间,便如鬼魅一般绕到了老者身后,朝他一把抓下。

姚方和徐锐此时距离老者都不算远,但怪人已经占得先机,以怪人的速度,二人此时就算想要伸出援手也已经为时晚矣。

见此情形二人顿时大惊失色。

第五百四十六章:乱中求存

老者见怪人袭来,而自己根本来不及退避,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狠劲,咬牙扯开衣领,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套暗器喷管。

同时他双手猛地一拉藏在袖子里的机关,无数银针如暴雨一般全部飞射而出。

怪人冷哼一声,手掌猛地一掀,宽大的衣袖顿时好似一张大网将射出的银针捞了个干干净净。

老者也知道这些银针伤不了怪人,但原本以为至少可以阻挡片刻,让他接着空隙再度逃走,可是没想到怪人居然瞬间便解决了他压箱底的杀手锏,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绝望。

怪人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右手猛地一甩,裹住银针的衣袖顿时展开,刚刚被他捞走的银针立刻朝老者射去。

老者瞳孔一缩,下意识想要逃走,可是银针的速度比先前还要快了数倍,不等他迈开腿便被射成了刺猬。

“啊!”

老者痛呼一声,向下倒去,银针上的毒素迅速开始收割他的生命。

可怪人似乎根本不想再多等几个呼吸,只见他一步跨到老者身边,狠狠一爪抓在老者天灵,苍老的头颅就好像鸡蛋一般脆弱,颅骨瞬间爆裂开来,鲜血混在着脑浆喷射而出。

而在鲜血、脑浆飞溅出来的一瞬间,怪人便已如一只海燕般轻盈地抽身而退,到处乱飞的红白之物竟没有一滴沾到他的身上。

从出手到结束,不过短短的一顺之间,徐锐和姚方根本没有半点插手的机会,直到老者惨死二人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铁青。

此时怪人站在老者尸身两丈开外,黑洞洞的兜帽忽然幽幽转向姚方。

这一刹那,成名已久的姚方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甚至浑身一颤,无法动弹。

“糟了……”

姚方心中惶恐,下意识想要逃走,可是重伤和濒临崩溃的情绪却令他束手无策。

怪人仿若一台杀人机器,一步步走向姚方,他的动作看似很慢,可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杀到他的身前,狠狠一掌朝他的头顶拍下。

眼看自己就要步老者的后尘,姚方苦笑一声,任命般地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怪人即将拍死老者之时,他的身体忽然一顿,紧接着微微后退半步,一柄长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方才所站的位置,若是不退这半步此时便已人头落地。

徐锐握着断锋一剑扑空,不敢有丝毫停留,双脚方一落地便又是一蹬,长剑顿时刺向怪人咽喉。

怪人双手猛地合十,想要将断锋夹碎,可是断锋却如鲶鱼一般诡异偏离半寸,刚好躲开他的双掌,再度刺向怪人左肋。

怪人浑身气机一震,双掌顿时变成一对手刀,狠狠劈向断锋。

“当”的一声,手刀砍在断锋剑侧,断锋顿时发出一声哀鸣贴着怪人身边刺过。

与此同时一股巨力再度将徐锐手臂震得失去知觉。

趁此机会,怪人抬起右脚猛然发力踹向徐锐胸口,但就在这时,方才被断锋所指的左肋黑袍突然裂开一条半寸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浸湿了怪人的小腹。

怪人微微一愣,抬起的脚非但没有踹出,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小腹,而徐锐连忙回身一把抱住姚方向别处逃去。

原来徐锐学以致用,他早已料到单凭断锋根本无法伤到怪人,于是便在那一剑上用出了剑气,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防不胜防,怪人大意之下竟被他一剑建功。

“小子,学得到挺快。”

姚方原本以为必死,却没想到竟又有了一丝转机,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之感,而方才徐锐使出的剑气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诚挚地感慨了一句。

徐锐淡淡一笑:“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现在教我说不定咱们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贪心的小子!”

姚方哑然失笑。

“人剑合一便是老夫修习剑术五十年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了,可和你的剑法一比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你明明与那怪人武功天差地远,可因为你的剑法奇诡无比,防不胜防,以至竟能与那怪人周旋良久,这已经大大超出了老夫的理解,坐拥如此宝山,老夫还有什么能教你的?”

徐锐闻言叹了口气:“可是无论是剑法还是方才所悟的剑气,都不足以保全你我二人的性命。”

姚方点了点头:“实在不行,咱们联手逃走吧,这本只是一场比斗,若是逃走虽然面上无光,却至少能够留得一条性命。”

大名鼎鼎的飞雷神姚方此时重伤在身,就连逃走都要徐锐帮忙。

但他却不知道徐锐此行的目的乃是拿下擂主,接近鬼面魔神,若是现在逃走所有的计划便全都功亏一篑。

一边是丢掉性命的风险,另一边是稍纵即逝的机会,徐锐心中此刻也是天人交战,难以定夺。

此时的包厢之中,一个小头目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焦急地环视一周,然后悄悄来到火风身边低语了几句。

火风顿时眉头微微一皱,望了身边的鬼面魔神一眼,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朝另一边的殷震南望去。

殷震南被敲桌声吸引,回过头便见火风神情有异,不禁微微一愣,轻声问道:“九妹,你怎么了?”

火风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殷震南顿时面色大变,差点跳了起来。

“嘘!”

火风见殷震南脸色大变,连忙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不可声张!”

殷震南回过神来,朝鬼像那边忘了一眼,低声道:“我现在就去处理?”

火风点了点头,殷震南顿时站起身来,悄悄地走出了包厢。

与此同时,二娃也贴在鬼像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鬼像同样脸色一变,失声道:“你说什么?”

乌老大听到动静,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鬼像连忙望了身后的鬼面魔神一眼,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这才稍稍放心,压低声音对乌老大道:“老鬼,没时间了,快点解决那些蝼蚁,开始咱们的计划。”

乌老大道:“这怪物本能犹在,惧怕受伤,不好控制,究竟出了什么事?”

鬼像皱眉道:“毕老三和林淼几人心急,已经纠集了一班手下攻打教堂,若是魔神此时离开,咱们便没有机会行事了。”

乌老大一愣:“原本便是相约起事,让他们去做送死鬼,为咱们消耗魔神的精力不好么?”

鬼像苦笑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常白林和雾玉突然杀了回来,已经把他们包围了,若是咱们不能完成计划,所有的筹谋都将功亏一篑。”

乌老大闻言面色一变。

“常白林和雾玉几人都是魔神的死忠,你不是已经提前把他们都支走了么,怎么现在又会包围毕老三和林淼的人?”

鬼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提前把他们支走了,谁知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乌老大严肃道:“难道是走漏了消息?”

鬼像摇了摇头:“不会,以魔神的行事风格,若是走漏了消息你我早已人头落地,哪能活到今天?

何况此时咱们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就算真的走漏了消息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干完,否则便是坐以待毙!”

乌老大愣了一瞬,忽然诡异地嘿嘿笑了起来。

“好吧,如你所愿,正好我也想看看那美人到底有多厉害!”

说话,他身上的气机一变,擂台之上怪人双眸顿时迸射出两抹幽光,恐怖的杀气如浪潮一般喷涌而出。

“不好,他好像要发狂了!”

徐锐和姚方见此情景顿时面色大变,叫苦不迭。

第五百四十七章:异变骤起

怪人的速度骤然提高数倍,几乎瞬间杀至徐锐二人身边,双手成刀一路猛攻好似潮水一般生生不息。

徐锐瞳孔一缩,一手揽住姚方,将无名剑法的身法篇发挥到极致,身子顿时如同长剑一般轨迹飘忽起来,左扭右扭,险之又险地避过怪人攻势。

“轰隆”一声,怪人一掌拍空,狠狠砸在地上,厚厚的青石板顿时被他打得四分五裂,乱石翻飞。

徐锐借着这一空隙往怪人身后一钻,便要带着姚方暂时逃出险地。

“快放下我!”

就在这时,姚方突然惊愕地大喝一声。

徐锐心中一紧,回头望去,只见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记手刀朝他后颈斩来。

此时再避已是晚了,徐锐顺手放开姚方,右手回身朝怪人胸口猛劈一剑。

这一剑他将所有剑气全部汇集到剑刃之上,无形剑气顿时喷薄而出,怪人若不收手,胸口上便要被狂暴的剑气凿出一个口子。

徐锐先前摸得清楚,怪人虽强,可是却会优先自我保护,遇到这种情况十有**会放弃追击,这也是徐锐能撑到现在的关键。

然而这一次,怪人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仅仅只是身体一让,避过要害,用肩膀硬接了徐锐的剑气,同时左手一掌将徐锐的断锋弹开,右手狠狠拍在徐锐胸口。

“砰”的一声,徐锐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剑气在怪人肩膀上擦出一条半寸来长的口子,逸散的剑气好似爆竹轰然炸响,将怪人的兜帽炸得四分五裂。

“嘶……”

这一幕令场外的观众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兜帽被炸碎之后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更令人惊愕的是,此人神色木然全无生气,双目赤红却麻木呆滞,头顶还插着密密麻麻的银针,好似一具僵尸一般。

如果白筱晗在天有灵,定会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在沙暴大战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要离!

“活死人?!”

姚方一见要离的模样顿时大惊。

徐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喉头一热,又喷出一口血来。

此时他体内气机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好像全都移了位置,浑身上下又酸又痛,不过伤势总算没有致命,而且经过基因改造过的身体正在快速自我修复。

“你,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

姚方一见徐锐模样顿时更加惊愕。

他之前被要离一掌重创,丧失了绝大部分战斗力,甚至是行动能力,而徐锐方才挨的那一掌威力比先前他自己挨的那一掌更大七分。

他原本以为徐锐挨了这么一下十有**会筋骨尽断而亡,却没想到徐锐非但没死,甚至还能起身,也就是说他的筋骨完好无损。

天下怎会有如此皮实之人?

徐锐的抗击打能力大大超出姚方的预料,惊愕之情甚至让他暂时忘记了近在咫尺的要离。

就在这时,要离忽然扭头朝徐锐望来,徐锐顿时心中一凛,下意识准备迎接暴风骤雨般的打击。

可是不知为何,要离并没有动,他木然的双目之中似乎多了一丝生机,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抽动,额头慢慢皱起,混沌的脑袋似是有些疑惑,仿佛快要认出徐锐。

“糟糕!”

包厢里乌老大低喝一声。

鬼像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乌老大道:“那小子方才的一剑好像震落了两根银针,这怪物有些不受控制了。”

鬼像脸色一变:“快想办法!”

乌老大老笑道:“别急,想挣脱老夫的牢笼哪有那么容易。”

说着,他手上掐起一个奇怪的手印,阴森的气机悄悄透体而出,如毒蛇一般朝要离扑去,一旁的鬼像感受到这股阴冷的气机不禁打了个冷颤。

大擂台上,要离不动,徐锐也不敢动,双方就这样相隔五六丈的距离远远对峙,姚方趁着这个空隙一点一点地往徐锐这边爬。

“上啊,快上啊!”

“受伤了,那怪人受伤了!”

买了要离赢的观众们顿时嘘声震天,而卖了徐锐赢的观众们则在绝望之中又生出一丝希望。

突然,要离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眉头顿时紧皱,好似大脑之中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博弈,可是仅仅只是一个瞬间,那场战斗便好似分出了胜负,他的脸色重新变得了无生气。

徐锐见此心中一紧,知道短暂的喘息之机就要过去,一场硬仗即将打响。

就在这时,要离身后忽然飞出一道黒影,手握两柄战斧,狠狠朝要离头顶砸下。

“去死!”

那人爆喝一声,一斧头砍掉要离的脑袋,紧着猛地一踹,将要离的尸体踹出数仗。

这一幕出现得太过突然,众人先是愣了一瞬,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一片哗然。

“你?原来你一直躲在外面,想要渔翁得利!”

姚方一见此景,顿时惊呼一声。

砍下要离头颅的怪人身高不过六尺,身体却是粗壮异常,听到姚方的话顿时哈哈大笑。

“不错,贺某躲在小擂台下隐而不发,原本是为了对付你这个飞雷神,却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个怪人,正好让你们自相残杀,贺某再来坐收渔利。

眼下你们都已身受重伤,再无一战之力,而贺某却是以逸待劳,战意最盛,本月的擂主还是贺某囊中之物,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蠢了一些,哈哈哈!”

此人半路杀出算是彻底终结了姚方夺得上乘武学的美梦,但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姚方闻言心中一凉,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方才那人砍下要离头颅的瞬间,徐锐脑中又是微微一顿,刹那恍惚,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见此景也是一呆,下意识问道:“此人是谁?”

姚方苦笑道:“此人便是上月擂主狐熊贺阳,我本以为他畏惧老夫,不敢出战,却没想到他竟是一直躲在暗处,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咦?”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贺阳沾沾自喜道:“小子,你武功还算不错,只可惜受了这怪人一掌已经无力再战,你的命不好,得认!”

说着他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提起两把板斧就要朝徐锐走来。

姚方脸色一变,徐锐则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可话还没有说出口,贺阳忽然脸色一变,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他愕然地低头一看,只见半截镰刀从自己胸口穿出,竟是先前那个老者所用的镰刀,镰刀被要离以手刀击碎之后便散落了一地,没想到其中的一块碎片却将他刺了个对穿。

贺阳惊恐地回头望去,只见要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头颅依然好好放在脖子之上,哪有半点被斩下的痕迹?

“不可能!”

他双目一瞪,仿若见鬼,不可思议道:“我明明砍下了你的头,怎么会……”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被要离一掌打得脑浆崩裂,一命呜呼。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究竟是人是鬼?!”

姚方一见此景也是惊得浑身颤抖。

徐锐诧异地问:“你们都看见他被那个什么贺阳杀了?”

姚方惊愕道:“当然,亲眼所见,这还有假?”

徐锐心中一动,暗道难道只有自己能看见这个怪人一直毫发无伤地站在贺阳身后?

是幻觉!怪不得贺阳竟会无视怪人,洋洋得意地大放厥词,而对近在咫尺的危险视而不见。

他略一回想,忽然发现每次自己脑中失神之前的一瞬间,无名剑法的心法便会自行启动,或许便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只是失神,而不是和他们一样出现幻觉。

可即便如此,怪人的这一招也会在对敌之中占据绝对优势,没想到这怪人竟然还有这等神通,果真令人防不胜防啊,想到这里徐锐心头一沉,脸色更加难看。

此时,在头顶的包厢之中,火风神色焦急,似是再也等不下去,匆匆扫了周围一眼,见好似没人注意便悄悄地往外走去。

然而她刚刚走到门口便被两个马匪拦了下来,火风顿时面色一变,冷冷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火风,你哪里也去不了!”

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只见鬼像冷笑着站了起来。

火风脸色一变,厉内荏道:“魔神大人在此,你想干什么?”

鬼像玩味冷笑一声:“哦,事到如今,魔神大人还能动弹吗?”

火风闻言脸色顿时铁青。

第五百四十八章:魔神陨落

“鬼像,你想造反?!”

火风冷冷说到。

鬼像瞟了仍旧坐着不动的鬼面魔神一眼,冷笑道:“十八路马匪的总瓢把子能者居之,魔神大人病重,已经不适合带领我等继续发掘戈壁里的秘密了,还是由在下代劳对大家都好。”

“你怎知魔神大人病重?”

火风惊呼一声,目光顿时望向乌老大。

“是你,你也要反?!”

乌老大嘿嘿冷笑,缓缓起身,竟是看也没看坐在上首的鬼面魔神一眼,森然道:“谁赢了我跟谁,谈不上反。”

他话音一落,在坐的七八个大当家的全都站了起来,像是恶狼一般朝火风围了过来。

火风脸色一沉,冷笑道:“你们都想反?”

众人身子一顿,下意识朝上首的鬼面魔神望去。

鬼像心中有些发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火风,你不用虚张声势,以魔神大人的脾气,若他还有余力恐怕早就将我等除掉,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等表演?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加入我们,十八路马匪中仍然有你一席之地,否则便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将你诛杀在此!”

火风闻言冷笑一声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六哥,你既已下决心反叛又何必再说鬼话骗我?一旦魔神大人陨落我就不信你还会留我性命!”

“哼,执迷不悟!”

鬼像冷哼一声,朝身边的二娃招了招手:“杀了她!”

话音刚落,二娃立刻吹起一声口哨,包厢里顿时涌入无数马匪,将火风和鬼面魔神包围起来。

火风咬了咬牙,朝鬼面魔神道:“杀了他们!”

“轰隆”一声,鬼面魔神硕大的身躯顿时站了起来。

众人心中一惊,连忙后退。

火风一见众人的主意都被鬼面魔神吸引,立刻转身便逃。

鬼像这才反应过来,大喊:“是虚张声势,别让她逃了!”

此言一出,顿时有几位大当家一拥而上,与火风缠斗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不动的鬼面魔神终于动了,好似一列飞驰的火车,“轰隆”一声撞在鬼像身上,鬼像躲闪不及,顿时便被撞飞出去。

接着鬼面魔神猛地一扫,巨大的手掌呼啸而过,身边的两个当家同样被打飞出去。

一见鬼面魔神竟然还能战斗,虽然已经不像传说中那般厉害,但剩下的余威仍旧令众人大惊,不敢再上。

“快,别管那些蝼蚁了,让怪物来杀了他!”

鬼像爆喝一声。

乌老大顿时变换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擂台之上,要离击杀贺阳之后一个健步冲到姚方面前,早已身受重伤,又被吓傻的姚方竟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被要离一把将脑袋拧了下来。

徐锐脸色一沉,紧紧握住断锋,眼下想要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凭借自己强悍的恢复能力,与要离以伤换伤才有可能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徐锐已经做好决死的准备时,要离脸上又突然闪过一抹挣扎之色,回头望向头顶的包厢。

徐锐眉头一皱,正怀疑这是不是要离故意露出的破绽,要不要趁机偷袭他的时候。

要离的脸色再度平静下来,身体先是微微一沉,接着双腿猛地一蹬,竟是瞬间高高跃起,朝包厢奔去。

这一幕不光是让全场观众瞬间大乱,就连徐锐也张大了嘴愣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一咬牙提起断锋跟着要离朝包厢而去。

此时此刻,包厢里已经战成了一团,还不断有埋伏在外的马匪冲进包厢,观众席上的人群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乱做一团,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去,场面瞬间失去控制。

在多人联手之下,火风打得尤其艰苦,往往刚刚击退一人便又被四五人合攻而上,她虽然勉强跨过了一流高手的门槛,可是周围的对手却也不弱。

终于,一个破绽之下,她被一位当家的大锤当胸砸中,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飞出去,刚一落地便被十几把兵刃架住脖子,当场被擒。

另外一边,鬼面魔神的战团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身如铁塔的鬼面魔神大开大合,打得一众当家节节败退,周围已经散落着七八具马匪尸体,更多的马匪还在如潮水一般向他围拢过来。

“砰”的一声闷响,鬼像和鬼面魔神对了一掌,“噔噔噔”后退三步,体内一阵气血翻腾,其他几个当家立刻填补了他的空缺,联手对敌,却仍旧隐隐处在下风。

鬼像心中大急,对一旁的乌老大喊道:“快,用那怪物!”

乌老大心中也不平静,闻言冷冷道:“来了,闭上你的臭嘴!”

话音一落,只听“轰隆”一声,包厢的木墙忽然被人撞开一个大洞,头上插满银针的要离伴着一阵升腾而起的烟尘冲了进来。

鬼面魔神一见如此顿时抄起落在地上的一柄大刀猛地朝他砍去。

“呼”的一声。

大刀撕裂空气呼啸而下,激起的破风声令人心中战栗。

要离不闪不避,双手猛地合十,“当”的一声竟死死将那柄大刀夹住。

“啊!”

鬼面魔神大喝一声,手上力道猛增。

要离双腿一弯,竟被这股巨力生生压得跪了下来。

“啪!!”

青石铺成的地板被要离的膝盖生生砸出两个蛛网般的裂痕,可是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夹住大刀,没有让刀刃下落一寸。

周围的一众当家惊得目瞪口呆,要离却是面无表情,双臂青筋暴露,两只手掌同时用力,那口大刀顿时被他夹得粉碎。

刀碎之后,鬼面魔神手上一轻巨大的惯性让他往前倒去,借着这趋势,他猛地抬起双臂,两只重拳如同两个硕大的铁锤顺势朝要离头顶砸去。

又是“砰”的一声闷响,要离的脑袋被砸得四分五裂,鬼像心中顿时一惊。

可鬼面魔神却是暗道一声不妙,连忙抽身后退,众人这才看见被砸死的要离瞬间消失不见,同时他不知何时钻到了鬼面魔神身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用双手握住他的脑袋用力一转。

“咔嚓”一声,脑袋顿时转了180°,身子缓缓软到下去,一代传奇鬼面魔神竟然就此殒命。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众人冷冷地望着这一切,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半晌,鬼面忽然哈哈大笑,仿佛宣泄着心中的压抑,众人受他感染,这才缓过神来。

“死了,死了,终于死了!”

鬼像一边狂笑,一边走到鬼面魔神身边,揪住他的兜帽道:“世人都没见过你的真面目,今日就让老子好好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着,他一把揪下鬼面魔神的兜帽,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胡老大!”

不光是他,在场众人都是一惊,就连一向阴森的乌老大也不禁动容。

“他……他不是早就死了么?被鬼面魔神亲手杀的,怎么会又变成了鬼面魔神?”

鬼像好似见了真鬼,手中兜帽掉落在地上,颤颤巍巍指着地上的尸体,惊愕地说。

原来胡老大便是十八路马匪上一任的总瓢把子,后来被鬼面魔神一招击败,才有了新王登基的一幕,却没想到如今兜帽之下的人却会是他!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轰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爆鸣,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包厢,大地仿若地震一般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回事?!”

众人连忙朝窗外望去,只见火焰照亮了半个天空。

“哈哈哈哈!”

一阵女人的笑声忽然响起。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妖艳的火风冷笑道:“没想到吧,你们费尽心机,杀的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真正的总瓢把子已经在教堂截了你们的援军,你们这群乱匪便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变色。

第五百四十九章:乱局

“不可能!”

就在众人被火风这话说得心神具恐的时候,鬼像突然大喊一声,一众当家全都安静下来,愣愣朝他望去。

鬼像硬着头皮道:“你们好好想想,若鬼面魔神早知咱们的计划,还会让咱们活到现在么?”

“可你怎解释他提前布置替身,截住咱们的援军?”

一个肥硕的当家问到。

鬼像冷笑道:“布置替身分明就是他已经病入膏肓根本就没法行动,至于截住援军,这话是那女人说的,咱们会蠢到相信么?”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纷纷点头,觉得鬼像说得有理。

鬼像冷笑一声道:“眼下毕老三和林淼几人已经攻入教堂,方才那声巨响和冲天的火焰便是从教堂的方向传过来的,只要咱们现在一鼓作气消灭他的余党,新界城和戈壁里的秘密便是咱们的了!”

一众当家自然不傻,听完鬼像的话心中顿时有了底气,而火风则是一脸铁青,显然鬼像的话也戳中了她的痛点。

“你们,你们不得好死,魔神大人定会让你们死无全尸!”

火风冷着脸,咬着牙,恶狠狠地诅咒众人。

鬼像冷笑一声,从旁边的马匪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想也没想便狠狠插进她的心窝。

“你!”

火风双目一瞪,妖艳的脸狰狞扭曲,再不复往日的荣光。

鬼像一把拔出长刀,冷笑道:“机会我已经给过你,可惜你自己不珍惜,我说过,挡我者死!”

说完,他将长刀随手扔在火风身边,火风则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啊!”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痛呼传来。

众人连忙回头,只见乌老大胸口穿出一只手掌,他的心脏便被那只手掌抓在掌心,连着血管一起扯了出来。

“胡……胡老大震落了银针……怪……怪物失控了……”

乌老大满脸震惊地说了一句,心脏顿时便被那只手掌捏碎。

他的身体缓缓倒地,露出站在他身后,双目赤红的要离。

“不好!”

众人大叫一声连忙后退,可身边有两个当家却跑得慢了些,被要离一人一掌拍碎了脑袋。

要离虽然已经脱离了乌老大的控制,担显然还没有恢复神智,好似出笼的野兽见人就杀,但凡挡在他面前的人,无论是谁,都不是他的一合之将。

“不要管他,快走,带上人去教堂!”

鬼像明白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愿再在要离这条疯狗身上浪费时间,高呼一声之后便带着二娃迅速钻出了包厢。

其他当家见他一跑,也连忙跟着他冲出包厢,里面伏击鬼面魔神的马匪喽啰们立刻就成了替死鬼,被要离瞬间虐杀大半。

此时的大争之地一片狼藉,人群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要离杀光包厢里仅剩的马匪之后立刻冲出包厢,一头撞进人群之中。

这一下他就好像狼入羊群,彻底无法控制疯狂的杀念,所到之处哀嚎连连,尸横遍野,场面从混乱变成了惊悚。

徐锐攀在包厢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本想悄悄退走,可他刚一动,身后便传来一阵沙哑的低吼:“徐锐,你别想跑!”

徐锐豁然回头,只见要离不知什么时候冲出了人群,一脸木然地望着自己。

“你认识我?!”

徐锐一脸愕然地问。

要离双目之中又闪过一丝迷,好似某种情绪正在他眼中酝酿,当这种情绪到达顶点,他便仿佛是在狂风暴雨之中看见灯塔,再也无法挪开目光,双目瞬间红得好像能滴出血来。

“糟了!”

见要离身上的杀气忽然更加汹涌,徐锐心道一声不妙,连忙转身便逃。

“轰隆”一声,要离像是炮弹一般一头撞在徐锐方才所站之地,一面用砂石垒起的墙壁上瞬间乱石翻飞,好似被无数野兽抓过,密密麻麻的抓痕几乎将石墙切碎。

“这疯子究竟什么来头,为何认识我,而且还这般抓着我不放?”

徐锐一边逃,一边想,要离则在身后穷追不舍,好像有所执念,所过之处无论是墙壁还是座椅都被拍得粉碎,武功之强不知超过了方才在擂台上时多少倍。

徐锐一路左突又支,拼命躲闪,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要离的与他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

此时的要离已经发狂,额头上青筋毕露,不计代价地连续发动入梦,徐锐只觉脑中隔三差五便闪过刹那失神,破绽百出。

毫无理智的要离本能地凭借破绽一点点拉进与徐锐的距离,徐锐无奈之下只得用断锋还击。

他将剑气全部汇集到断锋之上,利用无名剑法诡异的路数与要离周旋,于最隐蔽的时刻放出剑气,在要离身上割开一个又一个小口子。

不过多时,要离便已经浑身是血,衣袍破烂不堪,而徐锐也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生生受了要离两拳一掌。

徐锐左臂上两处骨折,肋骨断了三根,内脏也遭到重创。

这还是要离全凭本能行事,而徐锐的身体又受到基因强化,无论强度、柔韧性还是恢复能力都远超常人的情况下。

若是要离清醒,或者换一个人被要离连续重创,恐怕早就死上了好几次。

徐锐忍住伤痛,且战且退,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争之地继续和要离周旋,他不敢往外逃,因为栖霞公主和影婢应该就在大争之地外。

若是被他们看见,势必会因为担心自己而上来帮忙,而面对要离这样一个恐怖的高手,帮忙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徐锐打定主意,利用自己强悍的恢复能力与要离以伤换伤,拖到要离的身体支撑不住。

可是他没想到要离的身体竟也十分强悍,明明身上已经满是剑伤,却仍不见有半点颓势,压得徐锐险象环生,喘不过气来。

眼看不等拖垮要离自己便要先撑不下去,徐锐又一次改变战法,用青鸾弩拉开距离,和要离缠斗起来。

然而要离的身法极为敏捷,比起以身法见长的李邝也不遑多让,甚至比被基因强化过的徐锐还要快上三分。

而相对来说,作为手弩的青鸾弩威力不大,弩箭速度也不算快,根本无法对要离造成太大的威胁。

眼看就快要拖不下去,徐锐心中暗道:无论如何也决不能让此人出去,否则青梧和影婢说不得也会被牵扯进来,到时候便会更加棘手。

可恶啊,偏偏之前遇上那场沙暴,手雷和黑凤弩都没带出来,根本没有外力可借。

无奈之下,徐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玉石俱焚的念头,想起了最后一个杀招,那便是基因改造战士的无畏状态。

只要开启无畏状态,不说真的能杀了要离,但至少将其引开之后再脱身应该还算有把握。

只不过无畏状态的副作用极强,上回为了击杀韩琦已经用过一次,此时再用只怕立刻就会引发基因崩溃而死。

该怎么办呢?

徐锐心中踟蹰,可是事态越发紧急,他就快连招架都做不到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放手一搏!

“啊!”

情急之下,徐锐把心一横就要开启无畏状态。

就在此时,要离忽然站定,冷冷盯着徐锐的目光好似恢复了清明,紧接着,一股令徐锐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怖气机从他体内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就好像有一座巨型火山在面前轰然爆发。

徐锐脸色瞬间大变,喃喃道:“晚了,这次就算开启无畏状态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了……”

说着,他心中一沉,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第五百五十章:分别

“啊!”

徐锐心中正升起一阵绝望,忽听要离突然狂吼一声。

徐锐皱眉望去,只见要离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脑袋上剩余的银针好似被一股巨力瞬间崩飞。

他这才发现要离的气机一直在暴涨,而且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怎么回事,难道他要自爆了?”

徐锐心中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重新生出一抹希望。

而随着一声怒吼,要离身上的气机已经暴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身体好似气球一般鼓了起来,好似真的随时可能爆炸。

终于,“噗”的一声,他天灵穴上被银针扎过的小孔突然射出一根血柱,紧接着一股白烟随着血柱从他体内喷出,远远看去就好像蒸汽火车的烟囱。

这一幕看得徐锐目瞪口呆,可要离身上的异变仍未结束。

似乎光靠一个天灵穴还难以释放他体内的压力,紧接着第二个穴道、第三个穴道接连喷发,最后竟是六大窍穴全部都成了烟囱,将他体内暴涨的气机全部喷射出来,气机暴涨的速度开始迅速下降。

这六个窍穴刚好是之前被白筱晗封住,以保全要离信命的六个窍穴,若不是白筱晗之前费尽心力将其打通,恐怕要离此番必死无疑。

没想到直至身亡多时,白筱晗的余荫依旧眷顾着她的爱人,让要离逃过一劫。

此时的要离就好似仙人一般,浑身烟雾缭绕,徐锐得见此番奇景,竟是不闪不避,更没有逃跑,就这么死死盯住要离,脸上闪过一阵阵沉吟之色,似是在极速地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要离身上的白烟渐渐减弱、消失,气机也衰落到谷底,甚至比之勉强跨过一流门槛的徐锐都略有不如。

要离双目彻底恢复清明,意识一瞬间涌入脑海,苦笑一声:“没想到这一次又是你救了我……”

话一出口,他顿时双眼一翻,软到下去。

徐锐连忙一个闪身来到他的身边,在他落地之前将他抱在了怀里。

要离脸上已经没有丝毫戾气,好似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徐锐一眼,微微一愣:“徐锐?呵,找了你这么久,总算……找到了……”

说完这句话,要离便昏死过去。

徐锐本有无数疑问想要问他,可是要离却没有给他丁点机会。

抱着遍体鳞伤的要离沉吟片刻,徐锐一咬牙把他背在自己背上,朝大争之地外走去。

此时大争之地外就好像另一个世界,新界城里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十八路马匪四处出击,混战在一起,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城中的商贩、武者更是乱作一团,有人想要出城,可还没走到城门口便被乱军踏成了肉泥,其他商人心中恐惧,只好四处躲藏,一时间仿若末日降临。

徐锐背着要离走出大争之地,这里一片浪迹,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只是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徐锐忧心栖霞公主和影婢的安全,立刻朝锦衣卫开设的茶馆冲去。

然而等徐锐赶到茶馆一看,那里早已和大争之地一样变得一片浪迹,却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徐锐心中一惊,正要回头去寻栖霞公主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柜台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心中一动,大喝道:“谁在那,给我滚出来!”

话音一落,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异响,徐锐回头一看,只见一柄短剑已经横在了他的喉咙上,握剑之人不是影婢又会是谁?

“少主是您!您没事吧?”

影婢看清徐锐的模样顿时大喜,连忙把剑放下。

徐锐眉头一皱:“和你们在一起的锦衣卫呢?”

影婢神色一暗,低声道:“他们都死了。”

说着,她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之色,也来不及解释什么便连忙跑到柜台后的大水缸边,把盖在水缸上的一堆重物掀开,栖霞公主“呼”的一声从水缸里站了起来。

怪不得方才他影影约约感觉柜台后有人,原来是栖霞公主躲在那里。

“你没事吧?”

栖霞公主一见徐锐立刻翩跹地迎了上来。

徐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栖霞公主这才注意到徐锐背上背着的要离,奇道:“这是何人?”

徐锐被他一问也想起了要离,连忙把他放了下来,对影婢道:“此人武功卓绝,而且似乎认识我,身上应该藏着大秘密,对咱们非常重要。

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办先将他交给你,你要小心看管,他眼下遭受重创,一时半刻没有威胁,不过你也不能掉以轻心,特别在我回来之前暂别让他醒过来。”

“遵命!”

影婢二话不说,连忙从徐锐手中接过要离。

徐锐又问栖霞公主道:“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些锦衣卫怎么死的?”

栖霞公主苦笑一声:“变故来得突然,那三五个锦衣卫是为了救我和影婢而死,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吧,眼下马匪内讧,新界城大乱,咱们必须快点出城,以免被殃及池鱼。”

“李邝对出城已经有所安排?”

徐锐问到。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路线和接应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你一回来就可动身,到城西三里外的破山寺,会有人接应我们。”

徐锐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办,你们赶紧先走,天亮之前我会去同你们汇合。”

“不行!”

栖霞公主脸色一变,一把抓住徐锐的手腕道:“眼下全城大乱,不管你要去做什么都太危险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徐锐摇了摇头:“就是因为现在全城大乱我才好浑水摸鱼,一旦等骚乱平息,很多真相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浮出水面了。”

“这些真相很重要?”

栖霞公主沉声问到。

“很重要!”

徐锐平静地回答。

“有多重要?”

栖霞公主皱眉又问。

“事关天下!”

徐锐凝重地说。

栖霞公主望着徐锐,徐锐也愣愣地望着她,二人一动不动,好似时间突然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栖霞公主突然叹了口气道:“快去快回,天亮时若等不到你我哪也不会去,你休想让我一个人独自逃走。”

徐锐脸色一僵,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定会平平安安地来寻你!”

“一言为定!”

说完这句话,栖霞公主深深地看了徐锐一眼,转身招呼影婢一声,然后搬开方才藏身的大缸,下面竟然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地道。

“少主保重,公主的安危便交给奴婢,奴婢誓死保护公主安全,请少主放心。”

影婢朝徐锐郑重地行了个礼。

“你自己也小心些。”

徐锐沉声交代了一句。

影婢点点头,背起昏迷的要离先一步钻进地道。

栖霞公主走到地道边,忽然回过头道:“你要是敢骗我,便别想我嫁给你。”

徐锐“噗嗤”一笑:“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女人!”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白了徐锐一眼,小声道了一句:“小心些!”然后便跟着影婢钻进了地道。

徐锐看着二人离开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先将水缸搬回原位,挡住地道入口,然后又布置了一些其他伪装,这才匆匆出了茶馆。

地道之内,影婢和栖霞公主顺着地道爬了大约两三里路,没练过武的栖霞公主便已经有些难以为继。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停在一处开阔些的通道里休息,火折子把影婢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十分阴沉。

栖霞公主看了看她,忽然问道:“你有心事?”

影婢一愣,摇了摇头,瞟了一眼要离道:“启禀殿下,奴婢没什么心事,只是……只是觉得此人好像十分面熟。”

栖霞公主一愣:“你见过此人?”

影婢摇了摇头:“应该见过,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只有一个影影约约的印象,那时候少主也同这次一样,好像面临什么危机。”

“危机么……”

栖霞公主微微一惊,不禁仔细打量起要离来。

第五百五十一章:教堂

新界城好似瞬间变成了地狱,冲突来自四面八方,好像忽然之间全城都在上演大乱斗,而血腥的内斗又将马匪们压抑的罪恶激发出来,烧杀抢掠接连上演,局面彻底失控。

徐锐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一条条小巷之间,尽量避开冲突的最前线,朝着城北的教堂缓缓而去。

鬼像一伙的目标也是城北的教堂,但在推进的过程中遭遇了激烈抵抗。

忠于魔神的两位马匪当家常白林和雾玉提前赶回新界城,在通往教堂的各条要道上都建立起多重防线,阻止叛军推进。

鬼像一伙虽然人多势众,但连连的意外却让他们动手十分仓促,应对巷战的办法也不多,双方在燃着大火的街道上焦灼混战,暂时难以分出胜负。

当然,剧烈的混战对徐锐来说并不算是大麻烦,相反还是一层有效的保护色。

徐锐从一条巷口匆匆闪过,就地一滚,躲进一间石头砌成的屋子。

略一查探周围的环境,发现屋子后窗恰好可以通往另一条街巷,他正要翻出窗口继续前行,忽然耳朵一动,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

徐锐想也没想,纵身一跃跳到房梁上,隐没在黑暗之中。

“啪”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十几只火把鱼贯而入,一个二十出头的锐气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坐在了屋子正中。

“快,把那几个受伤的兄弟抬进来。”

锐气少年低喝一声,立刻便有马匪架住几个浑身血污的同伴走了进来,一个郎中模样的家伙跑前跑后地为几人包扎伤口。

“常大当家!”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声大喝,屋子里的马匪都紧张起来。

“自己人,让他进来!”

锐气少年摆了摆手,守在门口的几个马匪立刻让出通道。

一个身着硬皮甲的马匪冲了进来,焦急道:“常大当家,火大当家还是找不到,她的人马已经散乱,兄弟们都各自逃命去了。

另外,鬼像的人正在猛攻财神巷,我家雾大当家独木难支,已经后撤了一个街巷,临走前放了火阻拦乱匪的脚步,不过留给咱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众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马匪们立刻议论纷纷。

“慌什么!”

锐气少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问皮甲马匪道:“殷震南呢,他的南巷战况如何?”

皮甲马匪道:“殷大当家还在坚守,眼下还没听说有什么情况。”

“好!”

锐气少年点了点头,似是松了口气道:“南巷是通往教堂的必经之路,只要那里还在手中,咱们便还能拖下去!”

说着,他又问身边的手下道:“和总瓢把子联系上了吗?”

一个马匪站出来摇了摇头道:“没有,教堂重地历来都不许兄弟们进的,小的已经派过三次人去通报,但是都还没有结果。”

锐气少年脸色微微一变,但只是瞬间便镇定下来,沉声道:“今日恰好是总瓢把子闭关的日子,他老人家一定还在教堂里,再派人去通报,咱们只要坚持住,等到他老人家出关,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不过只是挑梁小丑!”

提到鬼面魔神,一众马匪似是瞬间有了底气,齐齐高呼一声,略有些低迷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开始研究起下一步的防守计划。

徐锐躲在暗处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见不会再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便趁着众人围在一起商量计策的档口,悄悄顺着后窗爬了出去。

一出屋子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世界,到处都是喊杀声和惨叫声,徐锐尽量走在黑暗之中,避过满城火光继续向北。

越接近北城,战乱的狰狞便越不明显,到了教堂附近,除了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和偶尔传来的喊杀声外,已经和平时无异。

稀少的人烟,庄重的气氛和仍旧按部就班巡逻的马匪,好似将这里与整座新界城分离开去。

徐锐躲在围墙后面,听着一队巡逻士卒渐渐远去,然后轻轻一纵,轻而易举地翻过围墙,来到教堂的内院之中。

月色和火光的交替照耀之下,这座教堂比之白天还要宏威,徐锐稍稍熟悉环境之后立刻沿着内墙穿过前院,然后一个闪身来到教堂主建筑的墙角下。

之前的匆匆一瞥,徐锐还以为这座宏威的教堂乃是由十八路马匪斥巨资所建,可当他真的来到教堂才发现这里的墙壁竟都是由大理石建成的。

而这些大理石似乎已经非常古老,风化得十分严重,而且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许多地方或许是因为破损难以修复,用了不少戈壁上的砂石来替换原本破损的大理石料。

只是由于砂石被人涂上了与教堂整体颜色相近的涂料,远远看上去才瞧不出什么端倪,可只要凑近一看,却能明显地有种斑驳之感。

徐锐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尖塔,双手扣住砖石的缝隙,如同蜥蜴一般顺着墙壁往上爬。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巡逻的马匪们正在靠近,但在他们赶到之前,徐锐便在夜色之中爬进了二楼的一个小窗口。

这里应该是一间典型的忏悔室,石墙上刻着耶稣的受难像,残留的一点色彩让徐锐一眼看出这些雕像原本都是着色精美的艺术品,但现在却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残躯。

屋子应该时常被人打扫,整个房间一尘不染,雕像附近还有几个茅草编成的蒲团,应该是供人忏悔时所用,只不过看新旧程度,大约没有几个人曾在这里向另一个世界的真神祈祷。

徐锐把耳朵贴在木门上,静静听了片刻,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便轻轻地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房间外是一条长廊,仍旧是欧洲哥特风格的建筑形式,他在心中略微盘算了一下这座教堂的中心所在,顺着长廊一路往前,准备先下到一楼,再转由别的通道进入有可能存在价值的地方。

然而在走到长廊尽头的时候,徐锐敏锐的视觉让他不经意发现地上有种奇怪的划痕,他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划痕的角度,心中忽然一动。

“这面墙是一道暗门!”

他望着走廊尽头的墙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起身在附近翻找起来。

所有雕像都被他扭动一遍,两个显眼的盆栽也没有放过,还有墙壁上可能是机关的砖块,以及插火把的扣环都一一试过,可是走廊尽头的那面墙却还是纹丝不动。

“咦?”

徐锐疑惑地皱着眉头,正想着机关究竟会藏在哪里,忽然脸色微微一变,纵身一跃,如壁虎一般贴在了天花板上。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那面墙壁忽然“轰隆”一声,如同一扇大门般缓缓打开。

“哒哒”的脚步声传了出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真相

“那人死了吗?”

“没有,不过快了,他撑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换其他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是吗?可惜啊,我这边的小子就没那么好命了,刚刚三天就已经快死了。”

就在墙壁打开的瞬间,一高一矮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聊着天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人压根没有想到竟会有人在他们头顶偷听,说话毫不避讳。

出门之后,其中的高个子按住墙壁,好似关门一般,用力将墙壁合上,然后和他的同伴一起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不知道,得看魔神大人的打算,不过咱们的原料就快要用完了,如果没有新的宝藏,恐怕咱们用不了几天就得放假了。”

“那可不成,我们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得再弄些傻子过来才成。”

二人说着话渐渐远去,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徐锐才小心翼翼地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

他朝二人离去的方向瞟了一眼,心道怪不得找不到什么机关,原来这扇暗门竟是用人力打开的。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扣住墙壁的缝隙,用力往后一拉,那面墙壁果然如同一扇门般“轰隆”一声被他拉开。

暗门之后依旧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壁上每隔几米就整齐地镶嵌着一盏油灯,把整条走廊照得透亮。

徐锐匆匆扫了一眼,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和教堂的整体风格大相近庭,显然经过精心修缮,没有丝毫的陈旧气息,也没有类似宗教风格的浮雕或艺术品,简洁干净的就好像现代建筑。

无论墙壁还是地板,这里用的都是上好的石料,也许马匪们从外地商贩手中购得的存货都用在了这里。

徐锐略一思索,闪身穿过暗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了起来,慢慢朝走廊深处摸去。

没走几步,徐锐便在走廊上发现了第一扇门,门上有锁,是这个世界常见的铜锁,依靠内置机关触发的简单机械。

这显然不会对徐锐造成太大的麻烦,只见他从发髻上掏出一根细铁丝,弯折成适合的大小,伸进锁眼里轻轻一撬,铜锁顿时发出一声脆响,再左右一拉,锁便被轻而易举地打开。

徐锐轻手轻脚地把锁取下,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又把铜锁挂回门上,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最后还不忘把门关好。

然而就在回头的一瞬间,徐锐看清了屋子里的陈设,顿时浑身一震。

这间屋子就好像诏狱的刑房,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工具,阴暗、诡异,就算是徐锐也颇感意外。

在教堂之中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徐锐狐疑地四下打量一周,发现这里和刑房似乎又有不同,除了那些看似狰狞,用途不明的奇怪工具之外,这里的布局竟和他的源初基地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难道是个试验室?!”

徐锐心中一惊,缓缓朝屋子里走,刚走了几步脚步突然一顿,他的目光落在屋子深处的一个巨大铁笼之上,眼皮微微一跳。

铁笼由纯钢打造,所用钢材上都有标号,竟是星河集团的上等货,大约是由哪个有能耐的商人通过特殊渠道弄过来的,论强度在这个世界首屈一指。

最令徐锐惊讶的是,两人多高,四米多宽的铁笼基本占据了小半个屋子,里面居然关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类人生物。

这东西比常人稍大一些,一丝不挂,皮肤呈暗红色,头部的毛发十分茂密,四肢修长,肌肉发达,畸形的爪子上有锋利的指甲。

它静静地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若不是徐锐能听见它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都不能确定它的死活。

徐锐想要凑近观察这家伙,余光却忽然瞟到一旁的台子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皮上写着“观察日志”四个大字。

他微微一愣,连忙取过这本册子翻开一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开篇的第一页上如是写道:“观察对象黎鸿昌,观察时间新纪元六年四月十五日,记录现象耐药性变异。”

“黎鸿昌……”

徐锐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忽然,他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如果没记错的话,闫盛在说起新界城上乘功法的时候曾提到过一个人。

此人似乎与鬼面魔神有旧,从鬼面魔神那里得到了一部绝世功法,从此一鸣惊人,也为新界城的大争之战打响了招牌。

而这第一个得到上乘功法的人就叫黎鸿昌!

想到这里,徐锐连忙往下看去,不一会儿便将这本观察日志看了个仔仔细细。

他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惶恐,等看完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浮现出一抹冷汗。

原来这个叫做黎鸿昌的武者之所以得到功法根本不是与鬼面魔神有旧,而是参与了一项试验。

这本《观察日志》上详细记录了黎鸿昌通过接受一种特殊功法和秘药的相互配合,一步步堕入深渊的恐怖故事。

这是一次惨无人道的试验。

一开始,黎鸿昌经过特殊功法和秘药的洗礼,短时间内脱胎换骨,突飞猛进,甚至跨越两个大阶,一跃成为一流高手。

可是好惊不长,在成为一流高手仅仅三个月之后,黎鸿昌的身体便出现了多处病变。

日志里记录的症状与基因战士出现的副作用极为相似,只有继续修炼功法,并加大秘药的用量才能暂时缓解那些恐怖的症状迅速蔓延。

自此之后,黎鸿昌开始依赖功法和秘药缓解身体的不适症状,可这是一条饮鸩止渴的不归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黎鸿昌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变异。

他的四肢和头发疯狂生长,皮肤上长出鳞片,指甲锋利得如同狮虎,性情变得狂暴,逐渐丧失理智,直到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

没有人性,具备超强的破坏力,好似无脑的战争机器。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一年多之前,眼前的怪物竟还是个平平常常的人类。

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深奥的基因试验?

那些上乘功法、秘药居然会有改变基因的作用,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还有,如果这些东西都是来自戈壁里的宝藏,那么宝藏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人,或者什么生物留在那里的?

一时之间,徐锐的脑海里涌现出无数推演,每一种推演的结果都令他自己心惊胆颤。

“咦,门没有锁,不好,有人闯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徐锐回过神来,脸色一变,连忙将那本《观察日志》放回原地,纵身一跃,故计重施地藏在了天花板上。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打开,两个同样蒙面的黑衣人闯了进来。

他们手握长刀,如临大敌一般。

徐锐死死盯住二人,浑身气机都已调动到巅峰状态,若是两人发现自己,他便将毫不犹豫地以雷霆之势将两人灭口。

然而就在这时,徐锐后背忽然一寒,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黑暗之中竟有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第五百五十三章:试验室的神奇生物

“小心些!”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背靠背,一点一点地搜索整间试验室。

在他们头顶,徐锐和那双冒着幽光的眼睛对视,一动不动,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能在黑暗中反射幽光的显然不是人类的双眼,至少不是普通人类,有可能是某种怪物,又或者和关在笼子里的黎鸿昌一样,被人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杀人机器。

无论是哪种东西,在目前的处境之下应对起来都会非常麻烦,因为一旦不能第一时间杀死怪物,必然会惊动下面的两个黑衣人,他这次秘密潜入的计划也就泡了汤。

两个黑衣人慢慢走到徐锐的正下方,开始搜索起方才他待过的台子,就在这时,那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是蜷缩起身体,准备朝徐锐扑来。

徐锐心头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应对的方法,可是他对那双眼眸的情报实在太少,无论如何算计都是漏洞百出。

实在不行便只能先发之人,拼着惊动下面的黑衣人主动出击先将那怪物秒杀,然后转过头来对付黑衣人,只要在他们出去报信之前,应该还有半分胜算!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断锋。

就在这时,那双闪着幽光的眼睛终于动了,好似一条凝望猎物的毒蛇,缓缓从黑暗之中探出了身体。

徐锐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顿时张大了嘴。

那不是什么怪物,更不是什么毒蛇,竟然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猫蹲在高高的刑具架上!

黑猫仿佛责怪徐锐闯进了它的领地,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嘘!”

徐锐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连忙把食指竖在唇上,小声祈求黑猫不要弄出动静,因为一旦有丝毫动静,让那两个黑衣人抬头朝天花板看上一眼,徐锐便要暴露位置。

见徐锐一副紧张的模样,黑猫嘴角微微一咧。

徐锐一愣,因为不知为何,他竟感觉那只猫朝他冷笑了一下,似是嘲讽,似是鄙夷,也许还有一些不屑。

他心中泛起一阵荒诞之感,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黑猫,笑容却早已经消失不见,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的从未曾出现过。

“难道是我看错了?”

徐锐心里正有些啼笑皆非,黑猫突然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好似有那么一抹讥笑,接着扬起身子往下一纵。

“不!”

徐锐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然后便听见“咣当”一声,黑猫正好落在一堆刑具之上,发出了最响亮的噪声。

“在那边!”

高个黑衣人顿时惊呼一声,提着刀便朝发出声音的位置冲了过去,矮个黑衣人则小心翼翼地护住他身后的视野,避免有人声东击西。

“喵……”

高个黑衣人提着刀,刚刚冲到角落便听见一声慵懒的猫叫,接着便看到一只黑猫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从散落的刑具中间走了出来,似是觉得这些东西碍眼,临走的时候还用后腿猛地踹倒一根铁椎,发出“咣当”一声响。

“怎么会有猫?”

高个黑衣人一见是猫顿时讶然,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然后就要上前去把猫捉住弄清原委。

“等等!”

可还不等他真的行动便被矮个黑衣人拦了下来。

“嗯?”

高个黑衣人狐疑地朝他望去。

矮个黑衣人道:“你不认识它?”

“它?你说这只猫?”

高个黑衣人问。

矮个黑衣人点了点头,一副一所当然的模样。

“我该认识它吗?”

高个黑衣人有些糊涂。

矮个黑衣人道:“它是大人的宠物啊。”

“啊?”

高个黑衣人睁大眼睛望向那只大摇大摆的黑猫。

矮个黑衣人笑了笑,竟收起长刀,瞬间解除了警戒。

“你干什么?闯入者还在,现在收刀你不要命了?”

高个黑衣人不解地问。

矮个黑衣人笑道:“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周围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兴许是我之前疏忽,忘了上锁。”

高个黑衣人眉头一皱:“你确定?这十八路马匪之中至少有上百个拥有出神入化的开锁技术,飞檐走壁的飞贼更是数不胜数!”

矮个黑衣人指着黑猫道:“我确定,因为有它在,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黑猫,它十分通灵,但凡附近有陌生人出现必然会炸毛,你看它现在如此悠闲,定然不会有闯入者。”

“就因为这个?”

高个黑衣人将信将疑,看看矮个黑衣人,又看看那只黑猫。

黑猫忽然朝他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你个傻子。”

高个黑衣人一愣,只见黑猫似乎不屑与他为伍,已经仰着头,迈着高傲的步子,小屁股一扭一扭地往试验室外走,临出门之前还在地板上擦了擦爪子,似是不愿把脏东西带出去。

“这……它竟然看不起我?!”

高个黑衣人告状似的指着黑猫,惊愕地对矮个黑衣人说到。

矮个黑衣人苦笑一声:“看吧,此猫与魔神大人一样神奇,现在你相信我了吧?”

高个黑衣人眉头一皱,似是还要说什么,矮个黑衣人却摇了摇头,推着他往外走:“走吧,我保证这里没人,出了事我负责,那边还等着咱们的呢。”

“不是,我还是不放心!”

“走啦,这是什么地方?岂是谁说进来就进来的?”

二人半推半就地走出试验室,仔仔细细地锁上们,脚步声渐渐远去。

徐锐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这只畜牲果然通灵!”

徐锐心中感慨,不知为何这黑猫就是好像能把它的想法传进人类的脑海里,而且异常清晰,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着实令人震惊。

正想着,徐锐忽然注意到脚下竟有一小串梅花状的脚印,在一尘不染的试验室地板上十分显眼,。

想来应该是刑具架上灰尘太多,黑猫沾上灰尘之后再落到地上才会踩出这么一串脚印,看来畜牲就是畜牲,再通灵也逃不过拆家的天性……

徐锐哑然失笑,但笑容还未彻底绽放便微微一凝。

因为在他偏过头的一瞬间,视线的角度发生了微微的改变,而正是这一点点的角度的改变,地上那一串脚印的形状却从散乱无章变成了一个类似箭头的图案。

徐锐眉头一皱,连忙回过头对着那串脚印来回看了好几遍,发现只有在他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地方才能看出箭头的图案,心中不禁又惊又奇。

是巧合吗?

徐锐不相信这个箭头会是黑猫故意留下的,努力想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巧合,可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自己的双目可是经过基因改造过的,即使在黑暗之中也能看清周围数米内的大部分细节。

眼下这间试验室里灯火通明,之前黑猫离他不过五六米远,即使真的躲在阴影之中他也完全没有理由会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徐锐猛地抬头,只见方才黑猫所待的角落虽然的确是片阴影,可也只不过比其他地方黑上一些,一应细节尽收眼底,与方才的感觉截然不同。

“那只猫有古怪!”

徐锐心中一凛,再仔细朝地板上那脚印组成的箭头望去,只见那箭头竟是指向角落里一口尘封的箱子。

他缓缓走到箱子旁,只见箱子上也有一把锁,不同的是这把锁不是普通的铜锁,而是一个类似鲁班锁一类的机关。

徐锐对这东西很熟悉,轻轻抽出其中一根不太起眼的铁签,整把锁顿时好似积木一般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块块的碎片。

随着铜锁解体,“嗒”的一声,箱子的盖子自动弹开,里面竟然空无一物,只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竟是一条不知通向哪里的密道。

徐锐一愣,那只猫是想让我从这里进去吗?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说不定会是什么阴谋……

徐锐不禁有些犹豫,可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若是不进密道这若大的教堂自己一个人又要闯荡到什么时候?

别说出了这扇门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而且外面的叛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攻进来,到时候岂不是要空手而归?

还有,那只黑猫着实令人好奇啊……

徐锐皱着眉头沉吟片刻,一咬牙从箱子里钻了进去,发现面前有一条一人多高的狭长通道在黑暗之中一直延伸,好似没有尽头。

他稍稍适应环境之后便小心翼翼地顺着密道往前走,时刻注意可能存在的机关。

“哒哒哒……”

脚步声渐渐走远,片刻之后,不知是不是身在密道中的徐锐又触发了什么机关,密道入口那箱子的盖子突然自动合了起来。

方才明明已经出了试验室的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又一次出现在这里,尾巴轻轻一卷便将地上那一堆铜锁的碎片扒到了角落。

没了这堆碎片,那箱子根本看不出曾经打开过的痕迹。

黑猫望着箱子,嘴角微微一咧,好似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祈祷者

徐锐顺着幽暗的通道一直往前走,七拐八绕地转了一圈,心里隐隐浮现一丝不安,不知道自己按照那黑猫的意思走进密道究竟是对是错。

不过黑猫的一系列反常之举的确勾起了他的兴趣,而且至少到现在还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已经身处地道,便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好好看看这间戈壁教堂,或者说那位鬼面魔神的秘密。

徐锐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在黑暗之中摸索着前进,不知走了多远,眼前的通道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昏暗的亮光,十几米外似乎便是出口。

他心中一喜,连忙加快脚步走到出口,朝外面略一张望,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半晌,没发现有人的迹象,便小心翼翼地钻了出去。

他刚刚钻出密道便听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回头一看,竟是两面墙壁缓缓合拢,将他方才穿过的那条密道遮了个严严实实。

徐锐脸色微变,自从进入这间莫名其妙的教堂,他便觉得好似被一抹神秘的浓雾笼罩,心里那股淡淡的危机感越来越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危机感暂时压下,仔细地四下打量一番。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头顶悬着许多油灯,把整个屋子照得透亮。

四周的墙壁上全是和宗教有关的壁画,徐锐对基督教了解得不多,只能依稀看清圣母和圣灵两个人物。

或许画的是《圣经》里的某个故事?

徐锐在心里嘀咕一句,目光落到另一个角落,发现围着中间的圣灵雕像放着一排排长椅,分明就是祷告室的陈设,只不过这里虽然亮着灯,却没有来祷告的人。

徐锐眉头一皱,正要收回目光,却惊愕地看到圣灵像的一脚蹲着一只黑猫,正是方才在试验室里见过的那只。

黑猫遥遥望着徐锐,满脸的不耐烦,好像在说:“废物,你怎么这么慢?”

“我居然被一只猫鄙视了?”

徐锐心里再度涌上一股荒诞之感。

黑猫见徐锐望来,轻盈地转了个神,跳下神台朝一旁的通道走去,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徐锐,好像是在说:“白痴,跟上来啊,咦?怎么还不来?走路都不会吗?真是白痴!”

“我一定是疯了……”

徐锐自嘲地嘀咕一句,这次没有再犹豫,连忙跟上了黑猫的脚步。

跟着黑猫从祷告室走出来,徐锐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因为面前的长廊上全是尸体,横七竖八,血流满地。

徐锐皱着眉头仔细观察着眼前的一切,用手指沾了一点血迹闻了闻,血液还保存着一定的氧气,没有变成暗红色,说明这些尸体在一柱香以前都还是活人。

死者约莫有二三十人,从装扮上来看应该都是马匪,有些尸体死的时候仍旧保持着相互用刀子扎进对方身体的姿势,十有**也是因为内讧才铺出了这么一条恐怖的鲜血之路。

可这里是鬼面魔神的老巢啊,叛匪现在还未攻进来,怎么会出现火并的现场?

还是说这里也发生了内乱?

徐锐越想越是想不通,脸色又阴沉了三分。

而黑猫丝毫不理会满地尸体,自顾自地朝前走,从容地穿行在尸体之间,丛生的障碍完全无法阻碍它的优雅,甚至连一滴鲜血也没有染在乌黑发亮的毛皮上。

见黑猫渐行渐远,徐锐再来不及思索眼前的血腥场景,连忙跟上了黑猫的脚步。

穿过狭长的走廊之后,地上的尸体还在朝前方延伸,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了这里。

然而黑猫却没有再沿着鲜血之路往前走,而是抬起爪子,轻轻地敲了敲拐角的墙壁,然后愣愣地望着徐锐。

徐锐现在已经大致明白了它的意思,走到被黑猫敲过的墙壁边,摸索了片刻,发现墙角的几块砖头竟然是松动的。

他连忙抽出断锋,将那些松动的砖块轻轻取下,又一个黑洞洞的密道入口出现在徐锐眼前。

“嘶……”

徐锐倒吸一口凉气,正啧啧称奇,可黑猫却没有等他的意思,一见洞口打开便率先钻了进去。

“喂,你究竟想带我去哪里?”

徐锐蹲在洞口,冲里面的黑猫问了一句。

可是黑猫却好似把徐锐当成了空气,完全没有回答他的兴趣。

徐锐神色讪讪,只得跟着黑猫钻进了密道。

又是一条七拐八绕的密道,相比之前那条,这条密道甚至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来来回回,辗转反侧,甚至每隔几米便会出现一个岔路,若不是跟着黑猫,说不得已经迷路好几次。

徐锐甚至觉得当初修建这间教堂的人恐怕很喜欢捉迷藏,否则也不会把一座好好的教堂建出这么多花样。

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徐锐终于跟着黑猫从密道的另一头钻了出来,他眯着眼睛仔细一看,发现自己好似身处一间阁楼,脚下却不是地板,而是细细密密的铁栅栏。

透过脚下的栅栏便能够隔着水晶灯看见下一层的情景。

“喂,这里是哪?”

徐锐轻声问了一句,可扭头一看才发现先前一直在前面带路的黑猫竟然已经无影无踪。

他心中一凛,连忙四下搜索起黑猫的踪迹,然而黑猫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根本没有留下哪怕一个脚印。

“这只猫去了哪?它把我引到这究竟想干什么?”

正疑惑的时候,下方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声音,好似有人正在说话。

徐锐顿时屏气凝神,趴在铁栅栏上向下望去。

下面一层似乎也是一个祈祷室,灯光一如既往的昏暗,正面的高墙下同样树立着一人多高的耶稣像,围着耶稣像摆放着成排的座椅。

唯一不同的是,这间祈祷室的第一排上坐着两个人,从徐锐的角度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们的背影。

从背影上看,有个纤细的身影大约是个女人,她双手抱拳,低着头正对着耶稣的神像,好似正在忏悔,而在她的身边坐着的则是一个彪形大汉,浑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下。

一见这人徐锐顿时双目一凝。

此人的造型似乎和大争之地包厢里那个被杀的假鬼面魔神一模一样,如果那个鬼面魔神是假的,那么面前这个应该就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徐锐顿时一阵欣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立刻降低自己的呼吸和心率,避免引起那位超级高手的主意,然后全神贯注地听着下面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仁慈的主,请原谅您最卑微的信徒,杀戮并非吾之所愿,一切都是为了最崇高的理想。”

一个清脆的女声幽幽地祷告,语气里充满了悲伤,好似虔诚的信徒正在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而忏悔。

然而这一声忏悔刚刚结束,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你以为在这里不疼不痒的说几句,你的主便会原谅你?你满手的血腥就能洗清了吗?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外面在不停地流血,到处都是死人,是你亲手毁灭了他们生存的希望!”

“不!”

女声痛苦地说:“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一切原本都不该是这副模样,这个世界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想把这个世界变回原来的模样而已!”

“哼!”

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冷哼道:“说得轻松,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源于你的贪欲,你利用了所有的人,亲手将仇恨、罪恶的种子播撒到人间。

你和魔鬼交易,只是为了达成你那卑微而不可告人的私欲,你出卖了为你真心付出的人,背弃了所有人的期待,甚至连魔鬼都被你算计,却妄图用崇高的目的来掩饰你的罪行!”

“我没有!”

女声委屈道:“我从推演中发现了可怕的结果,这一切必须被修正,否则世界终将无法逃脱被彻底毁灭的命运。”

“你撒谎!”

毛骨悚然的声音怒斥道:“你才是毁灭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是你亲手释放了恶魔,你的目的不会被永无止尽地掩盖,我诅咒你,诅咒全世界,你们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异数,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消失,被地狱的烈焰全部燃尽!”

“不,没有那一天,我不允许那一天出现,我会所有错误修正,还这个世界一个朗朗乾坤!”

女声坚定地说。

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但这毫无意义,因为时间,你没有时间了!”

此言一出,女声顿时沉默下来。

良久,女声忽然低沉道:“不,我还有时间,宝藏的秘密正在被破解,魔鬼的永生之能将为我提供无尽的时间,直到我彻底修正错误!”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魔神大人,叛匪就快攻进来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鬼面魔神

“魔神大人,叛匪就快攻进来了!”

此言一出,两个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一动不动,而鬼面魔神却是豁然起身。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徐锐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一股巨大的波动扫过整间祈祷室,仿佛常人用目光扫视全场,连一只苍蝇也别想躲过。

徐锐连忙屏息凝神,收敛气机,只盼那股波动仅限下面那层,不要发现自己。

“吱呀”一声,祈祷室的大门被人打开,一个浑身浴血的青年提着长刀走了进来,见到鬼面魔神纳头便拜。

“叛匪快要攻入教堂了,还请大人速速定夺!”

“是雾玉啊,你们坚持片刻,本座随后便来!”

鬼面魔神淡淡说了一句,声如洪钟却又异常低沉。

“大人,常白林已经战死,他手下的兄弟们也已经被打散了,眼下叛匪们纠集重兵正朝教堂汇集而来,是战是走得您拿个主意!”

雾玉心急如焚,咬着牙说到。

鬼面魔神毫无反应,淡淡道:“本座知道了,去做好你的事吧,剩下的不用操心。”

雾玉浑身一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遵命!”

说完,他豁然起身,提起长刀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大门再度关上,祈祷室重新安静下来。

徐锐的目光从大门上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瞳孔猛地一缩。

原本坐在鬼面魔神身边的那个女子不见了!

祈祷室应该只有一扇大门,她根本不可能去往别处,怎么会突然不见?

他仔细回想,方才那两个对话的声音多比较纤细,显然都是女人的声音,也就是说祈祷室里除了鬼面魔神之外应该还有两个女人。

而雾玉进入祈祷室之后,无论是目光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只对鬼面魔神,难道他压根没有看到祈祷室里还有两个女人?

还是说这两个女人在雾玉进屋的一瞬间便躲了起来?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正在徐锐暗自思索的时候,鬼面魔神忽然朝他的方向望来,冷冷地说了一句。

徐锐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不好,身形连忙暴退。

与此同时,一束金黄的光芒似是一柄利剑,从徐锐脚下横扫而出,被其扫中的铁栅栏顿时融成铁水。

还好徐锐反应及时,在金光扫来时往后扑了半丈,恰好躲过金光。

那一刹那,他脸上面巾滑落瞬间便被金光烧成灰烬,整个阁楼被金光一扫,好似被一柄巨剑劈中,切成两半,哀鸣一声向下塌陷而去。

徐锐一脚踏空随着阁楼往祈祷室落去,他脸色一变,连忙提起气机,在混乱之中一脚踏在一块落下的铁栅栏碎片上,借着这一点惯性往右边飞出两丈,恰好揪住一块垂帘。

他不敢耽搁,双手抓住垂帘猛地向上一纵,便要重新飞回还剩下的一小半的阁楼上。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恐怖的破风声,好似有头猛虎正朝他后背扑来。

徐锐浑身一紧,立刻放弃原先的计划,双腿在墙上一蹬,好似跳水一般向下扑去。

“咣当”一声,一条长椅在徐锐原本的位置上砸得粉碎,簌簌下落的碎片如雨点一般打在他的身上,尖锐的木屑竟如弹片一般扎进他的身体,顿时鲜血四溢。

徐锐咬着牙,一把抽出腰间的断锋,将所有气机全部汇集在剑刃之上,猛地向右斩下,一道无形剑气立刻喷涌而出。

这一刹那,剑刃所指的方向忽然略过一团巨大的黒影,绕过他的头顶一闪而逝,好似深海之中的传说巨兽,迅捷无比。

“啪”的一声,无形剑气竟是完全落空,劈在远处的墙面上,瞬间斩出一条半丈来长,二指多深的巨大剑痕。

“糟糕,他竟比剑气还快?!”

徐锐暗道一声不妙,立刻强行扭转身体,此时他已经快要落地,只要一落地他便会立刻借着反震之力再度弹起,避免被鬼面魔神逮个正着。

然而就在徐锐脚尖踏上地面的一瞬间,徐锐头顶立刻被一道阴影遮蔽,接着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张狰狞的鬼脸面具。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大手狠狠扼住脖子,身体被一股巨力疯狂地往后推去。

这一刻就仿佛坐上了过山车一般,徐锐只觉眼睛里一片模糊,景物飞快前进。

“轰隆”一声,徐锐身体一震,乱动的景物终于停了下来,世界好像忽然静止,眼前的景物也重新变得凝实,紧接着后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浑身好像快要散架。

原来眨眼之间他便被鬼面魔神扼住咽喉,从祈祷室的一头推到了另一头,按在了墙壁上。

从鬼面魔神开口说话,到徐锐被他按在墙上,至多不会超过三个呼吸的时间,徐锐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可鬼面魔神却让他的一切挣扎都好像是慢动作一般。

徐锐心中骇然,但更糟糕的是此刻他的双腿悬空,脖子被紧紧扼住,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毕露,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用断锋去斩那只扼住自己脖子的手,可是剑才方一提起,鬼面魔神手上骤然加力,若不是徐锐的骨骼被基因药剂强化过,恐怕这一下便要颈骨折断而亡。

无奈之下,徐锐只得垂下断锋,用左手去搬鬼面魔神的手掌。

可他的手掌却好似铁钳一般,别说搬动,就连捏都捏不住。

“你是何人,此地乃是地下密室,守卫森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终于,鬼面魔神开口问了一句。

原来这里竟然是地下,徐锐还以为是在楼顶。

“啊……啊……”

徐锐张了张嘴,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意思是被他掐住之后根本没办法开口说话。

鬼面魔神手掌一松,徐锐顿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趁着这个的时候,徐锐赶紧朝四周扫了一眼,整座祈祷室里的确只有鬼面魔神一人,方才看到的女人和听见的声音都消失无踪,只有鬼面魔神方才坐的地方放着一个丑陋的木偶。

“回答我!”

鬼面鬼面魔神冷冷说到,声音与方才对话的两个女子都不相同。

徐锐深吸一口气,望向鬼面魔神道:“我叫徐锐,你该听说过的。”

不知为何,徐锐没有任何隐瞒。

“徐锐?”

鬼面魔神的声音有些玩味,冷哼道:“侯爷,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忽然跑到这里来,但你捞过界了。”

徐锐捂着脖子笑道:“你需要我。”

“需要你?”

鬼面魔神哈哈大笑道:“我谁也不需要,你也不用再拿花言巧语来诓骗于我,你我都是神选之人,谁也骗不了谁。”

“你果然是穿越者,那么我们便有合作的可能。”

徐锐脸上毫无惊讶之色,干脆倚坐在墙角,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鬼面魔神哈哈大笑。

徐锐只觉眼前一花,脖子一紧,“砰”的一声闷响,再度被鬼面魔神扼住脖子按在了墙上。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先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鬼面魔神凑近徐锐,玩味地问。

“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可以……帮你……”

徐锐艰难地说。

此言一出,鬼面魔神的情绪似乎瞬间转变,但诡异的是身体并没有跟随情绪发生任何变化。

沉默片刻,鬼面魔神忽然冷笑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本我还不想杀你,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太多秘密,所以必须去死!”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力道顿时大增,就要将徐锐的脖子捏碎。

徐锐心头一跳,连忙用尽浑身力气大喊:“安娜海伦,我知道你是安娜海伦,是韩琦让我来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女魔神

“安娜海伦,我知道你是安娜海伦,是韩琦让我来的!”

徐锐大喊一声,快要别捏断的脖子骤然一松,他再一次落到了地上,疯狂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鬼面魔神对他起了杀心,手上的力道和上一次扼住脖子时不可同日而语,仅仅只是一个瞬间,徐锐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条触目惊心的淤青,涨红的脸和额头上鼓出的青筋久久不散。

好不容易徐锐才喘匀了气,坐在地上朝鬼面魔神望去。

鬼面魔神也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峙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面魔神好似回过神来,冷笑道:“你撒谎!”

徐锐无奈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鬼面魔神接过那本册子,顿时愣住,因为那本册子便是徐锐从安娜海伦的故居里拿出来的《穿越日志》。

“你到过那里,果然杀了他……”

鬼面魔神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不承认?”

徐锐微微一震,正想开口,便听鬼面魔神说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不可能把我落脚的地方告诉任何人,除非他已经绝望,所以当你拿出这本日志的时候便说明他已经死了,而且凶手多半就是你。”

徐锐闻言略一沉吟,忽然叹了口气:“他当时要杀我,我只不过是自卫而已,你知道的,真正引导他走向地狱的不是我,而是那些人。”

鬼面魔神将《穿越日志》随手扔回给徐锐,冷冷道:“既然你到过我家,便是得到了韩琦的信任,我姑且信你一次,可是你为何知道我便是鬼面魔神?”

徐锐小心翼翼地将《穿越日志》收好,自信道:“我看过你的日志,算是对你有一定了解,当我在教堂院子里的墙壁上发现太阳系的星图时,便知道你十有**就在这里。”

“哦?”

鬼面魔神疑惑道:“那副太阳系的星图就不能是别的穿越者所画吗?”

徐锐笑道:“光是太阳系的星图自然无法证明你的身份,可你别忘了,我看过你的《穿越日志》。

在那副星图的角落里出现了一颗不属于太阳系的行星,不错,就是你穿越的那一颗。

这颗行星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很不起眼,甚至时常会被人遗忘,如今却被特意画在太阳系的星图旁边,说明这幅图的作者一定就是对这颗耿耿于怀的人。

而这个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你,安娜海伦。

另外,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基督教的信徒,我所知道唯一有可能信奉基督教的也只有安娜海伦一个。

还有,我在教堂里发现了一个密道,密道的机关锁用的是鲁班锁的结构,与你故居里的如出一辙。

能将教堂作为新界城的核心,在如此严肃的教堂外墙上随意涂鸦,并且还有鲁班锁这等明显的特征。

种种迹象加在一起,便能证明安娜海伦就在这里,而且她的身份便是传说中的鬼面魔神!”

静静听着徐锐把话说完,鬼面魔神突然失笑道:“我以为现在这副模样就连自己都认不出来,没想到竟会被你找到这么多蛛丝马迹。

你果真不凡,料想穿越之前一定不也是普通人吧?中情局的特工?历史学者?天文学家?还是军方的人?”

徐锐摇了摇头:“都不是,实际上我和你不属于同一个时代,你在我出生前九十年便完成了穿越。”

“你说什么?”

鬼面魔神的情绪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瞬间俯下身子一把揪住徐锐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徐锐叹了口气道:“硬要说的话,我的穿越其实和你还有一定的联系,不过那都是后话,我想知道这段时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想做什么?”

鬼面魔神一愣,情绪渐渐恢复平静,手掌一松,将徐锐放了下来。

“为何这样问?”

鬼面魔神故作轻松地问。

徐锐皱眉道:“你从一个女人变成如今的模样,是个人都会有疑惑的吧?何况你得了癌症,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本不应该活这么久不是吗?”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鬼面魔神好似松了口气。

徐锐却是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安娜海伦背后似乎还藏着更大的秘密,联想起试验室里的怪物,或许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回到地球的安娜海伦,徐锐心里微微一沉。

“魔神大人,叛匪已经攻入了教堂,兄弟们挡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外再度传来雾玉的声音。

紧接着,大门被人打开,浑身浴血的雾玉带着十几个马匪鱼贯而入。

就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徐锐忽然问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腥臭,不禁微微皱眉。

“大人他们的人实在太多,听说龙图的大军也快要到了,请大人快走,属下带着兄弟们再抵挡一阵!”

雾玉一边说着,一边朝鬼面魔神走来,走到一半忽然看见满地狼藉和坐在地上的徐锐顿时脸色一变,提起刀恶狠狠地喝问徐锐道:“你是何人?”

被他这一声喊,身后的马匪们也一同亮出了兵器,如临大敌地将徐锐包围起来。

“他是我的客人!”

鬼面魔神淡淡地说。

“这……”

一众马匪闻言,脸上的戒备之色立刻淡了七分,可雾玉看着周围的残垣断壁还是有些惊讶。

鬼面魔神没有理会他的惊讶,沉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兄弟?”

雾玉神色一暗,还在坚守教堂的大约只剩不到百人,不过殷震南已经提前带人出城,大人快打开密道,尽快离开,他会在城外接应咱们。

鬼面魔神闻言冷笑一声:“你想让我走?不就是几只土鸡瓦狗么,当年我能凭一己之力收服你们,现在又怎会被这几只跳梁小丑逼成丧家之犬?”

雾玉急道:“这次情况不同,鬼像与龙图内外勾结,龙图已经带着数万大军奔赴此地,即便大人神功盖世也是凶多吉少。

大人就听属下的暂且避退吧,属下和兄弟们拼了命也会保大人安全,只要大人安全,咱们便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听他提到龙图,徐锐脸色微微一变,这位西北王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爪牙么,不知道这一切和自己又有没有关系呢?

鬼面魔神哈哈大笑:“鬼像勾结龙图,此等秘密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雾玉一愣,脱口道:“自然是混战之时抓了舌头,从而得知啊,还请大人不要再犹豫,眼下已到危急关头,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鬼面魔神沉默片刻,一步步走到雾玉面前,叹了口气:“难得你们如此忠心,也罢,本座便开启密道暂且退避,你们也不用死守这里了,都跟我一起走吧。”

此言一出雾玉顿时大喜,可是徐锐却是微微一愣,跟着雾玉进来的人心跳很快似乎十分紧张。

特别是当鬼面魔神走向雾玉的时候,虽然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可实际上不光他身后的马匪们心跳在度加快,就连雾玉本人的心跳也十分奇怪,好似在恐惧着什么。

再看那些马匪们的脸色,只见几人目光躲闪,脸上的肌肉也有些僵硬,分明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不好!”

徐锐心头忽然大惊,连忙大声对鬼面魔神道:“事情有诈,小心!”

他的话才一出口,雾玉脸上的赤城之色瞬间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狰狞面孔。

与此同时,他从怀中掏出一柄闪烁着幽绿色的萃毒匕首,狠狠捅进了鬼面魔神的小腹之中。

“该死!”

徐锐眼见鬼面魔神中招,面色一沉,忍不住低喝一声。

第五百五十七章:仇恨的种子

“哈哈哈哈!”

将萃着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鬼面魔神小腹,见鬼面魔神浑身一震,捂着匕首蹲了下来,雾玉顿时放声狂笑。

徐锐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去问安娜海伦,见此情景心中大恨,可是他也明白现在出手已经太晚,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似乎还有后手,贸然出手或逃走恐怕会更加危险。

他暂时压住冲动,沉着脸色冷冷地静观其变。

“我来这里的时候,你还不过只是个下九流的马匪头目,我赐你功法,让你做了十八路马匪的当家,为何要恩将仇报地害我?”

鬼面魔神双手捂住肚子,低沉地问。

“恩将仇报?”

先前还恭恭敬敬的雾玉豁然站了起来,放声大笑,声音充满了不甘与悔恨。

“不错,你来到瀚海戈壁之前我的确只是个小喽啰,是你让我变成了如今高高在上的大当家,是你让我短短一个月便从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废物变成了如今的一流高手。

可是你这头厉鬼却让我付出了更加惨痛的代价,我是被猪油蒙蔽了心智,才会被你这鬼面兽心的败类利用。”

雾玉咬牙切齿地盯着鬼面魔神绕了一圈,忽然一把拉开染血的衣襟,袒露了自己的上半身,这一刻包括徐锐在内的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雾玉身上原本该长着皮肤的地方已经长满了漆黑的鳞片,不断有暗红色的腥臭脓血溢出,他衣袍上的血根本不是浴血奋战而来,竟是被自己的血浸透的。

“可怕吗?”

雾玉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到了惊愕的徐锐脸上,仿佛是对着他说:“就是这个恶魔,他利用了所有的人,什么戈壁宝藏,什么秘药秘籍全都是害人的陷阱。

那些东西的确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变强,可代价却是变成不人不鬼的存在,这间所谓的教堂里到处都是被他折磨成恶鬼的人。

他们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折磨,逐渐丧失理智,长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变成疯狗一般的野兽,在痛苦和血腥中挣扎等死!

于我有救命之恩的胡老大被他控制,和我一起快意恩仇的兄弟们也一个个遭受了他的毒手,现在轮到我了。

若不是我命够硬,多抗了一些时日,没有被他发现异样,那么现在被他关在笼子里折磨等死的便会有我一个!

他祸害了这么多兄弟还不够,在兄弟们有所察觉之后,咱们这位总瓢把子便用大争为名,用宝藏和秘籍作为诱饵将人骗到这里。

那些贪婪的武者为了所谓的上乘功法前赴后继,都成了被他残害的对象,现在十有**都和野兽一般被关在这里!

他根本就是把十八路马匪看作牲畜,不惜将咱们拉进黄泉,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创造出一种永生秘药,好让他永远留在人间,不老不死!”

听到“永生秘药”四个字,众人又是一惊,徐锐讶然地望向鬼面魔神。

他可不是雾玉这等没见识的马匪,不会将所谓的永生秘药看做什么虚无缥缈的仙家之物。

既然另一个世界可以创造出改变类人基因的药剂,那么自然也就能创造出延长人类寿命的基因药剂。

回想起教堂里的所见所闻,徐锐终于意识到安娜海伦竟是想在这个世界里进行一场宏大的基因试验,从而生产出能够延长人类寿命的基因药剂么?

在这样的科技条件下进行实验,这个想法何其疯狂?但显然她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八百里隔壁之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她从一个普通的女航天员变成如今的鬼面魔神也与此有关?

还是说,现在的她已经是被基因药剂改造过的可怕生物了?笼罩在那黑色罩袍之下的巨大身体到底是什么怪物?

一时间徐锐心中千回百转,冒出无数可怕的猜想。

雾玉脸上闪过一丝疯狂之色,冷笑着望向鬼面魔神,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对我的恩情真是天高地厚,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尝尝这番滋味!

我要夺走你的一切,你的希望,你的权利,你追求的永生秘药,然后把你关进笼子里,让你好好尝尝我兄弟曾经受过的罪!

哈哈哈哈!”

“原来你都知道了,看来今日这场突袭能发动得如此悄无声息也是和你有关吧?”

鬼面魔神一动不动,冷冷地问到。

雾玉冷笑一声:“不错!是我亲手策划了今天的一切,是我悄悄鼓动鬼像造反,再不露声色地把你的消息透露给他,然后又在暗地里帮助他支开那些仍旧忠心于你的蠢货。

鬼像以为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只可惜他不是这块料,计划漏洞百出,若不是有我从中隐瞒,再加上你沉迷炼药,压根没把咱们这群马匪当人看,如此绝好的机会说不定就被浪费了!”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勾结龙图?难道就不怕引狼入室?”

鬼面魔神不解地问。

雾玉冷笑一声:“我怕?我怕什么?事到如今我已经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说不定明天就会丧失理智,和被你关起来的那些人一样变成可悲的怪物,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哼,龙图早就被你那永生不灭的画饼迷得神魂颠倒,堂堂的西北王成了你可怜的帮凶,他也是害了我和我兄弟的凶手之一!

我要看着他和你自相残杀,然后把他一直想要,却没有得到的秘药亲手奉上,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已经等不及想看看他费尽心机,却发现自己变成怪物之后的那副悔恨暴怒的表情!

我要死,可是我也不会允许你们活得舒服,我要看着你们和我一样痛苦,一样悲哀,一样惨嚎着毫无尊严地摇尾乞怜,然后在绝望中灰飞烟灭!”

雾玉越说越是激动,到后来已是瞪大双目,满脸狰狞,戾气从生,配着他身上诡异的鳞片,与传说中的地狱恶魔果真有几分相似。

“伟大的理想,可惜现实从来都很残酷。”

鬼面魔神静静听着雾玉的话,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竟缓缓站了起来。

“什么?”

众人顿时一惊。

只见鬼面魔神直起身子,哪还有半点受伤中毒的模样?

他慢慢张开捂住肚子的手,黑色的手套上没有半点血迹,而那把本该捅进他下腹的匕首却已经弯折九十度,变成了一把钩子。

“你!”

雾玉见此顿时大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早就发现你上窜下跳,一直给你机会便是想看看被我选中的人究竟能闹出多大动静,没想到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果真令我失望透顶……”

鬼面魔神喃喃说了一句,随手将那把弯折的匕首扔在了地上。

“大家一起上!”

雾玉浑身一颤,大喊一声。

鬼面魔神却是一阵冷笑,轻轻揭开了一直盖在脸上的鬼面,然后“唰”的一下,把身上的黑袍撕成了两半。

“你!”

众人终于得以一睹鬼面魔神的真容,可是这一刹那,众人都好似石化一般愣在了原地。

徐锐看着鬼面魔神的模样也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好像能吞下一个鸡蛋。

也难怪他们如此惊愕,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一个人,甚至都不是一个生物,而是由超强合金打造的机械战甲!

仅从外观判断,徐锐便能断定这套战甲一定是为星际战争设计的,而且先进程度甚至超过他所处的时代。

“怎么可能……”

徐锐好不容易才合上快要被惊掉的下巴,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剧烈的疼痛让他确定这真的不是做做梦。

第五百五十八章:空洞的躯壳

“怎么,意外吗?”

合金战甲的金属脸颊没有丝毫表情,但双目之中却闪烁着火红的幽光,扭过头望了徐锐一眼,似是发出了一声讥讽的冷笑,然后又回过头望向瑟瑟发抖的马匪们。

“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雾玉自然从未见过这等存在,早已不似先前那般信心满满,在超越他理解的存在面前,他和其他马匪没什么不同,犹如白日见鬼,骇得面无人色。

“想弄清楚我是什么,你们还不配!”

鬼面魔神冷笑一声,身体忽然一花,两米多高,至少超过两吨重的合金战甲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甚至比另一个世界最顶尖的基因战士还要强悍,瞬间拉出一道道残影。

“啊!”

惨叫声立刻此起彼伏,马匪们的残肢断臂四处乱飞,鲜血犹如雨点一般淅淅沥沥地往下落。

而那些马匪就好像屠宰场里的猪羊,别说反抗,就连反应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肢解成一堆碎肉。

这是高级星际文明的战争机器对冷兵器乌合之众的绝对碾压。

以这套合金战甲的威力而言甚至可以应对星空中的歼星舰,就算把马匪统统换成徐锐那个世界的高级作战机器人,或者顶级基因战士,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这套基因战甲的科技含量和威力甚至已经超出徐锐预料,就算是他也只能勉强明白,这恐怕是来自更高级文明的战争机器。

怪不得鬼面魔神对上哪个高手都只用一招,能用一招来杀死他们已经是对他们莫大的尊重,这副战甲甚至只要撞上一下便能直接崩死一位武圣高手吧?

可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又为何会被安娜海伦所用呢?

不过眨眼的功夫二十几个马匪便好似统统被绞肉机碾过一遍,整间祈祷室更是瞬间变成了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屠宰场。

此时此刻,除了徐锐之外便只有雾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场中,他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瞪大的双眼呆滞地望着鲜血淋漓的地板,冷汗不停地往下落,嘴角因为过度恐惧而不住地抽搐。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身渐渐从他身后响起,每一下都好像踏在他的心里,一条巨大的黒影仿佛深海巨兽略过头顶一般将他笼罩。

雾玉浑身僵硬,想要扭头望向身后,可脖子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根本无法转动。

好不容易,他咬着牙微微扭动了一下,一根手腕粗细的冰冷金属手指忽然轻轻戳在了他的脸颊上。

“别动。”

金属战甲的模拟人声很低沉,也很轻,可雾玉却好像被施展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敢动。

“既然你说我把你们当畜牲,那你们便该有做畜牲的觉悟,进了屠宰场,又何必非要看一眼宰杀你们的刀呢?”

鬼面魔神惋惜地说。

雾玉浑身一颤,顿时跪了下来,惊呼道:“我错了,大人我错了,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当一条听话的狗,我发誓!”

“啧啧啧……”

巨大的合金战甲微微摇头,神态栩栩如生,甚至能透出一丝女人的娇媚之态。

冰冷而狰狞的金属头颅缓缓凑近雾玉道:“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的狗命吗?”

雾玉汗如雨下,拼命摇头。

鬼面魔神冷笑道:“因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在你身上我能看到一种叫做血性的东西。”

“我……”

雾玉闻言瞳孔一缩,似是连忙想要解释或者祈求什么。

可是一道纤细的金光突然从他腰部一闪而逝,雾玉顿时双目一顿,身子断成两截,上半身“啪”的摔在地上,内脏流了一地。

直到此刻他仍旧未死,恐惧、震惊、悔恨的情绪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嘴里不停地吐着血沫,胸口还在起伏,用最后的生命力量做着最徒劳的挣扎。

然而鬼面魔神却没有再朝他看上一眼,而是缓缓直起身子,望向了徐锐。

徐锐浑身一紧,情知今日绝不可能凭借血肉之躯逃过一劫,别说这个世界的什么武圣或者一流高手,就是给他一架最先进的星际战机,逃出生天的机会恐怕也十分渺茫。

“现在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了,打算如何处置我?”

徐锐苦笑一声,无奈地问。

鬼面魔神沉默片刻,好像想通了什么,笑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哦?”

徐锐不解地望着合金战甲,等待着她的下文。

鬼面魔神道:“其实雾玉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将他们看做畜牲,因为这是一个低等文明的原始生物,虽然他们好像也是人类,却与我们存在天差地别的不同。”

“所以我是你的同类,而他们不是?”

徐锐皱眉问到。

合金战甲点了点头:“所以你得帮我。”

“帮你?”

徐锐一愣:“有了这套战甲,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到的?”

鬼面魔神叹了口气:“人力有时而穷,即便有神器在手也是一样。”

徐锐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这个世界还有敌人。”

“猜对了!”

鬼面魔神点了点头:“有一个可怕的文明躲藏在阴影里,妄图对人类文明发动突袭,我在遗迹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遗迹?”

徐锐不解。

鬼面魔神冷笑一声:“也可以将其称作宝藏!”

“宝藏!”

徐锐浑身一震:“你的意思是这八百里瀚海中的所谓宝藏其实是另一个高级文明留下来的遗迹?!”

鬼面魔神点了点头:“不然我从哪里弄来这套战甲,以及那么许多基因药剂?”

徐锐闻言脸色一沉:“你说创造这套战甲的文明想要对人类发动突袭?”

鬼面魔神点了点头:“我在遗迹里发现了太阳系的坐标,以及将我送到这里的那颗行星,原来那颗行星附近有个巨大的虫洞。

有一个可怕的高级文明已经盯上了地球,他们随时可能通过虫洞占领地球,将灿烂的人类文明彻底毁灭。”

徐锐闻言双拳紧握,脸色瞬间惨白。

鬼面魔神又道:“我们得尽快赶回去,将这里发现的一切连同这套战甲都送回地球,尽最大努力避免一场即将发生的悲剧。

虽然宇宙时间十分漫长,千百年不过弹指一挥,但那处遗迹非常古老,就连我都无法推测其存在的具体时间。

进攻地球的计划应该已经谋划多日,也许毁灭日就在明天,灿烂的人类文明随时可能覆灭。

所以即使我不知道你为何穿越而来,但显然你也来自地球,这里不过是虚幻的空中楼阁,只有地球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园,那里的数十亿同胞都在等着我们的帮助。

可是这一切我一个人无法完成,你得帮我!”

“帮你,我又能帮你做什么呢?”

徐锐颓然地问。

“当然是帮我回到地球,阻止这场悲剧发生啊!”

鬼面魔神理所当然地说。

徐锐无奈地苦笑一声:“来不及了,你说的那场战争已经发生了。”

“你说什么?”

鬼面魔神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

徐锐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我便是从那场战斗中穿越而来的指挥官,战争已经打响,数十亿同胞死亡,决定命运的最后决战也在我穿越时开始,人类的处境十分不利。

就在我们说话的当下,此时此刻,也许战争还在焦灼,也许战争早已经结束,只是我们还不知道结果而已。”

此言一出,巨大的合金战甲竟然猛地震了一下,徐锐隔着金属外壳都能感受到安娜海伦无与伦比的惊诧。

“兄弟们,攻进去,杀啊!”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喊杀声,造反的马匪们终于攻入了教堂。

第五百五十九章:逃亡

马匪们的喊杀声惊醒了极度震惊的鬼面魔神,他好似脸色一变,低声对徐锐道:“走,快走!”

徐锐一愣:“为什么要走?”

鬼面魔神道:“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徐锐又是一愣:“喂,不是吧,你这么厉害还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何况既然你把这些马匪当成畜牲,为何不把他们全部杀了?”

鬼面魔神没好气道:“如果能杀我早就杀了,又何必同他们虚以委蛇这么久?”

徐锐眉头一皱,仍是不解。

鬼面魔神叹了口气道:“方才便同你说过,我发现的那处遗迹已经十分古老,这些合金战甲已经在那放了不知道多少岁月。

虽然战甲的能源系统是传说中的微型核反应堆,但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已经衰落到了极致,整整五十套合金战甲被我东平西凑也只有这么一套勉强能用,而且能源随时可能见底。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杀人只用一招,然后窝在这土匪堆里,指挥这群原始人是为了享受权利的快感么?

不,我只是为了节省能源,让我能多撑一些日子,好找出返回地球的方法而已!”

“原来你不是不想平息内乱,只是没有余力。”

徐锐无奈地感慨。

鬼面魔神摇了摇头:“区区几个马匪还没有放在我的眼睛里,先前是因为秘药研究到了关键时刻,我没有时间分心他顾,可是我没想到雾玉已经疯狂,竟勾结了龙图。

以这套合金战甲的能源储备,除非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否则很难消灭数万大军,可是一旦使用威力巨大的武器又很可能引起遗迹主人的主意。

那个高级文明既然能在这里留下遗迹,便极有可能还会留下别的什么东西,一旦引起他们的注意后果将是毁灭性的,我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徐锐点了点头:“明白了,可我还有一件事不解,既然你的时间不多,合金战甲的能源储备也即将见底,为什么还要耗费巨大经历来研究什么秘药?难道你想创造一支变异大军?”

话音刚落,合金战甲身上便闪烁一阵蓝光,紧接着巨大的合金战甲突然僵硬下来。

徐锐见此脸色一变:“能量不够了?”

鬼面魔神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顿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被你说中了,微型反应堆已经熄灭,现在自动启动了备用电源,这家伙能耗太高,蓄电池只够维持十五分钟。”

“什么?”

徐锐脸色一沉,耳边的喊杀声越来越清晰,说明叛匪已经渐渐接近这里,留给两人的时间不多了。

“看来我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徐锐苦笑着说。

鬼面魔神一动不动,似乎在沉吟什么,几秒钟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

随着一声诡异的机械传动声,合金战甲胸口上的金属忽然转动起来,好似机关解锁一般,打开层层锁舌,最后“啪”的一声如同窗户一般弹开。

徐锐朝战甲内望去,顿时皱起了眉头。

在战甲的控制区域里的是一个虚弱到极致的女人,她金发碧眼,依稀还能看得出曾经的美丽,只是此时此刻她眼窝深陷,骨瘦如柴,脸上爬满如藤蔓一般的黑色青筋。

这就是安娜海伦真正的模样,也是鬼面魔神真正的原形。

见徐锐朝自己望来,海伦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这不是羞涩,而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给别人。

她挣扎着想要从战甲的驾驶舱里爬出来,但她的手臂已经细到了皮包骨,就好像快要饿死的非洲难民,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从驾驶舱里爬出来,感觉比登天还难。

徐锐连忙走上前去,一把将她从驾驶舱里抱了出来。

海伦躺在他的怀里歉意地笑了笑,虚弱地说:“现在回答你先前的问题,穿越虫洞时强烈的辐射让我罹患癌症,之所以停留在这里,便是想要通过那些基因药剂控制病情,为我多争取一些时间。”

徐锐微微一愣:“你早就知道这是饮鸩止渴。”

海伦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缺乏基因和制药的知识,只能通过不断的临床试验来摸索,那些药剂和所谓的功法应该是用来改造基因战士的,副作用大得惊人,但至少能暂时扼制癌症。”

徐锐瞟了一眼她残破的身体,撇撇嘴道:“我看你和癌症一样都被基因药剂扼制了吧?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结局会比因为癌症而死还要凄惨。”

海伦平静地笑了笑:“那又怎样?为了拯救我的家园、亲人、爱人和同胞们,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徐锐闻言浑身一震,是啊,安娜海伦本就是最早的一批星际探索宇航员,是怀揣着全人类的梦想进军宇的宙伟大探索者。

正是因为他们不畏生死,不记得失的探索,人类才能在之后的百年里席卷星空,他们是真正值得钦佩的先驱啊。

想到这里,徐锐不禁对这个虚弱而残忍的女人肃然起敬。

“喂,如果想要怜悯我的话最好能先换个地方,我已经为战甲设定了自毁程序,我们还有十五分钟逃离烈焰的吞噬。”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双目一瞪,急到:“你是不是疯了?如果引爆这套战甲的反应堆,至少整个八百里瀚海戈壁都会被瞬间夷为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看着徐锐着急的模样,海伦躺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笨蛋,核爆的威力我还不清楚么,放心吧,不是引爆反应堆,只是战甲内置的自毁程序,威力大致相当于一枚普通的炸弹,顶多会把这间教堂夷为平地而已。

而且合金战甲对微信核反应堆做了专门的保护,自毁爆炸不会引起反应堆殉爆,但内部热流会完全改变核燃料的结构,销毁反应堆,最多就是在这里产生一些辐射而已。”

“一些辐射?”

徐锐皱眉道:“我猜那是最少可以杀死方圆十里内所有生物的巨量辐射吧?”

海伦无辜地摇了摇头:“不清楚,这可不是我的专业,不过让我猜的话,微型反应堆的核泄漏应该有个过程,除非你打算在这里待上一个月,否则应该来得及在核泄漏之前逃走。”

徐锐呼吸一窒:“好吧,就算不理会这些辐射,现在马匪们围攻教堂,我又要如何带着你在十五分钟内突出重围?”

海伦朝祈祷室的角落指了指道:“那边有个密道,可以直接通往新界城外,就在圣灵雕像的下面,转动烛台就能打开机关。”

徐锐闻言总算松了口气:“你这疯子……”

他嘀咕了一句,连忙将她背在背上,急急忙忙地朝密道跑去。

脱离了合金战甲之后,被癌症和基因药剂双重折磨的海伦已经几乎丧失了自主行动的能力,她趴在徐锐的后背上,却是艰难地转过头望向即将毁灭的合金战甲,眼中充满了不舍。

“真可惜,若是能将它带回地球,人类的科技一定会突飞猛进,至少传说中的微型核反应堆和高级人工智能技术将会有巨大突破。”

徐锐闻言冷哼一声:“在未来这些技术都不是关键,而且不是告诉过你战争已经开始了么,现在研究这些技术已经为时太晚。”

海伦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趴在徐锐身上问道:“对了,我不过穿越十几年而已,按照遗迹文明的科技水平,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快攻入地球,人类应该毫无还手之力才对。

为何你却说是打响了一场大战?难道这十几年间地球文明又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已经能够同那遗迹文明一战了?”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黯然道:“我不知道人类文明和遗迹文明的技术差距究竟有多大,但方才有句话你忽略了,你的穿越发生在我出生前几十年前,也就是说我是从你穿越近百年后才穿越来的,战争就发生在那个时代。”

“什么……”

海伦闻言脸色一僵。

方才她没有注意这句话,此时一想,如果时间已经过了百年,那岂不是她所有的亲人、爱人和朋友都已作古,那她费尽心机地想要穿越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徐锐也意识到这句话对她来说可能太过残忍,但真相就是真相,徐锐实在不想欺骗这样一个女人,只能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五百六十章:苏醒

新界城外,原本守卫森严的绿洲上已经空无一人。

而在绿洲附近的破庙旁,栖霞公主遥望着不远处火光冲天,杀生阵阵的新界城,脸上闪过阵阵担忧之色。

“殿下若是担心少主,奴婢可以潜回城中一探究竟。”

影婢站在栖霞公主身后幽幽地说。

栖霞公主回过神,摇了摇头:“不必了,你我平安他便会安心,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要去拖他的后腿。”

说着,她又忍不住朝新界城看了一眼,展颜笑道:“我对她有信心,他答应过我的事一定会办到呢。”

影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似乎也很担心徐锐的安危。

就在这时,身旁的要离发出一声轻呼,影婢低头一看,只见要离双目紧闭,满脸冷汗,表情挣扎,浑身微微颤抖,似是在经历一场噩梦。

她俯下身子,轻轻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脸色微微一变道:“他在发高烧,嘶……他体内有六道极为强横的气机一直在横冲直撞,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便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走火入魔?!”

栖霞公主微微一愣,急道:“武学的事我不太懂,但徐锐把他交给咱们,在他会来之前咱们决不能让此人出事,有没有什么办法?”

影婢略一沉吟,忽然想起曾跟着长坡先生学过一套疏导气机的针灸之法。

当时长坡先生总来找徐锐要医书,可徐锐当时正带着袁子雄几人攻克一个技术难题,根本没时间为他写。

被长坡先生逼得急了,徐锐便告诉他要医书可以,但得拿东西来换。

长坡先生急的要死,自然满口答应,问徐锐要用什么来换,尽管开口。

徐锐被他反将一军,正在发愁,忽然看见隐在角落里的影婢,便顺手指着她,让长坡先生教她医术。

长坡先生立刻答应下来,心想影婢乃是武人,又是女子,其他的医术用处不大,便教了她这套疏导气机的针法,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说起来,这套针法还是长坡先生的恩师,医圣黄霑所创,曾经在武圣洪广利重伤走火入魔之时救过他一命,也算是天下独此一家的好本事,拿来救治要离也算对症。

只是眼下影婢两手空空,并无银针,又要如何使用那套针法?

她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会针灸,要是有一套银针就好了。”

栖霞公主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连忙起身,跑到不远处的仙人掌附近,从上面摘了几根最细的针刺,然后又跑回来递给影婢。

“你看用这东西可以吗?”

影婢接过针刺双目顿时一亮:“应该可以试试,我再去摘些来!”

说着她就要起身去摘仙人掌的刺。

栖霞公主连忙一把将她按住,笑道:“你只管救他,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成。”

“那怎么行?”

影婢一愣,愕然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这些琐事怎能劳您之手?”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什么金枝玉叶,不也是一样的女人么,这些事你做得,我为何就做不得?

何况只要能帮他的,就算再苦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要说了,赶紧先试试能不能救治此人,他在混乱之中将此人带出,一定认为此人十分重要,咱们可不能坏了他的事。”

说完,她将手中剩下的几根刺交给影婢,二话不说又向仙人掌跑去。

影婢接过针刺,愣愣望着栖霞公主的背影,心中感叹道:“栖霞公主果然洒脱大气,深谙人心,少主若能和她结成伉俪也算一段佳话。”

想到这,影婢心中一安,回过神来,连忙回忆着长坡先生教她的那套针法,借着月光和新界城冲天的火光,用葱白般的手指在要离身上轻轻摸索,寻找着相应的穴位。

仙人掌的刺自然比不得银针的纤细和柔韧,但影婢将气机灌注在木刺之上,能够暂时提高木刺的硬度,施针时动作迅速一些,小心一些,也能勉强替代银针。

要说这套针法对疏导气机果然有奇效,刚刚扎下十几根木刺,要离体内的气机顿时为之一缓。

影婢心中大喜,仅有的半点犹豫也立刻消散,下手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要离就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混混沌沌,支离破碎,就好像在一片满是碎冰的海域浮浮沉沉,视线时断时续,时暗时明。

他只觉身体涨得厉害,但脑袋却是无比迟钝,过了好久才感觉到令人窒息的痛苦与挣扎。

“是大限将至了么?”

要离混沌地想着。

“可惜啊,距离武圣仅仅一步之遥,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了呢……”

他缓缓地在心中叹息一声,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死了也不算坏,至少可以和白筱晗黄泉相伴,也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投胎,她那么傻,死了之后说不定会遇到多少困难。

可是想到这里,要离麻木的大脑微微一暗。

“还是不要去见她了吧?”

要离在心中苦笑一声,自己这辈子算是白筱晗的克星,活着的时候就把她害得那么惨,死后继续纠缠,说不得会让她做鬼都不安生。

“若是能爱上她该多好?”

要离哑然失笑,忽然又想起那个夜晚也同现在一样,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之间看见的那个神仙姐姐。

她是那么美,那么特殊,就好像一束光照进了自己的生命,从此以后,黑与白的人生忽然有了色彩,孤独的路上有了信标,一切仿佛都是从那一刻开始充满了期待和意义。

“可惜到死都不知道她究竟是谁,看来这就是命啊,真是何苦来哉……”

要离又在心底苦笑一声,他感觉好累好累,眼前的视线一点点变暗,好像正在往深海中沉去,与向往的光明渐行渐远。

“醒醒,快醒醒!”

就在他快要完全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间,要离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轻呼。

要离顿时浑身一震,在心底惊呼一声:“是她?”

“醒醒,快醒醒!”

那呼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是她,真的是她!”

要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身上好像突然有了力气,不顾一切地朝光明游去。

随着他不断接近光明,周围的世界渐渐开始凝固,好像置身于流沙之中难以动弹。

可是要离不管不顾,发疯似地往上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冲破所有枷锁,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终于,世界好似完全凝固下来,要离却仍旧咬着牙努力往上冲。

“破!给我破!”

他怒喝一声,身上忽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一阵清脆的破碎声传来,眼前的世界瞬间如镜面一般四分五裂。

“醒醒,快醒醒!”

影婢一边轻轻拍着要离的脸颊,一边轻声呼唤着。

要离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双目忽地豁然大睁。

影婢心中顿时一惊,回想起徐锐之前的交代过此人极度危险,不禁生出一丝悔意,下意识伸手握住挂在腰上的剑柄。

可是转念一想,此人似乎对徐锐十分重要,针法再好也只是辅助,若不将其唤醒,强行控制住乱窜的气机,此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影婢把心一横,凑近要离道:“若是能听见我说话便立刻控制住体内气机!”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要离的双目之中渐渐有了焦距,竟是一脸惊喜地望向了自己的脸。

影婢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听要离说道:“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终于找到我?什么意思?我果然见过他么?”

影婢一愣,连忙想要开口询问,可是要离却是双目一翻,再度陷入了昏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脸上再没有半分痛苦之色,反而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影婢微微一惊,连忙用手探查要离的气机,脸色瞬间又是一变,惊呼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一旁的栖霞公主闻言立刻担心地凑了上来,问道:“怎么了?”

影婢骇然地朝她望去,难以置信道:“方才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互不相让的六道气机突然融合了,从融合的一瞬间开始,他的气机就好像大坝决堤一般暴涨!”

栖霞公主不懂武功,对气机暴涨没有概念,试探着问:“比你家少主如何?”

影婢愣愣道:“比少主强数十,不,数百倍,就是兵部尚书肖大人也远远不如,我感觉他已经与五军都督府的那位洪大都督很接近了!”

“什么?”

栖霞公主惊愕道:“你是说他可能正在进阶武圣?”

影婢同样愕然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少主随手捡回来的一个青年,明明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就要成为这天下的第七位武圣了呢?

第五百六十一章:追兵

“大当家的,鬼像他们正带人往这边赶!”

冲天的火光之中,一个身着皮甲的马匪喘着粗气,急急忙忙地对叛匪头目毕老三说。

“他娘的,硬仗都被咱们打了,这群狗日的现在跑来摘桃子!”

浑身浴血的马匪头毕老三喝骂一声,跳到教堂院子里的耶稣圣象上振臂高呼:“弟兄们,叛匪已经伏诛,冲进去活捉鬼面魔神,先到者赏银三千两!”

周围的马匪们已经杀红了眼,听闻又有丰厚的赏赐顿时好似疯了一般,嗷嗷叫着朝教堂里涌去。

几条街巷之外,鬼像和其余几个当家在属下的簇拥之下正急急忙忙地朝教堂这边赶,听到远处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脸色顿时一变。

二娃低声对鬼像道:“当家的,毕老三快要拿下教堂了,若是让他先进去,不但里面的秘密都会被他抢了去,而且今后咱们的腰杆子也没他硬了!”

鬼像闻言冷哼道:“毕老三就知道打打杀杀,事情是咱们挑的头,风险也是咱们担着,他不过打了个头阵,就想和老子叫板?没门!

快,让兄弟们快着些,先杀进教堂的老子赏银五千两,咱们必须抢在毕老三把教堂里的秘密据为己有之前杀进去!”

“是!”

二娃答应一声,点了点头就要跑去传话。

就在这时,教堂的方向突然闪烁一阵白光,将整个天空照得透亮,紧接着“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大地猛地颤抖起来,烟尘和热浪瞬间席卷大地。

一众马匪先是被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波好似风暴一般,裹挟着热浪瞬间将附近的帐篷和简易建筑全部摧垮。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鬼像以及一干手下们顿时东倒西歪,溃不成军,哀嚎遍野。

所幸新界城繁荣的时间尚短,又身处戈壁,缺乏木材和石料,大部分建筑都是帐篷一类,被摧毁之后杀伤力有限。

除了直接被爆炸的冲击波掀起撞死,以及被重物砸死的倒霉鬼以外,爆炸范围内的伤亡还不算太大。

然而当惊恐万分的马匪们从瓦砾之中钻出来的时候,却愕然地发现前一刻还高高耸立的教堂已经消失不见,炽烈的火光之中只剩一朵高达数十米的巨大蘑菇云。

而教堂附近数里之内的大半座新界城也在爆炸带来的强烈冲击之下天翻地覆,好似被大水冲过一遍,俨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娘的,老子的腿断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还不快来救人?!”

受伤的马匪惨叫连连,喝骂着招呼同伴过来帮忙。

而那些毫发未伤的幸运儿则已经被方才的爆炸吓破了胆,满脸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当家的,当家的快出来!”

灰头土脸的二娃努力把鬼像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碎片里拽了出来。

“哗啦”一声。

鬼像一屁股跌坐在地,好似快要窒息,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天啊……”

他也同普通马匪一般,被先前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此时惊魂未定的他抬头看见周围的惨状面色又是一白。

“当家的,教堂没了,毕老三和先前冲进去的弟兄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咱们怎么办?”

二娃哪见过这等惨象,急得快要哭出来。

鬼像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二娃的衣领道:“快,派人去找,一定要找出教堂里的那些秘密!”

二娃欲哭无泪道:“大当家,教堂都没了,里面的秘密如何还会存在,兄弟们上哪去找哇?”

鬼像微微一愣,怒道:“那就派人去追,一定要把鬼面魔神追回来,现在只有他还掌握着宝藏的秘密了!”

二娃哭丧着脸道:“大当家,方才天降神雷,总瓢把子又不是神仙,恐怕早就死在了教堂里,咱们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啊。”

“放屁!”

鬼像一把将二娃推到,怒道:“那厮城府极深,这神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毕老三攻进教堂的时候来,定是他留下脱身的后手,现在就给老子去追,去啊!”

二娃神色一动,但又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无奈道:“当家的,兄弟们被方才那道神雷吓得不轻,眼下新界城又如此动荡,为今之计应该稳定人心,迅速控制新界城才是啊。

总瓢把子不但病入膏肓,而且这次连自己的老巢都丢了,就算真的逃出生天今后想必也闹不出多大动静,咱们又何必再去管他?”

“你懂个屁!”

鬼像闻言心中更怒,又一把将二娃揪了回来,怒斥道:“龙图就快来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宝藏才答应和咱们联手的。

等他的数万大军杀到,若咱们手里没有宝藏的秘密,那瀚海戈壁的五千马匪还有什么价值?这位不可一世的西北王还会留下咱们吗?”

二娃闻言顿时脸色一白:“难……难道他会将咱们统统灭口?”

鬼像无奈地叹了口气:“长生,那可是长生的秘密,大魏的皇帝要是知道龙图曾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秘密,却连一个字都没让皇帝知道,你说他还能不能活,会不会灭口?”

说着,鬼像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只有咱们将这些秘密掌握在手心里,才能让这位手握重兵的西北王投鼠忌器,变成咱们的钱袋子,而不是狗头铡,你懂吗?!”

“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这就招呼兄弟们去追总瓢把子。”

二娃颤颤巍巍地点头,连滚带爬地去集结同伴。

鬼像见他去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一见周围的惨状,他的脸色便又沉了下来。

“瀚海戈壁五千马匪啊,今日这一场浩劫不但折损过半,而且未来吉凶难料,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为何偏偏弄成了这副摸样?若是追不到鬼面魔神,恐怕今日之后便再也没有瀚海马匪了!”

他苦着脸感慨一声,心中已经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对筹划已久的这场叛变第一次有了些许悔意。

可是一想到戈壁里的那些秘密能为他带来的利益,悔意便立刻变成了决绝和贪婪。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大丈夫死则死耳,怎可一辈子甘心做个无法出头的小小马匪?”

鬼像双拳紧握,咬着牙低喝一声。

“当家的,当家的!”

就在此时,二娃忽然急急忙忙地冲了回来。

“怎么回事?”

鬼像脸色一肃,沉声问到。

二娃道:“当家的,方才刘大当家的人来报,说是城外发现殷震南的弟兄,很可能是负责接应总瓢把子出逃的!”

“哦!”

鬼像闻言大喜,冷笑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立刻让兄弟们集合,这次决不能让殷震南这蟊贼逃了!”

“是!”

二娃答应一声,又连忙招呼同伴去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海伦的发现

新界城外的一处隐秘的灌木丛中,最不起眼的一堆碎石已经被人搬开,碎石之下竟有个黑漆漆的地道口,不过经历过方才的爆炸之后地道已经被掩埋了大半。

逃出生天的徐锐和海伦就坐在地道口旁,望着火光冲天的新界城久久不语。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爆炸吧?”

海伦幽幽地问,火光将她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吧。”

徐锐瞟了一眼海伦,默默地背起她。

海伦任由徐锐施为,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咬了咬牙,一声也没吭。

可她的模样却没有逃过徐锐的眼睛,他一边背着她缓缓往城西的方向走,一边问道:“看你的样子有些不妙啊,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海伦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摇了摇头:“不知道,基因药剂虽然抑制了癌症,但也摧垮了我最后的生机,也许能活到下个月,也许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就看上帝什么时候召唤我了。”

徐锐沉默。

海伦忽然皱眉道:“喂,我的手下在城北,你要往哪里去?”

徐锐道:“我的同伴在城西。”

“你的人可靠吗?”

海伦脸上闪过一丝戒备。

徐锐翻了个白眼:“无论如何总比那些一直想要你命的手下可靠。”

海伦闻言下意识想要反驳,可望着新界城的火光最终神色讪讪地闭上了嘴。

徐锐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看了看身后已经变成人间地狱的新界城,换了个话题道:“可惜了,你一手创建的新界城就这么毁了。”

海伦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谈不上可惜,只是为了抢时间的落脚地而已,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毁了就毁了吧。”

徐锐闻言心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忍不住道:“这个世界就一点价值都没有吗?为了回到地球就可以将这里的一切当作草芥?”

海伦微微一愣,沉吟片刻道:“如果你外出探险却意外落到一处荒岛,是会顾及荒岛的生态环境,还是会攫取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尽快回到你的世界?”

徐锐默然,海伦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但心里却觉得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又或者出问题的不是海伦,而是自己。

他忽然发现曾几何时自己也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可是现在,他好像将这座荒岛当成了家。

也许是为了这个世界恩赐给自己的那一点温度,可这好像因为现实太过残酷,于是便一直逃避在一场虚幻的梦中,这究竟是对是错呢?

徐锐想不出答案,叹了口气问道:“你穿越之后经历了什么?”

海伦想了想道:“前面的事你看过《穿越日志》应该都清楚了,当时我的病情已经岌岌可危,因此韩琦才会冒着风险去和那些组织交易,想要为我换回一线生机,只不过最后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想起韩琦,徐锐有些不解:“既然你知道是我杀了韩琦,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杀了我为他报仇?”

“报仇?”

海伦摇了摇头:“因为只有你是我的同类啊,韩琦虽然待我如亲妹妹一般,可我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我而言,他就好像荒岛上一头与我亲近的野兽,需要时可以是伙伴,但如果必要的话,即使是他也必须毫不犹豫地抛弃。

你也不用说我绝情,全人类的利益高于一切,我不能仅仅只因为他对我好,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朋友和亲人毁于一旦。”

徐锐浑身一震,作为指挥官的时候为了打击敌人取得胜利,他不仅下令击毁被外星文明控制的星球,杀死数十亿无辜的异族平民,甚至还毫不犹豫地牺牲大半个人类舰队,换取整场战役的胜利。

自己明明和海伦是同样的人,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见徐锐不说话,海伦自顾自地说道:“韩琦离开之后我便预感再也等不到他回来,正好当时我掌握了一处遗迹的坐标,于是便独自上路,想看看能不能在遗迹中找到返回地球,或者治愈癌症的东西。”

“于是你就来到了这里?”

徐锐问。

海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确切地说我是来了,但不是这里。”

“什么意思?”

徐锐不解。

海伦道:“我手里的遗迹坐标不在八百里瀚海戈壁,而是在戈壁附近的群山之中。

当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遗迹坐标地点的时候,却压根没有找到什么遗迹,时间是最可怕的力量,它消除了遗迹存在的所有痕迹,让我无法判断那处遗迹究竟是根本没有存在过,还是湮灭在了漫长的岁月之中。”

“那你又是如何找到了这里?”

徐锐又问。

海伦道:“当时我的身体状况很差,遗迹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找到遗迹便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可就在我绝望垂危之时却遇到了一个自称看守者的人。”

“看守者?阴姬!”

徐锐闻言顿时惊呼一声。

海伦摇了摇头:“我没听过阴姬的名号,他说他叫浊心,是个虎头虎脑的男人,他一眼看出了我穿越者的身份,于是便将我带到了八百里瀚海戈壁中的一处遗迹之内。

他用一种我从没见过药剂暂时帮我压制住癌症,但正当我生出一丝希望的时候,他却遗憾地告诉我,最有效的药剂已经用完,我的癌症无法彻底治愈,只有彻底觉醒,成为他的同伴才有可能躲过一劫。”

“他认为你也是他的同伴?”

徐锐想起阴姬也曾对自己说过几乎相同的话,不禁皱眉问到。

海伦点了点头:“他说我是什么正在觉醒的看守者,让我和他一起履行什么狗屁使命。”

徐锐接口道:“可是你没有答应?”

海伦又摇了摇头:“不,我答应了,不过是骗他们的,就像我这次骗龙图和瀚海马匪,说戈壁宝藏里有不死仙药一样,我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才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一来我发现他们虽然与众不同,甚至能控制部分遗迹的力量,但却仍旧是这个世界的土著而已。

二来之前跟你说过,我在遗迹之中发现了一副星图,推断出地球危在旦夕,急着返回地球的我便只能与他们虚以委蛇。

三来在与他们的相处过程之中,我发现他们和这些遗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和这个世界的起源与存在的意义有关,想要从他们身上套取一些情报。”

“可惜你没有成功。”

徐锐说到。

“你怎么知道?”

海伦诧异地问。

徐锐道:“很简单,如果你成功掌握了如此重大的秘密,现在要么已经被他们灭了口,要么就彻底变成了他们的一员,又怎么会是大名鼎鼎的鬼面魔神?”

海伦闻言笑了起来:“你说得很对,他们有一部圣典,记录着很多秘密,但相应的保密程序也很完善,而且我的病情仍在恶化,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那里。

于是我只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从数十台趴窝的合金战甲上拆卸出可用的零部件,勉强修复了其中的一台战甲,凭借这台战甲逃出升天。”

“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竟然没来追你?”

徐锐诧异地问。

海伦摇了摇头:“我也很纳闷,为了应对可能的攻击,我甚至做好了诸多准备,但他们一直都没有追来,好似人间蒸发。”

徐锐想了想,以他对看守者的了解自然不可能得出结论,只好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说过沙漠里的宝藏其实是一处遗迹,那里除了基因药剂之外究竟还藏着什么东西?”

提起那所谓的宝藏,海伦顿时兴奋起来,两眼冒光地说:“希望!那里还藏着返回地球的希望!”

“什么?!”

徐锐闻言顿时失声。

第五百六十三章:返回地球的希望

海伦似是早就猜到徐锐会这般震惊,淡淡地解释道:“这得从那个遗址开始说起,在这八百里瀚海戈壁之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许多遗址,大约有七八个之多。

所有的遗址都深埋在地下,占地大小不一,大的有七八公顷,小的只有几亩,但却都是同样的上中下三层的结构,由高强度混凝土和合金打造而成。

遗址内部有许多高科技设备,以及我闻所未闻的武器,不知道来自未来的你了解多少,反正包括那些合金战甲在内的东西大都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问道:“你说那些遗址都是上中下三层的结构,是不是最上层储备物资,中间那层布置人员,最下层放置武器?”

海伦一愣:“最下面一层没有开放,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最上层的确是仓库,人员住宅也和你说的一样,是在第二层,难道你也到过类似的遗迹?”

徐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没去过什么遗迹,不过从你的描述来看,这些所谓的遗迹应该是军事基地。”

“军事基地?”

海伦干枯的脸颊微微抽动,两只大眼睛眯了起来。

“对,这种结构是星际殖民时代典型的防御结构,通常是用来防御来自地底的敌人,你知道当一个种族在面对难以抗衡的高级文明时,往往会选择躲进地下保存最后的希望。

这样一来殖民者清理起战场来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得不偿失。

所以往往殖民者会选择建造这样的防御性殖民基地,将地下通道的入口彻底封死,把那些反抗者闷杀在地下。”

海伦恍然道:“这么说来,我去过的那些遗迹应该是某个高级文明殖民这颗星球的军事基地,可是如此强悍的文明为何会突然消失?那些基地又为何会被废弃?”

徐锐摇了摇头:“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太常见,通常殖民者除非将这颗星球的资源攫取殆尽,否则不会轻易放弃能够源源不断产出资源的殖民地。

这颗星球仍然生机勃勃,而且据你所说那些军事基地并未遭受破坏,仅仅是因为年代久远,能源枯竭而丧失了大部分功能,这就更说不通了。

不过最让我觉得蹊跷的还是那群自称看守者的人,要知道能达到这个标准的科技文明,所有基地都有严密的控制,就算已经废弃也绝不可能任人出入。

那些所谓的看守者既然能长期在其中生存,并且启用基地的部分功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得到了殖民者的授权。

可是就我所知,任何一个殖民者都不可能给当地土著生物如此高的权限。”

“看守者是人类,这颗星球会不会是人类曾经的殖民地?”

海伦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冲冲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绝不可能,人类所有的殖民星球我都去过,没有这么一颗星球。”

海伦道:“既然你和我存在的时代相差数十年之久,说不定这些基地是来自更遥远的未来呢,那个时候的殖民地你也不可能去过吧?”

徐锐还是摇头:“你是宇航员,该知道时间会在巨大引力的影响下被压缩,两个人在不同空间进行穿越,由于经过的虫洞引力不同,时间流速也就不同,从而造成你我这种情况。

可是这颗星球是我们穿越的目标地点,不会受到虫洞引力的影响,因此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更何况无论什么种族,他们的科技都是一脉相承的,而你所使用的合金战甲完全走了另一条科技道路,除非人类将之前的科技系统全部推倒重来,否则绝对不可能是人类文明的造物。”

海伦闻言脸上的兴奋渐渐熄灭,讪讪道:“那你对这颗奇怪的星球有什么见解?”

“见解?”

徐锐一愣:“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平行宇宙。”

“你是说咱们现在压根不在原来的宇宙里,而是在另一个世界?”

海伦惊愕到。

徐锐点了点头:“你也发现了,这里的星空,以及许多地貌特征都和地球高度类似,但细节部分却又完全不同,所以我曾经很坚定地认为这里其实就是地球,只不过存在于另一个宇宙。

这个宇宙曾经发生过某个偶然事件,从而改变了这颗星球,以及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造成了今天的结果,也就是我们看到的模样。

而你曾到过的那些殖民基地很有可能就是我所说的那个偶然事件。”

“这么说来,我发现的星图和坐标极有可能就不是进攻地球的信号了?”

听完徐锐的话,海伦不禁喃喃自语。

徐锐一愣:“你究竟在遗迹之中发现了什么,为何会说那是返回地球的希望?”

海伦回过神来,解释道:“看守者们有一部圣典,记录着他们的历史和诸多秘密,但圣典不全是写在书上的,其中的一些内容就刻在一处遗迹的外墙上。

我在修好合金战甲逃出遗址的时候,曾撞开了一道混凝土墙壁,发现有两面墙壁中间存在缝隙,其中一面墙壁的内测就刻着一小部分圣典的内容。

除了先前和你说过的星图之外,还有一段关于星象的公式,那道公式似乎少了一个重要参数,但若是将地球与太阳的距离带入进去,便能计算出太阳系的坐标。”

“所以你以为有了这个坐标便能回去?”

徐锐问到。

海伦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是这样,若是能够找到遗迹里残留的飞船,或者传送机器,说不定立刻就会回到地球。

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本的想法或许过于简单了,如果咱们真的是在平行宇宙之中,那么就算有了这些东西也别想回去。”

徐锐闻言也跟着叹了口气,似是不想她太失望,解释道:“我的推测也没有靠得住的依据,都不过是盲人摸象罢了,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说不清楚。”

说着,徐锐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对了,听说你有一只黑猫?”

“你说的是幸存者?”

海伦问到。

“幸存者?”

徐锐一愣。

“就是那只黑猫的名字。”

海伦解释道:“我逃出去之后杀了一个跳梁小丑,没想到他竟是龙图的人,龙图得知此人已死顿时大怒,便要过来寻仇。

我刚好也想接住他的力量探索遗迹,寻找能抑制癌症的药物,以及返回地球的线索,于是便骗他说隔壁里有宝藏,藏着能够令人长生的秘密。

这位龙图大人手腕很厉害,可惜是个文盲,被我用合金战甲随便弄出来的灯光和火焰迷惑,轻易相信了我掌握着鬼神之力,再加上永垂不朽的诱惑,很快便答应下来。

我们还快找到一处废弃的遗迹,付出了一些代价顺利进入其中,可惜除了一些金银和物资之外,只找到一堆半成品的基因药剂。

现在看来那些药剂可能也并非半成品,只不过应该是给那些高级文明生物使用,而不是给人类使用的,所以副作用过于巨大。

扯远了,那时候我打开遗迹的大门,在仓库那一层发现了大量物资,其中不乏海量的金银以及其他贵金属,马匪和龙图都以为那就是所谓的宝藏,瞬间疯狂。

我便借着这个时候偷偷潜入了第二层,一打开合金大门便看到了这只黑猫。

那座遗迹早已废弃,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整个基地里就这么一个活物,所以我便将它带了出来,取名为幸存者。

不过方才咱们逃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把它带出来,现在多半已经和教堂一起灰飞烟灭了吧?对了,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件事?”

“没什么,就是好奇你自己都时日不多,怎么还会有心情养一只宠物罢了。”

徐锐信口打着哈哈,没把那只黑猫的蹊跷之处讲出来。

不知不觉,徐锐已经背着海伦来到了城西的破庙附近,正走着的时候,徐锐和海伦同时脸色一变。

“前面有大队人马!”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第五百六十四章:取舍

“前面有大队人马!”

“你也看(听)得见?”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嘘!”

徐锐立刻意识到海伦身上应该还有一些从殖民基地里带出来的杀手锏,甚至能与徐锐的敏锐感官相比,但现在可不是询问的时候。

他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海伦不要做声,然后连忙背着她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之中。

突然出现的大队人马打乱了徐锐的计划,这里便是他和栖霞公主约定汇合的地点,出现这么多人让徐锐心中顿时一沉。

新界城附近的自己人数数手指头都知道有多少,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便意味着极有可能是敌人,而且栖霞公主和影婢有危险了。

徐锐一边思索着眼前的处境,一边通过敏锐的感官探查破庙里的情况,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然而四周却再无半点动静,仿佛方才听到的破庙里的动静只是幻觉。

“你还看得到什么吗?”

徐锐满脸凝重地问。

海伦同样凝重地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带着一副生物特征识别眼镜,也是遗迹里的装备,方才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附近有很多生命体的特征存在,但只是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徐锐眉头一皱:“既然你和我都有所察觉,那便不是幻觉!”

海伦道:“折头吧,不管是怎么回事,都代表附近存在极大的风险,以我们目前的情况冒不起任何风险。”

“不行!”

徐锐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必须确认同伴的安全。”

说完他毅然背起海伦,小心翼翼地朝破庙走去。

“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海伦急切而冷静地说:“你是在拿另一个世界的安危来开玩笑。”

徐锐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另一个世界会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不能确认同伴的安全,于我而言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

海伦惊愕地望向徐锐,哑然道:“难道你对这里的土著动了真情?”

徐锐沉默片刻,沉声道:“我那个时代有一句话,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值得去爱,无论它的出身如何。”

海伦沉默,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仿佛正在计算着什么,但她看了看徐锐,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

徐锐背着海伦小心翼翼地接近破庙,敏锐的感官里依然没有丝毫动静,仿佛破庙里根本没有任何生物。

他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实在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对栖霞公主和影婢的担心让他无法再等,心一横便硬着头皮走进了破庙。

海伦心中一紧,正要责怪徐锐冒失,却突然发现徐锐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她疑惑地抬头一看,顿时和徐锐一样愣在当场,长大了嘴巴。

只见破庙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好似被风吹倒的柴火散落了一地,竟有百人之多。

徐锐走到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旁,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死者的神态十分安详,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表情。

“咦?”

同徐锐一样,海伦也在徐锐后背上观察着尸体,只看了几眼便皱眉道:“这些人好像是正规军?”

“虽然没有旗帜,但看装备和着装应该是大魏的边军无疑!”

徐锐点了点头。

“是龙图的人!”

海伦闻言迅速下了结论。

徐锐不置可否,他环视破庙一周,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尸体的脸。

尸体的脸颊已经冰冷,但皮肤并未僵硬。

徐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透过尸体的领口将手伸进了它的胸膛。

这一刹那,徐锐像是触电一般跳了起来,“仓啷”一声断锋瞬间出鞘。

“发生了什么?”

海伦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问到。

徐锐一边戒备着周遭的一切,一边凝重地说:“尸体的胸口还有余温。”

“什么?”

海伦失声道:“夜晚的戈壁气温接近零度,尸体的温度会迅速流失,还有余温便代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徐锐点了点头:“代表这些尸体刚刚才死,我们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方才这些人都是活人,就在我们到来的一瞬间全部死了!”

“也就是说,杀人的凶手很可能就在附近,而且是个能够一瞬间杀死数百人的强悍生物,又或者根本不是生物!”

海伦凝重地帮徐锐说出了没来得及说的话,心中升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徐锐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在破庙里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尸体都如出一辙,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心中又是一沉。

不过虽然不知道这些边军是如何来突然到这里,又突然全部身亡的,但好在破面里没有发现栖霞公主和影婢的尸体,让他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背着海伦循着周围的痕迹缓缓绕到破庙外,在一处灌木上找到一片被压过的痕迹,似乎有人曾在这里躺过。

徐锐皱着眉头蹲了下来,只见这片痕迹附近散落着一些仙人掌的刺,刺上还带着些许血迹,脸色微微一变。

“那边有脚印,或许你的同伴在边军到达之前他们便逃走了。”

背上的海伦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串脚印说到。

徐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立刻认出那串脚印分别属于两个人,脚印都不大,说明是两个女人,而其中一个脚印比另一个深很多,说明她体重很大,十有**便是背着要离的影婢。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一喜,就要背着海伦追踪脚印而去。

“喂!”

海伦忽然冷冷地说:“既然出现了边军的尸体,便说明龙图的大军恐怕已经到了,另外还有能瞬间杀死数百人的潜在敌人,这已经不是风险,而是威胁了,尽管如此你还要去找同伴么?”

徐锐闻言脚步没有半点停歇,冷冷道:“我说过的,不会放弃我的同伴,绝不!”

海伦眉头紧皱:“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任性。”

徐锐冷笑道:“我知道你还有压箱底的杀手锏,不过你最好记得现在是你求我帮忙,而不是我求你。”

海伦闻言默然不语,一双眼睛微微转动,好似又在计较着什么。

城北的乱石岗中,殷震南正带着一众马匪小心翼翼地在四周搜索着什么,满脸严肃的夜叉从不远处匆匆走来,朝殷震南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总瓢把子的消息。”

殷震南脸色一变:“继续派人在附近搜索总瓢把子,另外方才探子发现附近有动静,很可能是那群乱匪的探子,咱们必须把他们找出来,否则一旦暴露行踪便别想再在此接应总瓢把子了。”

夜叉点了点头,眼珠微微一转道:“咱们已经把乱石岗包围,应该不至于让探子逃出去,不过若是探子身上带着信号那便不妙了。”

“你说的对,这一点的确不得不防!”

殷震南闻言醍醐灌顶,森然道:“吩咐兄弟们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刻格杀,决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释放信号的时间!”

“遵命!”

夜叉抱拳答应一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高呼:“发现了,有两个女人藏在这里!”

此话一出,夜叉顿时大喊道:“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第五百六十五章:触角

在一片惊呼和哀嚎之中,鬼像好不容易才集结好散乱的部下,一窝蜂地冲出新界城,朝鬼面魔神可能逃跑的方向追去。

冰凉的夜风吹拂着正在燃烧的新界城,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缕火星的味道,仿若往疲惫的马匪们身上注入了一针兴奋剂,鼓动着躁动和叛乱的情绪。

“其他几位当家的都在哪?”

鬼像带着数百人杀出城外,于马上大声问一旁的二娃。

“天雷之后大家便都各自为战,最有价值的教堂变成了废墟,眼下其他几位当家都在抢劫城中的客商。”

二娃如实说到。

“妈了个巴子,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永远只盯着眼前那一点点蝇头小利,没有一个有远见的!”

鬼像闻言怒骂一声,脸色愤懑。

二娃笑道:“当家的,他们若是都心怀大志哪里还有咱们的机会?

眼下不正是最好的局面么,只等咱们找到鬼面魔神,弄清宝藏的秘密,和龙图交易的筹码便被咱们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到时候就连那位西北王都得供着您,从此以后八百里瀚海沙漠里便只会有您一个人的声音!”

鬼像一愣,哈哈大笑道:“是这个理。”

说着,他瞟了一眼二娃道:“你小子跟了老子这么多年终于也算开窍了。”

二娃缩了缩脖子,笑道:“多谢大当家栽培,二娃一定追随您到天荒地老!”

鬼像点了点头:“你放心,出来混最重义气,只要真心实意跟着我的,我定不会叫他们失望,等我当上了这八百里瀚海戈壁的总瓢把子,你就承了我现在的位子!”

二娃脸上闪过一丝狂喜,却立刻被他压抑下来:“这……这……小的资历威望都不够,恐怕……恐怕难以服众吧?”

鬼像把他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冷笑道:“怕什么?我说你行你就行,谁要是不服自有老子在你背后替你撑腰!”

二娃闻言好似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担忧,连忙道:“多谢大当家……哦不,多谢总瓢把子!”

“哈哈哈哈!”

鬼像闻言大笑,一声总瓢把子把他叫得怦然心动,好似身体都跟着飘飘然起来。

此时一众马匪已经冲出数里,火光四射的新界城渐渐成了背景,此地乱石丛生,再往前便是一望无垠的戈壁。

“咦?”

鬼像看清周围的环境,稍稍从美梦之中清醒过来,挥了挥手招呼众人停下。

一众马匪顿时拉紧马缰,强行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地望向鬼像。

鬼像环视一周,皱眉问二娃道:“你确定鬼面魔神真是往此地逃出去的?”

二娃一愣,点头道:“据咱们安插在殷震南身边的人来报,说是他负责出城接应鬼面魔神,走的就是这条路啊。”

鬼像闻言脸色一沉:“这就奇怪了……”

二娃不明所以地问:“不知总瓢把子忧虑何事?”

鬼像道:“教堂在城北,从北方出城最快,殷震南怎么会往南接应?”

说着,他抬起马鞭往前一指道:“还有啊,从这个方向出去便是浩瀚戈壁,不但鲜有绿洲,而且还有可能正面撞上包抄而来的龙图大军,若是出逃,走这个方向不是自寻死路?”

二娃闻言也有些不解,沉吟片刻解释道:“大人,鬼面魔神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何况他怎会知道咱们与龙图里应外合?”

“对呀!”

鬼像心中一动:“若他不知道龙图已经有心将他除掉,出了事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去投靠这座大山,走这个方向也就说得通了!”

说着,他大喜道:“告诉兄弟们,都看仔细了,这一路上只要是会动的都不许放过,老子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那家伙抓出来!”

“遵命!”

二娃答应一声就要去招呼其他马匪。

“啊!”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夜色之中接连有人坠马,惨叫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

鬼像惊呼一声,只见周围的乱石堆中忽然冲出无数黑衣人来。

这群黑衣人借着夜色靠近马匪,毫不犹豫地发起进攻,仅仅片刻便出现大量伤亡。

“你们是什么人?!”

鬼像怒喝一声,却根本没人回答。

黑衣人们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就算一击不中,被拉下马的马匪也会立刻被其他黑衣人补上几刀,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马匪本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这伙人的战力着实比马匪高出很多,战斗从一开始便成了一场屠杀。

“快,往中间靠拢!”

鬼像心中大惊,连忙招呼马匪们围拢过来,想要建立一条新的防线。

可是马匪们刚刚一动,十余丈外的沙丘之上立刻涌出一排黑压压的人影,看动作好似正在拉弓。

鬼像见此脸色一变,大喊道:“是弓箭,快躲!”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却比飞射而出的箭雨慢上许多。

顷刻之间无数箭雨从天而降,马匪们顿时惨叫着坠下马去,而等箭雨一停,那些收割人命的黑衣人又一拥而上,把还剩半口气的马匪们彻底送下地狱。

“老子杀了你们!”

仅仅片刻的功夫,带出来数百马匪竟然已经折损大半,鬼像看得目眦欲裂,抽出弯刀怒喝一声,就要杀向黑衣人去。

“大当家不可!”

二娃连忙一把抓住鬼像战马的缰绳,拖着他往后道:“咱们中伏了不可硬拼,当家的快走,快走啊!”

“走?走去哪?!兄弟们都在这!”

鬼像一把甩开二娃的手,一扬马鞭便要往前冲去。

二娃骑在马上,死死拽住鬼像的手道:“当家的,您是大家的主心骨,您若是在大家就在,您若是没了队伍就真的散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兄弟们还等着您来为他们报仇呢!”

鬼像浑身一震,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二娃一边拉着他的马往后退,一边道:“当家的快走,兄弟们为您抵挡一阵!”

“好兄弟!”

鬼像心中感动,点了点头道:“你们小心,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家人我会管,你们的血仇我来报!”

说着,他便拉转马头准备突围。

就在这个时候,鬼像后心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心中一惊,豁然回头,只见方才还苦苦哀求他逃走的二娃正将一柄匕首刺进他的后心。

“你!”

鬼像又惊又怒,猛地举起长刀朝二娃砍去,可二娃的匕首早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鲜血瞬间染湿后背,力气仿佛瞬间便被抽干。

“扑通”一声,鬼像从马上栽了下来,身边的马匪几乎都和他一样坠下马来,兄弟们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便被屠杀殆尽。

“我将你引为心腹,待你亲如手足……为……为什么?”

鬼像已经无法动弹,但两只眼睛仍旧死死盯住二娃,左脸上的刀疤越发狰狞。

二娃从马上跳下来,脸上没有丝毫阴谋得逞的喜悦,反倒显得十分凝重。

他缓缓走到鬼像面前,沉声道:“大当家的对我恩重如山,在下一直感怀于心,只可惜在下乃是龙经略帐下的兵!”

“什么?你是龙图的人……”

鬼像惊愕地望向二娃。

此时黑衣人们已经基本解决了所有马匪,围拢在二娃身边,齐齐行礼道:“见过大人!”

鬼像眉梢一跳,脸色煞白。

二娃叹了口气道:“在下乃是西北边军正六品的校尉,奉龙经略之命,潜入八百里瀚海戈壁的马匪内部已经整整六年,这六年承蒙大当家的照顾,多谢了!”

鬼像已经说出不话,双眼瞪得老大,口中不停地吐着血沫,眼看就快要断气。

二娃想了想,凑到他的嘴耳边道:“看在您对在下的情分上,在下破例告诉您一个消息。

龙大人已经下令,将你五千瀚海马匪尽数消灭,方才我叫您总瓢把子,是因为您的的确确是瀚海马匪最后一任总瓢把子,哪怕是您自封的。

另外,龙大人的大军虽然还没到,但先锋却早已杀至新界城,眼下正化整为零消灭马匪,无论是殷天正也好,其他当家也好,此时恐怕都和您一样,黄泉路上您并不孤单,安心上路吧!”

鬼像闻言脸色涨红,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五百六十六章:绝户

眼看鬼像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二娃伸出手轻轻为这位曾经的大当家合上了眼,然后站起身问身边的人道:“经略大人的主力到了吗?”

一个黑衣人单膝点地,抱拳道:“启禀云大人,方才有传令官来报,夜幕降临之后大帅主力突然遭遇沙暴,被困在四十里外,恐怕要天亮之后才能抵达。

大帅命我等先期抵达的前锋营化整为零展开行动,务必彻底铲除瀚海马匪余孽,并找到剩余宝藏的具体方位。”

二娃闻言眉头一皱:“教堂已被天雷彻底毁灭,眼下想要找到宝藏的具体方位便只能抓住出逃的鬼面魔神。

好在他既然选择出逃,说明其病入膏肓的情报并没有失误,十有**是被殷震南的人接应走了。

只是眼下夜色茫茫,瀚海马匪一片混乱,诱杀鬼像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想要截击殷震南只怕困难重重。”

黑衣人道:“大人放心,前锋营既已分兵定是已经对各路马匪下手,一旦发现鬼面魔神的踪迹立刻就会发出信号,咱们只要耐心等待便是。”

二娃摇了摇头:“干等着不是办法,有一点鬼像说得不错,叛乱来得突然,即便是鬼面魔神也没有时间做好准备,他走的时候一定十分仓皇,十有**是从城北逃出去的,咱们就去那!”

“遵命!”

黑衣人答应一声,朝身后的将士们招了招手,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黑里人立刻隐入夜色之中,朝着城北而去,只留下满地马匪尸首无人收敛。

“你还好吗?”

徐锐停下脚步,问背上的海伦。

“嗯?”

海伦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四周的景物,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我很好,这么快便到城北了啊。”

徐锐背着海伦杀向城北,不知是不是一路上的颠簸让这个筋疲力尽的女人耗光了最后一点气力,竟几次趴在徐锐背上睡着了。

徐锐察觉她的心率和体温都在下降,不禁有些为她担心,可眼下栖霞公主和影婢仍不知所踪,便也顾不得海伦的安危。

“你撑住了,等我找到同伴立刻就走。”

徐锐对海伦沉声说了一句,便继续往前走。

海伦苦笑一声:“你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更可悲的是我必须依靠你的力量才能逃生,不得不陪着你冒险,只是我得提醒你,咱们一旦出事,另一个世界便可能失去希望,咱们输不起……”

正说着,徐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嗯?怎么不走了?”

海伦一愣,皱眉问到。

然而徐锐一动不动,并没有回答。

海伦狐疑地抬头一看,顿时愣住。

眼前的乱石堆似乎已经被鲜血染红,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内脏碎肉撒了一地,好像一个混乱的大型屠宰场。

“看来接应你的人都死了……”

徐锐忽然说到。

海伦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脸色一白,干呕起来。

徐锐满脸凝重,抬脚走进尸首中间,仔细检查过几具尸体,确认死者大多都是马匪,其中有几个他还见过,正是殷震南的手下。

他蹲在一颗被击碎的头颅附近仔细观察,发现头颅竟然是被人用钝器直接砸碎的,而这样手法让他脑海中忽然闪过要离的模样,沉声道:“是他们!”

海伦好不容易止住干呕,艰难地问:“是你的同伴干的?”

徐锐摇了摇头:“是和我同伴在一起的人。”

“什么意思?”

海伦不明所以。

徐锐的脸色更加阴沉:“有个不知底细的家伙,他原本受伤极重,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恢复行动能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突然完全复原了。”

见徐锐这副模样,海伦眉头一皱:“你在自责,是你把那人交给你同伴的?难道说他会连你的同伴一起杀了不成?”

徐锐没有说话,背着海伦加快了脚步,沿着尸体铺成的地毯一路往前,没有放过任何一具尸体,好在暂时还没发现栖霞公主和影婢的尸首,说明她们至少没有死在这里。

大约十几米外,尸体的数量骤然减少,看来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徐锐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好转。

因为除了不确定要离苏醒之后会如何对待栖霞公主和影婢之外,他的担心又多了一点,地上的尸体中除了马匪之外还出现了不少黑衣人,而且越往前走,黑衣人的尸体便越多。

一开始大概是四五具马匪尸体中才有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可往前十几米后便基本上成了五五开。

尸体的死状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屠宰式的杀戮几乎消失,反而变成了马匪与黑衣人之间的恶战。

徐锐简单地检查过黑衣人的四肢,发现他们两只手掌上全是厚厚的茧,通常情况下马匪和江湖豪侠只有握刀的右手上会有这么厚的老茧。

两只手都有老茧的便只有长时间使用长枪操练的军中士卒,也就是说这些黑衣人都是军人……

“看来还有别的人想要你的命!”

徐锐沉声到。

海伦知道他想说什么,接口道:“龙图的人已经到了,咱们现在立刻离开还来得及。”

徐锐摇了摇头:“这些的确是龙图的人不假,但他的主力应该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

海伦双眼微眯:“你怎么能确定?”

徐锐道:“若是他的主力到了,完全可以把新界城包围起来,又怎么会让士卒换上夜行衣,来打一场难以控制的渗透战?”

海伦恍然:“你的意思是这些只是他的先遣队,或者特种部队?”

徐锐点头:“这些和先前咱们看到的那些都是,我得尽快找到同伴,然后赶在龙图的大军抵达之前离开。”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大约走了百来步徐锐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海伦眼眸中闪过一道微弱的红光,贴着徐锐的耳朵小声说道:“注意了。”

徐锐点了点头,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他发现就在正前方十几米外的石头背后有活物的心跳声,显然海伦也察觉了异样,很可能有人正在那里守株待兔。

“折头吧,那人你对付不了。”

海伦又一次劝徐锐。

徐锐沉吟了一瞬,固执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二人忽然同时一惊,紧接着头顶闪过一道黒影,徐锐立刻双腿一蹬,猛地往前扑去。

“轰隆”一声,他们原本的位置上忽然落下一个人影,竟好似炮弹一般砸出一个小坑。

徐锐脸色一变,豁然拔出断锋,然而一只手掌却已经先一步劈向了他的面门,那速度简直快到不可思议。

在徐锐的意识之中这手掌的速度仅仅只比合金战甲稍慢,但同样是无法抵抗的存在。

徐锐抓着断锋,脑子里千回百转,可手上的速度却完全无法跟上,远远看着就好像一只呆鸡被吓得全无反应。

“住手!”

眼看手掌就要将徐锐的脑袋劈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惊慌的女声突然远远传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相遇

“住手!”

“轰!!”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声女子的爆喝,一只手掌稳稳停在徐锐脸前一寸的地方,可怕的掌风犹如一场风暴,瞬间将徐锐发髻吹散,青丝飞扬。

片刻之后掌风消散,影婢和栖霞公主从十几丈外的石头后钻了出来,担心地朝徐锐跑来,要离收起手掌,冷冷望着徐锐和海伦。

徐锐和海伦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但徐锐并未松开手里的剑,海伦掌心里也握着一片奇怪的金属,警惕地望着要离。

没有了合金战甲,要离的恐怖足以瞬间杀死海伦,这种感觉令她很不舒服,不禁多大量了要离几眼。

“你醒了?”

徐锐露出一抹笑容,问要离到。

要离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你没事吧?”

这时栖霞公主和影婢跑到徐锐身边,关切地打量着他,看到他身上已经结巴的伤痕,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徐锐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注意到要离看自己的目光闪烁起浓浓的敌意,心中微微一愣,正奇怪时却听海伦贴着他的耳朵幸灾乐祸道:“看来你多了个可怕的情敌。”

这话声音虽小,却如何能躲得过要离的耳朵?

闻言,要离双眼微眯,朝她望来,海伦顿时感觉后背仿佛被针刺一般,浑身颤抖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脸色一变,连忙住嘴,握着手中的奇怪金属片凝重地盯着要离,似乎随时戒备要离有可能发动的致命一击。

感受到二人间的微妙气氛,徐锐不怀好意地笑了,海伦心中一阵郁闷。

“咦,这位是?”

栖霞公主显然也早就发现了徐锐背上的海伦,见她竟是金发碧眼,却又形容枯槁,不禁一愣。

徐锐连忙解释道:“她是海伦,生了重病,我在城里的发现的,具体的情况我们过后再说。”

眼下没有时间跟栖霞公主详细解释,但影婢却是唯一知道徐锐穿越秘密的人,自然也知道那本《穿越日志》,一听此人便是海伦,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要离一直默默主意着影婢,见她如此,对这个女人也上了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徐锐问栖霞公主。

栖霞公主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顺着李邝安排好的密道出逃之后没有等来接应的人,却是遇上了边军!”

徐锐想起之前无声无息死在破庙里的数百人,脸色微微一变:“是谁杀了他们?”

栖霞公主一愣,诧异道:“他们死了?”

徐锐点了点头:“都死了,悄无声息,身上没有伤痕。”

栖霞公主惊道:“我不知道,在发现有人接近之后我们便先一步往城北跑,没想到竟然遇上了殷大当家。

当时他们正在躲避新界城的乱匪,以为我们是奸细,不由分说便要杀人灭口,还好这位壮士及时苏醒,救了我们一命。”

说着,栖霞公主指了指身边的要离。

徐锐闻言连忙朝要离行了一礼:“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要离瞟了徐锐一眼,偏过头没有说话。

徐锐也不和他计较,忽然看见是几丈外的石头后还有两人探头探脑,仔细一瞧不是殷震南和夜叉还能是谁?

“后面还有故事?”

徐锐饶有兴趣地问。

栖霞公主回头瞟了那二人一眼,见他们似乎颇为忌惮要离,不敢靠近,便笑道:“是啊,正在这位壮士和马匪们大战的时候,有一帮黑衣人突然杀到,见人就杀。

马匪们本就被这位壮士打散,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顷刻之间便被屠戮大半,恰好那个时候殷大当家和夜叉认出了我,于是只好联手对敌,将黑衣人击退。

此事就发生在方才。

之后这位壮士发现又有人尾随而来,以为是敌人的援军,于是就让我们几个躲在石头背后作为诱饵,他则伺机偷袭,只是没想到尾随而来的人竟然是你……你们。”

徐锐闻言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对这一路的凶险甚为感慨,也对要离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存了几分感激。

一场大乱,几人都能没事,这让徐锐和栖霞公主都欣喜不已,二人心中千言万语,可是眼下却并非说话的时候。

简单交代了各自的经历之后,徐锐便对众人道:“龙图的人已经祭出了屠刀,他的大军也随时会到,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看了看仍旧留在石头边,不知是走是留的殷震南与夜叉道:“带上他们一起吧。”

徐锐点了点头,招呼众人朝殷震南走去。

“喂,一会儿遇到你的人可别激动啊。”

走在众人之前的徐锐小声嘱咐身后的海伦。

“不用你提醒我,没了合金战甲我便不再是鬼面魔神,现在暴露身份就等于找死!”

海伦翻了个白眼说到。

徐锐见她想得通透,便没有再说,径直朝二人走去。

“徐兄弟,原来真的是你!”

看清徐锐的第一眼,殷震南和夜叉都不免有些愕然,可是转念一想,既然人家老婆在此,相公出现也就不足为奇。

徐锐朝殷震南抱拳道:“殷老大,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殷震南畏惧地避开要离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奇怪的海伦,略一沉吟,将徐锐拉倒了一边低声道:“喂,老弟,哥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徐锐心里知道他是想请自己假扮的那位“天启”高手为他出头,眼下这等形势他已经没有了接应鬼面魔神的资本,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那位与他结过善缘的“高手”。

只是眼下危机重重,而且真正的鬼面魔神就在自己背上,徐锐自然没有兴趣再和他胡闹,于是笑容满面道:“殷老大,新界城今日遭逢大难,按说你我兄弟理应伸出援手,可我和我娘子不过是一介官宦,手无缚鸡之力,实在爱莫能助啊。”

殷震南一听此话,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徐浪兄弟误会了,我不是让你为我出头,是想请您背后那位高人出马帮我办一件事。”

“高人?”

徐锐微微一愣,指着要离道:“你说他?”

殷震南在大争之地时走得早,没有见过要离的真容,加之要离与徐锐身形接近,一见要离杀人如麻,而且一直护着栖霞公主几人,便以为他便是那位“天启”,这才想到要请要离帮自己去救鬼面魔神。

他正要开口求徐锐帮忙,却见徐锐一脸无奈道:“不瞒殷老大,这怪人与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出手救助内人,实在不好开口啊,要不您自己去跟他说说?”

殷震南呼吸一窒,这才想起天启每次出手都让他们不要告诉徐锐等人“真相”,对徐锐的话便也没有怀疑。

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他实在无法再保守这个秘密,便想把发生在戈壁里的“真相”和盘托出,然后再请他和那位一直照顾他的“天启”开口。

可是徐锐那里肯给他机会,立刻朝影婢使了个眼色,影婢立刻心领神会,朗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敌人的追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到这里,咱们快走!”

说罢,她当先转身便走。

要离见影婢离开自然没有半分等下去的耐心,立刻随着她远去,栖霞公主则朝徐锐招了招手,也跟着二人离开。

“不,不是,你们等等啊!”

殷震南心中着急,想要去留众人,徐锐却是拉着他的手,半拖半拽地往众人身后跟。

“走吧,走吧,天大的事咱们也一边走一边说,要不等敌人追上来啥事都别想办了。”

“不是……我……唉……”

殷震南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旁的夜叉默默跟着二人,看看徐锐,再看看远去的众人,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五百六十八章:众人

“小心!”

夜色之中,徐锐匍匐在荒凉的灌木丛边目送着一小队黑衣人远去,这是他们今晚躲过的第六波搜寻队伍。

这一夜徐锐以星空指引方向,带着众人一路向北逃窜,整整三个时辰,有惊无险地逃出新界城的地界。

“他们刚刚搜索过附近,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大家就在这里休息片刻吧。”

徐锐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众人,决定在一座沙丘围城的小盆地里歇息片刻。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徐锐的身体经过基因改造,虽然先前受了些伤,但这种强度的逃亡还算吃得消。

要离现在的武功深不可测,无论速度快慢,他总是脸不红,心不跳,好似在后花园散步一般轻松。

殷震南和夜叉则是早已习惯了沙漠上的生活,相比影婢的倦怠,他们逃了一夜只是有些疲惫。

可是对于栖霞公主和海伦来说,这一夜的旅程就有些难熬了,虽然两人多半是躺在徐锐和要离的背上赶路,可是一路的颠簸还是让两人好似丢了半条命。

尤其是海伦,病痛的折磨和逃亡的艰辛让她的脸色差得可怕,要离从背上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几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她好像快不行了!”

栖霞公主听到不必再走,原本心中一松,躺在地上就不想再起来,可是一见海伦的模样,她又强迫自己立刻凑近海伦,观察她的情况。

徐锐来到海伦身边,伸手在她颈部动脉上摸了摸,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她的心跳很微弱,呼吸也不通畅,恐怕体内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了。”

栖霞公主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还有救吗?”

徐锐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情况实在太复杂,眼下又缺医少药,只能看她自己了……”

栖霞公主叹了口气:“那咱们现在就只能看着她死么……”

徐锐略一沉吟,正犹豫要不要采取一些激烈的措施,却见海伦竟然幽幽地睁开了眼。

“啊,她醒了!”

栖霞公主惊呼一声,徐锐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因为她虽然醒了但器官并没有好转,相反脉搏更加微弱,说明她一直是在透支生命的潜力,时间真的不多了。

海伦睁开眼睛,一看到徐锐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苦笑一声:“在为我遗憾吗?”

徐锐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离别。”

海伦艰难地坐了起来,望着徐锐道:“有相聚自然就有离别,离别不见得是坏事,但前提是有价值。”

徐锐想起海伦的这一生,又想起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评价,不禁问道:“什么才算有价值?”

海伦平静地说:“为了理想和信念奋斗,竭尽全力,这便是有价值。”

徐锐眉头一皱:“这么说你的一生该是有价值的。”

海伦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但我坚信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不会两手空空。”

徐锐狐疑地望着她问:“你还在等待什么,或者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

海伦笑了笑:“是有些事没有办完,但你不用担心,那并不影响你和你同伴的安危,至于今后需要你去做的,我会在临走之前告诉你。”

徐锐深深地看了海伦一眼,然后默然不语。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本能告诉徐锐这个非凡的女人或许在生命的最后仍旧谋划着什么,但他本能地愿意相信那是善意的。

另外一边,影婢强忍着疲惫,喘着粗气从灌木丛中捡回几根木柴,想要生一堆火来驱散凌晨的寒冷。

“在盆地里生火,外面看不见火光,夜色又会把腾起的烟雾掩盖,你很聪明!”

要离站在不远处,对影婢淡淡地说。

影婢孤僻惯了,很不习惯有人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皱着眉头瞟了他一眼道:“谢谢谬赞,我只是心疼少主走了一夜,身上都是汗,怕他忽然停下来会着凉。”

要离眉头一皱:“以你的本事,大可不必做别人的下人。”

影婢翻了个白眼:“我愿意。”

要离愣了愣,见影婢脸色十分疲惫,连忙走到她的身边伸手去接柴火:“我来帮你。”

影婢下意识把柴火挪到一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这是我的活。”

要离舔了舔嘴唇,忽然有些促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影婢自顾自准备点火,他连忙蹲下来,顺手抄起两根柴火激发气机用力一搓,柴火顿时燃了起来。

影婢一惊,皱着眉头朝他望去。

要离没来由地心中一慌,讪讪地笑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说:“我知道是你的活,但我们可以一起干。”

影婢愣了愣,看了看不远处的徐锐,又回过头好奇地问:“先前你气机大成,像是快要进阶武圣,但最后却因为那群马匪的打扰提前醒来,不知你现在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要离闻言脸色一暗:“是往前迈了一大步,气机暴涨了十数倍,可是距离武圣仍旧存在一道门槛。”

影婢叹了口气,心中也颇为遗憾,毕竟这世上没几个人能亲眼见证一个武圣的诞生,而自己差点就有这样的机会,只是最后功亏一篑。

“看来倒是那些马匪妨碍了你,不过你也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算是扯平了吧。”

影婢淡淡地安慰了他一句。

“你是怕我去找那些马匪泄愤?”

要离问到。

影婢不置可否,只是不停地往小火堆里添柴,好让火苗烧得旺一些。

要离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原本我也以为心境圆满之后便会水到渠成,顺利进阶武圣,谁想到没有那么简单。

那些马匪的确提前干扰了我,可充其量也不过是让我的气机少了一两分,就算他们不来,我今晚也无法成就武圣。”

影婢闻言点了点头:“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机会多得是,不用心急。”

“也许师尊说的对,进阶武圣这种事还需要些机缘,现在我也有些不确定,自己究竟能否达到那样的高度……”

要离淡淡地感慨一声,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影婢眉头微微一周,忽然抬起头朝要离望去。

要离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朝她望去,二人四目相对,要离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有些慌乱,下意识想挪开目光。

就在这时,影婢忽然问道:“喂,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啊?”

要离闻言顿时愣在当场。

角落里殷震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天空,满脸都是内疚和不安,他终究没有接应到鬼面魔神,代表着八百里瀚海马匪黄金时代的终结。

正暗自神伤之时,他忽然听到身边有些动静,回过神来,见是夜叉起身向外走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去哪?”

夜叉顿住脚步,回头笑道:“有些内急,去方便一下。”

殷震南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悔恨之中,没有注意夜叉在回头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

第五百六九章:追杀

经过几乎整整一夜的逃亡,众人全都疲惫不堪,要么抓紧时间修整,要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没人会注意有一个同伴偷偷溜出了暂时栖身的营地。

夜叉借口方便,躲过众人的视线,鬼鬼祟祟地从沙坑里爬了出来,回头扫了众人一眼,见没人发现自己,便一个闪身隐入了夜色之中。

就在隐入夜色的一瞬间,他的身形骤然加快,脚尖在柔软的沙地上连点几下,身体便如轻盈的鸟雀一般朝远处飘荡而去,那身法竟堪比一流高手!

大约跑了一两百米,夜叉来到一处大沙丘背后,匍匐在沙丘上朝四周仔细张望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紧张的脸色这才稍稍一松。

他抬头看了一眼星空,根据月亮的位置仔细辨别着眼下的方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食指粗细,两寸来长的竹管。

夜叉拧开竹管的一头,从里面拉出一根引线,将竹管插在细软的沙子上稍稍固定,然后又掏出一支火折,小心翼翼地吹亮。

跳跃的火苗将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少了几分往日的憨厚与豪气,多了几分阴森与沉着。

夜叉一手拿着火折,一手挡着凉风,迫不及待地将火苗凑近引线,想要点燃竹管。

“喂,你想干什么?”

但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冷冷的话。

夜叉心中一惊,情急之下他的大脑却异常冷静,压根没有扭头去看背后的人,而是猛地将火苗凑向到在咫尺的引线上。

“住手!”

身后再度传来一声厉喝,一阵恐怖的破风声忽然响起,直奔自己的后脑而来。

夜叉后背顿时炸起一层鸡皮疙瘩,一阵难以言喻的危机感瞬间充满全身。

可此时此刻他根本顾不了那么许多,他手上没有丝毫停滞地将火苗凑上引线,同时脚尖猛地在地上一点,身体腾空而起,以火苗为圆心转了一圈。

“刺啦”一声,引线终于被他点燃,而身后飞来的一把短剑则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直直插在细沙之中。

引线烧得飞快,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燃到了尽头。

“啾!!”

一声尖鸣响过,竹管底端忽然喷出一股火焰,如火箭一般升上天空,紧接着“啪”的一声豁然炸响,变成一朵灿烂的花火。

黎明之前最是黑暗,这一朵烟花虽然无法照亮夜空,但却会像风暴里的灯塔,把附近十余里内的追兵全都吸引过来。

眼看信号已经放完,夜叉终于松了口气,嘿嘿冷笑着转过身来。

沙丘上一个黒影傲然而立,夜叉认得他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要离,嘴角微微抽动,冷笑道:“不好意思,天启前辈你来晚一步。

我的人马上就会赶到这里,我奉劝你还是趁着能走的时候快走吧,只要你不妨碍我要做的事,我也绝不与你为难,如何?”

要离站在沙丘上居高临下地凝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世人贪嗔呆傻,总是沉迷于自己想要看见的表象之中,真是何苦来哉……”

夜叉闻言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一看,顿时面色大变。

沙地上仍旧插着那支竹管,而自己握着火折的手掌则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边。

“不可能,我明明点燃了信号,怎么会这样?真么会这样?啊!”

夜叉一脸惊愕,右手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将他拉回现实。

他一把捂住仍在喷血的手腕,这才明白方才点燃引线的那一幕竟是自己的幻觉,顿时面如土色,眼中尽是惶恐地望向要离。

“不可能,你究竟是人是鬼?”

话音刚落,一柄软剑如鬼魅一般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影婢的身影忽然出现,神色淡然。

“少主早就察觉你的身份有鬼,这才让我一直盯着你,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没想到你果然是内奸!”

夜叉闻言心中一震,再被那冰冷的软剑一激,顿时身体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要离慢慢从沙丘上走了下来,瞟了一眼影婢,欲言又止。

“谢谢!”

影婢察觉他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

要离道:“没有我你一样能行,不必言谢。”

影婢道:“他隐藏了实力,与我只在伯仲之间,若你不出手,我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要离沉默不语。

影婢想了想道:“我方才说过的话还算数,你若想得到我,便同我一起为少主办事。”

要离眉头一皱:“我不会臣服于任何人。”

影婢无所谓地道:“随便你,只要做好少主需要的事就行,臣不臣服并不强求。”

要离双目微眯:“我不喜欢交易,尤其当筹码是感情的时候,即便我能得到你人,也无法得到你的心。”

影婢皱着眉头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一直很公平,若你真心实意为少主办事,我会努力试着爱上你,即便无法做到也会尽量不让你察觉。”

要离闻言呼吸一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拿眼前这个女人毫无办法,她和天底下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的纯粹无懈可击,而且如此直白,反倒令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这就是自己一直在追寻的那个人吗?

要离心里闪过一丝怀疑,理想与现实的差异实在太大,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可是只要影婢在他身边,他的血就是热的,心就是欢快的,这种感觉他从未体会过。

有些滋味如同苦毒,一旦尝试便欲罢不能。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降临大地,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可是疲惫却仍旧眷恋不去,栖霞公主蜷缩着身子靠在徐锐的肩膀上睡得昏昏沉沉,此刻她定然十分想念**宫里的温暖大床。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接着便是拔刀和喝骂。

“怎么了?追兵杀过来了吗?”

栖霞公主被这阵争执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望向徐锐。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便是。”

徐锐宠溺地摸了摸栖霞公主的脑袋。

栖霞公主点了点头,好似一只乖巧的小猫,翻了个身又渐渐睡去。

徐锐小心地把盖在栖霞公主身上的衣服压实,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这才站起身来朝喧闹处走去。

“给老子放开他,否则便别怪老子不客气!”

沙坑边,殷震南握着马刀,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夜叉,朝要离和影婢低吼到。

“当家的,救我,救我啊,他们要杀我,当家的!”

夜叉的右手被破布随意抱着,勉强止住了血,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朝殷震南祈求。

殷震南最重义气,见兄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早已目眦欲裂,要不是知道要离的厉害,此刻手里的马刀怕是早就砍在他的脑袋上了。

“老子最后说一遍,放开他!”

殷震南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要离和影婢却好似压根没有听见他的话,对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

殷震南心中暴怒,一咬牙就要上去拼命。

“殷老大且慢!”

就在这时,徐锐大喊一声,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满面谄笑地说:“殷老大,误会,一定是误会,大家患难一场,千万不要冲动啊!”

“误会?哼,他们伤了我兄弟不说,还把他抓了起来,这算哪门子的误会?!”

殷震南爆喝一声,不过顾及要离的生猛,终究还是停下了手来。

徐锐咧嘴一笑,朝要离和影婢拱手道:“不知二位为何要抓这位好汉?”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影婢挤眉弄眼。

要离瞟了徐锐一眼,不屑地偏过头,影婢却是心领神会,抛出那根竹管道:“他便是内奸,本想偷偷释放信号引来追兵,被我们当场擒住,人赃并获,还有什么话好讲?”

“不可能!”

殷震南闻言顿时怒斥摇头。

“殷老大,你也别如此武断,既然这位姑娘说夜叉好汉打算偷偷释放信号引来追兵,那咱们不妨确认一下这信号究竟是不是他的便是。”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夜叉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你要如何确定那东西究竟是不是他的?”

殷震南仍不放心,追问到。

徐锐捡起那根竹管,淡淡笑道:“这竹管里面装着一种东西叫做火药,这东西只有大魏军中才有。

而大魏军中的火药全部出自兵部的工厂,大都研磨得很细,不易密封,若是将这支竹管藏在身上,不可避免会有火药泄露出来。

所以只要将他的衣服放到火堆上烧一烧,若有火花闪烁便能证明他一直将这支竹管藏在身上。”

“火药乃军中机密,你怎会如此了解?”

夜叉闻言顿时大惊,下意识脱口惊呼。

话一出口,他忽然想到徐锐方才向影婢递过来的眼色,瞬间明白他便是影婢口中的少主,再联想到徐锐化名徐浪,脑中顿时划过一道闪电。

“原来你竟是他!”

夜叉先是一愣,随即忽然狂笑起来。

“夜叉,你在说什么?”

见此情景,殷震南如何不知夜叉果真便是内奸,可是夜叉跟了他数年,对他忠心耿耿,他实在不愿相信此事,到了这时依旧震惊不已。

然而夜叉却丝毫不理会殷震南,望向徐锐冷笑道:“没想到啊,原本以为只是一群漏网之鱼,却没想到竟真的钓上了一条大鱼。

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实话告诉你,出发之前我便已经给后队留下了暗号,从一开始你们的逃跑路线便清清楚楚。

经略大人的追兵天明便至,就算没有我的信号你们也别想逃掉,这次可是你自己撞到了枪口上,怪不得经略大人,徐兄弟!”

夜叉故意将徐兄弟三个字拖得很重,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脸色一变,徐锐的也是双眼微微一眯。

就在这时,要离和徐锐同时双耳一动,皱起了眉头。

“有大队骑兵正在向这个方向赶来!”

要离冷漠地讲了一句。

徐锐自然也有所察觉,连忙转过身高声道:“敌袭,有敌袭,都起来!”

第五百七十章:大军

“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近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在大漠上飞驰过。

二娃坐在最中间的高头大马之上,脸色木然。

“是这个方向吗?”

二娃高声问了一句,身边立刻奔出一骑,朗声道:“启禀大人,暗号便是指向这个方向无疑。”

二娃点了点头:“没想到消灭残余的马匪浪费了这么长时间,让他们逃了如此之远,不过没有关系,他们没有马,一晚上跑不了多远,给我在附近仔细探查!”

“得令!”

那小校答应一声就要折头传令。

“回来!”

二娃又喊一声,小校连忙拨转马头:“大人还有何吩咐?”

二娃道:“经略大人的人马还有多久能到?”

小校道:“启禀大人,按照约定大帅的人马天明便到,应该只在须臾之间!”

“好!”

二娃点了点头:“让兄弟们注意了,昨夜有两拨兄弟全军覆没却一直没有找到凶手,现在看来十有**便是这帮人干的,不可轻敌!

另外,新界城附近都找遍了,可鬼面魔神却仍旧不见踪影,很可能也在这伙落网之鱼中,让兄弟们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遵命!”

小校答应一声,立刻拨转马头传令去了。

“大人,那边有烟火!”

就在这时,一个斥候远远奔来,指着北方的地平线高声喊到。

二娃扭头一看,只见天边的确有一股淡淡的烟,应该是营火一类,先前大约一直被夜色掩盖,此刻则刚好被黎明时分的曙光映照出来。

“在那边,那伙漏网之鱼一定在那边!”

二娃心中大喜,一指烟火之处大喊:“敌人凶残兄弟们不必留手,先将那伙敌人彻底击败,如遇抵抗一律格杀,不得留手!

另外游骑兵全体出动,尔等不必参战,只需点起狼烟,巡查附近十里,接引经略大人的主力与咱们汇合!”

“遵命!”

“驾!”

军令一下,大军呢顿时呼和四起,正在急奔的大军立刻调头,照着烟火之地冲了过去,数十骑游骑兵则缓缓脱离队伍,点燃手中的火把,如洒出的黄豆一般散了出去。

那些火把由晒干的狼粪加上油脂捏成,点燃之后不见多大的火苗,却有浓浓的狼烟升腾而起,在广袤的戈壁上尤其明显。

“来了,来了,他们朝咱们这边来了!”

沙坑之中,殷震南远远看见天边出现一条黑线,顿时大惊失色。

徐锐只觉衣角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栖霞公主紧张地抓住了他。

栖霞公主生性洒脱,可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又在爱人身边,难免紧张。

“没事的……”

徐锐低声安慰了一句,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栖霞公主心中一安,点了点头,脸色好了不少。

“哼,到了现在还想负隅顽抗吗?”

夜叉见此忽然来了气势,冷笑一声,对徐锐道:“我西北边军已然杀至,你们的末日就在眼前,实相的便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说不定大人念着各位的身份,还能暂时留下你们一条狗命!”

“你这白眼狼,竟真的勾结官军!”

殷震南闻言顿时又急又怒,举起刀就要朝夜叉脑袋上砍去。

“殷老大且慢动手!”

徐锐疾呼一声,一把抓住殷震南的手腕。

夜叉望向殷震南,冷笑道:“这几年你待我不错,可你我官匪天生对头,怪也只能怪你脑袋蠢笨,上了我的大当,哈哈哈!”

“你!”

殷震南气急攻心,一把挣开徐锐,狠狠一刀朝夜叉头上劈去。

“殷老大,此人或许还有用处,这是咱们唯一的生机!”

徐锐大喝一声,马刀顿时停在夜叉的脑门之上。

“生机,真的还有生机?”

殷震南期许地望向徐锐。

夜叉却冷笑一声:“你们别做梦了,对经略大人来说在下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想拿我当保命符,你们可打错了算盘!”

殷震南闻言脸色又是一变,一动不动地望着徐锐,仿佛是在期待他能给自己一线生机。

徐锐瞟了海伦一眼,她倒是没有惊慌,反而拿着一只粗糙的自制钢笔在一本册子上专心地写着什么,好似考试的学生,完全不受外物打扰。

看来这家伙也指望不上了。

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换上一张笑脸道:“我要你帮我传句话,说不定就能保住大家的性命。”

夜叉冷笑一声:“我不认为什么话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何况我凭什么帮你传话?”

徐锐冷笑一声:“就凭我知道长生的秘密,你觉得这够不够?”

“你说什么?”

这一次不止是夜叉,就连殷震南都大吃一惊。

“徐浪兄弟,此等秘密唯有总瓢把子知道,你这信口胡说谁会信你?”

殷震南没想到徐锐的杀手锏居然会是这个,沮丧地说。

徐锐却是淡淡一笑,盯着夜叉道:“我也很想看看会不会有人相信!”

殷震南顺着徐锐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愣。

只见夜叉正低着头,满脸挣扎之色,似是真的在评估徐锐此话的真实性,而且看样子似乎大有相信的可能。

殷震南顿时大奇。

他哪里知道,冠军侯的大名这几年在大魏军中已是如雷贯耳,自他横空出世以来先有神奇的仙雷助阵,后有网罗天下至宝的天宝阁开张。

这些传奇在京城还好,到了地方上却早已传得神乎其神,可以说他走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神仙之术。

如今他又突然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戈壁之中,在鬼面魔神不知所踪的情况下,夜叉还真不敢断定徐锐就一定是在骗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徐锐要是真的掌握长生之秘,而自己又知情不报,恐怕龙图的军法也容不得他。

“我带你走,现在还来得及。”

就在夜叉犹豫的时候,要离忽然对影婢说到。

影婢翻了个白眼,冷冷地摇了摇头:“我不会离开少主身边,你若想走随时请便。”

要离眉头一皱,沉声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眼前这些人还奈何不了我,可若是等到大军到来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大军?”

徐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微微一惊。

“他是想说还有另一路人马也快要赶到了,他们的人数可不少,现在四面八方都是隆隆的马蹄声,也难怪以听觉见长的你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海伦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小册子,双眸之中闪过一缕红芒,淡淡地说。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又是一变。

殷震南连忙冲到沙丘上到处张望,灼灼红日已经跃出地平线,世界清晰了不少,果然在另一个方向上出现了如潮水一般的黒影,比另外一边冲过来的不知多了多少倍。

“龙图的大军真的到了……”

殷震南面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

如果说单单是身后的追兵,顶尖高手或许还能凭借绝强的武功突出重围,可是龙图的大军一到,便等于宣判了众人死刑。

一股绝望之感顿时将殷震南那点可怜的侥幸心理击得粉碎。

徐锐脸色也不太好,死死盯着扔在犹豫的夜叉,眼下此人便是众人唯一的救命稻草,但他心中那条行险的计策能不能成,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先围上来的一千人马已经快要冲到面前,众人甚至已经能看清对手狰狞的面孔。

“来不及了!”

夜叉苦笑一声,对徐锐道:“你应该懂的,那阵型是格杀阵,他们没打算抓活的,至少一开始不会抓活的,就是我也没时间解释。”

“嘶……”

殷震南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要离的脸色沉了下来。

徐锐微微皱眉,正挖空心思寻找最后的破局之策,忽然听见一声异样的尖鸣。

他霍然抬头,只见头顶竟有一只苍鹰盘旋,顿时双眼一瞪,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天启之威

“哈哈哈!”

敌人近在咫尺,徐锐却忽然仰天狂笑,众人顿时都一脸愕然地朝他望去。

就在此时,第一匹快马已经杀到进前,举着马刀直直朝徐锐砍来,影婢眉头一皱,抽出软剑便要上前拼命。

然而还不等她真的动手,要离便如鬼魅一般冲了出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骑兵忽然便如同倒塌的积木一般四分五裂,看得众人又惊又恐。

要离犹如杀神降世,在一队骑兵之中左突右支,凡是靠近十丈之内者顷刻便会一命呜呼,一时之间竟保得众人无虞。

“血肉之躯竟能有这般威力,着实难得,只可惜在科技的面前仍旧是不堪一击。”

见此情景,就连海伦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只是徐锐还是敏锐地从她眼底看到了一抹不该出现的担忧。

徐锐心中一动,止住了笑声,却听殷震南急道:“徐兄弟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天启前辈虽然厉害,可是龙图大人数万大军将至,就算天启前辈是武圣也不可能力敌这么多人,你平时点子多,快想想办法啊!”

夜叉也冷冷盯着徐锐道:“徐兄弟趁现在能笑赶紧笑,经略大人的大军须臾便至,到时候恐怕你就笑不出来了。”

“来得好!”

徐锐瞟了二人一眼,嘿嘿冷笑一声,傲然道:“就怕他龙图不来,只要他来,我定叫他有去无回!”

此言一出,殷震南顿时愕然:“徐兄弟,你怕不是焦虑过度,得了失心疯不成?那龙图的大军岂是你一句话就能灭的?你别再说大话了,快想办法啊!”

徐锐毫不理会殷震南的话,冷冷望向夜叉,夜叉已经知道了徐锐的身份,自然不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可是眼下龙图大军已到,分明是胜券在握,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能破解这必死之局的办法,只当徐锐是死鸭子嘴硬,冷笑道:“好,那今日我便要看看你如何叫经略大人有去无回!”

徐锐的目光又落到海伦身上:“你也不信?”

虽然海伦满脸病容,随时可能难以为继,但看着徐锐的目光却透出一抹兴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拭目以待。”

“好,今日便让你们彻底心服口服!”

徐锐朗声大笑,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快走,我顶不住了!”

就在这时,战团之中的要离突然大喝一声。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要离虽猛,却好似被蚂蚁包围的大象,周围乌泱泱的骑兵已经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剩下的骑兵则喊杀着朝众人奔来。

“不好!”

殷震南惊呼一声就要逃走,影婢和海伦也是脸色微变,唯有徐锐冷笑不语,一动不动,好似根本没有看到正朝他头上砍来的马刀。

“少主危险!”

见一个骑兵已经杀到徐锐面前,影婢大惊失色,抽出软剑便朝那骑兵冲去。

就在这时,只听“仓啷”一声,徐锐长剑出鞘,也不见他如何出招,一股无形剑气瞬间划破空气,朝他杀来的骑兵顿时连人带马被切成两半,一左一右与他擦肩而过。

见到这一幕,殷震南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然而令他惊愕的事还没有结束。

就在此刻,天边忽然传来一阵闷响,紧接着便是好似夜枭啼鸣一般,令人心悸的呼啸之声。

“轰隆隆!!”

大地猛地接连震颤,天摇地动,柔软的细沙好似被一柄重锤敲上半空,战团之中瞬间腾起十几个黑乎乎的蘑菇云,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震得众人双耳嗡嗡作响。

烈焰之中,只见无数浑身浴血的士卒哭嚎挣扎,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一次志在必得,一往无前的冲锋瞬间便被火炮瓦解。

“这……”

不光是殷震南,包括海伦和要离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半刻之后,微风吹拂,耳中嗡嗡之声稍弱,铺天盖地的惨嚎声顿时传了过来,众人还来不及惊讶,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肃穆的号角。

疑似龙图主力的方向旌旗招展,一队骑兵如火焰一般掠阵而出,朝着战团冲了过来。

“天启……旗子上写着天启!”

殷震南看清那些骑兵背后的旗帜顿时惊呼一声,指着要离问徐锐道:“这难道是那位前辈的人马?”

徐锐不置可否,影婢和栖霞公主面露喜色,夜叉却是张大了嘴,瞪着双目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原来众人等来的不是龙图的主力,而是天启卫的大军!

“不可能,不可能,这明明是经略大人的主力,怎么会是天启卫?!”

愣了半晌夜叉才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话音还未落下,骑兵之中顿时射出一阵箭雨,这些箭雨来自黑凤弩,无论威力还是密集程度都远超普通的弓箭,被一轮炮火覆盖的追兵还没缓过劲来,便又被致命的箭雨洗了一道。

炮火中幸存下来的幸运儿顷刻之间便倒了个七七八八,剩下零零星星的骑兵早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恐怖场面吓破了胆,拉过马头转身便跑。

可是天启卫的骑兵战马上乘,不着重甲,来去如风,瞬间便如潮水一般涌过沙坑,追上了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一场真正的屠杀正式上演。

殷震南见这般鬼神之军杀来原本也是胆寒,可见他们如水流遇顽石一般从沙坑两旁擦身而过,这才稍稍缓过一些来,只是这一下心中的震惊更加难以形容。

“这就是你的底气?”

海伦望着这场屠杀,饶有兴致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这是我的心血和希望,你觉得如何?”

海伦淡淡道:“火炮、连射弩、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的骑兵,在冷兵器时代足以称雄,只是相较星空里的危机实在摆不上台面。”

徐锐闻言摇了摇头:“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太心急了。”

海伦也摇了摇头:“时间不多了,你的这条路走不通。”

徐锐沉默,海伦也不再开口,只有一波高过一波的喊杀声和惨叫声鼓荡着众人的耳膜。

战斗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快,区区一千敌人不到半柱香便被天启卫的骑兵全部解决,这还要算上收割溃兵的时间,真正的战斗时长其实仅仅只是数十秒钟而已。

击溃敌军之后,远处的大阵之中立刻奔出百多骑,看旌旗和装束全是军中的主要将领,他们在数百辆造型威武的战车压阵下,快速朝众人围拢而来。

干净利落消灭完敌人的骑兵则如水流一般分成几股,慢慢汇集到一众将领之后,整个过程只有规律的呼哨声,甚至没有听到任何一个人大喊。

在场之人纷纷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比方才的厮杀还要惊心动魄。

然而就在殷震南以为最令他惊讶的事已经出现的时候,更令他合不拢嘴的事情又出现了。

那群威武的军中将领来到众人面前十余丈外齐齐下马,他们没有如殷震南预料的那样朝要离围拢而去,而是整整齐齐地单膝跪在了徐锐面前。

“末将恭迎大帅回营!”

此言一出,身后三军顿时高喊:“恭迎大帅回营!”

声浪犹如海啸,令众人浑身一震。

“他们是来迎你的?”

殷震南大长着嘴,愕然地问徐锐。

徐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殷震南忽然回过神来,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锐淡淡一笑正要开口,一旁的曹思源抢先道:“咱们大帅乃是大魏冠军侯,兵部侍郎,天启卫指挥使,宏威皇帝钦赐的赐婚使徐锐。”

徐锐抱拳笑道:“殷老大,之前多有不便,隐姓埋名,还望你不要见怪才是。”

“什么?你竟然真的是朝廷的大官?!”

殷震南浑身一颤,望着徐锐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七十二章:未完成的事业

天启卫全军杀至,追杀而来的敌人瞬间成了土鸡瓦狗,翻手之间便被尽数消灭。

战斗结束之后,大军就地扎营,专门在军营附近的一处沙地上留下了几丈阴凉的空地无人打扰。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海伦本就风雨飘摇的身体再度被严重透支,此刻已是奄奄一息地靠在沙丘上,胸口无力地喘着粗气。

徐锐默然地站在海伦身边,却只能束手无策地望着她。

“时间已经到了吗?”

二人静默良久,徐锐忽然问到。

海伦淡然地点了点头:“已经比我最初的预想好得多了,何况我能做的都做了,已经算是了无遗憾吧。”

徐锐摇了摇头,望向海伦的眼神有些复杂。

海伦略一沉吟,艰难地伸手入怀,把之前一直奋笔疾书的那本册子递给了徐锐。

徐锐一愣,接过册子打开一看,里面大部分都是杂乱无章的计算,就好似考试时所用的稿纸,但在有字的最后一页上却工工整整地写着一段复杂公式,想来这便是前面的计算结果。

“这是?”

徐锐狐疑地问。

海伦道:“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公式吧?”

“就是刻在某处遗迹墙上的那个?”

徐锐问到。

海伦艰难地点了点头:“就是那个,这个公式应该是看守者圣典中的一部分,因为缺乏参数而无法计算出结果。

我曾将地日距离当作缺失的参数带入其中,计算出了太阳系的坐标,可若这个世界真如你所说,不是在原来的宇宙,而是在平行时空,那么这个坐标便没有意义。”

徐锐眉头一皱:“所以你又找到了新的参数?”

海伦点头道:“说对了,我坚信这个公式蕴含着重大秘密,甚至能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所以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破解。”

“看来你成功了。”

徐锐捧着册子肯定地说。

“聪明!”

海伦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形容枯槁,但这一瞬间却是无比灿烂。

“我终于推导出缺失的参数,补齐了整个公式。”

海伦自豪地说。

徐锐不解地问:“你补齐的参数究竟是什么?”

海伦道:“当你解开这个公式的时候就会明白。”

徐锐仔细看了看公式,又翻开前面的计算页,想要从计算过程中找到突破口,但算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不禁摇了摇头。

“我从未见过这种公式,更别提把它算出来了,你确定这东西真的有用?”

“任何一个谜团要是能轻易解开就不叫谜团了。”

海伦淡淡地说。

徐锐皱眉道:“你说这个公式里藏着这个世界的秘密,而且你已经解开,那就代表你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了,对吗?”

海伦点了点头:“就在你的天启卫出现的那一刻,我终于解开了公式,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真相?”

徐锐咀嚼着这两个字,不解道:“既然你已经解开了真相,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海伦道:“因为我的时间不够了,未完成的事业需要你来继承,这个公式和这个世界的真相必须由你亲自解开才行。”

徐锐愣愣望着海伦道:“你现在看起来很像一个神棍。”

海伦摇了摇头:“不是神棍,是预言家!”

徐锐耸了耸肩:“有什么区别?”

海伦道:“无论哪个世界,最大的资源和不公平其实是一种叫做信息的东西,精英们并没有更聪明,他们之所以比普通的芸芸众生优秀,也更有成就,除了天赋和努力之外,就是因为掌握更多、更准确的信息。

统治世界的上层阶级垄断了包括知识、高等思维逻辑、判断依据等在内的种种信息,因此能够做出更准确,更接近正确的决策。

人生和命运其实就是不断选择,然后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当精英阶层做出的正确选择越来越多,不断叠加,命运的结果便会大不相同。

他们因此与普通大众的差距会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也就形成了所谓的阶层。

因此掌握绝对信息的人就成了神,或者预言家,当我解开这个公式,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我就成了这个世界的神,或者这个世界的预言家。”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笑道:“好吧,尊敬的预言家阁下,现在你把成神的钥匙给了我,还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海伦想了想道:“没有了。”

“没有了?”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他原本以为海伦会要他继承类似拯救世界的使命,甚至逼他发个毒誓什么的。

海伦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没错,等你解开这道公式,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后就会明白我为何要这样说,这样做,然后也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徐锐拍了拍那本册子道:“所以这就是你对我的最后交代?”

海伦点了点头,稍稍一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片递给徐锐:“我还有一些遗产可以让你继承。”

徐锐接过金属片一看,只见那金属片长五厘米,宽三厘米,却只有大约三毫米厚,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这是……”

徐锐喃喃自语,轻轻地握住金属片,金属片上顿时闪过一阵蓝光,紧接着金属片好似突然融化,瞬间覆盖了徐锐的手掌,变成了一只闪烁着密集花纹的金属手套。

“咦……”

徐锐一惊,抬起手掌仔细观察,发现掌心里有一个原盘状的反应器,黑洞洞的好像战斗机上的喷气发动机口。

“这是ep3型手持离子炮,产自某处遗迹,应该是创建遗迹的高级文明的某种单兵武器,里面的能源大约还够发射三次,你应该明白这东西在这个世界的意义吧?”

海伦笑眯眯地解释。

徐锐一脸震撼地点了点头:“当然明白,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件神器,恐怕没有什么存在能够抵挡它的威力!”

海伦点了点头:“除非还有另一件能用的合金战甲,不过至少八百里瀚海戈壁的遗迹里已经没有能够使用的合金战甲,也没有类似的武器,所以这件手持离子炮应该能救你三次。”

徐锐手掌一动,覆盖整个手掌的金属手套瞬间还原成平平无奇的金属片。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作为大军主帅,当我陷入必死之境时手持离子炮和普通的手枪恐怕没有太大区别,不过这东西有更好的用处,总之谢谢你。”

海伦欣慰地笑了:“好了,能给你的都给你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过了,你我的缘分恐怕只能到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海伦好像完成了所有的心愿,强提着的一口气瞬间衰弱大半。

徐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好吧,那就再见吧。”

说完,徐锐便与海伦擦身而过,朝中军大帐走去。

临走到沙丘上的时候,徐锐忽然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问:“喂,让你彻底放下责任的也是解开公式之后得到的真相吗?”

海伦闻言身体一震,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不是我放下了责任,而是当发现真相之后,其他的事已经不是我所能做的了。”

徐锐点了点头,快步离去,海伦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少主……”

沙丘之外,早已等在那里的影婢见徐锐单独走了出来,微微一愣。

徐锐摆摆手:“她已经死了。”

“死了?”

影婢一惊:“奴婢去把她葬了。”

徐锐摇了摇头:“不必了,用草席裹一下便是……算了,草席也不用了,就把她扔在那吧。”

“啊?”

影婢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徐锐便已经走远,她连忙一脸疑惑地追了上去。

第五百七十三章:再出发

入夜,兀鹫嘎嘎地落了下来,成群结队地站在尸体边跃跃欲试,似是等待晚餐上桌的食客,迫不及待。

忽然,一只兀鹫扭头朝远处望去,跃跃欲试的身体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这一刹那,所有的兀鹫都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和它一样,愣愣望着远处,不安地嘎嘎乱叫起来。

恐惧好似传染病,一瞬间便传遍整个鸟群,不知是哪只兀鹫第一个惊恐地跳了起来,眨眼间所有兀鹫全都惊恐地拍着翅膀往天空飞去,好似遇到了天敌一般。

静谧的夜色之中,一只黑猫优雅地走了过来,不疾不徐,缓缓来到了尸体旁,安安静静地坐下,慢悠悠地舔着自己的小爪子。

“嘶……”

脸色灰败,早已死透的海伦突然仿佛溺水一般长长地吸了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咚咚……咚咚……”

停止多时的心脏再度开始跳动,这一刹她的脸那好似枯木逢春,灰败之色迅速退去,重新变得病态而苍白。

“啊,又死了一次啊……”

海伦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缓缓坐起了身,动作依然十分艰难,但却比临死前好上了许多。

“喵……”

黑猫蹲在海伦身边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满脸关切地望着她,好像在说:“你没事吧?”

海伦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起来:“还好,不过时间不多了,得快些拿到生命药剂才行,唉……接下来就要靠药剂来维持生命了。”

“喵……”

黑猫挠了挠脑袋,又叫了一声。

“没办法,我不是逃避责任,只是我已经竭尽全力,后面的事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现在我得为自己活着,否则便看不到结果了。”

海伦拄着一根树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早已离去的大军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是对黑猫说,又好像是对自己说。

黑猫撇撇嘴,站起身来,扭着小屁股自顾自往前走,再不理会海伦。

“喂,你这家伙等等我啊,这么不心疼主人,你到底是什么宠物啊?”

海伦招呼了一声,见黑猫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不禁翻了个白眼。

一抬头,海伦忽然看见沙丘上出现了一个黒影顿时脸色一变,袖口立刻滑出一块金属片,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里。

“喂,我猜你现在很需要这个!”

就在这时,那人影走近两步,正是浊心似笑非笑地端着一瓶不知是什么药剂。

“你总是这么及时么?”

海伦一见他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

十余里外,天启卫找了一个适合的地点扎营,军中大帐之内许久不见的少年们终于汇聚一堂。

“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情况紧急,我得到天启卫位置的时候你已经去了大争之地,我算了算路程,只有立刻出发,亲自跑这一趟才能尽快联络上天启卫。

于是便没来得及同你打招呼,说走就走,只是没想到掩护公主离开的人会提前暴露,差点酿成大祸。”

李邝坐在徐锐对面,心有余悸地说。

徐锐笑眯眯地摆摆手道:“也亏得你当机立断,若最后来的不是咱们的大军,而是龙图的人马,说不得我也只能使个下下策了,这么说来你还算救了我呢。”

“是啊……”

张佐烽接口道:“大军远征,大半个月不见主帅,这等大事前无古人,恐怕后也不见来者,当初秦飞把您的将令传到中军之时可真是吓了我一条,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段日子亏得兄弟们齐心协力,没让大军出什么大事,不过我却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要是您再不回来,我怕是就要崩溃了。”

说到这里,徐锐脸色严肃起来,朝张佐烽郑重地行了个礼道:“此事我还要向你说声多谢,沙暴来时你指挥得当,一万多大军仅仅伤亡十余人,着实比我想象得好上太多。

此后我和公主深陷戈壁,又是你审时度势,力排众议,率领大军深入沙漠提前与我汇合,这才免了一场大灾。

此事论起来都是本帅的过失,佐烽你力挽狂澜,既保全了大军也保全了本帅,着实居功至伟,请受我一拜!”

张佐烽闻言顿时大惊,仿佛坐在火炉上一般,“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抱拳道:“大帅切莫如此,沙暴乃是天灾,不是大帅之责,何况若没有大帅身体力行,又怎会有今日的张佐烽?大帅这样说乃是折煞末将了!”

“我说,你们于公乃是将帅,于私便是兄弟,何必这般扭扭捏捏,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见二人一脸严肃地相互行礼,李邝哈哈大笑着出来打圆场,众人闻言都随着他大笑起来,稍稍有些苗头的严肃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见众人心中再无芥蒂,徐锐的脸色也轻松下来,话锋一转,问道:“此次新界城马匪作乱乃是龙图在背后兴风作浪,但奇怪的是他的前锋已经出现,可主力却迟迟不见踪影,大家对此有何见解?”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严肃起来。

曹思源道:“启禀大帅,此次驰援新界城末将乃是率领本部人马作为先锋,比大军主力早半个时辰出发,中途为了赶时间还走了捷径,正是在这条捷径上发现了一件蹊跷之事。”

“哦?”

徐锐皱眉道:“什么蹊跷之事,说来听听?”

曹思源沉声道:“当时末将正率领大军赶夜路,在距离新界城四十里之外发现当地地貌与地图上标注得大不相同。

根据地图标注,当地应该是一马平川的沙丘,可是我们经过时却发现那里多了一条峡谷,而且峡谷之中发现了至少数千具边军的尸体。

最诡异的是尸体没有伤痕,死得离奇!”

“哦?!”

众人闻言纷纷皱起眉头,徐锐则立刻联想到和海伦一起在破庙里发现的那些尸体,心道这等离奇之事必然和海伦口中的那些遗迹,以及能够使用遗迹的看守者有关。

或许不光是这些尸体,还有这八百里瀚海戈壁时常发生的自然灾害,以及反常的气候也与那些东西分不开。

从夜叉的话来判断,龙图的主力先前一定是全力往新界城赶,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到,恐怕就和曹思源见到的那个峡谷,以及没有伤痕的尸体有关了。

如此多的边军尸体证明龙图的主力多半是折在哪了,只是不知道龙图本人有没有死。

想到这里,徐锐渐渐回过神来,见众人对此事正议论纷纷连忙摆摆手道:“此事蹊跷,不必再议,你们回去之后也不要私下讨论,以免军中传出风言风语乱了军心。”

“遵命!”

众人齐齐答应一声。

历来神鬼之说最是无稽,却又偏偏杀伤力最大,容易生出谣言,动摇军心,大家都明白此事的后果,徐锐一声令下,众人顿时便不再讨论。

该说的话说完,众人尽兴。

经过之前的奔波,无论徐锐还是天启卫都颇为疲惫,徐锐回营之后稍作整顿,重新安排好大军的后续行程便散了大帐,打发众人各自回营休息,准备第二天继续朝天骐关赶路。

等众人散去之后,徐锐在亲卫的服侍之下好好洗漱了一番,正准备上床睡个好觉,却忽然察觉大帐里似有一道诡异的气机闪过。

他脸色一变,豁然回头,只见方才还站得笔直的两个亲卫已经软倒在地。

徐锐眉头一皱,轻轻握住断锋,冷冷道:“你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第五百七十四章:条件

徐锐话音刚落,忽然感觉面上一阵清风吹来。

他脸色突然一变,手腕一转,断锋顿时“仓啷”一声出鞘,一道无形剑气顺着剑刃狠狠斩出,直接将几丈外的营帐削出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没人?”

徐锐微微一愣,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回身又是一剑,“啪”的一声,刚刚铺好的床铺立刻被锋利的剑气斩成了两段。

“还是没人?”

徐锐眉头一皱,手持断锋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周围的动静,鬓角渐渐流下一缕冷汗。

在他的感官里整间大帐一片死寂,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可是他分明又有一种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就好像躲在暗处的毒蛇,随时都可能冲出来咬他一口。

徐锐专心致志,将被基因药剂改造过的敏锐五感与无名剑法中修炼出来的气机结合,如同雷达般一遍遍扫过大帐。

然而除了那两个软倒的亲卫,以及地底的虫豸,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活物。

“等等,那两个亲卫!”

徐锐忽然想到了什么,豁然望向那两个亲卫。

这一刹那,好似突然有个黒影从软到的其中一个亲卫身上飞了出来,如同恶虎一般朝徐锐扑来。

徐锐心中一惊,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叮”的一声,手中断锋仿佛遭人重击,瞬间脱手而出。

紧接着他的胸口忽然被人按住,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从胸口传来,直接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又是“叮”的一声,飞出的断锋斜插在地上,徐锐这时定睛一看,原来是要离一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冷冷地望着他。

“是你?”

没想到要离的武功竟在短短时间之内飙升到了这个地步,徐锐在他面前已经完全没有了招架的余地。

自大争之地相遇以来,要离此人一直亦正亦邪,若即若离,而且似乎还与自己有旧,徐锐心里也拿不准他究竟是敌是友。

不过他既然没有直接出手杀了自己,便代表不是专门为了暗杀而来。

想清楚这个关键,徐锐迅速冷静下来,眯着双眼道:“阁下若是有话要说何不提前知会一声,毕竟患难一场,我若沏好茶等着你来也不至于坏了礼数。”

要离冷哼一声,松开了压在徐锐胸口上的手。

徐锐只觉呼吸一畅,这才发现方才自己的气机已经完全被对方制住,心中又是一沉。

“你不配!”

要离退开两步转过身负手而立,冷冷地说出了三个字。

徐锐皱着眉头爬起身来,疑惑道:“我不配什么?”

要离扭过头,盯着徐锐道:“不配影婢为你卖命!”

徐锐微微一愣,想起之前要离一直缠着影婢,心中顿时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原来阁下是为了影婢而来。”

要离瞟了徐锐一眼,不屑道:“你放她跟我走,我从此之后再不来找你麻烦,否则小心你的狗命。”

徐锐闻言轻笑一声,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淡淡道:“我与影婢向来相濡以沫,她若想走随时可以,何来放她一说?”

要离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富贵公子圈养死士,从小便荼毒其心,禁锢思想,你拴在她身上的并非看得见的锁链,而是看不见的监牢。”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点了点头:“阁下的说法我也认同,但第一,影婢并非是我圈养的死士,自我认识她起,便一直将她视作亲人,如若不信你大可以自己问她。

第二,我与影婢虽然名为主仆,实则却如同姐弟,在长兴城之时我便已经将她领入宗庙祭祖,将姐弟名分告慰先人。

第三,在下从不干涉影婢生活,如果她与阁下两情相悦,在下非但不会阻拦,反而会以娘家之礼相待,但若她不愿意,阁下就算武功卓绝,在下也丝毫不让!”

徐锐此话说得软中带硬,尤其最后一句,语气之中已经藏了一抹锋芒。

要离闻言双眼微眯,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铺面而来,徐锐只觉浑身一颤,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他愣是一步不退,死死望着要离。

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鼓荡的气机在大帐之内到处乱窜,帐篷好似气球一般,被吹得鼓鼓囊囊。

几个呼吸之后,就在徐锐胸口好似压了块巨石,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营帐中的气机忽然瞬间消失。

徐锐只觉胸口压力瞬间尽去,一股香甜的空气顿时充满胸腔,这才发现后背竟已全被冷汗浸透。

“冲你方才那句话,我今日不杀你,不过在下绝不会臣服于任何人,她让在下为你办事的条件绝无可能。”

要离望着徐锐,冷冰冰地说。

徐锐闻言一愣,心道原来是影婢提了这么一个条件,一想到有可能将要离这等神鬼莫测之人收为己用,徐锐顿时心花怒放。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收服要离的代价是让影婢牺牲幸福,这样的代价徐锐也绝不可能接受,喜悦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要离看着徐锐的脸色变化,双眸之中的冷意稍稍散了一些,淡淡道:“你身在名利场,随时可能遭遇不测,如果你真的为她着想便该劝她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和你一起经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

徐锐哑然失笑:“若真的有事,我至少还有一支大军可以护她周全。

自负些说,天下任何一支劲旅都不可能是天启卫的对手,就算是武圣高手来袭我也有办法让他有来无回。

可是你呢?

你所能依仗的无非便是这身神鬼莫测的武功,可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应该还没有进阶武圣吧?

虽然以你的年纪,日后十有**会成为天下第七位武圣,可在此之前若有武圣来袭,你又要如何保她周全?”

此言一出,要离顿时愣住。

虽然他很想说就算武圣来袭自己也会拼死保护影婢,可是一想起他与暗棋的恩怨,想起白筱晗为救自己屈死沙漠,想起就连师傅都忌惮不已的暗棋棋主,这句到嘴边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

见要离默然,徐锐叹了口气道:“其实阁下用错了力,女孩可不是这么追的。”

要离闻言一愣,皱着眉头道:“我错了?”

“正是!”

见要离上钩,徐锐在心里窃笑一声,面上却是严肃地说道:“喂,你喜欢人家就去追啊,我顶多算是你的小舅子,你不去博取她的欢心,却跑来威胁小舅子,这难道没错?”

“呃……”

要离脸颊一红,觉得徐锐说得也有道理,可只要提到影婢他总是觉得自己与平日的冷静大相近庭,心中有些沮丧。

徐锐见方才的话效果不错,立刻打蛇上棍,笑道:“都说男追女隔座山,但你不去追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当然,如果有困难的话,我这个小舅子也是可以帮你的……”

“你帮我?”

要离双眼一眯:“你想如何帮我?”

徐锐嘿嘿贼笑,搓着手道:“帮你分析分析女儿家的心思,创造个独处的机会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你也不能让我白白帮你不是?”

见他那一副奸商的模样,要离顿时明白他在打什么注意,一股气机突然透体而出,徐锐身边的空气顿时一紧,呛得他连连咳嗽。

见要离突然翻脸,徐锐心中一紧,担心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再对自己动杀机。

然而他抬头一看才发现那厮根本没有再看他一眼,竟然大摇大摆地往帐外走去。

“喂!”

徐锐喊了一声,要离却没有理会,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徐锐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望着要离离开的地方冷笑一声:“哼,就怕你没所求,现在让我发现了你最大的弱点,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替我办事!”

说着,徐锐幻想起日后身边多出一位堪比武圣的高手,顿时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第五百七十五章:龙图的使者

天启卫在戈壁中修整两日之后突然一改往日的拖沓,加快速度向天骐关赶去,三日时间之内赶了将近三百里路,距离天骐关仅仅只剩下两日的路程。

然而此时天启卫却突然在龙窑山口扎下营寨,不再前进,没人知道徐锐在打什么算盘。

自从新界城反叛之夜过后,殷震南便仿佛被人遗忘,一直待在徐锐的中军之内,只是他对军阵一窍不通,压根不知道这里就是天启卫的心脏地带。

“军爷,看您这身铠甲做工极为精细,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吧?”

吃过午饭后,靠在帐篷边休息的殷震南摩挲着曹思源身上的铠甲,啧啧赞叹。

老马匪出身的他躲了朝廷大半辈子,尤其没了鬼面魔神的照应之后更加害怕官军,进了军营便没了匪气,多了谄媚。

正好曹思源也是江湖出身,两人脾气相投,在军纪森严的中军之中也只有曹思源偶尔能陪殷震南说说话,二人的年纪虽然差着二十多岁,但却很快便混得熟了。

“这都是咱们天启卫的将官铠甲,制式的,由侯爷亲自设计,兵部的工厂专门制造,价格应该算是不菲,但不用我自己掏银子。”

曹思源晒着太阳,笑眯眯地给殷震南解释。

“不用自己掏银子?”

殷震南一惊:“曹军爷,看这铠甲的质量,您怕不是小官吧?”

曹思源摆摆手,笑道:“出征之前圣上刚给提拔了一个正五品,出了京城应该便不算小了吧。”

“正五品是个什么官啊?”

殷震南这种土匪自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对官场一窍不通。

“嗯……”

曹思源沉吟片刻道:“大约就和你老家的知府差不多吧。”

“什么?”

殷震南双目一瞪:“军爷,我看您还不到三十,就和知府大人一般大了?”

曹思源哈哈大笑道:“不是兄弟我自吹自擂,普通的知府见到我还要行礼呢!”

殷震南闻言心中震撼,两只眼睛滴溜溜一转,试探道:“这么说你的官比徐兄弟还大?”

曹思源呼吸一滞,苦笑道:“我说你是真的啥也不懂,论官职大帅可是正三品的指挥使,兵部侍郎,哪是我能比的?若是我的官比他大,那还不得他给我磕头?”

“咦?正三品又是什么官?”

殷震南一脸坐蜡。

曹思源无奈道:“大约就和你们省的布政使一般大,但是寻常的布政使想进咱大帅的门,那是想都别想!”

“啊?!”

殷震南顿时张大了嘴:“你……你说徐兄弟比一省的大老爷还大?”

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年近双十的徐锐会有如此之高的地位,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曹思源翻了个白眼道:“那是,咱们大帅可是冠军侯,天底下独一份,就算官职比他大些的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对啊!”

殷震南回过神来,疑惑道:“徐兄弟不是冠军侯嘛,我看你们也都叫他侯爷,怎会又成了什么兵部侍郎?”

曹思源笑道:“冠军侯乃是爵位,就是所谓的勋贵,兵部侍郎和天启卫指挥使是官职,两者不可混为一谈,不过若要论起来,冠军侯的爵位可是超品,地位比官职高多了。”

曹思源苦口婆心地解释了半天,好不容易殷震南才把徐锐的身份弄清了几分,想起在戈壁上时一路对徐锐呼来喝去,却又苦了脸。

“军爷,我到你们大营里已经五六天了,徐……呃……侯爷他老人家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我啊?”

曹思源瞟了他一眼,明白说了这么多,这句话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淡淡笑道:“按大魏律法,匪首当诛,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马匪难道连这都不懂?”

“别啊!”

殷震南脸色一变,哭丧道:“好歹我和侯爷他老人家也算患难一场,这次侯爷能够平安和大军汇合,我老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们怎么能卸磨杀驴?”

曹思源哈哈笑道:“你这老匪忒狡猾了些,若不是咱们大帅计智无双,恐怕早就死在了你的马刀之下,怎的现在又来论功?

再说了,你是马匪,咱们是官军,官军抓到马匪岂有不拿你的人头换封赏的道理?”

殷震南闻言面皮一紧,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又讪讪地笑了起来。

“军爷,您就别拿我老殷开涮了,侯爷他老人家身居高位,还需要拿我这么一只小虾米请功?

再说了,这几日虽然没人理会老殷我,可是一路好酒好肉的供着,行军还有车坐,侯爷他老人家也不像是要杀我的样子啊。”

“你知道就好!”

曹思源坐直身子正色道:“你只管好酒好肉吃着,大帅这几日事忙,等他解决了眼前的大患,自然会想起你来的。”

“大患?侯爷他老人家这么大的官还有什么对头不成?”

殷震南惊讶地问。

这时忽然有个传令兵匆匆跑来在曹思源耳边低语几句,曹思源顿时眉头一皱朝那传令兵摆了摆手。

传令兵抱拳告退,曹思源望向殷震南冷笑道:“大帅的对头这就来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快步朝营门外走去。

“喂,军爷别走啊,军爷我这心里不踏实……”

殷震南连忙想要叫住曹思源,可是曹思源已经跨上战马飞驰而去,留下殷震南一脸苦涩。

帅帐之中,徐锐正和李邝对面而坐,喝着清茶。

“眼下已经到了别人家门口,你打算如何应对天骐关的那头猛虎?”

李邝端着茶杯,笑眯眯地问到。

“猛虎?充其量是只稍大些的猫而已,我还没把他有放在眼里。”

徐锐吹开茶杯里的茶杆,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李邝摇了摇头道:“龙图虽然战败,但他在西北经营数十年,手段高明,你可别轻敌。”

徐锐放下茶杯又往杯子里倒满热水,笑道:“我可没有轻敌,之前便跟你说过西北之事只能快刀斩乱麻,越是犹豫便越容易生出变数。”

李邝无奈道:“就连圣上都不敢轻举妄动,你又想打什么歪主意?”

徐锐道:“圣上不敢动他是投鼠忌器,我既不怕鼠,又没有器,顾虑什么?再说了,歪主意我倒是没有,不过治病的良方倒是有一个,既然体内长了毒瘤早晚都得剜去不是?”

李邝一惊:“喂,龙图手上还有十几万边军,你要是想用强必定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何况他现在未反,你也没有圣上的圣旨,若是贸然动手,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朝堂上定难容你!”

没有圣旨便擅杀朝廷封疆大吏可是大忌,当年大明朝的辽东经略,抗清名将袁崇焕就是因为未经请旨便擅杀左都督平辽总兵官毛文龙而惹来了杀身之祸。

此次若要对付龙图,不光要除掉他,他手下的将领、大军恐怕都不可能秋毫无犯,若是事情闹大风险不是一般的大。

徐锐摆摆手道:“只有胜利者才有话语权,何况圣上在西北之事上可是憋了一口气,若是我帮他出了这口恶气,却有人来找我的麻烦,你说圣上会怎么想?

你放心,那帮文官精明着呢,只要我稳扎稳打,不给别人墙倒众人推的机会,这一关其实没有想象得那么难过。”

李邝摇了摇头:“就怕你说得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龙图在西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真要动他你也得伤经动骨,若天启卫在内斗之中折损太大,误了草原之事,恐怕你哭都来不及。”

提起此事,徐锐忽然正色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们锦衣卫这段时间应该往天骐关塞了不少人吧?”

李邝点了点头:“是派了不少人,可是时间太短,这些人都无法接近核心,没什么大用。”

徐锐摆摆手,笑眯眯地道:“把这些人借我,我保准帮你完成任务如何?”

李邝一听这话,连忙摇头:“不成,这些人都是指挥使大人派出去的,要是搞砸了我没办法交代,而且我总觉得你对龙图太过行险,搞不好要弄出事来。”

徐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帐帘却忽然被人掀开,曹思源阴笑着走了进来。

“启禀大帅,果然不出您所料,龙图的使者来了,就在帐外!”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对李邝道:“你看,人家都派人来了,这可不是我故意找他的麻烦吧?”

说着,不等李邝出言反对,徐锐便朝曹思源点了点头:“快请龙大人的使者进来!”

曹思源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帅帐。

李邝皱眉道:“徐锐,你在玩火啊。”

徐锐双眼微眯:“就看这次的火会把谁烧死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阴谋

天骐关,经略府。

“大人,大人!”

一个六十岁上下,留着山羊胡须的老头急急忙忙地冲进书房。

书房里,右手手臂裹着纱布的龙图正与一众僚属商议大事,见山羊胡冲进来微微一愣。

“邹师傅,您怎么来了?”

山羊胡也不管书房里还有不少人,急道:“大人,听说徐锐的天启卫距天骐关已经只有两日路程,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龙图沉着脸摆摆手,一众僚属连忙起身告退。

“何贵、甘承,你们二人留下。”

龙图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两人,沉声说到。

“末将(下官)告退!”

没有被点到名的僚属们匆匆行礼,缓缓退出书房,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了门。

“大人,您快告诉老夫,是否真有此事?”

等众人退走,邹师傅便迫不及待地问。

龙图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模样笑而不语,何贵与甘承对视一眼,嘴角也不禁勾起了笑容。

“你们笑什么,快说啊,急死老夫了!”

邹师傅看看三人,心中又急又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也不知谁喝剩下的半碗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何贵望向坐在上首的龙图,龙图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好似不经意地拿起手边的公文看了起来。

“邹师傅莫急。”

见邹师傅要发飙,腰宽五尺的何贵笑眯眯地走到邹师傅身边,不紧不慢地道:“冠军侯的确已经到了天骐关附近。”

“坏了!”

邹师傅一拍大腿,急道:“徐锐这一路游游荡荡,好似不舍与栖霞公主分离,可是临到天骐关却是加快了速度,分明是来者不善呐!”

龙图瞟了邹师傅一眼,淡淡道:“徐锐乃是圣上钦点的赐婚使,要送栖霞公主出塞天骐关乃是必经之路,邹师傅何故会说他来者不善呐?”

“大人哟!”

邹师傅哭笑不得道:“为了掩饰塞外惨败,老夫向大人献了养匪自重之计,以乌力吉虎视中原的三十万铁骑为筹码,逼得圣上投鼠忌器。

幸得大人采纳,此计已经起到了效果,圣上这时候即便明知塞外之败,可是碍于乌力吉的大军在侧,依然不敢拿大人如何。

可是老夫早已言明,此计虽然能拖得一时,可是却如同刀尖上跳舞,圣上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迟早会想方设法找补回来。

徐锐少年得志,在战阵之上屡立奇功,深得圣上赏识。

此次圣上一反常态,竟派与栖霞公主暧昧不清的徐锐担任赐婚使,十有**就是存了顺手对付大人的心思。

而徐锐的天启卫这一路游山玩水,走了大半年还在我大魏境内兜圈子,可是一到了天骐关附近便立刻加快行程,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您说他不是有所图又是什么?

大人,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您怎么还能这般稳如泰山?”

龙图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笑道:“既然刀都已经架到了老夫头上,那邹师傅可有良策啊?”

一提起此事,邹师傅顿时严肃起来,干瘦的身躯竟透出一股杀气。

“此事乃是你死我活,切不可心存半点侥幸,依老夫之见必须提前布置,将徐锐连同他的天启卫一起……”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伸出拇指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划。

见状,龙图与何贵甘承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这这,你们怎的又笑了?难道老夫之策有什么不妥之处?”

邹师傅以为三人取笑自己,顿时红了脸。

龙图一边笑,一边摆手道:“邹师傅莫多心,老夫不是觉得此计不妥,而是觉得此计甚妙!”

“啊?”

邹师傅一愣,脸上疑惑之色更甚。

一旁的何贵连忙解释道:“古语有云,英雄所见略同,邹师傅,您方才所说大人早已有了布置!”

“真的?!”

邹师傅一惊,连忙望向龙图。

龙图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邹师傅为了塞外之事日夜奔忙,脱不开身,是以老夫没有与您商量便定下了铲除徐锐和天启卫的计策,还望邹师傅不要见怪。”

“大人已经遣使至天启卫大营,邀请天启卫尽快入关,大人准备设宴款待徐锐。”

何贵接口到。

“届时我等会在宴会门外埋伏五百刀斧手,以及若干高手,只等大人摔杯为号,便要一拥而入,将其诛杀。

徐锐一死,天启卫群龙无首,我十数万将士便会一拥而上,先将它们尽数消灭,再把栖霞公主握在手心。

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将此事推到乌力吉的身上,有栖霞公主和歼灭天启卫的战功做筹码和乌力吉交易,这口黑锅他会很乐意背下来,到时候圣上也无法追究。”

一脸冷漠的甘承狰狞说到。

龙图笑眯眯地望向邹师傅,仿佛在问他自己的妙计如何?

然而邹师傅听完此计却是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此计太险!”

龙图眉头一皱:“邹师傅有何高见?”

邹师傅道:“大人此计甚为直接,可是一来徐锐生性狡猾,未必肯赴宴而来,二来若是这般杀了徐锐,对圣上又是一次折辱,只怕这次圣上未必还肯忍气吞声。

依老夫之见,咱们不妨先将天启卫放出关去,反正大军的一应后勤补给全都得经过天骐关,咱们只要在关键时刻略做手脚,拖延他的粮草军饷,便能不露声色地借乌力吉的手将这小子除掉!”

“妙啊!”

甘承闻言合掌称赞,何贵则望向龙图,显然也觉得此计更为稳妥。

龙图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可,乌力吉现在乃是大家的保命符,老夫既不能放任其做大,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灭,此事关乎我天骐关数万条性命,绝不可出一丝纰漏。

徐锐此人诡计多端,天启卫战功赫赫,一旦出关必定生出不少变数,老夫不可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徐锐必须死在老夫面前才能安心。

至于赴约之事,徐锐少年得志,盛气凌人,必定会欣然赴约,何况老夫还抛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是何理由?”

邹师傅问到。

龙图冷笑道:“听闻徐锐与栖霞公主两情相悦,圣上也有意撮合二人,谁知乌力吉却突然杀出,指名要栖霞公主和亲。

我猜无论是圣上、栖霞公主,还是徐锐,对此事定是万般不愿,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老夫只要说有一条计策能让栖霞公主不用和亲,你们说徐锐会不会明知是一场鸿门宴,却还硬着头皮来呢?”

“这……”

邹师傅闻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栖霞公主对徐锐而言不单单是个女人,也是他攀附圣上的工具,的确有可能让他冒些风险。

只是相比小火慢炖,大人的此策仍旧太过冒险,后果不可预料,不过眼下大人已经派出了使者,说什么都晚了,老夫现在便去安排尽量让事情周全些吧。”

说着,邹师傅起身朝龙图拱手告退。

“有劳邹师傅了!”

龙图也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

等他走后,甘承狐疑地问龙图道:“大人,邹师傅的计策的确更为稳妥,而且没有后患,您为何还要坚持冒风险在天骐关袭杀一位国候?”

龙图冷笑一声,望着邹师傅离开的方向冷冷道:“老夫何尝不知此计风险甚大,可邹师傅不知内情啊……”

甘承闻言微微一愣,好似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讶色。

早已看出了一切的何贵解释道:“新界城一事之后鬼面魔神不知所踪,徐锐却意外参与其中,这位冠军侯小小年纪,却通晓仙法,恐怕与那位同样神秘的鬼面魔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捉住了他便极有可能得到八百里瀚海戈壁的宝藏!”

甘承接口到。

龙图点了点头,狰狞道:“长生的秘密,就算只有一丝机会老夫也一定要得到,所以徐锐必须得掌握在老夫手里!”

第五百七十七章:诡计

“哥,咱们为何不听官迷的话,先回老家去?”

喧闹的茶楼之中,闫家兄妹头戴斗笠,坐在角落里。

天骐关实际上是一个防御系统,建在巨大的天骐峡谷之中,由北方的上关,中间的天骐城和南方的下关组成。

天琪峡谷呈梭形,两端的上关和下关地形狭窄,是中原王朝应对北方游牧名族的两道防线,中间的天骐城则较为开阔,适合囤积物资和大量驻军,随时驰援这两道防线。

龙图的经略府以及西北边军的大本营便设在天骐城,同时此城也是沟通塞外的交通要道,出塞贩盐、茶、马匹的客商云集于此,十分繁荣。

闫家兄妹从新界城逃脱之后非但没有南下回家,反倒继续朝西北走,此刻就在天骐城中。

听到妹妹的话,闫盛稍稍一抬斗笠,低声道:“原本为兄已经打定主意要按徐兄所说回家闭关,不到武功大成绝不出关。

可是你难道忘了咱们在戈壁上抓住的那个受伤边军将领所言?

此次新界城大乱便是龙图从中作梗,妄图诛杀鬼面魔神,独占戈壁宝藏,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大军会遭遇诡异沙暴和神秘人的袭击,不但损兵折将,连龙图本人都受了伤。

那边军将领还说,最近还有一位朝廷大官要经过天骐关出塞,那人可是龙图的对头,龙图为了应对他已经焦头烂额,城中必然会露出破绽,让咱们有机可乘。

天时地利人和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有。

他毕竟是朝廷大员,西北的土皇帝,进出都有无数高手护卫,身边随时驻扎着十数万大军,即便今后为兄武功大成,想要报仇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咱们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闫思琪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低声道:“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是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咱们抓住的那边军将领知道如此之多的内情,定然也是龙图的心腹,他的话恐怕不可尽信。”

“妹子不必担心。”

闫盛安慰道:“那边军将领已经被沙暴和神秘人吓破了胆,将咱们二人当作了袭击他们的神秘人,根本不用咱们逼问什么便如倒豆子一般,将咱们想知道的秘密全部和盘托出,应该不会有假。”

“可是即便如此,龙图的经略府也是守卫森严,昨日咱们前去探查,发现光暗中护卫的高手都有四五人之多,咱们根本无法潜入,您又要如何动手?”

闫思琪忧虑地问。

闫盛脸上也闪过一丝凝重,沉声道:“等与龙图不合的那位大官到了,龙图即便不会出府迎接,也定然会有些应酬,咱们就在他出府的途中将之截杀!”

闫思琪闻言欲言又止,似是有话想说,却没有开口。

闫盛见此又道:“你放心,若事不可为,为兄绝不会强来,这段时间天骐城中定然变数极多,咱们只要潜伏下来,静静等待时机,我相信总有破绽会被咱们发现!”

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却没主意柜台后正有一双贼亮的眼睛不怀好意地远远盯着他们。

“掌柜的,那对男女又来了。”

干瘦的店小二用胳膊轻轻撞了撞胖掌柜,压低声音说到。

胖掌柜白了他一眼,恨恨道:“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咱们好不容才在天骐城安顿下来,可别再想为非作歹,要是再闹出点事来,咱们便只能去塞外讨生活了。”

“哪能呢?”

小二闻言讪讪笑了起来,低声道:“掌柜的,小的这次绝对洗心革面,不敢再做那违法之事,小的说的是那件事,您难道忘了?”

小二一边说,一边朝胖掌柜眨了眨眼,胖掌柜顿时意会道:“你说的是龙经略纳妾的那件事?!”

“对,就是那事!”

小二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贼笑道:“经略大人英雄盖世,做男人也是雄壮得紧,历来生冷不忌,最喜欢野性十足的年轻女子。

听说前几日经略大人与几位心腹喝酒,透了口风,说是觉得府里的小妾过门之后都会怕他,不合口味了。

与他喝酒的那几位大人哪里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散了酒宴立马就放出风来,都在谋划着给经略大人寻找适合的女子呢。

您说,要是咱们找来了人,又恰好合了大人的口味,这荣华富贵还用愁么?”

掌柜的听完这番话顿时大为意动:“你见过那女子的长相?”

小二连忙点头道:“见过,当然见过,俊得很呢,最关键的是昨日小的出门办事,刚好见到她和一位贩酒的客商起了争执,那泼辣的模样着实勾人,正是经略大人想要的人儿!”

“如此一说倒还真是个机会!”

掌柜的脸上顿时生出一丝喜色,可随即又摇了摇头:“还是不妥,咱们在这天骐城没什么根基,又不知道那女子的底细,若是弄出事端来搞不好会引火烧身。

何况上杆子巴结经略大人的神仙多了去了,咱们若是抢了这个风头说不定会遭人嫉恨,咱们就算挣下了富贵,怕是也没命去花。”

小二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倒笑得更贼了些。

“掌柜的,您得变通啊,上面神仙打架咱们的确掺乎不起,可是总有掺乎得起的人不是?

就算轮不着咱们巴结龙经略,可咱们可以巴结能说得上话的人啊!

您想啊,这可是龙经略纳妾,只要他能看中那女子,还怕没有人出来给咱们撑腰么?”

“你是说将这女子交给龙经略身边的那些大人?”

胖掌柜敲算盘的手微微一顿,皱着眉头说到。

“对,就是这意思!”

小二点头道:“咱们吃不着肉还可以喝汤啊,若是能因为此事攀上一颗大树,今后在这天骐城中便也算扎下根来了不是?”

胖掌柜闻言顿时大为意动,沉吟片刻咬了咬牙道:“好,就这么办,你把人给我盯住了,我现在便去一趟巡城司,回来之前切不可让他们跑了!”

“唉,您速去速回,我这边您放心,绝不会坏了大事!”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

闫家兄妹说了一阵悄悄话,喝完一壶茶,总算稍稍安抚了闫思琪不安的心。

“走吧,咱们再去经略府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破绽。”

闫盛低声说了一句,缓缓起身。

闫思琪跟着闫盛站起身来,听着闫盛朗声道:“小二,结账!”

“唉,来了!”

小二答应一声,笑眯眯地从柜台后冲了过来,似是走得有些急,快到闫盛面前的时候双脚一绊顿时朝前扑倒。

闫盛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扶住小二的手。

小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假装借力,双手猛地往外一推。

接着反震之力,小二倒是没有真的摔倒在地,可闫盛的手却碰倒了左边空桌上的一坛老酒。

闫盛本想伸手去接那酒坛,可是他的双手都被小二抓住,他心想人总比酒重要些,便也没有多理会那酒坛。

“啪”的一声,酒坛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一股辛辣的酒香顿时四溢出来。

“对不住,对不住,多谢客官……啊?这怎么……”

小二站起身来,原本正一脸笑容地千恩万谢,可一见那坛酒摔得粉碎,顿时脸色大变愣在那里。

“小兄弟,今后做事可得小心些。”

闫盛淡淡地说。

谁知小二忽然后退一步,气势汹汹地指着闫盛道:“你们打碎了本店的佳酿,得陪!”

闫盛微微一愣。

闫思琪怒道:“明明是你自己笨手笨脚,我哥好心相助,你怎反咬一口?”

小二闻言冷笑一声,大喊道:“大家都看到了,明明是你们把本店的老酒碰倒的,还想抵赖?!”

“你!你这是敲诈!”

闫思琪怒不可遏,就要上前理论,可是闫盛一见众人朝自己这边望来便怕招惹是非,连忙拦住闫思琪道:“说吧,你要多少钱?”

小二阴笑一声:“这可是本店窖藏了五十年的佳酿,上次几位军爷凯旋都没舍得打开,今天要是拿不出一千两银子,你们便别想走!”

“什么,一千两?!”

闫盛闻言顿时瞳孔一缩。

第五百八十章:血仇

“杀啊,拿下反贼!”

甘承一声令下,早已将徐锐一行包围的边军们顿时一拥而上,喊杀着冲了过来。

打从徐锐出现,闫思琪的目光便一直偷偷地往他身上扫,见他丰神俊朗,气质出众,全然不似当初的落魄,心中先是欢喜,后来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失落。

再听他与甘承说话寸步不让,哪有先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十分对自己的脾气,心中更是莫名地欢喜。

如今再见边军一拥而上,顿时又为徐锐捏了一把汗。

“官迷小心!”

此时乌压压的边军气势汹汹地朝几人杀来,闫思琪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禁惊呼一声。

闫盛见此也是脸色一变,惊呼道:“糟了,咱们害了徐兄弟!”

殷老大瞟了闫盛一眼,冷笑道:“放心吧,候……徐兄弟可厉害了,这点场面只是小菜一碟!”

闫家兄妹闻言顿时惊愕地长大了嘴,半信半疑地望向了徐锐。

事情果然如殷老大所说,面对如此危局,不单单是徐锐,他身边二十来个商贩打扮的护卫也一样毫无惧色。

他们分工明确,留下三人绕到徐锐四周将其护住,其他人则几人一组,拔出弯刀与边军战斗起来。

也不知他们手里的刀究竟是何物所造,边军的兵器无论是腰刀还是长枪,硬拼一两下便会被他们的弯刀折断。

加上曹思源和小胡两个高手四处游走,不断打乱边军阵型,本就狭窄,不利展开的街道巷战更是混乱。

十几个边军士卒仅仅呼吸之间便被打到,后面冲上来的士卒有的顾及袍泽停下脚步,有的则立功心切,不顾一切地往上冲。

这一来一回却是给了徐锐等人机会,抓住他们的混乱一通猛揍,边军顿时人仰马翻。

打了半柱香,徐锐那边依旧有条不紊,被护在人群之中的徐锐别说惊慌失措,就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稳坐钓鱼台。

反观边军这边人数不知是敌人的多少倍,可是前军被堵,几十个人躺在地上哀嚎遍野,后军则被格在街道之上,挤得乱七八糟。

甘承面色铁青,耳中甚至能听到躲在街道两旁屋子里看好戏的乡民讥笑。

他本是龙图手下第一大将,由于种种原因,在乌力吉手上连吃败仗,军威扫地,现在又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弄得这般难堪。

此事若是传出去,别说他在百姓之中的口碑会降到最低,就是经略龙图恐怕都会对他颇有微词。

想到这里,甘承忍无可忍,大吼一声:“甘美援,用天雷,杀了这群反贼!”

“遵命!”

话音一落,甘承身后一声传来一声虎吼,一个年轻小将纵马而出,从怀里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东西,正是手雷!

兵部工厂经过几年生产,手雷存货已然不少,除了供应天启卫、京师十二卫主力之外,也有少数流向边军。

只不过边军中的手雷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无法和天启卫的手雷相提并论。

然而这并不妨碍手雷的恐怖,街道如此狭窄,一枚手雷足以致命,甚至危及附近平民,以及倒在地上的边军将士。

自动手以来,天启卫诸人虽然下手不轻,却从未要命,没想到甘承竟是狠毒到连平民和自己人的性命都不顾了。

徐锐一见手雷,心中顿时有些火气,冷冷地朝远处点了点头。

甘美援一手握着手雷,一手拉开引线,就要使劲拉开保险。

就在这时,一阵破风声响起,半米来长的弩箭忽然划破空气,带着如夜枭啼鸣般的恐怖呼啸声飞速射来。

“噗”的一声闷响,弩箭正中甘美援眉心,少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真的拉开手中的手雷,便僵硬地坠下马去。

一街之隔的一处屋顶上,影婢朝徐锐点了点头,端起追月弩消失在视野之中。

“吾儿!”

甘承见甘美援坠马,顿时惊呼一声,从战马上飞身而起,跃到儿子身边。

可等他过来的时候甘美援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气绝,死不瞑目。

见儿子这般惨死,甘承仿若雄狮般怒嚎一声,血红的双目顿时瞪向徐锐道:“兄弟们,把天雷都掏出来,今日我要这群反贼死无全尸!”

一声令下,士卒们都有些迟疑,一枚手雷还好,若是都将手雷扔出去,在如此狭窄的地方势必会造成边军和无辜百姓的大量伤亡。

可是甘承已经红了眼,士卒们莫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掏出手雷。

“我看谁敢!”

就在这时,曹思源忽然一声大喝。

紧接着徐锐身后的两名士卒突然展开一直用布包裹着的两面大旗。

大旗一左一右,左边的大旗乃是一面火红帅旗,上面金字绣着一个大大的徐,徐字之下则是“天子亲军钦赐天启卫指挥使”一行小字。

右边的大旗则是一条象征天子的五抓盘龙,上书“宏威皇帝钦赐赐婚使”一行大字。

“大魏冠军侯、兵部侍郎、天启卫指挥使,钦赐赐婚使徐锐徐大人在此,尔等见到钦差,还不快快下跪!”

曹思源一步跨到徐锐身后,举过大旗大喊一声。

钦差乃是代天子办事,见钦差大旗便如见皇帝亲至。

龙图虽然是西北的土皇帝,可多了一个土字究竟无法变成真龙,西北边军的将士们骤然看到天子大旗,还是不免心中震撼。

见一众边军愣在原地,曹思源眉头一皱,大吼道:“钦差在此,难道尔等想要造反不成?!”

没想到转瞬之间原本的猫就成了老鼠,官军成了反贼,众人被这一声“造反”惊得一个机灵,连忙扔掉手里的武器,纷纷下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边军齐声高呼,曹思源见此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原来你就是徐锐!”

边军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低呼。

满面含霜的甘承缓缓站了起来。

徐锐笑眯眯地望向他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甘将军有何指教?”

甘承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手雷,冷笑道:“好一个年少有为的冠军侯,本将今日算是领教了,不过这里是天骐城,不是长兴城,你杀害我儿,必须以命抵命!”

徐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住手!块住手!”

就在这时,何贵从边军将士之中艰难地挤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高声大喊。

“是他!”

闫思琪和闫盛一见此人,顿时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殷老大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不解道:“二位何故突然杀气腾腾?”

不等闫盛说话,闫思琪便咬牙切齿道:“当初替龙图逼死我全家的便是此人!”

殷老大闻言一愣,却听闫盛低呼一声:“不要冲动!”

说着,闫盛一把抓住闫思琪的手腕。

“哥,你日夜都想着报仇,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你为何还要拦我?”

闫思琪回头质问。

“不要冲动!”

闫盛低呼一声,扭头望向徐锐。

闫思琪顺着他的目光朝徐锐望去,只见徐锐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闫思琪顿时愣住,再也挪不开目光。

另外一边,甘承一见是何贵,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恼怒,便要伸手去拉手雷的保险,不顾一切将徐锐杀死。

第五百八十一章:措手不及

今日正好是龙图开衙议事之期,原本甘承也是练兵归来,打算回大营交了兵便要同何贵一起去经略府议事,却没想到半路遇到了茶楼之事,这才有了接下来的始末。

何贵在几条街外等着甘承,久不见人便派人去打听,一开始得知是遇到了蟊贼,料想甘承摆平几个蟊贼怎在话下?便也没有在意。

可是何贵久等甘承不到,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去一探究竟,竟是刚好遇上了这一幕。

眼看甘承就要不顾一切,何贵顿时脸色一变,飞扑而上,双手死死抱住甘承手掌,让他怎么也拉不开手雷的保险。

“不可,不可啊!”

何贵满脸焦急,望着甘承苦口婆心地劝到。

“松手!”

甘承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何贵道:“你可知他杀了我的独子?”

何贵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可他是钦差,光天化日之下袭杀钦差视同造反!”

“钦差又如何?”

甘承怒道:“老子今日杀的就是钦差,反正经略大人早有定计,今日他……”

“住口!”

见甘承胡言乱语,差点吐露实情,何贵顿时面露狰狞,大吼一声。

甘承被他吓了一跳,立即从丧子的悲痛之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食言,浑身微微一震。

何贵趁机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手雷,对左右道:“你们将军伤心过度,快将他扶下去休息!”

士卒们回过神来纷纷松了口气,对于底下的大头兵来说,过上安生日子才是实际,若是有得选,谁也不想真的造反。

见士卒们要将他带下去,甘承还要反抗,却听何贵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冷冷道:“若是因为你的一时冲动坏了经略大人的大事,你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甘承闻言浑身一震,顿时愣住。

何贵又道:“你放心吧,这小子今日绝对无法走出天骐城,大人会为你报仇的!”

闻言,甘承终于身体一松,任由士卒将他带了下去。

见他终于消停,何贵暗自松了口气,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来到徐锐身边拱手道:“天骐知府何贵见过钦差大人,侯爷,您到了天骐城怎么也不知会下官一声,您看闹出这等误会,下官这心里可真是忐忑不安啊。”

徐锐脸上也挂着笑容道:“龙经略乃是本候的前辈,得前辈相邀赴宴本候欣喜万分,为表尊敬自当提前一些前来,却没想到遇到这等误会。”

听见“误会”二字从徐锐口中说出来,何贵的笑容顿时更加浓郁,显然徐锐已经为此事定性,至少暂时不会离开天骐城,那龙图的计策便有了发动的机会。

然而闫思琪见徐锐这般说话,顿时脸色一变,握紧手中的刀便要跳出去将何贵格杀。

闫盛连忙一把拉住她的手,严厉地摇了摇头。

闫思琪心中委屈,再度望向徐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既然大人到了,还请先到驿馆歇息片刻,下官这就去请经略大人安排晚宴为大人接风!”

何贵谄笑着说。

徐锐摇了摇头:“不可,不可,本候特意早来便是要表示诚意,怎能待在驿馆等待?当然是要亲自拜见经略大人才能显出本候的心意。”

何贵一愣:“可是经略大人马上就要和众将议事了,这……”

“无妨,无妨!”

徐锐笑眯眯地拍着何贵的肩膀道:“正好本候也一同去学习学习经略大人的治军之道。”

“这……”

何贵仍觉得有些不妥。

徐锐脸色一板:“怎么,你们不欢迎本候?”

何贵连忙谄笑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有侯爷莅临求都求不来,西北边军上下自然都是欢欢喜喜。”

说着,何贵好似下定了决心,弯腰朝身后一指道:“如此便请侯爷屈尊同下官一同前往经略府。”

徐锐偏头看了一眼闫家兄妹,笑道:“何大人稍等本候片刻。”

何贵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看见贺家兄妹,不禁轻“咦”了一声。

“怎么,何大人认识?”

徐锐笑眯眯地问。

何贵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有些面熟,侯爷您是知道的,做地方官的见过的人多,看见不少人都觉得面熟。”

徐锐点了点头:“如此便边请何大人稍候,等本候说几句话便一同去经略府。”

“侯爷请便!”

何贵满面笑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徐锐转身走进人群,何贵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招呼身边一个随从,低声道:“徐锐突然到此,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你速速将此事报给经略大人,让他们做好准备,要快!”

随从点了点头,立刻转身钻出了人群。

另外一边,徐锐笑眯眯地朝闫家兄妹拱手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原来徐……徐大人就是冠军侯……”

身份的巨大差距让闫盛见到徐锐有些局促,不再似先前的亲密。

“哼,官迷!”

闫思琪倒是不畏惧徐锐的身份,冷哼一声,气呼呼地偏过头,可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徐锐。

徐锐朝闫思琪笑笑,见她不理自己便也没有在意,转头朝闫盛拱了拱手道:“闫兄,你不是决定会乡去么,如何又到了这里?”

这一声自然的“闫兄”顿时让闫盛心中一松,闫盛心里的那股局促竟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他苦笑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原本我的确已经打定主意回乡闭关,可是这次是最好的报仇机会,在下实在不愿错过。”

徐锐闻言叹了口气道:“闫兄,你着实太执着了一些。”

闫盛忽然想起徐锐的身份,有些紧张:“徐……徐大人,你是朝廷的大官,我却是身背血海深仇的江湖儿女。

之前不知道徐大人的身份,同你说了不少胡话,若是东窗事发怕是会连累于你,自戈壁相遇,到今日重聚,我兄妹三番两次受您照顾,决不能再连累您了。”

说着,闫盛朝徐锐抱拳道:“徐大人,就此别过!”

说完,他一把抓住闫思琪的手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

就在这时,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

闫家兄妹浑身一震。

“难道徐大人是想抓我兄妹?”

闫盛凝重地问。

徐锐哑然失笑:“一口一个徐大人听着着实刺耳,还是叫徐兄吧。”

“你!”

闫盛一愣,望着徐锐不知该说什么。

徐锐打量了二人一瞬,叹了口气:“我看你们非要报了这仇,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安心,是也不是?”

闫盛闻言略一沉吟,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全家的血海深仇不可不报,还请徐兄不要见怪!”

徐锐点了点头:“明白了,既然如此,你们的仇我来帮你们报了吧,也免得你们这么瞎搞,终有一日白白送掉性命。”

“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闫家兄妹顿时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徐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怎么,你们觉得我办不到?”

“不是,龙图他和徐兄你同朝为官……这……”

闫盛说着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跪了下来:“民间早有传言,冠军侯虽然年纪轻轻,却有绝世的本事,文是大夫子钦点的小圣人,武则几度击败南朝劲敌,保我家国的大将军!

若您肯出手,一个小小的恶人自然手到擒来,只是我……我这心里,唉……草民之情难以言表,请受草民一拜!”

说着,闫盛便要朝徐锐下跪。

徐锐连忙一把托住了他,沉声道:“闫兄不必如此,龙图不顾国家危亡,与草原恶狼勾结,致使我大魏危亡,除掉他也是我的目的,你们什么也不用说,一会儿便跟着我去报仇!”

闫家兄妹闻言又是一愣,望着徐锐又惊又喜。

何贵远远看着徐锐那边的情景,双眼微微眯起,虽然他听不见几人的谈话,可看那模样也觉得不同寻常。

“嘶……本官一定见过那两个人,究竟是在哪里呢?”

他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到。

第五百八十二章:生死博弈

经略府中,龙图和一位年近四十的武者坐在书房,二人手中端着茶杯侃侃而谈,龙图对那武者竟然十分客气,而武者对龙图也不似寻常人那般拘束。

“郭先生,那徐锐手下恐怕会有高手,后天的晚宴还得拜托你了。”

龙图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说。

郭先生抿了一口茶,冷笑一声道:“大人放心,郭某别的本事没有,这辈子却最爱同各路高手切磋,到现在还未尝一败,无论他身边有多少高手,郭某都敢保证万无一失。”

龙图闻言哈哈大笑:“郭先生乃是九灵枪圣的首徒,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武圣之下岂有庸人?本帅对郭先生可是放心得很。”

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面带喜色地走了进来。

“父亲,郭先生,好消息,好消息啊!”

年轻人抱拳说到。

“哦,少华来了?”

龙图站起来道:“郭先生,为你介绍一下,此人便是犬子少华,这次出使徐锐大营,邀请冠军侯赴宴的便是他。”

郭先生一愣:“哦?原来是小将军,小将军气度非凡,年纪轻轻便能堪重任,不错,不错,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龙少华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是谦虚道:“郭先生谬赞,少华忐忑。”

郭先生和龙图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少顷,二人笑过,龙图神色一正,问道:“少华,今日又给为父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啊?”

龙少华忙道:“启禀父亲,徐锐送公文来了,他已经答应后日到天骐城赴宴,同时天启卫全军入关,进驻天骐城。”

“哦?”

龙图脸上闪过一丝凝重,问道:“天启卫打算驻扎在何地?”

龙少华笑道:“驻扎在鹊山!”

“鹊山?!”

龙图微微一愣:“鹊山的确是个好地方,可是那里被边军环绕,若是情况有变,他们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徐锐这小子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龙少华闻言摇了摇头:“父亲,儿子觉得这是徐锐在向您示好。”

“示好?”

龙图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龙少华道:“父亲您想想,自徐锐横空出世,所办之事向来留有余地,就是和太子之间的争斗也不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此人身居高位,却在京城创办了个什么星河集团,搜刮天下之利,相比之下,他更像个商人。

而对于商人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只要咱们出得起价,想要的一切他都会双手奉上。”

“你是说……”

龙图微微一愣,皱眉道:“咱们可以和他谈谈?”

龙少华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徐锐大军要出塞,就会对咱们有所求,撕破脸是最后的手段,在此之前咱们可以尝试收买此人!”

郭先生闻言笑道:“龙大人,令公子小小年纪便懂得审时度势,而不是一味好勇斗狠,着实令老夫另眼相看啊。”

龙图闻言也笑了起来:“少华的确很有天赋,假以时日老夫这位子交给他也就放心了。”

郭先生笑道:“远的不说,若是大人能从徐锐手上求得想要的东西,同时又能交好此子,以此子的年纪和手段,日后说不定还是大人的一个强援,岂不比直接将其除掉要好得多?”

龙图点了点头:“郭先生所言极是,不过徐锐此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还不好说,郭先生切莫放松警惕,需要您出手的时候还望不要犹豫。”

郭先生笑着点了点头:“大人放心,还是那句话,要是真的动起手来,不管他身边有多少高手,郭某保管万无一失!”

龙图闻言点了点头。

“大人,议事的时辰已到,诸位大人都在前厅等候,就等您议事了。”

门外突然传来下人的禀报。

“知道了。”

龙图淡淡地回答一句,挥了挥手。

郭先生连忙起身道:“大人军国大事在身,在下便不多打扰,就此告辞。”

龙图点了点头:“便劳烦郭先生在府中暂住几日,若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犬子说。”

郭先生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大人,在下这几日定不会客气。”

二人寒暄几句,郭先生便告辞出门。

等他一走,龙图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

“少华,徐锐究竟是如何对你说的?”

龙图回过头,冷冷问到。

龙少华一愣:“就是先前和父亲说过的那样啊。”

龙图双眼微眯:“你真的认为咱们可以放过他么?”

龙少华皱眉道:“父亲,此人极受宏威皇帝宠信,而且以他的手段迟早会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咱们这次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既拿到想要的东西,又同他结一份善缘,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太天真了。”

龙图摇了摇头,凝重道:“就是因为徐锐受宏威皇帝宠信,所以他不会为咱们保守秘密,即便他真的愿意将长生之秘卖给咱们,也一定会向宏威皇帝透露实情。

那可是更古未有的大秘密,没有哪个帝王能抵挡得住这等诱惑,一旦被皇帝知晓,咱们全家的命便到头了,而徐锐那小子既拿了钱,又讨好了皇帝,两面取利。

还有,为父曾深入研究过徐锐的用兵之法,的确强悍得紧,为父是自愧不如多矣。

可是越是善于用兵者,越在乎大军的安危,越不会容忍纰漏和瑕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啊?

这道理连为父都懂,你觉得像他这样的统帅会不懂吗?

他会蠢到出塞之后把最柔软的后背留给咱们吗?”

龙少华闻言一惊:“这么说来,岂不是……岂不是……”

龙图冷哼一声,接口道:“你出使天启卫,邀请徐锐前来赴宴,徐锐给足了你面子,现在又答应你驻军鹊山,就是要让你放下戒心,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你死我活啊!”

“什么?!”

龙少华大惊:“这么说来,岂不是成了一场生死博弈,咱们和他之间只能活下一个来?”

龙图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徐锐这小子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只不过论权术,这点小手段还骗不过为父的眼睛,只要他敢来,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出去,否则别说东西得不到,还要被他疯狂报复。”

龙少华点了点头,望着龙图叹了口气:“辛苦父亲了,若不是母亲病重,必须得到那长生之药,咱们何苦弄到这个地步?”

龙图闻言脸色一暗,咬牙道:“既然已经如此选择,便不必再纠结方向,做好咱们自己的事情便是。”

“大大大,大人……”

这时管家忽然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

龙图眉头一皱:“出了什么事?”

管家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将发生在长街之上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临了还道:“何大人正陪着冠军侯往经略府来,恐怕很快便到了。”

“该死,徐锐突然提前到天骐城来究竟刚干什么?!”

龙少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龙图双眼微眯问道:“咱们的刀斧手准备好了嘛?”

龙少华点了点头:“府中有三百名刀斧手,随时可以埋伏。”

龙图阴狠道:“好!不管徐锐打什么主意,咱们都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让他的如意算盘统统落空!

吩咐下去,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要将徐锐擒住!”

“遵命,儿子这就去安排!”

龙少华答应一声,连忙转身朝内堂走去。

龙图望着头顶的太阳,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狞笑。

第五百八十三章:王见王

“轰隆隆”经略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众装备精良的边军士卒鱼贯而出,分列两旁,龙图之子,宣武将军龙少华带着一众边军将领笑盈盈地走出门来。

何贵陪同徐锐一行站在门口,等待边军众将迎接。

“西北边军众将恭迎冠军侯!”

龙少华带头高呼一声,众将顿时跟着齐声道:“恭迎冠军侯!”

声浪不但齐整,而且颇为响亮。

曹思源冷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跟在人群之后的殷震南微微一愣,压低声音道:“军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思源小声道:“侯爷地位与龙图相当,龙图理当亲自出门迎接,可他既没有亲自前来,还弄出这么大阵仗,摆明了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殷震南一愣:“还有这么个道道,如此说来那位龙图对侯爷他老人家是不怀好意了?”

闫家兄妹闻言,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徐锐虽然名声在外,可龙图在天骐关经营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最关键的是徐锐此次入城只带了二十来人,敌我力量对比太过悬殊,也难怪二人如此担心。

谁知曹思源不但毫无惧色,反倒冷笑一声:“反正都是各怀鬼胎,相互算计,就看谁能算计过谁了,哼,我家大帅可是从来没输过呢。”

此言一出,闫家兄妹和殷震南又是一愣,望向徐锐的背影,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少年究竟凭什么能比龙图这只老狐狸还厉害?

徐锐不知这段插曲,笑容满面地同龙少华寒暄几句,便带着人走进经略府。

一进大门,西北边军的所有文武便分列道路两旁,好似皇帝上朝一般,向正堂延伸,徐锐心中一沉,心道看这架势龙图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徐锐面上毫无异色,甚至没有半点犹豫地带上自己的人,顺着龙少华引的路往里走。

龙少华与几个心腹对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一直走到正堂,徐锐抬头一看,只见龙图大咧咧地坐在首座上,见徐锐进来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道:“徐侯爷远道而来,本帅本当出城相迎,只是不巧,今日恰好是西北边军议事之期,本帅不能离开大位,徐大人管着兵部,知道军中严谨,不会怪罪本帅吧?”

被龙图这不冷不热地怼了一句,徐锐暗道龙图想来已经做好了翻脸的准备,连最起码的伪装都不要了。

小胡也意识到了气氛的诡异,低声对曹思源道:“喂,这经略府里恐怕早已埋伏好了大批高手,你家大人到底有没有底啊?”

曹思源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交给大人,你放心吧,他比谁都惜命,要是没把握会带着咱们闯龙潭虎穴?”

小胡听到如此不靠谱的回答,心里非但没有丝毫安慰,反倒越发不安,两只眼睛不禁向四处瞟去,好似在寻找一会动手之后的逃跑路线。

“本帅不但是军中之人,还有幸得管兵部,经略大人严整治军,本帅甚感欣慰。”

徐锐朝龙图抱拳,笑眯眯地说。

众人见他竟没有发火,不禁都松了口气,谁知他忽然脸色一沉,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既然经略大人如此重视治军,不知为何乌力吉率草原大军攻来的时候,大人和大人的主力何以不在天骐关?”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哗然,龙图也是双眼微眯,死死盯着徐锐。

“放肆,我家大人率领边军英勇抗敌,轮得着你来兴师问罪么?”

“就是,要不是尔等无能,让南朝大军深入复地,圣上从西北抽调了十数万大军,如何会导致西北军备空虚,让乌力吉那狗贼趁虚而入?”

一时间,站在下面的边军将领们群情激愤,指着徐锐破口大骂。

徐锐丝毫不理会别人,只是笑眯眯地望着龙图。

龙图摆摆手,谩骂之声顿时停了下来。

“徐大人,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龙图慢悠悠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兴师问罪谈不上,只不过既然大人因为治军严谨不肯相迎,本帅便也想满足一下心中好奇。”

龙图嘿嘿一笑:“到底是年纪轻轻便升居高位,凡事都要分出个高下,既然如此本帅不妨让你一让,为今日未出城迎接给你赔个不是便是。”

说着,龙图竟真的起身,好似要给徐锐赔罪。

龙图这一番话看似让了一步,其实是在说徐锐年轻气盛,不懂体量。

众人原本以为龙图做出姿态,徐锐便该借坡下驴,可没想到徐锐竟一动不动,真的等着龙图起身给他赔罪。

龙图见此,眸中也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身子微微一顿。

何贵原本站在一旁,看见龙图的模样顿时心领神会,突然跳开半步,恶狠狠地指着徐锐道:“启禀大人,徐锐勾结乱匪当街打死茶楼跑堂,甘承大人获悉之后迅速带兵围剿乱匪。

哪知徐锐仗着钦差身份,不但包庇乱匪,纵容手下打伤我边军将士数十人,而且还用军弩将甘承将军之子,甘美援射杀。

如此行为视同谋反,还请大人速速将此恶贼拿下,以正军法!”

此言一出,西北将领顿时大怒,徐锐等人也没想到笑里藏刀的何贵会在此时突然发难,不禁微微一愣。

龙图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冷笑,刚要站起来的身子便又顺势坐了下来。

“哦,竟有此事?”

龙图笑眯眯地问。

何贵点头道:“确有此事,当街百姓、军中士卒皆可作证!”

龙图惋惜地摇了摇头:“徐大人,如此一来便是让本帅为难了,你身为钦差,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圣上的威严,如此行事只怕令圣上失德啊。”

徐锐嘴角依旧挂着微笑,淡淡道:“龙大人不想问问前因后果么?”

龙图摇了摇头:“本帅知道徐大人素有圣人之象的称号,就连大夫子对你都推崇有加,想必这口才定是惊为天人,可是当着众目睽睽犯下如此罪行,就算你说出一朵花来,本帅也是不信的。”

他这话便是先定下规矩,徐锐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巧舌如簧地抵赖,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徐锐哈哈大笑:“日前听闻龙大人素有西北王之称,乃是这西北地界上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原本我还不信,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龙大人不仅霸道,而且还是非不分,指鹿为马,可有把我大魏的王法,京城里的圣上放在眼中?”

“徐锐,你胡说什么?!”

龙少华闻言顿时大怒,指着徐锐道:“我父子敬你是钦差大人,早早设宴款待,却没想到你竟犯下这等重罪,还有脸在此血口喷人?!”

龙图丝毫不为徐锐的话动怒,望着徐锐淡淡道:“方才本帅便说徐大人口才一流,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可惜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帅作为一方父母不敢怠慢,来啊,给我把他拿下!”

“慢着!”

徐锐挥了挥手,冷笑道:“龙大人,你派人锁拿钦差,就不怕圣上怪罪于你?”

龙图笑道:“本帅一心为国,绝不容你这不法之徒,锁拿钦差的确有僭越之嫌,可是为了圣上的一世英名,本帅宁愿背下这口黑锅!”

“大帅不惧强权,一心为公,真乃千古名臣也!”

听得此话,一众西北边军将领顿时大声称赞,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见徐锐只是冷笑,却不说话,龙图深怕他还有什么后手,缓缓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摔杯便是刀斧手冲进来的暗号,一见他端起茶杯,众人全都朝他望去,屏息凝神。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徐锐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为何,龙图一听见那笑声便不禁心中一沉。

第五百八十六章:大局已定

“你……要离?!”

郭先生扭头一见要离的模样,顿时大惊,脱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郭师兄,好久不见。”

要离面无表情地说。

“你到此地做甚?”

郭先生惊讶地问。

要离冷笑道:“来还人情。”

二人竟这般在战团之中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徐锐没想到这位猛人竟然认识要离,心中微微一沉,另外一边,龙图见此也傻了眼。

“去死!”

就在此时,影婢突然从人群之中杀出,照着郭先生后颈猛地斩下。

郭先生立刻意识到危机,握枪的手微微一紧,立刻便要回身一枪击毙影婢。

要离见此眉头一皱,右手化掌成刀,重重砍在郭先生后脑之上。

刹那间,郭先生脑袋爆裂而开,红白之物四处飞溅,身体软到在地。

影婢一剑杀来,却是刺了个空,脸上闪过一丝可惜之色,瞟了一眼要离道:“如果一开始便要杀人,为何还要跟他废那么多话?”

“这……”

要离微微一愣,无奈道:“故人相见,当然要先寒暄一番。”

影婢认真地思考了一瞬,摇了摇头:“多此一举,莫名其妙!”

说着,她便拿着剑转身向外走去。

“喂,你去哪里?”

要离紧张地问。

“去杀人。”

影婢头也不回地答。

要离道:“门外就是大军,你不成的,还是让我来吧。”

影婢脚步一顿,又折了回来和要离擦身而过。

“外面交给你,这里交给我。”

要离苦笑一声,狠狠地瞪了徐锐一眼,缓缓朝门外走去。

“轰隆隆!!!”

又是一轮手雷的爆鸣,整座经略府猛地一震,邹先生带来的边军士卒和刀斧手一样惨嚎一片,进攻受阻,要离趁机杀入战团,搅得那些吓破胆的士卒们鸡飞狗跳。

前厅之内此时已是血流成河,涌进来的刀斧手被影婢和受伤较轻的小胡,以及一干手持连射弩的侍卫解决殆尽。

西北边军一应将领、官员都绝大部分也都已经成了连射弩下的鬼,其中便包括龙图长子龙少华。

在先前的乱战之中,他没有躲过士卒们的乱射,后背上中了三箭,其中一箭正中背心,一命呜呼。

龙图坐在大位之上,惨然地看着这一幕,任由徐锐走到身边。

“你输了。”

徐锐淡淡地说。

龙图冷笑一声:“你也没有赢,即便我死你也无法控制西北边军,只等兵营一炸,为我报仇的乱军涌出,你也逃不掉。”

徐锐摇了摇头,指着前厅大门道:“你看那边。”

龙图抬起头,透过院子里的余烟,朝远处望去,只见城中也冒出了一股黑烟,看样子正是西北边军大营的方向。

“你在夺营?”

龙图惊愕到。

徐锐点了点头:“西北边军的主帅全都死在了这,夺营便要容易很多。”

龙图一愣,费解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就算没有主帅,十数万人的大军也不是说变天就变天的。”

徐锐又点了点头:“我没有这个本事,但是锦衣卫有。”

龙图好像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你让锦衣卫假传圣旨?!”

徐锐笑了起来:“必要的时候这些手段都是可以用的,何况这本来就是圣上心里的想法,就算此事爆出来,圣上也会告诉世人,他曾给过我一道接管天骐关的密旨。”

龙图闻言笑了起来:“这便是你和圣上的默契了?”

徐锐摇了摇头:“默契倒是谈不上,只不过为人臣子的,当然应该多为上头想想不是?”

龙图摇头失笑:“怪不得圣上宠信你,像你这般手段高明,又懂得揣摩圣意之人,哪个皇帝会不喜欢?”

说到这里,龙图忽然阴笑起来:“只是你抱圣上抱得如此之紧,就不怕最后下场凄惨么?”

徐锐看了看龙图道:“愿闻其详。”

龙图摆摆手:“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圣上总有老去的一天,轰轰烈烈的夺嫡大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你永远站在圣上那边现在看来是没错,可是新君会容得下一个功高震主,又不和自己一条心的臣子么?

如果你无法被新君掌控,圣上为了给那个脱颖而出的儿子铺路,是会选择你,还是会选择新君?

你此时如此不给自己留后路,到时候便连个选择都没有,下场一定比我还惨吧。”

徐锐闻言沉默不语,良久才淡淡道:“扯远了,你还是先把眼前的残局收拾了吧。”

龙图笑道:“我以为冠军侯智珠在握,早已掌握大局,还用我来收拾残局么?”

徐锐淡淡道:“其他的都好说,你有个手下很厉害,竟然提前领了一只大军围堵经略府,看来也只有你能让他住手了。”

“你说邹先生?”

提起邹先生,龙图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似乎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的话。

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所有多余的情绪便从他脸上消失不见。

龙图玩味地望向徐锐:“你我之间仇深似海,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徐锐从胸口拿出一本册子,淡淡道:“龙大人你出身平明毫无背景,十五岁从军,十八岁时经历塞外海峰大战,几次重伤的同时也因为悍勇收获了无数军功。

那一年你老母去世,但军中缺将,你本可不必回家丁忧,累积军功坐上正六品的游击将军。

可是你却毅然而然挂印而走,坚持回家丁忧三年。

三年之后你再度从没品的校尉做起,经历大小三十余战,年近三十才凭一身军功成了朝廷正三品的指挥使。

此后数十年,你镇守大魏西北,除了一年前的塞外惨败,没有让草原人占到半点便宜。”

龙图静静听着徐锐的话,心中感慨万千,勉强却是淡淡一笑道:“没想到徐大人还研究过在下的生平。”

徐锐笑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对付你当然得先了解你,不然为何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只有你的敌人。”

“哦?”

那徐大人从方才的履历之中得出了什么结论?

徐锐道:“龙大人一生从军,打仗时悍不畏死,从不惜命,却是对家人异常珍惜。”

龙图闻言脸色一变,死死盯住徐锐。

徐锐丝毫不理会他的脸色,继续说道:“这样的龙大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长生而放下国难不管?恐怕需要长生秘药的是你的亲人吧?”

龙图浑身一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徐大人你果然似恶鬼一般,句句都能说进人心里,换了平时恐怕我早就被你说服。”

说着,他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悲愤,指着龙少华说:“只可惜你害死了吾儿,你我血仇不共戴天,想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那是休想!”

徐锐闻言摇了摇头,淡淡道:“龙大人,我是杀了你的长子,可你膝下有三子,若没有我,你觉得他们能活下来么?”

此言一出,龙图顿时恶狠狠地盯住徐锐。

徐锐寸步不让,也朝他逼视而去。

二人对望半晌,龙图突然叹了口气,咬牙道:“你保我妻儿安全!”

徐锐点了点头:“我会把他们送出塞外,此生不会再受各方势力迫害!”

龙图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冷冷对徐锐道:“记住你的承诺,否则便是作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龙图再也不理会徐锐,迈开大步向外走去。

徐锐静静站在原地,只听龙图出门之后先是战斗之声渐渐消失,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阵悲伤、绝望、愤怒的苦劝之声。

徐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天骐关之事终于解决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清算和尾声

幽暗的内堂之中,龙图披头散发,愣愣地坐在先祖画像之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缓缓推开,刺眼的阳光瞬间驱散了黑暗,落在龙图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你出面,边军将士的情绪都还算稳定,一场大难总算被扼杀在襁褓里。”

徐锐走进内堂,笑眯眯地说。

龙图闭上了眼睛,淡淡地问:“你的天启卫进城了吧?”

徐锐点了点头。

龙图眉头一皱:“好快!”

徐锐笑道:“此计本就行险,十余万边军则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老实说天启卫一刻不进城,我便一刻没有底气

所以一开始我定下的计划便是让天启卫里应外合拿下下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向天骐城,若是斩首计划不成就立刻攻城,牵制你边军主力。”

龙图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计是好计,你也足够大胆,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徐锐摇了摇头,在龙图对面的浦团上坐了下来,淡淡道:“你的家眷我已命人保护,他们将随我一起出塞,然后我会找个地方将他们安顿下来,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龙图闻言忽然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徐锐道:“我很好奇,你保我家眷之事必然无法掩盖,就不怕此事传到京城触怒了宏威皇帝?”

徐锐笑道:“龙大人太小看圣上了,他要的是天下,收的是人心,若连孤儿寡母都容不下又何谈一统天下?

龙大人有过,却是你一人之过,罪不及家人,何况此前数十年你为大魏出生入死,镇守北疆,圣上一直感怀于心,否则也不会迟迟不肯对你动手。”

龙图一愣,点了点头:“就冲他能顾及乌力吉的三十万铁骑,对我送他的折辱隐忍不发,就足以证明他的野心。

不过你也不必为他找补,我从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对他的脾气秉性也有了解,他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却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说穿了还是因为你出面保全,他才懒得计较几个孤儿寡母的生死罢了。”

徐锐闻言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龙图叹了口气,看了看徐锐道:“现在诸事已了,我定然活不下去,你动手吧。”

“不急,我还有几件事想问问大人。”

徐锐不疾不徐地说。

龙图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说吧,看在你保我家人的份上,我知道的,能说的,绝不隐瞒。”

徐锐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问:“新界城之变那一晚,你究竟遇到了什么?”

龙图闻言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呼吸骤然加快。

徐锐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双眼微眯,对他的回答更加期待。

似是好不容易才稳定住情绪,龙图苦笑着摇了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一晚我率大军奔袭新界城,刚一入夜便遇上了沙暴,接着士卒们便莫名其妙地纷纷倒地身亡。

他们身上没有伤口,死得莫名其妙,好似直接被阎王唤去,不过片刻数万大军便死伤过半,场面极其骇人。

当时军中瞬间大乱,等老夫意识到不妙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该是平坦戈壁的地形居然变成了峡谷。

大军完全失去了方向,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峡谷中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有的人逃着逃着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最后老夫侥幸闯出了峡谷,可是跟着老夫出来的人马已经不足两百。”

“这么说你至始至终都没见到过敌人?”

徐锐皱眉问到。

龙图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老夫觉得此事必然和戈壁宝藏有关,原本还想等此间事了再去弄清楚,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徐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似心中已经有了些推断,却又无法验证。

过了片刻,他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了出去,又道:“朝廷体制健全,凡有用兵,即便没有任何奏报,也能从兵部、户部的粮草、军械调运看出些端倪。

龙大人要隐瞒西北惨败十分不易,按说就算天骐关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都被你收买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你究竟是如何让此事瞒天过海,直到乌力吉的使者进京才让朝堂所知的?”

龙图闻言饶有兴致地望着徐锐道:“冠军侯觉得呢?”

徐锐沉声道:“朝廷里有人帮你,而且这个人手段通天!”

龙图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你猜对了,草原大败之后,原本老夫已经做好了被抄家灭族的准备,若不是那人帮我,也不会生出瞒天过海的心思。”

徐锐闻言双目微眯,沉声道:“帮你的人究竟是谁?”

龙图失笑摇头:“我不能说。”

徐锐眉头一皱,又听龙图说道:“此人和此人背后的势力太过强悍,即便是死,我也不能说出来,否则就算有你担保,我的家眷也别想活下去。”

徐锐脸色微微一变,龙图的意思很清楚,自己完全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他才不敢把真相说出来。

徐锐自认虽然不是天下无敌,可在朝堂之上也算有了一席之地,即便是太子想要对付自己也不容易。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龙图如此忌惮,甚至断言自己在对方面前不堪一击?

此人恐怕和一直隐藏在朝堂上的那只幕后黑手有关,从一开始这只幕后黑手便在暗中搅动着一切。

可是每当徐锐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接近这只黑手的时候又会发现,自己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这只黑手究竟有多大,想要干什么,到了现在仍然是个迷。

也正因如此,这只黑手才越来越让徐锐感到不安。

正想着,徐锐又听龙图说道:“圣上虽然雄心不减,但挡不住年华渐去,眼下夺嫡之争已现端倪。

听说你在此事之上左摇右摆,一直未能下定决心,看在你保我家眷的份上劝你一句,首鼠两端最终便会两边得罪,最后得不偿失。”

徐锐闻言瞳孔一缩。

龙图看着徐锐的表情,明白他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徐锐站起身来,郑重地朝他拱了拱手,龙图不闪不避,就这么大咧咧地受了下来。

徐锐朝龙图行礼不是因为这句劝戒,而是因为龙图终究还是冒着风险向徐锐透露了一个消息。

以两人的身份和关系,龙图此番劝戒十分突兀,那么便得联系先前的话来看,龙图突然提起此事只是想跟徐锐说另一件事。

帮他的人当中有一位皇子!

第五百八十八章:出塞

“多谢龙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徐锐沉着脸色道:“龙大人镇守北疆数十载,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草原,若我想一举平定草原,你觉得当如何行事?”

“你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龙图哈哈大笑,指着徐锐道:“徐大人,你仅仅二十岁便成了国候,还嫌功劳不够大吗?现在居然又盯上了横扫草原这不世之功?

你就不怕此番回去功劳太大,圣上拿你开刀?又或者折在乌力吉的手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徐锐沉声道:“我有必须横扫草原的理由。”

龙图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冷笑道:“没想到冠军侯居然还是个情种。”

徐锐面无表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其实功劳什么的徐锐没有兴趣,但是为了栖霞公主他必须做到,何况乌力吉大势已成,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个麻烦,日后草原上一直被压迫的游牧民族将成为所有中原王朝的噩梦。

无数百姓将饱受战乱之苦,万千年轻的士卒会牺牲在年复一年,永无休止的征战之中,最关键的是,新兴文明的种子也有可能受到威胁。

所以徐锐必须在威胁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把它消弭于无形。

龙图冷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圣上把京师十二卫主力全部交给你,你也舍得花上十年功夫,那么横扫草原未必不行。

可是现在南朝武陵王虎视眈眈,京城之中群狼环伺,那几只快要长成的龙崽子也准备择人而噬,眼下你手上只有一万多人的天启卫,已经没有半点机会了。”

徐锐眉头一皱:“没想到你对此事竟然如此悲观……”

龙图哈哈大笑道:“你们都太小看乌力吉了,我说此人是草原数百年来,甚至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雄主,你信吗?

此人出身卑微,原本是草原三十六部中最低贱的奴隶,可是却凭着坚定的意志和出众的手段,在区区三年之内便夺得了格图部的首领之位,那时候他才只有十九岁。

此后的三年时间里,他带领格图部不断壮大,先后吞并了六个部族,逐渐发展成了三十六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只有草原名义上的大汗所在——金山部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但是金山部制衡他的岁月同样十分短暂。

五年前,乌力吉以解决草场争端为名,提出河北会盟,邀请三十六部首领一同划定各家势力范围。

可是他自己却暗中藏兵,等到金山部的大汗一到便发动政变,将大汉杀死,夺取汗位,成了草原上真正的主人。

前年,他又趁着南朝入侵之际,消灭了最后的对手,并攻陷了我大魏的关外四省,成了雄踞关外的王!

眼下乌力吉兵强马壮,威望奇高,做事又心狠手辣,手段高明。

这样的草原,试问只有一万五千人的你又要如何横扫?”

徐锐闻言沉默不语。

龙图又道:“知道我能镇守北疆数十年,靠的是什么吗?”

徐锐道:“分化与强军!”

龙图点了点头:“说对了,所谓分化就是利用草原三十六部之间的矛盾进行平衡,勾起他们的内斗,让他们无法捏成一个拳头。

而强军便是依靠我大魏的优势军力,保持对草原各部的高压态势,让他们不敢兴兵作乱,不敢不尊我大魏皇命!

可是乌力吉的手脚太快了,快到超出了我的想象,我还没来得及腾出收来解决他制造的,麻烦,他便已经成了气候。

你觉得塞外惨败真的只是因为我和我的主力不在天骐关么?

告诉你吧,我带走的仅仅只有五万亲军而已,真正的主力都在塞外四省,所有的百战之师,精兵良将也全都在那,那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军,和南线的弱鸡边军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当乌力吉杀来的时候我的将士们根本不堪一击,甚至仅仅之打了半日便全线溃败,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完全丢了塞外四省。

当我闻讯赶回来的时候,也被草原骑兵的强悍战力所震撼,在我看来他们甚至要比草原帝国时代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更为强悍。

说实话,要不是天骐关这一道天险横在面前,说不定眼下的大魏早已经是别人的天下了。”

徐锐在京城之中也分析过草原的形势,却没有龙图这般生动。

没想到乌力吉只用了如此之短的时间便形成了这么强悍的力量,徐锐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凝重。

“现在你还打算一举横扫草原吗?”

龙图笑眯眯地问。

徐锐沉默片刻,坚定地点了点头:“是,而且更加坚定,如果乌力吉真的是头猛虎,那么我更是必须要在这头猛虎彻底出笼之前将他消灭,若是放任不管,今后恐怕便没人能收拾得了他了。”

龙图一愣,似是没想到徐锐会这样说,沉默片刻,他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的笑容里没有了别的杂质。

“果真后生可畏,强者首先必须拥有一颗强者之心,这一点你很好,当你的敌人绝对是最不明智的事,只可惜这个道理我知道得晚了。

不过,即便你拥有强者之心,但目前大魏与草原的局部强弱对比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差距巨大,你稍有轻敌便有可能酿成大祸。”

徐锐点了点头:“多谢提醒,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办不成的,我定会为大魏消除这个隐患。”

龙图点了点头:“可惜啊,这么精彩的大戏我却已经看不到了……”

徐锐缓缓站起身来,最后看了龙图一眼道:“我给你选了一个合适的侩子手,经历了这一劫,你也算同这个世界了结了所有恩怨,如果有下辈子便重新来过吧。”

说完徐锐朝龙图行了个礼,转身朝大门走去。

龙图望着他的背影,双目之中竟闪烁出一抹希望。

前厅门外,徐锐愣愣望着天边即将落山的红日,一脸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闫盛从回廊缓缓走了过来,一见徐锐顿时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徐兄帮我兄妹报仇雪恨,大恩大德闫盛没齿难忘,愿此生当牛做马,以报徐兄!”

徐锐回过头,瞟了一眼闫盛手中带血的刀,心道此刻那位不可一世的西北王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难受。

他扶起闫盛,摇了摇头:“不过是举手之劳,当牛做马什么的就别提了,老实说我见你方正君子,也动过念头邀你从军。

可是现在看来,你生性恬淡,不过是因为一身血债逼得心魔丛生,这次手刃仇人也算解脱,今后便回乡去,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吧。”

“徐兄!”

闫盛还待再说。

徐锐却摇了摇头:“去吧,若是想我便到长兴城来,人生无常,有聚有散,不必执念。”

闫盛闻言想了很久,见徐锐神色坚定,终于点了点头:“我一定去长兴城看你和夫人。”

徐锐愣了愣道:“对了,你见过的内子其实还未与我成婚,她便是我大魏的栖霞公主!”

“什么,夫人竟是公主?”

闫盛愕然。

此时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啜泣,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闫思琪擦着泪水快步从回廊的另一头冲了出去。

闫盛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叹了口气道:“冤孽啊……”

宏威十九年八月十六日,通过锦衣卫秘密渠道急调的三万涠洲兵终于抵达天骐关,徐锐将城防等一应事务交给李邝,自己带着天启卫打出公主仪仗,离开天骐关继续向北。

宏威十九年八月二十四日,大军刚刚抵达茫茫草原,众人便伴着夕阳,在天边看到了一条黑线。

“大人,是迎亲的队伍,他们来了!”

曹思源望着远处慢慢奔来的数千人马,凝重地说。

徐锐冷笑一声道:“还真是不让人消停,又是一场硬仗啊……”

第五百八十九章:逼婚

茫茫草原上有一支小小的部落,人数不多,而且大都是老弱妇孺,壮年男子十分罕见。

在这支部落的正中的帐篷里,青女正拿着一根木棍轻轻桶着火堆。

和在长兴城的时候不同,此刻的青女穿着草原人的盛装,本就美丽绝伦的面孔又平添了几分高贵典雅之气。

只是青女似乎又有烦心之事,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愁容,动作也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火堆上的羊奶已经沸腾也没有察觉。

“别吉,小心烫着。”

一个年过半百的壮汉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一见此景顿时惊呼一声,替她把火堆上的羊奶端到了另一边。

青女回过神来,看见那壮汉双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期待,急切地问:“木春黎叔叔,您这一趟可是有消息了?”

壮汉脸色黯然,叹了口气道:“消息是有,却不是好消息。”

青女眼中的兴奋渐渐消失,好似早知如此,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他们怎么说?”

木春黎道:“南山部,内格勒部,还有蒙寒部都已经背弃了同大汗的誓言,归顺了乌力吉。”

青女冷笑一声:“即便誓言已经作古,可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忘了乌力吉曾抢夺他们的草场,屠戮他们的族人吗?”

木春黎摇了摇头:“他们当然没有忘记,可是乌力吉太强大了,他们不敢报仇,而且乌力吉还许给他们新的草场和牛羊,这些见利忘义的人如何还会顾得上复仇?”

“哼,乌力吉狼子野心,怎会真的给他们草场和牛羊?等他们发现自己上当或许咱们还有机会!”

青女兴冲冲地说。

然而木春黎却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乌力吉这一次恐怕会兑现诺言,南山部已经得到了新的草场,内格勒部拿到了牛羊,剩下的听说也在路上。”

“怎么会,恶狼居然真的会给羊送粮食么……”

青女脸色一变,颓然地坐了下来。

木春黎叹了口气道:“听说朝廷的使者就快来了,他们按照乌力吉的要求,带来了大魏最美丽的公主。

公主将作为礼物,成为乌力吉的新娘。

同来的还有大魏皇帝对乌力吉的封赏,他将在大婚之夜正式被大魏皇帝册封为草原的大汗。”

“草原的大汗什么时候轮得到大魏做主?!”

青女闻言义愤填膺地说。

木春黎苦笑摇头:“这百多年来的每一任草原大汗都是大魏朝廷册封的,乌力吉一旦得到册封,老大汗仅剩的影响力必然会迅速消退,咱们最后的旗帜也就不复存在了。”

“难道大魏就看不出乌力吉狼子野心,为什么还会让他得到册封?”

女青恨恨地问。

木春黎又叹了口气道:“不可一世的龙图此前大败于乌力吉的铁骑之下,此番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就连他们拿乌力吉都已经没有办法了,也只能以此换得一些喘息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青女忽然想起当初在长兴城时让徐锐帮她说动宏威皇帝派兵征讨乌力吉的事,那时徐锐非但没有帮忙,甚至还百般阻拦她通过四皇子的进言。

一想到此事她便恨得压根痒痒,冷笑道:“当初我让他们及时出兵,早早将还未做大的乌力吉解决掉,可他们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这头恶狼不仅长大了,还狠狠地咬了他们一口,正好告诉他们什么叫疼!”

木春黎摇头道:“说这些都没用了,对了,这次朝廷派来的赐婚使是大魏冠军侯徐锐,上次听你说当年在长兴城时曾和他有过交集,不知……”

没等木春黎说完,青女便摆了摆手道:“不用指望他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在长兴城时他便与那栖霞公主两情相悦。

若是他有办法,又怎么会顶着如此大的耻辱亲自将栖霞公主送到草原,来做乌力吉的新娘?

这世上哪个男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我看现在徐锐恐怕后悔得要死,若是当初在长兴城时把乔装打扮入城的乌力吉杀了,也不会让乌力吉惊鸿一瞥看上了他的女人,然后逼着他亲手把心爱的女人送来。”

“你说冠军侯和栖霞公主是恋人?”

木春黎惊呼一声。

青女点了点头,酸溜溜地道:“此事不是什么秘密,即便在草原上也有不少人知道,也不晓得那女人究竟有什么本事,把徐锐那家伙迷得晕晕乎乎。”

木春黎心中有事,没有听出青女口中的酸意,沉默着想了想,忽然道:“别吉,我觉得咱们可以利用这个徐锐!”

青女摆摆手道:“都说了他没用……”

“别吉!”

木春黎道:“您刚刚说,没有哪个男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我深以为然,那么既然如此,乌力吉又没有指名要他来送亲,为什么偏偏是他来呢?”

“你是说他此行送亲是假,对付乌力吉才是真?”

青女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

木春黎点头道:“就是此意!听闻大魏的南方有个大吴,大吴有个战无不胜的兵圣,就是因为有他的存在,大魏才无法顾及草原。

而这个小小年纪的冠军侯却能与那兵圣的大军打得有来有回,几次率军化险为夷,说不定真的能对付乌力吉!”

青女闻言顿时生出一股希望:“那家伙的确很聪明,手段也高,在长兴城的时候我就没少吃他的苦,他此行一共带了多少人来?”

木春黎一愣,黯然道:“听说只有一万五千新军,叫什么天启卫。”

“只有一万五千人,还是新军……”

青女心中的希望顿时被浇灭大半,苦笑道:“这么点人恐怕还不够乌力吉塞牙缝,何况这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谁知道他真正想的究竟是什么?唉……说来说去还是指望不上他。”

“我的青女侄女可在啊?你苏赫巴鲁叔叔来看你了”

正说着,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青女与木春黎一听见这个声音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帐帘被两个年轻的勇士掀开,一个五十岁上下,头戴宝珠,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进来。

“哟,木春黎你也在啊!”

男人满面笑容地同木春黎打了个招呼。

木春黎却是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阴山王,你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面露不悦之色,冷冷道:“木春黎,难道你忘了是谁保全了你们金山部,难道我苏赫巴鲁还来不得了?”

木春黎冷笑道:“说得好听,草原上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你是乌力吉的狗,出面保全金山部难道还能安什么好心?”

男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怒道:“木春黎,你们金山部挑衅大汗,接连战败,现在族中精锐尽丧,已经成了一个下九流的小部落,若不是我苏赫巴鲁,现在你早就做了奴隶,还能在此大放厥词?!”

“别吵了!”

见两人冲突,青女连忙换上一副笑容,扶男人坐下,乖巧地说:“苏赫巴鲁叔叔,您保全了金山部,大家都感恩于您,侄女还说过上几日便去看您,没想到您倒先过来了。”

“还是你会说话!”

苏赫巴鲁顿时转怒为喜,笑眯眯地坐了下来,看着青女那美丽绝伦的模样双目好像要喷出火来。

“青女啊,这次过来你苏赫巴鲁叔叔是有个好消息要和你商量。”

“哦?是什么好消息?”

青女不露声色地避过那灼人目光,笑着问到。

苏赫巴鲁脸上笑意更浓,喜滋滋地说:“当然是结亲,做我的儿媳!”

“什么?”

此言一出,青女和木春黎顿时变色。

第五百九十章:女人的无奈

苏赫巴鲁哈哈大笑道:“我和你父汗乃是兄弟,一直把你当作侄女看待,如今你们金山部虽说衰败了,可叔叔不是那种势利眼,只要你与我儿子帕图成亲,金山部和我便成了一家人,也更方便我照顾你们不是?”

“住口!”

木春黎闻言大怒道:“阴山王,你这个无耻小人,先是与乌力吉勾结,将大汗骗到河北,帮助乌力吉政变,现在还有脸逼别吉下嫁你那不成器的儿子!

你别忘了,咱们别吉可是像胭脂山一样高贵的女人,要嫁的是天底下最强悍的勇士,你那儿子连一头牛都拉不倒也想娶别吉?别做梦了!”

苏赫巴鲁闻言脸色顿时阴沉无比,却没有立刻发难,而是阴阳怪气地说道:“木春黎,你别总活在自己的白日梦里,现在大汗已经换了人,你们金山部再也不是汗帐所在的日出之地。

现在的你们不过是一条流浪狗,谁遇见都能用木棒子敲打几下。

别吉?

我苏赫巴鲁看得起你们才叫一声别吉,若是惹得急了,老子自己带人杀来,把你们金山部杀个片甲不留,自己把人抢过去就是。”

“你!”

木春黎怒不可遏道:“你敢亵渎誓言,对日出之地动手!”

苏赫巴鲁翻了个白眼:“如今世道变了,古老的誓言已经变色,新的时代就要到来,别再提什么过去,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你!我杀了你!”

木春黎涨红了脸,一把拔出腰间的弯刀,就要朝苏赫巴鲁头上砍去。

听到帐篷里的动静,苏赫巴鲁守在门外的侍卫们立刻冲了进来,将木春黎团团围住,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

青女大喊一声,木春黎下意识停了下来。

依旧大咧咧坐着的苏赫巴鲁摆了摆手,一众侍卫连忙同他行了个礼,重新退出了大帐。

苏赫巴鲁笑眯眯地望向青女,玩味道:“怎么样,青女侄女愿不愿意答应苏赫巴鲁叔叔的提议?”

青女强压下心中的愤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苏赫巴鲁叔叔,此事实在太突然了些,总得让我想想吧?”

苏赫巴鲁轻轻抓过青女的手,放在他肥硕的掌心缓缓揉搓,淫笑道:“侄女放心,有你苏赫巴鲁叔叔在,没人敢欺负你们,你也不用再苦苦支撑破烂不堪的金山部,叔叔都会帮你做好的。”

青女和木春黎闻言又是一惊。

言下之意,苏赫巴鲁不光是想得到青女的人,还想彻底吞并金山部,金山部虽然几次被乌力吉击败,实力大减,却仍旧是历代大汗所在的部落,若真的能得到金山部,意义非凡。

青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和恶心,把手从苏赫巴鲁的魔抓下抽了出来,勉强笑道:“请苏赫巴鲁叔叔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赫巴鲁冷笑一声:“好,我就给你十天时间,大汗大婚之前你必须给我答复,要么你乖乖地答应,金山部从此之后同我们成一家人,要么我带人来杀光金山部的人,把你抢走,没有第三条路!”

说完,苏赫巴鲁贪婪地看了青女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大笑着走出了帅帐。

“别吉,苏赫巴鲁是狡猾的狐狸,他同乌力吉一样野心勃勃,若是让他得逞,咱们金山部势必会被其吞并,您可千万不能答应啊!”

木春黎见青女一脸为难,不禁急到。

青女苦笑一声:“若无不答应,族中老幼就会被杀,咱们现在已经没了战士,你让我怎么办?”

木春黎咬着牙道:“别吉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把老人和半大的小崽子们都集合起来,大不了和他们鱼死网破!”

说完,木春黎站起身来,转身朝大帐外走去。

青女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开口挽留。

这一瞬她心里五味杂陈,部落的荣耀、责任、流血、惨嚎纷至沓来,这其中还有一张俊秀的脸,正是在长兴城时徐锐那玩世不恭的坏笑模样。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青女捂住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弱小的肩膀却要扛起太多的压力,长期累积的痛苦和折磨先化作悲伤,再便成泪水,止也止不住。

“姐姐……”

就在这时,大帐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已经十岁的巴音犹豫着走了进来。

青女连忙背过身去,迅速擦干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丝笑容道:“不是让你跟着师傅学套马吗?怎么回来了?”

巴音望着青女红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听说苏赫巴鲁叔叔想要你做他的儿媳?”

青女脸色一变:“谁告诉你的?”

巴音道:“他们已经在部落里传开了,说是你不答应就要杀光咱们族里所有的男丁。”

青女眉头一皱:“他这是在离间人心,好狠毒的苏赫巴鲁!”

“姐……”

巴音又怯怯地唤了一声。

“什么?”

青女疑惑地望着他。

巴音好似鼓足了勇气,深吸一口气道:“姐姐就答应了吧。”

“你说什么?!”

青女一惊,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问。

巴音开了口便好像有了勇气,干脆一股脑道:“姐姐,我不想死,你嫁给苏赫巴鲁叔叔的长子为妻,咱们便有了靠山,草原上没几个人敢得罪苏赫巴鲁叔叔,咱们也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女盯着巴音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苏赫巴鲁是害死父汗的凶手之一?知不知道咱们和他有不共戴天的血仇?知不知道我们身体里流淌的是历代大汗的尊贵血脉?!”

“我知道,都知道,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们活得还不如狗,什么血仇、汗位,他们想要就让他们拿去好了,我无所谓!”

不等巴音把话说完,“啪”的一声,青女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巴音捂着脸,愣愣地望着青女,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委屈。

青女心中一酸,一把将巴音搂在了怀里,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巴音,你记住,你身体里的血可是无数代族人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才换来的,你是黄金家族最后的男丁,是帐外那些老弱妇孺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你是天生的大汗,是草原的王,你必须带领全族活下去,然后为父汗报仇,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这是你的责任明白了吗?”

巴音木讷地点着头,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的认同,有的只是恐惧,越来越深的恐惧。

第五百九十一章:乌力吉

克尔木草原位于天骐关西北大约三百里之外,这里水草茂盛,地形开阔,乃是三十六部最肥美的牧场之一。

乌力吉得势之后第一时间便从金山部的手中将克尔木草原占为己有,现在这里正是他的汗庭所在。

汗庭的主帐之中,一个汉人打扮的垂垂老者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口比篮球稍大些的木盒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喃喃地朝那口木箱嘟囔着什么。

片刻功夫,后帐之中走出一人,三十来岁,剑眉鹰目,身材健硕,颇为勇武。

此人一见老者顿时一愣:“邹先生,真的是您?”

老者抬起头来,看了此人一眼,连忙抱着木盒朝那人行礼:“邹百胜见过大汗!”

原来这老者正是龙图手下的第一谋士邹先生,而他面前的便是威震草原的乌力吉。

乌力吉见邹先生要下跪,连忙快走两步拖住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方才听人来报,说是邹先生来了我还有些不信,没想到真的是您啊!”

邹先生低着头没有说话。

乌力吉见他双眼红肿,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说道:“邹先生,眼下不是联络的日子,您不在天骐关好好地待着却跑到草原上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提起此事,邹先生顿时眼眶一红,悲切道:“大汗慧眼如炬,我家主公……死了!”

“什么?”

乌力吉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但看邹先生的模样不似作伪,便拉着他坐了下来。

“您别着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慢慢说。”

邹先生抱着木盒坐了下来,两行清泪划过眼眶,喃喃道:“徐锐,徐锐用计夺了天骐关,杀了我家主公……”

说着,他缓缓打开木盒的盖子,盒子里装着一颗人头,已经有些腐烂,但仍旧能看得清楚,不是龙图又会是谁?

“这……”

乌力吉看得清楚,脸上闪过一阵复杂之色,似乎立刻便开始筹谋起什么。

邹先生悲伤道:“徐锐小儿趁我西北边军议事之机,带人闯入经略府,将我西北军一众文臣武将屠戮一空。

老夫意识到不妙,带兵赶过去的时候却是晚了一步,我家大人已被徐锐控制,被迫劝降援军,就这样让徐锐夺了天骐关。

老夫见势不妙立刻逃遁,这才保住了一命。

没想到徐锐这小子竟然过河拆桥,等他的天启卫一进城,彻底控制住西北军,反手就杀了我家主公。

可怜我家主公英雄一世,为我大魏披荆斩棘,战功赫赫,死了之后却被弃尸荒野。

老夫实在不忍心主公做个孤魂野鬼,这才冒险盗走头颅,前来投奔大汗,求大汗帮我家主公报仇雪恨!”

邹先生一口气说完,将龙图的头颅放在一边,朝乌力吉跪了下来。

“邹先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

乌力吉回过神来,连忙又将邹先生扶了起来。

邹先生一把抓住乌力吉的手腕道:“大汗,您答应我了?”

乌力吉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为难地笑了起来:“这徐锐乃是你们汉人皇帝钦点的赐婚使,若我贸然对他动手,恐怕又要引起战事,不妥吧?”

邹先生闻言急道:“大汗!徐锐此子野心勃勃,他和栖霞公主出双入对,在大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您点名要栖霞公主到草原和亲,便是和他结下了血仇,而他竟还亲自送公主出塞,明摆着来者不善呐。

另外此子用兵着实有些本事,不但南朝的武林亲军数次败在他的手下,就连我家主公戎马一生,也着了他的道。

就算他此次奈何不了大汗,可若有朝一日他掌握了大魏军权,势必会倾全国之兵讨伐大汗,一雪前耻啊。”

乌力吉闻言冷笑一声:“就算大魏倾国来范,大不了就把他们都打回去便是,这有什么烦恼?

不过您说得也有道理,南朝兵圣用兵从无一败,却接连在徐锐手上吃了亏,倒是让我对他升起了几分兴趣。”

见乌力吉并不在意,邹先生大急道:“大汗,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养虎为患呐,说句犯忌的话,老朽知道您志在天下,势必要与挡在面前的大魏有一场大战。

眼下大魏军中几度遭受南朝重创,圣上前些年又连番清洗武将集团,眼下放眼整个大魏,能够领兵与您争锋的也唯独徐锐一人。

您何不趁此机会先将此人除掉,也算扫清了您最后一点障碍啊!”

“邹先生慎言,慎言啊。”

乌力吉摇着头笑了起来:“我是长生天的儿子,只想让我的孩子们夏天不要挨饿,冬天不要冻死,哪会有什么横扫天下的野心?”

邹先生脸色一变就要再说,乌力吉却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邹先生放心,我与龙经略也算神交已久,若有机会定会帮他报仇,只不过此事牵扯太大,你得容我好好思量几天不是?”

邹先生知道乌力吉还没有下定决心,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乌力吉笑道:“这就对了,邹先生先在汗庭住下,待我忙过这几日再从长计议。”

“多谢大汗!”

邹先生朝乌力吉拱了拱手,抱起龙图的脑袋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来人呐,好生招待邹先生,若有怠慢小心挨鞭子!”

乌力吉朗声说了一句,立刻有几个侍卫走进来,搀扶住邹先生,缓缓离开了主帐。

邹先生一走,乌力吉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我觉得邹先生说得不错,大汗为何不许?”

此时后帐之中又走出一人,容貌体态与乌力吉有六七分相似,正是乌力吉的亲弟弟,阳山王胡合鲁。

乌力吉也不回头,冷笑一声道:“邹先生不愧是西北边军的第一谋士,说得都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胡合鲁眉头一皱:“你不信任他?”

乌力吉回头瞟了胡合鲁一眼道:“你忘了那日同你讲过的故事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胡合鲁咂了咂嘴:“既然你怀疑他可能是徐锐派来的奸细,那便干脆一刀剁了他便是,为何又要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乌力吉哈哈大笑道:“人才,人才难得啊,咱们的勇士打仗悍不畏死,可咱们的将军却没有汉人狡猾,若真想击败大魏这个庞然大物,咱们便要像外面的彭草一样,努力吸收朝露。

这位邹先生我同他打过无数次交到了,一直是个难缠的对手,若真的能让他投效于咱们,那真是求之不得之事。

只不过用他之前,我得先看清他的心,究竟在哪边!”

胡合鲁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帐外忽然进来一个侍卫急道:“不好了大汗,吉仁台将军和其他十几个将军们围住了帅帐,说是要请大汗立刻发兵剿灭送亲的汉人!”

“什么?!”

胡合鲁闻言顿时大惊:“大汗,吉仁台将军威望很高,他带头围了帅帐,难道是要政变不成……”

乌力吉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道:“说是送亲的汉人拒绝将公主交给咱们迎亲的人,而且还杀了咱们之前派到大魏的使者,消息传来勇士们都义愤填膺,嚷嚷着要给汉人好看!”

“竟有此事?!”

胡合鲁脸色一变,顿时大怒。

乌力吉沉吟片刻,又问:“来的人中有没有各部落的人马?”

侍卫摇了摇头:“没有,都是将军们。”

乌力吉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让他们进来……不,让吉仁台将军单独进来!”

“是!”

侍卫答应一声出了大帐。

胡合鲁张了张嘴,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乌力吉却摆摆手道:“你也先出去,让我单独和吉仁台讲。”

“好吧……”

胡合鲁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后帐。

乌力吉缓缓坐下,似乎又在计较着什么。

第五百九十二章:恩威

“大汗,您给了那些汉人生路,可是他们却想要打您的脸,草原的勇士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咱们必须用血和马刀让汉人们尝尝厉害!”

一阵洪亮的声音传进主帐,接着一个年近四十,满脸络腮胡的魁梧男人走了进来。

“吉仁台,你来了。”

乌力吉笑眯眯地站起身来。

吉仁台右手捶胸,朝乌力吉鞠躬道:“见过大汗!”

乌力吉朝帐外看了一眼,淡淡道:“是你领着将军们来的?”

吉仁台一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大家听说那些汉人杀了您的使者,还不肯将公主交给咱们,都义愤填膺地来了。”

“哦……”

乌力吉点了点头道:“将军们怨气这么大,除了这个消息之外,恐怕还有前日分草场的事情吧?”

吉仁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多少应该有点,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草场,自己人还没分到几块,全都给了原本跟金山部交好的那些墙头草,大伙儿心里都不痛快。”

乌力吉饶有兴致地望着吉仁台道:“你也这么想?”

吉仁台摇了摇头:“我也不痛快,但只要是大汗做的决定,我就没什么好说的,我明白大汗是要让大家团结起来,拿出些草场和牛羊也不是坏事,大不了今后再抢其他的便是。”

乌力吉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咱们从小便一起出生入死,你没让我失望,那杀汉人的事你觉得该如何?”

提起此事,吉仁台脸上立刻涌上浓浓的怒色,咬着牙道:“那些汉人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必须让他们知道厉害,否则大汗的威严,以及咱们的尊严都找不回来!”

乌力吉又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吉仁台,你想要比现在大十倍的草场,还有中原那些数不尽的财富、美女、茶叶、丝绸和铁器吗?”

吉仁台微微一愣,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想要啊,当然想要!”

乌力吉笑了起来:“可是这些东西都被天骐关挡着,而且天骐关的背后还有大魏这个庞然大物,咱们拿不到怎么办?”

吉仁台大笑道:“那还不简单,用咱们的马刀砸开天骐关的大门,进去抢了便是!”

乌力吉摇了摇头:“虽然草原广袤无边,咱们的部落如星星一般到处都是,可是就算将所有的部落都聚集起来,咱们也不过一两百万人,三十万勇士。

而大魏这个庞然大物光军士便有百万之众,百多年来压得咱们喘不过气的西北边军只是这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先不说咱们能不能战胜大魏,就算真的赢了,咱们得死多少人?

你手下的勇士们一大半都会死在战场上,包括你的兄弟、朋友、儿子,甚至还包括你和我。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算真的把宝贝抢到了手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吉仁台闻言渐渐冷静下来,皱起了眉头。

见他开始思考,乌力吉轻轻拍了拍吉仁台的肩膀道:“千百年来,咱们长生天的子孙一直被一座小小的天骐关卡在草原上。

每一代草原人都要忍饥挨饿,冒着随时被冻死的风险抗过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冬天。

而汉人拥有最肥沃的土地,最上等的丝绸,最漂亮的女人,却还要从我们这里带走牛羊!

如此不公的世道终有一日会改变,那就是等我们彻底战胜汉人的一日!

所以咱们的目光要长远些,真正的敌人不在草原上,而在南方,在中原。

咱们必须团结起来,不停地壮大自己,让母牛生育更多的小牛,让部落拥有更多的勇士,有朝一日,等咱们足够强大,强大到打到中原去,我甚至可以把大魏皇帝的长兴城赏给你,来补偿你这次失去的草场。”

“真的?!”

吉仁台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搓着手道:“听说长兴城里的财富可以堆成大山,到处都是风骚的女人,大汗您真的舍得?”

乌力吉哈哈大笑道:“长兴城的确是遍地黄金,但仅仅拿出一个长兴城来犒赏我最忠诚的勇士还远远不够,若我的马鞭能指到天地的尽头,我就算是把整个草原都封给你又何妨?”

“太多了,太多了,我要长兴城就好,多谢大汗!”

吉仁台心中感动,顿时手忙脚乱地朝乌力吉行礼。

这次乌力吉没有阻拦,等他行完礼才道:“所以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吉仁台点了点头:“像草原上生长的幼狼一样,隐忍着等待长大的一天!草场和牛羊尽管让那些墙头草拿去,汉人也暂时放他们一马!”

乌力吉点了点头,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知道了便说明我的苦心没有白费,你吉仁台还是了解我的苦心的,可是你们为什么要逼宫?!”

“逼宫”两个字被乌力吉咬得很重,这一瞬间他身上似有一股无形的杀气逸散而出。

吉仁台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脸色大变,连忙跪了下来。

“大汗恕罪,吉仁台永远都是大汗最忠诚的勇士,绝不会逼宫!”

“不会?”

乌力吉冷哼一声:“那堵在帐外的那些将军是怎么回事?他们知不知道我是他们的大汗,知不知道这是在逼我?吉仁台,你掌管着天罚队,告诉我威逼大汗是什么罪过?!”

吉仁台的额头上顿时生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战战兢兢道:“是……是杀头的死罪……”

“你知道就好!”

乌力吉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说。

“大汗!”

吉仁台一把抱住乌力吉的小腿道:“大汗,帐外的将军们都是您忠心耿耿的勇士,他们只是太生气,又不懂大汗的一片苦心,绝没有逼迫大汗的意思,求大汗给大家一次改过的机会!”

“我相信你们的本意并不是想逼我,可是大汗的威严不可侵犯!”

乌力吉眯着眼睛逼视着吉仁台说到。

吉仁台打了个机灵,咬着牙道:“大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愿受罚,还请大汗不要惩罚外面的将军们!”

乌力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吉仁台豁然抬头,刚好迎上了乌力吉带着失望的眼神,心中顿时更加自责。

“大汗……我……”

乌力吉摆摆手道:“罢了,也就是你,若是换一个人,现在人头早就挂在帐外的旗杆上了,既然你替大家求情那我便网开一面。

从今天起,免去你的所有差事,下一战你就在我阵前当个马前卒,若是能立下首功再洗刷今日的罪过!”

吉仁台闻言大喜,连忙磕头道:“多谢大汗,多谢大汗,下一战我吉仁台定为大汗取了敌军统帅的首级!”

乌力吉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去吧,让那些将军们都散了去。”

吉仁台点了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兴高采烈地向帐外走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丢了官,而是升了官。

可以想见,等吉仁台出去之后其他的将军们将很快就会被他安抚,部落里反对的声音也很快就将销声匿迹。

等吉仁台离开之后,乌力吉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下来。

他从身后的盒子里取出一支小小的弩箭,正是几年前在长兴城中时徐锐的青鸾弩朝他射来的其中一支。

“徐锐……”

乌力吉盯着这支弩箭,口中冷冷地嘀咕了一声,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狠厉。

第五百九十三章:挑衅

“该死的狗汉人,老子是来接亲的,赶紧打开你这破栅栏,否则老子便要带人直接杀进去接人了!”

天启卫的军营门口,几十个手举马刀的汉子高声叫嚷着要让天启卫把栖霞公主交给他们,可是周围的天启卫士卒们全都面无表情,丝毫不加理会。

其实士卒们也是见怪不怪了,当初接亲队伍与天启卫相遇,使者便提出要按照草原的规矩,天启卫应当直接把公主交给他们。

可是徐锐坚持按照汉人的规矩,公主除非礼成,否则不可离开娘家,更不可提前与乌力吉见面。

林绍东主持参谋团与草原使者周旋,双方好一通争执,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第二天接亲的大军一早便堵在天启卫北进的道路上,想要拿马刀逼迫徐锐就范。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徐锐料定草原人不敢打,至少此时还不敢打,便干脆借着草原人围堵之事,就地扎下营来。

徐锐这大半年都在赶路,走得却很慢,为后勤补给留足了时间。

早在天启卫大军到达天骐关之前,安歌就以开发商路的名义,偷偷建立起一条漫长的补给线。

在大笔银两的刺激之下,商队们不用谁组织,自己便成群结队购入物资,然后送达天骐关,再由安歌率领的星河集团负责统一验货、收购、结账,最后转运到军中。

一切都是依靠资本的力量来维持,除了花钱如流水之外,无论是后勤的效率还是质量都远高于军队自己运输。

当然,这种事只能在天骐关内,出塞之后便是草原人的天下了,现阶段徐锐的后勤辎重已经由辎重营全盘接手。

眼下大军刚刚出塞不久,补给线不长,徐锐有充分的底气和草原人对耗下去。

然而这一下可就急坏了接亲的草原人,他们来时可是担着使命的,若是拖得太久,乌力吉那里定然难以交代。

而且在出发之前乌力吉曾经下过严命,若是酿成冲突便要提头来见。

打又打不得,拖又拖不起,为了尽快抢到栖霞公主草原人也被逼急了,干脆派出小股部队化妆成马匪去抢劫徐锐的辎重。

其中一批辎重很快便被来去如风的草原人抢了去,所幸都是些粮食,损失不大,人员伤亡也不多。

林绍东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派人去同草原使者交涉,可是草原使者耍起赖来,无论怎么说,把责任全往马匪身上一推,便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启卫的将领们吃了亏,纷纷大怒,徐锐却是大喜,让军中精锐乔装打扮,藏在运粮的队伍里,等到草原人再出现的时候便毫不留情地反击。

在手雷和连射弩的加持之下,小规模的战斗几乎呈一边倒的局面,草原人派出去的九路“马匪”几乎全军覆没,气得迎亲使满都差点掀了桌子。

可是既然之前都说了一切全是马匪所为,草原人想要找徐锐兴师问罪都没有办法,只能硬生生吞下自己酿造的苦果。

如此一来,双方便在草原上僵持起来,草原人除了每天派人来徐锐营门口叫骂,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啪”

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吃掉了一大片白子,白棋剩余的局面也岌岌可危。

小胡笑眯眯地望着对面而坐的徐锐道:“你的这盘棋不太妙啊。”

徐锐望着棋盘沉吟片刻,忽然在角落里落下一子,原本岌岌可危的局面瞬间便被稳住。

“不到最后一刻,你怎么确定自己能赢?”

徐锐饶有兴致地望着小胡说到。

“啧……”

小胡砸了砸嘴,耳边正好传来草原人辱骂徐锐的声音,便笑道:“你趁草原人围堵,硬生生把大军停在这里,只怕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吧?”

徐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能拖一时是一时,反正我又不急。”

小胡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说道:“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理解你不愿把爱人拱手送进别人的怀抱,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一天迟早会来。”

徐锐也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淡淡道:“是吗?那就让这一天晚点来吧。”

小胡眉头一皱:“你这是在玩火,就不怕乌力吉的耐心有限,调集大军把你灭掉?”

徐锐摇头失笑:“如此一来倒是简单了,我就等着他出手呢。”

小胡微微一愣,恍然道:“我明白了,除了栖霞公主之外,乌力吉还想借此事立威,解决草原内部那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徐锐点了点头:“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不费一刀一剑便能向整个草原宣示自己的英明,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能够带领草原战胜大魏,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促成这场和亲。”

“所以你就利用他的这一心理,不停地挑衅他?”

小胡笑得很贼。

徐锐摇了摇头:“不是挑衅,是试探,我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我。”

“可这样一来一去,很容易把事情闹成僵局,到时候你们要如何收场?”

小胡幸灾乐祸地说。

徐锐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摇了摇头:“当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收场便没什么难度了。”

小胡低头一看棋盘,微微一愣,只见原本形势大好的黑棋竟被徐锐寥寥几步破了个干干净净,眼下已然死棋。

“这……”

小胡讶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把手里的白子往棋盘上一撒,淡淡道:“走吧,现在火候差不多了,该往前走一走了。”

说着,徐锐站起身来,秦飞立刻为他披上一件白色大氅。

草原上风大,大氅披在徐锐身上立刻随风飞舞起来,颇有那么几分英武之气,看得小胡心头一震。

“你们这些汉人就像草原上的野鸡,见了爷爷便只敢躲在洞里当缩头乌龟,一个带种的都没有,还不如我帐篷里的娘们硬气,哈哈哈!”

营门外,一个五大三粗的草原壮汉高声叫骂,身边众人闻言顿时哄堂大笑。

汉子得意地冲着营门高声道:“喂,去把你们那王八侯爷叫出来,老子倒要问问他为何这般怕死,宁愿把心爱的女人乖乖双手奉上,也不敢同咱们大汗争上一争?”

一众草原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楼台上站岗的士卒心中大怒,咬着牙就要拔刀,身边的同伴连忙拉住了他,低声道:“不要冲动,大帅有令,让他们骂,不得还口。”

“可是他侮辱大帅!”

士卒咬着牙到。

同伴望了那些草原人一眼,低声道:“放心吧,总有一日大帅会带着咱们把今日受的辱都讨回来!”

“不用总有一日,今日本帅便要讨回来!”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徐锐不知什么时候在众将的簇拥之下来到营门口。

“啊,参见大帅!”

周围的士卒一见徐锐连忙行礼。

徐锐摆摆手道:“这几日大家受苦了,不过能看一场好戏也算值得,开门吧。”

“开门!”

传令兵朗声高呼一句,关闭了多日的营门终于缓缓打开。

门外正在叫骂的汉子们乍见开营,还以为是魏军打算偷袭,吓了一跳,直到看见一位英武少年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走出才稍稍镇定下来。

“你是何人?”

先前叫骂的汉子朗声喝问。

“大胆!大魏冠军侯、兵部侍郎、天启卫指挥使、钦赐赐婚使徐锐徐大人在此,尔等还不行礼?!”

传令兵高声大喊。

草原人一听这就是徐锐,顿时笑得前仰后翻。

先前叫骂的汉子更是斜着眼睛瞥着徐锐道:“你就是那个把心爱的姑娘送给大汗的活王八?”

此言一出,众将皆怒,只是碍于徐锐在场,才没有擅自冲上去将他大卸八块。

而徐锐脸上则看不出一丝怒意,只是淡淡点头:“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但我可不是王八!”

一众草原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第五百九十五章:等待

“轰隆隆”的马蹄声重重踩来,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上。

满都马术娴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一人一马宛若一体,雪亮的马刀反射着阳光,更加寒气逼人。

与之相对,徐锐人就呆呆站在满都对面,仿佛静静等待着满都冲过来杀了自己。

草原人见此顿时大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徐锐竟比自己料想得更加不堪。

而天启卫这边,除了曹思源等几个极少数知道徐锐武功底细的人,其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十几米的距离对于战马来说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不到三个呼吸满都和战马便杀到徐锐面前。

满都提着缰绳,将身子弓了起来,同时马刀从右侧狠狠斩下,目标正是徐锐的脖颈。

这是草原骑兵特有的战法,利用高速运动的战马冲击敌人,然后再用马刀收割落马敌人的生命。

这一刹那二人刚好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一切都完美得好似教科书一般。

“结束了!”

就在马刀接近徐锐的时候,几乎所有草原人都在心里为这场比斗画下了句号。

这不是凭空而来的盲目自信,而是满都和草原战士们千百次战场血战产生的肌肉记忆,以往出现这种感觉之后便能轻松将对手的头颅砍下,彻底赢得这一次胜利。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徐锐就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可就在马刀快要落在他脖子上时,提在徐锐左手的断锋却诡异地突然挡在了马刀面前。

这一下实在太快,太突然,让满都微微一惊。

可也只是微微一惊而已,战马的冲击力会成倍放大马刀的威力,即便徐锐提剑来挡,满都也有自信连剑带头一起砍下来。

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再一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一动不动的徐锐与一人一马的满都擦身而过,徐锐依旧好似一根木桩一般杵在那里,可是满都的马刀却只剩下了半截。

“这怎么可能?!”

不光是满都,所有的草原人,甚至就连天启卫的将领们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不知道的是,断锋乃是按照大马士革刀的工艺标准制造,堪称削铁如泥,即便是大魏最上乘的制式武器都难以抵挡,更别提草原人劣质的生铁马刀。

满都拉住马缰,愣愣地望了一眼手里的半截马刀,心中顿时骇然。

徐锐缓缓转过身,笑眯眯地说:“方才让你先手,现在轮到我了!”

满都闻言没来由地心中一寒,后背上竟生出一层鸡皮疙瘩,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心道徐锐只有一把长剑,没有骑马,身上还披着影响行动的大氅。

就算那把剑真的是件神器,可是只要自己脱离长剑的攻击范围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想到这里,满都悬着的心迅速落了下来,双腿一夹马腹再次跑了起来,同时他取下背在背上的长弓,远远地瞄准徐锐。

徐锐冷笑一声,身影忽然一花,竟原地消失不见。

“怎么会!”

满都一惊,仔细一看,徐锐正贴着地面朝他飞奔而来,速度竟比他胯下的战马更快三分,而且角度刚好在他身后,处于射击死角。

他心中一紧,连忙用脚勾住马蹬,身子向后一扭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开工射箭。

这也是满都马技和弓弩极为娴熟,换在天启卫,恐怕能以如此姿势开工射箭的绝没有几个。

然而即便如此,徐锐面上依旧没有任何慌张之色,只见断锋在他手掌中挽出一朵剑花,他右手忽然抓住剑柄,“仓啷”一声清脆剑鸣划破平静的草原。

与此同时,满都终于瞄准徐锐,轻轻松开指尖,手中弓弦立刻反震而出,尖锐的箭羽脱手而去,直奔徐锐眉心。

可是箭刚刚离弦却突然从中间一分两半,如折翼的鸟儿一般直直朝地下坠落而去。

满都还来不及惊讶,忽觉身子一轻,好似和胯下的战马一起突然飘了起来,紧接着同先前的箭羽一般跌落在地,“咣当,咣当”地滚了几圈。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摔得七荤八素的满都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扔掉手中长弓,紧紧握住只剩半截的马刀。

他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的箭羽是如何折断,自己又是如何从马上落下来的。

等到他抬眼一看,面前哪里还有徐锐的影子,只有自己的战马倒在血泊之中。

战马的四条马腿已经不翼而飞,方才跌落似乎又折断了脖子,现在正奄奄一息地望着自己,目中泪光闪闪,似乎知道命不久矣,正在同自己悲伤道别。

草原人从小与马为伴,特别这匹战马从出生开始便是由满都亲自照顾,这些年一路冲锋陷阵也是与此马并肩作战,人与马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

一见战马濒死,满都心中又悲又骇,大喝一声:“徐锐!!”

“你在找我?”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满都心头一跳,惊恐地回过头,只见徐锐正提着断锋笑盈盈地站在他的身后。

“你……方才明明没有让你近身,你究竟用了什么邪法?”

满都再也不似开始时的自信,脸色煞白地问。

徐锐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杀人的办法是不用近身的!”

说完,徐锐身影再度一花,满都脸色一变连忙惊恐地转身后退。

此时他后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满都如惊弓之鸟一般回头,这才发现徐锐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自己身后,而方才自己后退时竟是用后背撞到了徐锐的剑尖之上。

“嘶……”

满都倒吸一口凉气,后背上被剑尖刺破的小口开始流出潺潺的鲜血。

“我……我……我……”

满都颤抖着双唇,对徐锐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但仅剩的骄傲却不允许他说出“我认输”三个字。

徐锐等待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你的长生天不想让你活!”

“我……”

满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只见徐锐手中长剑虚斩一下,也没碰到他的身体,可他的脑袋却瞬间被无形剑气斩断,好似折断的树枝一般从脖颈上掉落下来。

“大人!”

草原人这才反应过来满都竟被徐锐击败,不禁大声惊呼。

太快了!

从比斗开始,到满都生死一共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谁能想到强悍如满都却会这般快地败在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徐锐手中?

更别提徐锐战胜满都的方式,好似从头到尾都没有真的碰他一下,而满都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包括天启卫的一众将领在内,全都震惊地张大了嘴,那些草原人望向徐锐的眼神更像是看见了鬼。

“走吧。”

徐锐看也不看满都的尸首,不紧不慢地收起断锋,缓缓朝天启卫大营走去。

草原人这才回过神来,哭嚎着凑过来为满都收尸。

“大……大帅……”

直到徐锐走到众将身边的时候,天启卫众将才回过神来,眉眼之间仍旧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惊愕。

徐锐哑然失笑:“走吧,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徐锐朝众将招呼一声,当先走进大营,众将反应了半刻,终于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大帅威武!”

“将军威武!”

“魏军威武!”

“天启威武!”

入夜,徐锐提着酒壶站在山坡上,小胡笑盈盈地走到他身后道:“迎亲的人马果然在天黑之前撤走了,咱们明日也该动身了吧?”

徐锐摇了摇头:“我还得在这里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小胡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对着身后大喊:“谁在那,滚出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好久不见

“谁在那,滚出来!”

小胡低喝一声,瞬间如临大敌。

就在刚才,他忽然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气机,好似有一条毒蛇正在暗处冷冷地盯着他,而他则好像成了一只无助的青蛙。

这种感觉小胡还是第一次感受,立刻断定附近还有一个恐怖的高手,这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徐锐瞟了小胡一眼,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你……”

小胡把徐锐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愣,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眼前的世界好似突然碎裂,自己仿佛一脚踩空,落向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

“啊,不要!”

小胡惊呼一声,瞬间便被无边无际的恐惧吞没,一颗心就好像弓弦一般,被崩得紧紧的,好似快要不堪重负。

就在心弦即将断裂的时候,一只手掌忽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一刹那眼前的一切立刻如潮水一般退去。

小胡恍然如梦,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好似如获新生一般,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这是什么?”

小胡双腿一软,蹲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时他才发现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

徐锐轻轻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淡淡道:“你先回去吧,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小胡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徐锐也笑眯眯地望着他。

良久,小胡终于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就在快要离开视线的时候,小胡又忍不住转身看了徐锐一眼,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想了想,沉着脸缓缓离开。

“你进步的速度让我惊讶。”

就在小胡离开的刹那,徐锐耳边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紧接着要离从阴影之中慢慢地走了出来。

徐锐揉着还有些晕眩的脑袋,苦笑道:“彼此彼此,你这个怪物每次都会让我惊讶。”

要离沉着脸看了徐锐片刻,皱眉道:“你的气机明明差我十万八千里,为何我的入梦却无法影响到你?”

徐锐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我是你的克星吧?”

要离对徐锐的说法嗤之以鼻,冷冷道:“这件事对我很关键,说不定弄清了原因我就能找到进阶武圣的门道!”

徐锐一愣,忽然想起之前海伦留下的那个公式,淡淡道:“当人能看清世界的本质,许多看似复杂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比如进步神速的武功。”

“世界的本质?你是说你的进步和这有关?”

要离狐疑地问。

“正是!”

徐锐坦然地点了点头。

要离闻言想了想道:“跟我去个地方。”

徐锐一愣:“去哪里?”

要离道:“我明明已经触及了武圣的门槛,却怎么也跨不过去,就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隔膜,成了两个世界。

我不知道你所谓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但显然你修炼武功的方法很特别,我想仔细研究研究,兴许会有些收获。”

徐锐摇了摇头:“我离你说的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而且武功到了你这种境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顿悟了,靠研究恐怕不太现实吧?”

要离道:“我有预感,能从你身上找到破局的关键。”

徐锐翻了个白眼:“就算真的是这样,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要离道:“我可以帮你做事。”

徐锐沉吟片刻道:“成交,但是今晚不行。”

要离眉头一皱:“为何?”

徐锐道:“我在等一个人。”

要离问道:“何人?”

徐锐道:“一个很久没见的人。”

“他一定会来?”

要离问。

徐锐点了点头:“一定会来。”

“你必须见他?”

要离又问。

徐锐又点了点头:“必须得见。”

“你忙着杀了那个迎亲使就是为了见那人?”

要离第三次问。

徐锐第三次点头:“可以这么说!”

“明白了。”

要离平静地说了一句,往前踏了一步,重新消失在阴影之中,徐锐明明知道他就在附近,可是无论用什么手段来搜索,却都无法发现他的踪迹。

“这家伙……”

黔驴技穷之后,徐锐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换个地方继续等待。

黎明之时,一辆马车沿着丘陵下的最后一点阴影快速前进,当第一缕曙光驱散所有黑暗的时候,丘陵附近忽然杀出大队人马,将那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驾车的汉子脸色一变,一把抽出马刀,却听为首的一位将领恭恭敬敬地说:“阁下切勿惊慌,我家侯爷正在前方等着您呢。”

驾车的汉子惊魂不定似是在心中计较着利弊,马车里却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木春黎叔叔不必惶恐,跟着他们去就是了。”

“是,别吉!”

金山部的木春黎镇定下来,收起马刀,重新拉起了马车的缰绳。

“请随我来!”

秦飞朝木春黎抱拳说了一句,然后挥了挥手,围住马车的骑兵顿时变成了护送的队伍,领着马车穿过丘陵,来到了一处背靠树林的开阔地。

徐锐笑盈盈地坐在草原上,脸上沐浴着初升的朝阳,面前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壶酒水,两个杯子。

青女从马车上施施然地下来,亦如当初一般光彩夺目,美艳不可方物,特别当柔和的曙光照在她的脸上,那一刹那就好像在梦中一般,似幻似真。

护送的将士们一见此景,顿时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青女远远望着徐锐,徐锐也远远望着她。

这一刻那些被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如雨后春笋一般重新苏醒。

青女笑了,徐锐也笑了。

不同的是,此刻青女的心不知为何越跳越快,好像要从胸口飞出来一般。

“木春黎叔叔,您在这等我一会儿吧。”

良久,青女深吸了一口气,朝一旁的木春黎吩咐一声,然后款款地朝徐锐走去。

徐锐望着青女没有说话,直到青女走到徐锐身前,徐锐才摇了摇头道:“好久不见了。”

青女眼中闪过一丝委屈,然后又笑了:“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坐……”

徐锐指了指矮几对面。

青女眉头一皱,并没有往矮几对面走,而是走到徐锐身边,挨着徐锐坐了下来。

“你还是这么调皮。”

徐锐苦笑。

青女不置可否,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望着徐锐道:“你早就猜到我会来?”

徐锐点了点头:“你总把担子挑在身上,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再加上乌力吉不容易对付,所以我算是你唯一的机会,怎么会不来?

只是你好像对我没那么有信心,让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却一直在观望,一直在犹豫,也许一念之差就要走回头路。”

“所以你就杀了满都?”

青女目光灼灼地望着徐锐,娇笑着问。

徐锐避开青女的目光道:“杀了满都,消息立刻就会在草原上传开,你最后的一点顾虑也就烟消云散,也才会有今天的这一场相会。”

青女点了点头,好似心中一直缺少的某样东西被瞬间填补,笑容越发灿烂。

“原来你为我这般煞费苦心,那么现在人家来了,你打算怎么办,休了你的公主老婆?”

徐锐摇了摇头:“如果你非要这样说,那么喝完这杯酒咱们便各奔东西吧,我就当你没来过,你也当没见过我。”

青女嘟起了嘴:“我就这么不如她么?是不如她生得美?不如她体贴人?还是不如她能让你开心?”

徐锐闻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欲走。

青女脸色一变,急道:“好了,我错了。”

徐锐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坐了回来。

青女叹了口气,哀怨道:“现在如你的意了?说吧,你一定要见我究竟有什么打算?”

“打算?”

徐锐笑道:“我打算救你!”

“救我?”

青女指着自己的鼻子,忽然想起这么久以来的苦难,叹了口气道:“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第五百九十七章:草原大势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徐锐歪着脑袋望着青女,笑眯眯地问。

青女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青丝,无奈地笑了起来,那一刹那的风情哀婉动人,不知惊艳了多少双眼睛。

“现在的草原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青女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乌力吉这头恶狼带着厚厚的乌云遮蔽了太阳,古老的盟约与传统黯然失色,原本温顺的草原人都被他勾起了罪恶的野心。

现在的草原已经不是那颗光彩夺目的长生天孕育的明珠,而是暗潮汹涌,贪婪成性的狼窝了。”

徐锐端起酒杯轻轻地呷了一口,淡淡道:“那又如何?”

青女道:“你还不明白?现在的草原到处都是狼群,而你只有一万五千新军,就算你能与南朝的那位兵圣比肩,可单凭这么点人,你能干成什么事?

也许你少年得志,一次次的胜利已经蒙蔽了你的眼睛,那就让我来提醒你,这里是草原,不是中原,你要面对的是来去如风的铁骑和浩如烟海的辽阔大地。

我知道你们汉人在打心眼里对草原不屑一顾,因为在历史上你们曾无数次战胜过草原的勇士。

可你想过没有,汉人的胜利大多都是建立在城池攻防之下,真正野战获胜的战例是不存一。

而且即便是野战获胜,也是因为你们无耻地利用诡计,引诱草原大军与你们决战,然后你们再用优势兵力取得最后的胜利。

还有,就算你们汉人打赢了仗,可只要我们选择遁入广袤的草原,你们也没有哪怕一次在茫茫的草原上抓住过溃败的草原英雄。

眼下的情况,你既没有城池可守,也没有优势兵力,虽然你的士卒都是骑兵,可军中仍旧有无数蜗牛一般的大车。

就算只说骑兵,你们汉人的骑兵也无法与把马当作生命的牧民相提并论,更别说乌力吉麾下最强悍的勇士。

一旦真的打起来,你还需要补给线,需要后援,可乌力吉不需要。

他来去如风,进退自如,想打就他,想走就走。

你既打不过他,也找不到他,他却能趁你休息的时候突袭你,趁你吃饭的时候骚扰你,当你疲于奔命的时候,他就能集结大军一次把你消灭!”

青女这话说得颇为骄傲,却又苦口婆心,既饱含对草原勇士的自负,又带着对徐锐和自己的深深担忧。

徐锐静静听完青女的话,忽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方才说话的时候你像极了我们汉人的谋士,之前没有发现你还有这等见地,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见徐锐似乎并未重视自己的话,青女脸上闪过一丝隐隐的焦急,轻轻地偏过了头。

“我说得再好也得你听得进去才行,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英雄曾败在自己的自负上,我不愿见你成为其中的一员。”

徐锐不置可否,淡淡道:“我听说阴山王苏赫巴鲁曾找过你?”

提起此事,青女顿时面色一紧:“你怎么知道?”

徐锐笑道:“听说这件事已经在草原上传开了,想听到些风声并不困难。”

青女面色铁青,咬了咬牙道:“苏赫巴鲁这是在制造舆论,逼我就范。”

徐锐疑惑道:“你公然反对乌力吉势必会被他当作眼中钉,苏赫巴鲁算是乌力吉的支持者,他公开接纳你,难道不会引起乌力吉的不满?”

“乌力吉当然会不满!”

青女冷哼道:“可是为了巨大的利益,苏赫巴鲁甘愿铤而走险!”

“哦?此话怎讲?”

徐锐饶有兴致地问。

青女见徐锐目光玩味,眉头微微一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赫巴鲁不是笨蛋,就算他真的馋我,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的部落遭受损失。

他真正想要的是金山部!

金山部是历代大汗的部落,虽然现在已经衰败,但谁要是能掌握这个部落,便能得到传统的支持,正统的名义。

他逼我嫁给他的儿子,而不是他自己,就是想要兵不血刃地拿下金山部,同时当乌力吉兴师问罪的时候,又能有转还的余地。”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淡淡道:“也许等他彻底控制了金山部,乌力吉又逼得急了,他还大可以把你交出去平息新大汗的怒火?”

听到“新大汗”三个字,青女脸色瞬间铁青,银牙都要咬碎了,好不容易才把胸中的怒火平息下去,冷哼道:“也许是吧,你是在幸灾乐祸么?”

徐锐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没有那心思,不过照你这么说,我恐怕还得抽空见一见这位阴山王。”

青女闻言一惊,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徐锐摆摆手道:“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然不会出卖你去讨好他,而是打算跟他谈一笔交易。”

“交易?”

青女依旧警惕地望着徐锐。

徐锐解释道:“因为稀缺的资源,以及逐水草而居的生产方式,草原一直都是由若干部落组成的,即便乌力吉现在势强,也无法改变全力分散的局面。

乌力吉起家时间尚短,内部的矛盾还没有彻底解决,像阴山王那样野心勃勃随时准备取而代之的野心家比比皆是。

阴山王苏赫巴鲁和乌力吉的关系即是君臣,又是盟友,他强悍的实力让乌力吉也忌惮三分,不敢跟他公然翻脸,而苏赫巴鲁则需要相对恭顺地匍匐在乌力吉这位大汗的脚下。

现在乌力吉是你们草原的狼王,他很强,可他不会一直那么强,苏赫巴鲁打你和金山部的主意,实际上便是等乌力吉有什么闪失的时候,能随时抬起正统的大旗取而代之。

只要乌力吉出什么闪失,一场夺位的内战便会轰轰烈烈地爆发,我说的对吗?”

青女愣愣地点了点头,皱眉道:“我明白的你的意思,若你能对乌力吉造成冲击,那么苏赫巴鲁或许会把你当作一时的盟友。

可若你压根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利益,他更可能的选择是把你咬得遍体鳞伤,然后献给乌力吉作为他摇尾乞怜的筹码。

所以你的想法根本就是与虎谋皮!”

徐锐点了点头,自信道:“这当然是与虎谋皮,可谁是虎还不一定。”

青女望着徐锐自信的模样,感觉他好似身上发着光,本就不平静的心顿时又跳得更快了些。

然而理智和对未来的忧虑让她很快平静下来。

“你是想让我帮你联系苏赫巴鲁?”

青女沉声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说对了。”

“不行!”

青女摇头道:“你明明知道他在觊觎我和我的部落,这样做对金山部和我来说都太危险了些,而且一旦事败,乌力吉很可能会失去最后的耐心,一举将金山部铲除。”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既然跟你这样说,便代表我既有帮你摆脱觊觎,又让苏赫巴鲁满意的两全之策。

至于乌力吉的怒火,你以为什么都不做他就没有怒火了吗?

他敢放任你的金山部存在,势必已经在你的部落里填满了自己的耳目,从你刚从部落出发,到现在与我见面,乌力吉肯定清清楚楚!”

“你说什么?!”

青女闻言脸色大变,豁然起身。

徐锐笑着摆摆手道:“不必紧张,我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你在利用我!”

青女望着徐锐咬牙切齿。

徐锐却好像没有看出她的愤怒,远远望着天边道:“对,我就是故意的,就是利用你。”

话音刚落,秦飞忽然纵马而来,跳到徐锐身边道:“启禀大帅,乌力吉正式发函,要求咱们十五日后将公主送到汗庭成婚。”

“十五日,可真够急的……”

徐锐淡淡地摆摆手,秦飞抱拳而退。

青女不解地望着徐锐道:“这是什么意思?”

徐锐道:“这就是我利用你的结果。

一开始乌力吉游刃有余地和我相互试探,可是当他知道你来见了我之后,便不敢再放任我在草原上兴风作浪了!”

青女还是不解:“你利用我演这么一出戏,除了让乌力吉对你提高警惕之外,又能有什么好处?”

徐锐摇头失笑道:“第一这可不是演戏,第二,乌力吉的这道命令告诉了整个草原他忌惮我,那么和你一样对我的实力心存疑虑的人会如何想?”

青女一惊:“你是说苏赫巴鲁会高看你?”

徐锐还是摇了摇头:“不光是苏赫巴鲁,而是整个草原,也不是高看我,而是正视我!”

说着,徐锐饶有兴致地望向青女:“现在你相信我了吧?能帮我去联系苏赫巴鲁了么?”

青女咬着牙,一脸沉吟之色,似是心中天人交战,半天没有回答。

徐锐也不心急,就这么慢慢喝着酒,笑盈盈地等着青女做决定。

第五百九十八章:军师

“大汗,徐锐此人一到草原便兴风作浪,犹如羊群里混入了瘟疫,虽然咱们不怕,可日子久了终究要出事,不如尽快把他除掉吧!”

汗庭之中,一个粗犷的汉子义愤填膺地朝乌力吉进言,其余众将也都不住地点头,显然大家都同意他的看法。

乌力吉坐在上首,用银制的小刀割下一块羊肉送到嘴里慢慢嚼着,目光似是随意地瞟向身边的阳山王胡合鲁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胡合鲁拱手道:“大汗,徐锐手下人虽不多,可是此人一身花花肠子着实可恶,就好像一只蛀虫,每日啃咬不多,若放任不管却终有一日能咬穿大树。

大汗,您付出了那么大代价,好不容易才把草原三十六部团结起来,若是让他今天咬下一些,明日又咬下一些,您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

乌力吉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千里长堤溃于蚁穴,胡合鲁,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个道理?”

胡合鲁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大汗不是让咱们多学学汉人的东西吗?学着学着,我……我也就会了。”

乌力吉闻言又是一阵大笑,指着胡合鲁道:“你呀,说起谎来还是这般憨态,平日里你对汉人的东西嗤之以鼻,怎么现在突然就会了?”

“我……”

胡合鲁心中一惊,连忙想要解释。

乌力吉却摆摆手道:“行了,这番话定是邹先生教你的吧?”

胡合鲁被戳破了心思,惭愧地低下了头。

乌力吉的目光扫过众将:“你们的话也是邹先生教给你们的吧?”

众将闻言都和胡合鲁一般低下头。

乌力吉笑道:“这便是邹先生的厉害之处啊,这才多久,我手下最忠心的将领们就都被他说服了。”

“大汗,我们……”

胡合鲁又要解释。

乌力吉却又一次摆了摆手:“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这就是邹先生的厉害之处啊,才短短几日便把我手下的将军们都说服了,现在知道为什邹先生是汉人,我却对他如此尊敬了吧?

咱们长生天的子孙,虽然作战勇猛,可是马刀和战马之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做得好了,威力甚至能抵得上十万铁骑!

咱们不善于做这些事,可是总有善于做这些事的人,邹先生就是一个,所以咱们得让这些人加入咱们,帮咱们壮大自己,明白了吗?”

“大汗英明!”

众将齐声高贺。

乌力吉却摇了摇头:“说英明还太早了些,我猜邹先生现在一定就等在门外,去叫他进来吧!”

一声令下,立刻有几个汉子面带喜色地站起身来朝帐外走去。

这几个人都是乌力吉最忠心的将领,显然他们都对邹先生发自内心地尊敬。

胡合鲁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乌力吉的表情。

然而乌力吉的目光只是在那几个将领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更不知道他对邹先生真正的态度。

“臣邹百胜拜见大汗!”

不多时,邹先生走进帅帐,二话不说纳头便拜,给自己的称谓也从老夫变成了“臣”!

乌力吉脸上神色僵硬了片刻,立即挤出一丝笑容道:“邹先生请起。”

邹先生没有丝毫做作,缓缓起身,坐到了一个将领让出来的位子上。

“邹先生这几日住在汗庭,不知有何感悟?”

乌力吉淡淡地问。

邹先生抱拳道:“喜不自胜!”

“哦?”

乌力吉一愣,笑道:“喜从何来?”

邹先生道:“大汗已经决意要为龙大人报仇,故而欢喜!”

乌力吉眉头一皱:“你是说我要对付徐锐?可是我自己都还没决定的事,邹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邹先生道:“这几日徐锐小动作颇多,大汗表面上一退再退,实际上是以此来换取时间。”

乌力吉闻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我要拖延什么时间?”

邹先生道:“大汗在等,等胡合鲁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的大军抵达汗庭!”

此言一出,在坐的几个将军顿时变色,特别是胡合鲁豁然望向乌力吉,脸色又是惊讶,又是委屈,就差脱口而出:“不是我告诉他的!”

乌力吉却摆摆手,制止众人发声,眯着眼望向邹先生道:“这又能代表什么?”

邹先生道:“大汗的主力就在汗庭,大婚之时各部落也都会领兵前来,兵力至少也在三十万以上。

没人敢在大汗的汗庭生乱,就连阴山王苏赫巴鲁也不敢,那么大汗从几个关键的草场调集大军又是为了什么?想对付什么人?

此人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徐锐!

大汗重视徐锐,不会因为他手下人少就掉以轻心,而是准备用雷霆手段一举将他歼灭,所以才需要暂时同他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一言说完,大帐之内鸦鹊无声,所有人都愣愣地望向乌力吉。

乌力吉死死盯着邹先生,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沉默的气氛和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熟悉乌力吉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的前兆。

众人都不禁为邹先生捏了一把汗。

“哈哈哈哈!”

就在众人都心有戚戚的时候,乌力吉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众将都不解地望着他。

乌力吉突然站起身来,朝邹先生深深地鞠了个躬。

邹先生大惊,立刻起身准备让过乌力吉的大礼。

然而乌力吉却一个健步冲到邹先生面前,拉住他的手,按照汉人拜师的习惯朝他深深下拜。

“大汗,你……”

不仅邹先生,满堂的草原汉子都看得呆了。

乌力吉却神色自若地道:“前几日邹先生前来投奔,乌力吉喜不自胜,但说来惭愧,那时的乌力吉不敢确定邹先生的心思,是渴望接纳您,又害怕接纳您啊。

邹先生,您太厉害了,而我背后又背负着整个草原的兴衰大任,您可不能怪我谨慎。

正好今日大伙儿都在,乌力吉这双浊眼总算看清了您的内心,这便按照你们汉人的传统,正式拜您为军师!

从今往后邹先生便是大汗之下第一人,你的话便是我乌力吉的话!”

“啊?”

这一下,满堂的汉子又是一惊,包括邹先生在内,谁也没有想到乌力吉竟然会把邹先生的地位抬得如此之高。

“臣惶恐……”

邹先生连忙挣脱乌力吉的手,拜服下去。

乌力吉笑道:“邹先生不必惶恐,方才你说得一点不差,我就是在等各路兵马聚齐,然后效仿当初河北会盟时的政变之法,将徐锐彻底击败!

你若是有异心,将此事提前通知徐锐,徐锐必定借故不来,甚至以我草原不怀好意为借口,立刻悔婚,退回天骐关内。

到那时又是令人头疼的攻城战,我草原大军必然伤亡惨重,而且胜负难料。

只此一点我便能断定邹先生是真心投靠于我,而我得到了邹先生,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啊!”

此言一出,邹先生心中感动,叩首道:“多谢大汗信任,邹某一生迂腐,原本深信一臣不侍二主,可邹某主公惨死,为了给他报仇,邹某不得不投入大汗帐下。

只要大汗能为邹某报仇雪恨,邹某甘愿置民族大义于不顾,一心一意辅佐大汗,替大汗完成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

“邹先生言重了,言重了!”

乌力吉一脸喜色地把邹先生扶起来,哈哈大笑道:“我草原人不兴这一套,只要邹先生用心辅佐,我也愿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定当为邹先生完成心愿!”

“大汗……”

邹先生感激涕零。

乌力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军师啊,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既然你已经看出了我的计策,那么不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邹先生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珠,郑重道:“大汗计策绝妙,若是一个月前邹某定然举双手赞成,可是当邹某经历过徐锐的诡计之后,却觉得大汗此计必败,而且是中了徐锐的奸计!”

“你说什么?!”

他这一说,帅帐中众将顿时大惊。

乌力吉也眯着眼睛望着他,沉声道:“请邹先生教我。”

第五百九十九章:最了解徐锐的人

邹先生扫视一圈,见众人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忽然笑道:“各位,看样子大家都不太相信啊。”

“啊哈哈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地笑了起来。

胡合鲁失笑道:“邹先生,不是我等不相信您,实在是您说的让我等很难置信。我问您,徐锐有多少人马?”

邹先生道:“一万五千新军。”

胡合鲁点了点头又问:“咱们有多少人?”

邹先生道:“不算其他三十六部的人马,大汗本部驻扎在汗庭的便有十万主力,各个草场调来的贵部援军至少还有十万人马。”

胡合鲁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笑道:“徐锐的兵和我们的勇士相比,谁强谁弱?”

邹先生道:“若论单兵战力,大汗的铁骑应该只逊于武陵亲军,比刚刚成军的天启卫强得多。”

胡合鲁笑容更甚:“既然我军人多,战斗力也强,那为何邹先生觉得我们会败?”

邹先生笑道:“胡合鲁大人说得都对,可加在一起就不对了!”

“哦?”

胡合鲁与乌力吉对视一眼,越听越是糊涂。

乌力吉笑道:“邹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开门见山吧。”

邹先生失笑道:“大汗,并非臣卖关子,而是必须得一层层地分析才能明白徐锐的险恶用心。”

乌力吉略一沉吟,摊手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先生为咱们分析分析。”

“好!”

胡合鲁点头道:“敢问大汗,各路大军赶到后,大汗将如何调度指挥?”

乌力吉想也没想便道:“离得太近容易被徐锐察觉,我会将大军分散到三十里外,像渔夫一样织一张大大的网,然后等徐锐将公主送到汗庭,再把这张网收起来!”

“一网打尽!”

邹先生笑眯眯地说。

乌力吉点了点头:“正是,一网打尽!”

邹先生道:“大汗,臣再问您,收网之时您在何处?”

乌力吉略一沉吟道:“我要迎接公主自然得在汗庭,况且若我不在汗庭便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让徐锐提前发现危机!”

邹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若臣猜测得不错,既然大汗演了这么一出戏,就会尽量把戏演得逼真些,所以一定会将徐锐的人马放进汗庭,对吗?”

乌力吉点了点头:“这就是你们汉人常说的关门打狗,一个也不放过!”

邹先生望着乌力吉,笑眯眯地说:“大汗,若你是徐锐,在这等情况下想要破局该怎么做呢?”

乌力吉哈哈大笑道:“这等必死之局根本无法破局,若我是徐锐……”

乌力吉的声音突然停住,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众人看着他的模样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有邹先生仍旧笑眯眯地盯着他。

半晌,乌力吉终于回过神来,沉声道:“若我是徐锐虽然面对必死之局,却也如尖刀一般插进了敌人的心脏,只有尽起大军攻打汗庭,在外面的敌人消灭他们之前,先把我这个大汗除掉!”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

邹先生却是点了点头:“大汗不愧真英雄也,您说对了,徐锐此人用兵向来不拘一格,善于以少胜多,特别喜欢以奇谋致胜,为此甚至不惜先将大军至于险地。

无论流青山之战也好,西线战役也罢,又或者刚刚突袭天骐关所用的计策盖莫如是。

徐锐这般不紧不慢地进入草原,再大张旗鼓地与大汗的反对者接触,就是要让大汗以为他只能玩这些小动作,而忽略了他真正的杀招。

徐锐已经算准了大汗的动作,打从一开始他便想要在汗庭发动致命一击。

当大汗把大军都散到了外围,就好像一个高手伸出了双拳,胸口反而成为了最脆弱的地方,再加上徐锐的突袭让大汗措手不及,他有很大的胜算直接拿下汗庭。

而只要大汗的王旗一倒,他明目张胆联络的那些反对者就会趁机起事,一直被大汗压在底下的各部族也会趁机瓜分大汗的基业。

如此一来,徐锐便可轻轻松松瓦解大汗多年的心血了!”

“咣当!”

邹先生一语言毕,乌力吉手中的银刀顿时落在桌上,众将也都听得冷汗直流,震惊地望着邹先生。

乌力吉瞬间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缓解自己的失态。

“咳咳,邹先生,就算我将主力散在外围,可汗庭仍旧拥有五万人马,这还不算其他各部前来观礼的大军,所有人马加起来绝不会少于十五万。

我计算过,大军合围天启卫之后,要彻底消灭他们大概需要一个时辰,徐锐的天启卫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击败十五万大军,拿下汗庭吧?”

乌力吉试探着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只不过语气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自信,方才邹先生的一番话的确是他忽略的漏洞,已经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邹先生摇了摇头道:“大汗可研究过徐锐的天启卫?”

乌力吉点了点头:“要说天启卫有多强倒也不是,只不过他们装备着威力巨大的天雷,似乎难以应付。”

邹先生哑然失笑:“大汗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那所谓的天雷分很多种,最强的叫做火炮,可以从数里之外开火,将方圆数仗的城墙炸得粉碎。

只要一枚炮弹落在大汗的铁骑之中,没见过火炮的战马立刻就会惊慌失措,让整队冲锋的骑兵都乱了阵脚。

据臣所知,徐锐的天启卫至少拥有数百门火炮,每一百息可以射出上千发炮弹,大婚当日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分明就是徐锐的活靶子。

一旦大军遭受炮击,十五万人势必大乱,那些不与大汗一条心的部落定然抢先出逃,结果就是让恐惧无限放大,酿成大溃败。

除此之外,天启卫单兵配备手雷和连射弩,无论攻防都十分恐怖,若是汗庭人马溃败,天启卫想要迅速收割人命,击破防御几乎易如反掌!

现在大汗还有信心顶得住徐锐的进攻吗?”

大帐之中再度鸦雀无声,乌力吉低着头神色阴沉,没有说话。

“呵呵,邹先生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徐锐要是拥有这等神器,那这仗还怎么打?”

胡合鲁讪讪笑道。

邹先生叹了口气道:“老夫也很想这是危言耸听,可惜很遗憾,这就是事实!”

胡合鲁张了张嘴,也沉默下来。

“邹先生,那依你之见当如何是好?”

少顷,乌力吉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问邹先生到。

邹先生抱拳道:“最好当然是集结大军直接在草原上发动猛攻,先截断其补给线,再以草原铁骑来去如风的速度拖垮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下胜利。

当然如此一来大汗便必须承担主动挑起战端的罪名,大魏封赏的大汗汗位也将与大汗失之交臂,所以臣觉得大汗必定不会选择这条路。”

“别的路呢?”

乌力吉沉着脸问。

邹先生笑道:“还有一条路,虽然有些风险,但天底下只有大汗等区区几人能够使用!”

“是什么路?”

乌力吉皱眉问到。

邹先生道:“既然徐锐想要装傻,那咱们便陪他装傻,按部就班,让他以为一切都在按照他写好的剧本发展。”

“你是说将计就计?”

乌力吉皱眉问到。

邹先生点了点头:“对,就是将计就计,不用改变任何计划,只是等到徐锐和天启卫来到汗庭之外,您再突然命他停下,让他带上小队人马单独护送公主进入汗庭。

这样一来大汗既让天启卫远离汗庭,又将徐锐与天启卫彻底分开,一旦出现突发情况,徐锐和天启卫之间没有呼应必然很难成事。”

乌力吉摇了摇头:“鸿门宴,徐锐不会傻到答应的!”

“他会的!”

邹先生笑道:“只要您亲自去天启卫大营请徐锐,他便一定会答应。

徐锐此人历来喜欢铤而走险,若有机会以一己之力直接将您除掉,便绝不会再让天启卫多添伤亡。

大家都还不知道吧,徐锐身边有一位绝顶高手,那是他冒险的最大底气,当大汗亲自出面邀请徐锐时,他必然会想以此人为王牌,直接刺杀大汗!

可他却不知如此一来便会落入大汗的陷阱!”

第六百章:乌力吉的野望

众人散去,乌力吉仍旧坐在大帐之中,愣愣地望着桌上没动过几口的羊肉发呆。

胡合鲁默默坐在他的身后,半晌才道:“邹先生让大汗做诱饵,把徐锐骗进汗庭,然后再以伏兵引诱徐锐炮击,最后用真正的主力从后方突袭,彻底击溃天启卫。

计策听上去虽然好,可是为何我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若是四面发动进攻,是不是更直接一些?”

乌力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你没听邹先生说么,火炮虽强,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在发射之前需要时间架起,而一旦驾起便很难调整方向,邹先生便是要让咱们利用这个时间差啊。”

胡合鲁又道:“可我还是觉得徐锐不太可能单独到汗庭来。”

乌力吉又摇了摇头:“探子已经把龙图之死的过程传过来了吧?”

胡合鲁点了点头。

乌力吉道:“徐锐敢带着区区二十人便深入四面是敌的天骐城,同样也敢带着少量随从深入汗庭。

邹先生说得对,徐锐手里有一张王牌,一位咱们先前没有计算在内的高手,正是这张王牌让他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天骐关。

可是有时候王牌既是攻城掠地的利器,也是令人大意的催命符。邹先生说这个计策只能由我,或者少数几个人完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胡合鲁道:“因为圣王?”

乌力吉点了点头:“对,咱们草原的第一勇士,胭脂山的圣王,武圣卓力格图!”

他握紧手中的银刀道:“必须得有一位武圣来抵消徐锐手里的那张王牌,这是将计就计最关键的一点。

当徐锐把大魏皇帝封我为草原大汗的诏书宣读完毕,便一定会趁着我因为喜悦而放警惕的时候发动突袭。

但若是圣王在场,他的一切算计就会变得徒劳。”

胡合鲁叹了口气:“这么说起来,若没有邹先生,咱们这一次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乌力吉点了点头:“没错,徐锐毕竟是能同南朝武圣过招的高手,这次我算是领教了,一想起漏算的那一点,以及可怕的后果,我的后脊梁到现在还有些发凉。”

说着,乌力吉哈哈大笑道:“胡合鲁你看,我的道路没有错,邹先生今后一定还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但现在的问题是今后如何让他发挥作用。”

“如何让他发挥作用?”

胡合鲁不解道:“大汗不是已经将他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了么?难道他还不满意?”

乌力吉摇头失笑道:“他要的不是官职,封他一个高位只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发挥作用而已。”

胡合鲁点了点头:“对了,他要大汗帮他报仇,只要大汗帮他报了仇便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若我没有帮他报仇呢?”

乌力吉饶有兴致地望着胡合鲁问。

“啊?”

胡合鲁一愣,似乎完全不明白乌力吉的意思。

乌力吉拍了拍胡合鲁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派人去请圣王,我要去看看徐锐。”

“什么?”

胡合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道:“兄长,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您这个时候去看他难道有什么算计?”

“先去准备,快的话三天之后咱们便能见到人,至于你想知道的,路上我再和你解释。”

乌力吉已经走远,声音远远传来。

三日之后,静谧的夜色笼罩大地,天启卫的军营里传来点点火光,远远看着好似洒在水面上的日月星辰。

一处稍高些的土丘之上,三匹骏马并排而立,乌力吉坐在正中间的骏马上,摇摇望着天启卫的大营,满脸兴奋。

“完美,完美的布防啊!”

乌力吉双目放光,不住地赞叹。

他左边的胡合鲁也努力地望着大营,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皱着眉头问道:“到底哪里完美了?”

乌力吉笑道:“你看远处明明有山可以背靠扎营,可徐锐却偏偏把大营孤零零地扎在平地之上,岂不完美?”

胡合鲁一愣:“有山不靠,这不是低级错误么?”

乌力吉笑道:“对别人是错误,但对天启卫不是。

你看此地虽为平地,但大营所在位置还是比四周略高一些,这就能在大营中得到最佳的视野。

无论敌人从四面八方哪个地方攻过来,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目标,而且你别忘了,徐锐手里有火炮,这个位置能让火炮无死角地射击。

无论是谁,想要趁着夜色向天启卫发动突袭都不可能!”

“原来如此……”

胡合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大汗您还没说为何一定要来看看徐锐呢。”

乌力吉哈哈大笑道:“辛苦你问了一路,我便告诉你好了,知道我为什么指名要栖霞公主来和亲吗?”

胡合鲁一愣:“不是因为您在长兴城惊鸿一瞥之后便再也忘了不她么?”

乌力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在长兴城惊鸿一瞥之后就再也忘不了那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栖霞公主,而是徐锐!”

“啊?难道您要娶的是……”

胡合鲁震惊万分。

乌力吉翻了个白眼道:“想什么呢?我是看上了徐锐的锋芒,从没有一个人能给我决死的危机感,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我却能断定此人今后必成大器!

此后的种种果然印证了我的看法,徐锐一路披荆斩棘,数次救大魏于为难之中,同时也是唯一一个能和南朝兵圣匹敌的人物。

你想想,这样的徐锐若是站在咱们这一边,不但可以抽掉大魏的顶梁柱,而且当我们战胜大魏之后,还用惧怕南朝那位兵圣么?

一年多前,咱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中原的情报,也终于应证了我的想法,那个时候我便觉得,若是能得到此人相助,一统天下绝对不再是梦想!”

“您竟是想将徐锐招致麾下?可这和您指名要栖霞公主和亲又有什么关系?”

胡合鲁不解地问。

“当然有关系!”

乌力吉道:“若不让栖霞公主来和亲,我绝不可能这么快见到徐锐。

我见过徐锐看栖霞公主的眼神,他这一辈子绝不会放弃这个女人,一旦这个女人要嫁给别人,而他又因为大局无法立刻做出反对,便一定回想尽办法来到草原上来解决麻烦。

这样一来,我便有了与他接触的机会!”

“可是若您真的收服了徐锐,那和亲怎么办?”

胡合鲁惊愕地问。

乌力吉哈哈大笑道:“有了徐锐还和什么亲?

你也看到了,挡了咱们数百年的天骐关在他面前还没坚持过三天,得到徐锐简直就是得到了百万大军!”

“可是就算您真的收服了他,要徐锐立刻调转刀口对付祖国,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胡合鲁仍旧十分担忧。

乌力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像徐锐这种人一定很难收服,所以我必须正面击败他的天启卫,让他明白我是那个值得他辅佐之人,这才是最关键的。

至于让他调转刀口去对付大魏,我倒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

“这是为何?”

胡合鲁问。

乌力吉冷笑一声道:“先前为了剿灭金山部逃进大魏的余孽,咱们和长兴城里的某个贵人有过合作,那个时候我曾花费了大价钱买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消息?”

胡合鲁狐疑地问。

乌力吉道:“徐锐并非大魏之人,甚至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什么?这怎么可能,他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能是哪里的人?”

胡合鲁愕然。

乌力吉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胡合鲁,看徐锐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特殊,我也隐隐感觉他并非来自大地,或是长生天背后的另一个世界,或是他们汉人的仙宫,都有可能。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你想啊,若徐锐若果真不是这个世界之人,那他帮大魏还是帮我,又有什么区别?”

胡合鲁闻言浑身一震,不知为何,经过这番对话之后他竟真的觉得乌力吉收服徐锐大有希望。

第六百零一章:高手过招

“咦?”

乌力吉右边,一个年约五十的汉子忽然轻咦了一声。

汉子虎背熊腰,身上裹着兽皮,寒冷的夜里裸露着一半上身,雄壮的肌肉凸显出来,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头巨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草原第一勇士,草原圣地胭脂山的圣王,天下六大武圣之一,卓力格图。

听见卓力格图发声,乌力吉和胡合鲁同时朝他望去。

“圣王有什么发现?”

乌力吉饶有兴致地问。

卓力格图淡淡地笑了起来:“前方的大营之中有个小子很有意思。”

乌力吉闻言一愣,笑道:“邹先生不是说徐锐身边有张王牌么,难道便是那人?”

卓力格图微微点头:“对你们来说此人着实算个高手了。”

乌力吉眉头一皱:“我还是头一次听圣王给人如此评价,莫非此人已经具有武圣之能?”

“武圣?!”

胡合鲁闻言脸色一变。

卓力格图摇了摇头:“从气机来看还不是武圣,不过已经非常接近了,此人距离武圣只有一线之隔,而且比其他接近武圣之人还要强上很多,应该是本王见过最接近武圣的人。”

乌力吉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怪不得邹先生敢断定徐锐必会单刀赴会,此人恐怕已经是武圣之下第一人,只要不碰到那传说中的区区六人,徐锐便可以在这天下横着走。

有此等高手在列,若是没有邹先生的提醒,即便真的将徐锐约来恐怕一时也奈何不得他,不过现在圣王已经出山,徐锐便再没有机会了。”

卓力格图沉吟片刻道:“大汗言过了,六大武圣天下皆知,不是因为天下只有六个武圣,而是因为我们六人名气太大。

真正达到武圣级别的恐怕不仅仅只有六人,至少我能感应到的就还有两人也到了武圣级别,只不过不知道他们是谁,又身在何方。”

“什么?您说除了六大武圣之外,这天下至少还有两个武圣?”

胡合鲁难以置信到。

卓力格图点了点头:“正是,我也就是前两年祭天事偶然发现了这两个人,其实所谓六大武圣已经是十余年前的说法了,天下英才辈出,十几年间多出一两个武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况就单说原本的六大武圣也不是一尘不变。

这些年来本王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南越鬼祖的气机了,北魏的洪大都督年过八旬,气机日渐衰落,西梁的九灵枪圣深居简出,也只是偶尔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倒是东海剑神宁迁,以及南朝的雪谏寒刀萧瑾瑜的气机越发活跃,特别是东海剑神宁迁自打败在北魏大都督洪广利手下,已经闭关整整十年。

他今年不过刚满四十四岁,气机隐有爆发之势,如果能过得了眼前的瓶颈,很有可能成为六大武圣中的第一人。”

“那您说的另外两个新进武圣呢?”

乌力吉好奇地问。

卓力格图道:“那两个人未必就是新进,武圣之间总会有些气机感应,但若是特别小心也能很长时间不被发现,除此之外还有些特殊的功法可以掩藏气机。

这两个人都低调得很,若不是祭奠长生天必须静心,三年前本王也很难偶然发现这两人,所以说这两人有可能是新进武圣,也有可能是一直藏在某个角落里的老怪物。”

胡合鲁闻言神色凝重,乌力吉却是哈哈大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是因为如此才显得有趣。

之前我还遗憾六大武圣已经各有立场,现如今凭空多出至少两个武圣,若能得到其中一人辅佐岂不美哉?”

胡合鲁不似乌力吉那般乐观,沉默片刻道:“圣王大人,徐锐身边那位高手距离武圣仅一步之遥,若是您出手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卓力格图摇了摇头:“阳山王放心吧,此人虽然距离武圣仅一步之遥,但这个门槛的两端可是天壤之别,只要他一日没有进阶武圣便一日不可能是本王的对手!”

胡合鲁闻言松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卓力格图忽然眉头一皱,又轻轻“咦”了一声。

“圣王又发现了什么?”

乌力吉问到。

卓力格图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有趣,那小子竟然发现我了!”

胡合鲁和乌力吉对视一眼,张大了嘴。

天启卫的帅帐之中,徐锐正拿着一份密报出神,似是正在计较着什么。

突然之间,原本坐在角落里的要离豁然起身,失控的气机瞬间破体而出,犹如汹涌的浪潮将帅帐里的东西拍得叮当作响。

徐锐好似刚刚被狂风吹过,捋了捋乱飞的头发,抬头一看,只见要离双目圆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了?”

“外面有人,是高手!”

说着,要离便要朝帐篷外冲过去。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从帅位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要离的手腕道:“先别着急,说清楚,究竟是什么高手?”

要离脸色阴沉道:“那人的气机肆无忌惮却又十分隐蔽,之前我便发现了一点端倪,但是直到方才才真的捉住了他。

可是当我的气机与之接触的一瞬间,却发现那股气机仿佛高山大海一般巍峨浩瀚,相比之下我的气机就好像蝼蚁一般渺小!”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我就知道,能让你这么大反应的恐怕只有武圣,若不出意外,草原上只有一个武圣,便是卓力格图,你现在冲出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要离摇了摇头:“就算是死也得去!”

徐锐一愣:“你这么急着投胎?”

要离横了徐锐一眼道:“方才那一刹那,在重压之下我好似触摸到了武圣的那道门槛,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瓶颈的轮廓,说不定……说不定……”

见他越说越激动,徐锐连忙双手抓住要离的手腕,没好气道:“喂,你也说是门槛了,你现在去找他能不能跨过门槛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没命变成武圣!”

要离眉头一皱:“这等机会千载难逢,无论有多危险我都绝不会放弃!”

徐锐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放弃的?好不容易来了个武圣免费陪练,不把他榨干怎么能行?”

要离狐疑地望向徐锐:“你有办法?”

徐锐点了点头:“这还不容易?方才你不是从他的气机之中窥到了武圣的轮廓吗?现在继续去感应那股气机不就成了?”

要离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但仅仅片刻便又暗淡下来。

他摇了摇头道:“不成的,方才能够抓住武圣的气机乃是趁他托大,本就已经十分侥幸,现在他有了防备肯定不会像先前那般大意。”

“笨啊!”

徐锐一拍脑袋,恨铁不成钢道:“你找不到他,还不能让他来找你吗?”

要离一愣:“你是让我挑衅他?”

徐锐点了点头:“是啊,你就说,来啊,打我啊笨蛋,看他能不能忍得住。”

“可是如此一来,我的气机便会和他正面对抗,很可能遭受重创。”

要离还是有些犹豫。

徐锐笑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受伤?”

要离一愣,嘴角忽然挂起一抹微笑,立刻重新坐下,屏息凝神,将气机毫无保留地放了出去。

徐锐见他入定,轻轻拍了拍手,让帐外的秦飞进来。

“立刻集结一千人马并让火炮营随时待命,如何行动听我号令,注意偷偷集结,能多小心就多小心,有高手正在外面窥视着咱们。”

秦飞点了点头,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迅速退出了帐外。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要离抬起眼皮瞟了徐锐一眼。

徐锐笑道:“那可是武圣啊,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这又不是客栈,来一趟多多少少也得给我留下点参观费不是?”

“奸商!”

要离喃喃吐槽了一句,再不理会徐锐,徐锐却笑得像只狐狸,仿佛发了一笔横财。

第六百零二章:差距与算计

片刻之后,秦飞去而复返,重新回到帅帐。

见要离双眸紧闭,他不敢打扰,悄悄来到徐锐身边,低声道:“已经吩咐下去,因为害怕被发现,大约需要三炷香的时间才能完成集结。”

徐锐摆摆手,又朝要离努努嘴道:“慢些倒是不怕,只要大鱼咬钩,咱们有的是时间,让兄弟们都小心些,带上威力最大的家伙,今晚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个武圣!”

听到武圣二字,秦飞脸色微微一变。

这时要离忽然眉头一皱,二人连忙朝他望去。

只见要离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紧接着整张脸瞬间涨红,额头青筋暴露,好似胸口上压着一块千斤巨石。

“你……”

徐锐脸色一变豁然起身,可还没等他去到要离身边,要离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你怎么样?”

徐锐一个闪身来到要离身边,想要伸手去扶。

要离却艰难地竖起手掌,阻止了徐锐。

徐锐这才发现要离浑身冷汗,面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痉挛,好像大病了一场。

徐锐心中一惊:“喂,你没事吧?”

要离缓了口气,慢慢从地上坐起身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让他耗费了所有心力。

“受……受了重伤。”

要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嘴里全是鲜血。

没想到武圣竟然恐怖如斯,徐锐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原本他觉得以要离的武功,即便是武圣光凭气机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武圣果然是这天地的异数,本不该出现的存在。

想到这里,徐锐正要向要离道歉,可一抬头却是微微一愣。

要离虽然满脸病容貌,十分疲惫,可是双眸之中却散发着前所未见的兴奋光芒。

“你……”

徐锐讶然。

他一句话还没出口,要离却摆摆手道:“大有收获,大有收获啊,再……再来!”

徐锐惊道:“你不要命了?!”

要离冷笑一声,斜着眼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武功飞速成长的原因是看透了世界的本质?”

徐锐一愣,讪讪道:“我瞎说的。”

要离摇了摇头:“不会,受你那天的启发,我尝试换个角度来揣摩武圣,发现武圣的存在的确与世界的本质有关。”

徐锐眉头一皱:“就算真是如此,我也只是发现了世界本质的大门,对门后的东西还一无所知。”

“这就够了!”

要离肯定地说。

徐锐不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或者要我做什么?”

要离道:“什么也不用做,把你的气机汇集到我的体内!”

“什么?”

徐锐瞪大了眼睛。

要离道:“还记得我的入梦无法影响你吗?”

徐锐似乎猜到了什么,惊讶道:“你是要我运行功法?”

要离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快,那家伙已经对我失去了兴趣,快要走了!”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连忙坐到要离身后,盘膝静气,双掌轻轻搭在要离背心。

他默默运转起无名剑法的心法,以自身经脉为疏导,将体内的气机源源不断地注入要离体内。

按说气机就好像人的器官,若是进入他人体内会自然产生排异现象,可是不知是无名剑法的诡异,还是要离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

徐锐的气机进入要离体内之后非但没有丝毫的排斥,反而立刻被要离调用,如臂使指。

大营之外,卓力格图失笑道:“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子火气不小,可惜自不量力,这一下没有三五日恐怕是下不了床。”

乌力吉闻言眉头一皱,担忧道:“圣王下手轻些,我担心徐锐若是丢了这张王牌,未必敢只身随我进汗庭,可不要因小失大,破坏了大局才是。”

卓力格图淡淡笑道:“大汗放心吧,本王下手自有分寸,那小子不好受是肯定的,但只要用心调养便没有大碍。”

乌力吉闻言叹了口气:“只怕今晚打草惊蛇,让徐锐失了底气,但愿他比我想象得有血性些吧。”

说着,乌力吉好似突然没了兴致,摆摆手道:“行了,今晚已经尽兴,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咱们走吧。”

胡合鲁与卓力格图闻言点了点头,跟着乌力吉拨转马头,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卓力格图好似被什么吓了一跳,猛地一拉马缰,战马立刻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静谧的夜色之中,这声嘶鸣如此明显,好像黑暗中的灯火瞬间暴露了三人的方位。

“圣王?!”

乌力吉与胡合鲁震惊地朝他望去。

卓力格图则豁然望向天启卫大营的方向,惊愕道:“那小子竟能躲过本王的气机封锁,让本王看到片刻幻象?!”

天启卫的帅帐之内,要离又“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可是脸上的兴奋之情却溢于言表。

“成功了!果然成功了!你的诡异心法果然可以大幅增强入梦,就连武圣也能被入梦影响,虽然只是一瞬,而且影响极其有限,但这本身就超越了入梦的规则!”

要离惊趴在地上,喜万状地说。

气机相连的情况下徐锐与要离心意相通,共享感应,但要离却为徐锐挡下了武圣的反击,让他毫发无伤。

徐锐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对秦飞道:“西北五里之外,他们就藏在那里,快,让集结好的人马立刻出发,火炮营马上校准,快!”

“遵命!”

秦飞答应一声,连忙出帐传令,整个中军顿时鸡飞狗跳,一阵喧哗。

徐锐瞥了要离一眼道:“你没事吧?”

要离摇了摇头:“死不了。”

徐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小心!”

说完,徐锐再也顾不上要离,他要抓住这个突然出现的机会解决卓力格图,即便不能杀了他,只要能让他受伤,对整个草原都是一场巨大的打击。

这对即将开始的大决战绝对是个巨大的好消息。

大营之外,乌力吉看着瞬间沸腾的天启卫大营,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这个徐锐还真不是一般的狡猾,看来他早就发现了咱们,还想在武圣头上捞些好处。”

卓力格图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就这点人马本王还不放在眼里,若是大汗需要,本王现在就能解决他们。”

乌力吉摇了摇头:“圣王大人,人才难得啊,像徐锐这等大才必然桀骜不驯,我不能躲在你的身后,必须得彻彻底底地打服他才行。

我要解决他引以为傲的天启卫,抢走他的女人,击碎他的自尊,只有这样才能告诉他我比他更强。

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辅佐我。

到时候若是他表现得好,我也可以考虑把公主还给他,让他对我感激涕零。”

卓力格图闻言微微皱眉:“若是这样咱们最好快些走,他们的动作比本王预想得还要快得多!”

乌力吉一愣:“有那么快?嘿嘿,还真是一支精锐,徐锐又给了我一个惊喜,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说着,乌力吉遗憾地摇了摇头,拨转马头,三匹快马迅速奔向停留在十里之外的大队人马。

此时,徐锐已经骑着战马,带着一千人杀出了大营,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百多门已经校准的火炮。

第六百零四章:布局

德林桌草原上水土丰茂,是少数几个能和克尔木媲美的优质草场,同时也是目前草原第二大部族,乌兰部的领地,而这里的主人便是阴山王苏赫巴鲁。

夕阳的余晖洒在连成一片的帐篷上,男人们赶着成群的牛羊从远处的草场上缓缓返回,女人们则把烤好的干肉和新鲜的羊奶端出来迎接自家男人。

乌兰部一派兴盛繁荣之景,放眼整个草原,能与乌兰部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也只有乌力吉亲自统帅的扎那部了。

“贤侄女,这就是你未来所在的部落,感觉如何?”

苏赫巴鲁站在高处,洋洋得意地向青女展示着眼前的繁荣。

然而青女却并未被眼前这番繁荣盛景所感染,反而心中越发刺痛。

曾几何时,金山部也是这般强盛,不,是比眼前的盛景更强百倍千倍,可是眼下部落里却只剩老弱病残,缺衣少食,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哀伤和绝望,只能在命运的鞭挞之下苦苦挣扎。

这一切都是拜乌力吉所赐,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乌力吉的帮凶!

青女心里恨极了苏赫巴鲁,恨极了眼前幸福万状的乌兰部,甚至做梦都想亲手毁灭这一切。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非但不能露出任何恨意,还得对着那个令她作呕的人卖笑献媚。

“乌兰部在苏赫巴鲁叔叔的指引之下果然盛况空前。”

青女低眉浅笑,嘴里说着逢迎的话,明明并不露骨,可是配上她那绝伦之美,却是让每一个听到这句话,见到她笑容的男人心花怒放。

“哈哈哈哈!”

谁不喜欢被美女夸赞呢?

苏赫巴鲁得意地大笑,轻轻牵起青女的手道:“等你嫁过来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今后你再不用整日担惊受怕,我和整个乌兰部都会成为保护你的盔甲!”

青女脸上闪过一丝娇羞,轻轻地抽出了手。

苏赫巴鲁看得心中火热,甚至不忍怪她把细腻的玉手抽走,急忙追问道:“你答应了?”

青女笑道:“苏赫巴鲁叔叔都这样说了,侄女怎会不答应,只不过……”

听到前半句,苏赫巴鲁心花怒放,可听到“只不过”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好像坐着过山车从天而降,顿时皱起了眉头。

青女好似没有注意到苏赫巴鲁的不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只不过侄女为苏赫巴鲁叔叔着想,您若想当上大汗,侄女便不能嫁过来了。”

“你说什么?”

苏赫巴鲁眯起眼睛,死死盯住青女,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青女淡淡笑道:“苏赫巴鲁叔叔想成为草原的大汗吗?”

苏赫巴鲁眉头一皱,挤出一抹笑容道:“贤侄女,你就不要和苏赫巴鲁叔叔开玩笑了,草原的大汗只有一个,而你苏赫巴鲁叔叔永远都是辅佐大汗的贤王。”

“哦?”

青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玩味道:“那若是乌力吉倒台,您也不愿成为大汗咯?”

苏赫巴鲁眉头一皱,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冷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青女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是笑靥如花地说:“眼前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苏赫巴鲁叔叔成为大汗的机会,不知道苏赫巴鲁叔叔想不想抓住?”

苏赫巴鲁严肃道:“什么机会?”

青女道:“有人能帮您解决乌力吉,然后把您推上大汗的位置,就看您愿不愿意出力。”

苏赫巴鲁冷笑一声,眼神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青女道:“你是说那个什么赐婚使想要我出力扳倒大汗?”

毕竟是久居高位的草原英雄,苏赫巴鲁的杀气令青女顿觉如芒在背。

可是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从容道:“您说错了,不是让您扳倒乌力吉,而是等他扳倒乌力吉之后,请您来做大汗。”

“哈哈哈哈!”

苏赫巴鲁闻言顿时放声大笑。

青女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不知苏赫巴鲁叔叔笑什么,难道是不相信侄女?”

“天真,哈哈哈哈,太天真了!”

苏赫巴鲁一边笑,一边指着青女道:“贤侄女,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不是那小子骗你,就是……你在骗我!”

说到最后几字,苏赫巴鲁脸色一变,原本的笑容变得狰狞,语气也冷得可怕,似乎随时都可能失去耐心。

青女心中一紧,却依然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神色,淡淡道:“苏赫巴鲁叔叔从不打没把握的仗,相信您也知道徐锐是什么人吧。”

苏赫巴鲁不置可否,等着青女的下文。

青女继续道:“两年前,徐锐只有一千余人,遇上了南朝兵圣的十余万亲军突袭,他硬是把那支大军拖在西川一月之久,为大魏调兵遣将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在此之后,他更是率领区区六百多人一路与十数万武陵亲军周旋数月,最后在决战之中一锤定音,送给武陵亲军成军以来的第二场败仗。

而等他回师西川面对二十余万叛军之时,仅仅只用一战,出动数百人便将所有叛军杀得丢盔弃甲,一举平定整个西川。

现在当他带着重建的一万五千天启卫来到草原之时,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乌力吉都不敢轻举妄动,从各地草场足足调集了二十万大军,足可以见乌力吉对他的重视。

对这样一个人,苏赫巴鲁叔叔还有什么理由轻视?”

苏赫巴鲁闻言脸色渐渐恢复平静,露出一抹沉吟之色。

青女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依旧笑盈盈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良久,苏赫巴鲁重新望向青女,皱眉道:“他的计划是什么?”

早有准备的青女淡淡笑道:“大婚当日正面击溃乌力吉主力,剩下的事您该知道怎么办。”

苏赫巴鲁闻言一惊,顿时摇头道:“不可能!大婚当日乌力吉手中至少有二十万大军,再加上各个部族的人马,总数不会少于四十万大军,徐锐就算是神仙,光凭手里的一万五千人绝对没有任何胜算!”

青女似是早就知道他会如此说,笑道:“苏赫巴鲁叔叔难道忘了河北之盟?”

苏赫巴鲁一愣,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听青女继续说道:“乌力吉诡计多端,尤其善于包围战,您觉得当乌力吉手握绝对优势,又对徐锐图谋不轨之时会如何?”

苏赫巴鲁一惊:“你是说乌力吉会把主力放在外围?”

青女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一旦乌力吉将主力放在外围,汗庭便会相对空虚,对于能用五百人大败二十万叛军的徐锐来说,要拿下汗庭生擒乌力吉还是不可能的事吗?”

苏赫巴鲁脸色一变,沉吟片刻道:“不可否认,他的确有成功的可能,但乌力吉也不是吃素的,徐锐的机会并不大!”

青女笑道:“成不成是徐锐的事,苏赫巴鲁叔叔,您只需要等待徐锐成功再来起事便可,若徐锐不成功,您大可什么事也不做,这般稳赚不赔的买卖,您有什么理由拒绝?”

苏赫巴鲁闻言顿时眯起了眼睛,仔细朝青女脸上望去,似乎想从她这里判断徐锐的真实意图。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青女只是浅笑,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苏赫巴鲁沉吟片刻道:“如果乌力吉没被击败,我的人马绝不会动!”

青女点了点头:“没问题!”

苏赫巴鲁又道:“若能将乌力吉赶下台,我必须成为新的大汗,获得大魏的册封,你和金山部也必须认可!”

青女闻言脸色僵硬了一瞬,咬着牙道:“我答应你!”

苏赫巴鲁似是还不满意,沉声道:“你答应没用,此事太大,我要见徐锐!”

“不行!”

青女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苏赫巴鲁冷笑一声:“那就不用再说了,还是之前的条件,要么你现在嫁给我儿子,要么我带人灭了金山部!”

说完,苏赫巴鲁竟然扭头就走。

青女没想到苏赫巴鲁会突然翻脸,一时愣在原地。

第六百零五章:磨刀霍霍

“苏赫巴鲁叔叔!”

就在苏赫巴鲁即将离开的时候,青女突然高喊一声。

苏赫巴鲁停下脚步,转过头,冷笑道:“贤侄女,难道方才叔叔还有什么没说明白的事吗?”

青女迅速镇定下来,笑道:“苏赫巴鲁叔叔,事到如今咱们何必再藏着掖着?你扪心自问,若是这般按部就班,这辈子你当得上大汗吗?”

苏赫巴鲁冷笑道:“若乌力吉安安分分,或许我永远没有机会,只可惜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掌握了草原不会让他知足。

天底下厉害的人多得很,他总有一天会栽个大跟头,到那时我便有机可乘,所以我只需静静等待,何必与你一起冒险?”

说完,苏赫巴鲁转过头,准备继续往外走。

“苏赫巴鲁叔叔,您说的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十年?二十年?到那个时候您还能走得动路吗?还是您寄希望于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能秉承您的意志,成为草原的大汗?”

青女高呼一声,苏赫巴鲁浑身一震,刚刚抬起的脚仿佛粘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动路。

青女见状快走几步,来到了苏赫巴鲁身后,轻声道:“您难道不觉得您说的那一天就是现在么?”

苏赫巴鲁眉头一皱,回过身来,淡淡道:“方才有一瞬间我的确心动了,只可惜你做不了主,草原上有句话,轻易答应的条件通常都是谎言,贤侄女,你苏赫巴鲁叔叔还没老糊涂!”

青女闻言轻笑一声:“原来苏赫巴鲁叔叔是信不过我这个中间人?”

苏赫巴鲁冷笑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徐锐又不是傻子,他会把身家性命交给没有丝毫实力的你?”

青女面皮一紧,心中暗恨,面上却是露出一抹娇羞之色,淡淡道:“我是女子,在长兴城时就和他有旧,您说他为什么敢相信我?”

苏赫巴鲁一愣:“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青女闻言脸上一热,却并没有否认,哀怨道:“金山部朝不保夕,除了这点姿色之外我还能用什么打动别人?”

苏赫巴鲁皱眉道:“可是徐锐与栖霞公主乃是一对,他会愿意放弃公主来选择你?”

青女好似被戳中了痛处,脸色瞬间铁青。

苏赫巴鲁望着她的模样,心中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你是做小?哈哈哈,没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你竟然愿意屈居人下,成为一个汉人的妾侍?!”

青女咬了咬牙道:“当一个女人动了真心,扮演什么觉得便不重要了。”

苏赫巴鲁的笑声戛然而止,认真地望着青女道:“你当真甘愿委身于他?”

青女点了点头:“我能出现在这里,全权代表他来谈条件,难道苏赫巴鲁叔叔当真看不出来?

我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所以嫁给您的儿子绝无可能,可是您少了我这么一个儿媳妇,却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汗位,这笔交易难道还不合算?”

苏赫巴鲁冷笑一声:“除此之外,徐锐还给了你什么承诺?”

青女道:“保全金山部!”

“不行!”

苏赫巴鲁道:“金山部可以留下来,但你们必须交出胭脂山祭天的圣器!”

青女双眼微眯:“祭天圣器便是汗王的象征,我可以交出来,但你也必须保证不吞并金山部。”

苏赫巴鲁冷哼一声:“没了祭天圣器,你们金山部便不再是历代汗王的日出之地,我还没有将这样一个下九流的小部落放在眼里!”

青女心中大怒,死死咬着呀,没有发作,而是点了点头道:“好!如此我们便达成协议,徐锐负责击溃乌力吉,你带领乌兰部和其他部落趁机起事,成为新的大汗!”

苏赫巴鲁笑道:“我若成为汗王,你们金山部便必须交出祭天圣器,我保证不许任何部落吞并你们!”

青女点了点头:“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誓言!”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苏赫巴鲁一眼,扭头便走。

苏赫巴鲁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青女越走越远,最后跨上一匹战马,在木春黎和几个随从的护卫之下离开乌兰部。

“长生天啊,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吗?”

苏赫巴鲁站在高处,突然仰望天空,长长地低呼一声,心潮犹如海浪一般澎湃。

不知过了多久,苏赫巴鲁心中的喜悦依旧没有丝毫减退,但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

“父亲,父亲!我要见父亲!”

远处,一个二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年轻汉子猛地甩开另外两个中年汉子的手,朝苏赫巴鲁冲了过来。

苏赫巴鲁回过神来,眉头一皱:“特木尔,你怎么来了?”

特木尔一把抓住苏赫巴鲁的手,着急道:“父亲,我听说青女走了,不嫁给我了,是真的吗?”

苏赫巴鲁微微一愣,朝他身后的两个中年汉子望去,二人连忙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横了二人一眼,又重新望向儿子,好言相劝道:“特木尔,这个世上美丽的女子多的是,只要你有实力,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不!”

特木尔摇头道:“我不要别的女人,也不要什么实力,我只要青女,您答应过的父亲,您答应过一定让我娶她,您怎么能食言?!”

“特木尔!”

苏赫巴鲁厉喝一声。

特木尔却不为所动,喃喃道:“我不要当什么大汗,我只要青女,只要青女!”

“啪”的一声,忍无可忍的苏赫巴鲁一巴掌打在特木尔脸上。

这一下是苏赫巴鲁含恨而出,没有任何保留,特木尔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他捂着脸又是惊恐,又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余怒未消,恨恨道:“纳森布,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如果再闹便不给他吃的!”

特木尔身后其中一个中年汉子连忙答应一声,拖着特木尔往外走。

另一个中年汉子则凑近苏赫巴鲁道:“首领,特木尔还年轻,哪个少年不喜欢美丽的女子呢?您的惩罚或许太重了些。”

苏赫巴鲁冷哼一声道:“海勒金,你不必为他说好话,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乌兰部的首领了,那时我一心只想壮大部落,哪会像他一样成天只想着女人?”

说着,苏赫巴鲁叹了口气道:“青女说得对啊,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废物身上,还不如现在就放手一搏!”

“您真的打算和汉人联手?”

海勒金惊到。

“联手?”

苏赫巴鲁冷笑一声:“是利用他们才对,等到徐锐和乌力吉两败俱伤,咱们便跳出来把他们都收拾了,然后再夺下金山部,顺理成章地继任汗位!

你这几日偷偷把部落中的勇士都集结起来,咱们就以观礼为名前往汗庭,只等徐锐和乌力吉动起手来,咱们便乘虚而入!”

海勒金闻言大喜,连忙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着去执行苏赫巴鲁的吩咐。

苏赫巴鲁扭头望向太阳,冷冷地自言自语道:“等了大半辈子,我苏赫巴鲁和乌兰部的春天终于来了,长生天,您终于开眼了!”

第六百零六章:各方下注

“大汗,徐锐果真联络了苏赫巴鲁!”

汗庭王帐之中,胡合鲁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乌力吉和邹先生对望一眼,朝胡合鲁招了招手,让他坐下。

“说说吧,怎么回事?”

胡合鲁笑道:“果然不出您所料,我们安插在金山部和乌兰部的探子方才来报,说是徐锐密会青女之后,青女便立刻动身前往乌兰部。

苏赫巴鲁与青女单独谈了很久,青女离开之后便有消息说青女下嫁特木尔的事情就此作罢!”

乌力吉淡淡一笑:“放弃联姻便等于放弃吞并金山部,看来青女一定给了苏赫巴鲁更大的好处!”

胡合鲁点了点头:“没错,密会之后的第二天苏赫巴鲁便偷偷去了几个和乌兰部交好的部落,听说给他们许下重利,让他们配合苏赫巴鲁起事!”

乌力吉又和邹先生对视一眼,淡淡地笑了起来,似乎丝毫不为此事着急。

胡合鲁见二人这般模样,心中顿时大急。

“大汗,军师!眼下徐锐在草原上到处兴风作浪,金山部的余孽与他一拍即合,就连一直野心勃勃的苏赫巴鲁也开始上窜下跳。

咱们刚刚收服的人心在苏赫巴鲁的重利之下也开始有了反复,这就好像一场巨大的赌局,大家已经纷纷下注,你们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下注?下注好啊!有些人能一夜暴富,有些人则会赔得倾家荡产,下注的魅力就在于不到揭晓结果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

乌力吉摆摆手,大笑起来。

“大汗,你……”

胡合鲁一脸愕然地望着乌力吉,说不出话来。

邹先生见他着急,笑道:“阳山王不必着急,既然是脓包总得挑了不是?若不给那些家伙上窜下跳的机会,咱们大汗哪有借口向他们动手?”

“啊?”

胡合鲁闻言一愣,下意识朝乌力吉望去。

乌力吉点了点头,脸色渐渐郑重起来:“军师说得没错,这些年来苏赫巴鲁看似恭顺,跟在咱们屁股后面捡了不少便宜。

可是此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无论给他多少赏赐他都不会感恩,反而因为实力一步步壮大,渐渐开始有了反噬主人的野心。

这样的笑面虎平时还真不好对他下手,可若是因为此事让他自己主动跳出来,那便再好不过了。

正好借着此计集结大军对付徐锐的机会,所有部落都不会因为咱们集结全部人马而感到不安,咱们便可趁他们麻痹之时,找到借口将这些蛆虫全部解决!”

邹先生笑道:“这次大汗不仅能得到大魏的汗位册封,还能顺道扫除咱们内部一直不安好心的家伙,正是一举两得,从此之后草原上便会铁板一块,重现昔日帝国的旧景了!”

乌力吉摆摆手道:“机会是到了,但羊腿得一口一口地啃,现在距离大婚还有五日,各个部落的人已经陆续到达汗庭,咱们可不能出一丁点错。”

邹先生点了点头,问道:“阳山王,这次各部落带了多少人来?”

胡合鲁道:“各个部落按照人数多寡,从一千到数万不等。”

“苏赫巴鲁带了多少人?”

邹先生问。

胡合鲁道:“两万人!”

邹先生眉头一皱:“怎么只有这么点?”

乌力吉笑道:“邹先生有所不知,苏赫巴鲁老奸巨猾,咱们若不和徐锐拼个两败俱伤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我猜他这次至少带了十万人马,但除了进入汗庭的两万人之外,其他人马应该偷偷埋伏在某处。

若我落败,或者与徐锐两败俱伤,那这些人马就会趁乱杀出来,给咱们来个一网打净!”

“这么说,我们还得分心对付苏赫巴鲁了?”

胡合鲁凝重地说。

乌力吉神色凝重道:“是啊,苏赫巴鲁这只狐狸就是这么不好对付,不然也不会让他逍遥这么多年,实在不行,咱们便只能留出五万人马以作防备了。”

胡合鲁闻言一惊:“留这么多,咱们围攻徐锐的大军会不会捉襟见肘?”

乌力吉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幸好徐锐手上人不多,我这次调集的大军绰绰有余,分出五万人马来尚不算吃力。”

“大汗不必如此忧心!”

正说着,邹先生忽然笑盈盈地开口到。

“哦?”

乌力吉心中一喜,笑道:“难道军师有更好的办法?”

邹先生笑道:“苏赫巴鲁压根不需要牵扯多少精力,无论他把主力藏在哪里,藏了多少,他本人不也一样会在汗庭之中吗?

只要他还在您身边,就是您的人质,多少大军都没有用处,我想他在等的应该是您被徐锐击败之后无暇顾及他的时刻,只有到了那时他才有机会作乱!

所以真正的关键还在与天启卫的决战之上,只要仗打赢了,苏赫巴鲁就算真的埋伏了人马也绝不敢动。”

乌力吉闻言顿觉醍醐灌顶,合掌大笑道:“正是这个道理,苏赫巴鲁这只老狐狸一定在打这个注意,只要不给他机会,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况到时候汗庭混乱,他无法和外面的主力联系,不知道真实的战况,咱们还可以在战斗将要结束的时候营造战败的假象,骗他起事!”

胡合鲁点头道:“这样一来,咱们便可以一次把徐锐和他全都解决!”

邹先生点了点头:“事是好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他有两万人进入汗庭,到时候若是这支人马为天启卫放开缺口就不好了。”

乌力吉笑道:“军师不必担心,这事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就给他来个赶羊,让他作茧自缚!”

“赶羊?”

邹先生不解地望着乌力吉。

胡合鲁笑着解释道:“邹先生没有放过牧,不知道这赶羊的意思,咱们牧人放牧会骑着快马夹在羊群两边,羊群挤作一团便不会乱跑。

打起仗来也是一样,咱们用大军将苏赫巴鲁的两万人夹在中间,若天启卫没了徐锐还能向汗庭发动进攻,咱们便夹着苏赫巴鲁的两万人去打头阵!”

乌力吉笑道:“这样一来,苏赫巴鲁的人马都挤在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往前走,与徐锐的天启卫撞在一起,就算他想里应外合都不可能。”

“妙啊!”

邹先生闻言大笑:“如此一来苏赫巴鲁不但讨不到半点便宜,自己的人马还成了炮灰,简直一举两得!”

乌力吉点了点头,对邹先生和胡合鲁郑重道:“眼下各个草场的大军已经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再过五天,只需要五天,咱们便能完成百多年没有人完成过的壮举!”

“大汗放心,汗庭这边我会稳稳守住,绝不会出半点纰漏!”

胡合鲁抱拳说到。

邹先生脸上闪过一丝狠历,冷笑道:“大汗放心,外围的包围圈由我指挥,我绝不会放走天启卫任何一人,我要他们所有人都给主公陪葬!”

乌力吉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慢慢转向帐外,瞟向了天边。

“我等这一刻已经好久了,徐锐啊徐锐,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六百零七章:大婚

宏威十九年八月,天启卫经过近一年跋涉,终于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克尔木草原。

到达草原当日,天启卫战鼓雷动,养精蓄锐的将士们精神抖擞,锐气勃发。

中军大营之中,众将齐聚一堂。

林绍东指着地图道:“我军目前距离汗庭仅剩三十里,第二批迎亲的使者已经在五里外,大约还有一柱香的时间便会达到。

目前全军已经完成整备,火炮、弹药全部下发,随时可以出战,只待借由公主大婚之由进入汗庭范围便可发动突袭!”

徐锐点了点头:“可有发现敌军主力动向?”

林绍东道:“因为害怕打草惊蛇,探马只前出五里,并未发现敌军主力,但咱们从长兴带出来的四十多只海东青却发现三十里外有大军迹象,不过具体方位和人数未知。”

“海东青终究不是人,能有这些情报已经是意外之喜,何况草原广袤,敌军机动性十足,随时可能变换位置,有了具体方位不但没有多少意义,甚至还会形成思维定式,影响判断。”

张佐烽补充到。

徐锐赞同道:“说得没错,此次我军主攻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乌力吉的外围主力击溃我军之前率先拿下汗庭,生擒乌力吉,使草原再度陷入混乱。

中军只需提前做好准备,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来,咱们都必须顶住压力。

草原全民皆兵,加上自幼与马为伴,造就了草原铁骑来去如风的强悍战力,全天下恐怕也仅仅只比武陵王的黑旗军略逊,可是他们的人数却比黑旗军多得多,大家绝不可有半分侥幸!”

“大帅放心,全军上下已经做好战斗动员,特别是俺们炮团,就等着那些肥肉往上送呢!”

郭盛宝大咧咧地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到。

小胡接口道:“鬼谷安插在汗庭的探子也有回信,为了见证乌力吉大婚,以及受封大汗的典礼,草原三十六部的首领齐聚汗庭。

阴山王苏赫巴鲁亲率两万亲军于昨日傍晚进入汗庭,驻扎在汗庭东侧,与他同时出发的还有乌兰部十万主力,但出发没多久便失去了踪迹,十有**是潜伏在汗庭附近的某处。

眼下汗庭之内,各部人马超过二十万,乌力吉的大军则只有七万余人,不过却是他麾下最精锐的蛮严帖木儿。

这支人马全都是由扎那部中最勇猛的战士组成,随着乌力吉打了不少硬仗,每每到战事焦灼的时候,都是由这支人马来啃硬骨头。

迄今为止蛮严帖木儿经历大小数百战,还没有败绩!”

郭盛宝闻言笑道:“什么铁木耳、铜木耳,到现在还没败过是他们运气好,无论什么骑兵,遇到老子的炮统统都得跪下求饶!”

徐锐神色凝重地摆摆手道:“不许轻敌,咱们不远万里,折腾了这大半年,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哆嗦。

一旦开战不要理会侧面袭扰的敌军,用火炮坚守阵地,全军主力则以曹思源部为先锋,天启战车迅速打开突破口,按照计划直扑汗庭。

交战时尽量避开其他各部的人马,集中打击乌力吉的蛮严帖木儿,战法以突破为主,歼敌为辅,不许恋战!”

“谨遵大帅钧命!”

众将齐声回答。

就在此时,秦飞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抱拳道:“启禀大帅,迎亲使已经到了,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徐锐问到。

秦飞脸色一沉道:“乌力吉要求天启卫不得进入汗庭,公主由大帅与羽林卫单独护送至汗庭。”

“什么?!”

此言一出,举坐皆惊,一直以来的定计都是围绕天启卫进入汗庭展开的,若天启卫无法进入汗庭,便不可能十拿九稳地击碎草原核心,徐锐的整个计划也就无从执行。

“笑话!”

曹思源闻言第一个跳了起来:“他乌力吉不过是我大魏的臣子,凭什么对圣上钦点的赐婚使指手画脚?”

张佐烽也道:“大帅,绝不可答应乌力吉的要求,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若您和公主只带亲卫进入汗庭,咱们大军投鼠忌器之下恐怕顷刻间就会被数十万草原铁骑淹没。”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都觉得张佐烽的话是正理,一时间群情激愤,不少人甚至提议立马开战。

徐锐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皱着眉头问秦飞道:“迎亲的使者还说了什么?”

秦飞略一犹豫,咬着牙道:“他们还说汗庭乃是草原王权的象征,千余年来从未有汉人官员进入,即便从前的册封也是在呼伦台举行。

但是乌力吉大汗考虑到大帅与栖霞公主的……的关系,以及他本人对大帅的钦佩,所以邀请大帅以个人名义进入汗庭。

还说……还说若大帅同意,他本人便在五里之外的迎亲队伍中等着大帅!”

“什么?你说乌力吉在迎亲的队伍里?只有五里!”

曹思源惊呼一声,连忙问身边的郭盛宝道:“咱们的火炮能不能打到五里开外?”

郭盛宝冷笑一声:“新火炮厉害着呢,区区五里,一只苍蝇都别想逃掉!”

张佐烽闻言大喜,朝徐锐拱手道:“大帅,咱们若立刻炮击迎亲的队伍,说不定不用进入汗庭便能杀了乌力吉!”

曹思源点头道:“只要乌力吉一死,草原必定大乱,到那时候便是咱们彻底平定草原之时!”

众将闻言都觉得此举最为妥当,纷纷向徐锐进言。

徐锐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乌力吉能这么快地一统草原便不可能是个白痴,他既然敢来,便说明留足了后手。

眼下天启卫远离汗庭,又被数十万草原铁骑包围,一旦炮击,乌力吉要是真在迎亲的队伍里还好,但如果不在,或者火炮没能直接炸死他,那咱们可就没有半点胜算了!”

众将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徐锐又道:“还有,眼下乌力吉先出一招,势必已经安排好接下来的所有作战方略,即便他真的死了,数十万哀兵的威力却会更胜从前,咱们反而画蛇添足!”

听完这番话,众将脸色顿时更差。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绍东沉吟片刻,皱眉道:“无论如何,乌力吉邀请大帅以私人名义进入汗庭明显不怀好意,何况这本身就是对我大魏的羞辱,大帅绝不可去!”

张佐烽咂了咂嘴:“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和乌力吉便会在此地僵持起来,眼下我军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后勤系统可以被轻易切断。

而咱们距离汗庭又超过二十里,火炮射程无法直接打到汗庭,再算上沿途可能出现的狙击部队,咱们想要拿下汗庭的机会微乎其微。”

曹思源一拳砸在手心里,恨恨道:“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们的眼睛可真毒啊,说不定就等着咱们拒绝赴约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事情似乎陷入了死局,众人下意识望向徐锐。

徐锐双眼微眯,冷冷笑着,淡淡道:“事情有变,看来计划也得变一变了。”

第六百零八章:会面

距离天启卫大营五里之外的迎亲队伍前,一个车队缓缓驶来,正中间的便是公主的銮驾,四周则是五六辆护卫的战车。

透过銮驾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浑身盛装,头上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想必就是今日大婚的主角之一——栖霞公主。

徐锐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陪在他身边的仅有几十个亲卫,但亲卫的统领却不是秦飞,而是披上了铠甲的要离。

徐锐瞟了一眼要离阴沉的脸色,贼笑道:“没想到能请动你的大驾,不容易啊。”

要离翻了个白眼,恨恨道:“若不是你让影婢装成栖霞公主,谁会来陪你冒险?你知不知道汗庭之内不但有数万大军,还可能会有一个武圣?”

徐锐叹了口气:“没办法,原本我是想请小胡来装成栖霞公主的,若是他出马,鬼谷一门的力量就能被调动起来,可是影婢不放心,说什么也要跟来。”

要离闻言心中更加气恼:“所以你就让她来陪你送死?”

徐锐耸了耸肩:“为什么是送死呢?等把影婢送进乌力吉的洞房,以影婢的武功立刻就能将其控制,到时候咱们挟天子以令诸侯,还不是予取予求?”

要离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那些骗鬼的话就不要说了,听着恶心。”

徐锐一愣:“什么意思?”

要离冷笑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自己清楚,骗得过那些大头兵,却骗不过我!”

徐锐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方才在营中我也是这么说的,没有一个人反对,你怎么知道这个计划是假的?”

要离冷哼一声道:“虽然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但你的狡猾我却早有领教,你这家伙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连自己人都骗!”

徐锐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想骗人,而是要达成目的,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有可能成功。”

要离眉头一皱:“你明明有很多方法判断乌力吉究竟在不在迎亲的队伍里,甚至如果能不让影婢冒险,我也不介意为你走一趟,为什么还要选这条最危险的路?”

徐锐闻言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因为我要的不光是乌力吉的命,还有大局!”

“大局?”

要离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就是大局!”

徐锐点了点头道:“这一战对我军十分不利,而我既要剪除敌人,挑起草原内斗,还要在尽可能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消灭草原的有生力量。

否则即便我们能杀了乌力吉,甚至消灭了他的扎那部,但很快便会有人其他人,其他部落取而代之,到时候我和天启卫还是一样走不出茫茫草原,这又有什么意义?”

要离沉吟片刻,忽然认真地朝徐锐望去。

徐锐一愣,浑身不自在道:“我脸上花了吗?”

要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想不出你的底牌是什么?”

“什么底牌?”

徐锐莫名其妙。

要离冷笑道:“你这家伙惜命得很,想要的那么多,必然付出的也不少,那么你付出的东西呢?那些我没看到的底牌究竟是什么?”

徐锐闻言淡淡一笑,摆摆手道:“你别总说我奸,我怎么感觉你更狡猾呢?”

“侯爷,好久不见了!”

二人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徐锐抬头一看,只见迎亲的队伍突然分成两股,一队雄壮的草原骑士鱼贯而出,雄赳赳地排成一排。

骑士正中间,一个汉子身披白狼大氅,星眉剑目,鹤立鸡群,英武不凡,正是曾在长兴城中与徐锐有过一面之缘的乌力吉!

“是啊,是啊,好久不见,当初如果心狠些把你做了,现在那还会有这么多头疼事?”

徐锐心中恶狠狠地想着,面上却是拉住马缰,微微抱拳道:“当初不知是大汗当面,多有得罪还请大汗不要放在心上。”

乌力吉闻言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支巴掌大的弩箭,正是之前徐锐用青鸾弩射他的纪念品。

“当初在长兴城,侯爷虽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对我可着实没有客气啊。”

乌力吉大笑到。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讪讪之色,示弱道:“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大汗若是早点亮明身份,招待您的就不是弩箭,而是美酒了。”

“不见得吧?”

乌力吉笑眯眯地说:“那会儿侯爷美女相伴,左拥右抱,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只可惜我乌力吉天生便是要去扫兴的,若是亮明身份,招呼我的的确不会是小小的弩箭,怕是大魏的大军了吧?”

“大汗若是这么说,难道今天也打算用大军来招呼我不成?”

徐锐笑眯眯地反问一句。

乌力吉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徐锐也望着乌力吉笑了起来。

虽然二人都在笑,可在场之人却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逼人的火药味。

半晌,等乌力吉笑完,徐锐也带着车马来到了迎亲的队伍面前。

乌力吉朝栖霞公主的銮驾远远看了一眼,笑道:“辛苦你了,走了大半年,终于把我的汗妃送到了这里。”

迎亲的草原人闻言顿时面露古怪之色,似是想得意大笑,却又碍于徐锐在场,有些放不开。

徐锐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笑容不变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不过淑女只有一个,等着好逑的人却不少,真正成婚之前谁又知道淑女究竟会亲赖哪位君子呢?”

“哦?这么说即便到了这里,有些人还不死心?”

乌力吉饶有兴致地问。

徐锐坦然道:“大汗觉得做事应该半途而废?”

乌力吉摇了摇头:“确实不应该,可是你们汉人还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死路一条还要以卵击石,最后自然只能害人害己。”

“看来大汗对我们的汉人的话倒是很有研究,只不过当初像狗一样夹着尾巴四处逃窜的人都能扳本,摇身一变高高在上,别人为什么不行?”

徐锐的笑容越加明显。

听到徐锐把自己比作野狗,乌力吉也不动怒,淡淡道:“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那个现在成了野狗的人要如何扳本了。”

徐锐笑眯眯地说:“既然大汗这般感兴趣,本候如何忍心让您失望?”

乌力吉同样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只怕侯爷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徐锐不置可否,似乎并不打算再同乌力吉唇枪舌剑。

但就在这时,一个草原人忽然骑着马远远地冲了过来。

“大汗,不好了,汉人们杀过来了!”

“什么?!”

乌力吉双目一瞪,豁然望向徐锐。

周围的草原勇士们立刻拔出马刀,将徐锐和一行车马统统围了起来。

第六百零八章:汗庭

“哈哈哈!”

徐锐面对磨刀霍霍的草原人,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哈哈大笑。

一众草原人惊疑不定地望向徐锐,乌力吉也眯起了眼睛。

徐锐轻轻推开挡在他前面的护卫,玩味地望着乌力吉道:“怎么,大汗刚刚不还胸有成竹,这么快就恼羞成怒了?”

乌力吉摆摆手,一众草原勇士缓缓放下手中的刀。

徐锐见状微微一愣,却听乌力吉说道:“侯爷是聪明人,想必不会去做自寻死路的事,你让天启卫进逼过来相比不是真的要拉开架势打一场吧?

不过我得提醒侯爷,不是所有人都和侯爷一样聪明,所以要是哪个笨蛋没有理解侯爷的深意,因为误会把侯爷杀了,那就不值了,对吗?”

徐锐笑盈盈地望着乌力吉道:“这是大汗的威胁么?”

乌力吉淡淡道:“忠告也好,威胁也罢,随便侯爷如何理解,但您现在恐怕得解释一下天启卫的动向,不然误会不会自己消失不是?”

徐锐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便解释解释。

你们草原人有草原人的规矩,不让汉人官员进入汗庭我能理解,但我们汉人也有汉人的规矩,护送钦差的大军不能远离主帅,这是军法,如有违背是要杀头的。”

说完,徐锐笑眯眯地盯着乌力吉等着他的回答。

乌力吉冷笑道:“不知你们汉人的大军最多与您保持多远的距离?”

徐锐笑道:“五里!”

乌力吉冷笑一声:“好,我可以让你的天启卫接近汗庭五里之内,但是位置得由我来指定!”

徐锐原本以为要让天启卫的大军接近汗庭五里之内会非常困难,没想到乌力吉竟然答应得这般干脆,不知乌力吉究竟在打什么注意,不禁微微一愣。

“怎么,侯爷还有什么条件不成?”

乌力吉见徐锐犹豫反倒玩味地问。

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多谢大汗体量。”

乌力吉点了点头,挥手找来一个心腹道:“额日吨,你去和天启卫接洽,将他们带到指定位置去。”

“遵命!”

额日吨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一小队草原勇士向正在往这边进军的天启卫飞奔而去。

徐锐沉着脸,摆了摆手,身后也有一位骑士脱离大队朝天启卫而去,显然也是传递消息去了。

“怎么,看你脸色不好,失算了?”

要离在徐锐身后小声问了一句。

徐锐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意外时时刻刻都会有,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离冷哼一声道:“何必嘴硬?我看那位大汗不简单,你的小心思说不定早就已经被他看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徐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乌力吉道:“侯爷,现在误会消除了,咱们不如立刻前往汗庭如何?若是误了良辰吉日反倒不美。”

徐锐闻言想到今日毕竟是栖霞公主和乌力吉的良辰吉日,心中一阵膈应,抬起头来刚好迎上乌力吉得意的笑容,心中又是微微一沉。

二十里外,克尔木草原最中心的地带乃是一处落差一二十米的高地,就好像一个隆起的平原,上面是成片的帐篷,聚集的牛羊。

这里便是整个大草原的心脏,乌力吉的汗庭所在。

这几日汗庭里张灯结彩,各部落的首领齐聚一堂,牧民们趁这个难得的机会互通有无,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苏赫巴鲁刚从一个老朋友的帐篷里出来,多喝了几杯马奶酒的他满面红光,脚步虚浮,已是微醺。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纳森布悄悄走到他的身边道:“首领,咱们的大队人马已经抵达灰狼谷。”

苏赫巴鲁闻言脸上的醉意顿时一扫而空,他仔细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立刻压低声音道:“乌力吉的人马发现了吗?”

纳森布摇了摇头:“没有,这一路我们都很小心,一直昼伏夜出,偷偷接近汗庭,没有和乌力吉的人马照面。

另外乌力吉的注意力都在汉人身上,没功夫理会咱们,而且灰狼谷虽然距离汗庭仅三十余里,但地势很低,位置隐蔽,即便有少数游骑散出也无法被轻易察觉。”

苏赫巴鲁点了点头,但仍旧不太放心:“不能大意,乌力吉没那么好对付,灰狼谷太过接近汗庭,大军绝不可久留,若是明日还没有机会便立马后撤。

好在今日便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就算徐锐不对乌力吉动手,乌力吉多半也不会放过徐锐,成败今日便见分晓。”

纳森布道:“既然如此,要不要通知大军随时准备向汗庭靠拢?若是现在派出人马,大军还能在今日赶到汗庭。”

苏赫巴鲁想也不想地摇头道:“绝对不行!除非徐锐和乌力吉打到两败俱伤,否则决不能轻易行动。

我已经隐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忍几天,通知大军,若明日之前还未收到进攻汗庭的命令,便立刻退出灰狼谷,先后撤三十里。”

纳森布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办!”

说完,纳森布朝苏赫巴鲁行了个礼,转过身缓缓走进人群之中。

苏赫巴鲁望着纳森布消失在人群里,脸上的谨慎之色瞬间消失不见,重新挂上一抹笑容,脚底的步子也再度虚浮起来,慢慢悠悠地走向下一个老朋友的帐篷。

汗庭十余里外,乌力吉的十余万大军早已集结,枕戈待旦。

大军中央的帅帐里,邹先生正仔细研究着一副地图。

这时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汉子冲了进来,对着邹先生兴奋道:“军师,大汗身边的人送信来了,果然不出您的所料,徐锐提出要让天启卫接近汗庭五里之内!”

“好!”

邹先生闻言大喜道:“徐锐的火炮果然只有五里射程,和之前的推测一样,如此一来,只要将他们安排到那个地方,火炮的威力就会大打折扣!”

粗壮汉子笑道:“还是军师料事如神,我阔伦台打了一辈子仗,还从没见过像您这般神人!”

邹先生摆摆手道:“过誉了,过誉了,眼下还只是第一步,要等徐锐彻底进入瓮中,咱们才好像捉鳖一般将他和天启卫一网打尽。”

说着,邹先生望着粗壮汉子笑道:“那时候老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可就不成了,得阔伦台将军这样的猛将出马,一举拿下不世之功!”

阔伦台大笑道:“军师放心,大汗早有吩咐,包括我阔伦台在内的一应将士都以您马首是瞻,只要您一声令下,剩下的事就交给咱们了!”

说着,阔伦台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对了军师,还有件事,咱们安插在乌兰部的探子来报,苏赫巴鲁的大军已经逼近汗庭,现在就在灰狼谷里。

另外与苏赫巴鲁交好的几个部落的人马也在汗庭之内蠢蠢欲动,咱们要不要事先做好提防?”

邹先生闻言摆了摆手:“不必理会他们,在大汗取胜之前,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等咱们拿下了徐锐和天启卫再腾出手来修理他们不迟!”

阔伦台肯定道:“那我便先找人盯住他们,等这场仗打完再将这些跳梁小丑一网打尽!”

邹先生点了点头,目光忽然望向帐外,冷笑道:“是了,就是一网打净,徐锐啊徐锐,今日便是你的末日!”

第六百一十章:争分夺秒

汗庭的王帐之外原本是一片巨大的空地,但现在已经搭好了台子,为即将开始的大婚助兴所用。

就在这张台子不远处有一片不起眼的帐篷,其中一个帐篷里,胭脂山圣王卓力格图正在闭目养神。

这时,一个草原勇士缓缓拉开帐帘,走了进来。

“师父,大汗已经请到了徐锐,眼下他们已经快要进入汗庭了。”

汉子恭恭敬敬地对卓力格图说到。

卓力格图没有抬眼,淡淡地问:“徐锐带了多少人?”

汉子道:“约莫三十人,八辆大车!”

卓力格图冷笑一声:“此人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大,难道以为那日的小子能保他性命不成?”

汉子不知卓力格图口中的那日小子究竟是谁,没有接话,而是沉声问道:“师父,咱们何时动手?”

卓力格图道:“等徐锐宣读完大魏皇帝册封大汗的圣旨。”

汉子一愣,不解道:“那时乃是众目睽睽之下,咱们公然刺杀大魏钦差恐怕干系太大了吧?”

卓力格图道:“大汗虽然勇猛无双,智计非凡,乃我草原上千年一出的卓越领袖,但他利用河北之盟的机会刺杀老大汗之事却始终是一生难以洗刷的污点。

即便大汗现在带领草原不断走向兴盛,但仍有不少部落不肯服他,很多人都始终认为他得位不正,不是草原上真正的大汗。

这一次如果大汗能够得到大魏的册封,他登上汗位唯一的法理漏洞也就会随之消失,能够光明正大地以大汗之名团结整个草原。

所以娶不娶公主倒还是其次,册封的诏书却一定要那位钦差当众念出来,以安众人之心,咱们也只能等徐锐念完诏书再动手。”

“那为何不等之后再动手?”

汉子还是不解。

卓力格图淡淡道:“你以为徐锐就怀着什么好心么?他与栖霞公主乃是旧爱,此次大汗指名要让栖霞公主和亲,徐锐因为大局无法阻止,所以才会不远万里来到草原,为的就是夺回爱人。

册封诏书宣读完毕之后,紧接着便是宣读和亲的诏书,他们汉人注重名节,徐锐绝不会容许和亲诏书被当众念出来,否则栖霞公主就等于失去了清白。

所以他一定会在和亲诏书念出来之前动手袭击大汗,咱们得先一步下手为强。”

汉子闻言纳闷道:“即便徐锐想要袭击大汗,可是他的大军相隔甚远,又有师父您坐镇汗庭,咱们还害怕他么?”

卓力格图冷笑一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听说徐锐乃是这几年汉人中的后起之秀,出世之后每每行事令人难以预料,手段更是层出不穷,风头直逼远在南朝的那位兵圣。

这样的人不能给他一点施展的空间,否则极有可能让咱们措手不及,即便是有为师坐镇,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

汉子点了点头,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时帐外忽然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就好像过年守岁时的炮竹声,不绝于耳。

“大汗回到汗庭了!”

汉子惊呼一声。

卓力格图终于睁开双眼,缓缓起身道:“通知所有人准备好,这次应大汗之请,为师要亲自动手擒住徐锐,你们注意保护好大汗的安全,徐锐身边有个高手,你们都不是对手,但只要拖得一时半刻,为师便能腾出手来,将那人处理掉!”

“弟子遵命!”

汉子答应一声,神色顿时肃穆起来。

汗庭之中,徐锐和公主銮驾跟在乌力吉的迎亲队伍里缓缓进入汗庭,数不清的牧民们涌到队伍两侧夹道欢迎,好似过年一般喜庆。

“喂,你研究汗庭时间不短,不会认为在这种地方我还能保你安全吧?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你究竟要我来做什么了吧?”

要离骑在马上,在徐锐身后小声问到。

徐锐瞥了要离一眼,低声道:“好吧,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答应乌力吉单独进入汗庭,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位胭脂山的圣王,武圣卓力格图!”

要离眉头一皱:“就你这不上不下的武功遇到他躲都来不及,为何要专门找他?”

徐锐叹了口气道:“我不怕草原上的大军,也不怕狡猾的乌力吉,却唯独担心卓力格图,他是武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异类,只要有他存在,计划里永远都会有变数。”

“所以你就冒险进入汗庭,想要找到这个变数?”

要离疑惑地问。

徐锐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对了,我必须进入汗庭将最后的变数消除,我猜乌力吉在我念完册封诏书的一瞬间就会发难,第一个动手的十有**就是那位武圣,所以你在此之前就得把藏在人群里,随时准备发难的武圣找出来!”

要离看了一眼周围人山人海的状况,冷笑道:“你要我在人海之中找出一个武圣,还真是看得起我。”

徐锐道:“我知道这件事有难度,但你一定得做到。”

“如果我做不到呢?”

要离饶有兴致地望着徐锐。

徐锐头也不回道:“那我们都得死,不仅是你我,还有一万多天启卫将士,当然也包括影婢!”

“你!”

要离闻言心中大怒,低声道:“你这是在豪赌,而且就算我能在人群中找到武圣,也不过提前一刹那给你预警而已。

你不是不知道武圣的门槛两端差距有多大,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向你出手,即便我就在你的身后,也绝对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徐锐沉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即便是你在武圣手下也绝走不过三招,但我要的就是那一刹那的预警时间!”

“你还有什么底牌?”

要离皱眉问到。

徐锐摇了摇头:“这次没有底牌,只有搏命,所以你最好拿出十二分的认真,不要让咱们都死在这。”

要离闻言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徐锐说:“这不是搏命,分明就是送死,你自己死了不要紧,为什么非得拉上影婢和我一起陪你?!”

徐锐摆摆手,淡淡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是送死也不能皱一下眉头,你现在反悔也晚了。”

要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道:“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若我再陪你发疯,我便将名字倒过来写!”

徐锐耸耸肩:“这话听着耳熟,大概你经常对我吧?”

要离冷笑道:“你再说半个我不爱听的字,我立刻拉上影婢就走,哪怕最后是死,也绝不和你一起死!”

徐锐忽然笑了起来:“喂,你与其和我斗气,不如现在就想想办法,一会儿到底怎么把那位武圣找出来!”

要离闻言顿觉头疼不已,双拳紧紧捏住,恨不得把面前这只狡猾的狐狸打得半身不遂。

第六百一十一章:汗庭决战(一)

汗庭西北五里之外,天启卫在草原人的指示下重新安营扎寨。

暂时指挥负责指挥全军的张佐烽和炮兵团长郭盛宝却是望着王庭的方向犯了愁。

原来天启卫所在的位置是一处洼地,虽然距离汗庭仅仅五里,可是从这个位置看汗庭却好似在看一座大山,压根无法用火炮直接轰击。

“如果仰射,火炮的射程够不够打到汗庭?”

一脸愁容的张佐烽远远望着汗庭,问身边的郭盛宝。

历来对火炮信心无限的郭盛宝这次终于摇了摇头:“不行,仰角太大必然会大大降低火炮射程,就算能打到汗庭,准星也无法保证,起不到效果。”

张佐烽叹了口气:“那帮草原人还真是把所有的心眼都用上了,这地方正好处在汗庭背后,是坡度最陡的地方,骑兵冲锋十分不易,若是再失去火炮的支援,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现在还来得及把情况禀报大帅么?”

郭盛宝问。

张佐烽凝重地摇了摇头:“大帅已经进入汗庭,咱们现在派人去说不定会打草惊蛇,何况看这个精心挑选的地方也知道草原人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完全不会给咱们机会,就算派人也会被拦下。”

“那怎么办?”

郭盛宝有些坐蜡,但更多的却是焦急。

张佐烽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略一沉吟道:“你觉得哪里的发射位置最好?”

郭盛宝早就看过附近的地形,听他问起,毫不犹豫地指着身后说:“至少要脱离这片洼地。”

张佐烽一愣:“可是如此一来大军还要后退三里,若再算上汗庭正面的距离,咱们离炮击地点至少相隔十里以上!”

郭盛宝两手一摊:“十里虽然很远,但要是一直等在这里,乌力吉的骑兵一来便是俯攻,光是射箭都能把咱们打得痛不欲生。”

张佐烽点了点头:“是啊,这是一处险地,呆在这里咱们毫无胜算,而且现在大帅已经进入汗庭,咱们就是他唯一的生命线,若是做一呆逼说不定会害死他的。”

正说着,林绍东远远走来,朗声道:“大帅有令!”

张佐烽微微一愣,等林绍东走到面前才皱眉道:“大帅已经进入汗庭,还能有什么命令?”

林绍东神秘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道:“你忘了咱们大帅料事如神?”

张佐烽一惊,连忙接过锦囊,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片刻后,张佐烽的脸色非但没有半分好转,反而更凝重了一些。

郭盛宝看他这副模样,连忙从他手中抢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脸色也不太好。

“怎么样,大帅说的办得到吗?”

林绍东笑眯眯地问。

郭盛宝砸了砸嘴:“勉强,太勉强了!”

张佐烽苦笑一声道:“咱们这位大帅是把所有人都瞒了,如此行险,当真太赌了一些。”

林绍东无奈道:“都是被草原人逼的,我总觉得大帅还有后手。”

张佐烽摇了摇头:“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咱们所有能够利用的资本都计算在内,还能有什么后手?”

林绍东指着锦囊道:“你看大帅信誓旦旦,草原大军一定会分兵而功,这不就是后手?”

张佐烽苦笑道:“我就怕草原人一拥而上,不会按照大帅的剧本走啊。”

说着,张佐烽好像想起了什么,诧异道:“对了,曹思源呢?刚刚扎营的时候就不见他的人影,这个时候他又跑哪去了?”

林绍东闻言笑道:“他啊,带着工程连去后面的平地上执行大帅的密令去了。”

“密令?”

张佐烽眉头一皱。

林绍东道:“大帅既然会给我留下一个锦囊,当然也能给曹思源留下一道密令,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佐烽闻言感慨道:“大帅用兵果然日趋成熟,面对此等绝境依旧游刃有余,现在就连我都看不懂他究竟用的什么套路了。”

林绍东哈哈一笑:“张公休要感慨了,咱们还是快些按照大帅的锦囊准备好吧,汗庭那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手了!”

张佐烽点了点头,再不说话,转身集结众将去了。

十几步外,小胡躲在一个帐篷背后,冷冷地将一切看在眼里,见三人各自去忙,便也转身消失在大营之中。

“呜……呜……”

厚重的号角声从一百零八只牛角号中吹响,沸腾的草原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到王帐前的一处高台。

一个披红挂绿的萨满巫师站在高台上手舞足蹈,口中念着谁也听不懂的鬼话,而包括乌力吉在内的一众草原人则全部跪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面对着蓝天默默祈祷。

“他们在干什么?”

骑在马上的要离问徐锐。

徐锐道:“他们在祭天。”

话音刚落,高台上的萨满忽然朝公主銮驾一指道:“吉时已到,请大魏皇帝诏书!”

徐锐回过神来,朝身边张开手掌,化妆城普通羽林卫的秦飞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交到徐锐手上。

“喂,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徐锐低声对要离说了一句,然后跳下马来,双手举着圣旨往高台而去。

“我知道,你这疯子!”

要离低声呢喃一句,逸散出去的气机瞬间又增加了数倍。

气机好似无声的雷达,从周围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通过不同的反馈来辨别这些人的气机,从而找出最有可能是武圣的那一个。

然而周围的人除了扎那部的牧民之外,还有三十六部前来观礼的人,总数何止千万,换个人恐怕要把气机分散到那么多人身上早就力竭而亡。

就算要离气机浑厚远超常人,可是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刻意影藏的卓力格图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武圣若不想让要离感应到,他用气机去扫几乎不会得到任何反馈,而且汗庭之大,人数之多,光是把附近所有人扫一遍都做不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听闻草原汗王卓尔不花不幸离世,朕深感悲痛……”

徐锐站在高台上,展开圣旨缓缓念了起来。

这道被礼部加工过的圣旨又臭又长,但徐锐和要离都明白,放在眼下,这道圣旨便是徐锐所剩无几的生命,一旦圣旨念完,他的性命也就走到了终点。

“该死的……”

匆匆用气机把附近扫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要离已是出了一层毛毛汗,气机损耗巨大。

可他顾不得休息,又一次加大了气机搜索的力度和速度,一口气将方圆半里的所有人都包含在内。

“快呀,快呀……”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其实徐锐的死活他倒没有那么在意,只是眼下影婢就在自己身后的銮驾之中,一旦徐锐失败,他没有丝毫信心能在一位武圣和数万大军面前把影婢安然地救出去。

“在哪里?你在哪里?”

要离咬着牙,从气机里传回来的一张张人脸好似画卷一样展现在他眼前,可仍旧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模样,一颗心不禁越来越急。

第六百一十二章:汗庭决战(二)

“幸而天佑草原,扎那部乌力吉承我大魏天命,护佑草原安危,朕身在南疆亦感欣慰……”

不知不觉,徐锐已经把诏书念到了结尾。

这封诏书他已经烂熟于胸,虽然端着圣旨,倒有一大半的内容是直接背出来的,因为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诏书之上,双眼一直紧张地望着要离。

要离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半点收获,即便以他的武功,想要找出一个藏在数万人之中的武圣也还是太勉强了一些。

要离望向徐锐,眼神中似是有些不甘,又似是有些愧疚,更多的却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执拗。

一开始要离的确十分反对徐锐的计策,就连他自己都认为无法在人群中提前找出蓄势待发的卓力格图。

可是一旦真的开始找,要离那不服输的性格,以及强烈的自尊却不容许自己失败得这般彻底,可以说他已经和不知道藏在哪的卓力格图较上了劲。

然而徐锐看到他的表情却是心中一沉,虽然二人真正相识的时间不长,但这两个人都是天地异数,性格太过明显,徐锐深知要离被逼到这个地步,恐怕成功的可能性已经不高。

又一次低估了武圣的实力啊!

徐锐在心里暗道一声,这次贸然进入汗庭本就是一次豪赌。

天启卫的人数实在太少,他必须要赌一场大局,在真正开战之前便击碎敌人的信心,而第一步便是要找出不知藏在哪里的卓力格图。

也许是几天前与卓力格图的气机交锋让徐锐信心大增,觉得逼一逼要离,总能想出办法找到卓力格图,可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不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乌力吉的笑容越来越盛,徐锐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要离已经放弃了先前的搜索方式,如那晚一般,不惜耗费巨大的气机来挑衅卓力格图。

可是这一次要离的所有气机却都好像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卓力格图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节外生枝。

“朕上承天命,下顺人心,顾之以茫茫草原之兴替……”

不知不觉,徐锐已经念到诏书的最后一行,乌力吉和一干草原勇士们死死盯着他,嘴角挂起一抹兴奋的微笑,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刀柄。

“准备行动,一旦圣王出手,咱们便立刻冲进王帐,将徐锐的党羽一举歼灭!”

人群外为,指挥蛮严帖木儿的阳山王胡合鲁沉着脸对已经做好准备的手下们说到。

王帐周围的气氛仿佛一瞬间变得炙热起来,就连周围看热闹的普通牧民都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徐锐此刻脑中百转千回,心道先前的计划恐怕已经完全破产,看来只有提前拿出最后的手段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握紧了手里的铁片。

那是海伦留给他的手持离子炮,也算是徐锐最后的底牌,可此刻他要面对的是一位不知极限在何处的武圣,就好像一个十岁孩童拿着手枪瞄准一个近身的职业搏击冠军。

以自己和武圣的差距,卓力格图想要杀他恐怕只需要一个瞬间,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在身死之前击毙突袭自己的卓力格图。

所以他才会让会要离提前寻找出卓力格图的位置。

卓力格图再快也快不过光速,只要能有片刻的反应时间,徐锐直接用手持离子炮消灭武圣的成功率便会大大增加!

不过眼下看来这种情况已经不会出现了,徐锐只能在卓力格图的突袭之下放手一搏。

一瞬间,徐锐已经把所有的利害过了一遍,咬着牙开始念诏书的最后一行。

乌力吉和一众草原人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快要沸腾的血液让他们身体微微颤抖。

而一旁的要离似乎也已经黔驴技穷,艰难地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看了看徐锐,又看了看乌力吉,一咬牙拔出挂在腰间的长刀。

这一刹那,方圆三十米范围内的所有人只觉头重脚轻,一阵晕眩,而乌力吉本人则突然看见周围那些忠心耿耿的勇士们拔出弯刀朝他脑袋上砍来。

“仓啷”一声,大惊试色的乌力吉立刻拔刀去挡,可是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他的刀才出鞘,身边那些勇士的刀却已经快要落到他的脑袋上。

“怎么会这样?难道徐锐提前买通了我身边的人?”

这一刹那,乌力吉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大汗小心!”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历喝,眼前的世界好似瞬间崩塌,周围的勇士们双目呆滞,好似大病了一场,可腰刀都还好好放在刀鞘里,方才看到的一切竟都是幻觉!

“大汗!”

又是一声厉喝,将失神的乌力吉唤醒过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黒影朝竟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是一直跟在徐锐身后的要离。

他瞬间意识到此人便是徐锐身边的高手,脸色微微一沉,便要向后逃去。

一直找不到卓力格图的要离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提前向乌力吉发动突袭,此时见乌力吉要跑,哪里会轻易放过他?

可是正当他想要一招击杀乌力吉的时候,身后却突然出现一股强悍的气机,令他浑身一阵战栗。

要离心中瞬间升起一股对死亡的本能恐惧,如遭雷击,浑身麻木。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恐惧,甚至比真正面对死亡之时还要可怕。

要离的身子微微一顿,瞬间被一股强悍的气机淹没,仿佛置身深海之中,身后突然出现一头庞然大物。

“砰”的一声闷响,要离不知道被什么击中,身体顿时倒飞出去,还未落地便感觉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从要离突然出手,再到被着力格图打飞出去,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徐锐却看清了!

要离冒着生命危险提前向乌力吉发难,就在他即将得手之时,人群中却突然杀出一个巨熊般强壮的汉子,一拳将要离砸飞出去。

“是他,就是他!”

徐锐在心里惊呼一声,一把将手里的圣旨扔掉。

此时卓力格图突然转过身来,冷冷地望向徐锐。

那冰冷的眼神瞬间令徐锐不寒而栗,仿佛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甚至动不了一个指头。

徐锐心中又惊又恐,明白任何一瞬的耽搁都有可能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剧烈的疼痛令他清醒了几分。

徐锐立刻死死握住铁片,手持离子炮瞬间启动,流动的金属将他的右手覆盖,变成一只金属手套。

他用最快速度抬起手来,将掌心对准卓力格图,可是当他抬头的时候才愕然发现卓力格图竟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强健的手臂直击他的胸口。

快,实在太快了!

若换了平时恐怕徐锐一定会赞叹不已,可是眼下这等生死时刻,他却完全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此刻徐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他,必须在他杀死我之前杀了他!”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两个身影如闪电一般擦身而过,紧接着一股耀眼的黄芒如同剑锋一般从徐锐手掌中冲天而起,又一闪而逝。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嘴巴长得老大。

第六百一十三章:汗庭决战(三)

徐锐和卓力格图擦身而过,相隔五六丈距离背身而对,二人一动不动,时间好似凝固。

“是圣王大人,啊,长生天,圣王大人竟然出山了!”

不知是谁认出了卓力格图,牧民们惊呼一声,乌泱泱地跪了下来。

胭脂山乃是草原上供奉长生天的圣地,而卓力格图除了是草原第一勇士,也是长生天的使者,地位超然的宗教领袖,对于牧民,甚至是贵族来说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看清袭击徐锐的人乃是卓力格图,所有人都跪拜不语,远远看去只见人们不住磕头,却又鸦雀无声,场面极其诡异。

“吧嗒”一声,徐锐左手里紧紧握着的断锋忽然落在地上,右手上的手持离子炮则重新变成了被他握在手心的小铁片。

颤抖,徐锐开始剧烈颤抖,先是双手,接着便是全身,方才那一瞬间他才算真正见识到武圣的恐怖实力。

就在卓力格图朝他发起进攻的那一刹那,除了难以形容的速度和力量之外,更令他难以忘怀的是对内心的强大威压。

那一瞬间,徐锐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渺小的蚂蚁,而对方则是整个世界。

徐锐本能地想起第一次见到人类历史上最可怕,也最强悍的武器——歼星舰时的场景,几乎同样震撼!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卓力格图别说和歼星舰相比,就算和一架最普通的老式星际战斗机相比也远远不如,但他的确给了徐锐同样的危机感。

后怕仿佛洪水一般冲进徐锐的大脑,令他整个身体都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先前来不及冒出来的冷汗瞬间沾湿了衣服。

“咣当”一声,徐锐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见他这般模样,一众草原人顿时面露喜色,虽然不理解方才冒出的那道冲天黄芒究竟是哪位仙人的神光,但好像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战无不胜的圣王大人再一次击败了强敌。

按照惯例,接下来便是草原牧民们欢呼雀跃的时刻,可就在这时,一直凝立不动的卓力格图也终于动了。

先是高举的右臂从身体上滑落下来,好像烤熟的羊腿一般冒着青烟,紧接着他那巨熊似的身体也好像倒塌的积木一般拦腰而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落在地上的半截身体上还能看到卓力格图震惊的表情,这是方才短暂交锋时留下的最后情绪,现在却好似雕像一般,凝固在他早已死透的尸体上。

“啊?!”

见到这一幕,不仅所有草原牧民、勇士、贵族,就连刚刚爬起身来,满嘴是血的要离都瞪大了眼睛。

武圣卓力格图竟然败了?仅仅一招就败在了那个瘦弱的汉人手上?

这一刹那,一直屹立在万千草原人心中的擎天巨柱轰然崩塌,那是集合了一生信仰和对强者本能崇拜的图腾瞬间灰飞烟灭。

“圣王,圣王啊……”

不知是谁悲呼一声,刹那间震惊的情绪化为了悲痛的浪潮,数不清的草原牧民涕泪横流地继续磕头,仿佛刚刚逝去的是自己的生父一般。

徐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艰难地从胸口掏出一块厚实的钢板。

为了今天的这场交锋,他事先穿上了星河集团最新出产的“防弹衣”,只不过眼下防弹衣里的钢板已经四分五裂,好似一块摔碎的大理石。

徐锐苦笑一声,方才的一刹那,奔袭而来的卓力格图仅仅只用拳头上的气机便将钢板打成了这个样子。

若不是徐锐的身体经过基因改造,或许现在已经一命呜呼,真的很想象若是被武圣的拳头直接击中会是怎样的惨状。

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武圣实在太强了,也太快了,不过就算他再快,也绝对无法快过拥有光速的手持离子炮。

徐锐咬着牙,捡起掉落的断锋,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朝卓力格图的尸体走去。

周围的牧民们就好像看到了恶魔,纷纷恐惧地后退。

徐锐来到卓力格图的尸体旁,伸出手轻轻帮他合上死不瞑目的双眼,然后抽出断锋一剑将他的头颅切了下来。

“咦?”

就在长剑切下卓力格图脑袋的一瞬间,徐锐发现被割开的伤口上,肌肉竟然还有活性,似乎并未完全死亡。

徐锐心中一惊,可是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他来不及多想,提着卓力格图的脑袋猛地站起身来,高喊道:“卓力格图已死!”

宣读诏书之时徐锐本就站在高台之上,此刻高高举起卓力格图的脑袋立刻便让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场交锋的胜负。

包括躲在人群之中的苏赫巴鲁等一干三十六部首领,所有人都震撼无比。

“魔鬼!他杀了圣王,他是魔鬼!”

又是一声大喊,牧民们回过神来,顿时惊恐地四处逃窜,就好像亲眼目睹上帝陨落的信徒们对撒旦的惶恐一般慌不择路,场面瞬间大乱。

“快找乌力吉!”

这时,要离突然高声朝徐锐喊了一句。

徐锐回过神来,四处一看,刚刚还站在附近的乌力吉竟然已经没了踪影。

“不好!”

徐锐暗自懊悔,方才卓力格图给他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竟然让他忘了最重要的事。

在他的计划里,铲除卓力格图,恐吓所有草原人之后,便是要将乌力吉击毙,让草原人既失去反抗的勇气,又失去反抗的领袖。

没想到乌力吉竟然在如此震撼之下还有这么快的反应,一见事情不妙立刻就逃。

“在那边!”

正在徐锐懊悔的时候,要离忽然指着慌乱的人群大喊了一句。

徐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条醒目的白狼大氅正在拼命地往人群之外跑,不是乌力吉又会是谁?

“杀了他!”

徐锐朝要离高喊一声。

要离二话不说立刻朝乌力吉杀去。

可是和逃跑的人群相反,十几个浑身罩在黑斗篷里,与普通草原人装束完全不同的汉子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一边号啕大哭,一边高声叫嚷着报仇,悍不畏死地朝要离扑去。

“是胭脂山的圣卫!”

徐锐立刻意识到这些人究竟为何会如此,他们都是被卓力格图从小收养的孤儿,卓力格图给他们食物,教他们武功和思想,将他们培养成专门守卫长生天圣地的勇士。

和彪悍的草原骑士不同,这些人精通武功,大多都是一流高手,武圣传人,每一个都是下一任圣王的继任者,强悍无匹。

“小心!”

徐锐朝要离高喊一声,话还没有说完,脸色忽然又是一变。

“杀了他们,为圣王报仇!”

逃散的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便是隆隆的马蹄声,早已集结的数万大军隔着人群朝王帐杀了过来。

“蛮严帖木儿!”

看清这些人的模样,徐锐惊呼一声,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汗庭决战(四)

要离从一众黑斗篷汉子身边擦身而过,距离他最近的四五个汉子瞬间变得目光呆滞,身体好像陷入泥沼一般,挣扎不前。

就好像对付幼儿园的小朋友,要离从这几个汉子身边一一经过,在每个人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个脑包。

然而被他指尖击中的汉子却好像是被大锤砸中一般,顿时皮开肉绽,脑浆飞溅,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便有四五位一流高手当场殒命。

可正当要离杀完人要抽身去追乌力吉的时候,又有十几个黑斗篷围了上来。

这些人毫不顾忌自己的身死,对同伴的殒命更是看也不看,就好像没有思维的蚁群一般朝要离扑来。

偏偏这些人不仅打定主意要拦住要离,而且武功高强,配合娴熟,即便要离施展入梦也被拦住了脚步。

要离先是为了寻找躲藏在人群中的卓力格图耗费了大量气机,之后又被卓力格图直接击中,受了不轻的伤。

眼下再被这些圣卫围杀,即便以他的强悍也有些力不从心。

“轰隆隆!”

牧民们已经逃散开去,为正在往里冲的蛮严帖木儿让开了道路,数万大军踏过成片的帐篷,瞪着猩红的双眼,嗷嗷叫着朝王帐冲来。

“先机已失,别管乌力吉了,快过来!”

徐锐看清眼下的局面,再也顾不上去抓乌力吉,朝要离大喝一声。

要离一抓抓碎两柄长刀,一脚踢起地上的半截木叉,木叉如弩箭一般飞射出去,将朝他扑来的三个黑衣人串了糖葫芦,借着这个机会,要离一个扭身钻出战团,跃到徐锐身边。

“动手!”

见要离回来,徐锐马不停蹄地向身后的秦飞大喝一声。

秦飞立刻对周围的士卒们挥了挥手,护卫公主銮驾的六两大车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扬鞭声。

“驾!”

车夫的马鞭狠狠抽在战马身上,战马们吃痛之下猛然发力,带着六两战车朝四面八方扑去。

“狗日的兔崽子,给爷爷死!”

第一辆战车上,车夫血气翻涌,瞪着眼睛恶狠狠地叫嚣着,手里的马鞭不停落下,打得战马越加疯狂。

忽然一阵箭雨落下,车夫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直挺挺地从马车上栽倒下去,可是已经被打疯了的战马却没有停下,拖着沉重的马车撞向蛮严帖木儿的马阵。

“快隐蔽!”

秦飞大喝一声。

徐锐和剩下的几十个护卫各自躲到障碍之后趴下躲避。

“轰隆隆!!”

六两马车几乎同时撞入马阵,紧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响,大地忽地猛然震颤,烈焰裹挟着浓烟升腾而起,形成六团巨大的蘑菇云。

原来这些大车都是经过改造的战车,远远看上去和其他的天启战车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里面早却已被掏空,满载的全是炸药。

六车炸药爆炸的威力何其巨大,百米范围内的数百蛮严帖木儿骑兵瞬间便被炸得四分五裂,稍远些的则被灼热的冲击波掀出数米。

更外围的草原勇士目睹了这恐怖的一幕,虽然身体上没有受伤,但心里却是肝胆俱裂,加上战无不胜的圣王刚刚才死在徐锐面前,心中最后一点战意也立刻便被剥夺。

更可怕的是,草原上的战马不似天启卫的战马大多都被刺破了耳膜,对第一次听见的爆炸之声反应极其剧烈。

即便远隔数里,被这恐怖的六车炸药一激顿时便发狂地甩开背上的勇士,疯狂逃窜。

乌力吉将战力最为强悍的蛮严帖木儿埋伏在附近,不可谓不谨慎,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强悍如蛮严帖木儿遇到炸药竟然瞬间大乱,溃不成军。

徐锐从一堆爆炸的碎片之中爬起身来,使劲甩掉浑身的灰尘,顾不上嗡嗡作响的耳膜,一把拉住身边的秦飞道:“反击,快反击!”

已经变成一个“灰人”的秦飞连忙点头,从背后掏出连射弩,大吼一声,朝着仍未散尽烟尘之中疯狂射击。

其他士卒一见秦飞的模样,虽然双耳暂时听不见声音,却也有样学样地掏出连射弩一阵盲射。

与此同时,坐在銮驾里的影婢一把掀开头上的大红盖头,用力一踩脚下的机关,銮驾车顶顿时便自动弹飞出去,露出了标准的天启战车连射弩床。

影婢咬着牙,双手捏住弩床的机关,对着烟尘里若隐若现的人影便是一阵疯狂扫射。

“嗖嗖嗖!!”

箭雨好似死神的镰刀,突然从恐怖的蘑菇云中穿了出来,本就混乱的蛮严帖木儿阵中顿时响起一阵阵哀嚎。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冷箭迅速收割着已经晕头转向的勇士性命。

“大王小心!”

一个亲兵浑身一颤,死死扑在被刚刚的爆炸震下马来的胡合鲁身上,一支弩箭瞬间射进亲兵的后背,刺穿了他的心脏,箭头卡在胸前的肋骨和皮甲之间。

“哈桑!”

胡合鲁惊呼一声,那个日夜守护他的亲兵却吐出一口鲜血,已经先一步去见长生天了。

胡合鲁率领乌力吉旗下最精锐的蛮严帖木儿镇守汗庭,原本是埋伏在附近,准备收拾徐锐的,没想到一个照面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先锋便葬身火海,他自己也被疯狂的战马甩在地上,狼狈不堪。

眼见信任的亲兵死在自己面前,胡合鲁目眦欲裂,可是身边到处都是“嗖嗖”的冷箭,胡合鲁根本抬不起头来。

连射弩床将长度接近一米,手指粗细的巨型弩箭快速射出,近距离之内没有什么盔甲当得住如此强悍的火力。

“大王快走!”

另外两个亲兵冒着生命危险拖着他往后走。

胡合鲁一脚蹬开一个亲兵,怒道:“集结人马,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被他蹬开的亲兵不为所动,重新扑了上来,在他耳边大喊道:“大王,快走,天启卫朝汗庭杀来了!”

“什么?!”

胡合鲁惊道:“不可能,大汗在天启卫附近埋伏了三路伏兵,怎么可能让他们杀过来?”

亲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外面已经传来喊杀声了,大王,王帐里不过几十个汉人,就算暂时让他们放放野马也没什么,可要是外面的一万多汉人杀进来就糟了!”

胡合鲁闻言回过神来,朝百米开外的爆炸点深深地望了一眼,咬着牙道:“走!先去把外面的汉人解决了,然后再回过头来杀了那些汉人!”

一阵清风吹来,烟尘渐渐飘散,徐锐手里的连射弩终于打空,四周除了满地的尸体残渣和血污之外,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草原人。

他松了口气,胸口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先前被卓力格图所伤的内脏终于向他表示了抗议。

徐锐脸色一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

要离扶起徐锐,关切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休息一会儿就好,敌人应该是去处理外面的大军了,但那只是佯攻,他们很快便会回过味来,咱们得赶紧逃出去!”

要离闻言眉头一皱:“还有佯攻的疑兵,你的安排竟然如此精细,恐怕乌力吉会邀请你以个人身份进入汗庭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

“是!”

这一次徐锐没有否认,干脆地说道:“安排这些事情并不难,难的是要让他觉得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我却还蒙在鼓里。”

“狡诈之徒,你竟真的骗了所有人!”

要离没好气地将他甩在地上。

徐锐苦笑道:“喂,我手里所有的牌都打光了,现在是死是活就全都看你了!”

“你说什么?”

要离微微一愣,见影婢已经打空了连射弩床上的弩箭,正拖着几个大口袋朝这边走来,心中忽然又觉得被徐锐摆了一道,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第六百一十五章:汗庭决战(五)

“军师,汗庭出事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草原将领慌慌张张地冲进帅帐,朝邹先生喊道。

“我已经听见爆炸声了!”

邹先生面沉似水地坐在矮几旁,动也不动,似是压根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将领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大急道:“军师,眼下汗庭一片混乱,大汗和圣王生死不知,咱们赶快增援汗庭吧!”

邹先生闻言眉头一皱,却仍旧没有反应。

那将领心中更急,大声道:“军师,汉人不知用了什么妖法,明明只进去那么点人,却在汗庭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咱们要是再不出兵增援,说不定汗庭就危险了,军师!”

邹先生重重一拍桌子道:“危险什么?汗庭有圣王和七万多蛮严帖木儿,就算徐锐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不过是为了吸引咱们的主意。

一旦咱们真的发兵增援,好不容易才被请进瓮中的天启卫立刻就会失去控制,到时候大汗和我筹谋已久的大计马上就会泡汤。

我告诉你,徐锐现在说不定就等着咱们增援汗庭呢!”

“军师!”

正说着,又有一个小个子将领冲了进来。

一见此人,先前说话的将领顿时惊道:“速不台,你怎么来了?难道汗庭真的出事了?”

速不台闻言脸色一僵,愣愣道:“音巴亚,汗庭的圣王旗倒了,大家的哭声在阵前都能听到,圣王他老人家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

音巴亚激动地问。

速不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圣王他老人家恐怕已经去了!”

“什么……”

这次不光是音巴亚,满帐篷的将领全都一片哗然,难以相信这个消息。

“速不台,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音巴亚回过神来,一把揪住速不台的衣领,恶狠狠地问。

速不台用力将他的手推开,咬着牙道:“你们自己出去听好了,只要骑上马往汗庭的方向跑出两三里就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

“哭声远出十里,那是整个汗庭都在悲伤,圣王真的死了……”

音巴亚浑身一僵,颓然地坐了下来,还有几个将领至今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下意识就要冲出汗帐,确定真假。

“站住!”

就在此时,邹先生忽然板着脸,冷冷地大喝一声。

以往邹先生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疾言厉色,众人不禁都朝他望去。

邹先生皱着眉头道:“各位请记住自己的指责,无论汗庭发生什么都与我们无关,就算徐锐用奸计除掉了圣王,可他毕竟只有那么几个人,绝不可能敌得过七万多蛮严帖木儿!

现在徐锐唯一依仗的就是被咱们困在阵中的天启卫,只要将天启卫尽数消灭,咱们就等于拔掉了徐锐的牙齿,砍断了他的手脚,回头再收拾他简直易如反掌!”

“胡说!”

音巴亚怒道:“圣王身死,大汗生死不明,汗庭一片混乱,这个时候不回援汗庭,难道军师是自持汉人的身份,来坑害草原不成?!”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大惊,邹先生更是气得满脸通红。

音巴亚继续道:“邹先生,大汗在您危难之时毫不犹豫地收留您,还把您奉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您要是还有良心,现在便该立刻发兵救援汗庭!”

“请军师立刻发兵救援汗庭!”

众将闻言统统跪了下来,齐声大呼。

邹先生气得浑身发抖,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圣王对草原人就好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现在这座高山突然崩塌,就好像信仰也随之而去,立刻就让这些头脑简单的草原人乱了方寸。

更可怕的是,邹先生无论多有才华,可他终究是汉人,来到草原的时间也不长,徐锐这一手立刻便让他产生了信任危机,果真阴险毒辣。

邹先生脑中千回百转,愤怒至极,可是却又束手无策。

“都住口!”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阔伦台豁然起身,指着众人道:“你们都忘了出发之前大汗是怎么说的了?”

众人一愣,都低下了头。

阔伦台冷笑一声道:“大汗说,他的志向就是消灭所有与草原为敌的敌人,哪怕他死了,也要咱们替他完成这个志向。

他还说,这一次的大军统统都由军师指挥,任何人见到军师都得像见到大汗一样,而你们现在在干什么?逼宫么?”

阔伦台本就是这支大军之中地位最高的人,被他这么一说,众将顿时哑口无言,羞愧地不敢抬头。

邹先生见此终于松了口气,朝阔伦台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阔伦台则朝邹先生抱拳道:“眼下汉人已经出招,咱们如何行事,还请军师定夺。”

邹先生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一个斥候忽然冲进帅帐之中大喊道:“汉人出击汗庭的小股疑兵已被我军击溃,汗庭重新升起汗旗!”

“什么?”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大喜。

“重升一次汗旗,大汗还在,他是在向咱们报平安!”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阔伦台冷哼道:“看到了?军师料事如神,若是听了你们的鬼话,那大汗的心血便都白费了!”

众将闻言顿觉惭愧,音巴亚单膝下跪道:“这次是我音巴亚错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军事责罚!”

邹先生望了众将一眼,摇了摇头道:“大家都是忧心大汗安危,这次我不怪你们,可若是有下一次,我便要以大汗之令行事了!”

见他将方才的不愉快轻轻揭过,众将都松了口气,心思简单的音巴亚心中感动,大声道:“军师大度,音巴亚更加对不起军师,此战我愿作为先锋,任凭军师调遣!”

“好!”

邹先生朗声道:“徐锐在汗庭起事,天启卫必然会立刻向汗庭发起猛攻,以缓解他的压力,各路大军立刻准备,抓住他们离开大营的时机,将天启卫一举解决!”

“报!”

他话音刚落,又一个斥候冲了进来:“动了,军师,汉人动了,数千骑兵脱离大营,向汗庭进发!”

“军师神机妙算呐!”

见邹先生又一次成功预测了天启卫的动向,众将顿时兴奋起来。

邹先生冷笑一声:“果然如此,徐锐就是想要调动咱们,一旦咱们回师汗庭,天启卫便会失去控制,直奔汗庭,大汗费尽心机将天启卫围困在汗庭之下的计策就会失效!

听好了,现在汉人前出的骑兵距离大营很近,若是咱们直接冲上去拦截就会变成火炮的活靶子。

先别管前出的汉人骑兵,音巴亚率领两万骑兵在天启卫大营东侧迂回,做出强攻大营的姿态,但绝对不要真的冲上去,无论如何都得和大营保持至少五里的距离,躲开火炮的射程。

等音巴亚引诱天启卫大营里的火炮开火,你便立刻撤退,由阔伦台将军的人马从西侧发动猛攻,届时他们的火炮来不及调转方向,咱们便可一战而下。

另外只等天启卫大营中的火炮一响,速不台将军、窝山不达将军、隆里奇将军便率领剩下的大军,配合汗庭里的七万蛮严帖木儿将前出的汉人骑兵一举歼灭!”

“遵命!”

这一次没有一个人再质疑邹先生的命令。

邹先生望着帐外的蓝天白云冷笑不止。

第六百一十六章:汗庭决战(六)

“将军,全军已经进入阵地!”

在原先大营之后的高地上,一位士卒沉声向张佐烽禀报到。

张佐烽松了口气,对身边林绍东道:“大帅让曹思源在背坡修建环形工事,恰好挡住了草原人的视野,让他们无从察觉,也让咱们的大军能够迅速从洼地来到高地!”

林绍东笑道:“现在你有信心守住大营了吗?”

张佐烽点了点头道:“信心当然有,只是我还是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既然咱们要拿下汗庭,为什么不全军而动,而是要修筑这么一个阵地?”

林绍东想了想道:“大帅说过,以我军眼下的装备和训练水平,最强的战法便是堑壕战,我想他是想强行将草原大军的主场变成我军的主场吧?”

张佐烽一愣:“可是这样一来,我军的大营便成了吸引各路草原大军来攻的萤火,哪里还有余力一举拿下汗庭?而若是我军无法拿下汗庭,现在还深处汗庭的大帅不就危险了吗?”

林绍东闻言脸色微变,摇了摇头道:“大帅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呢?大概他还有后招吧……”

“报!”

正说着,斥候突然来报:“启禀二位大人,大营东侧出现敌人大军,总数不会低于两万!”

“哦?”

张佐烽和林绍东闻言立刻来到了阵地的另一边,二人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望远镜,朝远处望去,只见大约七八里外果然出现了一只大军,只不过他们的行动轨迹有些奇怪,竟似是在迂回前进,而不是直奔大营。

“看来草原人很忌惮咱们的火炮啊,不但蛇形走位,而且一直保持五里的距离。”

林绍东玩味地感慨。

张佐烽冷笑一声:“就算如此,他们还是太小看大帅的杰作了!”

说着,他朝身边的传令兵道:“通知郭团长,看他表演了!”

“是!”

传令兵抱拳而去。

张佐烽和林绍东对视一眼,相顾而笑。

“我现在倒是有些看懂大帅的计策了。”

张佐烽忽然笑到。

林绍东点了点头:“我也是。”

二人对视一眼,又是一阵大笑。

“轰隆隆!!”

天启卫大营之中两百多门大炮突然齐声怒吼,恐怖的声音瞬间打碎了草原的寂静,炮弹划过天空发出仿佛夜枭啼鸣一般的尖利之声,听得人浑身战栗。

负责引诱天启卫炮击的音巴亚听到这个声音非但没有半点恐惧,反而兴奋大笑道:“好!军师神机妙算,汉人们果然上当,我们还在五里之外他们便已开炮。

咱们任务完成了,通知兄弟们,立刻后撤!”

“是!”

大军之中顿时传出一阵呼哨,冲到一半的两万骑兵立刻调转马头,往后逃去,行动迅疾如风,婉若一人。

每个战士都是控马的大师,这便是草原铁骑的可怕之处。

然而,战马再快又怎么会是炮弹的对手?

大军才刚刚掉头,超乎音巴亚想象的一幕便出现了!

可怕的炮弹并没有如预想一般落在大军身后,而是直直落在了大军阵中。

“轰隆隆!!”

如雷鸣般的爆炸在马阵中接连响起,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所有人的大脑清空,炽烈的火焰似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蟒,将附近的骑兵顷刻吞噬。

紧接着,炮弹里的无数破片从浓烟之中绽放出来,射向四面八方,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都会瞬间被射成筛子。

音巴亚算是运气好的,一枚炮弹就落在不远处,强大的冲击波立刻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可他却因此躲过了致命的破片。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周围已经满是浓烟,双耳之中尽是翁鸣,完全听不见半点声音。

无数草原骑兵惨嚎着打滚,有的浑身着火,有的只剩下半截身子,还有的更是直接被炸成了碎片,就在他身边便有一只残破的右臂,不知是哪位勇士的一部分。

脱缰的战马被火炮巨大的威力和噪音激得发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甚至有的战马被炸断了两只后蹄却感觉不到疼痛,两只前蹄依旧死命地蹬地,仓皇地想要逃走。

四周一片地狱之景,音巴亚看得满脸惊恐。

“长生天啊,难道这就是您说过的修罗地狱?我们究竟是在同谁作战?”

音巴亚面色苍白,一片混乱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丝清明,疑惑道:“不对,这是汉人的火炮,可军师明明说过,火炮的射程不会超过五里,怎么会?怎么会?”

疑惑还没有想明白,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夜枭的啼鸣声。

音巴亚虽然听不见声音,却好像心有所感,下意识抬起头来,眼前出现了最后一个画面,一个圆锥形的物体距离他仅咫尺之遥。

“这就是炮弹吗?”

音巴亚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掀开了大地的皮肤,将一切化为破碎的灰烬。

可怜两万多骑兵还没从第一轮的炮击中回过神来,立刻就遇上了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炮击。

炮弹好像雨点一般落下来,这一范围内的草原铁骑就好像砧板上的肉,被无数菜刀来回地剁,最后变成肉泥。

草原大军的帅帐之中,邹先生站在高台上远远望着音巴亚的遭遇,身边的将领们第一次见识到火炮的威力,都骇得面色发青。

“怎么会?”

邹先生动容的嘴角轻轻吐出了三个字,脑海中冒出了与音巴亚相同的疑问。

“天启卫的火炮射程明明只有五里,怎么会能打得到保持安全距离的音巴亚?难道……中计了!”

邹先生悚然大惊,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领问道:“阔伦台将军的大军出发了吗?”

斥候望着他似鬼般的表情,惊恐地点了点头。

邹先生双目一瞪:“完了,快,快把他们追回来!”

如果说徐锐隐藏了火炮的射程是为了打自己一个出其不意,那么火炮的数量,以及调整方向的速度也有可能都是假的,为的就是吸引自己上当!

斥候弱弱地摇了摇头:“来……来不及了,此时阔伦台将军的人马怕是已经攻入天启卫的大营了!”

“什么?”

邹先生感受到身边将领朝他投来的诧异目光,心中稍稍冷静,呢喃道:“徐锐不可能把一切都算准,绝不可能,我还没有输!”

说着,他忽然对所有人道:“立刻集结五万人马接应阔伦台将军,另外五万人马接替他继续进攻天启卫大营!”

话音刚落,斥候突然指着天启卫大营的方向道:“军师快看,阔伦台将军的人马攻进天启卫的大营了!”

“啊?”

邹先生闻言一惊,连忙朝天启卫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阵烟尘真的冲进到了天启卫大营附近,而预想中的火炮却并没有落在这个方向!

“军师,您的计策成功了!”

斥候兴奋地大喊,但邹先生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一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第六百一十七章:汗庭决战(七)

“将军西面的敌人攻上来了!”

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到张佐烽面前,张佐烽却是不为所动,摆摆手道:“别管他们,继续朝东侧炮击,务必要那两万骑兵有来无回!”

“遵命!”

传令兵闻言,又急匆匆地传令去了。

林绍东叹了口气道:“可惜曹思源进攻汗庭的大军带走了咱们一半的火炮,要不然西侧的大军也能一举拿下。”

张佐烽摇了摇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大帅如此做自然有更大的谋划,即便少了近一半火炮,那些草原蛮子也不会好过!”

话音刚落,大营西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紧接着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密集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露出了一抹坏笑。

天启卫大营西侧,距离大营不到三里,阔伦台已经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天启卫大营,那里没有拒马桩,也没有绊马索,除了蜿蜒的战壕,似乎一马平川。

整个大营就好像被拨光了衣服的少女,只等他的大军一冲过去便可予取予求。

可是就在这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和他的大军却遭遇了另一种可怕的武器——地雷!

毫不知情的大军一头撞进了曹思源事先埋好的雷区,恐怖的爆炸声瞬间如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更可怕的是,这些都是星河集团最新研制的地雷,和过去用手雷改造的地雷不同,这次的地雷威力有大有小。

大的如同炮弹,能将方圆数米内的所有人马统统炸成碎片,而小的虽然威力不大,但众多的破片却能令大量骑兵重伤,丧失战斗能力。

更可怕的是,地雷埋得并不密集,但控制的区域却十分广阔,再加上这是草原铁骑第一次遇上地雷,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究竟碰到了什么。

除了最开始的大量伤亡,地雷爆炸的频率迅速降低,但每一声爆炸都会令大量战马失控,五万多骑兵被几枚小小的地雷震得晕头转向,再也无法保持阵型。

而且身边一旦有地雷爆炸,无论是胯下的战马还是马背上的骑兵都会产生极度恐惧,谁也不知道下一脚踩下去会不会被炸成碎片。

阔伦台的五万骑兵一脚踏入雷区,就好像一头撞进了泥沼,当他们惊恐地想要逃跑时才发现身后竟然也有地雷!

原来曹思源采用了蜿蜒布雷法,除了一条狭窄、蜿蜒的通道之外四面八方全是地雷。

加上总有些地雷一开始没有被触发,但走上去第二次的时候便会爆炸,所以即便之前有人趟过的区域也不见得安全。

这一刹那,阔伦台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进退两难,挣扎万分。

而就在阔伦台的大军被困在雷区之中时,只见天启卫的大营里忽然出现一百多辆全副武装的天启战车。

天启战车沿着雷区标注的安全通道缓缓绕出,强大的连射弩床开始恐怖的齐射。

“嗖嗖嗖!!”

无数巨型弩箭仿佛雨点一般朝草原大军射来。

进退不得的草原大军顿时就好像被收割的麦子,一茬茬地倒了下去。

本就濒临崩溃的大军再也难以约束,有的人嗷嗷叫着冲向天启战车,可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便被恐怖的地雷炸死、炸伤。

更多的人则吓破了胆,再不顾头人的约束,拉过马缰转身便逃。

然而除了少数几个幸运儿外,绝大多数骑兵也同那些冲上去拼命的同伴们没什么两样,几乎全部葬身于地雷阵中。

阔伦台见此情景又急又气,可他却是束手无策,在他打过的半辈子仗中,从来都是真刀真枪的马上搏杀,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诡异,如此恐怖的场面。

不过他的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地雷阵和天启战车已经拖延了足够久的时间,天启卫炮团在击溃音巴亚的两万骑兵之后有充裕的时间从容调转炮口,瞄准深陷雷区的阔伦台部。

“啾啾啾……”

恐怖的夜枭啼鸣再度响起,曾降临在音巴亚头顶的厄运这一次准确命中了阔伦台的大军。

烈火与破片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大网,似是有无数牛头马面游荡其中,快速收割着这五万大军的生命。

不过阔伦台的运气显然要比音巴亚好些,落下的炮弹虽然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和混乱,但也引起了地雷的大量殉爆。

这无疑是将勾紧的渔网撕开了一条缺口,无奈之下阔伦台指挥仅有的人马不计一切代价往后退去,却意外发现竟真的逃了出来。

可是能随着他逃出来的人已经不足三万,其中还有至少三四千人受了伤,短时间内无法再战。

短短的半个多时辰,强悍的五万草原铁骑竟然遭到如此重创,令一向以强硬姿态示人的阔伦台悲痛不已,甚至当众号啕大哭。

战场的另外一边,曹思源率领六千骑兵,以天启战车为先锋快速向汗庭突进,然而乌力吉和邹先生想到了一起,那就是利用草原骑兵强大的机动性,以及强悍的战力,在运动战中解决这支离巢的大军。

还不等天启卫前出的人马走出几里,便遇到草原外围大营和汗庭里的蛮严帖木儿两面夹击。

眼看这一支突进的人马瞬间便被至少十万大军围困,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似乎就要转换过来。

曹思源立刻命令大军停止前进,作为先锋的两百多辆天启战车拍成一字,形成正面防线,两百多具连射弩床弓弦震爆,接连不断的弩箭弹幕好似一堵恐怖的墙迎面压向汗庭里涌出的蛮严帖木儿。

为了节省马力,草原骑兵一般会在距离敌人两百米的距离发起全速冲锋,然后利用手里的弓箭,以及骑兵特有的冲击力一举切开敌人的阵型。

可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全副武装,火力强悍的天启战车。

不仅连射弩床的射程超过了蛮严帖木儿的冲锋距离,而且强悍的火力根本不是只着皮甲的血肉之躯所能承受。

当蛮严帖木儿像以往一样朝曹思源部发起冲锋的时候,立刻就被恐怖的连射弩射成了刺猬。

第一波发起冲锋的两千铁骑甚至只冲到一半便全军覆没,而他们射出的箭打在天启战车的装甲之上只会“叮咚”作响,压根不疼不痒。

天启战车是徐锐为了对付武装到牙齿的黑旗军而设计,本身就对骑兵十分克制,尤其是并不具备黑旗军那强悍的防护力和冲击力的草原骑兵,在天启战车面前除了速度根本没有半点优势。

而从曹思源部另外一边发动猛攻的外围大军更不好受,因为曹思源从天启卫大营中带走了一半的炮兵。

源初基地最新研制的火炮加上了牵引绳和自走轮,用一匹马拉着便成了“自行火炮”。

尤其在平坦的草原上,只要在发现敌人之后立即停下,然后简单瞄准过后便能开火。

可怕的火炮弹幕瞬间便竖起一道生与死的高墙,凡是越过这道墙的草原骑兵立刻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就算有少数骑兵拼命冲过火力网,等待他们的却是数千具手持连射弩,没有任何一个骑兵在面对数千只弩箭的时候还能逃走。

就这样,乌力吉主攻,徐锐主守,巨大的人数差似乎令战场保持着恐怖的平衡,而唯一有可能打破平衡的便是仍在汗庭之中的徐锐本人。

经过最初的惶恐之后,面对不利的战局,乌力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要减少伤亡,尽快拿下战斗的胜利,便只有先将徐锐剪除。

而徐锐即便杀了圣王卓力格图,已经具备了魔鬼的能力,可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个人,绝不可能是数万大军的对手。

想通了这一点,刚刚回到指挥位置的乌力吉立刻调集人马,去围剿还被困在王帐附近的徐锐。

第六百一十八章:汗庭决战(八)

此刻的汗庭之内一片混乱,好在危机四伏的草原让牧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突发状况。

不用谁来刻意组织,女人和孩子们会自己回到自家帐篷,而男人们则会跨上马刀和弓箭,去找自己的头人集合,成为一支新的军队。

除了乌力吉的扎那部之外,前来观礼的三十六部头人也都聚集在自己的人马周围,泾渭分明地观望着战事的发展。

“大汗有令,各部族人马临时调入中军接受统一指挥!”

不断有传令的勇士高喊着乌力吉的命令穿梭在各部落的人马周围。

一众小部落,以及和扎那部关系密切的部落立刻按照乌力吉的命令重新集结,为数不多的几个对乌力吉不算恭顺的部落也因为卓力格图的死对汉人同仇敌忾,开始与乌力吉合作。

谁也没有想到,乌力吉竟会用这种方式完成对草原各部的整合。

“大王,咱们怎么办?”

乌兰部的两万人马之中,纳森布询问苏赫巴鲁下一步的动向。

苏赫巴鲁看着身边都在行动的部落,略一沉吟道:“不用管乌力吉!”

纳森布一愣:“大家都在行动,唯独咱们不动会不会太扎眼?”

苏赫巴鲁摇了摇头:“不用怕,乌力吉现在自身难保,哪会有功夫来管咱们?纳森布,你立刻派人通知灰狼谷的大军,让他们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出发,过来收拾残局!”

“现在?”

纳森布一惊,为难道:“大王,汉人进攻如此凶悍,就连乌力吉的数十万大军都被打得却丢盔弃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如此狼狈,咱们恐怕不是对手啊!”

苏赫巴鲁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汉人的火炮和弩箭虽然厉害,可他们毕竟人少,乌力吉手握二十万雄兵,若是真的这么好对付,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先前只是没想到火炮会有如此威力,更没想到徐锐竟能杀得了圣王,乌力吉的大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回过神来真正的战斗才算开始。”

纳森布一愣:“若是这样汉人不是坚持不了多久,咱们的人马赶得及吗?”

“就是这样才妙啊!”

苏赫巴鲁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红晕,激动道:“汉人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战斗不会那么快结束,等两边拼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咱们的人马却正好赶到,便能将他们全部消灭!”

纳森布闻言顿时大喜道:“我立刻就派人去传令!”

说完,他朝身后的亲信耳语几句,几个骑士立刻拉转马头,沿着汗庭另一边的小道远远而去,绕过了正打得如火如荼的战场。

苏赫巴鲁目送他们远去,嘴角挂起一抹狞笑,喃喃道:“打吧,打吧,最好拼光你们身上的最后一滴鲜血,让我乌兰从此崛起在长生天的怀抱之下!”

“大王!”

话音刚落,纳森布忽然惊呼一声。

苏赫巴鲁被打扰了兴致,眉头一皱道:“怎么了?”

纳森布惊慌地指着身后道:“大王,您看咱们周围!”

苏赫巴鲁狐疑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原本在周围的各部人马已经离开,此刻他们这两万人马附近全是乌力吉的蛮严帖木儿!

“这!”

苏赫巴鲁一愣,只见蛮严帖木儿们从左、右、后三个方向迅速靠近他的人马,手里甩着马鞭,嘴里大声吆喝,将他的人马挤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是赶马!”

苏赫巴鲁意识到蛮严帖木儿的意思,顿时大惊,可是此时对方已经贴了上来,不断挤压他的人马。

拥挤之下,战马发出烦躁的呼噜声,自然而然地往前挪,两万大军竟缓缓地向前移动起来。

“快停下,停下!”

苏赫巴鲁惊呼连连,大为紧张,因为他们的正前方便是天启卫和蛮严帖木儿的战场,他已经瞬间明白了乌力吉想让自己当炮灰的险恶用心。

可是三个方向的骑兵都在朝他们发力,战马已经隐隐有了烦闷之意,就好像被几个大汉架着胳膊往前走,根本由不得自己。

“乌力吉,你等着,这笔账我一定会和你算清楚!”

苏赫巴鲁怒喝一声,他的两万人马则越跑越快,最后真的向战场冲去。

另外一边,汗庭的核心地带——王帐附近正在激烈交火,几十名士卒正用连射弩和手雷阻击包围而来的蛮严帖木儿。

被先前的爆炸一惊,附近的战马都已经瘫痪,强悍的蛮严帖木儿们只得变成步兵往上冲。

也许是方才的爆炸太过震撼,一向凶悍的蛮严帖木儿并没有展现出与名气相符的战力,但他们人数实在太多,就好像蝗虫一样乌泱泱地涌上来。

天启卫士卒们且战且退,却仍然出现了大量伤亡,很快便被包围在一个角落,彻底被消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喂,你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要离冲杀了一阵,回到徐锐身边休息。

徐锐手握断锋,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也是在刚刚杀退敌人冲锋的战斗中用尽了全力。

“我现在……还和你解释不清,我们需要时间,时间!”

徐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对要离说到。

要离撇过头,看着正在忙碌的秦飞和影婢几人,皱眉道:“这些东西都是影婢从公主銮驾上搬下来的,已经捣鼓了半天,究竟是何物?”

徐锐瞟了要离一眼,失笑道:“之前没看出来,你的好奇心竟还这般丰富。”

要离没好气道:“若不是你成天故作神秘,我又怎么会被你勾起好奇心?”

徐锐摇了摇头,也看了影婢一眼,淡淡道:“真的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你只用知道他们现在捣鼓的正是咱们活命的关键,但那东西需要一点时间,咱们必须为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要离横了徐锐一眼道:“我知道你刚刚趁着汗庭大乱的时候,让手下在附近埋了大量的炸药,好几次蛮严帖木儿都已经冲进了爆炸的范围,你为什么不点火?”

徐锐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那东西现在不能点,否则咱们就走不了了!”

要离还待再说,徐锐却是眉头一皱道:“他们又冲上来了,必须顶住!”

说着,徐锐提起断锋,脚尖一点,身体顿时飞了出去。

半空中断锋接连虚斩三下,三道无形剑气顿时飞射而出,十几米外刚刚冲上来的几个蛮严帖木儿立刻便被斩断了头颅。

身边的亲兵马上配合徐锐,朝蛮严帖木儿冲上来的方向扔出几颗手雷。

“轰隆隆!!”

挤在一起的十几个草原勇士顿时被手雷炸死,还有不少人被破片所伤,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后续的人马被手雷的爆炸声吓得抱头鼠窜,直到再没听见新的爆炸声,这才又重新小心翼翼地往这边冲过来。

“隐蔽,举盾!”

徐锐高呼一声,仅剩的亲兵们立刻靠在掩体附近隐蔽起来,并举起圆盾顶在脑袋上。

一阵箭雨顿时落下,打在附近的掩体和圆盾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反击!”

徐锐又大喝一声。

士卒们连忙将为数不多的手雷扔出去,然后借着爆炸的掩护,用连射弩射击远处放箭的草原勇士。

虽然汗庭之中没有永久性建筑,但王帐本身也算是半永久性建筑,这是一场标准的巷战,并非草原铁骑的强项,却是天启卫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然而即便如此,敌人却实在太多,几十个亲兵已经伤亡过半,而且还在迅速减员,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了。

“快啊,快啊!”

徐锐远远望着正在忙碌的影婢和秦飞几人,心中焦急地默念着。

第六百一十九章:汗庭决战(九)

“轰隆隆!!”

汗庭正面,密集的炮弹如雨点一般落下来,大地上“砰砰砰砰”开出成片的恐怖烟火,大批正在冲锋的骑兵顿时被烈焰吞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苏赫巴鲁浑身全是污泥,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滚到一个背坡,艰难地吐出一口血痰。

“大王!”

纳森布和十几个同样狼狈的亲兵围了上来,连忙将他护在中间。

刚才他的两万人马被乌力吉的蛮严帖木儿裹挟着正面冲向正在向汗庭挺近的天启卫,等蛮严帖木儿折头的时候他们已经来不及停下。

因为敌人就在前方,而他们又落在了蛮严帖木儿的后面,若是此时下令撤退,他们就会被天启卫咬着屁股猛打,战斗将变成一面倒的屠杀。

所以尽管苏赫巴鲁明知被乌力吉摆了一道,却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锋。

然而由数百辆天启战车组成的先锋就好像一堵会移动的长城,尤其是数百具连射弩床织就的强悍火力网,简直就是死神的镰刀。

还不等两万大军接近两百米的全速冲锋距离,数不清的弩箭便后发先至,在平坦的草原上没有丝毫遮蔽,骑兵们就好像割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苏赫巴鲁的人马本就不如战力强悍的蛮严帖木儿,又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战斗,顿时就失去了军心,开始溃退。

就在这时,恐怖的火炮又给了他们致命一击,大军彻底崩溃,开始四散奔逃。

整整两万人,仅仅一顿饭的功夫便分崩离析。

更要命的是,这里不是乌兰部的地盘,他没有办法以汗庭为标志,将溃散的士卒重新集结,编入新的队伍投入战斗。

两万人逃散之后便作鸟兽散,再也没办法找回来。

苏赫巴鲁看着眼前仅剩的十几个人,差点气得吐血,双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对着汗庭的方向大吼:“乌力吉,我要你为今天的事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轰隆!”

一枚炮弹在附近炸响,巨大的冲击波犹如风暴一般吹打过来。

纳森布连忙扑倒苏赫巴鲁,等爆炸的余波过去,才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大王,咱们快走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苏赫巴鲁回过神来,心中的惊恐难以抑制,颤抖着拉起纳森布道:“对,走走走,快走,咱们尽快去和灰狼谷的主力汇合!”

说完,十几个人立刻护着苏赫巴鲁从战场的边缘迅速逃离。

汗庭之中,原本牧民们用来栓住牛羊的大片空地变成了乌力吉的临时指挥所在,此刻的乌力吉脸色铁青,面露苍白,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影响中走出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好好的计划,最后却弄得圣王惨死,他自己也险些丧命,对谁来说都是致命打击,心有余悸。

“大汗,汉人的前出大军击退了外围的冲锋,已经逼近汗庭了,距离太近咱们的战马已经几乎没了冲锋的空间!”

胡合鲁浑身血污,脸上带着火炮的硝烟,快步朝乌力吉走来。

乌力吉站起身来,没有去接他的话,而是问道:“围攻王帐的情况如何了?”

胡合鲁道:“进展缓慢,但徐锐仍旧被包围在里面,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将他们拿下!”

“太慢了!”

乌力吉喝道:“你亲自带人冲上去,必须尽快将他擒住!”

胡合鲁一愣,他认为徐锐已经陷入死地,不必如此着急,倒是进攻汗庭的天启卫刻不容缓。

但乌力吉现在已经被徐锐的仇恨冲昏了头脑,出于本能,他实在不愿违背大汗的意思,心中颇为矛盾。

略一犹豫,胡合鲁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朝乌力吉抱拳道:“我立刻就去!”

“回来!”

还不灯胡合鲁转生,乌力吉又是一声历喝,胡合鲁顿住脚步,诧异地朝他望去。

乌力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让别人去吧,徐锐只要还在汗庭之中便不可能逃掉,你先去处理汉人的前出大军。”

胡合鲁闻言大喜道:“大汗有注意了?”

乌力吉点了点头,沉声道:“汉人的战车和火炮太猛,咱们一直正面强攻自然吃亏不小,你率领大军从汗庭北侧绕出去,然后将大军散开,从四面八方攻上去。

记住要四面八方同时进攻,我要让他们的火炮不得兼顾,从那些可怕的战车背后直接攻击他们最脆弱的部分!”

胡合鲁闻言顿时大为惊喜:“我这就去,大汗放心,这次我定把汉人杀个片甲不留!”

汗庭之外的天启卫大营,张佐烽端着连射弩从前沿阵地匆匆赶回,十多万草原铁骑发疯一般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准备好的雷区竟被血肉之躯生生踏平。

火炮被曹思源的前出大军带走一半之后,大营西侧便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防御缺口,天启卫只能利用少量的天启战车和环形阵地苦苦支撑。

“砰砰砰!”

炮兵阵地上的火炮还在怒吼。

张佐烽好不容易才从一堆士卒之中找到了满头大汗的郭盛宝。

郭盛宝和其他士卒一样**着上身,满头满脸都被火炮的硝烟熏得漆黑。

张佐烽拉住郭盛宝,在他耳边大喊道:“西侧的阵地快守不住了,将士们伤亡很大,你的火炮能不能分出一半来对付西边的敌人?”

“不行!”

郭盛宝闻言立刻贴着张佐烽的耳朵大喊道:“这不是在西川,敌人的骑兵速度太快,而且人数太多,这点火炮守住一侧已经很勉强了,别说分出一半,就是分出一二十门都有可能被敌人冲过来!”

“就没有办法了吗?”

张佐烽问到。

郭盛宝两手一摊道:“没办法,我这也是捉襟见肘,仗打到这个份上谁的那根弦先断,谁就输了。

不瞒你说方才已经有两门炮炸了膛,死了十几个兄弟,还好炮弹离得远,没有引发殉爆,不然整个炮兵团都得报销!”

正说着,忽然有个传令兵冲到张佐烽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会儿,张佐烽脸色微微一变。

郭盛宝的耳朵已经被炮声震得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见张佐烽脸色不好连忙问道:“怎么了?”

张佐烽大喊道:“最外围的阵地丢了,还好草原人不知道环形阵地的厉害,直接纵马越过阵地,被后面阵地上的连射弩逼退了,我得赶紧回去,西边战事吃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丢。”

“林绍东呢?”

郭盛宝问。

张佐烽一边往回走,一边摇头道:“不知道,他说去准备大帅的手段去了,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你说什么?”

郭盛宝没有听清张佐烽的话,大声问了一遍。

张佐烽却已经走远,好像说了点什么,但郭盛宝却半个字都没听见。

“将军,敌人的骑兵又来了!”

这时,一个负责瞭望的炮兵冲到郭盛宝耳边大喊到。

郭盛宝再顾不得张佐烽,连忙拿去望远镜朝远处望去。

“娘的,这帮狗日的现在都不走直线了,以为这样老子就拿他们没有办法?命令全团,分散炮口,散射,打他娘的!”

“遵命!”

第六百二十章:汗庭决战(十)

“军师,方才已经冲进了汉人大营的阵地,你再给我五万人,这次我一定能攻破他们的狗洞!”

外围中军大帐之门口,阔伦台衣衫褴褛地跪在邹先生面前,大声高呼。

邹先生望着远处的天启卫大营,摇了摇头道:“不行,现在是熬鹰,咱们要利用人数优势将天启卫拖疲拖垮,然后再一举攻破他们的大营!”

阔伦台道:“可是咱们明明已经取得了优势,只要再攻一次,哪怕一次就有可能取得胜利!”

邹先生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阔伦台道:“你知道这样的胜利要付出多大代价吗?难道你想把大汗的大军都葬送在这里?”

阔伦台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邹先生又道:“从开战到现在,咱们粗略估计已经损失了六七万人马,还有不计其数的伤员,真正能作战的人马只剩十四万上下。

若是继续猛攻,咱们赢是赢了,可是大汗的实力必然大大受损,到时候像苏赫巴鲁那样的野心家必然会趁势作乱,咱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阔伦台闻言瞬间想起苏赫巴鲁那张笑里藏刀的脸,顿时浑身一颤。

邹先生指着天启卫大营道:“你看,我现在让各路大军轮番上阵,不断袭扰天启卫大营,既保持足够的压力,又尽量降低伤亡。

天启卫大营里不过区区几千人,他们无法修整,甚至来不及吃饭,总会有疲惫的时候,何况他们的弩箭和炮弹不可能用之不竭,一旦天启卫露出疲态,我留下的那五万生力军就是最后的尖刀,必定能够见血封喉!”

“我明白了!”

阔伦台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恍然道:“这就是咱们草原人常用的袭扰战术!”

说着,他一拍脑袋,懊悔道:“我怎么那么笨,连看家的本事都忘了!”

邹先生笑道:“不打紧,大汗已经想到了,你看汗庭附近的战局,大汗已经放弃了正面强攻,开始多线牵制,为的也是让天启卫的前出大军疲于奔命!”

“是了,还是大汗和军师看得长远,我现在就带人去袭扰天启卫大营!”

阔伦台裂嘴一笑,再没有先前的焦虑。

邹先生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不必如此着急,阔伦台将军且修整片刻,一会儿还要你率领全军发动致命一击!”

阔伦台眉头一皱,疑惑道:“军师不是要用袭扰战术么,怎么又要我率领全军发动致命一击?”

邹先生冷笑道:“这场仗实在太激烈了,天启卫用力过猛,一开始便使出了全力,打得太狠,他们是想速战速决,却没想到大汗的实力这般强悍。

眼下战事已经到了中盘,他们损耗了太多力量,军心、士气、体力、弹药都快要到极限了,只要咱们再袭扰一两个时辰,他们必然会变成强弩之末。

你看着吧,只要大汗那边能抵得住天启卫前出大军的进攻,天启卫大营这边很快就会露出破绽,到时候便是总攻的机会!”

阔伦台闻言大喜:“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邹先生笑道:“且去帅帐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天黑之前我必会派人来请将军发动总攻!”

“得嘞,那我便去休息,劳烦军师费心了!”

阔伦台笑着答应一声,便要转生去休息。

就在这时,大营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阔伦台停住脚步,朝喧哗之地望去,只见草原的勇士们惊慌失措地指着汉人前出大军的方向又叫又跳,惊恐不已。

阔伦台连忙顺着众人的目光朝汉人前出大军的方向望去,瞳孔顿时一缩。

“军师!”

阔伦台惊呼一声,惊恐地望向邹先生,却见邹先生看着同样的方向,大张着嘴,一脸震惊的模样和周围的勇士们没有任何不同。

这一刹那,包括邹先生和所有草原勇士都被天启卫前出大军附近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汗庭王帐附近,战斗越来越激烈。

“大帅,咱们已经没有手雷和弩箭了!”

一个亲兵冲到徐锐身边,焦急地说。

话音刚落,一支冷箭突然射穿了他的喉咙,亲兵双目一瞪,愕然地向后倒去,留下了年轻的生命。

徐锐来不及去看死去的亲兵,一剑斩杀两个草原勇士,然后立刻抽身而退,在涌上来的人流将他包围之前,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周围还在战斗的亲兵们已经寥寥无几,大部分都死在了源源不断的蛮严帖木儿手中。

“你的后手还要多久?”

要离施展入梦,瞬间击杀眼前数人,退到徐锐身边。

徐锐抬眼一看,只见要离满脸疲惫,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徐锐能在王帐附近支撑如此之久,除了事先的诸多准备之外,倒有一大半的功劳要算在要离身上。

正是有了他这个超级高手,才能每每在危机之时逆转乾坤,否则徐锐恐怕已经被生擒了数次。

“你到底还要多少时间?”

见徐锐没有回答,要离又提高了音量,再问一次。

徐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被要离身后的什么东西吸引,嘴角顿时勾起一抹微笑道:“不用等了,现在就好!”

要离一愣,回头望去,双目登时大睁。

“那是一轮红日?!”

要离口中喃喃自语,竟是惊愕万分。

原来在王帐背后竟出现了一个直径十余米,鼓鼓囊囊的红色圆球,圆球正在冉冉升起,远远看去就好像一轮夺目的红日。

“小心!”

正惊叹之时,要离突然听到徐锐在他身后大喊。

要离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敌人已经涌了上来。

“快到热气球那里去!”

徐锐指着那轮“红日”高喊到。

要离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热气球,但也没有多问,立刻抽身就走。

徐锐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迅速点燃地上早已埋好的引线,然后再也不看身后的敌人,也朝热气球而去。

此时攻上来的蛮严帖木儿们也看到了一个火红的庞然大物正在冉冉升起,今日已经见了太多奇景的草原勇士们顿时惊愕地愣在了原地,竟忘记掏出弓箭射击。

刹那之后,他们身边突然接连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巨大的蘑菇云又一次将整个战场覆盖。

徐锐先前命人将最后的炸药埋在附近,而此时这个后手终于被他用了出来。

恐怖的爆炸声立刻让人联想到先前那六车恐怖的炸药,即便强悍如蛮严帖木儿也心有余悸,立刻惊恐地四散奔逃。

不过这次爆炸无论威力还是范围却都是徒有其表,与那六车炸药引发的爆炸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热气球已经飞上蓝天,脱离了弓箭的射程。

“魔鬼,他是会飞的魔鬼!”

一众草原勇士惊恐地望着徐锐站在“红日”之下飞升蓝天顿时瞠目结舌,再想起徐锐激发仙光击杀圣王卓力格图的一幕,瞬间心气全泄,惊恐不已。

而徐锐则站在热气球的吊篮上,仿若一只金蚕,从重重包围的汗庭之中悄然脱壳。

第六百二十一章:汗庭决战(十一)

“大汗,您看!”

汗庭中军之中,胡合鲁突然指着头顶惊呼到。

乌力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王帐之上竟然升起一轮“红日”,顿时愣住。

“啊,那是什么?!”

众人都发现了如此奇景,有些笃信的牧民甚至跳下马来,开始跪拜。

“大……大汗……汉人大官飞……飞上天了!”

此时王帐附近终于有人来报。

“什么?那上面的竟是徐锐?”

乌力吉闻言大惊,不可思议地望向热气球,眼睛瞪得老大。

众将惊呼连连,和乌力吉一般难以置信地望着热气球说不出话来。

半晌,乌力吉苦笑一声,心道:“徐锐啊徐锐,如此绝境你竟还有这般手段,难道你真的是神仙?”

热气球乃是离开长兴城之前源初基地的最新开发成果,集合了工程、冶炼、锻造、材料等学科的众多成就,特别是石油提炼和精密阀门制造的突破才让徐锐飞上蓝天的设想成为了现实。

同时,热气球也是袁子雄为徐锐准备好的两件秘密武器之一,虽然当时刚刚问世,甚至还没来得及经过试验,但向草原跋涉的这一年徐锐和源初基地的科学家们并没有闲着。

不断的完善和秘密试验终于让热气球具备了相对可靠的战略价值,也让徐锐对草原之行信心大增。

果然,今日将热气球运用到实战,刚一出场便震撼人心。

热气球上仅有徐锐、要离、影婢四人,只是站在热气球上的徐锐似乎并没有十分喜悦,脸上反倒带着一抹淡淡的惆怅。

他叹了口气道:“原本是在公主銮驾之中准备了三具热气球,每一具热气球最多只能乘坐四人,其他人则可以在热气球的开道之下杀出一条血路,没想到最终升空的热气球却只有一具。”

众人知道徐锐是在感叹这次进入汗庭的伤亡,另外两具热气球没有起飞并不是不能飞,而是没有飞的必要了。

跟随徐锐进入汗庭的近百亲兵已经尽数战死,剩下的只有现在在热气球上的四人。

升空之后视野便好上了不少,徐锐放眼一看,只见曹思源的前出大军的上空也升起了密密麻麻的热气球,总数至少有一百多个。

战斗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徐锐摇了摇头,努力驱散了心中的淡淡伤感,沉声道:“开始吧,让这个世界第一次见证空军的恐怖吧。”

秦飞闻言点了点头,显然徐锐之前便和他有过交代。

只见他熟练地打开脚底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个怪异的手雷,这些手雷比普通的手雷稍大,尾部还有类似剑雨的滑翔翼,正是徐锐专门为空军设计的航空炸弹。

秦飞拉开航空炸弹的保险,看也不看便往下扔去,尾部的四片滑翔翼能保证炸弹在下落过程中具有一定的稳定性。

“轰隆”一声,炸弹径直落下,炸出一个巨大的蘑菇云,下方被热气球惊呆了的蛮严帖木儿们成了现成的活靶子,直到第一颗航空炸弹爆炸之后才回过神来,惊恐地四散奔逃。

“大汗,汗庭前还有更多的太阳,他们朝这边飘过来了!”

汗庭的中军之中,胡合鲁指着天启卫前出大军上空的一百多个热气球失声到。

乌力吉扭头望去,只见热气球上不断投下航空炸弹,天启战车跟在后面步步为营地缓慢推进,后方还有火炮支援,以及随时可能出击的骑兵。

这便是现代战争中三位一体的打击能力,虽然还只是个雏形,可是已经进入热武器过度阶段的天启卫遇上传统的草原骑兵,优势甚至比端着火枪的哥伦布对付拿着石斧的非洲土著还大。

“放箭,把那些东西射下来,快把那些东西射下来!”

乌力吉一把抓住胡合鲁的手臂,大声叫到。

胡合鲁苦笑一声道:“没用的大汗,他们飞得太高了,弓箭根本够不着他们!”

“什么?”

乌力吉抓着胡合鲁的手微微一松,心中顿时充满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乌力吉心中苦涩,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自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可是为什么自打遇到徐锐开始,就没有一项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大汗!”

乌力吉被胡合鲁摇醒,愣愣地朝他望去。

“大汗,咱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蛮严帖木儿已经顶不住了,咱们快走,快走吧!”

胡合鲁着急地对乌力吉到。

乌力吉抬眼望去,七万多战无不胜的蛮严帖木儿已经被打得晕头转向,四散奔逃,其他各部族的大军见势不妙已经打算开溜,整个汗庭门户洞开,就像个欲拒还迎的女子等待着汉人大军的临幸。

这可是乌力吉奋斗了十几年才积攒下的财富啊,如今竟要一朝失去吗?!

他心中好像被人用小刀用力地划,心疼得难以言喻。

可是事已至此,若不放弃这些东西,说不定便再没有扳本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乌力吉终于醒过神来,咬了咬牙道:“下令全军立刻撤退,汉人们就算有会飞的太阳,可他们的脚程终究没有咱们快!”

“那外围的大军怎么办?”

胡合鲁问到。

乌力吉这才想起汗庭之外的主力,脸色微微一变道:“立刻通知军师,事不可为,保全实力,迅速撤退!”

“是,我这就派人去!”

胡合鲁连忙答应一声,转身去找亲信。

而此时此刻,汗庭之外的中军大帐前,邹先生和一众草原将领呆呆看着天启卫的前出大军在空军的掩护下一步步逼近汗庭,所有人都脸色煞白。

那是对未知的本能恐惧,这一战,如此这般的恐惧实在太多,甚至让这些心气颇高的草原将领们丢了必胜的信念。

“军师……”

不知为何,阔伦台只觉喉咙干涩,好半天才喃喃地对着邹先生喊出了两个字。

正是这两个字把差点魔怔的邹先生拉回了现实。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眉头一皱,仔细思量了片刻道:“阔伦台将军,你恐怕没时间休息了。”

“啊?”

阔伦台愣愣地望向邹先生,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邹先生忽然转过头,瞪着猩红的双眼望着他道:“我还有一个反败为胜的主意,你愿不愿意搏一搏?”

“还要打?”

阔伦台似乎没想到邹先生在这般地狱之境下还不放弃,脸上闪过一丝哑然。

邹先生哈哈大笑道:“大汗多年的心血皆系于此战,难道你愿意看到大汗的努力全部白费么?”

阔伦台闻言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豪气,朗声道:“军师打算如何去搏?”

邹先生咬着牙,指着天启卫大营道:“那边没有红太阳,集结全部兵力,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已经疲软的天启卫大营,活捉躲在里面的栖霞公主!”

第六百二十二章:汗庭决战(十二)

天启卫大营之中火炮之声已经停歇,所有的火炮炮管上都冒着青烟,少数几门打得最快的,炮管甚至变成了暗红色。

“去拿水来给炮管降温!”

一个士卒高喊到。

“住手!”

郭盛宝闻言立刻大声制止道:“他娘的,现在火炮过热,用凉水来浇炮管很可能会令炮管变形,一会儿再打起来便更容易炸膛,你小子还想要命的话就别干傻事!”

“炮声怎么停了?”

正说着,张佐烽和林绍东风尘仆仆地冲了过来。

郭盛宝一见二人,无奈地指了指发红的炮管道:“火炮过热,再打便要炸膛了。”

张佐烽眉头一皱:“得等多久?”

郭盛宝双手一摊道:“至少半个时辰。”

“这么久?!”

张佐烽脸色一变。

“报!”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冲出一个斥候道:“启禀各位将军,瞭望哨刚刚退去的草原骑兵又杀上来了,这次敌人好像拼命了,乌泱泱的全是人头,不计其数!”

“什么?”

这次不单是张佐烽,几乎在场所有的人听到这话都是脸色一变。

“火炮不能用,这可怎么办?”

张佐烽一拳打在手掌之上,恨恨地自言自语。

“还有地雷吗?”

郭盛宝问。

林绍东摇了摇头:“大部分存货都被曹思源事先埋下去了,何况就算有,现在也来不及去埋了。”

“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都犯了愁。

林绍东看了看远处的热气球,咬了咬牙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实在不行就只能亮出咱们的最后一张底牌。”

张佐烽一惊:“可是咱们没有大帅的命令,这……”

林绍东笑道:“不必担心,大帅留着这张底牌就是为了这个时刻!”

“什么?”

张佐烽和郭盛宝诧异地朝他望去,只见林绍东笑眯眯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

郭盛宝皱着眉头道:“娘的,大帅究竟给了你多少个锦囊?”

林绍东笑道:“这是最后一个!”

张佐烽翻了个白眼道:“这话你至少说了三四次。”

林绍东面不改色道:“这回是真的!”

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汗庭决战从上午打到了傍晚,乌力吉派去传令的人还没赶到外围大营时,邹先生便提前一步,集结了全部人马,朝天启卫大营发动了最后的猛攻。

此时此刻,还剩下十余万的草原主力在接连的打击之下军心已然涣散,可是他们依然握有战场主动、人数以及机动性的优势。

对于暂时失去了火炮支援天启卫大营来说,这一场搏命的威胁十分巨大,也是开战之后草原大军最接近胜利的一次。

可是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天启卫也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一支神秘的大营悄然打开,里面的士卒们迅速进入环形阵地,接手了护卫大营的任务。

这些士卒似乎没什么特别,他们身上除了一把匕首之外,并没有装备其他天启卫士卒的武器,而是拿着一杆步抢!

那是真正的半自动步枪,徐锐按照一战时大名鼎鼎的李英菲尔德步枪仿制而成,是与热气球同时诞生的两大王牌之一。

这种步枪曾是一战时最好的步枪,拥有十发弹容量,是其他参战国同类武器的两倍,不需要频繁的换弹。

由于李英菲尔德步枪采用的是后端闭锁的旋转后拉式枪机,只需要两到三个手指发力就可以完成换弹,装填子弹速度非常快。

因此持有这种步枪的英国人发明了“疯狂六秒钟”战术。

老练的射手可以在六秒内打完十发子弹,如此快的射速甚至可以迷惑敌人,让对方误以为己方拥有很多机关枪,火力强大,进而选择放弃进攻。

从没有见过枪的草原人自然不会被迷惑,但徐锐还是让一个营的士卒们提前装备了这款步枪,并长期训练“疯狂六秒钟”战术。

因为在没有机枪的情况下,射速更快,射程更远,射击精度更高、威力更大的步枪将完全替代连射弩,成为骑兵终结者!

当十余万草原骑兵赌上最后的战意,向天启卫大营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提前进入环形阵地的步枪营早已严阵以待。

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这个世界第一次出现了骑兵与步枪的对决。

就好像另一个世界历史的重演,强悍的骑兵们奋勇冲向阵地,立刻被一千支死神步枪的强悍火力迎头痛击。

最前排的两千骑兵瞬间倒地,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一命呜呼。

后续的骑兵被前排的尸体拖住脚步,冲锋的速度锐减,令他们更加容易受到攻击,第二轮的齐射过后又有数千人瞬间殒命。

而这仅仅之不过是三五秒钟之间发生的事。

一战的血腥便在于火炮和机枪将两军堑壕之间的地带变成了绝对的死亡禁区,甚至出现一次冲锋阵亡六万人,一天伤亡数十万人的恐怖场景。

要知道那可都是各个列强手中训练有素的王牌军,而不是对现代战争一窍不通,甚至闻所未闻的草原骑兵。

当徐锐将战争形势变成与一战类似的堑壕战时,草原骑兵便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武器代差造成了的战争优势,那是硬实力的缺失,任何战法和计谋都无法抹平的差距。

即便如此,草原骑兵不可谓不强悍,他们冒着枪林弹雨付出了无数生命,终于穿过了最后两百米的距离,接近环形阵地。

可是等待着他们的是却是数百枚手雷和数千具连射弩。

手雷和连射弩组成了弹幕网,继续对草原骑兵造成大量伤亡,而等步枪营的士卒们换好子弹,新一轮的屠杀又开始继续上演。

另外一边,勇敢的草原骑兵们找不到任何一个对手,因为他们的对手都躲在狭窄的堑壕之中,那里是马匹的禁区,自然也是他们的禁区。

敌人的武器犀利无比,可他们却对敌人鞭长莫及,这样的仗根本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可能。

在损失了近一万人,以及几乎所有的心气和战意之后,这支大军终于崩溃,四散而逃。

此时带着乌力吉撤退命令的使者刚刚来到汗庭外的中军大营,却只能和邹先生一样远远目睹这令人绝望的一幕。

“完了,全完了!”

使者颓然地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邹先生则咬着牙,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的战场和各自逃逸的大军,心中不知是绝望还是震惊。

第六百二十四章:战果

“哦?”

徐锐闻言笑了起来:“林大参谋长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能让你笑歪嘴的必定不是小数目,我倒是好奇这草原上哪来那么大一笔横财?”

林绍东的脸皮早就被徐锐锻炼得比城墙还厚,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书生意气?

听徐锐开玩笑挖苦自己,林绍东没有半点羞愧,而是瞪大眼睛道:“大帅猜猜咱们这次究竟有多少缴获?”

徐锐沉吟道:“草原部落的缴获无非就是人口、马匹和牛羊,看汗庭的规模,人口至少十万,牛羊和马匹差不多也各十万头吧?”

“十万头?”

林绍东夸张地撇了撇嘴道:“这可是草原的汗庭,大帅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徐锐一愣:“不止十万?那得有多少?”

林绍东面露得色道:“人口还未统计完毕,牛羊至少有三十万头,马匹也在二十万匹以上,数量实在太大,确切的数字得等到明天发动全军一起来统计。

乌力吉这些年搜刮的可不少,像这么富裕的部落怕是还要追溯到草原帝国时代,只可惜他走得太急,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咱们!”

“这么多?”

徐锐闻言骇然。

要知道兵部一年能够分配的新战马也不过两三万匹,就这还是要冒着风险与西梁和草原交易,这么说来,这次的缴获岂不是够大魏全军十年所用?

“还不止呢!”

林绍东嘿嘿笑道:“就在王帐背后不远处的地窖里,您猜我们找到了什么?”

“什么?”

徐锐见他那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禁好奇地问。

林绍东看了看左右,从怀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往徐锐手里一递。

徐锐狐疑地接过来,只觉那东西冰冰凉凉,入手一沉,体积不大,分量却不小。

他抓着那东西凑近一看,原来是块巴掌大小的金属,在火把微弱的火光之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是金砖!”

徐锐顿时失声。

林绍东点了点头道:“对了,就是金砖,地窖里全部都是,数都数不清,您说咱们是不是发财了?”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心道:“从没听说过草原出产黄金,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数量?”

正想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仔细朝手里的金砖望去,只见这块金砖质地精良,显然纯度很高,而且表面上还打了一层钢印。

草原的冶炼技术极差,连一口像样的铁锅都无法制造,又怎么可能锻造金砖?

何况以这块金砖的锻造工艺,就连这个世界最前沿的源初基地都不一定能成批量生产,更别说压根还处在部落时代的草原。

“金砖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一沉,对林绍东说到。

林绍东道:“那个地窖我已经派人封锁起来了,都是靠得住的人,绝不会走漏风声,大帅感兴趣的话便随我去看看。”

说着,林绍东朝王帐之后的方向指了指。

徐锐不敢怠慢,立刻随着林绍东往那个地窖走。

不多时,二人来到地方,地窖的入口果然已经被执法队围了起来,看样子除了林绍东等少数几人,就连守卫的执法队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徐锐跟着林绍东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走进地窖,这才发现所谓的地窖可不是北方人用来储存白菜的地下室,而是一个巨大的混凝土结构的地下空间。

而眼前的一幕更是令徐锐瞠目结舌。

只见整个地窖有百米多长,五六十米宽,里面竟堆满了金砖。

金砖像积木一样摞在一起,形成一个个金柱,每一根金柱都有两人高,四五人才能合抱,粗略估计这里的黄金甚至达到了百吨级别。

“我的老天……”

徐锐喃喃赞叹。

要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头号强国黄金储备也不过区区五百多吨而已,这里一个小小的地窖竟然就相当于那里的五分之一,如何不让人赞叹?

徐锐走近这些金柱仔细一看,发现其中的每一块金砖竟都一模一样,说明这些金砖的冶炼技术十分高超,根本不可能出自草原,甚至不可能出自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文明。

再看周围的混凝土结构,甚至已经达到了防核的级别,说不定其中还加了隔绝核污染的铅板,也绝不可能是草原人能够建造出来的东西。

徐锐下意识想起海伦提到的那些遗迹,看来遗迹不仅在八百里戈壁才有,草原应该也存在大量遗迹,而这一处很显然就是一座金库。

怪不得乌力吉能在短短几年时间便从一个奴隶一跃成为草原大汗,有了这些黄金,他便能从中原商人手中购买大量物资,迅速武装他的人马。

甚至还能收买贿赂朝廷官员,让他们在政策上给乌力吉大开绿灯。

然后他再利用这些优势完成对草原各部的不对称竞争,迅速壮大自己的部落和实力,最终完成一统草原的伟业。

可以想见,大魏朝廷之中定有不少人拿到过乌力吉的好处,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当初乌力吉敢冒险进入长兴城,以及龙图为何会被乌力吉打了个措手不及,而直到乌力吉的使者进京,宏威皇帝才知道草原大变。

“这里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思索片刻,徐锐沉声说到。

林绍东点了点头:“大帅放心,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如此巨额财富定然会破坏军心,得等局面彻底平息才能对外公布。”

徐锐摇了摇头:“不,将此事上报给朝廷,让朝廷派锦衣卫来接手。”

“什么?”

林绍东一愣:“咱们一点不留吗?”

徐锐点了点头:“一点不留!

你立刻起草军报向朝廷报捷,就说我军已经重挫乌力吉主力,歼敌十余万人,拔掉了抵近中原的草原汗庭,西北四省威胁已除,请朝廷立刻派兵收复沦陷的西北四省。

另外再帮我写一封密奏,详细把发现黄金储备的经过写清楚,然后建议圣上派专人来将这批黄金运往京城。”

“咱们真的一点不留?”

林绍东闻言还是有些不太甘心。

徐锐劝道:“此战已是大功一件,朝廷绝少不了对将士们的封赏,何况我故意没让你把牛羊、马匹以及其他缴获算在内,就是打算给将士们一笔丰厚的抚恤。

有了这批数量惊人的黄金,以及收复西北四省的功劳,圣上必然会默许这笔财富由天启卫自行支配。

你听我的,这些黄金咱们一块也不要动,这东西数量太大,影响必然会十分深远,对圣上而言或许就是一统天下的筹码,但对于别人来说却是毒药,谁碰谁死!”

林绍东闻言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又道:“还有一些东西,恐怕大帅也会感兴趣。”

“还有东西?”

徐锐闻言又是一愣,只不过见识过了这里的黄金,徐锐心里对林绍东口中的好东西非但没有丝毫期待,反而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第六百二十五章:工业的新希望

汗庭西侧,放着无数大大小小的铁盆,里面装的全是黑乎乎的粘稠液体。

徐锐和林绍东站在铁盆前,看得瞠目结舌。

“这全都是……石油?!”

半晌之后徐锐才开口说话,声音里掩饰不住颤抖和惊喜。

“这是当地人拿来引燃驱邪的黑油,原本都是祭奠长生天的萨满祭司专用的,但我记得大帅当初曾命星河集团重金搜罗此物,便留了个心眼,将这些东西都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大帅要找的东西?”

“是,就是这东西!”

徐锐心里乐开了花,相比价值连城的黄金,这东西才是真正珍贵的宝贝。

随着源初基地的技术研发成果相继民用化,特别是内燃机的突破,对石油这种新型能源的需求将会大幅攀升。

得能源者得天下啊,若是能手握石油这等超级战略资源,便等于握住了天下的咽喉,同时也为新生的工业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可以说,石油的价值比刚刚发现的金库价值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更加隐蔽,不会因为被人知道就变得烫手。

“这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徐锐迫不及待地问林绍东。

林绍东似是早有准备,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几个士卒架着一个草原人走了过来。

这个草原人十分瘦小,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头上绑着许多动物的羽毛,显然正是萨满祭司一类。

此人见到徐锐颇为恐惧,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也难怪他会如此,萨满祭司说穿了就是神棍一类,本身便非常迷信,徐锐今日不但当着众人用“神光”击杀了被长生天庇佑的圣王,而且还驾着“太阳”飞上了天空。

在蒙昧时期,无论是飞翔还是太阳都是被崇拜的对象,更何况是专业从事宗教活动的神棍?

在他心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汉人的大官,更不是敌军的统帅,而是一位能够弑神的恶魔。

那萨满祭司越想越怕,身子抖得厉害,好似被扒光了衣服丢在雪原之中。

徐锐和林绍东对视一眼,无奈地用脚尖将那人的头抬了起来。

“喂,这东西是在哪发现的?”

徐锐指着盆里的石油问到。

“在……我们……在……是在毒川……在毒川发现的!”

看得出萨满祭司很努力地想要回答问题,可是因为心中恐惧,说话依旧断断续续。

“毒川?”

徐锐眉头一皱:“那是个什么地方?”

萨满祭司道:“在在在……在汗庭西北大约……大约一百多里外,有一片沼泽,那……那里到处都是黑油,若有鸟兽误入其中便……便有进无回……”

“毒川占地有多大?”

徐锐闻言激动地凑近萨满祭司问到。

萨满祭司脸色一白,明显心跳加速,险些窒息,惊慌道:“方圆数十里,不,是近百里都是毒川的范围,很大,很大,求大王饶命,我知道的就只有那么多,饶命啊!”

萨满祭司有些崩溃,跪在地上声泪聚下,不住地磕头求饶。

林绍东摆了摆手,几个士卒立刻将此人拖了下去,他则以为要被正法,哭喊得好像待宰的猪,远远地还能听见声嘶力竭的声音。

“油田,是一片大油田!”

徐锐完全没有时间理会此人,此时此刻他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如果方才那萨满祭司的话不假,那么在距离汗庭一百多里外便有一片大油田,而且还有可能是开采难度很低的地表油田,甚至不需要用到勘探设备,这简直就是满地黄金等着他去捡。

“大帅咱们是不是明日便去毒川看看?”

见徐锐如此兴奋,林绍东兴冲冲地问到。

徐锐闻言迅速冷静下来,摇了摇头:“不急,眼下咱们虽然击败了乌力吉,可是却让他逃了,隐患还是没有彻底消除。

乌力吉的扎那部还有十几万大军,若是短时间内能够重新整合仍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另外还有蠢蠢欲动的阴山王苏赫巴鲁,以及其他草原各部。

他们加起来至少还有三四十万铁骑,想要击溃他们彻底平定草原难度很大。

今日一战几乎打空了咱们的弹药储备,新的物资运到至少还要七八日,士卒们也十分疲惫,许多武器需要整修。

这段日子是咱们最虚弱的时候,经不起一场高强度的大战。

不过好在有了今日一战的威势,草原各部的局势正在发生悄然的变化,咱们暂时不需要担心有人敢来撩虎须。

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尤其是脆弱的后勤保障系统,必须花大力气去维护,绝对不容有失,否则一旦弹药、粮草供给不上,咱们就成了没牙的老虎,随时都有可能被草原群狼吃掉。”

林绍东闻言也凝重起来,幽幽道:“原本以为能一战定乾坤,现在看来想要彻底解决草原上的隐患,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徐锐点了点头:“打蛇不死必受其害,乌力吉就好像一条毒蛇,随时可能对中原造成致命威胁,这一次咱们利用他们的大意一举建功,必须将其彻底消灭。

否则下一次咱们既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资源再来一次草原大战。

而且草原上有油田,那是工业发展的必须之物,我还打算把大批工厂直接搬到光复后的西北四省来,打造一个咱们的工业区。

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战都必须一劳永逸地将所有隐患全部剪除!”

林绍东闻言叹了口气道:“有了汗庭这一战,只怕整个草原都知道了咱们的厉害,从今往后不会再真刀真枪地同咱们展开决战。

我最怕草原人缩回广袤的草原,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不断袭扰咱们的后勤辎重,而咱们却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晕头转向,压根找不到敌人,这才是最头疼的事。”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摆摆手道:“不必担心,现在掌握战场主动权的是咱们,打不打由不得他们!”

林绍东一愣:“大帅难道还有破局之法?”

徐锐笑道:“草原之战攻心为上,之前的草原是乌力吉一家独大,这条强龙压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地头蛇,可是现在他实力大损还有这能力吗?

眼下的草原就是一桶加了酒曲的糙米,咱们只要静静等待发酵,一定能酿出咱们想要的可口美酒!”

林绍东眉头一皱:“大帅,大敌当前草原人还会起内讧?他们就真的会那么短视么?”

徐锐冷笑道:“能坐稳头领位置的人自然都是人精,绝不会短视,但这个世界上有种毒药叫做野心,野心一旦滋生便会击溃理智!”

林绍东沉吟片刻,忽然望着徐锐认真道:“大帅,人或许会有野心,但还需要令野心滋生的契机,该不会您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吧?”

徐锐神秘一笑道:“这你倒看得远,方才我不是说过么,草原之战攻心为上,该安排的早就安排了,现在就等着开花结果。

另外,就算攻心不成,草原仍是铁板一块,或者乌力吉仍然具备压住地头蛇的实力,对咱们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林绍东道:“我明白了,被您激发了野心却斗不过乌力吉的人就会寻求咱们的帮助,甚至彻底倒向咱们!”

徐锐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林绍东不解道:“可这都是战略层面上的谋划,如果乌力吉一味避战,转而袭扰咱们的后勤辎重,咱们又要如何应对?”

徐锐自信道:“你放心吧,他没这个机会,就算他不想打我也会逼着他来打,无论如何我都盯上了乌力吉,想跑?哼,没那么容易!”

第六百二十六章:剑指胭脂山

入夜,曹思源和秦飞率领亲卫营陪同徐锐离开汗庭,队伍沿着尚未来得及清理的战场一路往回赶,跑出整整三十里,来到一处小小的高坡。

在高坡之后有个小小的营帐,周围还有几头零星的牛羊,看上去很像散居的牧民。

距离营帐还有二十余米,徐锐拉停战马,身后的亲卫也都随着他停了下来。

徐锐二话不说,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缓缓朝营帐走去。

“将军,大帅这么晚了还要专程赶过来,究竟什么人住在这啊?”

秦飞不解地问曹思源。

曹思源朝营帐努了努嘴。

秦飞朝营帐望去,只见月光下,帐篷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身影显然有些着急,见到徐锐身体微微一愣,然后立刻朝徐锐飞奔而去,一头扎进了徐锐的怀里。

“那是公主?!”

秦飞惊愕地问。

曹思源点了点头:“除了公主,这天下大概没有第二个女人能扎进咱大帅的怀抱了。”

秦飞看了看四周,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喃喃地问:“公主不是在咱的大营里吗?”

曹思源瞟了秦飞一眼道:“谁说公主在大营里?”

秦飞惊道:“若公主不在大营里,大帅为何不让全军进攻汗庭,而是分出一半人马守卫大营?”

曹思源笑道:“这就是大帅的高明之处啊,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在大营里,所以咱们的大营就会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不停地吸引那些飞蛾来扑火啊!”

秦飞到底十分聪明,被曹思源轻轻一点顿时恍然:“我明白了,草原大军来去如风,若是他们不想同咱们决战大可以放弃汗庭远遁草原,保留大量主力。

所以大帅让草原人误以为我军分兵是怕身在大营的公主有失,故意吸引敌军主力前来攻营,然后再用强大的火力和堑壕大量杀伤敌军主力!”

曹思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是啊,草原贫瘠,这里最珍贵的资源从来都不是土地,而是人口,大帅压根就没把什么汗庭放在眼里,他想要的是消灭乌力吉的有生力量。

你看这一战,我的前出大军带走了近一半的火炮,绝大部分天启战车,又有一百多只热气球助阵,可以说占据了大部分资源,可不算逃走的,真正被咱们打死的敌人也不过两三万人。

但大营那边,先是火炮轰击和地雷阵,后来又是死神营,一战下来恐怕歼敌最少也有十万。

我也是打完这一战才明白,前出大军是为战场牵扯战略空间,施加战略压力,真正歼敌的杀招却是大帅留下的天启卫大营。

多简单的战略啊,可就是如此简单的战略却能取得这般不俗的成绩,这就是咱们大帅的厉害之处!”

秦飞听着曹思源的感慨不住地点头,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疑惑地问:“将军,咱们作战之时公主殿下就一直在这?”

曹思源点了点头。

“没人护卫?”

秦飞又问。

曹思源又点了点头。

秦飞脸色一变:“此地距离汗庭不远,绝对在乌力吉的侦查范围之内,若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曹思源笑道:“草原上像这样的散居牧民并不少见,乌力吉的注意力都放在咱们身上,即便斥候真的来过这里也不会发现,何况成大事者争的就是天命,大帅恐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才和老天爷赌了这一场。”

“赌?”

秦飞赞叹道:“这么说来,大帅赌赢了。”

曹思源叹道:“赢是赢了,可是还不够啊……”

“将军在说什么?”

秦飞问到。

曹思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快准备准备,一会儿咱们偷偷将公主接回营中,此地看到的种种切不可传出去,否则将公主置于险地,让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又该聒噪。”

秦飞点头道:“将军放心,这次来的都是自家兄弟,知道轻重。”

月色之下,栖霞公主紧紧靠在徐锐怀里,感受着跃动的心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辛苦你了……”

徐锐轻声说了一句。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辛苦的是你,我知道你一定能打赢,只是就这么等着罢了,能看看美丽的草原风景也不错呢。”

徐锐轻轻抚着栖霞公主的头,柔声道:“你总是那么宽慰我,就不怕哪天我真的失手么?”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不怕的,我知道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赢了我便陪着你享受世人敬仰,输了也不过是陪着你到鬼门关前走上一趟,仅此而已。

有你相伴我便知足,无论身在何地,所遇何事都不重要,一日是朝夕,一生也是朝夕,既然已有朝夕,又有什么可畏、可悔?”

徐锐闻言心中感动,没有说话,紧紧地抱住了她。

汗庭决战结束之后,天启卫摆出一副外松内紧的阵势,开始就地修整,救治伤员、检修武器、养精蓄锐等待后续补给。

宏威十九年九月十八,从天骐关运来的弹药和粮草终于到位,修整之后的天启卫也重新焕发出虎虎生威。

然而徐锐依旧没有任何行动的意思,仿佛想要守着汗庭过一辈子。

原本的汗庭王帐现在变成了天启卫的帅帐,张佐烽和林绍东在帅帐外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还没有发现草原人的踪迹吗?”

张佐烽轻声问林绍东。

林绍东摇了摇头道:“自从汗庭决战之后,草原人就好像空米缸里的老鼠,绝迹了!”

张佐烽脸色一变道:“看来这群草原人是铁了心想要和咱们耗了,拖过眼下这几个月,草原便会进入冬季,到那时大雪封山,寸步难行,大军停留在这里靡费颇多,等不了多久就得撤回天骐关内。”

“谁说不是呢?”

林绍东叹了口气道:“大军眼下锐气正盛,但若是拖得一段时间,士卒们思乡厌战的情绪一上来,恐怕军心不稳呐。”

张佐烽摇了摇头道:“这帮草原人就好像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咱们一退兵,用不了几年就能缓过劲,重新发展起来。

可是茫茫草原啊,想要找到那些缩头乌龟谈何容易,现在我是真的理解先辈们为何打了胜仗却无法一举解决草原之患了。”

林绍东笑了笑道:“不要灰心,咱们不同的。”

说着他朝帅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再说话。

张佐烽知道他口中的不同便是有徐锐坐镇,想到徐锐神鬼莫测的手段,他的心中也不禁燃起一阵希望。

帅帐之中,小胡兴冲冲地走到徐锐身边道:“鬼谷的内应终于把消息传回来了!”

徐锐闻言大喜:“哦,快说说是什么情况?”

小胡道:“资源有限,信息很短,大约是说汗庭决战后的第六日,乌力吉终于重新整备大军,当初的三十万铁骑只剩六万残兵败将,除了被咱们杀死和俘虏的,大部分都在草原上跑散了。

苏赫巴鲁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纠集六七个小部落向乌力吉发动猛攻,妄图和乌力吉当年一样,利用刀兵夺取大汗之位。”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道:“苏赫巴鲁想要趁他病要他命,可是乌力吉还算有两把刷子,即便虎落平阳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小胡点头道:“又被你猜对了,苏赫巴鲁的十五万联军在乌鸦河畔追上了乌力吉的六万残兵,双方大战一天一夜,乌力吉竟然率领残兵击溃了苏赫巴鲁的联军。”

徐锐眉头一皱:“仓荒之下还能有此战果,乌力吉果然韧性十足,不简单呐。”

小胡笑道:“这一战乌力吉也是惨胜,胜利之后不敢耽搁,立刻朝他发家的老巢去了,恐怕是打算修整一个冬季再出来报仇呢,这样一来你迅速平定草原的计划可就搁浅了。”

徐锐摇了摇头:“不会,他疗他的伤,我平我的草原,互不耽搁。”

小胡一愣:“什么意思?”

徐锐笑眯眯地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明日咱们就开拔,剑指胭脂山!”

“你说什么?”

小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惊失色。

也难怪小胡如此惊讶,要知道汉人对草原的历次战争虽然胜多负少,但由于种种原因,凡事对这座祭奠长生天的圣山开战的却一次也没有赢,反倒酿成了几次转折性的重大失利。

然而徐锐却好像完全不担心历史,依旧笑得自信非常。

第六百二十七章:未知的敌人

修整过后,徐锐终于等来了天骐关调来的三万守军接收汗庭,他自己则率领天启卫继续北进,向着草原圣地胭脂山的方向进发。

大军开拔之前,小胡如往常一样在中军之中巡查,路过一顶即将收起的帐篷时,他顺手抄起了一杆丢在帐篷门口的长枪,似是突然来了兴致,想舞一套枪法。

然而等他走到无人之处时脸上却迅速闪过一丝谨慎,仔细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这才握住枪头用力一拧。

枪头立刻被他拧了下来,原来长枪的枪杆竟是空心的,里面塞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小胡小心翼翼地从枪杆之中取出纸条,迅速而仔细地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他略一沉吟,然后将那张纸条塞进了嘴里,接着又把枪头插回枪杆,再若无其事地走回那顶帐篷,随手将长枪扔回了原位。

不久后即将开拔的士卒们回到帐篷,开始迅速整理、打包必要的装备,那杆长枪不知被什么人重新收了起来。

草原的另一个方向,有一处幽暗的地穴蜿蜒通向地下,就好像通往地狱的道路,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一开始洞穴的四壁还是松软的泥土,似乎随时可能塌方,然而越往深处,洞穴的四壁便越坚硬,到了最后便是坚固的混凝土结构。

洞穴深处,阴姬焦急地守在一处大门之前,来回踱步。

如果徐锐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阴姬一直颇有城府,像眼下这样将焦急写在脸上的时刻可不多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阴姬快要等不及的时候,面前厚达半米,高约三米的巨大金属们突然“轰隆”一声缓缓打开。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从大门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大门,然后用尽力气拉出自己的身体,可还没等这具身体站稳,便“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你怎么样?”

见到此人出现,阴姬脸色一变,立刻冲上去扶住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浊心。

“噗……”

浊心在阴姬怀中喷出一口鲜血,来不及讲话,立刻从阴姬的怀里挣脱出去,拳头使劲敲在金属大门旁的按钮上,厚重的金属大门立刻“轰隆隆”地重新闭合。

等到大门彻底关上,浊心这才放下心来,脸上的神情一松,身体再度软了下去。

阴姬心中一紧,连忙再次将浊心抱在怀中,掏出一支小针按在浊心脖子上。

小针插入皮肤立刻自动将其中的药水注入浊心的身体,浊心长长地吸了口气,脸色终于渐渐舒缓下来。

“你不要紧吧?”

阴姬似是不敢掉以轻心,关切地问。

浊心摇了摇头:“暂时还死不了。”

阴姬眉头紧皱,焦急道:“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难道是里面的情况又有反复?”

浊心摇了摇头:“情况尚算稳定,七十二星宫还能联络上的看守者都在里面,暂时不会有大的变故,我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之前潜伏下来的三只清道夫。”

“你被三只清道夫偷袭了?”

阴姬惊呼一声。

浊心苦笑道:“运气好,带着天狼刚发下来的武器,原本是想镇压下一次封印冲击的时候再用的,现在浪费在清道夫的身上了。”

阴姬闻言松了口气,嗔怪地白了浊心一眼道:“小家子气,武器没了便没了,留得性命不比什么都强?”

浊心叹了口气道:“下面的恶魔冲击封印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强,一次比一次剧烈,而咱们的人和武器却是越来越少,我真担心这些恶魔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击破咱们的防线冲到地面上。”

阴姬闻言心中也是一沉,二人都没了说话的**,一时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良久,阴姬忽然幽幽地问:“天命还是没有消息吗?”

浊心黯然地摇了摇头。

阴姬抬起头,似是想看看根本无法看见的天空,苦笑道:“那老头还没留下传承,若是真的死在了东北便不会再有觉醒血脉之力的人,也就不会再有新的看守者出现了。”

浊心闻言默然,等了好久才突然问到:“皓月星宫的那位如何了?”

阴姬摇了摇头:“和太阳星宫接触之后,海伦已经丧失了几乎所有生命力,现在的她只是苟延残喘,凭着一口气强撑着不死,说是想看看咱们最后的结局。”

浊心叹了口气:“难为她了,若是她的计划能成功,咱们还有希望重新振兴看守者,只可惜不明所以的太阳星宫会在那个关键时刻出现。”

阴姬道:“海伦好像很看好太阳星宫,说不定他能带来转机?”

浊心摇了摇头:“不好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皓月星宫的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似乎她的目标和咱们并不完全一致。”

阴姬一愣:“这怎么可能?她已经是看守者了,绝不可能有二心的!”

浊心苦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自从洁灵的传承断绝之后,看守者的内心便失去了枷锁,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

说到这里,二人又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浊心终于从伤势之中缓了过来,轻轻挣开阴姬的怀抱,靠着墙坐了下来。

阴姬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发呆,却突然问道:“这次地底的恶魔冲击封印特别强烈,究竟是怎么回事?”

浊心想了想,摇头道:“地底恶魔原本每隔几年便会爆发一次兽朝,但近百年来这样的规律已经逐渐被打破,原本我们都以为那些恶魔和咱们一样快要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些恶魔又突然活跃起来,预计最迟明年可能会爆发新的兽朝,这次冲击封印的情况便是证明。”

“你说这次如果真的爆发兽朝,咱们还能挡得住吗?”

阴姬沉默半晌,突然问到。

浊心又一次沉默,叹了口气道:“如今的看守者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候,如果兽朝的强度和圣典记载的一样,那么咱们的胜算恐怕不大。

但即便挡不住也得挡,咱们是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咱们败了,这个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了……”

阴姬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对面而坐,相顾不语。

“滴……滴……滴!!”

不知过了多久,洞穴里突然发出一阵瘆人的尖音,镶嵌在墙壁里的红灯全部开始闪烁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地底又出事了?!”

阴姬脸色一变,紧张地问。

浊心顾不得身体的伤痛,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在一个陈旧的操作台上按了几下,一道光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光幕将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能看得出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到底怎么了?”

见他这副模样,阴姬心中着急。

浊心喃喃道:“的确出事了,有一股十分强大的敌人正在接近,但并非来自地下,而是来自外部……”

“外部?!”

阴姬脸上闪过一丝绝望:“又是那些贪心的家伙,可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

第六百二十八章:鬼谷之谋

“咣当”一声,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狠狠抛下,洞穴的入口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朝着洞穴探头探脑地张望起来。

“看来这便是传说中的绝命之路了。”

高个青年喃喃到。

“不会错的,就连门口的守卫都和古籍记载得一模一样。”

矮个青年接口到。

高个青年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被他们抛下的两具尸体,叹道:“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竟然杀了咱们十七八个兄弟,若不是老天师出手将他们打成了重伤,兴许还抓住不他们。”

矮个青年冷笑道:“这还只是绝命之路最外围的守卫,听说在地下深处还有更恐怖的守卫存在,其中一种是由钢铁铸就的身躯,不但力大无穷,快如闪电,而且还能激发神光,瞬间斩杀武圣级别的高手。”

“连武圣都不是对手么?”

高个青年闻言脸色一变。

矮个青年点了点头:“古籍上是这么写的,那是咱们鬼谷历代先人用性命换来的经验,应该不会错的。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次咱们鬼谷一门倾巢而出,就连从不出门的师尊和老天师都一同前来,无论前面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法阻挡咱们的升仙之路。”

听到“升仙”二字,高个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红晕,激动道:“只要穿过这条路,咱们也能升仙吗?”

矮个青年又点了点头:“当然能,不过这条绝命之路只是第一步,关键还要等咱们打开通往仙界的大门!”

高个青年点了点头,遗憾道:“听说百年前曾有先人到过仙界之门,只可惜没有钥匙无法打开大门,终究不得进入其中。”

矮个青年叹了口气道:“终究是通往仙界的大门,就算是以历代鬼谷子的大能也没那么容易进入,不过这一次不同,咱们已经有了钥匙!”

“有了钥匙?”

高个青年诧异地问。

矮个青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一直在药房炼药,不知道这个秘密,这次小胡师兄提前出山,用了数年时间布置,就是为了拿回钥匙!”

高个青年恍然道:“我说小胡师兄为何会突然入世,原来竟是为此,听说他现在在大魏国冠军侯手下当差,难道钥匙便是那位小侯爷?!”

矮个青年点了点头:“除了他还有谁?也只有真正的神选之人有资格穿越升仙之路,而想要成功开启仙界之门,还得是神选之人中最强大的佼佼者。”

高个青年想了想道:“那位侯爷如此年轻便有这等成就,的确是万中无一的佼佼者,只可惜开启仙界之门需要他全部的精血,一旦开启大门,他也就一命呜呼了,世上从此又少了一个绝世英才。”

矮个青年傲然笑道:“没什么可惜的,牺牲他一个,却能完成我鬼谷一门的千年夙愿,他即便是死也应该含笑九泉,天下仰慕我鬼谷日久,可不是谁都能为鬼谷献身的。”

高个青年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只不过那人也是绝世高人,小胡师兄潜伏在他身边恐怕风险极大,若是让他提前洞悉可就坏了大事。”

矮个青年神秘一笑道:“小胡师兄并非门中武功最高者,也非才学最出众者,可你知道为什么师尊偏偏派他出山么?”

高个青年摇了摇头。

矮个青年道:“因为小胡师兄最会藏锋露拙。

他原本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无论文武都是一学就会,若非这次升仙让他提前入世,恐怕现在早已成为我辈之中的第一人。

可就算如此,小胡师兄依然不显山不露水,不会让任何人将他当作威胁,每当你觉得他可能会是强大的对手时,他便能用尽手段使你放心。

只要是人就有傲气,尤其是万中无一的绝世英才,他们本身就带着睥睨众生的孤傲,再被小胡师兄施展这么一套障眼法,就算那徐锐真是火眼晶晶也难免要进咱们的瓮中。”

“原来如此!”

高个青年抚掌大笑:“如此一来咱们这次的升仙之路定然会顺畅无比!”

正说着,远处突然出现一支人马,两人对视一眼连忙闭口不言。

不一会儿,那支人马越走越近,竟是一支上百人的车队,车上还拉着许多物资。

车队里有人朗声招呼,两个青年连忙迎上前,帮车队里的人卸货去了。

百米之外的一处高坡上,曾一棒子敲死要离之师——天下六大武圣之一南越鬼祖,而后又送了徐锐那本无名剑法的老天师赫然站在坡顶,负手而立。

在他身边,一个身体佝偻,杵着拐杖的老者与之并肩。

老者不知多少年岁,已然形容枯槁,浑身干瘦,好似只剩一层充满褶皱的皮肤包裹着脆弱的骨架。

“鬼谷子,时间终于快到了……”

老天师远远望着洞穴的入口,轻声感慨。

被他称作鬼谷子的老者闻言发出一阵如乌鸦啼鸣般的恐怖干笑,淡淡道:“我没骗你吧?这一次咱们肯定能成功。”

老天师瞟了鬼谷子一眼,皱眉道:“这条路的背后真的是你说的那个新世界?”

鬼谷子点了点头:“当然,我研究了快一千年,如何会错?”

“那个世界真的能让我成神?”

老天师喃喃地问,不知是在问鬼谷子,还是在问他自己。

鬼谷子轻声道:“你放心吧,那里是我的家,我了解那里的一切,只要能回到那个技术无比发达的世界,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成为所谓的神仙。”

老天师冷笑一声:“你这人心狠手辣,我可不敢真的相信你。”

鬼谷子委屈道:“你便是被我养大的,竟这般说我?”

老天师冷哼一声道:“你何止养了我一个?

从千年前开始你每隔几年便会收一个天赋绝顶的徒弟,利用他们为你办事,而每过百年你便会将最有声望的徒弟诱杀,然后装成他的模样,摇身一变成为下一任鬼谷子。

没人能想到真正的你竟和传说一般,是个活了千年的老怪物!

要不是我另辟蹊径,在成仙一道中闯出一条路,之后又偶然发现了你的秘密,说不定早就和其他的师兄弟一样,成了被你诱杀的亡魂,哪里还能站在这里?”

鬼谷子闻言脸色丝毫不变,淡淡道:“正所谓鲤鱼跃龙门,越过了龙门便不再是鲤鱼,所以你现在是我的合伙人,而不是下面那些蝼蚁,我会借助你的力量回家,也会将你带入那个世界,完成你的梦想。”

老天师深深地看了鬼谷子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南朝的那位兵圣你打算如何处理?”

鬼谷子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那家伙狡猾无比,而且已经成了气候,当初我原本是想将他培养成开门的钥匙,却没想到此人不但早早发现了我的意图,还从我这里盗走了不少秘密。

不过好在聪明人总会特别自信,即便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依旧不会轻言放弃,你放心,他那条路走不通的,且让他逍遥去吧。”

老天师眉头一皱:“因为有了这个教训,所以你将徐锐作为钥匙的新人选时并没有贸然接触,而是暗中观察?”

鬼谷子点了点头:“是啊,我以为他要成为钥匙至少需要二十年,却没想到这小子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短短时间之内便证明了他的价值。”

老天师沉默片刻,又问:“我交给他的那本无名剑法难道就是激发他成为钥匙的工具?可剑法是我顿悟出来的,难道这一切全是你安排好的?”

这一次鬼谷子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带上了一个造型狰狞的青铜面具,淡淡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快些开始,否则等那把钥匙提前统一了草原,咱们可就来不及了。”

说完,鬼谷子不再理会老天师,默默地从高坡上走了下来。

老天师望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

第六百二十九章:胭脂山之战

宏威十九年十月初,天启卫离开汗庭,迅速向胭脂山挺近。

胭脂山乃是草原三十六部共同祭奠长生天的圣地,对于一个仍处在蒙昧状态的名族来说,信仰之力是他们对抗天灾和恶劣环境,以及悲惨命运的重要力量。

无论是部族首领还是普通牧民都坚信他们是长生天的子孙,长生天将护佑他们继续生活下去,而最接近长生天的胭脂山就是长生天这个信仰具化的体现。

一旦胭脂山不保,那么整个草原都将失去长生天的庇佑,甚至会被长生天所抛弃,因此胭脂山在整个草原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以往中原对草原发动战争时也有不少人打长生天的主意,但一来胭脂山地处偏远,沿途又有不少难走的山路,补给线很难保证不说,还很容易被小股人马袭扰。

二来,一旦有汉人大军开向胭脂山,整个草原便会空前团结,一致对外。

草原人通常会采取车轮战术,各个部落不分白天黑夜地对汉人大军进行袭扰,令汉人大军无法修整,疲于奔命。

若此时后方再传来辎重粮草被截的消息,那么军心必然不稳。

加之胭脂山除了信仰之力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战略价值,为了避免得不偿失的溃败,前几次汉人大军对胭脂山的进攻都是半途而废。

因此到现在胭脂山竟然都还是一块处女地,没有被汉人的铁骑染指过。

然而这次对胭脂山的征伐却大大不同。

首先徐锐将青女率领的金山部接到了大营,打出护送金山部到胭脂山祭天,以长生天之名匡扶汗位的旗号,瓦解了来自草原内部的法理抵抗。

其次,苏赫巴鲁已经与乌力吉撕破了脸,乌鸦河战败之后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乌力吉的强大,深怕这位草原之王换过这口气之后会彻底灭掉他的乌兰部。

所以惶恐不安的苏赫巴鲁一边派出使者向徐锐摇尾乞怜,一边重新纠集大军,打算趁乌力吉衰弱之时彻底将之击败。

如此一来,草原上最强大的两股势力,汗王乌力吉和阴山王苏赫巴鲁便都没有余力再来阻止徐锐对胭脂山的进攻。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胭脂山的圣王卓力格图及一众圣卫都葬身在轰轰烈烈的汗庭之战里。

没有了圣王,胭脂山不但失去了最强大的庇护,也丧失了以往的号召力。

徐锐再以秒杀武圣之威,击破长生天的恶魔之名前往胭脂山,震慑住许多小部落不敢异动。

尽管如此,天启卫进攻胭脂山的战役也并非一帆风顺。

在得到汉人即将进攻胭脂山的消息之后,伦哥、阿蛮等七八个虔诚的部落无视了天启卫的韩强,立刻开始集结,打算使用老战术袭扰汉人大军。

几个部落短时间内便出动了七万人马,疯狂袭扰天启卫的后勤补给线,以及中军大营。

开始的时候几乎每天十二个时辰都会保持战火不断的状况,对天启卫的推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可是没了乌力吉和苏赫巴鲁这两个巨头,袭扰天启卫的部落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都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很难保证袭扰的效果和强度。

加之热气球像间谍卫星般一刻不停地在天上巡弋,装备了望远镜和海东青的瞭望哨甚至能比草原人还先一步洞悉对手的方位。

这样的结果便是当草原人的大军接近之后,迎接他们的是早就严阵以待的火枪、火炮、天启战车和连射弩。

往往草原骑兵还没有进入冲锋位置便先被火炮狂轰滥炸了一轮,松散些的部落骑兵立刻便会吓破胆,丢下同伴的尸体掉头逃跑。

而意志坚定些的草原骑兵反而更惨,他们用同伴的生命作为掩护,费劲全力冲过炮火封锁,可等待他们的却是子弹和弩箭,到了这个时候往往便逃脱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反观汉人大军或者后勤补给线的护卫只不过是随意开了一次火而已,甚至连一身毛毛汗都不会出。

这样一来,袭扰天启卫的草原骑兵甚至比天启卫还要疲惫,撑过头三天的疯狂之后便只剩下零星的袭扰,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

无奈之下,几个部落的联军决定冒险在山区附近对天启卫进行一次大规模伏击。

草原人集结了几乎所有的军队,提前进入胭脂山的必经之路,然后埋伏在一处峡谷两侧,打算等天启卫进山之时利用地形重创天启卫。

然而此时的天启卫已经进入山区,热气球提前发现了这七万大军调动的迹象,但徐锐却佯装不知,继续不紧不慢地推进。

直到大军开到山口附近徐锐才下令全军停止前进,然后缓缓摆开阵势。

正当草原人疑惑为何斥候口中即将达到的汉人大军迟迟不到时,他们却等来了“隆隆”的炮声。

数百们火炮齐射制造的弹幕铺天盖地。

郭盛宝这次用了专门杀伤步兵的燃烧弹,峡谷两侧凡是能藏人的地方瞬间便被硝烟覆盖,化为一片火海。

七万连军终于见识到蛮严帖木儿曾“享受”过的地狱之境,仅仅一柱香不到的功夫便遭受重创,全线溃败。

然而他们的厄运还远没有结束。

死神步枪营、天启战车和天启卫骑兵们趁着炮击的时间早就在草原人撤退的道路上埋伏。

当溃散的草原大军出现之时,火力强大的天启卫立刻开火,毫不留情地收割人命。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消灭了敌人的主力之后,徐锐下令天启卫绕道,顺便将那几个集结重兵前来骚扰的部落一举灭掉。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耽搁,以及达到震慑草原的目的,徐锐像成吉思汗学习,凡有抵抗的部落一个不留,无论男女老幼尽数屠戮一空。

此事传出立刻震惊了整个草原,几乎所有牧民和部族首领都对徐锐咬牙切齿,但从此之后却再没有人敢来阻止天启卫。

仅剩的胭脂山圣卫向草原各部落连发十三道求援令,但所有求援令却都好像石城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宏威十九年十月底,天启卫终于翻过最后一个山头,抵达了胭脂山脚下。

胭脂山圣卫无法坐以待毙,当晚便组织所有高手向天启卫大营发动自杀式袭击,妄图通过刺杀徐锐,逼退汉人。

可是他们的计划再次落空。

徐锐显然早就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在中军附近埋伏了大量步枪手,只等这些高手一现身,便立刻由要离稍稍拖住他们,然后用步枪一阵乱射。

俗话说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何况这些高手面对的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火枪,还有狼入羊群般的要离在一旁虎视眈眈。

草原人最后的壮士断腕变成了徐锐中军门前的几滩可怜的血污,以及当晚便被当众烧毁的一百多具尸体。

所有的努力都宣告了失败,徐锐和天启卫彻底击碎了胭脂山所有的防御,终于踏上了这片从未有汉人涉足过的处女地。

而在宣布大军进山的前一刻,徐锐却突然把青女请进了自己的帅帐。

第六百三十章:祭天

汗庭决战胜利之后青女便按照事先和徐锐的约定怂恿苏赫巴鲁对乌力吉动手。

苏赫巴鲁已经隐忍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乌力吉大败的机会,再加上汗庭之战时被乌力吉阴了一手,白白损失了两万人马,心中一直想要找回场子。

其实压根不用青女怂恿,苏赫巴鲁便迫不及待地对乌力吉发动了大战,这才有了后续的乌鸦河大败,以及一连串连锁反应。

如此一来,垂死挣扎的金山部有了天启卫这个强大的靠山,就好像乌鸦变凤凰,又一次得到了各大部落的重视。

草原一旦陷入混乱,压在草原人头顶的大魏便会地位飞涨,连带着彻底投靠大魏的金山部也重获新生。

或许十个草原人里有九个都在背后痛骂金山部里通外国,却再也不敢轻视他们,青女也不再是那个到处流浪,谁都能打她主意的落魄别吉。

已经忘了有多久没从别人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恐惧,即便是苏赫巴鲁见到她也再不敢肆无忌惮地露出垂涎之色,青女沉浸在这种美妙的感受之中难以自拔。

当青女款款进入徐锐的帅帐时,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这段日子以来有太多的事需要她来操持,但是重新掌握权力的美妙却让她始终兴奋,以致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红晕。

今日她特意穿了一件汉服,褪去了别吉的精美装饰,整个人立刻变得素静柔美,和徐锐当初在长兴城初见她时一模一样。

本就美丽绝伦的青女在这般打扮之下更可谓天下无二,掀开帐帘的时候,青女经过两个目不斜视的亲卫,甚至能听到他们咽口水的声音。

青女心中大为满意,莞尔一笑,对今日与徐锐的会面更加期待了几分。

“见过侯爷。”

一进帅帐青女便低眉浅笑,学着汉人的礼数,朝徐锐嫣然地施了一礼,那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没人知道她为了这个瞬间在背地里练习过多少次。

然而徐锐正在低头整理着手中的军事地图,只是抬起眼皮匆匆地望了她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方才这一番精心准备都成了对牛弹琴。

“来了?坐吧。”

徐锐一边将手上的东西理顺,一边指了指帅案前的椅子,仿佛对待老朋友一般。

青女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徐锐对面。

“祭天的金人带来了?”

徐锐忙完也坐了下来,仿佛随口问到。

青女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红晕道:“祭天圣器就在帐外,侯爷是想让巴音祭天蹬上汗位么?

您放心,巴音是我弟弟,他虽然软弱,但只要我从旁辅佐,再加上先汗的影响力,金山部势必会在短时间内重新赢得草原的控制权。

到那时整个草原都会匍匐在您的脚下,而金山部则会成为您的手脚,为您看管这片美丽富饶的沃土。”

青女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罕见地对一个男人喋喋不休。

徐锐却皱起了眉头,摆摆手打断了青女,淡淡道:“把金人留下吧,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多休息休息,祭天的事就不用你多操心了。”

青女闻言,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豁然望向徐锐,惊愕道:“你说什么?”

徐锐望着青女,眸中没有一丝**,依旧淡淡地说:“从今天开始,草原祭天的金人便由我来保管,明白了?”

青女脸色一变:“祭天圣器乃是草原祭奠长生天的至宝,也是汗王传承的象征,从来都是由日出之地的部落来保管,您……”

“那都是老黄历了!”

徐锐又一次打断了青女,沉声道:“从今往后草原必须完全臣服大魏,无论是祭天还是汗位传承都是由我大魏皇帝说了算!”

“你!”

青女又怒又急,咬牙道:“你想背信弃义,过河拆桥?!”

徐锐摆了摆手道:“你我是站在两个国家之前说话,不用这般指摘,就好像你方才说得这么好听,实际上不也是打算先借助天启卫的威势重新掌握草原大权,然后再一步步把汉人赶出草原么?”

青女被徐锐戳破了心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徐锐站起身,缓缓走到青女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手掌落在她肩膀上的一瞬间,青女浑身一震,脸颊顿时通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羞,但却始终没有挣扎。

“听我一句劝,野心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好么,何必总把自己陷于漩涡之中呢?”

徐锐叹了口气,对青女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可这话听在青女耳中却尤为刺耳,心中刚刚升起对徐锐的一点柔情也瞬间化为乌有。

“你无耻地利用了我,利用了金山部,然后还想轻飘飘地说风凉话?”

青女沉着脸说到。

徐锐缩回手,笑道:“我答应你保住金山部,做到了么?”

青女一愣,没有说话。

徐锐继续道:“既然做到了,又何来利用一说?”

青女默然,仍旧没有开口。

徐锐又道:“你想通过我把天启卫绑上你金山部的战车,然后再一点一点达成自己的野心,我没那么笨,你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坚强,放手吧!”

青女豁然望向徐锐,眼眸里泪光闪闪,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地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心?”

徐锐身子微微一愣,沉默片刻道:“因为在你心里,金山部、汗位和草原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甚至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青女再次沉默。

徐锐冷笑道:“如果有一天,你必须从草原、金山部和自己的感情二选一,你会怎么选?”

青女闻言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徐锐叹了口气缓和语气道:“我可以让巴音成为大汗!”

青女回过神来,幽幽望向徐锐道:“然后呢?”

徐锐道:“然后草原上的大汗便不止一个,真正能够决定草原命运的仍旧是我大魏的皇帝!”

青女脸上闪过一丝哀怨:“即便你不信我,但为什么就不能让草原人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因为战争,该死的战争!资源有限,但**是无限的,当**冲突的时候必然会引起战争,而消除战争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把你们变成我们!”

徐锐沉声说到。

“所以你就选择牺牲我,牺牲整个草原?”

青女绝望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这不是牺牲,而是新生,或者你不愿意新生,但这就是命运!”

说完,徐锐朝帐外走去,留下失魂落魄的青女。

临到帅帐门口,徐锐忽然回头道:“让巴音成为圣上指定的其中一位大汗,或者重新投入草原的怀抱,继续反抗汉人,你选一条路吧,这一次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说完,徐锐再不看青女一眼,转身走出了帅帐。

青女心中一酸,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

第六百三十一章:封狼居胥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胭脂山,徐锐穿着军装礼服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之下,沿着历代草原大汗祭天的石板路朝山顶的祭台走去。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自古以来徐锐是第一个登上胭脂山的汉人,标志着汉人终于第一次征服了这片属于长生天的领地。

当年大汗开国皇帝朱震没有完成的历史由徐锐再度书写。

从此以后,目之所及的土地均有汉人的足迹,书有所载的方向都插过汉人的王旗,汉人终究站在了这个世界的巅峰。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当徐锐精心呵护培养的工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时,没人知道将会孕育出怎样的辉煌。

到那时,徐锐也将被载入史册,变成与朱震齐名,改写了整个世界历史的伟大传奇!

“大帅,咱们今天真的要去祭草原人的长生天?”

山路上,林绍东在徐锐身后坏笑着问。

徐锐摇了摇头:“咱们汉人一般祭祀什么?”

林绍东想了想道:“咱们一般祭祖啊,圣上每年也祭天,可咱们祭的天却不是草原人的长生天。”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你知道草原人为什么把咱们称作汉人么?”

林绍东道:“因为大汉朝的强大震古烁今。”

徐锐又点了点头:“大汉朝不仅强胜,而且是第一次形成了统一的民族和国家,这就是咱们祖先的由来,所以今日咱们不祭天,祭一祭咱们的祖宗,那位大汉王朝的开创者,祖皇朱震!”

林绍东一愣,大笑道:“大帅历来不信鬼神,今日怎会突然想要祭拜祖皇?”

徐锐顿住脚步,回过头扫了一眼山下的广袤草原,笑道:“你知道支撑一个民族的力量是什么吗?”

林绍东想了想,摇了摇头。

徐锐道:“是共同的文化和信仰,无论草原如何分裂,只要有共同的文化和信仰,他们便始终是一个整体,必要的时候会迫使他们解决纷争,团结一致,反抗外来的汉人。

所以也许你不明白信仰对于草原人这种游牧民族有多重要,但你要知道,他们相信没有长生天便没有草原,更不会有草原人。

我攻下了胭脂山,便是要告诉所有的草原人,他们的神护佑不了他们,而我在他们神山祭奠我们的神,则是要告诉他们,他们的神从此之后不会再保护他们。

只要消息传出去,所有草原人的信仰便会顷刻崩塌,同时而去的还有对民族身份的认同。

到那时,我再将草原的强力政权统统瓦解,重新建立以汉人文化为基础的新政权,那么维系草原民族的文化和信仰两大支柱都会消失,草原人作为一个民族也就不复存在。

从此以后这片草原便不会再有草原人,而是以游牧为生的汉人!”

林绍东闻言浑身一震,犹如有人拿着一柄重锤狠狠敲击他的心脏,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徐锐真正想要的不是击败草原人,而是消灭草原人,这是一个绝户计,从生理和心里上双重摧残草原文化,然后让它崩溃,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唯有这样才是真正一劳永逸地解决草原之患的方式。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多少谋算?多大的气魄?多狠的决心?

林绍东愣愣望着徐锐,这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似乎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大帅,而是一团怎么也看不懂的迷。

良久,林绍东终于回过神来,却看见在他身边同样发愣的曹思源。

二人对视一眼,曹思源苦笑一声,感叹道:“杀人诛心,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杀人诛心吧?”

林绍东微微一愣,突然发觉曹思源的评价再正确不过。

当徐锐走到山顶时,“呜呜呜”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庄重。

除了天启卫之外,许多投靠天启卫的草原部落不知道徐锐的险恶用心,都派人前来观礼,甚至就连苏赫巴鲁为了示好徐锐也派了百十个人。

祭天现场的草原人总数至少有一两万之多,甚至相比军容严整的天启卫也不遑多让。

祭祀大典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开始,草原人祭天的金人被抬到了祭台之上。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个金人原本是跪地祭天的造型,在它之前只有至高无上的长生天,可这一次它的面前却多了一个徐锐。

徐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脚踏在金人举过头顶的双手之上,朗声道:“从今往后,草原的长生天将不复存在,护佑这里的将是我大汉的祖皇!”

此话一出,一众草原人顿时大惊失色。

徐锐却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朝林绍东招了招手。

林绍东立刻走上祭坛,在一个扩音器前朗声念诵祭祀祖皇朱震的祭辞。

对于太学出身的林绍东而言,短时间内编纂一篇不太冗长的祭辞不过是信手拈来,了解到徐锐的用意之后,他还特意加上了许多驱逐长生天的语句。

观礼的草原人听着无不痛心疾首,涕泪横流,甚至有人激怒万分,赤红着脸,咬着牙,口中一边大喊着长生天,一边疯了般朝祭台冲来。

然而徐锐早就在地上画下了线,无论冲上来的是哪个部落的使者,也不管他的身份如何,只要他过线一寸,等待他们的便只有致命的弩箭。

顷刻之间,祭祀变成了一场屠杀,在倒下数百具尸体之后,草原人这才终于想起徐锐那弑神的恶名,恐惧再度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内心。

人群之中,青女铁青着脸,远远看着徐锐,一旁的木春黎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满脸都是悲愤。

在情绪累加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之后,木春黎终于爆发,撸起袖子便要往祭台上冲。

然而就在这时,青女却轻轻地拉住了他。

“别击,放开我,我去杀了这些亵渎长生天的狗汉人!”

木春黎恶狠狠地说。

青女眼中闪过一丝心死,摇了摇头,平静地道:“走吧,梦醒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木春黎一愣,却听青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说得没错,如果一定要从草原和爱人当中选一个,我终究还是会选草原的。”

说完,青女松开了木春黎的手,缓缓转身朝山下走去。

木春黎不知道青女为何会突然感慨,担心青女安危的念头战胜了愤怒,随着她快步离开。

徐锐在人群中目送青女离开,心中松了口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害怕会有一天把持不住对这样一位绝世佳人动心,还是担心再见面时要如何对她解释自己的绝情?

此时此刻徐锐对青女产生了一丝本不该存在的愧疚,也许在某一刻他也不如自己想象得坚强,曾对这个坚强的女人动过心吧?

祭祀终于完成,徐锐在另一个世界完成了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同样的壮举。

林绍东指着祭台上的金人问徐锐:“大帅,这东西如何处置?”

徐锐想了想道:“送回长兴城,让他们祭天的大汗永远跪在圣上的宫门前!”

众将闻言顿时沸腾,齐声高呼:“大魏威武!天启威武!大帅威武!”

胜利的呼声如同山呼海啸,立刻淹没了草原人的悲伤。

这就是两个民族之间的决战,胜利者的喜悦永远大过失败者的悲痛,如果不想品尝悲伤的滋味便只有让自己变强,永远不要成为失败者。

徐锐默默地想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徐锐在胭脂山祭奠汉人祖皇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整个草原天塌地陷。

数百里之外,本想龟缩的乌力吉接到消息立刻陷入了疯狂,作为草原的大汗,他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现在整个草原都陷入了悲痛和绝望,所有人都在指望着这个领袖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如果继续龟缩,那么乌力吉将迅速失去人心,没了信仰之力的草原人也将从此变成一盘散沙。

无奈之下,乌力吉率领刚刚喘了口气的十万大军迅速回师,数日之内飞驰数百里,直到越过乌鸦河才停下脚步。

乌鸦河畔草木枯黄,万物凄凉,萧瑟的秋风吹拂着乌力吉,从汗庭之战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两个月,他却好像老了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灰。

“失我胭脂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胭脂山,使我神天无生灵……”

乌力吉对着河岸喃喃自语,神色萧索。

“大汗,咱们这一战风险太大了。”

胡合鲁站在乌力吉身后,过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说了一句。

乌力吉没有回头,凝望着原本汗庭的方向道:“不必担心,我已经和苏赫巴鲁达成停战协议,这次他不仅不会从后面突袭咱们,还会同咱们一起出击。”

“阴险的苏赫巴鲁不可信!”

胡合鲁沉声到。

乌力吉摆摆手:“没关系,我原本也没指望那个废物,只要他们不来捣乱,我就有办法扭转局面,让徐锐死无葬身之地!”

胡合鲁脸上仍旧挂着忧色,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乌力吉感受着微凉的秋风,咬着牙自言自语道:“先前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徐锐竟是一条毒蛇,这一次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第六百三十二章:乌鸦河之战

宏威十九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更晚一些,十一月初,北方草原应该已经被白雪覆盖,可这一年的冬雪却迟迟未降。

在胭脂山完成祭天之后,徐锐立刻率领天启卫继续北上,逼近乌力吉的另一片核心草场,而乌力吉的十万大军已经提前三天抵达乌鸦河,严阵以待。

热气球上的瞭望哨率先发现敌军踪影,徐锐立刻下令天启卫在乌鸦河南岸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同时派出大量斥候配合热气球和海东青,侦查敌军方位。

十一月三日,乌鸦河北岸的乌力吉大军难以掩藏,立刻受到热气球空袭,可是由于热气球速度太慢,有了经验的草原骑兵们迅速脱离攻击范围,令空袭计划搁浅。

第二日,乌力吉派出小股部队越过乌鸦河袭扰天启卫的补给线和大营,可前出的大军却提前被瞭望哨发现,天启卫的防御部队做好准备,以阵地战反击。

草原骑兵迂回攻击收效甚微,为了避免伤亡,乌力吉没有选择继续强攻,而是下令所有人马全部退出战斗,重新回到乌鸦河北岸。

至此,双方经过一轮试探,基本打了个平手,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徐锐意识到经过汗庭之战后乌力吉一定已经充分研究过天启卫的战法,想要用老方法吸引草原骑兵飞蛾扑火的计策已经难以实现。

十一月四日,天启卫斥候在乌鸦河南岸,天启卫大营以西三十里外发现大批人马,林绍东通过敌军出现的方向和装备特征判断为苏赫巴鲁的部落联军。

当晚的作战会议有些沉闷,将领们都担心因为胭脂山祭天之事让苏赫巴鲁与乌力吉放下成见,联手强攻天启卫。

眼下天启卫沿河扎营,人数又少,若是被这两路人马夹在中间,围而不攻,用不了多久就会粮草告罄,若是再赶上一场大雪,说不得就要全军覆没。

张佐烽出于保守考虑,认为大军应该立刻后撤,回到有利于后勤补给的地形再寻找战机与乌力吉和苏赫巴鲁展开决战。

然而徐锐却觉得乌力吉经过汗庭一战,娇纵之气已失,用兵趋于谨慎,这次只是因为头上顶着大汗的王冠,出了胭脂山那档子事不得不有所表示。

若是大军后撤,乌力吉正好可以借坡下驴,拖过整个冬天,想要再找机会与他的主力决战便会十分困难。

而且天启卫大军离家日久,想要确保军心不乱就不能在草原上过冬,时间并没有站在徐锐这边,必须速战速决。

十一月五日清晨,徐锐下令工程营在乌鸦河上架设浮桥,大军强行渡河,企图甩开南岸的苏赫巴鲁大军,尽快寻找乌力吉的主力展开决战。

然而就在工程营开始架设浮桥的时候,徐锐沿着河岸巡视乌鸦河的情况,突然发现河水水位比三天前下降很多,瞬间脸色大变,立刻下令工程营停止架设浮桥,全军后撤五里。

就在这时,众人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鸣之声传来,大地开始微微颤抖,就好像有数十万铁骑正朝大营冲锋而来。

“有大潮!”

天启卫众人见此无不变色。

徐锐心中一惊,暗道乌力吉果然是偷偷在乌鸦河上游截流水道,想要用当年韩信的兵法一举将天启卫冲到河里。

眼下时间紧迫,大军已经来不及后撤,徐锐立刻下令全军抛弃粮草,仅携带弹药退至附近的高坡之上。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被截流的乌鸦河大潮果然如期而至,地势较低的天启卫大营瞬间便被河水吞没,所有没来得及带走的粮草与辎重全部丢失。

万幸的是因为撤退及时,天启卫大军几乎没有任何伤亡,大部分火炮和重要装备也都得以保全。

然而好运似乎到此为止,伴随着浪潮的侵袭,乌力吉的主力也突然出现在南岸,如潮水一般从背后向天启卫暂避的高地发动猛攻。

原来一开始的试探不过是乌力吉吸引天启卫的幌子,在与天启卫进行了一轮试探之后,乌力吉便立刻让主力全线后撤,脱离热气球的侦查范围,然后全军渡过乌鸦河,来到南岸埋伏下来。

等到毁去截流乌鸦河的水坝,造成洪水冲营的时候,这支大军才又突然杀出,想要给天启卫致命一击。

这计策不可谓不毒,实施得也十分完美,甚至骗过了徐锐的眼睛。

汗庭之战后,徐锐手握科技优势,认为在常规状态下乌力吉已经拿自己和天启卫没有办法,难免有些大意。

不过还好他在最后时刻洞悉了乌力吉的阴谋,避免了一场全军覆没的灾难。

大潮之后,惊出一身冷汗的徐锐醒过神来,虽然天启卫暂时躲过一劫,但是丢失粮草辎重对本就无法久战的天启卫依然十分致命。

再加上胭脂山的仇恨以及水淹天启卫大营的壮举令草原骑兵士气大震,天启卫的形势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值此之际,徐锐不慌不忙,冷静下令炮兵团在高地布防,同时以天启战车守住隘口,装备步枪的死神营和数千连射弩配合防守,抵御乌力吉的进攻。

战斗再次变成天启卫擅长的堑壕战,当时天启卫所剩的弹药已经不多,但徐锐仍然下令全军不得吝惜弹药,全力开火。

双方都清楚,眼下已经到了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乌力吉的大军打得也十分坚决,甚至提前刺破了战马的耳膜,将火炮引起马惊的机率降到了最低。

战斗从中午一直打到了傍晚。

草原骑兵悍不畏死地向高地发动了二十余次冲锋,最惊险的一次甚至已经突破防御,杀到了徐锐的中军帐外,就连亲卫统领秦飞都亲自上阵,与冲进来的敌人搏杀。

所有人都为天启卫捏了一把汗,这个时候如果苏赫巴鲁的生力军能够按照约定投入战斗,徐锐很可能就此折戟沉沙。

然而徐锐赌的就是以苏赫巴鲁的为人十有**不会第一时间投入战斗,只要徐锐能再次正面击溃乌力吉,这颗墙头草便不敢出兵。

事实果真如他所料,当战斗持续到傍晚,伤亡惨重,筋疲力尽的乌力吉主力仍旧没能等来援军,不堪重负的士卒们终于崩溃,开始逃散。

而这时徐锐的炮弹已经基本打完,也许再有一两次冲锋乌力吉就能胜利。

战争就是这样,当双方都打到了极限时,比拼的便是意志力,还有些许运气。

见乌力吉的主力先一步溃散,徐锐立刻下令所有骑兵全线追击,天启卫的骑兵们第一次在没有火炮和空军支援的情况下与草原铁骑展开决战。

其实天启卫的骑兵与草原骑兵相比,无论是马术还是战力、战术都存在很大差距,即便他们装备了可怕的连射弩也无法弥补。

若是换个时间,一场野战下来天启卫的骑兵定然会被草原铁骑打个落花流水。

可是当草原骑兵已经溃退之后又是另一回事了。

天启卫骑兵掩杀出来的时候,恐惧立刻开始在草原骑兵心中蔓延,就好像时间倒流,又回到了汗庭之战的恐怖时刻。

原本可以有序撤退的大军在恐惧的趋势之下瞬间大乱,被天启卫的数千骑兵追着屁股狠狠地打。

连射弩的威力、射速和精度优势在这场追击战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无数草原骑兵在逃跑的过程中成了弩箭下的亡魂。

天黑之后,场面变得更加混乱,双方一追一逃,跑散的士卒在广袤的草原上就像洒落的豆子,到处都是。

不得已之下,徐锐只得下令收兵,点起篝火,释放信号弹,重新聚集跑散的士卒,一场可怕的追击暂时告一段落。

十一月六日清晨,刚刚完成二次整编的天启卫仅仅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又一次上路,继续追击乌力吉。

天刚亮,二十余里外的乌力吉主力先是被海东青发现,接着又被随后赶到的热气球瞭望哨锁定,徐锐立刻下令全军进攻。

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乌力吉的大军正准备读过乌鸦河向北撤退,恰好被天启卫抓个正着。

天启卫丝毫不顾及双方的人数差距,如猛虎一般立刻向草原骑兵发起猛攻。

草原骑兵根本无心作战,松松垮垮的抵抗仅仅一个回合便被彻底击碎。

这时便轮到天启卫将草原骑兵堵在河岸边绞杀。

直到此刻,乌力吉已经无力回天,只得带着少数心腹杀出重围,偷偷渡过乌鸦河向北逃窜,剩下来的六万多人全部做了徐锐的俘虏。

当乌力吉再次惨败,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苏赫巴鲁的大营时,这颗胆小的墙头草立刻吓得心胆俱裂。

他不知道天启卫已经没了粮草和弹药,深怕徐锐收拾完乌力吉之后再顺手将他也灭了,立刻派人来向徐锐告罪。

苏赫巴鲁解释自己是因为洞悉了乌力吉大军有偷袭天启卫的意图,这才派人来援助天启卫。

徐锐对使者冷笑道:“既然是援助,那总得留下点什么吧,不然如何让我相信?”

使者以为徐锐是想趁机敲诈,只得捏着鼻子答应徐锐留下一万头牛羊,徐锐却摇摇头,让苏赫巴鲁将随军而来的大部分战马和牛羊都留下来,说是以示惩戒。

彪炳的战功让苏赫巴鲁不敢反抗,只得答应了徐锐的要求,而这些物资暂时解了天启卫失去粮草的危机。

十一月九日,天降大雪,一夜之间千里草原成了一望无际的雪原,可怕的冬天终于来了,乌鸦河之战也总算落下帷幕,历时仅仅六天,却打光了草原人的最后一点底气和乌力吉的最后一点本钱。

第六百三十三章:无人知晓的危机

草原上的某个地下洞穴之中尸横遍野,先前站在洞穴门口幻想着登仙之梦的一高一矮两个青年都赫然在列。

高个青年浑身焦黑,肌肉几乎完全烧焦、碳化,除了一张写满惊恐的脸,尸体竟缩小了三分之二。

矮个青年更惨,他的身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切割得七零八碎,散落了一地,就连头颅都变成了破碎的西瓜,散在一滩碎肉之中难以辨别。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在幽暗的洞穴里响起,尸堆中,浑身血污的浊心艰难地抬起头,朝入口的方向望去。

此时此刻,浊心已经浑身是伤,筋疲力尽,可他依然背靠着那扇沉重的铁门,仿佛一个真正的看守者,忠贞地履行着最后的使命。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响,终于无数人影走了进来。

老天师一马当先,带着鬼谷一门的精英们站在了浊心面前,随后众人让开通道,一位面带着青铜面具的老者缓缓走出,正是大名鼎鼎的鬼谷子。

浊心支起身子,艰难地靠坐在铁门上,用力擦掉遮住视线的血污,冷笑一声一道:“你们终究还是进来了。”

“想要进来可不容易啊,阁下和阁下的同伴们手段层出不穷,牺牲了整整三百多条性命才走到了这里,若是再来一次,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要交代在这了。”

鬼谷子淡淡地笑着说到,他的声音异常苍老,和那日与老天师交谈时判若两人。

浊心死死盯着鬼谷子,眉头越皱越深:“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事到如今能否为我解惑?”

“阁下请问。”

鬼谷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浊心费解道:“你们费尽心机,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也要到这里来,究竟为什么?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鬼谷子淡淡一笑:“当然知道,这里是通往仙界的大门,只要走过这条路,我们就能进入另一个世界,成为世人眼中的仙人。”

浊心曾猜想过许多可能,但唯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脸色一僵,呆在当场,好一阵惊愕过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众鬼谷门人顿时皱起了眉头,唯独老天师和鬼谷子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哈哈,我真是……不不不,这真是我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你们以为穿过这条路就能成仙?”

浊心一边大笑,一边问到。

“不错。”

鬼谷子淡淡地点了点头。

浊心冷笑一声道:“究竟是哪个白痴告诉你们这么不靠谱的消息?如果他不是想害你们,就是想拉着这个世界陪葬!”

鬼谷子慢慢走出人群,淡淡道:“不用谁来告诉我,我对这里的了解远超你的想象。”

说着,鬼谷子来到陈旧的操作台前,随意地按了几下,操作台上立刻弹出一片光幕。

浊心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豁然望向鬼谷子,惊愕道:“你来过这里?”

鬼谷子摇了摇头:“不是来过,而是回到这里,对于这里来说我才是主人,而你们不过是一群寄居蟹而已。”

“回到这里?!”

浊心心中一惊:“你难道也是那些怪物中的一份子?”

“怪物?”

鬼谷子一愣:“什么怪物?”

“你真的不知道?”

浊心见鬼谷子的惊讶不似作伪,并且他也觉得面前的老人和地下的怪物们不可能有牵连,但兹事体大,他不敢掉以轻心,又慎重地问了一句。

鬼谷子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编个故事来骗我不成?”

浊心眉头一皱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看待这里,但这里并非你想象得那样,你们若是再往里走,这个世界就会产生不可预料的灾难,甚至会就此毁灭!”

鬼谷闻言愣了愣道:“说得很好,我差点就信了,不过现在表演时间结束,请你打开你身后的大门吧。”

“你还不明白!”

浊心急道:“这扇门的背后根本不是你以为的仙界,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那也只可能是地狱!”

老天师见浊心这副模样,脸色微微一沉,来到鬼谷子身边低声道:“他没有说谎,要不要再印证一番?”

鬼谷子摆摆手,淡淡道:“天堂与地狱本就只有一线之隔,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看不到只是因为机缘不对,普天之下能够从这里走向天堂的也只有老夫一人而已。”

老天师闻言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浊心冷哼道:“老东西你太天真了,进了这扇门谁都别想活。”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守在这里?”

鬼谷子冷笑着问。

浊心咬着牙道:“因为我是看守者!”

“看守者?”

鬼谷子笑道:“多好听的名字,说穿了也就是个鸠占鹊巢的狱卒而已。”

说着他弹了个响指,身后的鬼谷精英们立刻架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浊心定睛一看,正是昏迷的阴姬。

“阴姬,你还活着!”

浊心大惊,下意识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愕地望向了她。

鬼谷子看着激动的浊心,嘿嘿笑道:“你的同伴各有所长,不过老夫还是觉得她最特别,只有她达到了和你一样的级别,所以特意把她留了下来。”

浊心望向鬼谷子,咬着牙道:“你想怎么样?”

鬼谷子笑道:“不是方才就说了么,打开你身后的门!”

浊心脸色一变,下意识摇头道:“不可能,兽朝马上就会爆发,眼下看守者们正在布置最后的防线,一旦打开这扇门放你们进去,地底的恶魔就会冲出来,立刻毁灭这个世界!”

鬼谷子摆摆手,立刻有个鬼谷精英拔出长剑,架在了阴姬的脖子上。

“动手!”

鬼谷子淡淡地说了一句,声音仿佛没有半点温度。

持剑者的手腕猛地用力,锋利的长剑立刻就要将阴姬的脑袋割下来。

“慢着!”

见阴姬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浊心连忙惊呼一声。

鬼谷子竖起手掌,持剑者立刻止住动作。

“改变主意了?”

鬼谷子冷笑着问。

浊心沉着脸,似是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一边是守护世界的职责和大义,另一边又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无论如何选都是难题。

若是换了以往,或许浊心会想也不想便选择忠于职责,因为从成为看守者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份事业。

可是眼下兽朝快要爆发,看守者们却日渐凋零,就连他自己不确定牺牲阴姬到底能不能能渡过眼下的难关。

如果真的注定失败,那么牺牲了阴姬还有什么意义?

他深深地看了鬼谷子一眼,心中愤恨至极,正是因为这些愚昧的人,看守者才会渐渐落到这份田地。

而现在已经到了整个世界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竟还这般愚昧地想要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如此,身为看守者的自己为何还要拼了命去守护他们?反正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想到这里,浊心胸中涌上一阵热血,咬着呀点头道:“好,我给你们开门!”

此言一出,鬼谷众人顿时大喜。

鬼谷子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老天师道:“行了,现在便只等小胡将那把钥匙骗到这来,然后打开最后的仙界之门便成!

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得先一步赶到开门之地,让大家带齐东西快走,这一段路可不轻松,说不定得走上好几个月。”

“要这么久?咱们带了太多的工具,粮食可能不太够了。”

老天师低声道。

鬼谷子笑道:“不必担心,粮食绰绰有余,说不定到最后都还有剩。”

老天师闻言心中一寒,目光落到死在这里的同伴尸体上。

第六百三十四章:攻心的棋子

乌鸦河大捷之后,草原的冬天如约而至,超过一米厚的积雪和接近零下三十度的低温终止了一切战争。

为了避免天启卫士气下降,徐锐下令大军南返,放弃汗庭,带上从汗庭缴获的大量物资和人口直接退回天骐关进行修整。

天骐关内,安歌早就组织了大批商人携带大量金钱和物资赶来,第一时间从将士们手中收购走刚刚论功行赏分下来的牛羊,然后再向他们提供充足的酒肉、金银,甚至是女子。

如此一来,不但商人们大赚了一笔,盼着来年还能继续跟着星河集团发财,而将士们也把这次草原大战的所有斩获换成了想要的金银,除了留足享乐的部分,还有大把的富余可以借由星河集团的渠道直接寄回家里去。

商人与将士们实现双赢,渐渐建立起一种稳固的产销关系,双方都好像过了年,其乐融融,天骐关内每天喝酒吃肉,歌舞升平,人声鼎沸,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虽然已经离家将近两个年头,虽然寒冬腊月还身处边塞,但士卒们的士气非但没有半点松懈,反而越发旺盛。

所有人都盼着等开春之后冠军侯还能带着大家多打几仗,多些军功和缴获,等回家的时候在四里八乡更加风光。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相比徐锐这边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乌力吉那边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喜庆了。

失去了汗庭的大量物资和人口,以及包括克尔木草原在内的大片草场之后,乌力吉只能率领仅有的残兵败将一路往北逃窜。

接连经历两次重大失利,强大的扎那部几乎已经没有了青壮男子,两万多残兵败将,以及汗庭之外仅剩的七八万女人和孩子成了部落唯一的希望。

可是有望有时候也并不那么美妙。

由于扎那部的绝大部分财产都在汗庭之战时被徐锐缴获,没了草场和牛羊之后,部落里的物资极为紧缺,女人和孩子又成了负累。

为了避开徐锐和苏赫巴鲁等等威胁,也为各能找到一个理想的过冬之地,整个部落被迫在茫茫雪原之中忍饥挨饿,顶风冒雪地继续向北迁徙。

每天都有冻死或饿死的人,有时候一觉醒来接连几个帐篷里的人都全部死绝,但部落不能停下,在食物耗尽之前如果还没能找到过冬的地方,整个部落都有可能被暴风雪淹没。

眼下乌力吉手里还有最后一片足以栖身的草场,可是那是个遥远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能够能撑到那里,何况即使到了那里,恐怕也不够养活这么多人。

部落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充满了绝望,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自打乌力吉崛起以后,扎那部短短几年便从一个小部落一跃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人们已经太久没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即便是最纯朴的草原人,当他们已经习惯了温暖的帐篷和成群的牛羊之后,再面对严寒和饥饿就会变得尤为艰难。

更要命的是,迁徙的部落还遇上了暴风雪,狂风卷起的雪花像是一层纱帘,阻挡了牧民们的视线。

部落中有一支人马同大队走散,从此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之上生死不知,而这支队伍正好是负责押送食物的人马。

整整三分之一的食物同他们一起消失,本就食物匮乏的扎那部更是雪上加霜,举步维艰。

出事的当天晚上,乌力吉在成堆的坏消息折磨下终于抑制不住愤怒的内心,在王帐之里大发雷霆,将这段之日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甘全都发泄了出来。

曾经猛将云集的场面已经一去不复返,只有胡合鲁与邹先生默默看着他将汗帐里仅有的一张木桌剁得粉碎,然后扒开马奶酒的塞子大喝起来,一袋接着一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这是最后一袋马奶酒了。”

乱七八糟的汗帐之中,胡合鲁望着醉眼惺忪的乌力吉,愣愣地说。

乌力吉动作一顿,却没有理会他,继续喝酒。

胡合鲁看了看乌力吉,叹了口气,然后默默起身走出汗帐。

乌力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又或者胡合鲁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只是他不想去管,至少今晚不想去管。

作为领袖,所有人都可以悲观,都可以任性,唯独他不行。

他必须得扛着整个部落往前走,安抚那些失落的人,给整个部落希望和信心。

但是今晚他不想这样做,因为他累了,真的累了。

不知什么时候,邹先生掀开帅帐的门帘,刺骨的寒风立刻刮得脸颊生疼。

他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捂着脸快步朝另一个帐篷走去,那正是胡合鲁的王帐。

邹先生走进王帐时,胡合鲁正刚刚把一块冻得比石头还硬的马肉扔进了锅里,然后愣愣望着沸腾的水,这一刻他的悲伤、痛苦和绝望都写在了脸上。

“阳山王这是躲起来吃独食吗?”

邹先生笑眯眯地问。

胡合鲁回过神来,扭头一看竟是邹先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邹先生也还没吃吧?不嫌弃的话就一起享用如何?”

邹先生也不客气,走到锅边坐下,深深地闻了一口,叹道:“好香的牛肉啊。”

胡合鲁闻言脸色僵了一瞬,沉重地摇头道:“不是牛肉,是马肉,牛肉早就没了。”

邹先生笑道:“不管什么肉,能填饱肚子就是好肉。”

胡合鲁神色暗淡,叹道:“草原人不到迫不得已时是绝不会杀马吃肉的,可是眼下就算是马肉也不多,明天大概就得啃肉干了。”

邹先生愣了愣,也叹了口气:“就算是肉干恐怕也啃不了几天吧?咱们最多还有十余日的干粮,若再不能抵达托勒密的草场,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饿死。”

胡合鲁苦笑摇头:“就算到了托勒密的草场又能如何呢?那里只是一个很小的草场,本身贫瘠,存粮也不多,一直留着那里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万一来得如此之快。”

邹先生捡了一根木棍,轻轻捅着火塘,好似漫不经心道:“阳山王有没有想过部落的未来?”

“未来?”

胡合鲁苦笑道:“没有十年生息,部落绝对无法缓过劲来,还有什么未来?”

邹先生笑道:“阳山王还年轻,十年可不算长。”

胡合鲁摇了摇头:“长的不是时间,而是过程,眼下大汗溃败,像苏赫巴鲁那样的狼群定然会围而攻之,如何会给咱们十年?”

“若是继续往北迁徙,能否逃过一劫?”

邹先生问。

胡合鲁一愣,摇了摇头:“当然能逃过一劫,北方虽然更加恶劣,但容下咱们休养生息还是不成问题。

可是大汗不会答应的,我了解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从不放弃,总是想要尽快打开局面,所以他不会再往北,也不会等十年。”

“正是大汗这样的性子才造就了强大的扎那部啊。”

邹先生感慨到。

胡合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啊,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大汗的追求造就了强大的扎那部,可对于眼下的扎那部来说,却承受不住大汗的野心。”

“大汗若是再不接受现实,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便是把整个扎那部往绝路上推,这是老夫昨晚的有感而发。”

邹先生喃喃地说。

胡合鲁望着邹先生道:“昨晚听邹先生这样说,我还向您发了脾气,可是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大汗还沉浸在往日的辉煌之中,可是如今的扎那部最需要的却是生存。

开春之后部族决不能继续与汉人,或者苏赫巴鲁这样的强敌征战了,我们必须先活下去,活到扎那部再度强盛起来,否则一切都没有希望可言。”

“既然你已经想到了这里,难道就没想过改变?”

邹先生循循善诱地问。

胡合鲁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当然想改变,只可惜光凭我是改变不了的,大汗不会允许,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部落里的人一个个死去,却毫无办法。

军师可能不知道,这个部落就是我的一切,是我和大汗一起将他从一个下九流的小部落带成了如今的草原第一部落。

看着部落日渐衰败,甚至走向灭亡,我却没有半点办法,我的心就好像被人用小刀狠狠地绞着!

我!唉……”

胡合鲁面露痛苦之色,神色凄然。

邹先生丢下了手里的棍子,望着胡合鲁道:“如果换个大汗呢?”

“你说什么?”

胡合鲁张大了嘴,讶异地望向邹先生。

邹先生沉声道:“不可否认,大汗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曾经的扎那部正需要那样的大汗,可如今的部落需要的却是一个甘愿放下高贵头颅的大汗!”

“你!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阳山王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右手下意识握住了刀柄,却听邹先生继续开口。

“阳山王,您究竟是终于大汗,还是终于部落?或者说,大汗和部落二选一,您会选哪一个?”

胡合鲁闻言浑身一震,大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六百三十五章:开春

除夕当晚,汗庭大捷的好消息刚传回长兴城,宏威皇帝在与百官庆贺之时看到捷报惊喜万分,高兴得从龙椅上跳了起来,连说了十二个好字。

参加新年庆贺的皇子、勋贵以及尚未休沐回家的百官们喜形于色,齐齐下跪,高呼万岁,庆贺宏威皇帝威震草原。

悬在大魏头上的一柄利刃顷刻瓦解,宏威皇帝由衷感叹:“徐卿竟能以一万之众,击退草原数十万铁骑,大魏有此忠臣良将乃国之大幸,朕之大幸!”

随后宏威皇帝吩咐内阁当场拟订国书,痛斥乌力吉不顾盟约,擅自挑起战争,并例举草原河北会盟时乌力吉背信弃义,袭杀草原大汗等等恶行,将其描述成不忠不孝,人人得而株之的小人。

国书宣告天下,大魏国以草原之主的名义发兵草原,任命徐锐为西北经略,统领西北边军,主持对草原的一应军政大事,并继续讨伐乌力吉,还草原各部一个朗朗乾坤。

与此同时,宏威皇帝还亲自给徐锐写了一道圣旨,其中一段说道:“钢锋一出所向披靡,草原群狼闻风丧胆,朕心甚慰。

朕现将西北大权尽数交托于卿,如何行事朕绝不过问,只看结果,愿卿再接再厉,开春之后兵出天骐关,横扫草原,永绝后患。

然草原恶劣,卿需保重身体,若事不可为亦毋须强求,朕宁愿丢了草原也不愿卿有任何闪失,切记,切记!

卿离京两载,朕心甚念。

朕于宫墙之上远眺西北,盼卿早归。”

写完圣旨宏威皇帝依旧兴奋不已,命人抬上酒食与百官豪饮,深夜大醉酒宴方才散去。

第二天草原大捷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百姓张灯结彩,庆贺冠军侯的丰功伟绩,有人甚至为他立了生祠。

就连正在大学堂教书的大夫子东篱先生也开心不已,嚷嚷着当初没把徐锐留下来做学问有多英明。

另外一边,等徐锐拿到宏威皇帝的国书和圣旨的时候,严寒的冬季已经悄然而去,春天重新降临,万物开始复苏。

徐锐和林绍东站在天骐关的城楼上向西北远眺,计划着新的一年该如何作战。

“圣上将西北托付给大帅,这是我朝亘古未有的恩宠,也是巨大的压力啊!”

林绍东捧着看了四五遍的圣旨,由衷地感慨。

徐锐杵着城墙,回过头笑眯眯地问:“这话怎么讲?”

林绍东轻轻抚摸着圣旨道:“圣上的国书等于是对天下声明大魏与乌力吉势不两立,虽然乌力吉现在已是丧家之犬,但若不能将其铲除,终究是辜负了圣上的期待。

可是眼下乌力吉已经北逃,开春之后还不知道会缩在哪个犄角旮旯,咱们若是劳师远征沿途所耗巨大不说,深入草原,一旦有个万一,咱们只有一万多人势必会陷入险境。

另外,咱们虽然击败了乌力吉,但只是对扎那部造成了致命一击,草原其他各部仍然保留着很强的力量,距离彻底平定草原差得还很远。

与中原不同,草原各部逐水草而居,星罗棋布地生活在广阔的草原上,咱们总不可能去把每一个部落都打一遍。

即便咱们有那么多时间,等把草原打完一遍,这里便成了无人区,到时候随便有一支游牧部落出现,就好像种子找到了温床,立刻就会生根发芽,甚至会比乌力吉还要棘手。”

徐锐仔细听完林绍东的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都对,乌力吉要抓,草原也要平定,而我也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所以咱们得加快些手脚,好在经过播种、浇水和施肥,现在已经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

“收获?收获什么?”

林绍东闻言一愣。

徐锐道:“当然是铲除乌力吉,平定整个草原啊!”

“啊?”

林绍东更加费解,目光朝外面的草原扫了一圈,莫名其妙道:“可是如今乌力吉远在天边,以苏赫巴鲁为首的草原群狼依旧虎视眈眈,甚至可能趁咱们回天骐关过冬之际占据汗庭,哪来的收获?”

徐锐摇了摇头:“我们打个赌,三个月之内本帅便能平定草原,铲除乌力吉!”

“三个月?!”

林绍东瞪大了眼睛,要是换个人他恐怕会说三个月您能走到漠北吗?

可是面对的是徐锐,他又没有那么大的底气,只是想来想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三个月内解决乌力吉和苏赫巴鲁,于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好,我赌了,赌注是什么?”

徐锐笑眯眯地拍了拍林绍东道:“若我赢了,你留在西北,帮我看好这里满地的宝贝!”

“啊?”

林绍东又是一愣,什么叫留在西北看好宝贝?难道徐锐还有什么打算不成?

他正想开口问个究竟,身后突然有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走了上来。

“报!汗庭的留守密探来报,乌力吉大军和苏赫巴鲁的人马出现在汗庭六十里外,提前出发的留守军请大帅速速发兵,以免汗庭有失!”

徐锐闻言,笑眯眯地望向林绍东,林绍东却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苏赫巴鲁和乌力吉都来了?!”

林绍东惊愕地问。

苏赫巴鲁会趁天启卫回天骐关过冬之机抢占汗庭还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已经被打成了丧家之犬的乌力吉也会来就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个时候乌力吉不在漠北待着,反而千里迢迢地返回汗庭,这不是在找死么?

难道是乌力吉突然得了失心疯?还是野心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林绍东怎么也想不通,只得愣愣地望向徐锐,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锐耸耸肩道:“天机不可泄露,记得你我的赌约!”

说完徐锐哈哈大笑,从城楼上走了下去。

林绍东呆呆地站在城楼上想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一阵乍暖还寒的春风钻进了他的领口,冷得他一阵激灵。

“坏了!”

这一刹那他才终于想通,狠狠地跺脚道:“这是被大帅阴了一手!可恶啊,这家伙现在连自己人都算计,我得找他说理去!”

林绍东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怒气冲冲地直奔徐锐而去,可是徐锐早就跑了,哪里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宏威二十年三月,养精蓄锐整整一个冬天的天启卫再度西出天骐关,又一次踏上了茫茫草原,等待他们的将是决定草原命运的最后一战。

第六百三十六章:最后一战

宏威二十年三月底,天启卫逼近汗庭,而苏赫巴鲁与乌力吉的混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次战争的态势悄然易手,连遭重创的乌力吉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实力,仅剩两万人的军队经过漠北一整个冬季的摧残变得更加羸弱。

反观苏赫巴鲁,纠集了众多小部落的苏赫巴鲁大军总数超过二十万,一直寻求机会与乌力吉决战,似乎想抓住这个时机,彻底消灭这个可怕的竞争对手。

奇怪的是,乌力吉面对如此大的压力一直极力避战,可无论苏赫巴鲁如何追击,他都没有向北方远遁,而是绕着汗庭和苏赫巴鲁兜圈子。

如此奇景令林绍东和天启卫一干小将摸不着头脑,直到交战的双方察觉天启卫逼近汗庭才完全结束。

苏赫巴鲁终究还是没能赶在天启卫到来前与乌力吉展开决战,天启卫一到便成了三方割据。

眼下的局面是天启卫最强,苏赫巴鲁人数最多,乌力吉最弱,这三方又是各怀鬼胎,十分微妙。

所以天启卫一到苏赫巴鲁和乌力吉便都停了手,隔着一条河各自安营,不敢轻举妄动。

最耐人寻味的是天启卫逼近双方之后也并未直接发起进攻,而是回到汗庭,大有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态势。

碍于徐锐在胭脂山的所作所为激起了草原人的公愤,苏赫巴鲁不敢明目张胆地向徐锐献媚,但私底下却派了不少人来汗庭“联络感情”。

在苏赫巴鲁看来,乌力吉从漠北返回便是自寻死路,徐锐胜利已经是既成事实,眼下已经到了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所以他必须抓住徐锐的脉络,至少也得抢占些先机,从徐锐手里多分一些好处。

苏赫巴鲁可没有忘记,徐锐曾经通过青女答应过他,只要消灭了乌力吉,就会将他扶上大汗之位。

因此每次使者来汗庭“拜访”徐锐都带着大批金银和牲畜,徐锐也充分发扬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官场作风。

无论苏赫巴鲁送来多少东西,徐锐都照单全收,可是对于苏赫巴鲁提出的要求,他却会派人仔细与使者讨价还价。

一来二去,整整一个月就这么悄然溜走,不知不觉三方都消耗了大量的耐心,而奇怪的是乌力吉仍旧安安静静地待在汗庭附近,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来到宏威二十年四月,徐锐与苏赫巴鲁终于谈好了条件,对战后的胜利成果分配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一早,天启卫的所有热气球突然全部升空,大军从蜗居了一个多月的汗庭出发,奔向乌力吉的营寨。

这一日苏赫巴鲁也早早整军,在一处高地俯瞰战场,等着徐锐替自己将乌力吉收拾干净,这也是二人在分赃协议中定下的一条。

“大王,乌力吉的骑兵速度太快,天启卫怕是很难追上,咱们要不要先一步渡河,将乌力吉的后路堵死?”

大军阵前,纳森布望着远远朝乌力吉大营飞去的热气球,问苏赫巴鲁到。

苏赫巴鲁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反问道:“为什么要去堵乌力吉的退路?”

纳森布一愣:“您不是想趁乌力吉羸弱之时将其彻底消灭么?若是再让他跑了岂不麻烦?”

苏赫巴鲁哈哈大笑,摆摆手道:“此一时彼一时,乌力吉现在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可他也不是一点价值也没有,万一他要是狗急跳墙,把汉人逼上了绝路,咱们的机会便来了!”

纳森布一惊:“大王不是刚刚才和徐锐达成协议么,难道还想动手?”

苏赫巴鲁冷笑道:“徐锐虽然答应了咱们的条件,可做别人的傀儡哪有自己做主来得好?徐锐的天启卫虽强,可他终究只有一万多人,人少的坏处就是不能出半点差池,只要犯一个错,就有可能葬送好局!”

“这么说,咱们还有可能将汉人赶出去?!”

纳森布闻言大喜。

苏赫巴鲁凝重地点了点头:“看着吧,咱们得等待机会,如果机会真的出现,那咱们也决不能放弃!”

“咦?大王,您看那些太阳的位置是不是有点不对?”

正说着,纳森布突然指着天上的热气球问到。

苏赫巴鲁一愣,连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原本飞向乌力吉大营的热气球竟不知何时开始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飞来。

苏赫巴鲁脸色微微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忽然跑来一个慌慌张张的斥候。

“大……大王……不好了,汉人们杀了咱们的斥候,他们根本没有去攻打扎那部,而是……而是朝着咱们来了!”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

苏赫巴鲁的脸色终于变得铁青,怒道:“快!快备战!汉人背信弃义,他们是想打咱们的主意!”

苏赫巴鲁终于反应过来,立刻下令全军备战,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徐锐的狙击枪小分队干掉了苏赫巴鲁前出的斥候,让曹思源的混成骑兵团成功绕到了他们身后。

曹思源用天启战车为先锋,配备连射弩的骑兵为中军,稳稳截断了苏赫巴鲁的后路。

同时,郭盛宝的炮兵团在五里外的高坡上建立阵地,用最好的视野瞄准了苏赫巴鲁的大军。

此时苏赫巴鲁背后是曹思源,西侧是河,北侧是热气球,只有东侧一个出口。

可是当苏赫巴鲁反应过来的时候,东侧也已经被张佐烽的人马牢牢控制,不知不觉之间天启卫竟然已经完成了对苏赫巴鲁的合围。

苏赫巴鲁又急又气,下令大军从东侧突围,可是大军还未行动,“隆隆”的炮声便已经响了起来。

顷刻之间大军集结的高地便化为一片火海,近二十万大军被打得鬼哭狼嚎,苦不堪言。

其实整个草原之战几乎只有乌力吉的大军尝到过天启卫的大规模炮击,苏赫巴鲁折损在汗庭的两万人马又都成了亡魂,现在的二十万联军竟还是第一次面对可怕的火炮。

这毕竟是由多个部落组成的联军,混乱一起立刻分崩离析。

苏赫巴鲁也被逼得急了,咬着牙指挥主力向东突围,可是他们却是一头撞在了骑兵杀手——死神营的怀里。

射速极快的半自动步枪打得骑兵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等到换子弹的时间,火炮和连射弩又会将他们压制回去。

苏赫巴鲁急红了眼,下了死命令,可是突围的大军就是一步也迈不动,而等到缓缓飘来的空军抵达,航空炸弹像是不要钱一眼样往下撒时,战局便已经注定了。

没有哪支骑兵能在狭小的空间之内躲过地毯式轰炸,苏赫巴鲁和他的二十万联军,连同他对汗位的野心和病态渴望都一同葬身在火海之中。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苏赫巴鲁才想明白,徐锐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草原部落,乌力吉的人马便是吸引他的诱饵,与他讲条件的一个月则是麻痹他的过程。

他就这样傻乎乎地落到了徐锐的圈套之中,不但帮他集齐了几乎所有部落的精锐,更是连自己的性命也都搭了进去。

此战过后,草原之上各部落都元气大损,再也没有能够与徐锐叫板的势力存在了。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徐锐究竟是如何能让乌力吉成为诱饵的?

“徐锐,我不甘,不甘啊!”

苏赫巴鲁红着眼,在烈焰之中吼出了最后的心声,可是这个世界上终究没有后悔药的存在,整个草原战役只剩一个胜利者,那就是徐锐。

第六百三十七章:汗王落幕

“罪人胡合鲁叩见经略大人……”

胡合鲁带着扎那部的主要首领们齐齐跪在徐锐的帅帐里,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紧张,与当初见面时的高傲判若两人,看得一众天启卫小将们惊愕不已。

消灭苏赫巴鲁联军的战斗才刚刚结束便有斥候来报,河对岸的乌力吉大营出现异动,当时天启卫已经打了整整一天,筋疲力尽,这个消息着实让不少人头疼。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从乌力吉大营里出来的只有十几骑,没有一个士卒,全是扎那部能做主的人,而且还举着一面用羊皮染色的白旗。

开始的时候林绍东怀疑这很可能是乌力吉的诡计,吩咐全军不准修整,立刻调整阵型,准备迎战,同时又遣亲卫出营与这十几人交涉。

直到这十几人被亲卫带到了大营,林绍东看清他们的模样才瞬间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竟然是来投降的!

而且做主的人从乌力吉变成了山阳王胡合鲁,若不是乌力吉本人一身污秽,被五花大绑地横放在另一匹马上,林绍东都要以为这是周瑜打黄盖的戏码。

草原变天了?

乌力吉被自己人背叛了?

草原的局面就这样被平定了?

一众天启卫的小将们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一连串念头。

谁也没想到接连两次大战都没能抓住的乌力吉就这样被送到了大家面前,更没想到平定草原的丰功伟业会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作为终结。

几乎所有人都处在恍惚的状态,直到胡合鲁进了帅帐,把投降书亲手交到徐锐手上,然后按照草原人的习惯,脱光上衣表示臣服时,大家还觉得好似做梦。

唯独徐锐似乎智珠在握,早已洞悉了一切,没有对胡合鲁的到来表示任何惊讶。

他不但大大方方地将他接入帅帐,而且在胡合鲁投降之后,立刻一边好言宽慰,一边取出了准备多时的国书,当场封胡合鲁为草原大汗。

不但草原人,就连天启卫的小将们都被徐锐这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弄得措手不及。

胡合鲁原本以为就凭双方前两次大战的血仇,以及徐锐现在手上握有的绝对优势,投降的过程恐怕会十分艰难,最少也得受尽屈辱。

没想到徐锐竟然丝毫没有计较双方的仇恨,在胡合鲁投降之后非但没有提出什么条件,而且信誓旦旦地表示不会对扎那部赶尽杀绝。

整个过程徐锐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胡合鲁不知道那张笑脸下隐藏的究竟是好意还是杀机,心中原本忐忑不已。

但下一刻徐锐便彻底安了他的心。

除了代表大魏册封胡合鲁为新一任大汗之外,徐锐还当场命人从刚刚结束的战斗缴获中拿出一半来帮助举步维艰的扎那部度过难关。

眼看着几十个天启卫士卒赶着大批牛羊朝自己的大营开去,胡合鲁终于放下了心,双目含泪,重重地朝徐锐磕头,高呼大人万岁。

同来的扎那部头人们也随着胡合鲁一起,赞颂徐锐的功勋。

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茫茫的草原,以及这些可怕的草原骑兵们终于被自己征服,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油然而生。

天启卫大营瞬间沸腾,两年多的努力和血汗终于开花结果,每一个参加过这场战役的将士们都是一段传奇的缔造者。

甚至到他们暮年回忆这一生时,都可以自豪地对子孙们说:“辽阔的西北草原就是你们爷爷当年陪着冠军侯亲手打下来的!”

这是无上的荣耀,是整个民族的骄傲,更是一辈子难以忘怀的高光时刻。

不用徐锐吩咐便有专人处理受降的具体事宜,然后拉着来投降的草原贵族们举行一场盛大的庆祝酒宴,场面瞬间变得喜庆而热闹。

今日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包括胡合鲁在内,走出帅帐看到欢天喜地,奔走相告的天启卫将士们时,心里都忍不住被他们所感染,甚至出现了一丝荒诞的喜悦。

是啊,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至少战争总算结束了,扎那部没有亡!

胡合鲁在心中叹息一声,阴霾瞬间消去大半。

只是当他回过头,看到混在投降的头领中,失魂落魄走出来的邹先生时,心中却忽然多了一丝愧疚。

“邹先生,我们不但没能帮您报仇,还委屈您和我一起受了投降之辱,是草原对不起你啊……”

胡合鲁走到邹先生身边,低声叹到。

邹先生沉着脸,摇了摇头道:“不怪你们,自古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胡合鲁闻言心中更加惭愧,抱拳道:“无论如何,我都感谢您对扎那部,甚至整个草原的付出和牺牲,只要您愿意,您永远都是扎那部的一份子,永远都是我们的军师。”

邹先生微微一愣,目中闪过一抹泪花,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咱们的缘分只到这里,今后我想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问世事,还请大汗成全。”

胡合鲁本想拒绝,可是当他看到邹先生那张决绝的脸,便知道这件事他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固执的老头,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他略一沉吟道:“这样也好,草原永远欠您一个人情,若有一日您需要草原的帮助,请您务必来找我,就算我不在了,我的子孙也会替您完成心愿!”

邹先生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更加萧索。

从徐锐出长兴城算起,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两年,真正的大战也进行了大半年,一切都在一阵熊熊燃烧的欢庆篝火之中完美谢幕。

强大的草原部族被徐锐以超脱时代的战术和武器深深地犁了一遍,最精锐、最强悍的草原骑兵几乎凋零殆尽,剩下的残兵败将则会将天启卫的恐怖散播到草原人的骨髓里。

除此之外,胭脂山上的长生天已经变成了汉人的祖皇朱震,原本的信仰完全崩塌,如果牧民们还想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活,就得将汉人的祖宗变成自己的神。

这是一份屈辱,可是徐锐并不担心。

因为草原上的艰苦会让他们迅速将抛弃自己的神忘记,重新寻求一根新的心领支柱,以保佑自己能在残酷的环境之中生存下来。

如此一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草原人和汉人的信仰便会慢慢统一起来,名族的隔阂与界限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由汉人完成对草原人的彻底同化。

而这些仅仅只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这一晚成了历史的起点,无论是汉人还是草原人都在欢庆战斗结束,唯有主角徐锐却在中途偷偷退场,去见了一个他必须去见的人——乌力吉。

第六百三十八章:草原终章

中军之内将士们载歌载舞,喝酒吃肉,欢声笑语。

而在中军之外则是月明星稀,暗淡凄凉,静谧难耐,果真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跨过那条界限便成了两个世界。

徐锐缓缓走到关押乌力吉的地方。

一代草原大汗乌力吉被自己最信任的弟弟胡合鲁生擒,经历了不知怎样痛苦的折磨,如今的他一夜白头,蓬头垢面,肮脏不堪,死气沉沉,哪里还有半点少年雄主的模样?

徐锐凝望了乌力吉许久,只见他面容苍老,目光呆滞,仿佛暗自入神,显然是心灰意冷,有了死志。

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乌力吉的身边,轻声道:“还记得当初你接我入汗庭,何等风光大气,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

说来也奇怪,对谁都不理不睬,好似已经得了失心疯的乌力吉,一听到徐锐的声音竟立刻回过神来。

乌力吉抬起满是肮脏的眼皮,深深地望了徐锐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亲手策划了这一切,现在又何必来假惺惺地说这番话?”

徐锐叹了口气,亲手解开乌力吉身上的绳子,轻声说道:“虽然是我把你推下了王座,但我以为你总不会弄成这个样子,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人性。”

“人性?”

乌力吉冷笑一声:“所谓的人性就是弱肉强食,即便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一旦被勾起了野心也会像野兽一样。

一开始他或许真像自己所说,是为了拯救部族才鼓起勇气背叛我,可是随之而来的罪恶感和愧疚感会令他疯狂。

他越是愧对我,便越会折磨我,越想让我死。

若不是我还算是他投降的筹码,恐怕都活不到见你的时候!”

徐锐闻言一愣,笑道:“你想得倒是通透,看来即便面对如此不堪的人生境遇也会让你有所成长,真不愧是一代枭雄。”

乌力吉冷笑道:“是啊,骄傲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清最可怕的危机……”

说着,乌力吉忽然望向徐锐,认真道:“徐锐啊徐锐,你洞悉人心,世间万物尽在你的鼓掌之中翻转,最可怕的是,不到失败的那一刻,即便是我都不明白你究竟在哪里动了手脚,你可真是个恶魔。”

徐锐闻言淡淡一笑,坐到乌力吉对面道:“多谢夸奖,我还差得远,不过今后一定努力,争取早日成为你口中的那个人。”

乌力吉丝毫不在乎徐锐的讽刺,冷笑道:“你也不用得意,自古以来草原人曾无数次被你们汉人击败,但你们从来不曾征服我们。

这里是贫瘠的草原,只会种地,贪图享乐的汉人们根本无法生存,你的大军更不可能永远停留在此。

只要给草原二十年,不,只要十年!

只要十年休养生息,草原便又会变回原来的草原,总有一日能把你们汉人都赶尽杀绝!”

徐锐静静听着乌力吉的狠话,淡淡地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可那是过去,现在不同了,当草原人开始祭祀汉人的祖皇,相信把汉人的儒家那一套传进来也不会那么困难。

等到你的孩子开始学习之乎者也,等牧民的帐篷里出几个状元,去到京城做大官,连带着整个部落的日子都好起来。

到那时,草原就会彻底变成大魏的一部分,草原人也会变成汉人,放牧的汉人,你说他们还会继续反抗朝廷吗?

就像你说的,二十年,哦不,十年,只要十年!”

“恶魔,徐锐,你这个恶魔!”

乌力吉闻言愣了好久,忽然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当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当自己最珍爱的草原面临如此恶毒的境遇时,乌力吉再也无法淡定,如饿狼一般扑向徐锐。

“我要杀了你!”

徐锐不闪不避,一脚踢在乌力吉的胸口上,将他踹了回去,乌力吉还想再起,却有一道无形剑气杀来,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一代草原雄主,甚至压得宏威皇帝捏着鼻子吃哑巴亏的乌力吉就此殒命,头颅上还带着不甘和愤怒的表情。

“早知如此,当初你便不该来惹我!这一剑是替我妻子斩的,你让她伤了心,我就让你丢了命!”

徐锐捡起乌力吉的头颅,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指着他的无头尸体对身边的亲卫们道:“厚葬了吧。”

三日之后,离开汗庭的某个方向,徐锐与邹先生并肩而行。

“真的要走吗?”

徐锐低落地问。

邹先生点了点头:“非走不可,我们说好的。”

徐锐停住脚步,朝邹先生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这一战能取得如此战果全靠邹先生打入敌后,运筹帷幄,您居功至伟,才华横溢,小子诚心诚意地想请先生留下帮我。”

邹先生闻言苦笑道:“侯爷何必如此自谦,老夫虽然深入敌后不假,可是所行之策却是侯爷一开始便早早订好的。

说真的,当初侯爷杀了我家主公,老夫心中愤恨已极,若不是侯爷答应老夫事成之后可以让我陪伴主公妻儿,保护他们不受欺凌。

再加上老夫一生都跟随主公,致力于解决草原之患,被侯爷彻底瓦解草原的雄心和胆魄震撼,否则绝不会答应跟您合作。

其实即便老夫已经决定与侯爷合作,汗庭之战时心里仍存着与侯爷一决高下的念头。

可是侯爷神鬼莫测的用兵手段,以及层出不穷的可怕武器,着实击碎了老夫最后一点争强好胜的念头。

侯爷料事于诸事之前,大半年来所有人和事都好像是按照您事先写好的剧本在走。

尤其最后让老夫策反胡合鲁,并以乌力吉大营为诱饵,一举解决苏赫巴鲁等草原残存势力的一战着实令老夫佩服。

侯爷乃千万年难遇的大才,即便没有老夫这区区萤虫之光,天下也没有能难住侯爷的事。

而老夫完成了解决草原大患的毕生目标,所剩的便只有照顾好主公妻儿家小的心愿,还望侯爷成全。”

徐锐闻言默然,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可惜先生不能与晚辈继续同路,晚辈心中甚是遗憾。”

邹先生摇了摇头道:“既然侯爷不舍,那老夫便在临别之际最后多嘴一次,提醒侯爷草原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侯爷想要同化草原,气魄虽大,但是草原人与汉人天生不同,就算暂时拥有同样的信仰和文化,总有一天还是会因为不同的生存条件而产生分歧,重新变成两个名族。

老夫以为,只要草原人放牧一日,他们便与汉人有本质区别,这一点还请侯爷不要掉以轻心。”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坦言道:“多谢邹先生提醒,不同的生活状态的确会造就不同的民族,但若生活状态变成了职业,这一点便不足为虑了。”

“哦?”

邹先生来了兴趣,抱拳问道:“不知侯爷此话何意?”

徐锐想了想道:“邹先生也知道小子在长兴城办了许多产业,这些产业叫做工业,工业发展需要大量资源。

草原虽然土地贫瘠,但在地表之下却埋藏着丰富的石油、煤炭和铁矿,这些都是工业发展急需之物。

除此之外,工业发展还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此次大战之后恰好有大量牧民因为失去牛羊,面临被冻死、饿死的悲惨境遇,这时我只需要花费很小的代价,就能既让他们活下来,又让他们创造更大的价值。

所以眼下的草原已经成了工业发展的绝佳之地。

我已决定在汗庭之上兴建一座大城,然后将长兴城的工厂搬迁至此,将这里打造成一块富饶的工业区和贸易中心,并吸纳大量牧民为我工作。

商业会让新城变得繁荣,有利可图则会让商人们将源源不断的粮食和物资运到这里,被我雇佣的工人们生活条件比在草原上风餐露宿好了不知多少万倍。

而我只要开出的工钱比放牧高些,人性的贪婪便会趋势更多的人放弃放牧,变成工人。

这样一来牧民们便能改掉逐水草而居的习惯,彻底定居下来,变成类似江南作坊里的佣工。

同时,我还会在此地设立新的省和县,派遣官员像管理汉人一样管理草原,不出十年,草原上的绝大多数地区就会与天骐关内的汉地无二。”

邹先生听完徐锐的话,心悦臣服道:“侯爷总是有这么多奇思妙想,老夫果然已经跟不上您的脚步了。

此事已被侯爷考虑得如此周全,想必大战之前侯爷就有所规划了吧?

也许大量杀伤草原人,让大炮之类的工业品大展神威,令草原人产生崇拜心理也是侯爷棋盘上的一颗重要棋子吧?

侯爷所谋之大,之远再度令老夫汗颜呐。

不过如此一来,老夫心中惭愧之余也对侯爷生出了无限信心,这一番终究能放心地陪着主公家小隐居了。”

说完,邹先生朝徐锐行了一礼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侯爷便留步把,邹百胜去也!”

徐锐抱拳行礼,朝邹先生深鞠一躬。

邹先生还了一礼,然后翻身上马,大笑一声,朝前方不远处的一架马车飞驰而去。

第六百三十九章:离别与约定

车轮“吱呀呀”地转动,金山部又一次踏上了迁徙的道路。

青女决定离开徐锐之后在草原上的地位一落千丈,天启卫给他们的落脚地是无法继续待下去了,金山部被迫重新寻找家园。

这几个月金山部从苟延残喘到恢复往日荣光,再到现在被打回原形,就好像一场大梦。

青女望着即将消失在眼前的草场,目光充满了不舍,但心中却已经没了从前的患得患失。

眼下整个草原都臣服在徐锐的脚下,唯独她这个将天启卫迎进来的始作俑者却选择了继续抵抗,说起来这简直就是个莫大的讽刺。

可是青女本身就不会低头,对乌力吉不会,对徐锐也不会,她无法容忍徐锐同化草原,彻底毁灭整个草原民族的计划,这是她坚持的最后底线。

“我到底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是他。”

青女心中忽然冒出徐锐的模样,幽幽地感慨了一句。

这时木春黎骑着马,带着几个亲卫匆匆赶来,焦急地说:“别吉,小王子不愿意走,吵着要回汗庭!”

青女回过神来,想起自己那个弟弟,心中又是一痛。

“他怎么说的?”

青女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问。

木春黎道:“小王子说战争结束了,整个草原都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漠北之地不但苦寒,而且路上危机重重,很多牧民听了他的话,都不愿意再走了。”

青女脸色微微一变,略一沉吟,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沉声道:“把巴音关起来,从此以后不准他再见外人,今后我会独自扛起草原的大旗。”

“别吉……”

木春黎闻言一愣。

青女冷冷道:“过去我只想保护巴音,却没想到他身体里虽然流淌着父汗的骨血,却已经失去了狼的意志,我不能再让他的软弱害了整个部落。

他还是金山部的小王子,今后或许还会成为草原的大汗,但在他懂得什么是草原精神之前,我都会替他指引部落,金山部还在,草原便不会消亡。”

木春黎闻言心中五味杂陈。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青女虽然说只是暂时代替巴音管理部落,可是谁都知道巴音将从此变成傀儡,毕竟只有巴音才是先汗的唯一继承人,要让自己违背先汗的意志着实困难。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让巴音来领导部落,整个部落都会变成没有牙齿的绵羊,只有跟着青女,部落才能拥有未来。

残酷的现实很快便让木春黎做出了唯一可行的决定,他点了点头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远处的山坡上突然冲出一匹骏马,朝正在远行的金山部冲来。

骏马吸引了众人的主意,木春黎皱着眉头仔细一看,惊道:“是特木尔!”

青女闻言眉头一皱,喃喃道:“苏赫巴鲁刚死,眼下乌兰部一片混乱,作为苏赫巴鲁的儿子和乌兰部的继承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木春黎暧昧地望着青女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别吉你啊,没想到特木尔竟是个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小子。”

青女冷笑一声道:“草原都是毁在这些人的手上,金山部现在需要的是英雄,不是情种,咱们走吧。”

说着她拉过马头便要回到部族的队伍里去。

木春黎轻轻拉住她的马缰,劝道:“别吉,咱们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归来,他毕竟是唯一一个来送咱们的人,您还是去见见他吧。”

青女闻言一愣,苦笑道:“是啊,没想到整个草原最后来送咱们的竟然是他……”

她略一思索,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拉过马缰朝特木尔缓缓跑去。

“青女,青女,听说你要走?”

年轻的特木尔似火一般热情,他的焦急都写在了脸上,远远看到青女便紧张地大声问到。

青女没有开口,一直等特木尔冲到眼前才匆匆地点了点头道:“这个时候大家都在汗庭分好处,你不该来的。”

特木尔激动地摇头道:“我不需要什么好处,我只要你,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青女失笑道:“不走?我已经和徐锐撕破了脸,若是不走难道你能保住我?”

特木尔一愣:“我……我……我可以去求徐锐……去……”

“求他?你父亲刚刚才死在他的手里,你拉得下脸去求他?”

青女意外到。

特木尔道:“父亲野心勃勃,非要去撩汉人的虎须,就连乌力吉都不是徐锐的对手,又何况是他?

眼下父亲虽然死了,可是战争却结束了,咱们又能过上安稳日子了,又何必让仇恨一直继续下去?”

青女闻言大为失望,心中那一点点感动迅速化作乌有。

“乌兰部还有不小的势力,你怎么能确定徐锐不打你的主意?”

青女冷笑着问。

“我……我……你是说徐锐还想赶尽杀绝?可是他已经答应放过乌兰部,这……”

特木尔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他还答应过让你父亲成为大汗,可结果怎么样?你根本就自身难保,又拿什么来保我?”

青女讥讽到。

“那我和你一起走!”

半晌,特木尔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却差点让青女惊掉了下巴。

“你说什么?”

青女惊愕地问。

“我说我和你一起走,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特木尔仿佛下定了决心,信誓旦旦地说。

青女失笑:“特木尔,你太天真了,我可不是游山玩水,离开便是宣告与徐锐作对,说不定什么时候汉人便会杀上门来,你跟着我也许什么时候就死了。”

“什么?”

特木尔闻言一愣,吓得脸色瞬间惨白。

“大王,大王!”

就在这时,特木尔身后的山坡上又冲出一人,竟是从最后一战中侥幸生还的纳森布。

“大王,经略大人的特使到了,带来了册封你为大汗的诏书,您快跟我回去啊!”

纳森布一边朝二人冲来,一边大喊。

特木尔和青女都是一愣,随即二人的表情大相径庭。

特木尔明白这代表徐锐不会对他赶尽杀绝,心中一松。

而青女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铁青。

“徐锐真的将大汉之位封给特木尔了?”

等纳森布来到身边,青女第一个出口问到。

纳森布心中不满青女的无礼,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对,经略大人一口气册封了七位大汗,从今往后大汗只作为部族领袖,而不再是草原的首脑,草原上的各部族都得和汉人一样,接受官府的统领。”

青女闻言恍然,冷笑道:“对了,这就是他的手段,给你们想要的,然后再釜底抽薪。”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再也没有说话的兴趣,摇摇头,拉转战马向金山部的方向走去。

“青女!”

特木尔还想挽留,纳森布却朝他摇了摇头道:“大王算了吧,她是天上的苍鹰,注定要飞走的,难道今后您也想一直飘摇,朝不保夕么?”

纳森布一愣,摇了摇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让他双目之中只剩迷茫。

“别吉,汉人毁灭草原的速度太快了,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咱们。”

木春黎也听到了纳森布的话,见青女归来,忧心地说。

他的话也正是青女担心的,徐锐已经开始着手同化草原,会容得下她这么一个异类吗?

按照徐锐以往杀伐果断的性子,答案恐怕是否定的,那家伙啊,只要有人挡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是六亲不认呢。

青女心中叹了口气,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别吉!”

就在这时,木春黎身后一个侍卫拉着战马走到青女身边,递给他一卷密信。

“这是我家大帅让我交给您的。”

青女和木春黎同时一愣。

“你家大帅?查干,你说什么?”

木春黎皱着眉头喝问。

那侍卫摇了摇头:“我的真名不叫查干,而是叫舒劲同,乃是西北军的一名校尉,六年前奉龙经略之命混入金山部,如今受新任西北经略徐锐大人的调遣!”

“什么?你是奸细!”

木春黎脸色一变,抽出腰刀就要朝他头上砍去。

青女摆了摆手,拦住木春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手中接过密信打开一看,黯然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起来,惊喜地望向舒劲同。

舒劲同笑道:“大帅事忙,让小的替他送送别吉,不知别吉可有话让我带给大帅?”

青女想了想,立刻从头上抽下一根发簪交到舒劲同手中道:“告诉他,别忘了我!”

舒劲同和木春黎同时一愣,青女却展颜一笑,消去了所有愁云惨雾,双腿一夹马腹,哼着小曲朝部落的队伍而去,只留下舒劲同和木春黎一脸愕然。

回去的路上,青女看着密信上仅有的八个字——“保重身体,后会有期”,心中一阵喜悦。

“他终究还是在乎我的!”

青女轻叹一声,脸上绽放一抹夺目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密信收进怀里,未来仿佛瞬间变得光明起来。

数日之后,徐锐在帅帐里拿着青女的发簪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绍东坏笑道:“大帅要是舍不得她走,现在追还来得及。”

徐锐白了林绍东一眼道:“滚,追回来干什么?现在还不够乱么?”

林绍东笑而不语,脸上却依旧挂着暧昧的神色。

这时已经几天不见的小胡突然匆匆走进帅帐,一脸凝重地对徐锐道:“咱们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徐锐一愣,立刻将青女的事抛诸脑后,想起了早已定下的仙界之约。

第六百四十章:仙界之约

草原上的那处洞口又一次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正是徐锐和小胡。

草原之战已经结束,重新建立新秩序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正好让林绍东这个新任安西布政使尽快熟悉工作,树立威望。

徐锐干脆一股脑将所有大事小情都甩给了他,自己则和小胡偷偷出发,去赴那个三年前便定下的仙界之约。

这一次不知为何,徐锐竟没有带上影婢和要离,就只和小胡两人独自出发,对外只说经略大人深入草原,考察地形去了。

“没想到仙界入口竟离汗庭如此之近。”

徐锐望着直径约两米左右,黑漆漆不知延伸到哪的洞口玩味地说。

小胡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仙界之路的入口竟在汗庭西北两百里之外,而且如此显眼。”

徐锐朝四周望了望,在地上发现了几道不太明显的车辙,皱眉道:“积雪融雪,冬去春来,经过一个冬季的洗礼,地上竟然还能留下车辙,可见当初来这里的人可不少啊。”

小胡道:“这一次门中可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几乎是动用了倾巢之力,门中的精英更是尽数而来,自然规模不小。”

“这就怪了,既然你们下了这么大的决心,那为何不在门口留下几个人来看守?难道不怕有人也想闯登仙之路么?”

徐锐指着空无一人的洞口,不解地问。

小胡闻言哈哈大笑道:“我的侯爷,您当谁都知道仙界的秘密吗?”

说着,他脸上闪过一丝傲然道:“我敢保证普天之下知道这条路的只有我鬼谷一门,何况以这条路的凶险,就算有别人想走也绝不可能走通,又何必多此一举地留人看守?”

徐锐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忧心道:“既然此地如此凶险,咱们两个人能走得进去么?”

小胡笑道:“侯爷放心,师门这次提前来就是为了给咱们开路,咱们只需往里走就是,师尊他们定然已经为咱们清理了所有障碍,在开门之地等待咱们了。”

“这么说我就不用多费心操劳了?”

徐锐笑着问。

小胡点了点头:“不用,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有人帮您提前做好,您只要利用血脉之力打开登仙之门便可,到时候您是进入仙界还是留在人界就看您自己的选择了!”

“哦,那还等什么?本候已经等不及想要去见识见识仙界究竟是何等模样了!”

徐锐哈哈大笑,当先迈开步子朝洞口走去。

小胡心中大喜,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只是徐锐没有看见在进入洞口的一瞬间,小胡瞟了一眼某个不起眼的暗号,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进入洞穴之后光线迅速消失,徐锐正犹豫要不要点起火把的时候,却发现洞穴里竟然散发着阵阵微光,光源不知来自哪里,刚好能让人看清前路。

由于时间太紧,小胡在前面不停地催促,徐锐没来得及弄清发光的原理,便跟着他匆匆地往前走。

洞穴的规模还在徐锐当初的意料之上,二人在幽暗之中整整走了两日还不见底,反倒是洞穴周围的松软泥土突然变成了厚重的混凝土结构。

徐锐轻轻抚摸着留在洞壁上触目惊心的划痕,以及空气中飘散的淡淡血腥味,眯着眼睛道:“好像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血战啊,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小胡想了想道:“据本门古籍记载,登仙之路上有很多仙界守卫,阻止凡人穿越这条通道,他们的实力匪夷所思,甚至都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妖魔。

不过你不用担心,师门应该已经提前将这一路上的仙界守卫统统剪除,咱么走了几日不是根本就没遇上什么敌人么?”

徐锐摇了摇头:“我倒是不担心什么敌人,大不了打不过原路逃出去就是了,只不过这个洞穴还要走多久?咱们的干粮只够今日,可是这条通道却丝毫没有到头的迹象,我可不想饿死在这。”

“原来你担心这个。”

小胡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师尊早就为咱们考虑清楚了,您就只管走就是了。”

说完小胡便沿着洞穴继续往里走,好像真的一切都不用担心。

徐锐没有多问,既然鬼谷一门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把他请来,便说明那所谓的登仙之门必须得由他打开,至少开门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在看到混凝土结构的那一刻,徐锐已经可以确定此地根本就不是什么登仙之路,而是一处古文明的遗迹。

就是不知道这里的遗迹和八百里瀚海戈壁里的遗迹有什么不同,与汗庭里的地下金库,以及阴姬代表的看守者又有什么牵连?

徐锐在心里思索着可能的解释,不知不觉又想起了海伦留给他的那一条公式,公式自然是没有解开,但通过破解公式的过程,他似乎找到了一些门道。

海伦口中所谓世界的本质似乎是藏在迷雾中的一个真相,能够解开这个世界存在的本来意义,以及出现如此之多穿越者的原因。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洞穴里或许就藏着能够解开所有谜题的巨大秘密,正静静地等着他去发现。

二人又往深处走了半日,小胡果然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前头部队留下的粮食。

原来小胡之所以并不担心干粮耗尽,是因为早就知道鬼谷一门会每隔一段距离就留下给养,让二人补充。

只不过在小胡发现给养的时候,徐锐注意到附近曾出现一组特殊的暗号,这种暗号似乎自成体系,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暗号都不一样。

但看到这个暗号的一瞬间,徐锐却联想到了暗棋的暗号,似乎和鬼谷一门的暗号有些神似,只是构成暗号的核心完全不同。

发现这个细节之后,徐锐心中微微一动,对留在附近的暗号上了心。

二人又继续往里走了一日,终于到达了当日浊心与鬼谷精英对质的地方。

徐锐仔细观察着附近的环境,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核心控制室,对徐锐的认知来说,里面的装备十分先进,只不过似乎经过了太久的岁月消磨,变得有些陈旧。

还有一点令徐锐疑惑的是,这里的操作设备与系统与他在另一个世界使用的十分相似,但又与常见的人类造物有所区别,难道当初建立这些遗迹的文明与另一个世界的人类有所牵涉?

徐锐越想越是奇怪,渐渐对这里的一切入了神,没有注意到小胡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越来越阴冷。

第六百四十二章:遗迹

要离跟着徐锐穿过铁门,发现里面竟是一望无际的地下洞窟,一直源源不断散发着的微光仍然存在,但远处却是黑洞洞的一片,看上去就好像是无限延伸的荒原。

“此地深处地下竟然还有这么广袤的空间,难道整个地面之下都是中空的不成?”

要离第一次见到这般奇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徐锐摇了摇头:“如果利用特殊的设备甚至可以挖空整个星球,这里不是天然形成的,看起来很像某个大型采矿场,但规模和对地壳的破坏却大得多。”

要离疑惑地望向徐锐:“所谓的采矿设备就是你那些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

徐锐一愣,点了点头:“大概吧,不过以那些工厂目前的状况,想要生产出这些设备最少也得几千年之后了。”

要离眉头一皱:“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几千年后的事?”

徐锐哑然失笑:“与其问我,你不如问问这里为何会出现几千年后才应该出现的景象?”

要离点了点头:“为什么?”

徐锐摇了摇头:“我若是知道还来这里干什么?”

说着徐锐走到小胡身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要离走过来一看,疑惑道:“还有呼吸,他竟然还没死?”

徐锐笑道:“那手镯只是为了控制住他,并不会致死,只不过他的身体不如那些基因改造战士强悍,所以才会昏迷不醒。”

要离已经习惯徐锐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未知名词,知道问了他多半也不会说,所以便也懒得问了。

徐锐用手指顶住小胡的后颈用力一按,原本昏迷不醒的小胡突然睁开双目,仿佛溺水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然就这样清醒过来。

看清徐锐的模样,小胡吓了一跳,下意识挣脱徐锐的束缚便要逃走,徐锐笑眯眯地望着他,等他逃出几步才轻轻地念了一声:“停!”

随着这一声轻喊,小胡身上立刻跳跃起蓝色的电弧,一声痛呼摔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要离惊奇地望着这一幕,却没有插手的意思。

徐锐缓缓走到小胡身边蹲下道:“现在还想跑么?”

小胡咬着牙,痛苦道:“乾坤圈是我鬼谷一门的至宝,你为何会知道它的用法?”

“乾坤圈?”

徐锐微微一愣,笑道:“名字不错,你们鬼谷一门倒是喜欢故弄玄虚。”

说着,徐锐站起身来,一把将小胡提了起来,淡淡道:“走吧,咱们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才对。”

小胡一愣:“你还要往下走?”

徐锐笑道:“这么大费周章地跟你来不就是为了一探究竟么,怎么,你不想让我往下走?”

小胡狠狠道:“你就不怕前面还有门中的精英等着你?”

徐锐哑然失笑,看了一眼那扇超高密度合金大门道:“我倒是希望他们能等到我呢。”

说着,使劲一推小胡,三人继续上路。

前面的道路变得四通八达,时不时便会出现岔路,不过好在沿途都有鬼谷一门留下的暗号,就好像徐锐在合金大门前看见的那颗小螺丝。

鬼谷一门设定暗号的手段倒是自然,常常就地取材,既不麻烦,也不容易被外人发现,比暗棋的暗号系统还要完善。

徐锐虽然并不知道暗号的具体含义,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辨别方向,能看见暗号,知道前路有人走过就够了。

三人在黑暗而广袤的石洞里整整走了三天,一路上徐锐都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地上或墙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划痕,以及每隔几千米便会出现一堆被焚烧的尸体残骸提醒着三人,这里曾经出现过激烈的战斗。

不过徐锐想不通的是,鬼谷一门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无法超脱这个时代的血肉之躯,而那扇超高密度合金大门要防备的东西显然已经到了星际级别。

他们究竟是如何击败那些东西一直向下挺进的?

还是说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之后,原本星际级别的强悍威胁已经出现了大幅退化?

带着这个疑问,三人又走了两日,徐锐已经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走到了多深的地下,又或者会不会已经穿过了地壳。

前方的道路逐渐变得狭窄,最后脚下只剩两米多宽的一条窄道,可周围的空间却一眼望不到头,就好像走在一座搭在天上的石桥。

三人顺着石桥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你们看,那有神光,仙界快要到了!”

小胡指着前方惊呼一声。

要离举目一看也愣在了当场。

原来在众人立身的桥下,正有一道炫目的蓝光冒出,远远看去他们脚下的这座桥就好像是仙桥一般。

“这……”

徐锐微微一愣,连忙冲上几步,低头看去,只见桥下几十米处应该是一个深深的水潭。

借着蓝光徐锐可以看到水潭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好像广袤的湖泊,而那些蓝光便是从如同海底般的水潭底部冒出来的。

“天啊……”

徐锐瞪直了双目,惊愕地感叹。

这一路上无论遇上什么,徐锐总是一副平淡无奇的样子,见他终于动容,要离忍不住问道:“这些光有什么问题?”

徐锐道:“这是一个反应堆,是一个工作了不知几千年,也不知道有多么巨大的超巨型核反应堆!”

此言一出,小胡和要离都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徐锐却是一脸震惊地说:“这些水都是核反应堆的冷却剂,你看着他们平静无波,但温度却不低,之所以会有蓝光,是因为在反应堆的水中粒子的运动速度超过了光速!”

“不可能?”

小胡摇头道:“师尊说了,没有什么速度能比光的速度还快!”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你这半吊子,你师尊说的光速是光在真空中的速度,而不是在水中的速度,光在水中的速度只有真空中的百分之七十五,而里面的粒子却无限接近于光在真空中的速度!”

“啊?!”

小胡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理论,顿时长大了嘴。

徐锐摇了摇头道:“咱们得快些走。”

“这是为何?”

见徐锐一脸紧张,小胡不解地问。

徐锐冷哼道:“这些不是神光,而是死光,这下面的辐射能够瞬间杀死整个世界的生物,若是辐射能穿越上来,咱们谁也活不了!”

小胡闻言身体一颤:“你说真的?”

徐锐点了点头,心中暗自盘算:“如此巨大的核反应堆必然会制造出惊人的能量,究竟什么东西需要如此庞大的能源?”

正想着,要离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

徐锐诧异地望向要离。

要离抬起手指,指着远处道:“咱们好像已经走到尽头了……”

“什么?”

徐锐一愣,连忙抬眼望去,脸色瞬间又是一变。

之前他被脚下的反应堆吸引,竟没有发现几十米外石桥便到了尽头,那个地方竟然是一片宏伟得废墟遗迹!

第六百四十三章:鬼谷末日

徐锐站起身来,茫然地朝那处遗迹走去,一瞬间的触景生情让他忽然想到另一个世界,一个被他深埋在心中的世界,那个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

岁月的无情就在于它会淹没一切,无论当初有多么辉煌,多么璀璨,都会被漫长的时间变成尘埃。

石桥的尽头的确是一处遗迹,那里还保留着它“生前”的状态。

金属结构的巨型防御工事四处林立,有的甚至高达十几米,上面架设着各类先进的激光武器和种类繁多的探测设备。

无论是生化战士,还是机械武器都逃不出这些防御工事的探测和火力。

只是如今的这一切都已经被时间化作了废墟,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岁月洗礼,金属氧化、锈蚀、折断,再变成灰烬,让这里看起来破败、陈旧,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这是个什么地方?”

要离愣愣地站在徐锐身边,好似在问他,又好似只是单纯地感慨。

徐锐喃喃道:“如果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个军事基地。”

“军事基地?”

要离回过神来,惊愕地问:“难道就和你的天启卫扎下的营寨一样?”

徐锐一愣,失笑点头:“虽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的确是一样的……”

这里的作用和天启卫将士们用工兵铲挖出来的环形阵地一样,只不过其中的规模和复杂程度却千差万别,就好像草履虫这种单细胞生物和人类一样都是生物,可是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

徐锐走在众多防御工事之中,每一脚踏下去都能扬起一阵灰尘,好像漫步于海底之下,被尘封的另一个世界。

他仔细观察着这些防御工事的位置、作用和配置,在心里粗略计算出这个基地的大小和方位

徐锐惊讶地发现这个基地的规模和火力配置甚至超过了人类在最危险的殖民星球上建立的防御措施,甚至可以单独支撑起一场战役级别的交火。

灵活的轻型单位作为前排,中间是固定的重火力支援,最后则是坚固如堡垒一般的防御工事,除了地形不允许大规模空军的存在,整体上几乎没有死角。

而且基地的所有力量呈环形排列,三位一体的火力防护齐齐将某个需要重点关注的区域围在中间,那里应该就是威胁的来源。

再回想起那扇外层由超高密度合金制成的大门,徐锐简直难以想象这里曾经的主人投入如此重兵,究竟是想要防备怎样的威胁?

何况即便防御如此严密,可这个基地仍然没能逃过被攻破的命运!

看着地上散落的各类残骸,以及满目疮痍的废墟,徐锐能够想象出这里曾经反复经历过可怕的战火洗礼。

特别是在基地的正中心处,甚至有一道十余米宽的巨大伤痕一直延伸到基地末端,就好像被某种巨型生物在地面上生生砸出一条峡谷,其中的所有金属、武器、生物都化成了齑粉。

从周围的痕迹来看,这场足以摧毁这个基地的战斗应该爆发在远古时代,因为最古老的金属碎片已经锈蚀成了碎铁片。

但除了那些碎铁片之外,徐锐还发现了保存相对完好的残骸,而光凭肉眼观察也很容易判断这些残骸来自不同的年代。

也就是说,在这个基地被摧毁之后战争依然没有结束,双方在这个地方来回拉锯了数十,甚至上百年,也许还要更久。

徐锐心中震撼,实在想不出是怎样的两种文明能够在这样的地方,以如此的方式进行这么久的战争。

然而打这里主意的人显然没有一刻停歇,因为随着深入基地,徐锐发现了鲜血和尸体!

就在中央裂痕不远处,地上倒毙着三个人,尸体才刚刚开始腐烂,说明他们才刚死不久,从衣着上看,这三个人与这里的高级文明格格不入,应该属于地面的世界。

徐锐立刻把小胡叫来辨认,然而小胡却摇了摇头,声称自己并不认识这三人,也就是说这三个人并非鬼谷一门的精英。

徐锐心中有些失望,但他仔细检查过三人的尸体之后又得出了新的结论。

这三具尸体虽然都被大卸八块,并不完整,但他们的骨骼都出现了金属光泽,强度比普通的人骨高出不少。

徐锐立刻意识到这三个人并非普通人,而是三个基因变异的生化人,而据徐锐所知,这个世界上产生过基因变异的只有一群人,那就是掌握着瀚海戈壁下那些遗迹秘密的“看守者”!

看来看守者果然与草原上的遗迹也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们与这里的战争有什么瓜葛,在这个故事中又会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正想着,要离忽然来到徐锐身边。

徐锐诧异地抬头向他望去,只见要离一脸凝重道:“你最好来看看这边的情况。”

徐锐一愣,连忙起身跟着要离转了两个弯,面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周围到处都是尸体,死状与他刚刚发现的那三个人如出一辙。

这里至少有一二十具尸体,每个人的身上都满是血腥的划痕,像是被某种野兽一拥而上分尸惨死。

可奇怪的是,他们的尸体虽然残破,却没有遗失,显然敌人并没有将他们当作食物来啃咬,除了留在尸体和地面上的战斗痕迹,周围也没有任何敌人的尸体,或者关于敌人的线索。

看这个基地的样子,主要的战争应该早就已经结束,但是同他们战斗的敌人却并未就此消失,也许看守者看守的不光是这个世界,还包括地底下的这些敌人。

“师兄!”

徐锐心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还来不及仔细推敲,忽然听到小胡的一声惊呼。

“难道那些东西还在?”

徐锐心中一颤,连忙朝发出惊呼的地方冲了过去,脸色顿时一变。

原来小胡已经走出了基地,确切地说,他是来到了整个基地防御的中心,这里是一片满是各类残骸,被各种武器蹂躏得崎岖不平的开阔地。

在这个地方除了远古残骸之外还零落着至少数百具尸体,有的是明显产生过基因变异的生化人,还有的则与寻常人无异。

小胡抱着一颗没有身躯的脑袋痛哭流涕,显然这些普通人便是先一步进来的鬼谷精英。

“看来鬼谷一门的精英最后全都葬身于此了,可以确定这里的威胁还没有被完全消除,当初基地对付的可怕敌人依然存在!”

数了数地上的尸体,徐锐心里暗道一声,顿时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你们终于到了……”

就在这时,废墟里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胡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震,惊呼道:“师尊!您还活着?!”

话音刚落,远处废墟的角落里突然站起一个佝偻的身影,朝三人望来。

徐锐和要离见此情景眉头一皱,对视一眼,没想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鬼谷子竟能在这种环境下存活下来,不禁都有些惊愕。

“小心些,这家伙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对,应该不是普通人。”

要离望着鬼谷子,小声提醒徐锐。

徐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第六百四十四章:魅影

“师尊,真的是你!”

小胡闻言一阵激动,抱着手里的头颅朝那老者跑了过去。

鬼谷子依然带着那张青铜面具,站在超越时代的废墟面前显得十分诡异。

徐锐和要离远远望着他,没有轻举妄动,静静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小胡冲到鬼谷子身边一丈处停住脚步,按照门规恭恭敬敬地朝鬼谷子行了个礼,然后关切地问道:“师尊,您没事吧?”

鬼谷子摆摆手道:“为师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师叔受了重伤,恐怕快要不行了。”

“啊?”

小胡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老天师就躺在鬼谷子脚下,此刻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已经陷入了昏迷,眼看就要不行了。

小胡大惊失色道:“老天师已经有半只脚踏入了仙界,即便是武圣在他面前也走不出三招,究竟什么人能将他伤成这副模样?”

鬼谷子闻言叹了口气,黯然道:“此地乃是登仙之路,岂可以常理论之?你师叔的确手段非凡,若不是他为师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

只不过人力有时而穷,你师叔还不是真正的仙人,却要面对真仙级别的仙界看守,的确是为难他了些。”

话音刚落,一旁突然传来一阵疯癫的笑声,众人这才注意到距离鬼谷子不远处还有一个男人。

此人披头散发,又哭又笑,脸上泪水纵横,状若疯癫,正是浊心。

徐锐不认识浊心,但看到他怀里的女人却是一惊。

浊心怀里抱着的正是阴姬的半截身子,此刻的阴姬同方才那些尸体一般,下半身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颗头颅和残缺不全的上半身。

她双目暴突,满脸都是绝望,仅剩的右手依旧死死抓住浊心的衣领,显然断气之时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浊心抱着阴姬的半截尸体,指着鬼谷子傻笑道:“到现在你还骗人?什么登仙之路,什么新世界都是假的!哈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仰头望向遥远的洞顶,痴笑道:“完了,全完了,你们在最关键的时候打破了看守者的防线,致使大半看守者葬身在隔世之门内。

涌出的怪物杀死了剩下的看守者,也杀死了你们带来的人。

最后的防线崩溃了,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地底的那些怪物降临人间,我们再也抵御不了下一次兽朝。

只要那些怪物从隔世之门里走出来,整个世界都将毁灭,都将毁灭!”

浊心越说越是激动,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等他吼完这句话,又好像是被瞬间抽干了力气,萎靡地靠在墙上,又哭又笑地喃喃自语道:“死吧,都死吧,这是你们自找的,没人能活下来,都随我们一起死吧……”

徐锐和要离见他的模样都不禁皱起了眉头,面沉似水。

小胡似乎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指着浊心问道:“师尊,此人是谁?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鬼谷子不屑地瞥了浊心一眼道:“不用理会他,此人不过是个吓破胆的可怜虫。”

说着鬼谷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朝身后指了指。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色又是一变。

原来他的身后便是一扇巨大的金属大门,此门至少有数十米高,俨然就是一面巨大的墙壁,以至于众人先前竟然都没能发现它!

徐锐看见这扇大门的震惊还在众人之上,因为他一眼便看出此门竟是完全用超高密度合金打造而成。

要知道这种材料因为成本太高,太稀有,一般只在太空战舰的核心部件上少量使用,除此之外最多也就是作为镀层,包裹在极为重要的星际防御工事大门上。

而眼前这扇硕大无朋的大门竟然全都是由这种合金建造,且不去说需要耗费多大的成本,光是它代表的意义便会令人惊愕。

徐锐敢断定,这扇大门的背后要么隐藏着事关文明的重要存在,要么就是有难以想象的可怕威胁。

事情的方向并没有与徐锐的预料偏差太大,可是糟糕的程度却远远超出了徐锐的想象,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迅速蜕变成危机感,几乎令他战栗。

“你怎么了?”

要离敏锐地注意到徐锐的变化,眯着眼问。

徐锐强自镇定下来,低声道:“一会儿如果有特殊情况,第一时间逃走,不要问为什么,也不要好奇,必须第一时间撤离,否则必死无疑!”

要离闻言心中一惊,原本想要开口问个明白,但见徐锐这副模样,便识趣地没有问出口。

“你们害怕了?”

这时鬼谷子忽然朝徐锐与要离望来,淡淡地问。

徐锐眯着眼睛没有回答。

鬼谷子讥讽地笑了起来:“神选之人也会害怕重归众神的怀抱么?我以为你已经看清了这里的一切,却没想到你和这里的土著一样怯懦。”

徐锐明白鬼谷子的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皱眉道:“事到如今你便不用再故弄玄虚,直说吧,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把我弄到这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鬼谷子闻言哈哈大笑道:“这里就是隔世之门,也是登仙之门,我要你打开它,然后咱们一起回家!”

“回家?!”

徐锐眼皮一跳,沉声道:“你果然是穿越者!”

鬼谷子冷笑道:“废话,若非穿越者又怎么可能知晓和破解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然后找到这个时空枢纽,送我们回家?

眼下回家的路就在里面,只要咱们打开大门,在里面的红鬼找上门来之前启动时空枢纽就能回家,机会只有一次,选择权在你手上!”

徐锐皱眉道:“你凭什么确定这里面有时空枢纽?而且就算有时空枢纽,没有坐标的话咱们一样回不去!”

鬼谷子似是早就知道徐锐会有此一问,感慨道:“一千多年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千多年了,这一千年来都在寻找回家的办法,找了一千多年才终于让我找到了时空枢纽的位置,至于坐标嘛……”

鬼谷子冷笑一声,捡起一截金属,在身旁的石头上刻下了一个公式。

徐锐看见公式瞳孔一缩,这不正是海伦给他的那个公式么?

“这是另一位穿越者计算出的公式,解开这条公式便能得到回家的坐标,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同老夫一起找到回家的路便先一步被癌症带走了,否则老夫恐怕早就回去了。”

鬼谷子仿佛想起了年轻时的点点滴滴,双目之中泛起一抹惆怅之色。

“另一位穿越者?癌症?”

徐锐闻言心中一紧,暗道他说的这个人不就是海伦么?

看鬼谷子的模样,海伦应该很早就已经出现,并且与他有了交集,先前判断海伦只比自己早来这个世界几年,如今看来完全是错误的。

而且以鬼谷子和自己的境遇,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海伦在背后故意引导的结果,只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觉得看守者、鬼谷子和自己似乎都被海伦这个魅影操纵着,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局,而这个局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却无从知晓。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徐锐第一次有了未来脱离掌控的恐慌,他望着面前的这扇大门,感觉自己就好像站在了阎王殿前,不知道迈出这一步究竟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第六百四十五章:真相与谎言

“怎么样?小子,你想好了没有?”

就在徐锐胡思乱想的时候,鬼谷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问到。

徐锐回过神,迅速将自己的不安压了下来,盯着鬼谷子道:“门不是不能开,只是我还有几个问题。”

鬼谷子深深地看了徐锐一眼道:“我的耐心有限,最后回答你三个问题,现在快问吧。”

徐锐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扇门背后究竟是什么东西?”

鬼谷子显然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从容道:“来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这颗星球显然是一颗很久以前便被遗弃的殖民星球。

殖民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这里,所以才会留下这些来自远古,而又技术先进的战争遗迹。

然而他们走了,可是他们的敌人,也就是这颗星球的土著却依然存在。

最开始这些土著或许是被迫由地上转向地下,继续抵抗殖民文明的统治,但是无数年月的地下生活恐怕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基因,让他们成了适应地下生活的种族。

后来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人类,他们迅速繁殖,成为这颗星球地表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还有个深居地下的邻居。

这些可怕的邻居也不知道真正的敌人已经消失,或者已经习惯了地下的生活,所以人类才能和他们相安无事地生活了几千年。”

说着,鬼谷子瞟了一眼浊心,又道:“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没发现地下的秘密,有一帮人大概意外接触到了这些遗迹,甚至从遗迹中获得了基因变异的力量。

他们就好像被恶魔力量诱惑的邪教徒,在贪婪的驱使之下鸠占鹊巢,把自己当作了遗迹的主人,在探索遗迹的过程中他们越走越深,终于不可避免地与地下土著相遇。

于是他们本能地把未知的强大文明当作了威胁,自发地肩负起保护全人类的使命,给自己封了一个什么看守者的封号。

实际上他们只是一群误解了这个世界的可怜虫!

说到这里你应该就明白了,我身后的隔世之门便是当年的殖民者画下的界限,在那之后便是这颗星球土著的聚居地。”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见徐锐皱着眉头想要反驳,鬼谷子摆摆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世界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穿越者?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土著文明拥有一个能够联通其他时空的时空枢纽,只要能量足够大便能持续运转,而那东西一旦开启便会扰乱许多时空节点。

这些时空节点通常分布在宇宙的各个角落,当节点出现混乱时,恰好出现在节点附近的人便会被传送到这颗星球。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穿越者意外出现在这里,甚至一开始引来外星殖民者的罪魁祸首也可能是这台时空枢纽。

我想你一定已经注意到了外面那台深埋地下的巨型核反应堆,如此巨大的反应堆当然不多见,它输出的惊人能量当然只有一个用处,就是支持那台时空枢纽的运转。

所以超巨型反应堆的存在就是时空枢纽存在的铁证!”

“这些结论都是你的臆测?”

徐锐听完这番话沉声问到。

鬼谷子摇了摇头,自信道:“不,这是我一千年来走遍了无数遗迹的论证结果,也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徐锐眉头一皱,心中暗道一声不对。

如果一切真的这么简单,那为何穿越者会被称为神选之人?显然在这背后早已有一个组织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所有的穿越者,并从中筛选着什么。

另外从徐锐和阴姬的短暂接触之中,他发现所谓的看守者拥有完善的传承、分工和明确的使命,俨然已经是一个存续长久的完整组织。

这样的组织需要巨大的财力和资源支撑,以及强有力的组织架构维持运转,绝不可能是一群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古人能够自发完成的。

还有,假如穿越者的出现真的如鬼谷子所说,是因为时空枢纽的无序选择,那么如何解释所有的穿越者都是人类,而非其他的宇宙文明种族,又或者其他动物?

最令徐锐担忧的一点是海伦,这个女人一开始只是个不起眼的存在,可是现在看来她似乎主导了许多事件,在这个世界的秘密当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她曾说过当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时,一切疑问都会迎刃而解,可是现在徐锐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

如果当初海伦没有骗人,那么鬼谷子所说的这个真相便站不住脚。

要么鬼谷子在骗人,要么就连他也只是一颗可怜的棋子,只是受人利用,自己为掌握了真相而已!

“喂,小子,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机会稍纵即逝,你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出来!”

就在这时,鬼谷子再次催促徐锐。

徐锐闻言,想了想问道:“为什么非得由我来打开隔世之门,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鬼谷子脸色一暗,仿佛被徐锐勾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自己去开门?这扇大门压根不是谁想开就能开的!”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焦躁起来,激动道:“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无时无刻不想打开这扇大门,可我不像你这么幸运。

我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指引者,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来探寻这个世界的秘密,从而错过了开门的机会。

当我明白这个世界真相的时候才发现,来到这个世界超过五十年之后便会被打上这个世界的烙印,永远失去打开这扇大门的机会。

另外,也不是每个穿越者都能打开大门,只有得到遗迹认可的人才有这个资格!”

“遗迹的认可?”

徐锐微微一愣,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从怀里掏出杨渭元留给他的那个小盒,惊愕道:“你说的是这个?!”

鬼谷子冷笑着点头道:“没错,这就是遗迹的认可,你手心里捧着的就是钥匙,它是我在某个遗迹中找到的。

经过经年累月的研究,我发现他能够筛选出开门者的基因,凡是得到它授权,又在这个世界停留不超过五十年的穿越者便具有打开隔世之门的资格!”

“所以从一开始这东西就是你交给我义父的?”

徐锐沉着脸问到。

鬼谷子点了点头:“没错,我让这东西在世间流传,期望能够恰好碰上被它认可的穿越者,这原本只是我在绝望之下的一步闲棋,却没想到真的让我找到了你!”

恰好碰上?

天底下难道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徐锐心念急转,看着鬼谷子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心中的那股不安忽然消失了大半。

“你还有最后一次提问的机会!”

鬼谷子等得不耐烦,对徐锐下了最后通牒。

徐锐回过神,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大家都知道这扇门背后藏着可怕的威胁,那么我为什么要帮你打开这扇门?”

第六百四十七章:开门

徐锐走到操作台前,操作台上立刻亮起一阵光芒瞬间扫过他的全身,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盒子好像被光芒激发,自行启动,亮起一阵绿光。

“最高权限!”

“最高权限!”

盒子内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绿芒瞬间变成金芒。

“验证通过,确认授权!”

操作台与盒子联通,光芒也变成了金色。

“吱呀”一声,操作台上的扫描光芒渐渐熄灭,与此同时,一道光幕出现在徐锐面前,光幕上只有一只手掌,显然是让徐锐将自己的手上放上去,进行二次确认。

浊心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而鬼谷子则热切地望着徐锐,浑身激动得轻轻战栗起来。

“快,把你的手放上去!”

鬼谷子忍不住催促徐锐。

徐锐却回过头,最后望了众人一眼。

“磨蹭什么?快把手放上去!”

鬼谷子害怕徐锐在最后时刻退缩,恶狠狠地喊道。

徐锐却毫不理会他的怒吼,认定了在打开大门之前,鬼谷子绝对没胆子对他动手。

他的目光落在要离身上,不露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

要离眼神一暗,也朝他点了点头。

徐锐收回目光,深吸口气,朝着那道光幕伸出了手。

“不!”

见徐锐真的要开门,浊心怒吼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着徐锐猛扑而去。

鬼谷子冷笑一声,也不见他如何行动,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向浊心。

“刺啦”一声,一道拇指粗细的电弧瞬间从他手指中射出,击在浊心身上。

“啊!”

浊心痛呼一声,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旧强忍住身体上的剧烈痛苦,努力朝徐锐伸出手去,仿佛是在祈求徐锐不要毁灭这个世界。

但徐锐似乎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已经伸出手朝那光幕按去。

“对,对,对,就是这样!”

鬼谷子的目光越来越炙热,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终于,徐锐的手掌贴在了光幕上,光幕轻轻一扫而过,然后熄灭不见。

“二次人证通过,即将启动开门程序!”

操作台上再度响起那个冰冷的女声。

紧接着徐锐脚底亮起一道光幕,仿若真仙降临人间,可没人注意到他的双目在光幕亮起的一瞬间便开始迷离,好似失去了意识。

“成了,成了!”

鬼谷子多年心愿就要了结,兴奋地喃喃自语。

而一旁的浊心则满脸绝望,痛苦地低下了头。

要离在心里叹了口气,最后凝望了徐锐一眼,然后立刻转身朝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鬼谷子自然主意到他正在逃离,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只要自己能回家,他甚至都不考虑这个世界的存亡,又怎会在意区区一只蝼蚁?

要离就这样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之中,而剩下的三人则静静等待着隔世之门的开启。

可是,就在众人都以为下一秒大门就要打开的时候,徐锐脚底的光幕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一切重归平静,方才的一切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好似整个世界都暗淡下来,鬼谷子和浊心纷纷傻眼,呆呆地愣在了当场,只有徐锐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依旧没搞清楚状况。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良久,鬼谷子最先回过神来,暴跳如雷地质问徐锐道:“方才已经快要启动开门程序了,为什么突然停止了?!”

徐锐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蓦然不语。

鬼谷子一个闪身,竟瞬间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来到徐锐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说!否则我杀了你!”

鬼谷子朝徐锐怒吼,仿佛一头真正的巨龙,喷涌而出的气息甚至好像狂风一般吹拂着徐锐的脸。

“我……我不知道……”

徐锐茫然地望着鬼谷子,好像方才已经失去了意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这不可能,既然开门程序启动,系统应该自动将身为钥匙的你毁灭才对,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鬼谷子大怒,正要对徐锐动手,身后突然响起浊心的大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自毁程序是隔世之门为了减少开启次数而存在的特殊设定,每一把钥匙都只能开启一次大门,用过之后便会被系统摧毁。

可是看守者灭绝之后隔世大门上的限制已经没有了,自毁程序无法启动,开门程序也就会自动停止运行!”

浊心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劫后余生般地大笑起来。

“不,不是这样,绝不可能是这样!”

鬼谷子为了开门费尽心机地准备了整整千年,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一把将徐锐抛开,自己站到了开门的位置,朝操作台伸出了手。

同样的光幕瞬间将他笼罩,开门程序再度启动,验证手掌的光幕又一次出现。

“既然自毁程序已经失效,那么就应该任何穿越者都能打开大门才对,开门程序怎么可能自动停止?”

鬼谷子嘴里碎碎念着,朝光幕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光芒从鬼谷子的手掌上扫过立刻消失不见,同时冰冷的女声再度响起:“验证失败,开门程序即将结束。”

话音刚落,鬼谷子脚下的光芒立刻开始熄灭,显然他并不具备开门的资格。

“不!不!不!不要结束,不要结束!”

鬼谷子疯狂地想要抓住光芒,但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徒劳。

就在这时,徐锐脸上的迷茫之色瞬间消失,嘴角重新挂上一抹冷笑,双手轻轻抱住盒子,大声道:“开门!”

瞬间,盒子里金光大放,与此同时操作台重新亮了起来。

“开门程序已启动!”

冰冷的女声再度响起,鬼谷子的脚下突然出现一道超高密度合金枷锁,像是鞋套一般牢牢锁住他的双腿。

紧接着他脚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孔,喷出高达数千摄氏度高温的高温等离子流。

这种等离子流能够将所有物质彻底破坏,无论是机械还是生物都不可能逃得出它的毁灭。

“啊!”

鬼谷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等离子流彻底吞没。

他惨嚎一声,想要挣脱脚底的束缚,可即便是a级生化战士对超高密度合金制成的枷锁也束手无策,不过一个瞬间他便被等离子流烧成了一团焦炭。

浊心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惊讶地合不拢嘴。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却令他瞬间脸色大变。

随着鬼谷子的灭亡,“轰隆”一声巨响,那扇尘封了不知多久的超高密度合金大门终于动了,巨大的门裂开两半,缓缓朝两边分开,就好像山体突然崩裂,露出一道越来越大的裂缝。

被阻隔的空气再度流通,造成了巨大的对流,大门就好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一切都吸进肚子里,战争遗迹仿佛被风暴洗礼,卷起无数灰尘,那末日景象着实震撼人心。

徐锐和浊心连忙抓住身边的岩石,然后蜷缩起身体,避免自己被这股强大的气流卷进大门。

大约十几秒之后,风暴渐渐停歇,空气重新变得安静,再看那扇大门已经重新停住,虽然仅仅只打开了十几米,但仍旧是一个巨大的通道,就好真的连接了两个世界。

“门还是打开了……”

浊心见到这一幕,身体瞬间僵硬,颓然地坐了下来。

徐锐则抬起头,眯着眼,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嘿嘿嘿,多谢你的小聪明,大门终究还是打开了。”

就在这时,徐锐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

他脸色一变,回头一看,只见被烧成焦炭的鬼谷子尸体竟然渐渐裂开,一具崭新的身体正从烧焦的外壳内缓缓爬出,鬼谷子竟然还没有死!

“意外么?”

鬼谷子重新爬了出来,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回复。

此时此刻他已经成了真正的怪物,对着徐锐狞笑道:“没想到身为生化战士的我没有白白虚度这一千年,我已经脱破了基因枷锁,拥有了自主进化的能力吧?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存在,再也不是批量制造的战争机器,而是成为了同星兽一般强大的超级生物!

我能够轻易骗过这古老的程序,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从而省略掉高温等离子流之后更恐怖的自毁手段,保住性命!

谢谢你为我开门,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鬼谷子说完,缓缓朝徐锐伸出了爪子。

徐锐着实没有想到鬼谷子竟然已经进化到了这般田地,脸色瞬间大变,情势再度急转直下,朝着最糟糕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六百四十八章:看到了什么

被烧焦的躯壳完全碎裂,鬼谷子重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比之前小了整整两圈,外层坚硬的金属鳞片和骇人的金属骨刺也没了。

显然方才的自毁程序虽然没能真的杀死他,但仍旧对他造成了极大了破坏。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是可怕的a级生化战士,低级文明星球上无法战胜的存在,情况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何况以a级生化战士的恢复能力,只要得到足够的能源他便能很快恢复到全盛状态。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突破了原本的基因枷锁,可以根据自主选择无限进化,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更加难以对付。

徐锐已经打光了手里所有的牌,再也没有反击的余地。

原本面对如此逆境,他能做的就不多,利用开门的自毁程序进行反击已经是难得的神来之笔,只可惜他的对手过于强大,令他最后的如意算盘也落了空。

鬼谷子一步步走向徐锐,在他面前这个世界的什么一流强者、无名剑法、无形剑气都成了笑话。

他想要捏死徐锐未必就比捏死一只蚂蚁费力多少。

“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死吧!”

鬼谷子冷笑一声,朝徐锐伸出了手。

徐锐想要逃走,可是鬼谷子的速度实在太快,逃跑的念头还没有通过神经传遍全身,鬼谷子的爪子便已经抓到了他的头顶。

眼看下一秒就要被鬼谷子抓爆脑袋,徐锐却全然没有任何办法,这便是实力的巨大差距带来的绝望。

然而就在鬼谷子的手将要触到徐锐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好似整个身体突然石化,定格下来。

徐锐趁鬼谷子发愣的机会连忙朝旁边一闪,脱离了他的的攻击范围,但奇怪的是,鬼谷子此时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没有丝毫追上来的意思。

徐锐一愣,连忙顺着鬼谷子的目光回头望去,只见打开的隔世之门后,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无数眼睛。

那些眼睛闪着红色的光芒,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成千上万,不知道有多少,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几人,以徐锐的感官竟无法分辨那竟是什么生物。

徐锐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生物,可鬼谷子却是清楚的,他的感官要比徐锐强大和敏锐得多,自然能够看清那些眼睛究竟是什么。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意识到莫大的威胁,在击杀徐锐的最后关头停下手来,一动也不敢动。

“红鬼,是红鬼!”

浊心一见那些眼睛也顿时汗毛倒竖,恐惧地愣在当场。

徐锐小心翼翼地挪到浊心身边,低声问道:“红鬼是什么?”

浊心恐惧道:“是……是那些怪物……不,是那些怪物中最恐怖的一种……凡是遇上的人必死无疑!”

其实不用他解答徐锐也清楚那东西的威力,因为能让鬼谷子如此忌惮的存在,能让这扇超强合金大门抵御的存在绝不会是易与之辈。

鬼谷子就这样和那些眼睛对峙,双方都没有行动。

然而脆弱的平衡仅仅持续了短短数秒,随着一阵看不见的信号传来,那些眼睛突然动了起来。

“该死,为什么会有红鬼守在门口?!”

鬼谷子惊呼一声,丝毫没有先前傲然于世的气魄,立刻掉头就跑。

可是就算他的速度快,可那些眼睛的速度更快,他庞大的身躯才刚刚转身,铺天盖地的眼睛便从大门之中飞了出来,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直到此刻徐锐才终于看清,那些所谓的眼睛根本不是什么眼睛,而是由超高密度合金制成的微型机器人。

每一个微型机器人都只有拇指大小,脑袋上亮着红光,远远看去就好像无数猩红的眼睛。

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就好像蝗灾,或者深海里的沙丁鱼一般密密麻麻。

当红鬼落在鬼谷子身上,他们自带的锋利四肢便能轻松地切开他的血肉,像是寄生虫一样钻进他的身体。

“不!”

鬼谷子惊恐地拍打着全身,强酸粘液和蓝色的电弧不停跳动,可是对超高密度合金打造的机器人而言根本不疼不痒。

更多的机器人钻进了鬼谷子的身体,就好像绞肉机一般迅速将其分解,无论血肉还是骨骼都撑不过片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接近两米的庞然大物便被这些机器人分解殆尽,连一点渣子都没有留下来。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让徐锐和浊心看得浑身战栗,面色铁青。

鬼谷子死得太快,甚至没有给徐锐和浊心反应的时间,在几乎瞬间分解完鬼谷子之后,这些机器人立刻对准了徐锐二人。

“糟了!”

徐锐脸色一变,就连a级生化人都无法逃走,自己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他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庆幸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便瞬间凋零。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机器人虽然如潮水一般将徐锐二人包围起来,却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就好像守家的忠犬不停地嗅着来人的气味,仿佛在分辨徐锐的身份。

这时,徐锐手中的小盒突然迸射出一抹金光,原本红光闪烁的红鬼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头顶的红光立刻变成了绿光。

这一刹那,徐锐能够感觉到他们似乎瞬间温顺下来,就好像小狗一般对着自己摇尾乞怜。

徐锐一愣,变化来得实在太快,让他有些无法适应。

可是等红鬼们转向浊心的时候,绿光又重新变成了红光,机器人身上喷出一股股气流,就要同方才一样淹没浊心。

“等等!”

徐锐连忙大叫一声,挡在浊心身前,红鬼们立刻顿在空中,似是在等待着徐锐的指令。

见红鬼朝自己冲来,浊心原本以为必死无疑,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竟被徐锐的一句话喝住,惊愕地望向徐锐。

徐锐也没多解释,这原本就是一次下意识尝试,就连他自己也没完全搞清楚状况。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浊心道:“是朋友,解除警戒!”

话音刚落,红鬼们的红光再度变成了绿光,如同潮水一般重新飞回了隔世之门内。

徐锐和浊心同时松了口气,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竟然出现了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浊心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正想说点什么,可徐锐已经迳自走到了隔世之门前。

当徐锐站在大门外时,大门突然内亮起一道光芒,仿佛瞬间点亮了里面的世界,光芒映照在徐锐脸上,将他震惊的表情显露得原原本本。

徐锐不知看到了什么,好似木偶一般被线牵着,缓缓朝大门内的世界走去,在踏过大门的一瞬间,那个冰冷的女声再度响起。

“欢迎回来,最高授权者,第**区等待着您的指挥。”

徐锐好似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依旧一步一步朝大门内走去,直到完全消失在浊心的视线之内。

浊心想要跟上去,可不知为何就是迈不动脚步,那扇大门就好像挡在他信仰面前的监牢,让他寸步难行,哪怕只是凑近看一眼里面的世界都做不到。

作为这个世界的看守者,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动摇了他的世界观,他不敢确定朝大门里看上一眼会不会令他整个人都完全崩溃。

如果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事业真的不是自己想象得那样高尚,又或者看守者的存在真的如鬼谷子所说只是一堆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残次品。

他不知道在付出如此多的努力和牺牲之后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接受真相需要莫大的勇气,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宁愿编织一个美好的梦来骗自己。

浊心远远望着大门,缓缓地坐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更不知道徐锐进门之后还会不会回来,但直觉告诉他应该等下去。

慢慢的,他开始回忆起这一生的经历,过往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浮现,就好像一场漫长的电影。

也许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徐锐已经从隔世之门中返回,再度站在了他的面前。

徐锐还是当初的徐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觉得徐锐不同了,仿佛受到了什么洗礼,让他整个人都发生了质变,或者说——升华!

“你……”

浊心下意识站了起来,却发现徐锐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那眼神里似乎饱含着怜悯……还有愤怒!

“你们的境遇可悲可怜,但你们犯下的罪行却不可原谅!”

徐锐望着浊心,满脸冷漠,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在对他进行审判。

浊心心中一颤,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在隔世之门里面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真相的一角!”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手中的断锋突然出鞘,削下了浊心的脑袋。

第六百四十九章:长兴剧变

十日之后,地穴洞口。

要离紧闭双目,安静地盘腿坐在一块磐石上,耳畔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他豁然睁眼,朝地穴洞口望去,只见徐锐提着断锋从洞口走出,身上纤尘不染,没有丝毫战斗过的痕迹。

“我回来了。”

徐锐玩世不恭地笑着,慢慢走到要离身边,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叫人暖心。

要离暗地里松了口气,却皱起了眉头。

“为何我感应不到你的气机了?”

要离沉声问到。

徐锐一愣,想起在隔世之门里的经历,失笑道:“你离开之后出了点意外,让我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变化,不过不用太担心,目前这些变化都还在可控范围内,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要离闻言眉头一皱,又是些听不太懂的话,他总感觉徐锐有些避重就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现徐锐和之前不太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眼前的徐锐就好像经过了伐筋洗髓,外表看上去虽然毫无变化,但内在似乎已经脱胎换骨。

“你的武功又有突破?”

要离狐疑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武功还是那个样,你知道的,我志不在此,对武功并没有多上心的。”

要离仔细观察着徐锐,见他虽然面色红润,气息充盈,但却没有其他高手那般引而不发的感觉,的确不是武功大进的表征,但如此一来他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与众不同更令要离费解。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徐锐被要离怀疑的目光看得心中发虚,莫名其妙地问。

要离深深地看了徐锐一眼,摇了摇头,终于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道:“鬼谷子呢?”

“死了。”

徐锐平静地说。

要离又是一愣:“你杀了他?”

徐锐苦笑道:“我可没那本事,只不过强中自有强中手,明明是颗鸡蛋却非要往石头上撞,他不死谁死?”

要离恍然:“你是说那扇大门里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徐锐点了点头,叹道:“这个世界就好像深海,海面上的大鱼以为自己已经天下无敌,殊不知深海之中还藏着更可怕的生物,只要掉以轻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猎物。”

要离闻言愣了愣,似是在仔细咀嚼徐锐这番话的意思,好久才皱着眉头道:“你进入了那扇大门?”

徐锐坦然地点了点头:“进去了。”

要离道:“你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徐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是见到了真相的一角,但和我们想象得很不一样,就好像一块拼图只得到了其中的一个部分,非但不能看清楚整个画面,反而让人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要离默然,想了很久忽然问道:“我能进去看看么?”

徐锐眉头一皱,好似想到了什么,惊愕道:“你快要突破瓶颈了?”

要离点了点头:“此番地底之行虽然没能让我真的突破,但见识过鬼谷子的终极形态之后却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感觉距离突破武圣的瓶颈已经很近了,若是能进入隔世之门,寻得这个世界的真相,兴许就能一举突破瓶颈。”

徐锐愣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可惜呀,隔世之门里面的东西应该对你的帮助不大,而且那道门已经重新关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进去了。”

见要离脸色一变:“那扇大门里究竟有什么?”

徐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忽然抬起头望向天上的太阳,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要离似乎不明白徐锐在说什么,正要开口再问。

徐锐突然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打断道:“走吧,咱们出来快一个月了,得尽快回去报个平安,此事说来话长,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显然徐锐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要离敏锐地察觉徐锐心里似乎十分悲伤,仿佛至亲离别。

要离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徐锐的情绪来得突兀,却又十分强烈,让他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平静地点了点头。

二人就此踏上了归途,其实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留守汗庭的天启卫主力并不远,以二人的脚力一两天内就能回去。

可是二人刚刚走出十余里便发现了不对。

按说战争结束之后徐锐将所有草场都进行了重新分配,饱受战火蹂躏之后的各个部族应该重新分散,牧民们会在草原的各个角落放牧,休养生息。

可是二人这一路上却根本没有看到任何牧民,甚至就连牛羊经过的痕迹也没有,反倒是随处可见稀稀疏疏的马蹄印,好像有众多小股骑兵来回穿梭。

徐锐站在一串马蹄印前仔细检查着掉落的马粪,脸色有些凝重。

“不对,这个地方三天内至少来过四五波人,每波人的数量都不多,很像是散出去侦查敌情的游骑,而且如此之高的侦查强度应该只有大战之前会出现。”

“草原上的敌人不是都被你赶尽杀绝了么,还有人能在天启卫的势力范围内和你叫板?”

要离皱着眉头提出了心里的质疑。

“我也奇怪啊,这些迹象实在太反常了。”

徐锐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喃喃地说。

就在这时,要离忽然指着远处道:“你看,那是不是你所说的游骑?”

徐锐一愣,连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远处果真有一队人马发现了自己,正朝着这边飞奔过来。

“咦,好像是咱们的人?”

徐锐微微一愣,要知道要离可是绝顶高手,他自己则受过基因改造,感官范围大大提升,而那队人马竟然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发现自己,说明他们肯定装备了望远镜。

话音刚落,那队人马的上空突然炸开一团火花,正是天启卫专用的信号弹。

徐锐看到信号弹的瞬间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是最高级的联络程序,看来果真有大事发生了。”

那队人马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冲到了二人附近。

“大帅,真的是大帅,找到大帅了!”

看清徐锐二人的模样,人群中顿时发出一声欢呼,与此同时第二颗信号弹也立刻升空。

见他们如此急迫,徐锐正思索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突然在那人群之中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安歌?”

徐锐一愣,自打离开长兴城开始,安歌便全面主持大军粮草、弹药等后勤保障,一直奔波在漫长的补给线上,今日怎会出现在这里?

“少爷,终于找到你了,已经整整十五日了,要是再找不到你,大军可就要翻天了!”

安歌见到徐锐立刻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急匆匆地冲到徐锐面前。

徐锐惊道:“安歌,你怎么来了?”

安歌喘着粗气道:“不光我来了,袁家主,还有锦衣卫的李大人都来了!”

徐锐闻言又是一愣,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问道:“大家都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安歌道:“出事了,是出事了,圣上突然病重,太子因大案被圈禁,以辽王为首的文官集团趁机控制了整个长兴城,他们罢黜了刘老大人,控制了兵部,大魏就快要变天了!”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顿时大惊,忍不住失声惊呼。

(第六卷完)

第六百五十章:大变之局

天启卫的帅帐之中,李邝作为宣旨的钦差对徐锐宣读了大军立即返京的皇命。

原本大战已经结束,皇帝宣旨召徐锐回京也无可厚非,可奇怪的是圣旨上对于众将的功劳没有提及一句,却用了极为严厉的措辞要求徐锐即刻领兵返回,仿佛深怕徐锐回来慢了会领兵作乱一般。

帅帐之中鸦雀无声,愤怒和担忧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徐锐坐在上首,笑眯眯地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水面上漂浮着的茶杆,好似压根就没听到圣旨所言。

李邝见众人都不拿正眼瞧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宣旨的钦差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角色,神色讪讪,不好开口。

良久,徐锐终于将茶杯里的茶喝干,扫了众人一眼道:“怎么都垂头丧气的?咱们打了胜仗即将凯旋,难道都不高兴?”

闻言,曹思源冷哼一声道:“听说圣上上个月突然病重,整日昏迷根本无法理政,偏偏圣旨这么快就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圣上昏迷之时还握得住笔?”

郭盛宝接过话头道:“除了圣旨,还有兵部和内阁三日一催的公文,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说得好像咱们要造反似的。”

张佐烽叹了口气道:“京城剧变,辽王对咱们这支孤悬塞外的劲旅不放心,这大家都能理解,可是如此行事只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呐。”

林绍东冷笑道:“还有更寒心的呢,从上个月开始,咱们的补给便不断下降,到现在粮草几乎已经被腰斩,弹药更是丁点都没有,要是草原上有个风吹草动,大军非陷在这里不可!”

曹思源接口道:“还有啊,我听说圣旨出塞之时天骐关封城闭户,如临大敌,眼下草原已被大帅荡平,他天骐关要防备谁来?”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望向李邝这个天骐关留守。

众人群情激愤,李邝张了张嘴,却实在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无奈地望向徐锐。

徐锐脸上没有任何怒色,略一沉吟,淡淡问道:“安歌,星河集团的后续粮草还能接应上么?”

安歌起身道:“大帅放心,这次草原一战大家虽然辛苦些,但也算赚了个盆满钵满,除去给股东们的分红,以及基金会抚恤战士的资金外,还有大约两千余万两结余。

我已将这笔钱投入粮草筹措之中,后续即便没有朝廷拨款,天启卫大军也能至少在草原上支撑半年,或者往返草原和长兴城三次有余。”

“赚了这么多?”

听到安歌口中的数字,众人都是一惊。

在坐的除了李邝之外,其余众将要么是星河集团的小股东,要么是基金会的直接受益人,安歌赚钱便是他们赚钱。

另外朝廷断了天启卫的粮,以至军心不稳是眼目前最棘手的事,听说不必为粮草担忧,众人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便是徐锐早早留下的后手,大军出塞远征,最忌后方不稳,徐锐用星河集团就地征粮,一方面是为了降低战争开支。

另一方面也是企图以商业的力量制衡政治风险,以防万一出现眼目前这种情况,调动起来也能从容许多。

徐锐点了点头:“如此就好,只要军心不乱,其余的都不是问题,咱们毕竟是朝廷的兵嘛,朝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咯。”

“大帅!”

曹思源起身抱拳,死死咬着牙关,似是有话要说。

徐锐却笑眯眯地摆摆手道:“曹将军,难道你想让本帅抗旨不成?”

曹思源很想说:“这什么破圣旨,抗了又能怎样?”

可是眼下当着李邝等一众锦衣卫,又是公开场合,曹思源也知道分寸,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只道了一句:“末将不敢!”

徐锐满意点点头道:“不敢就好,大家都散了吧,眼下草原已经平定,留下五千人马给林大总管,其他人都准备返京吧!”

众将闻言齐声称是,唯独张佐烽愣了愣。

圣旨上说的是天启卫尽数返京,徐锐却留下了五千人马给他自己封的新任西北布政使林绍东,这便是**裸的抗旨。

不过转念一想,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圣上先前便下过旨,西北一应军政大事皆由徐锐定夺,那帮文官就算想拿这件事做文章,徐锐也还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张佐烽也没有多言,起身抱拳之后便跟着众人退出了帅帐,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一向方正如他,在最重视的原则问题上也开始站在天启卫这个小家的角度上考虑了。

众将退走之后,帅帐之中便只剩徐锐与李邝二人。

徐锐道:“你此次前来恐怕还有密旨吧?”

李邝点了点头:“几个月前你不是给圣上递了密折,说是在汗庭发现巨量金库么,我便是来给你擦屁股的。”

徐锐翻了个白眼:“这样的肥差却被你说得如此不堪,你这家伙还有良心没有?”

李邝叹了口气,苦笑道:“之前的确是个美差,可是现在圣上病重,诸位皇子争夺大宝,朝中前途未卜。

这批黄金的数量如此巨大,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到了能左右皇位归属的地步,几乎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呢,拉拢威胁纷至沓来,美差还不变成了烫手山芋?”

徐锐正色道:“我正要跟你说说这批黄金之事。”

李邝一惊:“你也要打这批黄金的主意?那当初又何必呈那份密折给圣上?”

徐锐摇头道:“原本我是不想打那批黄金主意的,汗庭建城、西北设厂这些事都关乎整个工业的发展,若一切由朝廷出资主导,也好让圣上掌控全局,避免那些不必要的猜忌。

可是眼下圣上无法理政,控制朝局的人摆明了要钳制我的势力,想要让朝廷出资,圣上主导怕是已经没有可能。

而我在西北的计划事关大局,需要大量资金,一刻也耽搁不得,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这批黄金!”

李邝闻言沉默片刻道:“就算你有了黄金,可汗庭建成,西北设厂这些事需要大量物资,你用大量黄金购买物资,势必会立刻造成物价飞涨,到时候这件事很快就会穿帮的!”

徐锐笑道:“你放心,若换做几年前自然会如你所说,可是如今星河集团已经打通各国商路,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初现雏形。

我会让星河集团带着巨额资金去各国分散采购需要的物资,利用商业的力量,和这批海量的黄金,使整个天下的资源都围绕西北运转起来。

这样一来便能将影响降到最低,等朝廷里的那些官老爷发现蛛丝马迹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即便想拿此事做文章,又能奈我何?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敢不敢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帮我?”

说着,徐锐目光灼灼地望向李邝。

李邝咬着牙,似乎心中正天人交战,眼下朝廷里动荡不安,徐锐最大的靠山宏威皇帝生死不明,占据夺嫡先机的辽王已经对徐锐表现出了不信任的姿态。

这个时候帮徐锐做这种掉脑袋的事风险极大。

徐锐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静静等着李邝的决定。

良久,李邝终于咬了咬牙道:“罢了,如今夺嫡之争已经开始,前途未卜之下理当给自己留条后路,幸好此次跟我来的都是心腹,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干了!”

说完李邝站起身道:“此事需要绝对保密,想必你用钱的时间也紧,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准备!”

徐锐闻言心中感动,起身抱拳道:“多谢!”

李邝摆摆手,没有丝毫客气,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袁子雄后脚便从后帐里钻了出来。

袁子雄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反而满脸兴奋地对徐锐道:“主公,好机会,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徐锐见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不露声色地问:“什么好机会?”

袁子雄冷笑一声,沉声道:“当然是趁着朝廷内斗,自顾不暇,咱们拥兵自重,西北称王的好机会!”

第六百五十一章:分疆裂土

收到圣旨的第三天,已经离开长兴城近三年的天启卫一分为二,其中的五千余人由林绍东率领继续留在汗庭,负责稳定整个西北,并新建一座崭新的工业之城。

而剩下的一万人则随着徐锐的中军大营缓缓启程,踏上了归途。

徐锐的轩辕辇上,袁子雄与徐锐对面而坐,二人中间的小桌子上铺着一张制作精良的地图。

“主公请看,这便是近几个月老夫命人精心测绘的西北地图。”

袁子雄指着地图为徐锐仔细讲解。

“天骐关外便是西北四省,加上已经被主公征服的汗庭,以及更北边的漠北草原,刚好可以组成一个完美的国度。

其中临近天骐关的塞北省有三条大河流经,水利资源丰富,土地肥沃,适宜耕种,具有成为产粮地的潜质。

塞北省东北边的合川省则拥有丰富的煤铁资源,最适合重工业的发展,只要资金投入到位,再有几年时间建设,立刻就能成为一个巨大的宝库。

紧邻赛北省西北的漠南省虽然沦陷草原多年,土地大都已经退化成了草场,可是那里气候相对温和,有大量牧民聚居,人力资源十分充沛。

更西边的北海省则临近北海,拥有数个地理条件优渥的终年不冻港,再加上它南邻西梁,走水路只要跨过海峡便能直抵西梁国都,走陆路也只需翻越三座大山就能经由西梁绕个大圈进入南朝。

此地四通八达,正可谓是发展商贸的不二之地。

除此之外,躲在西北四省之后的汗庭不仅拥有广袤的油田,而且正好坐镇后方,距离西北四省都不算远,无论哪个省发生战事,大军都能从此地出发,快速增援。

再加上整个草原都被主公一战而下,已经没有可堪一战的敌人,汗庭往南又有四省作为屏障,十分安全,正是作为政治中心的理想之地。”

说到这里,袁子雄心潮澎湃,一掌按在地图上,激动地说道:“主公,对历代中原王朝来说,西北四省和草原都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可是对于咱们来说却是一块宝地啊!

无论是工业、商业,还是农牧业都具有非凡的潜力,只要咱们肯投资建设,用不了几年便会有巨大收获。

到时候咱们用铁路将各地连城一体,以塞北省的粮食为基础,合川省的工业为核心,北海省的商业创造大量收入,汗庭的雄兵震慑宵小。

整个西北将变成地跨千余里,人口数千万,遍地黄金,兵强民富的雄伟之国,无论是漠北苦寒之地的游牧民族,还是天骐关内的南朝北朝,都得看咱们的脸色行事。”

袁子雄一口气将心中的蓝图说了出来,说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但胸腔里那颗苍老的心却依旧“砰砰”直跳,激动的血液仿佛快要沸腾。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徐锐却是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兴奋感染。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徐锐杵着下巴,凝望着眼前的地图,淡淡地说。

袁子雄见徐锐这次没有一口回绝,稍稍放下心来,笑道:“眼下正是大好的机会啊!”

说着,袁子雄凑近徐锐,压低声音道:“眼下圣上生死未卜几位皇子便开始相互倾轧,内斗不止,朝廷里的各个派系都开始选边站队,争夺大宝成为头等大事。

此时此刻没人会来管咱们,即便想管也没那么多精力和力量。

主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携横扫草原的赫赫声威,随便找个借口滞留西北不归,然后将西北打造成咱们自己的地盘。

就算朝廷里的内斗很快结束,但新上任的皇帝无论是谁都会把稳定国内局势,打击异己,稳固自己的统治当作第一要务,咱们便又能争取到不少时间。

等那些夺权者彻底将朝中的局势安定下来,咱们也就在西北站稳了脚跟,到时候朝廷百废待兴,咱们却是兵强马壮,他们还能奈何得了咱们么?

主公,这可是分疆裂土,西北建国的旷世之举,咱们决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啊!”

徐锐闻言,不动声色地问道:“此事关乎甚大,并非我一人之念便能成事,何况天启卫上到将领,下到士卒都是大魏子民,就算我同意,他们也未必同意。”

袁子雄嘿嘿笑道:“主公不必担心,此事我已提前想到,您不在的这几日我和几位小将军们都聊过,虽然没有说得通透,也算探了探口风。”

“哦?”

徐锐一愣:“大家都是什么反应?”

袁子雄笑道:“主公啊,天启卫是您一手所建,将士们都是跟着您东征西讨的心腹,尤其这次草原大战打完,您竟率领天启卫以一万之众彻底击败草原数十万大军。

眼下您的声望在军中可是一时无两,将士们都觉得跟着您没有什么不可能,大有只知有侯爷,不知有圣上的地步,就算您说要带着大家成仙,相信也不会有几个人反对。

何况建国之事可是从龙之功啊,若是能够成功,那些苦哈哈的大头兵们立刻就能成为人上人,又有谁会不愿意呢?”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这么说其实大家都已经统一了意见,就等我拿个主意了?”

袁子雄点了点头道:“其实也是被朝廷的态度逼的,咱们刚刚回师,天骐关便增兵十五万,就是防着咱们异动。

将士们刚刚打了胜仗,为国家流了汗,流了血,到头来却被当贼来防,大家都寒了心啊,主公若是这个时候站出来振臂一呼,那便是一呼百应了。”

徐锐终于了解眼下的局面,心中略略欣慰,却没有多少喜悦,反倒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决定是继续返京。”

“主公!”

袁子雄闻言愕然,目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徐锐淡淡道:“圣上于我有知遇之恩,只要他在世一日,我便不会相负!

人生在世当坚守底线,若我真的趁人之危在西北建国,刘老将军和肖尚书那些我敬重的长辈势必与我反目成仇,此乃我不愿承受之重。

还有,这些年工业发展之所以一直顺风顺水,是因为资本的力量在暗中扶持,然而资本都是趋吉避凶的,一旦咱们铤而走险便会被资本所抛弃。

当大魏的商人纷纷撤资,朝廷再给咱们诸多掣肘,就凭咱们自己的力量想要在短短几年内建设西北无异于天方夜谭,到时候若把西北弄成一个烂摊子,兄弟们如何抵御大魏的百万雄师?

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若是咱们战败,信任我、跟着我在西北打天下的兄弟们都会变成叛国贼,被牢牢钉在耻辱柱上,我决不能如此辜负他们!”

袁子雄没想到徐锐竟会拒绝得如此彻底,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再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直存在于心的愿望,以及几个月的努力都白白浪费,袁子雄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就在他以为此事已经作废的时候,徐锐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袁公,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事情得一步一步来,我绝不会背叛大魏,但也不容许大魏背叛我。

眼下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朝廷里的某些人已经开始公开防备我了,日后说不定会是怎样的情况。

兄弟们跟着我东征西讨,必然也是被防备的对象,我当然得给他们留一条后路,至少袁家曾经遭受的悲剧不能再上演!”

徐锐凝望着袁子雄,苦口婆心地说。

“主公!”

听徐锐提到袁家,袁子雄心中感动,方才的绝望瞬间消散,双目之中老泪盈盈。

宏威皇帝的一句“用不录用”将袁家这个千年世家打压得永世不得翻身,袁子雄这辈子最大的希望便是能让袁家重新登上历史舞台。

方才徐锐拒绝建国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袁家重生的那一天,却没想到徐锐竟然一直记得袁家的苦。

见袁子雄动容,徐锐叹了口气,换了个舒缓的口吻。

“西北建国是不可能的,但开发西北的事却必须全力去做,只要咱们不铤而走险,西北定然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便能吸引大量资本,而有了巨量资本的介入,开发起西北这块宝地定然会容易许多。

再者,招商引资其实就是一次秘密绑架。

你想想,当咱们把大量资金吸引到西北,那些投入巨资等着丰厚回报的豪商巨富和达官显贵们还会容许有人攻击西北么?

那才是咱们真正的护身符!

所以你只管按照你的蓝图大刀阔斧地建设西北,一旦朝廷真的有变,或者哪位皇子夺权之后还要赶尽杀绝,那咱们终究还有一个栖身之所不是?”

袁子雄终于明白了徐锐的心思,心中芥蒂尽去,开怀大笑道:“还是主公深谋远虑,是老夫短视了,老夫这就去按主公的意思办!”

说罢,袁子雄朝徐锐抱拳行礼,兴高采烈地下车去了。

他才刚走,栖霞公主便从徐锐身后的车厢之中走了出来。

徐锐一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自保之策,绝没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轻轻靠进徐锐的怀里,轻声道:“不必解释,我知道你志不在天下,我是担心你啊。

这次你立下了不世之功,天启卫的战力又如此强悍,必然会被京城里的各大势力当作眼中钉。

以往你一直保持中立,游离在一众皇子之间,可是这一次你恐怕也得选边站队了,而一旦你选边站队,其余的皇子们便会将你当成最大的敌人。

我是真怕我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们会对你不利。”

徐锐闻言心中一暖,轻轻抚慰着栖霞公主的后背,脸上闪过一丝厉色,喃喃道:“放心吧,这次返京没人招惹我倒罢了,若是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便要叫人看看我的手段!”

第六百五十二章:剑神出关

“哗啦啦!!”

汹涌的海浪狠狠拍打着岸边的礁石,被砸碎的水花溅起两三米高。

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略带咸味的海风排山倒海,海浪之后的小草都被吹弯了腰,只有一座如长剑般的断崖深深插入海底,这里便是北齐的东海之滨,断剑崖!

崖顶之上,百余位白袍剑客齐聚于此,顶着呼啸的海风,似土拨鼠一般伸长了脖子,遥望着大海的方向。

众人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不少年纪轻,武功弱的剑客已经顶不住海风的长时间吹拂,开始东倒西歪。

“五师兄,今日海况不佳,似乎马上就会有暴风雨,师父确定是今日出关么?”

一个十七八岁的剑客挤到人群之前,问另一位剑客。

被问的那人三十岁出头,身形挺拔,容貌俊秀,尤其一对剑眉英气森森,好似两柄利剑,锋芒毕露,如果徐锐在此便能一眼认出此人。

他便是曾在长兴城中绑架徐锐,妄图逼问出仙家洞府的下落,最后却被徐锐用白磷戏耍的一流高手——鲁康。

在鲁康身边还有一位女子大约二十出头,面容娇媚,一对凤眼颇有俾睨之意,薄薄的嘴唇稍显几分刻薄,像是个被惯坏的大小姐。

她也是那次长兴城事件的另一位老熟人,宁纤如。

见那年轻剑客这般没有耐心,宁纤如眉头一皱,便要出言教训。

鲁康赶紧抢在她说话之前开口道:“师弟莫急,剑童已然来讯,师尊今日必定出关,且耐心等候便是。”

年轻剑客闻言心中大为兴奋,自语道:“师父闭关之前便是武圣,如今闭关十年有余,一朝出关必是神功大成,也不知道放眼当今天下还有几人能胜得过师父?”

宁纤如冷哼一声道:“小子见识浅薄,父亲闭关前便发下宏愿,若不能成为天下第一誓不出关,如今一晃十年,几位武圣都已老迈,父亲一旦出关必是天下第一!

你作为父亲亲传弟子,虽说没受过父亲几日教导,但一身传承却都出自他老人家,怎可对父亲如此没有信心?!”

“师姐教训得是,小子误言,还请师姐海涵。”

年轻剑客似乎十分惧怕宁纤如,见她这般说连忙低下头来,连连称是。

宁纤如瞟了那剑客一眼,冷冷地收回目光,继续朝大海的方向望去,再不理会年轻剑客。

鲁康见那年轻剑客脸色不佳,埋怨地瞥了一眼宁纤如,轻轻拍着年轻剑客的肩膀,安慰道:“师弟不必在意,你师姐就是这个急性子,不是真的生你的气,大家都是师兄妹,大可不用这般拘束。”

年轻剑客闻言脸色渐渐好看了几分,冲着鲁康笑了起来。

“你们看,师父来了!”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连忙朝海面望去,只见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远远飘来一支竹筏,竹筏无帆无浆,却好似一条长鲸般破浪而过,飞快地朝断剑崖而来。

竹筏上有一人白衣飘飘,负手而立,虽狂风袭身,吹得满头青丝向后飞舞,一席白衣猎猎作响,可他的身体却如苍松翠柏般笔直而立,无论海浪么多汹涌也不见半点歪斜。

“师父,是师父他老人家出关了!”

见此情景,又有一人惊呼一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就这片刻的功夫,那竹筏却已经跨越海面,来到了断剑崖之下。

崖下怪石嶙峋,又有海浪汹涌翻飞,眼看竹筏就要被海浪拍在礁石之上,如那些海水一般砸得粉碎。

突然只见筏上那人抬手一挥,立在他身前的剑匣立刻开盖,一十二柄造型各异的长剑顿时飞了出来,如离弦之箭般直直朝崖顶射去。

紧接着那人足尖轻轻一点,竹筏顿时猛然往水中一沉,他的身子却借着这些许反震之力向上射出。

“啪”的一声,竹筏终于被海浪拍在礁石上砸得粉碎,可是那人却已然往上飞出了十余丈。

正当冲势将尽时,那人身子一转,在崖壁上轻踏一下,立刻仿佛雄鹰一般再度展翅高飞。

如此来回两三次,四五十丈高的崖壁便被他轻松地踩在脚下。

崖顶之上,众人只见一十二柄长剑先后落下,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紧接着飞出崖壁的那人从天而降,稳稳站在了那一排长剑之后。

就在他落地的刹那,一股强悍的气机以他为圆心爆发出去,仿佛炮弹的冲击波一般,瞬间拍空周围的气流,呼啸的海风为之一顿。

被那气机一激,众人只觉双耳之中传来一阵爆鸣,仿佛被剑芒所指,浑身汗毛倒竖,等了三四个呼吸的功夫才有武功最强者醒过神来,立刻跪伏于地。

“恭贺师父神功大成,破庐出关!”

听到此话,其余众人也纷纷醒过神来,同最先开口的那人一般跪地齐呼:“恭贺师父神功大成,破庐出关!”

十二柄长剑之后,唯一站着的那位白袍剑客约莫四十出头,丰神俊朗,星眉剑目,双眸之中寒光如芒,目光所过之处众人皆心生寒意。

此人便是这断剑崖的主人,天下六大武圣之一——东海剑神宁迁!

宁迁扫视众人,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云儿为何不在此处?”

听宁迁语气不善,众人无不变色,宁纤如脸上闪过一丝焦急,硬着头皮道:“启禀父亲,接到剑童传讯之时大师兄还在北朝办事,几日之内还来不及赶回,望父亲恕罪。”

“他在北朝办事?”

宁迁闻言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鲁康连忙解释道:“师父,大师兄是被那位大人唤去了,此事已让剑童传讯,您应该有所耳闻。”

被鲁康一提醒,宁迁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恍然,自语道:“原来是受那人所托,也好,出关之后我本也要去一趟北朝,有他打个先锋倒少了麻烦!”

听他这样说来,宁纤如脸上神色一松,长长地出了口气。

鲁康悄悄望着宁纤如,想起她方才如此紧张大师兄燕如云,心中不知怎的竟有些难受。

宁迁自然不会注意二人的模样,心中疑惑一解便望着众人朗声道:“为师闭关十年有余,今日终于神功大成,总算有机会一雪前耻,报那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众弟子听令!

东海三十六剑即日起随我出山,剑指北朝,这一次本座要让洪广利那个老匹夫为当年犯下的罪行血债血偿!”

“谨遵师父号令!”

众弟子闻言顿时纷纷拜倒,齐声高呼。

宁迁满意地点了点头,径直穿过众人,当先朝断剑崖下走去。

“师父,您的剑!”

鲁康回过神来,见那十二柄长剑还插在地上,连忙朝宁迁高呼一声。

宁迁头也不回,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但那十二柄长剑竟毫无征兆地齐齐断裂,碎片散落一地。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鲁康更是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师父的无形剑气终于大成,从此以后他便是剑,再也不用别的剑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来者不善

宏威二十年七月,天启卫一改来时的拖沓,回程时走得十分迅速,不但挑选了最近的道路,而且能不进的城尽量不进,宁愿让大军在野外过夜,也要尽快回到长兴。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大军便跨越千里,回到了直隶省,距离帝都长兴城不过三百里之遥。

然而这一日大军却被迫停了下来,因为他们接到了兵部的公文,说是为了表彰天启卫横扫草原的大功,兵部特意派了一支人马前来迎接。

传讯的特使刚走,徐锐的帅帐里便炸开了锅。

曹思源拿着那张兵部公文冷笑连连。

“哼,什么时候迎接凯旋将士的重任已经落到了兵部头上了?如此越俎代庖,就不怕礼部的那群官老爷们骂娘么?”

郭盛宝翻了个白眼道:“俺只听说过百官夹道欢迎,还没听说过有派大军出城迎接的,还远远迎出三百里,这哪是迎接?分明就是监视!”

袁子雄轻轻抖着一张密信,笑眯眯地说:“方才接到李邝大人的密报,通过锦衣卫渠道获得的消息,这次前来迎接咱们的阵容可不小啊。”

曹思源冷哼一声道:“怎么,难道他辽王还能亲自来迎不成?”

袁子雄摇了摇头:“曹将军误会了,辽王殿下在繁华的京城舒服着呢,哪会舍得来这穷山僻壤之地接咱们几个大头兵?

这次来的都是清一色的京营主力,左右金吾卫打头阵,中军左卫和中军右卫在三十里后远远吊着,随时可以给咱们来个惊喜。”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曹思源连忙凑到地图前仔细一看,脸色顿时铁青。

“前方便是娄山关,作为京师门户之一,此关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辽王一股脑在此摆出了二十余万人马,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只要咱们稍有异动,突前的左右金吾卫便能将咱们缠住,然后等中军左卫和中军右卫从两侧包抄,将咱们逼到娄山关之下一网打尽!”

“啪”的一声,郭盛宝拍案而起,大怒道:“好毒的绝户计,还真把咱们当成反贼了!”

袁子雄冷笑道:“现在大半个朝廷都在人家手里捏着,想给咱们安个什么罪名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

就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说不定那位辽王殿下已经等不及了,就算咱们不想反也要被他逼着反,这样他才有借口把咱们除掉!”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觉得大有可能,否则如何会这般大动干戈,一口气派了四个主力卫所前来。

说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张佐烽终于坐不住了,对着坐在上首掏耳朵的徐锐道:“大帅,最近几日有没有收到过京城的消息?”

徐锐明白他是在担心肖进武的安危,若说辽王能掌控朝局还不算意外,毕竟他的身后可是强大的文官集团。

可是眼下他竟能一口气调来二十万京师主力,这就十分反常了。

天启卫离京之前,辽王一直没能把手伸进军队,此刻却好似对京师十二卫如臂使指,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已经拿下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

之前安歌带来的消息是五军都督府的右大都督刘异已经被革职,但作为兵部尚书的肖进武却一直没有消息。

以肖进武的性子,以及他太子党的身份,定然不会轻易倒向辽王,看眼下的情况,说不定肖进武已经遭遇不测,至少也应该被架空了。

徐锐虽然明白张佐烽的担忧,可奈何他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只收到过裕王的一封家书,内容写得很委婉,大概是怕被人截下成为攻讦他的武器吧。

不过从他的语气里我还是能看得出情况不容乐观,他的处境也有些艰难,恐怕肖尚书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众人闻言纷纷默然,眼下天启卫危机重重,京城里的外力也都纷纷倒台,还真有些山雨欲来的血腥味了。

“啊哈!”

就在这时,袁子雄忽然冷笑一声,朝刚刚送来密信的斥候摆了摆手,打发他出去。

众人立刻朝袁子雄望去,只见他拿着刚刚到手的密信道:“各位猜猜来迎接咱们的人是谁?”

“袁公,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对面究竟是谁领兵?”

众人哪有闲心配合他的玩笑,纷纷催促他快说。

袁子雄也不扭捏,冷笑道:“率领那二十万大军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冤家对头,王懿!”

“什么?”

曹思源闻言大惊:“就是当年朝大帅背后放冷箭的杂碎?”

袁子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郭盛宝大怒道:“此等小人不被千刀万剐已是便宜他了,为何还能再度领兵?!”

张佐烽阴沉着脸道:“不用问了,王懿是辽王安插在军中唯一的棋子,如今辽王一朝得势,自然要大用自己人!”

曹思源一把摔掉手中茶杯,恶狠狠道:“看来他是已经决定对咱们动手了,竟连这人渣都派了出来,辽王这狗东西,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还会这般翻脸不认人?”

帅帐之中顿时群情激愤,眼看局面就要失控,徐锐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帅案。

“咚咚咚……”

一阵不大的脆响过后,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愣愣地朝他望去。

徐锐扫了众人一眼,淡淡道:“对方虽然来者不善,可眼下局势不明,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大家稍安勿躁。”

“大帅,人家刀都架到咱们脖子上来了,怎能不急?还是早做打算吧。”

曹思源见徐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连忙劝到。

徐锐摆摆手,正要说话,帅帐的帐帘忽然被人掀开,秦飞领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徐锐一见那老人顿时一惊:“刘管家,您怎么来了?”

原来那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异的管家。

老人见到徐锐显得十分激动,可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徐锐心中恍然,朗声道:“刘老,这里都是我的心腹,有话但说无妨!”

刘管家闻言心中稍定,深吸口气道:“少爷,近日来京城里发生了不少风波,有人想要给您扣上反贼的帽子,然后将整个天启卫都除掉。”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暗道一声果然,心中怒气更甚。

徐锐眉头一皱:“您大老远冒险跑来,就是为了给我传这份口信吗?”

刘管家摇了摇头:“不,不是我冒险跑来,而是老爷乔装打扮冒险跑来。”

“什么,刘老将军也来了?!”

徐锐闻言一惊,豁然起身。

据说刘异被革职之后已经被辽王软禁,若是被人发现他乔装逃离岂不是正好给了辽王除掉他的机会么?

想必刘异这次为了徐锐恐怕真是拼了老命,深怕他不明所以,一头撞进别人罗织好的阴谋之中丢了性命啊。

徐锐心中一暖,立刻道:“刘老将军在哪?”

刘管家道:“天启卫大营日夜有人盯守,老爷害怕被人发现,现在便藏在十里外的小镇上。

天启卫周围到处都是朝廷的探子,他实在不方便直接前来,便让我来请少爷乔装改扮与他密晤,商议如何破局!”

徐锐点了点头:“是了,若是让人发现刘老将军可就危险了,你等等,我使个手段,现在就去找他密会!”

说着徐锐立刻朝刘管家走去,可是刚刚迈出一步,他却眉头一皱,脚步微微一顿。

“少爷,怎么了?”

刘管家关切地问。

徐锐摆摆手,走回帅案之后,从座位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袱踹在了怀里,然后一把捉住刘管家的手腕道:“咱们现在就走!”

第六百五十四章:小镇危机

娄山关,风雷镇。

秦飞带着十余个侍卫,赶着两辆盖着帆布的平板车,乔装成北方的批货商,小心翼翼地往镇子里走。

“大帅,这里距离娄山关不过十余里,咱们就这么点人实在太危险了,万一要是朝廷的大军路过正好把咱们截下来可就完了!”

秦飞带着个大斗笠,压低声音对一旁长工打扮的徐锐说到。

徐锐低声道“事急从权,刘老将军多在这里待上一刻便会多一刻危险,放心吧我已吩咐天启卫全军待命,一旦真的发生突发状况,立刻就会增援。”

秦飞无奈地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您是咱们的主心骨,决不能出半点意外,要是要离大人在这里就好了,他定能保大帅周全。”

徐锐叹了口气道“要离带着影婢散心去了,影婢辛苦了这么多年,难得能放松几日,要离也是,我欠他太多,实在不忍拒绝。

何况我堂堂一位国候,总不能一出事就靠别人,你也不必太担心,这点小场面咱们自己能应付。”

说话的功夫,众人已经跟着刘老管家来到镇子外,前去探路的斥候是个老侦查,这次他也化妆成长工,先去镇子里转了一圈。

“我回来了。”

斥候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在板车旁,用斗笠扇着风。

秦飞压低声音问道“里面的情况如何?”

斥候道“没有异动,也没发现敌人的踪迹,客栈门外倒是找到了刘老管家说的记号,刘大都督应该没有危险,不过未免暴露刘大都督的身份,我没有贸然去联络他。”

“做得好。”

秦飞点了点头,悄悄凑到徐锐耳边将方才斥候的话重复了一遍。

徐锐闻言放下心来,沉声道“走吧,进城!”

秦飞闻言连忙招呼一声,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护着徐锐往镇子里走。

这几年,随着星河集团创造了巨大的商业利益,其他商人无不跃跃欲试,商业整体在大魏蓬勃发展,各地都出现了许多新的商号。

风雷镇虽然不大,但毕竟背靠娄山关,乃是进出京城的门户之一,自有不少打算进出长兴城做买卖的商人会选择在这里歇脚,因此小镇的集市一派热闹之景。

众人装作驻店的客商,大模大样地穿过喧闹的集市,朝着客栈走去。

望着周围热闹的场面,秦飞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对身边的斥候道“还好,看样子都是买卖人,朝廷的大军应该还没有控制这里。”

斥候点了点头“附近的几个地方我都盯过了,一切如常,应该没什么问题。”

徐锐推着板车,走在二人身后,表面上他好像在干最重的活,实际上是被整个队伍包围在中间,如果有人放冷箭,身边的侍卫们都会用身体帮他挡下。

不多时,众人来到客栈附近,写着“客仙居”的招牌高高挂着,两个小斯在门口卖力地拉着南来北往的客商。

刘管家不动声色地来到徐锐身边道“少爷,老爷就在客栈里,他化妆成外地进京看病的老人,掌柜的可怜咱们,在柴房边开了一间小屋,那个地方不太引人主意。”

“难为刘老将军了。”

想到刘异一把年纪还要受这般委屈,徐锐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左右查看了一番,见两个拉客的小斯已经注意到自己几人,笑盈盈地朝这边走来,似乎打算谈一笔好生意。

徐锐正要给秦飞使眼色,让他招呼众人以住店的名义进入客栈,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瞟见挂在客栈外的招牌,不禁微微一愣。

刘管家注意到徐锐的神情,莫名道“少爷怎么了?”

徐锐回过神来,指着那块招牌道“你们来的时候,招牌便是这么写的么?”

刘管家朝那招牌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芦墟酒,五文一斗”,茫然道“是呀,昨日我和老爷到这儿的时候便是这般写的,有什么不对么?”

徐锐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朝身后的集市望去,似乎确认了什么事,目光又是一沉。

“秦飞,快走!”

徐锐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对秦飞到。

秦飞一见他的表情心中便是一沉,朗声道“日头尚早,不如先到集市上卖些皮货再住店不迟,哥几个打起精神来,把活干完了给你们买酒喝!”

这是大家事先约定好的暗号,意思便是迅速撤退。

众人听闻暗号心中都有些忐忑,却依然不露声色地齐呼一声,推着板车往回走。

快要走到众人面前的小二一见此景顿时眉头一皱,停下了脚步。

“少爷,咱们都快到了,究竟怎么回事?”

刘管家不明所以,拉着徐锐的手低声问到。

徐锐脸色阴沉,一把抓住刘管家的手往下一按,刘管家顿时只觉浑身无力,如死猪一般被徐锐拖着往前走。

“少爷你……”

刘管家睁大了眼睛,震惊地望向徐锐。

徐锐冷冷道“为何要背叛刘老将军,费尽心机将我引到这来?”

刘管家艰难地摇头道“少爷您在说什么,什么背叛?”

徐锐冷哼一声道“还想狡辩?客栈大门外写着芦墟酒,五文一斗是也不是?”

刘管家点了点头“对呀,我和老爷昨天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写的,有什么问题?”

徐锐冷笑道“问题大了,芦墟酒一年两酿,五个月后便会变质,而春天酿制的芦墟酒因为使用花蜜,比秋天用果子酿制的芦墟酒贵上一倍。

眼下不过七月,世面上的芦墟酒都是春酒,至少要十文一斗,那牌子上写五文一斗的分明就是秋酒!

客栈时忙,有可能偶尔挂错了牌子,可是你说来时便是如此,你觉得以此为生的客栈会将一块错了的牌子挂出两日么?

这分明就是有人乔装成客栈之人,引我等上钩,却又不熟悉市井,露了马脚!”

“少爷,我真的不知道,真的,老爷就在里面,不信你进去看看便知。”

刘老管家闻言一脸委屈到。

徐锐冷笑道“到了现在还要嘴硬,你看看这么热闹的街市,光卖糖的小贩便有三家,可满大街为何不见一个孩童?”

此言一出,刘老管家顿时愣住,平常的集市上哪里会缺得了到处乱跑的孩童?

尤其在一些卖糖的小贩门前常常会有一群孩子围着闻那糖浆的香味,而这个集市上竟只有成人,没有一个孩童,分明就是有诈。

刘老管家张大了嘴,忽然脸色一变,双目之中流出两行清泪。

“少爷,来不及了,原谅奴婢,原谅奴婢吧。”

说着从他另一只袖口里掉落一枚纸糊的圆球,圆球不过拇指大小,落在地上立刻“啪”的一声炸响。

刹那间喧闹的集市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间突然静止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徐锐几人看来,那场面极其诡异。

“中计了,快走!”

徐锐高喊一声,瞬间将这刹那的平静击碎。

秦飞闻言立刻招呼众人往外闯,然而此时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寻常百姓都好似突然化为了野兽,整个小镇的所有人纷纷抽出藏在各个角落的利器,朝众人扑来。

原来这个小镇便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就等着徐锐自投罗网。



第六百五十五章:绝顶高手

“列阵,防御!”

秦飞高喊一声,一把掀开盖在板车上的帆布,里面竟是成堆的武器。

围在板车边的侍卫们分工明确,几人从板车上取下死神步枪就地开火,另外几人则取出圆盾和马刀护在徐锐身前。

“啪啪啪”的枪声顿时不绝于耳,最先冲上来的几个人瞬间便被子弹打爆了脑袋,鲜血混合着血浆飞溅而出。

然而后续冲上来的人却没有丝毫畏惧,依旧前仆后继地举着长刀朝徐锐几人杀来,显然这些假扮百姓和商贾的人要么是见惯了战火的军中精锐,要么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小心!”

就在这时,对面商铺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一排弓箭手,朝着众人拉弓放箭。

呼啸的弓箭眨眼便穿过十几丈的距离,两个侍卫躲闪不及,中箭惨叫。

幸好秦飞眼疾手快,提前半秒出声提醒,让持盾的侍卫及时反应,挡下了不少弓箭,这才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亡。

徐锐抽出死神步枪,一把掀翻板车作为掩体,朝着弓箭手接连开枪。

若单论枪法,这个天下能与徐锐匹敌的恐怕没有几人,四秒钟之内他便打空了十发子弹,屋顶上的弓箭手正好倒下十个,竟是弹无虚发。

眨眼之间便有大半同伴倒毙,剩下的弓箭手心生恐惧,纷纷缩到屋顶之下不敢露头,侍卫们再度取得火力优势。

“敌人太多了,退!”

徐锐一手端着步枪,一手擒着老管家,高呼一声。

众侍卫立刻围成个圈,朝身后的一间药铺边打边退。

待众人进入药铺,秦飞和两个侍卫立刻搬出桌椅将门口堵住,准备暂时先在药铺里抵御敌人的进攻。

然而就在这时,地上突然传来两声“叮当”脆响,好似有两个什么东西从外面扔了进来。

徐锐一见那东西顿时脸色大变“是手雷,快躲开!”

他惊呼一声,拾起离他最近的一枚手雷朝屋外扔了出去,另一个侍卫也学着徐锐的样子去弯腰捡手雷,可他的速度如何能与徐锐相比?

手掌刚刚触到手雷,手雷便“砰”的一声爆炸开来。

去捡手雷的侍卫被当场炸死,所幸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量破片,加上徐锐先前大声提醒,一众侍卫已经卧倒,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不过饶是如此,众人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七荤八素,双耳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听觉。

自打徐锐弄出了火器,一直以来都是天启卫利用火力优势收拾别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尝到被手雷“伺候”的滋味。

这滋味可不好受,任谁被自己的看家本领打得灰头土脸都得憋得满腔怒火。

秦飞来不及去看战友的伤亡,一把拉开衣襟,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袱,竟全部都是手雷。

“关公面前耍大刀,跟老子比火力是吧?老子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火力!”

秦飞怒吼一声,接连拉开四五个手雷向外仍去。

其余侍卫见他的模样,也都取出贴身的手雷往外扔。

为了支撑徐锐的草原大战,这几年兵部出产的手雷绝大部分都供应了天启卫,其他卫所,哪怕是京师十二卫这等主力能分到的手雷也极为有限。

几乎所有的卫所都将手雷等火器当作压箱底的杀手锏,往往只有最精锐的部队能分到少量手雷,留在攻坚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用。

全天下会像这样把手雷当糖豆往外撒的也只有徐锐的天启卫了。

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舍得投入自然会有巨大回报。

三十多枚手雷一股脑地仍了出去,药铺的门口又是狭窄的地形,恰好之前的两枚手雷爆炸之后敌人正要按照预先制定好的战术往里冲。

见糖豆般的手雷扔出来,正往里冲的敌人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下意识就要往外逃,可是在如此狭窄的地形之下他们如何能够逃得出去?

“轰隆隆!!”

大地猛然震颤,药铺被手雷的余波震得风雨飘摇,几十个逃脱不及的敌人立刻便被手雷炸得粉身碎骨。

防御的压力为之一轻,徐锐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眼下的情况。

可是他刚一低头,便见一直被自己拽着的老管家满嘴是血,羞愧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

徐锐脸色一变,在老管家身上扫了一眼,却没看到什么伤口,这才发现老管家嘴里的血已经发黑,显然是服了毒。

“少爷,对不起,小的也是……也是……没有办法……”

老管家老泪纵横,气息越来越弱,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徐锐一把揪住老管家的衣领,怒吼道“刘老将军在哪?是谁逼你害我的?说!!”

眼下徐锐最担心的便是刘异的安危,之前老管家信誓旦旦地说进入客栈便能见到刘异,让他担心刘异已经被这帮人劫持,会有性命危险。

可是老管家本就年老体衰,毒药在他体内发作的速度惊人,徐锐一声吼完老管家便已经咽气,到底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徐锐惊怒交加一把将老管家的尸体甩在地上。

秦飞来到徐锐身边道“大帅,敌人又围上来了,怎么办?”

徐锐迅速冷静下来,举目一看,见药铺的另一面有几扇窗户,沉声道“敌人是想将咱们困死在这,咱们便得跟他们打运动战,从窗户那边突围!”

秦飞点了点头,吩咐几人守住大门,自己带着两个侍卫来到窗户边,一把将窗户推开。

就在窗户打开的瞬间,立刻便有十几支弓箭射了进来,叮叮当当地扎在地板上,幸好秦飞躲得及时,才没有被这些冷箭射死。

徐锐躲在窗户边用余光观察外面的情况,只见这间药铺已经被包围,四周到处都是不断往这涌的人。

他想也没想,立刻掏出两颗手雷扔了出去,朝窗户冲过来的敌人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去躲。

“轰隆”一声,手雷应声爆炸,但这一次敌人有了防备,战果不似上次那般璀璨。

趁着这个机会,徐锐同其他两个侍卫举枪就打,瞬间击毙四五人,剩下的敌人立刻寻找掩体躲了起来,不敢再往这边冲。

“突围!”

徐锐高呼一声,自己用死神步枪进行火力压制,让另外两个侍卫翻窗而出,一旦他们占据有利地形便能形成交叉火力,掩护后续的人从这个方向突围。

然而就在两个侍卫刚刚翻过窗户的一瞬间,一道剑光突然从天而降,两个侍卫瞬间便被腰斩,滚烫的血液飞溅而出。

徐锐眼皮一跳,那剑光的速度实在太快,就连他都没能看得清楚,更别谈救下两个侍卫。

他下意识举枪朝那剑光射去,可惜那人毫不恋战,一剑斩杀两人之后立刻退到死角,让徐锐的攻击全都落了空。

“是高手!”

徐锐心中一动,出剑如此快狠准的武者已经超出了普通一流高手的范畴,甚至达到了要离那等绝顶高手的程度。

也许那人还不是要离的对手,可是收拾自己却是绰绰有余。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侯爷,您的子弹不多了吧?”

徐锐闻言心中一沉,这话分明就是方才那位高手所说,此人非但武功卓绝,而且显然对自己的一切十分了解。

要知道火枪的存在绝对是高度机密,在汗庭之战前除了研发人员之外,便只有宏威皇帝、他自己,以及死神营的将士们知晓。

即便是现在,相信大魏九成以上的军官也是不知道的。

究竟是什么人竟能知晓这般机密,还处心积虑地谋划了这一切?

就在徐锐心念急转的时候,外面那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侯爷,您可别以为躲在里便能万无一失,您忘了外面还有您的天启卫,把您留在这里,天启卫群龙无首,您说他们若是遇到大军压境会如何?”

徐锐闻言心中又是一沉,朝廷的二十万大军就在附近,若两处同时动手后果不堪设想,又或者这本来就是计划好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反击

想到天启卫也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危险,众人的脸色都有些焦急。

秦飞蹲在徐锐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帅,让我再带人冲一次吧。”

徐锐摇了摇头道“不行,那人武功太强,而且敌暗我明,现在冲出去基本等于送死。”

秦飞咬牙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自从那高手出现后周围的进攻就缓了下来,他们肯定是想先消耗咱们的弹药,然后再把咱们一网打尽。”

徐锐沉声道“鱼鹰想要吃到肥美的蟹肉,又害怕锋利的蟹爪,便只有先将螃蟹拖得筋疲力尽,他们的办法是不错,但咱们可不是螃蟹。”

说着,徐锐压了压手,示意秦飞稍安勿躁,然后对着窗外朗声道“阁下武功卓绝,本候佩服,正所谓相逢便是缘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哈哈哈哈,承蒙侯爷看得起,在下与有荣焉,只不过在下乃一介无名小卒,实在不足为道,侯爷还是不必问了。”

徐锐端着步枪,仔细听着对方的声音,在心里计算着那人的方位,然后又问道“本候与阁下无怨无仇,阁下为何要设计害我?”

“侯爷说笑了,眼下京城里的局面想必侯爷清清楚楚,您本就是天之骄子,又有以一当百的天启卫在侧,若让您回到了京城,恐怕不知有多少人会睡不安稳。”

听着对方的声音,徐锐基本确定那人就在药铺的屋顶,自己的左上方,恰好处在射击死角的位置。

而且那人武功很高,至少比徐锐高出了好几个档次,徐锐几次想用气机锁定那人,却全都无功而返。

徐锐沉吟片刻,朝秦飞招了招手,秦飞立刻附耳过来。

“准备两颗手雷,我让你仍就往外扔,一会儿我试着击杀此人,若不成功便将其引走,你们只管守住这里,不必管我。”

“大帅,这太危险了!”

秦飞闻言立刻摇头。

徐锐眉头一皱“这是命令!”

军中最重听令,秦飞闻言不敢再说。

徐锐收回目光,又朝窗外道“不知究竟是谁睡得最不安稳,想要本候长眠于此?”

“侯爷不必为难在下,这等机密岂能说与您听?不过您要知道也容易,放弃抵抗走出来,您死之前我自然会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您。”

听到这句话,徐锐终于确定此人并未变换位置,立刻低声对秦飞道“扔,现在!”

秦飞不敢怠慢,立刻将早已拉去保险的两枚手雷扔出窗外。

几乎就在秦飞扔出手雷的同时,徐锐双腿猛然一瞪,顿时从窗户飞了出去。

“轰隆!”

又是两声巨响。

徐锐一脚踏在窗沿上,身体顿时往上飞去,看也不看便朝那人的位置连开三枪。

房顶的屋瓦顿时被子弹打得粉碎,可是那人竟不在这个位置。

“不好!”

徐锐暗道一声不妙,立刻抱着步枪回身去挡。

他才刚一转身,身后立刻袭来一道剑光,正好落在步枪之上,步枪顿时被长剑削成了两截。

徐锐心中一紧,明白他在算计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算计着他,那人分明就是忌惮他手中的步枪,这一剑根本不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是为了斩断他手里的枪。

电光火石之间徐锐已经想得通透,立刻抽身而退,稳稳落在屋顶之上,外面的敌人见徐锐现身,立刻举起弓箭准备射来。

还不等他们真的放箭,秦飞和几个侍卫立刻举枪进行火力压制,几个正准备射箭的弓箭手立刻被击毙,其他人则再度缩回掩体后,不再露头。

此时徐锐暂时安全,可时脸色却异常凝重,因为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白袍剑客。

剑客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面对没了步枪的徐锐颇有几分闲庭信步。

“难道侯爷想通了,急着出来受死?”

“想得美!”

徐锐冷哼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断锋朝那人斩去。

那人脸上没有丝毫异色,缓缓后退一步,手腕一抖,长剑便好似毒蛇一般贴着断锋钻了出来,直刺徐锐咽喉。

徐锐冷笑一声,已经斩出的断锋突然轨迹一变,将那人手中长剑压下,朝他脖颈斩去。

那人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徐锐的无名剑法会如此诡异,瞬间气机大盛,用长剑狠狠去磕断锋剑刃。

“叮当”一声,断锋好像砍在一块坚硬的岩石之上,被弹开老远,徐锐只觉一股巨力顺着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徐锐心中一惊,明白两人武功差距实在太大,二话不说立刻抽身而退,好似一片落叶被狂风裹挟,在屋顶之上一闪而过,就此远去,速度快得连弓箭手都瞄不准他。

那人没想到徐锐竟会转身就逃,愣了一瞬才冷笑着追了上去。

两位高手的大战旁人难以插手,见二人一走,堵在门外的敌人立刻再度朝药铺涌去,秦飞强压下对徐锐的担忧,指挥侍卫们利用火力优势负隅顽抗。

“侯爷,没想到您这么怕死,为了独活竟连手下都抛下了。”

那人追在徐锐身后,冷笑着对徐锐说到。

徐锐不言不语,似乎一心只想逃跑,根本不理会那人的话。

“怎么,侯爷不是一向以牙尖嘴利著称么,这次为何不说话了,难道侯爷也有被逼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那人攻心不成,仍旧不死心,追在徐锐身后喋喋不休。

二人一追一逃,朝着小镇之外奔去,虽然徐锐速度极快,可是此人的速度竟比徐锐还要快上几分。

就在徐锐即将逃到镇外的时候,那人终于追上徐锐,手中长剑直刺徐锐后腰。

剑还未到,徐锐便觉整个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好似有无数钢针扎入皮肤。

他明白那是因为此人的气机太强,逸散的气机先一步破开了他的防御。

徐锐一咬牙,回身一剑凌空而斩,此剑距离那人还有半丈来远,根本不可能伤到对方。

那人冷笑一声,正要嘲笑徐锐慌不择路,却突然脸色一变,瞬间收回手中长剑,接着身体猛然往下一沉,弯成了一张长弓的姿势。

“刺啦”一声脆响,那人身后的屋瓦竟被凭空切出一条两尺来长的裂痕,若不是方才他意识到不对,及时躲开,此时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那人顿住脚步,从头上取下几缕掉落的青丝,震惊地望向徐锐,脱口道“无形剑气,是无形剑气!你如何会我师父的绝学?!”

“你师父?原来你是东海剑神的门徒。”

徐锐双眼微眯,淡淡道出了那人的来历。

他还记得在新界城比武,第一次使出无形剑气之时便被人误以为是东海剑神的传承,这次遇到同样的境遇,徐锐才能如此肯定此人的身份。

那人本是太过惊愕,话一出口便已后悔,再听徐锐一口道出自己的来路,心中顿时杀意大盛。

徐锐看了看周围,虽然目前还未逃出小镇,但附近的人都去围攻秦飞和侍卫们,反倒让这里变得十分空旷。

“差不多就是这里吧。”

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人正莫名其妙,却忽然见徐锐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管,往半空中一扔,竹管尾部顿时喷出一股烟火,将其送上半空,然后“砰”的一声炸成了一团火焰。

那人脸色微变“信号?你想找人来救你?”

徐锐淡淡笑道“是又如何?”

“哈哈哈哈!”

那人微微一愣,接着狂笑起来。

徐锐眉头一皱,冷冷地望着那人。

那人道“都说侯爷计智无双,我看也不过如此,先是一头撞进我的陷阱,现在又帮我完成了最后的任务。”

徐锐双眼微眯,冷冷道“帮你完成了什么任务?”

那人得意道“当然是调动天启卫的任务!我的侯爷,现在朝廷二十万大军正紧紧盯着天启卫。

只可惜那领兵之人是个怂货,明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可就是不敢动手,如今天启卫一动,请问朝廷的二十万大军会如何反应?”

徐锐脸色一变“你们不是朝廷的人,是想挑起天启卫与朝廷的大战?!”

眼下天启卫和朝廷的二十万大军实际已成对峙之势,一旦天启卫大举调动,很有可能令朝廷造成误判。

即便朝廷没有误判,对面领兵的可是王懿,他恨徐锐入骨,怎会放过这等将徐锐打成反贼,再一举消灭的机会?

想到这里,徐锐的脸色瞬间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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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真正的目的

“侯爷总算想通了?”

那人冷笑一声,胜券在握之下显得更加得意。

徐锐冷冷望着他道“阁下现在可以告诉本侯你究竟是谁了吧?”

那人笑道“你然你已经看出了在下的师门,那在下不妨告诉你,反正一会儿你就要带着秘密去见阎王。”

说着,那人神色一正,倨傲道“听好了,在下便是天下六大武圣之一,东海剑神的亲传大弟子,燕如云!”

“燕如云……”

徐锐默默念了一便这个名字,费解道“你们东海与大魏远隔数千里,为何要趟大魏的这趟浑水?”

燕如云冷笑一声道“这还不简单,一是你们大魏与我师门有血仇,二是有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不想要你平安回京城,这个理由够不够?”

“血仇,还有了不得的大人物……”

徐锐双眼微眯,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血仇,又是哪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燕如云摇了摇头“侯爷问得太多了,知道这些便够了,反正你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徐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之色,淡淡道“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说,那我便只能强迫你说了!”

“哼,到现在侯爷还这般大言不惭么,我看你的脸皮可比你的本事厉害多了!”

燕如云冷笑一声,讥讽地冷笑。

然而他话音刚落,脸上的神色便立刻沉了下来。

只见徐锐不等他说完便再度朝他攻了过来,这一次徐锐的剑法又奇又快,竟比之前还要诡谲难防。

燕如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落入了下风。

两柄长剑来回交击,发出一阵清脆而危险的碰撞声。

徐锐只攻不守,一往无前,燕如云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远远看上去二人打得有来有回,徐锐甚至略占上风。

可实际上徐锐却是有苦说不出,他虽然利用无名剑法的诡异强行压制了燕如云,可是燕如云的武功却比他高出太多。

一旦让燕如云喘过一口气来,徐锐必将迎来一波强烈的反击,说不定会就此落败,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因此徐锐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维持攻势,奈何燕如云招招求稳,没有半点心急,打定主意慢慢化解徐锐的攻势,然后再一举将其击败。

“三十招!”

斗剑之余燕如云还能从容说话,徐锐却必须全神贯注,深怕出现半点差池。

徐锐明白燕如云所说的“三十招”意味着什么,三十招之后徐锐的攻势便会弱到极点,那时便是燕如云反击的时候。

不得不说燕如云的确不愧是绝顶高手,他所说的也正是徐锐心里想的。

时间并不站在徐锐这边,见燕如云如此从容不迫,徐锐却似乎越发心急,攻势立刻又凌厉了许多。

增加爆发力的代价便是降低持久力,对目前的形势来说适得其反。

徐锐刚刚施展两招,燕如云的嘴角便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现在只剩二十招了!”

“啊!”

徐锐似乎已经陷入了燕如云的攻心之策,见攻势仍不奏效,顿时怒吼一声,使出全力。

这一次徐锐将无名剑法用到了极致,再加上被强化过的基因,以及防不胜防的无形剑气,打得燕如云节节败退。

燕如云脸上的从容之色终于消失,被迫放弃所有还击,只管全力防守,安安静静等待徐锐无法维持攻势的时刻。

“十招!侯爷,您的时间可不多了!”

好不容易又挨过十招,尽管燕如云已经有些狼狈,但徐锐依旧没能击破他的防御,甚至重压之下还能抽空出声嘲讽徐锐。

此时的徐锐似是情知十招之后必败无疑,终于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去死!”

只见徐锐低吼一声,长剑一转,再无半点顾及,以人为剑,全力杀向燕如云。

这一剑风雷之声大作,速度快如闪电,气势更是一往无前,大有誓要将对手斩于剑下的气魄。

可是若这一剑也被接下,徐锐便再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对方宰割。

见徐锐终于出了昏招,燕如云顿时大喜。

“就是现在!”

他大喝一声,体内偷偷积蓄的气机瞬间爆发出来,长剑之上甚至亮起一道淡淡的白芒,直直朝徐锐的断锋猛劈而下。

“当”的一声两剑交击,燕如云的气机瞬间爆发,就好像在沸腾的热油中扔下一点火种,“砰”的一声释放出惊人的力量。

徐锐只觉被一股山呼海啸般的气机淹没,断锋上传来一股巨力,让他再也抓握不住,眼睁睁看着断锋被燕如云斩飞出去。

斩飞断锋之后,燕如云非但没有半点流力,反而将所有气机都集中在长剑之上,狠狠斩向徐锐脖颈。

而徐锐已经再无余力,只得目送长剑砍在他的侧颈。

“当!!”

长剑落下,正正砍在徐锐侧颈,可是预想中被斩去头颅的一幕却没有发生。

就在长剑落下的瞬间,徐锐全身竟然生出一层细密的鳞甲,生生将包含可怕气机的那一剑挡了下来。

与此同时,徐锐就好像一个充气的气球,身体瞬间膨胀了一圈,原本清瘦的身体竟变得肌肉虬结,两只瞳孔更是缩成了一条线,仿佛一只浑身长满鳞片的龙人。

“你!”

燕如云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想要收回长剑,却没想到长剑竟被徐锐那张满是鳞片的大手生生抓住。

那张手掌似是有无穷巨力,只是这么漫不经心地抓着,可燕如云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徐锐冷笑一声,另一只手伸到怀里,从里面一个巴掌大的包袱里掏出一支手枪,那是星河集团最新研制的产品,全天下只有这一支试验品。

燕如云没见过手枪,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立刻放开手中的长剑打算转身逃走。

可是徐锐哪里会给他机会?瞄准燕如云双腿便是两枪。

“啪啪!”

燕如云双腿被子弹击碎,痛呼一声倒在屋顶。

怪物般的徐锐走到他的身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好似抓着一只小鸡般轻松。

“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留你一条性命。”

徐锐淡淡地说。

燕如云望着徐锐的模样,露出一抹苦笑“先前你一直在示弱,就是为了让我以为你已经黔驴技穷,然后与你力拼那一记?”

徐锐平静地点了点头“是啊,你的速度太快,要是一心逃走的话至少有15的几率能逃掉,只有让你相信一剑必胜,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我不示弱如何让你上钩?”

“你其实早就发现了风雷镇是个陷阱,一直都在算计我?”

燕如云绝望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一开始我的确相信了,可我和刘老管家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在帅帐里见到他神色有异时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之所以将计就计,一方面是担心刘老将军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想引蛇出洞,擒住你这个领头人,好问出更多的内幕。”

“那方才的信号呢?”

燕如云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徐锐冷笑道“出营时我偷偷在镇外藏了一支人马,方才的信号便是让他们从另一个方向杀进风雷镇,现在你那些同伴估计已经被他们包围了。

至于天启卫大军,你放心,他们还在大营里,朝廷的探子不会发现任何异动,娄山关里的二十万大军也不会有可乘之机。”

听到这里,燕如云终于彻底绝望,喃喃道“原来你一直在引我上钩,可笑我还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哈哈哈,圣人之相果然名不虚传,我败了,彻底败了。”

徐锐道“说吧,把我想知道的都说出来,免得我自己动手,相信我,你绝对抗不过我的手段。”

燕如云深深地看了徐锐一眼道“是我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我相信自己可能抗不过你的手段,不过侯爷,天底下的事岂能都遂了你的心愿?”

说完,燕如云忽然脸色涨红,喷出一口血来。

徐锐一惊,连忙释放气机查看,这才发现燕如云竟用气机震断了自己的经脉,已然没有了活路。

“哈哈哈,侯爷,我也想活,可是说出来只会死得更惨,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的……”

燕如云瞪大眼睛,神经质地笑着喃喃说了一句,然后身子一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徐锐皱了皱眉,随手将他的尸体抛下,轻轻一抖,身上的肌肉和鳞片顿时缩了回去,转眼又变成了原本的模样。

刚刚恢复过来,徐锐脸上立刻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双眼一阵发黑,差点晕死过去。

他努力压下身体的不适,朝燕如云的尸体望了一眼,自语道“这家伙可真是难缠,差点被他逼出杀手锏,还有新的统帅基因也还无法灵活运用,险些酿成基因崩溃……”

说着,他忽然想起到现在还没有弄清刘异的下落,眉头一皱,再不看燕如云一眼,匆匆朝方才的客栈而去。



第六百五十八章:回京

“大帅,京城里刚刚送来的密报!”

轩辕辇外传来传令兵的声音,徐锐打开窗户,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竹管,捏碎封蜡,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匆匆看了两眼,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刘老将军终于有消息了?”

袁子雄见徐锐的神色,不禁试探着问。

徐锐点了点头“是,刘老将军还被软禁在府中,没有参与这次风雷镇围杀。”

两日前徐锐解决燕如云之后便率领事前埋伏在镇外的人马杀了个回马枪,面对两百多配备死神步枪和手雷的全热武器新军,敌人显然没有多少抵抗之力。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小镇里参与围杀的敌人便被尽数消灭。

战后统计,这次天启卫伤亡十余人,击毙敌人两百,还有一百多人是因为意识到战败之后咬破了口中毒囊而死。

当天徐锐并未在小镇里找到刘异,也没发现有价值的活口,只得冒险让锦衣卫的渠道帮忙打听刘异的情况。

也不知道李邝如何做到快速传讯,刚刚两日便有了消息,这才让徐锐放下心来。

“已经查过了,前日参与风雷镇围杀的敌人特征非常明显,应该都是军中的老兵,另外那几枚手雷应该是分配到边军的,具体的流向还在查,但东西太少,能查到的希望不大。”

袁子雄沉声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不知究竟是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不但能令数百老兵作为死士为他所用,还能弄到手雷。”

回想起燕如云对步枪的忌惮,幕后之人显然非常了解自己,甚至能接触到朝中只有小部分人才清楚的机密,这让徐锐有些不安。

“还能有谁,肯定是辽王一党,他们先是利用掌控内阁之机,发圣旨急召咱们回京,然后又在半路演了这场大戏,目的就是为了给王懿的那二十万人制造机会,对咱们发动突袭。”

袁子雄恨恨地说。

徐锐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召咱们回京未必是辽王的主意。”

“哦?”

袁子雄微微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徐锐道“从王懿再度掌兵来看,辽王对长兴城的控制力已经很强,对他来说我就算在西北称王建国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想要的是皇位,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却绝不会希望我回京给他添乱,更不会多此一举地逼着我立刻返京。”

袁子雄闻言眉头一皱“您是说让咱们回京的另有其人?”

徐锐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恐怕有人不希望辽王在京城一手遮天,想让咱们回来把水搅浑,最起码也要制衡辽王的势力。”

袁子雄一拳砸在手心,惊道“我明白了,所以他们才会在风雷镇设计大帅,目的其实是挑起咱们与辽王嫌隙。”

徐锐点了点头,顺手打开车窗,目光朝远处瞟去。

“昨日咱们进入娄山关,王懿的二十万大军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刁难咱们,只是远远监视着。

看来辽王是不放心我,怕我在领兵归来之际趁机兵变,而不是处心积虑想要同咱们打一场内战。”

袁子雄冷哼一声“以辽王的性子,如果有把握,他定然会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说到底还是他即使手握二十万大军也没把握能赢得了咱们。”

徐锐道“无论他怎么想,现在看来在小镇害我的并不是他。”

“若不是他那会是谁?”

袁子雄问。

徐锐摇了摇头“说不清,京城远比我想象得还乱呐。”

袁子雄沉吟道“想要挑起主公和辽王争斗,然后再从中得利的无非就是那几个皇子,会不会是裕王?”

徐锐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风雷镇上也是九死一生,对方是真的想除掉我,而不是简单的挑拨,眼下裕王只有我一个可能的强援,他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就是其他几个皇子了……”

袁子雄掰着手指细数道“按说真正有实力夺嫡的只有太子和辽王,裕王勉强也算一个,如今太子已被圈禁,又不是裕王和辽王,其余的几位皇子似乎也没有那么深厚的实力,此事着实有些奇怪。”

徐锐摆摆手“不用瞎猜,圣上的这些龙子龙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有那么一两个藏得深些也不足为奇。

而且你忘了隐藏在长兴城里的那只黑手吗?

它兴风作浪了这么久,甚至还与南朝暗棋私通款曲,可咱们到了现在却还是对其一无所知。”

袁子雄点了点头“主公的意思是此事未必就是皇子们所为?”

徐锐点头道“对,所以我才觉得京城比咱们想象得还要乱,水面之下极有可能还藏着不止一股势力,而这些藏头露尾,错综复杂的势力极有可能左右皇位最后的归属。”

说到这里,袁子雄突然来了兴趣,凑近徐锐道“不知主公在这场皇位争夺战里倾向于谁?”

徐锐看了袁子雄一眼,反问道“我必须得倾向于谁么?”

袁子雄点了点头道“主公,凡事最忌举棋不定,眼下夺嫡之争已然上演,这就好像河水干涸,每条鱼都必须需找个栖身之所,你不可能,也没有余地再同之前一样四处游离,必须找个地方站队了。”

徐锐闻言饶有兴致地望着袁子雄道“袁公觉得我应该支持谁?”

袁子雄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说起来宏威皇帝虽然手段凶残,可却不失为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他这几个儿子比起他来都差得远。

真要选的话,太子优柔寡断,好逸恶劳,绝不可能做个好皇帝。

辽王如今地位最为稳固,性格也算刚强,做事还算有手段,他若登基或许大魏需要付出的代价最小。

可是此人心胸狭隘,自以为是,往往容易好大喜功,过度耗费国力,说不定会四处征战,穷兵黩武,将国家推向深渊。

接下来便是裕王,裕王性子不错,做事也温和,只是他实力太弱,想要蹬上皇位必定要大量排除异己,反倒会弄得朝局不安。”

说着,袁子雄摇了摇头“说来说去,老夫也不知道该选谁才好,都是一群不成才的败家子啊,头疼,头疼呐。”

“是啊,不知道圣上面对这个头疼的问题又会怎么选呢?”

徐锐望着车窗外慢慢陷入了沉思。

“大帅,快到京城了!”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突然来到轩辕辇旁朗声禀报。

“接引的使者到了么?”

徐锐回过神来,淡淡地问。

传令兵道“宫中使者已到军前,说是圣上宣大帅进宫!”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和袁子雄对视一眼,二人都是一惊。

不是说圣上病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么,怎么会宣徐锐进宫?

难道这又是一次风雷镇式的阴谋?

不等徐锐回答,袁子雄便抓住徐锐的手腕,用力地摇了摇头。



请假

尊敬的各位书友:

由于工作原因,稻草暂时无法更新,特向广大书友请假一周,时间从2020年3月1日至2020年3月5日,共五天,3月6日恢复更新。

疫情渐渐过去,稻草也在上周五开始复工,原本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但是没想到积压下的工作是在太多,从周五到今天一共只来得及写了三章,入不敷出。

因为懒惰,稻草的存稿不是很多,到去年底已经基本见底,过年之后事情谋断的剧情也进入了尾声,稻草对大纲里的很多内容进行了调整,导致卡文比较严重,放假期间也没能存下多少稿子。

正常情况下一天两章应该能够保证,没想到复工之后很多工作都堆到了一起,处理起来已经十分吃力,实在没办法再匀出足够的时间来写作。

自写书以来,稻草一日至少两更,还从未间断,这次由于特殊原因请假几日,实在抱歉。

《谋断星河》请假

谋断星河》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六百五十九章:面圣

高高的宫墙里,徐锐和栖霞公主在几个宦官的接引下快步朝深宫走着,阴沉的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让气氛显得十分压抑。

徐锐没有想到来军中接引他的那位使者竟然会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胡淼,内庭直接到城外军中接人本就十分反常,何况来的还是内庭的二号人物。

袁子雄一见胡淼便觉有诈,眼下朝廷情况不明,谁知道胡淼在这中间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众人深怕这又是一次加强版的风雷镇围杀,都偷偷劝徐锐不要进宫,可是徐锐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只与栖霞公主两人跟着胡淼进宫面圣。

另一个世界,包括东汉末年的大将军何进在内,不少权臣都是被宦官骗进宫里,与自己的人马分离,遭遇伏击,从而丢掉了性命。

徐锐在目前这样的形势下进宫显然风险很大,可是他没有退缩的余地,现在手里的情报太少,至少他得先弄清楚状况才行。

相比往日,宫里的御林军增加了很多,都是徐锐没见过的生面孔,引路的几个宦官倒是熟人,可他们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再不复往日的轻松。

徐锐和栖霞公主跟着几个宦官往前走,众人都不说话,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众人在高大的宫墙下转了个弯,没有朝平日里常去的南书房走,反倒走了另一条小路,栖霞公主记得那正是冷宫的位置。

她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询问,一抬头,却突然见到一人站在路的尽头,正是内庭的掌控者汪顺。

“见过老祖宗……”

几个小宦官见到汪顺纷纷下跪行礼,栖霞公主和徐锐也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等着汪顺开口。

汪顺朝栖霞公主和徐锐见礼,依然和过去一样,该有的礼数一点没少,严格按照宫里的规矩。

可不知为何,徐锐却总感觉汪顺的那张死人脸上多了一丝以往并不存在的阴霾。

栖霞公主与徐锐连忙还礼,对于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栖霞公主和一众皇子都将他当成了半个长辈。

“汪公公,父皇身在何处?”

刚刚见礼完毕,栖霞公主便急不可耐地问。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虽说有过一些摩擦,可是在千里之外听到家中大变的消息,最担心的还要数栖霞公主。

汪顺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面对栖霞公主的急迫,他脸上的阴霾瞬间消失,不紧不慢地让开了半步,指着身后的宫殿道:“最近几月圣上都在这里静养。”

“这里?”

栖霞公主眉头一皱:“这里不是冷宫么,父皇为什么会在这里?”

汪顺道:“是圣上自己要搬到这来的,大概是这里清净些吧。”

栖霞公主闻言一惊:“父皇已经醒了?”

汪顺默然不语。

栖霞公主心中一急,就要迈步朝冷宫走去。

汪顺连忙伸手阻拦道:“殿下别急,圣上只招冠军侯见驾。”

“你说什么?”

栖霞公主一愣,愕然地望着汪顺。

汪顺叹了口气道:“殿下,圣上身子骨太弱,精力有限,就先让他和侯爷说完正事吧,晚上您住在宫里,有大把的时间向圣上请安。”

栖霞公主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徐锐却轻轻拉住了栖霞公主的手,朝她摇了摇头,仿佛在说“放心,相信我!”

栖霞公主心中一松,可是却担心起徐锐的安危。

眼下宫里的情况十分诡异,与之前完全不同,栖霞公主这心里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汪顺朝冷宫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头前引路,转身朝冷宫走去。

徐锐握了握她的手,朝她微微一笑,然后便跟着汪顺往里走。

栖霞公主只觉手上的温度突然消失,就好像即将永远失去徐锐一般,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危机感,可是还不等她抬头去喊徐锐,徐锐就已经跟着汪顺消失在视野之中。

冷宫里,徐锐打量着周围的宦官,笑着问汪顺道:“圣上在这里住了有段日子了吧?”

汪顺没有回头,淡淡道:“侯爷不用套奴婢的话,该说的话,该解答的疑惑圣上自会亲自为侯爷解答,不必急于一时。”

说着,汪顺突然停下了脚步,轻轻推开面前的宫门,露出漆黑一片的里屋,对徐锐道:“侯爷请吧,圣上就在里面。”

徐锐一愣,朝宫殿里张望了几眼,里面的窗户都被厚厚的棉布堵上了,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即便是普通人也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徐锐略一沉吟,缓缓走进了大门,而汪顺便站在门口木讷地目送着他,仿佛徐锐将要单独步入另一个世界,场面说不出地诡异。

冷宫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徐锐皱着眉头往里走,空旷的大殿里没有一个人,直到转过一个弯才看到些许暗黄的光亮。

徐锐连忙加快步子,终于来到一个纱帐前。

纱帐周围点着寥寥几根蜡烛,那暗黄色的光芒便是这些蜡烛发出来的,而在纱帐里则只有一张大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老人。

“圣上……”

徐锐站在纱帐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然而纱帐里却毫无动静。

徐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若纱帐里的人的确是宏威皇帝,可宏威皇帝却是一具尸体,那弑君的大罪岂不是要落在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他心中豁然一惊,下意识便想要不顾规矩,伸手去拉开帐帘。

就在这时,徐锐忽然听到微弱的心跳,立刻确定纱帐里的人还活着!

原来是虚惊一场,徐锐松了口气,暗自埋怨自己最近也有些紧张,倒是少了几分沉稳。

“你……是你吗?”

纱帐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徐锐心中一紧,那声音虽然虚弱,可他仍能听得出那的确是宏威皇帝的声音。

“圣上,臣是徐锐,臣回来了!”

徐锐连忙答应一声。

又是一阵令人费解的沉默,等到徐锐都以为宏威皇帝是不是又陷入了昏迷时,纱帐里才再度传来了声音。

“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啊,你回来,朕便安心了……”

宏威皇帝好像刚刚醒来,终于确定了来人果真是徐锐,艰难地从床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徐锐本想掀开帐帘去扶他,可想了想又停住了动作,非但没有去掀纱帐,反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平日里偷奸耍滑,能不跪就不跪,今日怎的那么干脆?”

纱帐里沉默片刻,忽然传来宏威皇帝幽幽的声音。

徐锐沉声道:“臣是不喜欢跪着,平日里时常仗着圣上的恩典占些便宜,但今日臣却想跪了,所以干脆。”

纱帐里的宏威皇帝闻言默默地看了徐锐良久,终于深吸了口气,将手里的铃铛轻轻地放回被子里,淡淡道:“掀开纱帐吧,让朕好好看看你,一转眼就快要有三年没见了,三年啊……”

徐锐闻言缓缓起身,轻轻掀开了纱帐。

他朝那张大床上望去,见到宏威皇帝的第一眼,徐锐不禁脸色微变,心中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却如鲠在喉,最后都汇集成一句话。

“圣上,您怎么弄成了这样……”

第六百六十章:密谈

“吓到你了么?”

宏威皇帝靠在床上,平静地说。

徐锐离开长兴城的时候宏威皇帝不过五十出头,虽然已经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可也算是春秋鼎盛,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最巍峨的时候。

然而如今的宏威皇帝却形容枯槁,面色蜡黄,脸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红斑,两个眼窝深深凹陷,没有丁点神彩,像鬼多过像人。

老态龙钟,病容满面用来形容此刻的他最贴切不过。

徐锐怎么也无法想象,仅仅两年多的时光,宏威皇帝究竟是如何从一位威严的帝王变成了如今这副悲哀的模样。

他的脑中甚至不禁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眼前的这个老人还是当初那个顶天立地,拥有吞天之志,将整个帝国牢牢握在手心里的宏威皇帝吗?

听到宏威皇帝的话,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情况比我想象得好,也比我想象得糟。”

宏威皇帝似乎已经调整好心态,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哀伤,反倒饶有兴致地望着徐锐道:“这话倒说得有趣,什么叫比你想象得好,也比你想象得糟?”

徐锐艰难地把印象中的宏威皇帝与眼前的老人重合起来,压下心里的震惊和疑问,淡淡道:“一开始在草原上接到圣旨的时候,我以为朝局已经失控,圣上极有可能……可能……”

说着,徐锐望向宏威皇帝,脸色有些犹豫。

宏威皇帝接口道:“以为朕已经不行了?”

徐锐点了点头:“臣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什么时候不这么想了?”

宏威皇帝平静地问到。

徐锐道:“当我在娄山关前遇到王懿率领的二十万大军时。”

“哦?”

宏威皇帝艰难地咧嘴笑道:“何以见得?”

徐锐解释道:“辽王背后是文官集团,能够掌控京城并不奇怪,但绝不可能掌控军队。

大魏军中历来自成体系,不受文官辖制,即便辽王能通过朝争剪除刘大都督和肖尚书,但想要那么快就令京师十二卫听命于他绝不可能。

更何况臣虽然没在军中待过几年,可毕竟和京师十二卫并肩作战,留着一份香火情。

辽王若是派这二十万大军来截杀臣,说明他忌惮臣,既然忌惮臣,如何会不防着臣借此机会将这二十万大军拐跑呢?

所以除非辽王疯了,不然绝不会派京师十二卫来同臣作对,至少这个时间点还不行!”

宏威皇帝深深看了徐锐一眼,淡淡道:“所以你觉得这二十万大军是朕派来的?”

徐锐点了点头:“就算不是圣上派来的,至少也是圣上默许的,所以当时臣以为圣上已经度过了难关,却没想到会病得这般严重。”

宏威皇帝闻言终于露出了一抹寂寥之色,叹了口气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原本也没什么可指摘的,朕只是恨老天爷不开眼。

前半生朕一直在努力壮大国家,为一统天下积蓄实力,好不容易等来了你这样的良才,大魏也逐渐富强起来,眼看一统天下的时机就快成熟,可老天爷却不肯在多给朕一点时间。

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徐锐从宏威皇帝的这番感慨里听到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苦涩,心中默然,沉吟片刻才道:“圣上究竟得了什么病?可请长坡先生诊治过?”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一早便请长坡先生来看过了,不光是他,宫里的太医,民间的神医都被请来为朕诊治,可是所有医者却都束手无策,只说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病。

好嘛,朕贵为一国之君,生的病也有几分帝王气象,那些神医也好,庸医也罢,都拿朕的病没有办法,说来也算美谈吧?”

徐锐闻言又是一阵默然,虽然宏威皇帝说得轻松,但他能想像当满怀雄心壮志的宏威皇帝得知自己身患重病时会是怎样的绝望和煎熬。

最无法猜测的是这位老人如何能从如此沉重的打击之中调整心态,然后这般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厄运。

要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无论多么伟大的帝王,在面对衰老和死亡时都显得同样懦弱,即便是秦皇汉武这样的伟人也曾在人生暮年极尽手段寻求长生。

所以宏威皇帝眼下的这份坦然显得更加难得,只不过掩藏在病魔之下的事情似乎还有蹊跷。

“除了圣上的病,这些日子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徐锐忽然皱着眉头问到。

宏威皇帝闻言,嘴角微微一咧,露出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道:“徐卿以为呢?”

徐锐略一沉吟道:“如果臣所料不错,臣在西北接到的那份圣旨便是圣上亲自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臣尽快赶回京城坐镇,因为京城里的朝局正在失控!”

宏威皇帝闻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

“你又说对了,就在你横扫草原的捷报传到京城的时候,京城里却爆发出一桩要案,御林军佐领廖文涛密谋在朕春猎的必经之路上埋设炸药,送朕归西。

此事做得十分机密,若不是当时你正好在草原上与苏赫巴鲁大战,几度催促兵部运送物资,谁也不会发现少了那么一点炸药,他们的阴谋也不会被东厂发现。”

徐锐微微一愣:“事情是东厂发现的?难道此事与太子有关?”

东厂一直掌握在胡淼手中,而胡淼已经几乎倒向了辽王,平日里东厂除了构陷忠良从未有如此积极的时候,这次竟然能率先侦破大案十有八九是意有所指,因此徐锐才会有此一问。

宏威皇帝似乎对徐锐能猜到前因后果并不意外,点了点头。

“廖文涛出身东宫,乃是太子的心腹,事败之后进了东厂的诏狱,可笑这家伙连一天都没有撑过去便全部招了,背后指使他的就是太子!

太子不但与他密谋行刺于朕,甚至已经安排好后续调兵逼宫的所有细节,内部还有五军都督府作为内应。”

“所以圣上便革了刘异的职?”

徐锐恍然。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五军都督府这么重要的衙门竟然都能如此松懈,竟被这些宵小之辈轻易找到了可乘之机,难道不该他这个长官负责?”

徐锐皱眉道:“此事太子承认了么?”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朕的这位太子打小就不是个敢做敢当的主,东窗事发的时候他差点吓得尿裤子,能找的理由都找到了,又怎么会挺起胸膛来承认?”

徐锐闻言眉头皱得更深,犹豫道:“主犯廖文涛出身东宫,太子参与谋反证据确凿,如此明显又如此简单,圣上难道就没怀疑过是有人嫁祸太子么?”

宏威皇帝冷笑道:“当然怀疑过,太子出事以后,朝局汹涌超乎朕的预料,原本最为强势的勋贵集团似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处处受制,朕苦心经营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理所当然,让朕觉得这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纵着一切。

当时朕的身子骨已经出了问题,时长胸闷气短,精力不济,于是便想着干脆借这次机会给那些跳梁小丑一个舞台。”

“于是您对外称病,却没想到朝局突然失控?”

徐锐目光一厉,沉声问到。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冷峻。

“接下来发生的事的确大大超乎了朕的预料,以至于情况糟糕到明知道草原还需要你,却不得不把你招回来的地步!”

第六百六十一章:危机

“究竟什么事竟让圣上如此不安?”

徐锐心惊地问。

宏威皇帝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道:“太子招了……”

“什么?招什么了?”

徐锐一时没想明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宏威皇帝看了徐锐一眼道:“还能招什么,自然是招供啊,招如何密谋害朕的供啊!”

说到这里,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潮红,那成片的红斑显得更加狰狞。

“这么说太子果然是真谋反,而不是被冤枉的?”

徐锐闻言长大了嘴,一副不敢信行的模样。

他不敢相信的倒不是太子谋反,而是太子为何会招?

这种事不管做没做都只能一口咬定没做,否则就算皇帝念及亲情想要原谅他都没有理由,更何况之前太子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过,怎么会才过了几日便改口了呢?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道:“不敢相信吧?朕也不敢相信呢,可是据太子交代,他的身边有位岳麓先生,此人来不不明,貌似大才,暗中却一直怂恿太子谋反。

久而久之,太子竟相信了那逆贼的狂言悖语,真的谋划起除掉朕取而代之的大阴谋。

而这一切才只是个开始呢,随着太子谋反的罪名被坐实,文官集团迅速开始攻讦太子一党,原本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有朕在中间周旋着,就算太子真的倒台,勋贵集团也能起到制衡文官集团的作用,可是令朕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包括肖进武在内的大批勋贵突然彻底倒向了辽王。”

“您说什么?!”

这次徐锐是彻底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方方正正的张佐烽身上便能看出肖进武绝对是个原则至上的人,此人出身名门,少年得志,还是武圣传人,一流高手。

无论怎么看,肖进武都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即便太子谋逆,他心有不满,却怎么也不应该这么快,这么彻底地倒向辽王才对啊!

宏威皇帝似是有些疲惫,没有理会徐锐的惊讶,继续说道:“这些人都是掌握着重权的勋贵,他们改旗易帜之后,原本只掌握着文官集团的辽王迅速把手伸进了军队、学政和地方。

朕苦心经营的平衡立刻就被打破。

更可怕的是,那时候朕的怪病开始爆发,脸上生出红斑,四肢越发无力,几乎快要下不了床。

满朝文武得知朕病了,明面上早晚都来请安,实际上已经开始筹备拥立新君了,朝中的局势开始逐渐有了失控的迹象。”

说到这里,宏威皇帝冷哼一声道:“那些吃里扒外,道貌岸然的贼人们怎么也没想到朕居然还能挺过来。

朕就躲在这冷宫之中好好看着他们,看着这帮满嘴忠君爱国,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们如何兴风作浪!”

说着,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狰狞,显然愤怒至极。

徐锐却是皱着眉头沉吟道:“圣上不觉得这些事情发生得太巧了么?”

从太子谋反大案爆发以来,几乎每一步的走向都出人意料,而且辽王的崛起似乎太理所当然,也太顺利了一些,仿佛一切水到渠成,反倒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何止是巧?”

宏威皇帝冷冷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朕也是来到这冷宫中,成了旁观者才发现了不对,无论是太子谋反也好,还是辽王得势也罢,这中间的许多细节都太巧了,就好像有人在幕后操纵一般!”

徐锐闻言脸色一肃,宏威皇帝所说的也正是他心中担心的,藏在长兴城背后的那只黑手一直在兴风作浪,此人的能量很大,地位应该也很高,可手段着实太高明,藏得太深,让人难以察觉。

“所以圣上便下诏招臣回京了?”

徐锐问到。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朝局已经快要失控,而朕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必须有个能镇得住的人出面制衡,甚至将那只幕后黑手揪出来。

这样的人朕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一个是洪广利,一个是你。

洪大都督身为武圣,武功卓绝,在军中又有极高的威望,镇住场面定然不成问题,可是他年事已高,这些年都游离在朝堂之外。

再加上他最讨厌朝中的勾心斗角,对付明枪游刃有余,可应对暗箭便不一定还有心力,要想揪出那只幕后黑手并非最好人选,所以朕才急匆匆地把你招了回来!”

徐锐点了点头,终于弄清楚这几个月困扰自己的来龙去脉,说穿了整个事件其实都在围绕夺嫡展开,却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夺嫡之争。

宏威皇帝恐怕也是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开始在为身后事做准备了,今日的这番觐见实际上也是某种程度的托孤,只是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想把皇位传给哪位皇子。

“徐锐啊……”

正想着,宏威皇帝忽然意味深长地唤了徐锐一声。

徐锐回过神来,答应道:“臣在呢。”

宏威皇帝看了徐锐许久,终于开口道:“你该明白朕的苦衷吧?”

徐锐一愣,立刻明白他说得是娄山关前那二十万大军的事,先前徐锐便猜到从娄山关一路监视自己的二十万大军十有八九是宏威皇帝默许的,现在看来应该没错了。

“圣上要的是国家安定,臣毕竟离开了两年多,该有的谨慎必不可少。”

徐锐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却还是这般说到。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你能理解朕的苦衷就好,两年能改变太多的事了,眼下朝廷已是多事之秋,朕把你招回来是要你稳定大局,而不是要在这锅热油里添一把火。

所以朕得防着,防着万一你也成了那只幕后黑手的一颗棋子,如果真是那样,朕的江山,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便都要毁了。”

“圣上不必再说,臣本是圣上的臣子,受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徐锐解释一句,沉声说到。

宏威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

徐锐道:“圣上,现在臣已经回来了,您希望臣如何行事?”

宏威皇帝闻言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狞笑道:“自然是稳定朝局,揪出黑手。”

徐锐点了点头:“臣能替圣上办到,但臣有条件。”

“哦?”

宏威皇帝有些意外,眯着眼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徐锐道:“虽然圣上对臣颇有信心,甚至拿臣与洪大都督相提并论,但臣有自知之明,想要真的镇住朝局,臣的分量还远远不够。”

宏威皇帝恍然,沉声道:“你想要权力?”

徐锐摇了摇头:“不仅是权利,臣还要资源!”

宏威皇帝闻言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刀子般射在徐锐脸上。

第六百六十二章:条件

时日不多的人总是最敏感的,尤其宏威皇帝自觉对帝国的掌控力江河日下,朝局又处在一个极为诡异的变革时期,这份敏感很可能立刻转化为猜忌。

徐锐在这个时候提出揽权的要求无疑是最不明智的,但他想要真的帮宏威皇帝,又或者想在大变革之中保全自己,就必须硬着头皮掌握更大的资源。

“把你的条件统统讲出来。”

果然,宏威皇帝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眼眸中的温情少了大半。

徐锐似是没有看到这一幕,抱拳道:“臣在京城有两大依仗,一是圣上,二是天启卫,圣上要臣镇住朝局,显然不可能事事帮衬着臣,所以臣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天启卫。

然而天启卫虽然战力不弱,但人数太少,臣也不可能真的在京城大动刀兵,所以臣请圣上答应增强天启卫的实力,臣会让他们成为威慑,即便不用真的动用也能恫吓人心!”

和朝中那些大势力,甚至是那只不知潜伏了多久的幕后黑手相比,徐锐的实力实在还是太弱了一些,所以他必须有一张王牌。

然而这张王牌又不能轻易打出来,因为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未必就是徐锐希望看到的,所以这张王牌便必须如同核武器一样,拥有能震慑人心的威力。

宏威皇帝沉吟片刻,问道:“你想如何增强天启卫?”

徐锐道:“人数增加至京师十二卫的水平,拨款增加五倍,允许臣自行采购新式武器。”

宏威皇帝眼皮一跳,凝重道:“你的星河集团又有新武器了?”

徐锐点了点头:“有几项新技术正在研发,就快要有结果了。”

宏威皇帝闻言一愣,大有深意地望着徐锐道:“星河集团的武器一日千里,有了这些东西,恐怕五万天启卫足以荡平天下了吧?”

对于这番诛心之言徐锐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宏威皇帝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朕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将死神步枪和新式大炮的技术完全交给兵部,朕要让京师十二卫也装备上火器。”

徐锐明白这是一场交换,步枪这等战争利器一旦问世很快便将改变战争的形态,自然不可能长时间让天启卫独享优势。

他似是早有取舍,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星河集团本就是圣上的商号,圣上想要这些技术自然只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经过臣的同意?”

宏威皇帝闻言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冷冷道:“这还像句人话。

天启卫乃天子亲军,直接听命于朕,从今往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不得调遣,你同禁军一样持朕的兵符行事,这样便少了许多掣肘。

辽王、文官集团,以及倒向辽王的肖进武和其他勋贵都不能对你和天启卫产生直接干扰,你的地位会变得十分超然。

满意了吧?另外还有什么条件都说出来吧。”

“谢圣上恩典!”

徐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继续道:“臣希望圣上在六部的基础上增设商务部,专管全国商业政策的制定、监督和执行。”

宏威皇帝闻言眉头一皱:“星河集团几乎已经成了整个大魏商业的引领者,再成立一个商务部,整个大魏的商业命脉便都捏在了你的手里,你是想用商业来制衡辽王?”

徐锐点了点头:“陛下圣明烛照,辽王的势力核心是文官集团,而文官集团的基础则是户部,有了户部这个大财源,辽王才能有充分的资源掌控局面。

商务部成立之后户部仅剩税收和财政分配的权利,便等于是在户部的上游筑起了堤坝,捏住了文官集团的命脉,达到了制衡的效果。

再者,眼下整个朝廷都被文官集团掌控,原本能够起到制衡效果的兵部也基本陷落,臣另起一个炉灶既达到了目的,也避免直接虎口夺食激化了矛盾,让幕后黑手有可乘之机。”

宏威皇帝闻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原本朕与你探讨过的,随着国家商业的发展,新成立一个衙门也在情理之中,提前些也倒也没什么关系,朕准了。”

“谢圣上恩典!”

徐锐咧嘴一笑,再次向宏威皇帝谢恩。

宏威皇帝望着徐锐,淡淡道:“其他的条件呢?”

徐锐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

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徐锐笑道:“圣上以为臣是趁机向圣上狮子大开口?”

宏威皇帝没好气道:“难道不是?”

徐锐叹了口气道:“圣上给了臣如此艰巨的任务,臣想办好就得拥有依仗,绝非觊觎权利,等此事了结,臣定会将天启卫和商务部,甚至是星河集团都原原本本地还给圣上。”

宏威皇帝闻言,心中那股不快终于散去,面上却是依然冷冰冰地说道:“这些都是你的心血,朕不过坐享其成,你放心,朕的心眼还没有小到这种地步。不过……”

说到这里,宏威皇帝忽然语气一变,笑盈盈地望向徐锐道:“朕听说还没到草原时你便和朕的青梧出双入对,朕以为你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让朕把青梧嫁给你。

但说来说去,你竟对此事只字未提,朕对你深感失望,青梧明明已经委身于你,难道你是不想对青梧负责不成?”

徐锐没想到宏威皇帝会突然提起此事,顿时脸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徐锐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占了人家女儿的便宜还能在老爹面前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

见他这副模样,宏威皇帝哈哈大笑,那似有似无的紧张气氛顿时消散于无形。

等到宏威皇帝笑完,他的神色又突然严肃起来,郑重地对徐锐道:“草原一战你也算冲冠一怒为红颜,总算没有辜负青梧对你的一片痴心。

罢了,臭小子你听好,朕今天便将青梧交给你,今后你便是她的天,若你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朕绝饶不了你!”

徐锐心中一震,郑重地抱拳道:“圣上放心,臣定竭尽所能,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也定会让青梧幸福快乐!”

宏威皇帝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感慨道:“你娶了青梧,便真的成了朕的半个儿子,虽然朕没办法把皇位传给你,但希望你能在朕百年之后替朕好好守住这个江山,也不枉朕的一番苦心。”

说完这番话,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两只眼皮仿佛有千金之重,就这么昏睡过去。

“圣上?圣上?”

徐锐一愣,连忙轻声唤了两句,可是宏威皇帝依旧动也不动,若不是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徐锐都要以为宏威皇帝已经断气。

正担心的时候,徐锐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他豁然回头,只见汪顺端着一碗汤药缓缓走了出来。

“自圣上生病之后时常突然昏迷,今日恐怕也是因为侯爷回京他老人家心中高兴,才能一直撑着和您说了这么久。”

仿佛看出徐锐的疑惑,汪顺一边和他解释了一句,一边走到宏威皇帝身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汤药。

那药不知是什么,效果竟然不错,才喝下药没过多久宏威皇帝便再度睁开眼睛,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是脸上的神色更加疲惫。

汪顺朝徐锐点了点头,悄悄走了出去,而徐锐的目光则立刻落在那碗汤药上,微微皱眉。

“你还没走?”

宏威皇帝见徐锐发愣,幽幽地问,声音有气无力。

徐锐回过神来,抱拳道:“臣担心圣上龙体,斗胆请圣上让臣为您诊治一番如何?”

宏威皇帝一愣,笑道:“倒是忘了你也是名医呢。”

说着,他从被子里伸出手道:“来吧,试试也好。”

徐锐点了点头,他这次来并没有带医疗器械,就算带了意义也不大,论医术,只懂些皮毛的他已经被长坡先生远远甩在了身后,之所以提出诊治也只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果然,一番操作下来除了发现宏威皇帝一直在发烧以外,徐锐几乎一无所获,宏威皇帝的症状和徐锐知道的所有病症都不相符,十分奇怪。

见徐锐一脸凝重,一言不发,宏威皇帝眸子里刚刚生出的一点希望立刻破灭,收回手掌道:“不必费事了,或许这就是朕的命吧。”

徐锐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他刚刚服下的药,指了指汪顺留在床头的药碗道:“不知圣上近来一直在吃的是什么药?”

宏威皇帝看了看药碗道:“便是长坡先生开的药方。”

徐锐想了想道:“能否将这只药碗赐给臣?”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你觉得这药有问题?”

徐锐摇了摇头:“臣只是觉得这药似乎对圣上的病情有点作用,想要拿回去研究一番。”

宏威皇帝脸上神色微微一松道:“这有何难,你拿去便是。”

徐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收起药碗,然后轻轻放下纱帘,朝着宏威皇帝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宏威皇帝始终没有半点动作,也没有再说话,就连徐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陷入了昏迷。

等徐锐走后不知过了多久,汪顺突然从另外一头走了进来,将宏威皇帝扶了起来,没过多久,宏威皇帝忽然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叫后面藏着的御林军都散了吧。”

宏威皇帝淡淡地吩咐一声,然后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铃铛交给了汪顺。

汪顺接过铃铛,喃喃道:“圣上方才没有摇铃,冠军侯想必已经通过了您的考验?”

宏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凝重:“这孩子还是原来的模样,三年了,没有什么变化,朕的担心现在看来是多余了些。

不过这次朕恐怕过不了这一关,眼下已经到了非常时期,一切都得以祖宗的江山为重,就算朕信任他,也不能不防着他。

现在徐锐在朝中已经举足轻重,若是他也让野心冲昏了头脑,后果不堪设想啊。”

“冠军侯心思缜密,就怕圣上在娄山关,以及今日的试探未必逃得过他的法眼,若是因此生出些嫌隙来……”

汪顺担忧地道,说到一半,声音又戛然而止。

宏威皇帝自然听得懂他的意思,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自言自语道:“朕首先是大魏的皇帝,这一点他应该清楚的……”

第六百六十三章:立场

徐锐出门之后,跟着一个小太监缓缓朝宫门外走,可他的心里却在飞速地梳理着从宏威皇帝那里得到的信息。

冷宫之后至少藏着两百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宏威皇帝手里的铃铛应该就是让那些伏兵冲出来将他大卸八块的信号。

方才若是让宏威皇帝觉得徐锐将会变成危及大魏皇权的绊脚石,恐怕冷宫立刻便会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这些自然都逃不过徐锐的感知,说实话这所谓的帝王心术并没有让激起徐锐的愤慨,权利斗争从来都是血腥的,权力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只是徐锐没想到事情竟然已经坏到了这样的地步。

就以往而言,徐锐之所以对宏威皇帝刮目相看,除了他对徐锐的照顾和知遇之恩外,最关键的就是这位皇帝手中没有阴谋,只有阳谋,一切都堂堂正正。

这是对帝国具有绝对掌控力的自信,也是他为人磊落的底线。

可是如今宏威皇帝打破了自己的底线,开始玩起了阴谋,便说明他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就连最基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难以保证。

显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当掌控力逐渐下降,危机感令人惶恐不安的时候,一向大气的宏威皇帝也无法免俗,开始玩弄权术。

所以当徐锐发现自己将不可避免地陷入权利纷争的时候,才会冒着触怒宏威皇帝的风险开始揽权。

动荡时刻,也只有权利才是立身的唯一护身符。

不知不觉,夕阳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徐锐凝重的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阴晴不定。

很显然宏威皇帝方才已经对他推心置腹,只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宏威皇帝的话还能全部相信么?

在这场夺嫡大戏之中宏威皇帝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可是这一切也恰恰是他一直以来秉持的平衡之策酿成的苦果。

他立了一个庸才作为太子,却又没有给太子足够的支撑,以至于太子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才给了辽王,以及那所谓的岳麓先生以可乘之机。

最后的结果就是当老皇帝日薄西山之时,苦心经营的平衡之策也就随之土崩瓦解,所有被宏威皇帝强势压下的矛盾都开始集中爆发。

积累了几十年的弊政病来如山倒,让这位迟暮的皇帝也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和恐惧,于是新的一轮恶性循环便产生了。

如今徐锐一头扎进了这漩涡之中,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想着想着,徐锐渐渐走出了冷宫,焦急的栖霞公主一直在门口等待着着他。

一见徐锐出门,栖霞公主立刻迎了上来,一把拉住徐锐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

栖霞公主关切地问。

徐锐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容摇了摇头。

栖霞公主望着他那和煦的笑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另一个担忧立刻油然而生。

“我父皇的身体如何?”

栖霞公主又问。

徐锐脸色微微一僵,左右看了看,正要开口跟她解释几句,身旁引路的小太监忽然喜滋滋地对栖霞公主道“恭喜殿下,圣上已经答应侯爷的求亲,方才命司礼监拟旨将公主嫁予侯爷呢。”

此言一出,栖霞公主微微一愣,脸颊迅速爬上一抹绯红,可是见徐锐眉头紧缩,立刻意识到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眼下二人身边全是别人的眼线,栖霞公主虽然有心相问,却又不好开口,神色变得有些焦急。

就在这时,栖霞公主只觉手腕一沉,这才发现徐锐竟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宫里的规矩很大,就算已经成亲的伉俪也绝不可做出这般僭越之举,又何况二人现在尚未成亲?

栖霞公主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要甩开徐锐的手,可是那有力的手掌上传来的力量却让她莫名的心安,让她怎么也无法挣脱,一颗心顿时又有些慌乱。

“青梧放心,一切有我。”

正矛盾的时候,栖霞公主耳边忽然响起徐锐的话。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语气很温柔,却是不容置疑,就好像一堵坚实的高墙,能够为她挡下所有风雨,让栖霞公主立刻放弃了抵抗,任由这只手牵着她默默地往前走。

周围的宦官和侍卫们诧异地望着二人,亘古以来,这恐怕还是第一次有人堂而皇之地牵着公主在皇宫之中漫步。

大胆的僭越显而易见,可是如今的徐锐已经算是权势滔天,无论是宦官还是侍卫见到这一幕都只是低下头,权当没有看见,二人就这样一路往前,朝宫门而去。

“按照祖制,今日我得住在宫里。”

快要到宫门口的时候,栖霞公主红着脸,细若蚊吟般地对徐锐道。

徐锐点了点头“我知道,就算送送我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令人不容置疑。

栖霞公主脸颊一红,不再多说,只是跟着徐锐继续往前。

“哈哈哈哈,徐兄一回来就来见父皇,竟都没有通知本王一声,着实不够意思啊。”

就在这时,宫门口突然响起一声爽朗的大笑,二人抬头一看,只见辽王在一众官吏和侍卫的簇拥之下缓缓从宫墙上走了下来。

一直走到徐锐前面,目光忽然落在徐锐牵着栖霞公主的手上,脸色微微一僵。

栖霞公主脸上又是一热,却没有抽回手去。

徐锐也没有放手行礼,只是朝辽王点了点头道“一别三年,王爷更添十分英气,下官着实欣喜。”

辽王迅速敛去脸上的讶然,哈哈大笑道“侯爷见外了,本王在京城里养尊处优,哪里比得上侯爷横扫草原,剑指漠北的威风?”

徐锐也笑了起来,淡淡道“下官也是托了圣上的虎威,我大魏剑锋所指,宵小之辈望风而逃,下官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辽王又是一阵大笑道“侯爷还是这般谦虚,能以一万之众击溃草原数十万铁骑,这等不世之功亘古未有,侯爷真乃我大魏的定海神针!”

说着,辽王忽然凑近徐锐道“侯爷,草原一战三年,必定是惊心动魄,本王虽然身在京城,可是对那草原上的金戈铁马也是向往得很。

既然侯爷回来了,不如到本王府上一叙,给本王讲讲那行伍之事,也好解了本王的好奇之苦啊。”

栖霞公主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辽王此话看似漫不经心,可是言下之意代表的东西却是举足轻重。

徐锐现在身份特殊,方一回朝便去见了宏威皇帝,若是此时再到辽王府上,便等于是向天下明说他已经倒向了辽王,意义不言而喻。

可若是不去,又等于是直接告诉辽王他与辽王绝非一路,相当于直接撕破了脸,以辽王对京城的掌控力,徐锐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他的眼中钉。

辽王今日将徐锐堵在宫门前,便是在逼徐锐在夺嫡之争中站队了,无论如何回答都十分凶险。

想到这里,栖霞公主心中一紧,便想开口替徐锐解围。

可是还不等她真的开口,徐锐便笑着对辽王道“多谢王爷美意,如今圣上龙体欠安,我等做臣子的怎可私下聚会作乐?还是改日再说吧。”

这便是**裸地拒绝辽王了,而且徐锐以宏威皇帝的身体为由,暗含指责辽王不孝之意,没有留下丝毫的转还余地。

此言一出,栖霞公主脸色一僵,担心地望向辽王。

果然,辽王的笑容同样僵在了脸上,他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以往滑得像泥鳅一般的徐锐这次竟会如此决绝地表明与他水火不容的立场。

辽王的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身后的侍卫们似是感受到了眼下的紧张气氛,立刻把手伸到了腰刀之上,似乎只要辽王一声令下,便要将徐锐大卸八块。

第六百六十四章:立威

辽王既然能出现在宫墙之上,已经足以说明眼下的他即便在这皇宫之中也具备了一定的掌控力,甚至比躲在冷宫里的圣上还要威风几分。

而徐锐除了身边的栖霞公主之外完全孤立无援,似乎只要辽王动动手指便能立刻要了徐锐的性命。

身边的小宦官们一见二人把话说死,都吓得底下了头,下意识后退一步,尽量距离徐锐远一些,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凝重。

其实就连辽王自己都没想到徐锐的态度会如此坚决,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着实有些下不来台,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时说不出话。

他当然可以一声令下,让身后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徐锐剁成肉酱,只是在此之后他又要如何面对躲在冷宫里的圣上,以及一万多天启卫的怒火?

正想着,辽王忽然看到徐锐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微微一震,立刻回想起三年前徐锐从诏狱脱身那晚,当得知栖霞公主即将和亲草原,当即一人一剑杀进辽王府的一幕。

当时徐锐不但一剑秒杀一流高手,甚至杀气腾腾地逼退一众辽王府的侍卫。

眼下徐锐剑锋横扫漠北,身上又多了几分举重若轻的杀伐之意,更加令人看不透深浅。

最关键的是,眼下辽王距离徐锐仅有一步之遥,以徐锐的武功恐怕只要他愿意,立刻就能在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将自己格杀。

“难道他打得是这个注意?”

想到这里辽王心中一震,后背上立刻冒出一阵冷汗。

再看徐锐虽然毫无异色,可是目光却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似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辽王心中更加笃定,只要自己有所异动,徐锐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动手取下他的性命。

就好像蔺相如所言,君王之怒流血千里,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若真的触怒了匹夫,君王便也没有性命再去怒了。

更何况他本就还不是君王,徐锐也不是什么匹夫。

辽王脑海中甚至冒出一丝荒诞之感,觉得徐锐恐怕早就料到自己会在宫门前等他,只要自己敢有所异动,他便能有理由一举将自己除掉。

没想到好端端的一次试探,竟会让自己陷入险境,辽王在心中暗骂自己失算,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样一来,众人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原本众心捧月,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辽王与孤立无援的徐锐对峙,徐锐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辽王却满脑门冒着虚汗,渐渐错开了对视的目光。

见到这一幕,无论是身边的太监还是护卫宫门的侍卫,甚至与辽王同来的十几个文官都感觉一阵莫名其妙,讶然地望着两人。

“多谢王爷相迎,今日下官刚刚返京,着实累了,这就告辞了,日后再上王爷府上叨扰。”

就在这时,徐锐忽然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然后牵着栖霞公主,迈开脚步与辽王擦身而过。

辽王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自己身上抽离,这才惊讶地发现后背竟然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他回过神来,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咬着牙豁然转身,只见徐锐已经走到了宫门口。

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两队全副武装的天启卫骑兵跃然而出,中间拱卫着一辆经过改装的轩辕辇,正是徐锐的座驾。

天启卫人虽不多,却仿若示威般一字排开,右手齐齐放在马刀之上,数百骑兵人马皆不动如山,被尸山血海锤炼出来的肃杀气势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朝众人拍打过来。

辽王身边的宦官、文臣,以及那些并未见过真正血与火的羽林卫们顿时只觉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

徐锐顿住脚步,转过身第一次朝辽王抱拳行礼,可那番动作看在辽王眼里却是十足的讽刺。

今日辽王可是当着众多僚属的面被徐锐威慑住,身为上位者的尊严被前所未有地挑衅,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面前的天启卫又立刻让他清醒过来,那些可都是在西北战场上以一当百,大展神威的百战之兵,与他身边的这些老爷兵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何况每个天启卫士卒背上都背着的连射弩也在提醒着他,无论是他还是侍卫都已经进入了天启卫的射程,只要徐锐愿意,立刻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转变得就是如此迅速,仿若战场上稍纵即逝的机会。

辽王并不清楚方才二人对面而立的那一瞬,徐锐身体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形的电波影响了他的思维,让他承受了数倍于正常情况的压力,才会显得这般不堪。

只是现在即使知道了这一切也于事无补,无论辽王有多么愤怒,他都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就算他是龙子皇孙,就算他已经控制了大半个京城,可是他与徐锐的第一次对峙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可以想见,明日一早,甚至今天晚些时候,二人的这番对话就会传遍京城,不知有多少等着看好戏的人会耻笑于他,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则会受到巨大的动摇。

辽王的脸色冷得下人,牙齿挫得咯吱作响,却只能目送徐锐离开,甚至连开口放一句狠话都做不到。

“你早就知道七哥会在门口等你,所以才让我来送你?”

徐锐身边,栖霞公主低声问道。

徐锐点了点头道:“圣上招我为驸马的圣旨应该很快就会下,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女人,大婚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待在宫里我不放心。”

栖霞公主一愣,这才明白徐锐之所以大摇大摆地牵着她走到宫门口,又不惜与辽王对峙,很大程度上竟然是为了向天下立威。

而只有让天下人都知道徐锐具备震慑辽王的实力,在对独居深宫里的栖霞公主动手时才会有所顾忌。

想到这里,栖霞公主心中一暖,也不管众目睽睽,轻轻地靠在徐锐怀里,忧心道:“没想到咱们刚刚回来就要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我真担心你有什么好歹。”

徐锐轻轻握住栖霞公主的手,坚定道:“不必担心,草原是战场,这里也是战场,虽然战斗的方式变了,但都不过是血雨腥风而已,只要有我在,天就塌不下来!”

印象中这还是徐锐第二次对栖霞公主承诺。

第一次是栖霞公主要和亲草原的时候,徐锐承诺会将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他做到了。

而这一次,徐锐虽然没有明说,但栖霞公主知道徐锐是已经做好了介入京城这个大漩涡的准备,承诺一定会还栖霞公主一份久违的宁静。

大魏毕竟是栖霞公主的家,就算只是为了栖霞公主,徐锐即便再厌倦这样的内斗,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在危机之中寻求最好的结果。

栖霞公主心中感动,在徐锐怀里静静点头道:“我知道的,同过去一样,无论什么样的难关我都陪着你。”

第六百六十五章:回家

告别栖霞公主之后,徐锐毫不理会辽王杀人般的目光,径直走上轩辕辇。

“回营!”

曹思源骑在马上大喝一声,数百天启卫立刻变换队形,重新整齐地围绕在轩辕辇两侧,拱卫着中间的徐锐缓缓掉头而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论人马都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数百人犹如一部精密运转的机械,复杂的队形变非但换丝毫不乱,而且快得惊人。

最难得的是,就算是复杂的队形变换时,所有士卒依然保持着相对的战术配合,一旦有人发动突袭,天启卫立刻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反击。

“没想到仅仅三年,这支天启卫竟然已经变成了这般可怕的精兵,恐怕现在能够与之争锋的也只有南朝兵圣手下的那支武陵亲军了吧?”

新任羽林卫副统领卓安国忍不住轻声赞叹了一句。

他身旁的辽王心腹,户部侍郎简繁闻言连忙用手肘轻轻拐了他一下。

卓安国回过神来,望了辽王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辽王紧紧咬着牙,盯着渐行渐远的天启卫,双目之中妒恨交织,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无可奈何。

“大帅,咱们现在去哪?”

天启卫的人马之中,曹思源轻轻打马来到轩辕辇边轻声问徐锐。

徐锐挑开车帘,淡淡道:“一别三年,也到了回家的时候,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吧。”

曹思源闻言微微一愣,为难道:“大帅是打算去刘府?”

徐锐点了点头道:“难道我在长兴城还有另外一个家?”

见曹思源面色有异,徐锐这才想起来,因为太子谋反一事牵涉了五军都督府,眼下刘异已经被宏威皇帝革职,之后更是又被辽王软禁在府中,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大帅,刘老将军是被圣上下旨革职的,现在还是带罪之身,只怕刘府眼下已成了是非之地,要不今日咱们先回大营,明日再想办法解救刘老将军?”

曹思源深知徐锐对刘异的感情,见他面色不好,立刻劝了一句。

徐锐眉头一皱:“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思源为难道:“听说刘老管家不告而别后刘府便已经被封了,外面有大军堵门,不许府中之人出门,也不许府外之人进去。”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道:“岂有此理!本帅只知刘老将军监管不力,被圣上革职,却不知刘府什么时候成了是非之地。

刘老将军一生为国征战,就算有所不查,也不该被如此对待!

何况本帅同将士们出征三年,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岂有过门不入的道理?别管那些是非,今日不论是谁堵在门口,本帅都要踏过那道门槛!”

曹思源心中一震,军中对刘异遭受这般对待早已不忿,听得徐锐这般说来顿时血气翻涌,只是想到如今长兴城里暗潮汹涌,徐锐才一回来便如此高调,又免不了为他担心。

然而,徐锐坐在轩辕辇里却不如他这般谨慎。

“哼,圣上不是希望我制衡京城么,既然他想让我当那只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不闹出点动静岂不是难安他的心?”

徐锐在心里冷笑一声,暗暗道:“也好,就让我先闹上一番,说不定乱拳打死老师傅,在这死水一般的京城里趟出一条路来。”

想到这里,徐锐再无顾忌,心中只剩冷笑。

数百天启卫护送徐锐朝刘府缓缓而去,徐锐则在轩辕辇中闭目养神,思索着京城的局面。

“来者何人?!”

突然,车外传来一声历喝,紧接着轩辕辇渐渐停了下来。

轩辕辇刚到刘府巷口,还未来得及拐进巷子便被一队禁军拦了下来。

一个统领模样的将领带着四五个士卒高声历喝,按着腰刀朝天启卫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

曹思源一摆手,天启卫顿时停了下来,等那几个人走到面前才居高临下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挡住本将军去路?”

为首的统领斜着眼看了看骑在马上的曹思源,指着自己金灿灿的铠甲冷笑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乃是羽林卫,你们是哪个营的兵,竟敢擅闯禁军驻守之地?”

曹思源闻言气得笑了起来:“好大的禁军,拉个屁帘就成了你家的路,老子跟着大帅东征西讨,还没有闯不过去的山门,就凭你们几个小子也敢在本将军面前撒野?!”

见曹思源声色俱厉,显然没有被禁军的名头唬住,那统领立刻明白自己遇到了硬碴,眯着眼睛问道:“你究竟是谁?”

曹思源摆了摆手,身后的士卒们立刻展开一面大旗,上书“天启”二字,乃是建军之时由宏威皇帝亲笔所赐。

那统领到底出身禁军,也见过一些世面,要说现在那支队伍在军中威望最高,定然要数刚刚横扫草原,如日中天的天启卫。

加之天启卫指挥使徐锐乃是国候,又一向极其护短,就算是禁军见了也得靠边站。

那统领一见天启卫的帅旗在此,顿时脸色一变,愣在当场。

曹思源横了那统领一眼,冷笑一声,摆摆手道:“走!”

他一声令下,大军立刻重新缓缓而动,就要与那几个趾高气昂的禁军擦身而过。

统领和几个禁军张了张嘴,似是想拦,却怎么也不敢上前。

可是大军刚刚迈出几步,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站住!”

话音未落,只见巷子里突然冲出数百人来,领头的身着黄金甲,至少是正三品的将军,品序之高远超曹思源。

那人大概四十来岁,长相颇为英武,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用一杆长枪指着曹思源道:“何方宵小,竟敢擅闯禁地,难道是那些反贼的余孽不成?”

开口便是一顶谋反的大帽子扣了过来,曹思源心中微怒,却也不敢托大,立刻示意大军重新停下。

其实要是由着曹思源的性子,管他什么小鬼阎王都有胆子闯上一闯,只是他的背后还有徐锐。

谋反之事最为敏感,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会十分被动,他一个无名小卒或许不怕,但却有可能影响徐锐的大局。

是以曹思源虽然不爽,却不得不强行忍耐。

“你又是何人?”

曹思源依旧坐在马上,不咸不淡地问。

“大胆!”

那金甲将军怒喝道:“我大魏军制,京营见禁军退避,下官见上官见礼,禁军将军在此,就算你是天启卫的功臣,见到上官为何不退避,不下马?!”

此话虽然说得声色俱厉,却也是顾及面前的乃是天启卫,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这位金甲将军早就命人将其拿下。

但饶是如此,曹思源也被气得半死。

跟在徐锐身边无往不利,早就让这些少年将军们养成了谁也不服的悍勇之气,遇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装大爷,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正当曹思源冷笑连连,准备和那金甲将军唇枪舌剑的时候,他身后的轩辕辇里突然传来徐锐淡淡的声音。

“别理他,进去便是,我看今日谁人敢拦!”

曹思源闻言顿时有了依仗,立刻下令全军前进。

徐锐的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那金甲将军也听在耳中,脸色微微一变。

如果说谁能让天启卫令行禁止,当今天下除了宏威皇帝之外恐怕只有一人,那便是徐锐。

草原之战后,徐锐在军中威名赫赫,那金甲将军敢在曹思源面前托大,却不敢在徐锐面前放肆,可是他又有上命在身,无法后退,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有些束手无策。

“哈哈哈哈,侯爷还是这般肆无忌惮,如此放肆就不怕真的被御史言官拿住把柄,参你一个谋反之罪?”

就在此时,那金甲将军身后慢悠悠地走上一骑,金甲将军一见那人顿时大喜,而曹思源见到那人却是脸色一变,暗道一句:“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么?”

原来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锐的冤家对头王懿!

第六百六十六章:踏平门槛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个最了解你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你的亲人,而是你的仇人。

王懿绝对是个称职的仇人,自打获罪之后他无一刻不想搬到徐锐,自然将徐锐研究得通透无比。

就连辽王都没想到徐锐会有这么大的动作,但王懿却知道徐锐回到长兴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解刘异的围。

因此他率领二十万大军一路监视徐锐回到长兴城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刘府,终于被他赶在徐锐进入刘府之前将徐锐拦了下来。

“王将军这一路还真是忙啊。”

听闻王懿的声音,徐锐在车里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见徐锐没有下车的意思,王懿心中不快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笑道“侯爷远征西北草原,离京太久,看来还不明白京城的形势。”

“哦?不知在王将军眼里,现在京城里是个什么形势?”

徐锐依旧稳稳坐在车里,淡淡地问。

王懿笑容满面,咂着嘴道“如今的京城可是暗潮汹涌,圣上龙体欠安,那些心术不正的野心家们便纷纷跳了出来,以为可以趁机谋反。

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圣上虽然龙体欠安,但虎威犹在,辽王殿下上乘天命,下顺人心,振臂高呼一声,自有朗朗乾坤护佑。

那些心术不正的宵小之辈最终也只能做个跳梁小丑,阴谋败露,功败垂成!”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朝身后刘府瞟了一眼,冷笑道“圣上念及某些人的往日功劳,不忍心赶尽杀绝,可是谁知这些反贼不知感恩,竟怂恿家人偷偷逃跑,侯爷您说这是不是寒了圣上的一片宽仁之心?”

曹思源知道王懿这是指桑骂槐,暗指刘异谋反,心中顿时大怒,咬着牙便要开口反驳,却没想到身后突然“吱呀”一声,轩辕辇打开了门,身披洁白大氅的徐锐缓缓走了出来。

“大帅……”

曹思源深怕徐锐冲动之下酿成大错,担忧地唤了他一句,可是徐锐却并不理他。

王懿见徐锐现身,脸上笑意更浓,阴阳怪气道“侯爷是聪明人,也是于国有功之人,当与那些反贼划清界限才是啊,这也是下官的一片呵护之心,望侯爷不悬崖勒马,要与反贼为伍。”

徐锐站在轩辕辇上,笑眯眯地望着王懿道“多谢王将军一片好心,只是尔等一口一个反贼,不知说得是谁?”

王懿哈哈大笑道“谁被圣上降旨拿问,下官便是说谁。”

徐锐点了点头道“看来王将军说得是刘老将军了,不过本候听闻刘老将军只是监管不力,被圣上革职而已,不知这些禁军为何要将他圈禁于此?”

王懿似是早知徐锐会有此一问,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道“侯爷,这是兵部签发的公文,刘老将军在待罪之时纵容家仆逃走,因此被兵部下令圈禁。”

“哦?兵部何时有权下令圈禁一位老臣了?”

徐锐眯着眼睛又问。

王懿笑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这是辽王监国之后赋予兵部的职权,若侯爷不清楚大可以直接找辽王殿下询问便是。”

仗着身后有辽王做主,王懿的话自是说得颇为硬气,就算徐锐真的找到辽王,辽王还能给他好脸色看么?

在王懿看来,这便是一个死结,一定能让徐锐吃个哑巴亏,以报他这段时间以来被徐锐折辱之仇。

“明白了……”

徐锐点了点头。

见他一脸无奈,王懿顿时心中大快,暗道徐锐啊徐锐,没想到你也有吃瘪的一天!

可是还不等他得意多久,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原来徐锐顺手从轩辕辇中扯出一张公文,在上面胡乱地画了及笔,然后往王懿脚下一扔道“这是本候现在签发的公文,解除兵部圈禁之令,现在你可以带着这些狗腿子滚了。”

“什么……你!”

王懿神情一愕,讶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淡淡笑道“怎么,王将军忘了本候乃是兵部侍郎,难道签不了这份公文?”

王懿没想到徐锐会来这么一出,脸色一变,怒道“侯爷,这可是肖尚书亲自签发的公文,您没有资格否决!”

徐锐淡淡笑道“本候当然没有资格否决,而是签署了新的命令,若肖尚书觉得不妥,大可以在这之后重新签署新的命令,但现在你们可以滚了。”

“你!你这是耍无赖!”

王懿怒到。

徐锐耸了耸肩“你怎么说都好,我最后说一遍,现在立刻给我滚!”

王懿眉头一皱,硬着头皮道“侯爷专断,但王某有命在身,恕不能退!”

“你果真不退?”

徐锐眯着眼问。

王懿冷笑道“不退就是不退,难道侯爷也要谋反不成?”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从轩辕辇里抽出一把死神步枪,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瞄准王懿的马头叩响了扳机。

“啪”的一声,一股火舌喷涌而出,于此同时,王懿胯下战马的头颅顿时四分五裂,脑浆和鲜血迸射而出,身体霍然倒下。

王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下了一跳,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便被倒下的战马甩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徐锐冷笑一声,指着王懿道“此人假传圣旨,构陷忠良,给我拿下!”

“是!”

徐锐一声令下,一众天启卫立刻答应一声,朝王懿猛扑而去。

王懿身旁的禁军们还是第一次见识死神步枪的威力,枪声一响先原地吓傻,再见天启卫气势汹汹地朝王懿扑去,竟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王懿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拖入天启卫阵中。

“徐锐,你敢对朝廷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出手,这是谋反,本官要参你,要参你!”

没想到徐锐竟然会这般决绝,王懿深怕徐锐会直接杀了他,顿时惊恐大叫。

曹思源早就窝了一肚子火,见王懿被擒,立刻一脚踹在他脸上,把还没出口的话全部踹了回去。

一众禁军见此情景更是又惊又怕,按着刀柄紧张地望着徐锐。

徐锐的目光从一众禁军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金甲将军身上,金甲将军立刻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如高山一般压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徐锐一改先前的散漫,冷笑道“刘大人虽被圣上革职,但圣上都不曾说他是反贼,你们却说他是反贼,难道你们的话比圣上的话还管用?”

这一声质问顿时又让那金甲将军浑身一震。

不等他开口解释,徐锐便摆了摆手,一众天启卫立刻取下背上的连射弩瞄准了禁军,似乎只要徐锐一声令下,天启卫就会将他们统统射杀。

金甲将军心中大骇,连忙跳下马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徐锐面前。

“侯爷明鉴,末将的确有上命在身,禁军乃是天子亲军,一旦动手便是谋反,望侯爷三思啊!”

曹思源闻言心中也是担忧,连忙望向徐锐。

徐锐却是冷笑着道“没有圣旨说什么皇命?如果当真是圣上圈禁刘老将军,本候现在立刻就走,只可惜你们拿不出圣旨来,那就别怪本候铁面无私!”

话音刚落,徐锐便立刻举起了手,身后的天启卫士卒们也马上摸上了扳机,只要徐锐一声令下,面前所有的禁军恐怕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那金甲将军早就没有了先前的威风,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终于撑不住心中的惊骇,朝徐锐重重地磕下了头。

“退!我们退,现在就退!”

徐锐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从今天起,长兴城便不再是过去的长兴城了,徐锐也不再是过去的徐锐了,无论什么风暴,都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六百六十七章:二老

赶走羽林卫之后,天启卫士卒迅速控制了刘府周围的局面。

徐锐站在阔别三年之久的刘府大门前,忽然有些心潮澎湃。

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带着一丝不安,一丝惶恐的十六岁少年,如今他已经变成了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的人物。

变化的是身份,不变的是对家的向往。

徐锐轻轻一抖肩,纯白的大氅立刻从身上滑落下来,立刻有两个亲兵接住大氅,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接着,他将手里的断锋交给身边的秦飞,轻轻地叩响了刘府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刘夫人和一众家仆整整齐齐地站在大门的另一面,又惊又喜地望着他。

刘夫人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额头上又添了几道皱纹,沧桑的面庞上还带着些许疲惫,恐怕这些日子她没少为刘异和徐锐这一老一少操心。

此时见到徐锐,刘夫人目中含泪,唇角微微抽搐,仿佛盼儿早归的慈母。

徐锐心中微微一酸,张嘴道“婶婶,孩儿回来了……”

刘夫人泪水夺眶而出,走上几步一把拉住徐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仿佛深怕他身上少了块肉。

徐锐挺起胸膛,好像在诉说自己又健壮了些。

刘夫人看了好久,嘴里终于喃喃地说道“大漠风沙大,路又那么远,多为难咱家的孩子,这一走就是三年,今天总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徐锐轻轻帮刘夫人擦干泪水,心中奔涌的情绪也有些抑制不住,他抬头望了望,却不见刘异的身影,不禁问道“老大人呢?”

提起刘异,刘夫人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老头子操劳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这段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谁叫也不出来,我真怕他憋出毛病来……”

说着,刘夫人又流下泪来。

徐锐连忙帮刘夫人擦干眼泪,沉声道“婶婶莫慌,让我去看看。”

刘夫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中燃起一抹希望,破涕为笑道“你回来就好,你回来了老头子肯定高兴,比什么荣华富贵都重要,他那犟脾气就你治得了。”

刘府不似其他的官宦人家,在这里就和普通的家庭一般简单,刘夫人高兴了,一大家子也就高兴了。

徐锐回府,刘夫人说什么也不愿休息,立刻张罗着要做一桌好菜,让徐锐这个“可怜的孩子”好好补一补,全府上下的家人们都立刻跟着忙了起来。

借着这个空挡,徐锐缓缓来到刘异的书房。

还是那个熟悉的地方,一方小院,一盏孤灯,还有里面坐着的一位老人。

徐锐站在书房外深吸了口气,缓缓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吱呀”一声,徐锐迈步走进书房,没有预想中的怒吼,也没有被革职的愤愤不平,刘异就平静地坐在桌案后,手里捧着一本兵书静静地读着。

见徐锐进门,他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淡淡道“回来了?”

徐锐点了点头“回来了。”

刘异指了指桌案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接着,他又继续读起书来。

徐锐轻轻关上门,乖乖地走到桌案前,端起茶壶为刘异续上一杯茶,然后坐到刘异对面静静地等他把书读完。

不知过了多久,刘异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兵书,抬起杯子把茶水一口喝干,啧啧感叹道“这部孙子兵法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从哪弄来的,越看越是精辟,都十几遍了,还是感觉只领会了一点皮毛。”

徐锐笑而不语,静静听着刘异的唠叨,又提起茶壶帮他续上了一杯。

刘异的目光落到徐锐的脸上,微微打量几眼,松了口气道“已经见过圣上了?”

徐锐点了点头“见过了。”

刘异沉声问道“还有多久?”

徐锐叹了口气道“目测情况不太好,具体得等我明天见了长坡先生,做完病理学分析才能有结论。”

闻言,刘异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长叹一声道“生老病死啊,咱们这代人都到了这个年纪,该落幕了。”

徐锐感受到刘异的悲哀,没有再提自己对宏威皇帝病情的怀疑,而是不解地问道“太子谋反究竟怎么回事?”

刘异一愣,眸子里浮现一抹怒色,“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案上,怒道“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徐锐眉头一皱,不知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正要开口相问,便听刘异继续道“太子天生懦弱,这几年被圣上和他那些兄弟逼得够呛,再加上有心人从旁挑唆,终于让他走上了邪路。

身为人子如此目无君父,犯上作乱着实可气,但更可气的是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引诱太子犯错的阴险小人!”

徐锐眉头一皱“您说的那些人是谁?”

刘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能是谁?不就是辽王一党,还有内阁里的那位首辅大人,黄庭之那老狐狸!”

徐锐闻言没有说话,在他看来太子谋反,辽王一党自然是既得利益者,可是在这样一个暗潮汹涌的局面下,最先被推出来的未必就是幕后黑手。

只不过辽王一党即便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但从太子出事之后文官集团的反应如此迅速来看,他们大概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

正想着,刘异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快要变天了,刚刚过了二十年好日子,夺嫡之争便再度上演,我真怕这次大魏又要伤经动骨,白白断送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啊。”

徐锐闻言也叹了口气,宏威皇帝引导诸位皇帝争夺皇位,本意是想通过竞争选拔出最优秀的皇子来接管国家,避免出现昏君。

可是如此一来便也免不了大量内斗,让国家元气大伤,若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来上这么一出,恐怕对国家而言还是弊大于利的。

“这件事你究竟如何想?”

忽然,刘异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徐锐一愣“什么如何想?”

刘异砸了砸嘴道“你小子到了现在还跟老夫装傻?”

徐锐更是不解,张着嘴望着刘异,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

刘异冷哼一声,恨恨道“夺嫡啊,当然是夺嫡啊!你又不是老夫这种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老夫可以躲在府中不问世事,大概也没几个人会记得还有我这一号。

可是你不一样啊!

草原一战让你在军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现在都有人说你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兵圣,再加上你搞出来的那个什么星河集团,日进斗金不说,时不时就弄出些新玩意儿,让人眼红!

你才二十来岁,手上不仅抓着兵权,还有大把的银子,无论站在哪位皇子的背后都能立刻改变夺嫡的格局。

那些龙子皇孙眼睛都毒着呢,怎么可能放过你?”

徐锐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又不是我的错,我能怎么办?”

刘异道“你是不能怎么办,但你能选啊,浑水摸鱼是不行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尽早做出决断,选一位你支持的皇子,免得最后鸡飞蛋打,变成所有人的眼中钉!”

“所以您是想问我究竟看上了哪个皇子?”

徐锐恍然到。

“当然了!平时看着你挺聪明,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犯糊涂呢?”

刘异没好气地说。

徐锐哈哈大笑一声,然后表情怪异地望着刘异道“我为什么非得选一位皇子?”

听得徐锐话中似有深意,刘异一愣。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盯着徐锐上下打量了许久,先是眉头一皱,接着瞳孔猛地一缩,惊愕地望着徐锐道“难道你是想自己做皇帝?!”

第六百六十八章:对策

“难道你是想自己做皇帝?!”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

刘异却是越想越有可能,脸色越来越沉,两只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盯着徐锐。

等到徐锐笑完,刘异呃紧张地追问道“我问你是不是想窜权谋逆,自己当皇帝?!”

徐锐饶有兴致地望着刘异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刘异脸色涨红,转身一把拔出挂在墙上的腰刀指着徐锐道“若你敢有谋逆之心,老夫便一刀劈了你!”

徐锐似是早就猜到了刘异的反应,丝毫不为所动,淡淡望着刘异道“若登基之人是个心术不正者呢?我和他谁当皇帝更好?”

刘异闻言浑身一震,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有过半点颤抖的手,竟然在此刻猛烈地抖了一下。

徐锐叹了口气,轻轻推开刘异的刀锋道“逗你玩呢,当皇帝那么累,请我去我都不去,看把您紧张的。”

刘异回过神来,见徐锐所言不似作伪,心中又急又气,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他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方才之语果真是戏言?”

徐锐点了点头道“明明是你说我要当皇帝,我自己可没说过。”

“小子,没大没小!”

刘异彻底弄清徐锐的念头,猛地将腰刀砸在桌案上,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徐锐后脑勺上。

“哎哟!”

徐锐吃痛,惨叫一声,捂着后脑惨巴巴地望着刘异。

刘异心中怒气一消,又有些心疼徐锐,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自古皇权背后拴着多少人命,这种玩笑也是能开的?”

徐锐撇撇嘴道“既然谁当皇帝都要死人,开句玩笑有什么打紧?”

刘异气不打一处来,作势又要再打。

徐锐连忙收起玩笑之色,叹道“其实咱们都错了。”

“错了?”

见徐锐正经起来,刘异也跟着多了几分郑重。

徐锐点了点头道“方才您问我要选哪位皇子,其实只要有了这个念头便错了。”

刘异眉头一皱,悻悻道“小子少在老夫这里卖关子,你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徐锐道“夺嫡不是押宝下注,更不是买大买小,一旦真的把夺嫡当成一场赌博,那么到头来一定会输得倾家荡产。”

刘异闻言撇撇嘴道“尽是歪理,难道此时此刻你还想首鼠两端不成?”

徐锐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其实谁能做皇帝压根不取决于咱们,所以咱们根本就没得选!”

“没得选……你的意思是……”

刘异仔细琢磨着徐锐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惊愕地问。

徐锐淡淡地笑了笑,刚要再解释几句,书房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接着便响起了安歌的声音。

“老爷、少爷,裕王殿下来了。”

徐锐闻言耸了耸肩道“您看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刘异眉头一皱“你真是快臭肉,老夫独自在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有人来找,你刚才回来没半个时辰,人就像苍蝇一样追来了,打扰了老夫的清净。”

徐锐笑道“书房里太闷,要不一起去和王爷喝喝茶?”

刘异冷哼一声道“不去!老夫如今是赋闲之人,难得清净,你们那些破事躲都还来不及呢。”

徐锐也不勉强,朝刘异拱了拱手,缓缓退出了书房。

他方一走,刘异的脸色便凝重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口气贼大,难道是和圣上达成了什么默契?”

入夜,辽王府中依旧灯火通明,户部尚书杜若、吏部上书汤怀信等人都赫然在列。

辽王坐在大堂上,一脸阴沉,手边是一张散乱的圣旨,上面所写的正是天启卫扩编,以及新成立商务部,徐锐任尚书的事。

心腹从门外匆匆走进来,对辽王抱拳道“王爷,探子来报,裕王刚刚从刘府出来,徐锐亲自送的,据说临走时裕王春风得意,满脸笑容!”

此言一出,杜若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水面上的茶杆,汤怀信和邻座的同僚对视了一眼,其他人则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辽王眉头一皱,朝那心腹摆了摆手,心腹连忙点头退出正堂。

等他一走,辽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沉声道“看来徐锐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站在老四那头了,怪不得今天这么坚决地要向本王撇清立场,哼,没想到这三姓家奴终于要认主人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说着,辽王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愤怒已极。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汤怀信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杜若,想了想,指着桌上的圣旨道“圣上沉寂多时,今日却突然让内阁拟旨,成立一个什么商务部,恐怕是已经对王爷起了心思,想让徐锐制衡王爷。

现在看来徐锐火速投入了裕王的怀抱,多半是之前便同圣上达成了默契,王爷不可不防啊。”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辽王更是头疼,咬牙道“你们看看这个什么商务部,分明是来分户部的权柄,瞎子都看得出来是针对我的!”

说着辽王望向杜若,似是想听听他的说法,可是杜若依旧只是喝茶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羽林卫副统领卓安国道“还有天启卫增兵至五万,区区一万五千人他们便能横扫草原,若是有五万人,岂不是比京师十二卫加起来还要强悍?

那星河集团也不知是拜了哪位仙人,隔三差五就能弄出些怪异东西,蜡笔、厕纸一类的只是赚些银子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新式武器。

我亲自测试过,天启卫的制式马刀能连斩十余把腰刀不卷刃,火炮更是连武陵亲军都被打得抱头鼠窜,听说草原大战之所以能打赢,更是因为天启卫装备了一种叫死神步枪的新武器。

眼下圣上准许天启卫自行向星河集团采购新武器,没人知道他们会变得多么可怕,到时候就算……”

说到这里,卓安国似是豁出去了,咬着牙道“下官实话实说,就算王爷真的登上皇位,有这支大军在,您也未必坐得稳!”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辽王更是豁然起身,面沉似水。

“圣旨明日才会由内阁草拟,然后经司礼监用印,在那之前便是废纸一张,咱们能不能直接把这份圣旨拦下来?”

辽王沉着脸问道。

汤怀信一惊“王爷不可,圣上称病沉寂已久,此次突然把徐锐推出来,就是觉得您权柄过大,若是咱们让内阁和司礼监强行阻拦这道圣旨,圣上恐怕会对王爷更加猜忌。

再者,眼下司礼监掌印太监胡淼虽然已经倒向了咱们,可是内庭之中做主的依然是汪顺,若是他看不过眼,咱们依旧无法成事。”

辽王闻言缓缓坐下,颓然道“本王如何不知这是铤而走险?只是徐锐此人已经成了气候,威胁着实太大,若是这道圣旨一下,他立刻就会如虎添翼,到时候便更加不好收拾他了。”

卓安国闻言冷冷道“王爷若要除掉他,何不直接……”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伸出拇指,在自己脖颈上狠狠划了一下。

辽王闻言顿时双目一亮。

汤怀信却摇了摇头道“不可如此,一旦开了这个先河,长兴城立刻就会血流成河,或许圣上最后一点血性也会因此被激发出来,到时候咱们便得不偿失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本王便拿徐锐那厮没办法不成?”

辽王这段日子一直顺风顺水,今日却是受足了徐锐的气,忍不住发起火来。

闻言,一直没有开口的杜若终于哈哈笑了起来。

辽王见此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而一脸欣喜道“杜大人有办法了?”

杜若冷哼一声,摇头晃荡道“小小一个徐锐不值当王爷如此费心,想要搞垮他又有何难?老夫有信心不出数月便让他身首异处!”

“哦?”

辽王大喜道“杜大人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杜若慢条斯理地竖起三根手指道“徐锐虽说已经成了气候,可他根基太浅,眼下有三处依仗,却也有三处死穴,只要点在死穴上,这位看似无敌的小侯爷便离死不远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朝堂

“监国大人,徐锐罔顾国法,目无君上,竟率军冲击禁军,公然用火器击毙朝廷三品大员坐骑,逼退禁军,王懿将军现在还被其非法拘押。

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早已超出了仗势欺人的范畴,根本就是大逆不道,公开谋反,还请监国大人速速下令,将此恶贼绳之于法,明正典刑!”

隔日的朝堂之上,辽王一脸阴沉地端坐上首,左督御史率领一众言官群情激愤,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徐锐昨日的恶行。

文官集团早已准备好的得力干将们摩拳擦掌,轮番上阵,七嘴八舌之下徐锐便被描绘成一个权倾朝野,人神共愤的奸佞之徒。

站在一旁的裕王、黄正元,以及一众勋贵们根本插不上嘴,也丝毫没有插嘴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文官们的精彩表演。

等到大殿上的气氛被完全点燃,火候差不多到了时候,杜若便在下面给辽王递了个眼色。

辽王心领神会,当即一拍大案,怒道“徐锐身为人臣,却不恪守臣子之道,着实可气,不过念及他于国有功,本王许他堂上对峙,来啊,派人去把徐锐传来,让他当着百官的面把昨日之事解释清楚!”

辽王此话看似许以徐锐大恩,可是其中却暗藏凶险,只要徐锐一来上朝,文官们的吐沫星子立刻就能把他淹了,到时候辽王便能以监国之尊“顺应人心”地将徐锐发落。

整个过程合理合法,根本无可指摘,徐锐根本有口难辩,不论有任何反抗都会被坐实谋反。

而若徐锐不肯前来对峙,便是不顾辽王的恩情和国家的法度,立刻有人会说他做贼心虚,同样坐实谋反大罪。

眼下话语权在辽王,无论徐锐如何应对,都讨不了好去。

想到这个关节,一直颇为欣赏徐锐的刑部尚书陆华心中担忧,便打算不顾自身安危,硬着头皮为徐锐说上几句公道话。

可是他刚一张嘴,却发觉手腕突然被人按住,扭头一看,便见裕王不露声色地朝他摇了摇头。

陆华心中一震,立刻恍然,心道“是了,徐锐那小子聪明得紧,怎会想不到文官集团必然会攻讦于他?

看裕王这四平八稳的模样,想必是已经与徐锐通过气了,那小子应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当不至于完全被动才是。

只是眼下辽王已经控制朝堂,文官集团更是口若悬河,就算真的清清白白也难免被颠倒黑白,何况那小子昨天的事办得太冲动了些,给人留下了把柄,又要如何度过这一关呢?”

想到这里,陆华又是担心,又是好奇,却不再开口。

像陆华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一方面徐锐才华横溢,人缘不错,很多人对徐锐颇为欣赏,都存着帮衬他的意思。

另一方面,宏威皇帝突然退居幕后,辽王几乎控制朝堂,这等畸形发展的势头令不少人都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只是因为眼下辽王势大,又有文官集团摇旗呐喊,这些反对的声音才被暂时压下,现在好不容易徐锐站出来制衡辽王,众人也都乐见其成。

辽王一声令下,司礼监传旨的太监立刻在禁军的护卫之下直奔刘府,传召徐锐去了,文武百官便在大殿上静静等候。

文官集团们胜券在握,其他势力则惴惴不安,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气氛极其诡异,就好像一个装满了火油的木桶,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爆炸。

然而众人预期的爆炸并没有到来,仅仅一顿饭的功夫传旨太监便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冠军侯让奴婢传话,他说草原一战令其身体不适,若无圣上的圣旨,他不便出门……”

司礼监的传旨太监跪在大殿上,一边小声地传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朝辽王瞟去。

辽王一脸阴沉,默然不语。

徐锐此话便是公然抗命,丝毫不给他这个监国面子。

可是今日刚下的圣旨上已经言明,天启卫乃是天子亲军,不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调遣,只奉天子之命。

徐锐身为天启卫指挥使,自然也只向宏威皇帝负责,不见宏威皇帝的诏命便拒绝上堂,似乎也无可指摘。

而若是辽王启动三司程序,强行捉拿徐锐,搞不好会演变成天启卫与整个司法体系的对抗,甚至酿成兵变,令事态快速恶化。

如今辽王在夺嫡之争中占据优势,又是名正言顺的监国,没有人比他更希望稳定,若是局面失控则会给他那些兄弟们带来可趁之机,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徐锐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恰好按在了辽王的七寸之上。

此言一出,百官顿时一片哗然。

徐锐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便让辽王和文官集团一上午的表演变成了猴戏,相比之下显得如此愚不可及。

陆华更是在心中拍案叫绝,换了其他人,面对如此恐怖的声讨之声恐怕想的便是如何平息众怒,至少也不会把辽王头上的监国二字当作耳旁风。

要知道辽王也是奉旨监国,头上顶着钦赐二字,违抗监国之命与抗旨无异,谁有魄力,有底气在形势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再给别人送上这样一个大把柄?

唯独徐锐不按常理出牌,管你如何叫唤我都只当野狗乱吠,压根理也不理,若要严格计较,那便请拿出圣旨,毕竟监国也只是监国,不是皇帝。

深究起来,辽王想在此事上做文章,免不了僭越之嫌,甚至给人觊觎皇位,谋朝篡政的观感。

“呵呵,没想到徐锐这小子不仅打仗是把好手,就连权术也这般精通,如此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地反将了辽王一军,精彩,精彩啊。”

陆华压低声音,对着裕王抚须轻笑,脸上似是开出了花。

冷眼旁观的勋贵们也是面上冷淡,心中笑开了花,幸灾乐祸地准备看辽王好戏。

“好好好!”

辽王扫视百官,只见众人似笑非笑,终于强压下怒火开口道“我本念及冠军侯武功赫赫,想保他一保,既然他执迷不悟,那便别怪本王以国法为重!”

辽王低喝一声,立刻命都察院的御史,以及大批文官与自己一道联名参徐锐谋反。

弹劾徐锐的奏章顿时便似雪片一般飞向宏威皇帝的南书房。

按照辽王的打算,宏威皇帝退居幕后,司礼监的胡淼也倒向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他成功控制住内阁票拟和司礼监披红两项大权,自然已经算是控制了朝政。

徐锐既然想要圣旨,那辽王便给他圣旨,反正写弹劾奏章和审批奏章的都是他自己,不过左手变右手而已。

可令辽王始料未及的是,当胡淼和从前一样,准备直接批准弹劾徐锐的奏章,然后拟旨降罪徐锐的时候,却被老祖宗汪顺拦了下来。

更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一直称病,久不见外臣的宏威皇帝这次竟然表示要自己批阅奏章,经过宏威皇帝亲自朱批,所有弹劾徐锐的奏章一律不准,竟连一份留中的都没有。

群臣这才恍然,宏威皇帝这是亲自来给徐锐助阵,他要告诉百官,想通过朝堂直接扳倒徐锐的路走不通!

不过敏锐些的人也发现弹劾徐锐的官员并未受到宏威皇帝的处罚,有心人立刻便明白,宏威皇帝对徐锐和辽王的纷争并不反感。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以徐锐和辽王为首的两个新政治势力已经自然产生,新一轮的朝堂平衡重新达成。

谁也没有想到,借着这一次危机,宏威皇帝竟然就这般轻轻松松,不露声色地完成了对朝堂政治平衡的重建,成为了最后的大赢家。

辽王利用太子谋反苦心经营几个月之久才树立起来的一家独大格局顷刻间土崩瓦解。

而就在大魏朝堂上风云变换的时候,徐锐却和李邝躲在源初基地里悠然地喝着茶。

“你这招四两拨千斤虽然令辽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也使不出,可是今后你定然会成为朝堂上的新领袖。

无论是裕王、武将集团,还是失意的太子党都会被你重新聚拢起来,变成新的势力。

如此一来,你可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不但辽王和其他皇子会视你为眼中钉,而且就算你扶持裕王登上皇位,可他会对你放心么?哪个皇帝会容许你这样的威胁存在?”

李邝端着茶杯,笑容满面地对徐锐说到。

徐锐摆摆手,笑道“夺嫡的舞台上我自然不是主角,这次把自己弄成焦点只是想让辽王投鼠忌器,告诉他我没那么好欺负,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之后自然会把舞台还给诸位皇子。

再说了,党争、夺嫡什么的很累的,我可没那么多功夫,也没那么多时间,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更重要的事?”

李邝眉头一皱“什么事能比皇位还重要?”

话音一落,二人背后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徐锐朝身后看了一眼,笑道“这就是我今天请你来的原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说完,徐锐起身朝身后的屋子走去,李邝心中狐疑,却经不住好奇,连忙跟上了徐锐的脚步。

第六百七十章:痕迹

大门之后是一个密闭走廊,徐锐跟着引路的年轻人一路往里走,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只有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李邝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四处张望。

不多时,三人来到一间宽敞的屋子,引路的年轻人朝徐锐行了个礼,然后转进了一旁的隔间。

这间屋子十分空旷,似乎除了墙上挂着的两件衣服之外什么也没有。

李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徐锐取下挂在墙上的两件衣服,匆匆地套在了身上,衣服是纯白色的,造型十分独特,就好像一个大麻袋把人从头到脚地套了起来,只留下两只眼睛的位置。

“这是进入病理学试验室前的隔离消毒室。”

徐锐一边解释,一边为李邝套上特制的防护服,以及由玻璃和橡胶制成的防护眼镜,接着又拿起一个喷雾器在二人身上喷洒一种液体。

“这又是什么?”

李邝下意识地捂着鼻子,阻挡喷雾的刺鼻气味。

“消毒水。”

徐锐简单说了一句,然后便拉开身旁的厚重木门,带着李邝来到了真正的病理学试验室。

试验室的门窗都是密封的,只在头顶开了几个照明用的天窗,天窗上都有玻璃格挡,不用担心病毒传播。

李邝朝试验室放眼望去,只见里面摆放着成排的工作台,上面则有无数他闻所未闻的瓶瓶罐罐。

这些瓶瓶罐罐都是玻璃制品,有的是无色透明的,有的则是棕褐色,具有遮光效果。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能不来麻烦我老人家?”

正在李邝啧啧称奇的时候,摆放试剂的架子背后突然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紧接着钻出一个和他们一样全身罩着“麻袋”的人。

李邝好不容易才认出那人便是如今享誉全国的大名医长坡先生,正想同他见礼,却见徐锐已经大模大样地走到了长坡先生身旁。

“我知道你一早便做了试验,快把结果快给我看看。”

徐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试验?”

不明所以的李邝莫名其妙地问,但徐锐和长坡先生都没有理他。

自从醉心现代医学之后,长坡先生的性子越发古怪,除了研究医学之外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徐锐也成了少数几个能见到他的人。

长坡先生闻言白了徐锐一眼,没好气地道:“跟我来。”

说着,长坡先生将二人领到一架显微镜前,把观察的位置让给了徐锐。

徐锐毫不犹豫地凑上去看了起来。

长坡先生则在一旁解释道:“当初去为圣上诊治的时候,我便对他的唾液和血样进行了观察,发现他的病是一种奇怪的病毒所导致的。

这种病毒很奇特,它并没有很高的致病性,目前也没有发现传染性,但却能够骗过人体的免疫系统,使人体无法自行消灭病毒。

感染这种病毒之后会逐渐导致人体丧失功能,出现身体机能紊乱,诸如高烧、昏迷、红斑等诸多并发症,最后患者会死于器官衰竭,或者因为免疫力崩溃所造成的其他感染。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过程至少会持续三到四年,相对于猛烈的病毒来说,这个过程已经相当漫长。

另外这种病毒和你给我的理论书籍里记载的病毒都不一样,算是我发现的新病毒,就是不知道你是否曾经见过。”

长坡先生一口气把话说完,徐锐也基本完成了观察,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显微镜。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邝闻言眉头一皱:“难道说感染这种病毒之后就等于中了慢性毒药,必死无疑?”

长坡先生背着手,淡淡道:“很遗憾,目前还没有针对这种病毒的特效药,也就是说,你们的皇帝死定了。”

李邝一惊,豁然望向徐锐。

徐锐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对长坡先生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这种病毒……”

这句话徐锐只说了一半,按照生物学和病毒传播学的角度来看,病毒绝不可能是凭空来的,患者要感染就一定会与病毒有接触。

若是与病毒有接触,那么患者就不应该只有宏威皇帝一个才对,而且宫里干脏活累活的太监宫女都没有感染,唯独最受保护的皇帝被感染,这一点也说不通。

见徐锐眉头紧缩,长坡先生道:“你也觉得奇怪吧?就好像是被人下了毒,而不是自然感染的患病。”

徐锐点了点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宏威皇帝身上的怪病几乎不可能是自然感染,人为的痕迹太过明显。

另外如此厉害的病毒,却几乎不具备传染性,这与病毒的进化方向是背道而驰的,这种病毒极有可能是试验室制造出来的成果。

而要培养出这种病毒来,不仅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还必须具备高超的医学和生物学知识,绝不应该是这个世界能达到的水平。

徐锐想起埋藏在草原地底的那些遗迹,几乎可以肯定这种病毒一定是由某个高级文明制造出来的。

那么也就是说宏威皇帝的怪病是有人刻意为之的阴谋!

不过相比起这件事,他眼下更关心另一件事。

徐锐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瓷碗递给长坡先生道:“帮我看看这里面残留的东西。”

“这是什么?”

长坡先生接过瓷碗,狐疑地问。

徐锐道:“这是圣上服药的药碗,吃过药之后圣上的病情有了暂时的好转,我怀疑这药能抑制病毒,汪顺说这药是你开的。”

“哦?”

长坡先生一愣,将药碗凑近鼻子闻了闻道:“闻起来倒真像是老夫的方子,不过那方子只不过是养生安眠的普通方子,不应该有这种效果才对,你们等等,我去分析一下这里面的东西。”

说罢也不等徐锐和李邝反应,长坡先生便带着药碗走到了另一个工作台上。

李邝看了脸色凝重的徐锐一眼,终于明白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造成京城现在这种复杂局面的主要是两件事,一件是太子谋反,另一件便是宏威皇帝的重病。

徐锐现在从宏威皇帝的病情入手,已经证实背后或许可能藏着某些阴谋,若是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说不定就能揪出那只藏在幕后的黑手。

而徐锐想要查案,自然少不了李邝的帮助。

二人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若静止,屏息凝神地等待着长坡先生的分析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长坡先生终于从工作台上走了下来。

徐锐和李邝连忙迎了上去。

“结果如何?”

徐锐问到。

长坡先生冷笑一声:“结果和我猜测的一样,这的确是我开的方子,这方子绝对没有抑制病毒的作用,不过我在药碗里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你发现了什么?”

徐锐和李邝异口同声地问。

第六百七十一章:分析

“你发现了什么?”

徐锐和李邝异口同声地问。

长坡先生冷笑道:“药碗边缘残留着宏威皇帝的唾液,里面自然也携带着微量的病毒,但经过我方才的观察,这些病毒大多数都处于休眠状态!”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顿时双目一凝,脸色微变。

李邝却是不明所以,看看长坡先生,又看看徐锐,莫名其妙地问:“病毒休眠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么?”

“白痴,你方才没听老夫说么,这种病毒是无法通过人体免疫系统消灭的,也就是一旦患病便无法自愈,那这些病毒为何会处于休眠状态?”

徐锐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没有开口回答,长坡先声则受不了他的聒噪,冷冷解释了一句。

李邝毕竟也是心细如发之人,一点就透,恍然道:“难道是有人给圣上服用了能够让病毒休眠的东西?”

徐锐终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有人想通过圣上的病情控制朝局!”

“什么?!”

李邝闻言脸色一变,讶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冷笑一声道:“当时我见圣上服下汤药之后没过多久就清醒过来,还以为是那碗汤药的效果,现在看来汤药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

你想想,圣上一开始犯病的时候几乎是立刻陷入昏迷,十天半个月才能清醒一次,而现在虽然仍旧严重,可是却已经能处理朝政,甚至能在朝堂上收复失地,这是为什么?”

李邝一惊:“我明白了,圣上病情最为严重的时候恰巧是太子谋反大案爆发的时候,只有让圣上一直陷入昏迷,辽王才能趁机攫取权利。

而当辽王即将全面掌控朝堂时,又有人希望圣上出面掌控局面,所以偷偷为圣上抑制了病毒,让他有限地重新掌控朝局!”

“说对了!”

徐锐点了点头,凝重道:“病毒是无法被人体免疫力杀死的,也没有一种能抑制病毒的特效药,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能通过某种手段掌控病毒,那么他就能将病毒当作一种毒药。

先投毒使圣上患病,远离权利中心,造成朝堂上的权利真空,等辽王站稳脚跟之后,又抑制圣上体内的病毒,重新平衡朝堂。

背后的黑手就是通过这种手段来控制整个大魏的政治局面!”

“嘶……”

李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赞叹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背后这只黑手的心思得多么缜密,手段得多么厉害?!”

徐锐摇了摇头:“光能让大魏皇帝患病一事就足以证明那只黑手的可怕,但我担忧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这只幕后黑手不惜代价弄出了这么一出,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目的?”

李邝眉头一皱:“难道不是为了夺嫡?”

徐锐又摇了摇头,沉吟道:“幕后黑手与辽王集团显然存在极其密切的配合,但若是为了让辽王登上皇位,因该会趁辽王掌控朝堂的时候让圣上归西,又为何要帮圣上抑制病毒?”

李邝道:“说不定黑手真正支持的皇子并非辽王,而是另有其人,但那位皇子实力不足,只有先借辽王的手搞掉太子,然后再借圣上搞掉辽王,这样才能达成目的。”

徐锐皱了皱眉道:“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不过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以那只黑手通天的手段,想要达成目的有不少更简单的方法,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李邝想了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摇了摇头道:“咱们在这瞎猜不会有结果,直接把那只幕后黑手揪出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现在咱们已经知道他是如何通过掌控圣上的病情来搅风搅雨的,何不顺藤摸瓜,彻底找出真凶?”

徐锐点了点头,问道:“这种事你们锦衣卫最有经验,不知你怎么想?”

李邝道:“既然是有人让圣上染病,那么咱们便先找出究竟是谁下的手,要知道圣上可不是一般的土财主,他深居宫中,常人别说投毒,就是见上一面都难,嫌疑人的范围很小。”

“你觉得是谁干的?”

徐锐问。

“汪顺!”

李邝肯定地说。

徐锐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倒不太怀疑此人。”

李邝一愣,愕然道:“这是为何?”

徐锐道:“首先汪顺目标太大,圣上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以那只幕后黑手的作风,不会办这么蠢的事。

其次,我是因为看到汪顺给圣上喂药才起了疑心。

而那日我面见圣上正是汪顺亲自喂药才让圣上病情好转,若真是他做的,为了避免引起我的怀疑,汪顺绝不会,至少不会当着我的面去给圣上喂药。”

李邝闻言点了点头:“有道理,汪顺身为三朝老臣,颇受三代皇帝赏识,以他的身份的确没理由做这样的事,何况他年事已高,又没有后人,冒这么大的风险也着实说不通。”

说着,李邝忽然想到了什么,双目一瞪道:“会不会是辽王放出来的障眼法?”

“什么意思?”

徐锐不解地问。

李邝解释道:“要说还有谁能接近圣上完成投毒,然后又不会被怀疑,恐怕只有司礼监的胡淼了,他掌握着司礼监,能随时见到圣上,具备动手的能力。

另外,眼下胡淼已经投入了辽王的怀抱,而胡淼一直想取代汪顺的位置,他有谋害圣上的动机,再加上最先发现太子谋反的也是胡淼手里的东厂,让他的嫌疑更加巨大。

方才你说幕后黑手为圣上抑制病毒是为了制衡辽王,那么胡淼极有可能是想以此来要挟辽王,就好比养匪自重,避免狡兔死走狗烹。”

徐锐闻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从逻辑上来说这的确是种可能,但胡淼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手段么?”

徐锐仔细回想同胡淼接触的往事,怎么也不觉得那个贪财的家伙会有这么高明的心机和手段。

李邝掰着手指细数着心中的怀疑对象,苦笑道:“虽说其他几位皇子也有嫌疑,可他们更没可能具备这么强的势力,若不是胡淼我便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此时徐锐好似想什么想得入了神,听见李邝的话便下意识回答道:“还有个人……”

“哦?还有谁?”

李邝问到。

“圣上本人!”

徐锐喃喃到。

“什么?”

李邝一愣,愕然道:“你说是圣上给自己下毒,然后用这种自杀的方式来控制朝局?”

徐锐被李邝一激,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笑道:“自然不可能,是我瞎说的。”

李邝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撇撇嘴道:“你可真是,这种事怎么能瞎说?”

徐锐笑了笑,没有再解释,话锋一转道:“总之此事干系太大,眼下咱们掌握的线索还太少,不可轻易下结论。”

李邝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不过现在已经有了线索,咱们得在幕后黑手反应过来之前尽快追查。”

徐锐点了点头:“当然得尽快,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得去做。”

第六百七十二章:部署

源初基地的试验场上,袁子雄、曹思源、安歌、郭盛宝、上官不达等人齐齐现身,周围都是天启卫的士卒,把整个试验场围得风雨不透。

徐锐和李邝珊珊来迟,却被围在正中央,听着袁子雄滔滔不绝地讲着研究院开发出来的新技术。

所有技术都必须在徐锐这里立项,即便远在草原之时,袁子雄也会将所有项目清单报给他过目,所以听着袁子雄天花乱坠的讲解还不算惊奇。

一旁的李邝可就不一样了,什么石油化工技术、火药增效技术、钢铁冶炼技术,陌生的名词一个接着一个就好像听天书一般。

“主公,三号军工试验室开发出来的冲锋枪已经进入最后验证阶段,预计再有两个月便能投入量产。”

说着,袁子雄朝远处招了招手。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立刻端着一柄刚刚造好的冲锋枪走了出来,只见他熟练地装好弹夹,拉开枪栓,然后有模有样地端起枪来,照着三十米外的靶子扣动扳机。

“哒哒哒……”

一阵惊心动魄的怒吼声响起,枪管内顿时喷射出一条火舌,用作靶子的稻草人上立刻炸开一朵朵小花,眨眼之间便四分五裂,变得不成模样。

看着这恐怖的一幕,李邝勃然变色,惊愕万分,曹思源和郭盛宝却是双目一亮,馋得直流口水。

这三个人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尤其是曹思源和郭盛宝经历过草原一战,见识了死神步枪在战斗中大放异彩。

就算是天下文明的草原铁骑,在面对步枪齐射的情况下也毫无抵抗之力,要说还有什么不足,那便是仅仅十发的容弹量,以及略慢的射速。

可是眼前的这把冲锋枪却完美地解决了所有问题,单就火力而言,这一把冲锋枪甚至强过一个装备了死神步枪的步兵班。

这如何能不让两个尝过枪械甜头的少年将军直流口水?

好不容易躲开两人期待的目光,徐锐笑盈盈地指着试枪的青年,对袁子雄道:“那是尚义吧?几年不见成熟了许多。”

徐锐口中的尚义便是袁子雄的亲孙子袁尚义。

当年袁家刚刚投靠到徐锐门下,袁子雄立刻意识到徐锐便是袁家复兴的关键。

为了牢牢把徐锐和袁家绑在一起,袁子雄曾经提出让袁家第三代中最杰出的袁尚义拜徐锐为师。

只是那时候徐锐年纪还小,要收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孩子当学生,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别扭,这才婉言谢绝。

见徐锐还记得袁尚义,袁子雄心中大喜,连忙朝袁尚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自己则对徐锐笑道:“这几年老夫老了,许多项目都交给了小辈,主公的冲锋枪项目便是由尚义负责,带着一帮子弟奋战了整整两年,才把主公的图纸变成了眼前的实物啊。”

此时袁尚义正好走到徐锐面前,相比起徐锐和曹思源这两位同龄人,他显得羞涩很多,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了腼腆,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只是按主公的图纸依样画葫芦罢了,主公设计的空气活塞才是真正的壮举,谁能想到子弹出膛的气压竟然能够推动活塞,实现二次填弹,不仅解决了枪管堂压问题,还大大增加了射速,真是了不起的设计!”

袁尚义醉心工程机械,说起徐锐的设计更是满脸崇拜之色。

如今的徐锐也习惯了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听到袁尚义把堂压活塞归功于自己,脸不红,心不跳,心安理得地笑纳了。

徐锐拍了拍袁尚义的肩膀道:“干得不错,这冲锋枪已经有些模样了。”

袁尚义挠了挠后脑道:“距离主公的设计要求还差得远,一是冲锋枪射速太快,枪管强度不够,连续射击两百发之后枪管就有变形、炸膛的危险。

二是眼下的全枪调教还不完美,射击的后坐力偏大,十分影响射击精度,超过三十米后子弹落点便不好控制了。

主公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保证解决这些问题!”

一提起冲锋枪,袁尚义浑身便会散发出浓浓的自信,徐锐望着这个笑容灿烂的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的成果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可是我却没办法再给你争取两个月时间了,眼下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对手在朝堂上占据绝对优势,而咱们却只有天启卫一个依仗,所以得尽快增强天启卫的实力才行。”

徐锐朗声对所有人说到。

在场的都是徐锐的心腹,听他提起眼下的局面脸色都严肃起来。

徐锐望了众人一眼道:“安歌,你现在就筹措资金,让咱们的军工厂开足马力生产,三个月之内我要让天启卫全军换装死神步枪和冲锋枪,彻底进入热兵器时代,有没有问题?”

安歌笑道:“少爷放心,三个月时间虽然短了点,资金安排稍有些困难,但努力努力应该没什么问题。”

徐锐点了点头,又道:“冲锋枪虽然火力强大,但精度不佳,暂时只适用于冲锋或火力压制的时候,每个步兵班配备两把足以。

思源、盛宝,你们二人配合军工厂做好武器的接收工作,武器到位后必须按照我新制定的战术标准组织士卒们进行训练,我只给你们两个月,两个月后必须形成战斗力!”

曹思源和郭盛宝闻言顿时大喜,当即答应道:“大帅放心,两个月后您要是不满意,咱们甘愿接受军法处置!”

徐锐笑道:“别答应得这般干脆,天启卫不仅要换装,还要扩编,从一万五千人变成五万人,一个师变成三个师,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眼下兵部那边已经倒向了辽王,少不了在这件事上给咱们掺沙子,你们可得做好甄别工作,免得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进了咱们的队伍。”

曹思源闻言笑道:“大帅您就放心吧,扩编之事由张佐烽一手操办,那小子在草原的时候就猜到咱们此番回京必定还会扩编,早就在西北边军里物色好了,他拿到圣旨之后便立刻前往西北,打算把边军里最有实力的几支人马一锅端了!”

徐锐闻言大笑:“这倒是个好办法,但还是那句话,训练不能放松,天启卫是咱们的心血,而战斗力便是立足之本,人多了战斗力决不能下降!”

“遵命!”

曹思源和郭盛宝挺直了胸膛,傲然答应。

“主公,除了冲锋枪之外,新式火炮、机枪、内燃机和电池也都取得了突破,咱们现有的生产能力恐怕不够,而且许多武器还得建新厂,造新设备才能生产。”

袁子雄对徐锐说到。

徐锐道:“厂子立刻就开建,资金的问题你和安歌商量,内燃机测试完成之后便开始着手设计汽车,轩辕辇便是我按照汽车设计的,现在咱们已经有了现成的底盘,等你们按照图纸将内燃机、转向系统和控制器装进去之后,天启卫很快便能实现机械化。”

袁子雄笑道:“有了主公的图纸,汽车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咱们眼下没那么多供应内燃机的汽油啊。”

徐锐点了点头道:“这个不着急,现在林绍东在西北筑城,油田开采已经纳入计划,新的炼油厂很快便能建成,到时候供应天启卫绰绰有余。”

袁子雄闻言点了点头,似是终于放下心来。

徐锐也把吊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老实说如今的长兴城已经变成了一个火药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而相比起辽王、文官集团,甚至其余几个皇子,他的根基实在太弱,就算有宏威皇帝的支持也依然处于下风。

别看徐锐一回到京城便强势地与辽王展开对抗,但那是他们有所顾忌,真到了拼命的时候,徐锐依然没有必胜的把握。

好在有了星河集团这个大财源,源初基地这个武器库,以及天启卫这支雄兵,徐锐才能迅速发展壮大,在卧虎藏龙的长兴城站稳脚跟。

完成内部集团的部署之后,徐锐便带着李邝匆匆而去,这段时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而对手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并不算多,真可谓争分夺秒。

等送走了徐锐之后,本该各自散去的袁子雄、安歌和上官不达却都没有离开。

袁子雄挥退众人,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见没人注意,这才朝安歌和上官不达使了个眼色,二人面色古怪,却是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跟在袁子雄的身后朝密室走去。

密室里还有一人正等着他们,正是徐锐刚刚见过的长坡先生。

见三人到场,长坡先生便不耐烦地说道:“你这老匹夫,徐锐刚刚才走便那么着急,就不怕被那小子发现么?算了,老夫时间不多,快把你的计划都讲清楚吧。”

第六百七十三章:后手

“这件事非同小可,而且刻不容缓,老家伙你可得有点耐心,否则今后麻烦事一多,你就没法清闲地搞研究了。”

袁子雄笑呵呵地同长坡先生打趣。

上官不达和安歌则很有耐心地找了个座位随意坐下,等着袁子雄的下文。

袁子雄坐在主座上,清了清嗓子道:“现在的局面大家都了解了,不知各位对未来有什么看法?”

闻言,安歌和上官不达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还是急性子的长坡先生不耐烦地道:“你有什么打算就直接说,我们若是有想法自然会提出来。”

袁子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说了。

眼下京城里局面混杂,按我的意思主公当初就应该呆在草原,他们谁爱争那个皇位就让谁争去,只要草原经营好了,谁当皇帝都的求着咱们。

可是主公念着旧情还是回来了,但宏威皇帝却不似主公这般念旧,一回来就让主公唱了一出黑脸,给他冲锋陷阵,收复失地。

现在好了,主公身不由己,陷入到京城的纷争之中,无论他支持哪位皇子,其他皇子都会将他当作眼中钉,甚至新皇登基也未必能容得下他。

以主公的智慧这些后果自然是清清楚楚,可他这个人千好万好,就是太重感情,别人辜负他之前,他是一定不会辜负别人的,可真要等到撕破脸就晚了。

所以不管是为了主公,还是为了咱们的事业,咱们都得早作准备啊。”

听袁子雄说完,其余几人的脸色也都凝重起来。

其实在袁子雄开口之前,大家就都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然也不会如此默契地留下来。

“不错,徐锐这小子有时候就是太过为别人着想,最后难免吃亏,照我说老皇帝若是还有几分清醒,那便干脆把皇位传给徐锐算了,就他那些龙子皇孙,哪一个赶得上徐锐?”

长坡先生冷冷地开口说到。

上官不达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道:“我眼里只有侯爷,没有什么皇帝,侯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侯爷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袁公你有什么法子就直接说吧。”

安歌年纪最轻,不好说那些倚老卖老的话,却也点了点头算是表态。

见大家都没有反对,袁子雄的笑容更甚。

“让主公谋权篡位去当皇帝,估计他是说什么都不肯的,不过咱们也不能任人宰割不是?我的意思是背着主公,暗中发展咱们的势力,也好为将来留一条后路!”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都是一愣,上官不达双眼微眯道:“如何留这条后路?”

袁子雄道:“咱们眼下有了星河集团,便有了财富支撑,有了天启卫便挺值了腰杆子,只要再有自己的根据地,那么就算大魏的皇子们真的想对主公不利,也没这个本事了!”

“你是说……裂土分疆?!”

上官不达毕竟曾是南朝的驸马,对朝堂上的那一套清楚得很,听袁子雄一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袁子雄也不掩饰,点了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一片由主公做主的土地,让咱们的事业之花盛开的地方。”

上官不达沉吟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你说的应该是侯爷刚刚打下来的草原吧?”

袁子雄肯定道:“不错,就是那里,草原一战令主公威名远播,各族臣服,大魏的势力也还未染指,等新城筑好,那里便是咱们的天下。

建工厂、修铁路、开矿山、设集市,任由主公施为,不出十年,草原定会变成全天下最富强、最美丽、最繁荣的国度!”

“蓝图很美好,似乎可行性也很高,只是眼下在西北筑城的乃是林绍东,此人出身太学,学的是儒家思想,最重忠君爱国,他会答应侯爷在那分疆裂土么?”

上官不达担忧地问,安歌似乎也有同样的担忧,不禁扭头望向袁子雄。

袁子雄闻言哈哈大笑道:“诸位放心,我早就与林绍东通好了气,这孩子虽然出身太学,可是早已被主公的新思想招入帐下,一直盼着将主公的事业发扬光大。

我才把想法跟他一说,立刻便与他一拍即合,我们在京城调动,他在西北准备,两相配合之下,或许能在半年之内把基础打牢。”

长坡先生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袁公你已经张罗了许久,老夫这里也没什么异议,能有一个安定的环境继续研究医学就成。”

上官不达也点了点头:“你需要我们怎么办?”

袁子雄笑道:“诸位都替主公守着一番产业,老夫的计划还需要诸位配合,咱们偷偷将主公的重心转向西北,若是京城里真的有人对主公动手,咱们退可以西北为根基,进可以西北的资源为基础,支持主公的全盘布局。

具体来说,老夫打算立刻开始将京城附近的产业迁往西北,尤其是源初基地里正在开发的重大项目将第一时间搬到西北,以确保主公那些科技成果的安全。

安歌这边管着星河集团,咱们配套的工厂也应该立刻向西北搬迁,配合林绍东筑城,第一时间将西北工业的根基打牢。

主公方才吩咐要投资建设的新厂房也可以直接在西北开工建设,正好可以收拢和培训因战乱而流散的牧民作为劳动力,稳定当地局面,实现一举多得。

上官先生掌控着通往各国的商路,以往咱们都是以长兴城作为商贸的中心点,恰好借着此次建设西北的名头,将商贸的终点改在新城。

如此一来,西北将变成天下商贸中转的中心和货物的集散地,很快便会繁荣起来,人力、物力和财力都会飞速增长。

到时候西北的大局就算定了。

至于长坡先生这边也需要配合咱们将病理试验室,以及您主持的几家医院转移至西北,那样不仅您能有更安稳的研究环境,西北的配套设施也能快速建设。

当然,这样大的动作还需要周密的安排和大笔资金,具体计划老夫已经订好,需要的资金预算也罗列出来,便要请安歌先生您这个大管家来统筹了。”

长坡先生点了点头:“老夫没意见,照你说得办就是。”

上官不达也点了点头:“我也没有意见,侯爷本就让我从天下采购物资,以供给西北筑城之用,现在不过加大些力度,轻松得很。”

安歌想了想道:“我也没有异议,虽然近期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但是咱们前期积累了一些底子,再加上西北有一笔横财,挤出些预算问题不大,只是……”

见安歌犹豫,众人都朝他望去。

安歌叹了口气,干脆直说道:“咱们做的这些事虽然是一片好心,可毕竟是背着少爷擅自做主,总有一天会被少爷会知道。

少爷的脾气我是清楚的,无论咱们出于怎样的考虑,他都不会喜闻乐见,我担心的恰恰是袁公您啊。”

此言一出,众人便又都望向了袁子雄。

安歌说得没错,这件事虽然是为了徐锐和整个利益集团好,可是事情的性质却与背叛无异,至少也是对徐锐威信的巨大打击,等到徐锐了解真相的时候必然会陷入两难。

如果不重罚几人,那么徐锐今后便再不好提什么规矩,可若是惩罚了几人,从情理上又显得太过苛刻,无论如何选择似乎都是死路。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袁子雄听到此话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哈哈大笑。

“诸位放心,此事老夫早已想过,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老夫会用这条老命来向天下谢罪,绝不会让主公为难。”

“什么,袁公你……”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袁子雄却是淡淡地摆手道:“大家不必再说了,主意是我出的,事情是我张罗的,自然该是由我负责。

如果没有遇上主公,我袁家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破败世家,大抵会在这灯红酒绿的长兴城里慢慢腐烂。

正是主公成就了现在的袁家,主公有难,我这个受了恩惠的老头难道不该挺身而出?区区一条老命算得了什么?”

说着,袁子雄感慨道:“回想起和主公相遇的这几年,老夫才算真正开了眼界。主公心里装的是上天入地的学问,目光落处是星河大海的宏伟。

能跟着他是袁家的福分,也是我的福分。

都这把年纪了,老夫福也享了,孽也造了,眼界也开阔了,可以说是了无遗憾,若是最后能用这条老命为主公换得一方崭新天地,那便是真正的功德圆满,哈哈哈哈!”

听到他这番话,在坐几人纷纷动容。

长坡先生和上官不达缓缓起身,朝他抱拳,安歌更是对他肃然起敬,深深鞠躬。

袁子雄脸上没有丝毫不甘和遗憾,反倒透着由衷地喜悦道:“幸与各位相会,就让咱们再全力以赴,共同奋斗一次,帮助主公开创一番新天地吧!”

第六百七十四章:查案

自那日朝堂纷争以来,整个大魏都以为徐锐会变成与辽王打擂台的政治首领,却没有想到那日之后徐锐便深居简出,足不出户,把舞台统统让了出来。

就连已经抓了的王懿都在第三天匆匆释放,可怜的王懿在天启卫的军营里战战兢兢地呆了几天,连喝一口水都担心被徐锐下过毒,谁知徐锐早已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倒是从前一直低调行事的裕王突然站了出来,借着手里的刑部好好让辽王碰了几次软钉子,接着双方冲突持续升级,最后隐隐有了对立之势。

事情是这样的。

朝堂纷争之后辽王咽不下心中恶气,一直打算找回场子,可是宏威皇帝明确堵上了釜底抽薪的路,于是辽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掌控朝局的好处就是控制了话语权,作为监国,他有不少手段绕过宏威皇帝限制徐锐的声音,其中一项便是利用司法程序打击徐锐。

虽然宏威皇帝压下了弹劾徐锐的奏章,可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宏威皇帝只是不准弹劾奏章,却没有宣判徐锐无罪,也就是没有为徐锐的事定性。

而徐锐未经请旨便冲击禁军却是实实在在的把柄,监国以百官弹劾为由,要求对徐锐进行三司会审也就显得合情合理。

按说没有皇帝圣旨,三司会审多半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只要官司缠身,按照大魏的司法程序,徐锐便会受到诸多限制。

也许这些限制对于徐锐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麻烦,但正所谓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只要这扇大门一开,接二连三的阴招就会如无数恶鬼一般,将徐锐拖入难以翻身的深渊。

开始的时候不露声色,结果却是异常歹毒,这便是文人们整人的精髓,阴险毒辣。

启动三司程序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辽王集团已经断定徐锐已经倒向裕王,但即便有了徐锐的帮衬,裕王的实力依旧太弱。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裕王暂时还得与辽王虚以委蛇,等待时机。

那么辽王便可借着此事敲山震虎,警告裕王不要仗着有徐锐在背后撑腰便上窜下跳。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明知撕破脸斗不过辽王,裕王多半会和从前一样,忍气吞声,半推半就地遂了辽王的心愿,这样一来不但辽王的目的达成,还会在徐锐和裕王中间种下互不信任的隐患。

甚至会告诉天下人,裕王不过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这一出连环毒计自然是出自杜若之手,辽王信心满满,以为即使不能达到所有目的,至少也能达到部分目的,为那日朝堂上的尴尬搬回一城。

然而辽王终究还是低估了裕王的决心。

得到三司会审的消息之后裕王并没有轻举妄动,甚至如辽王所料一般,不情不愿地配合起三司会审。

可是等到三司聚齐,准备传唤徐锐的时候,裕王却突然发难,现场拿出了几位主审官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黑材料。

一场针对徐锐的阴谋立刻就变成了三司内斗的戏码。

原本大变之局下,文武百官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毕竟老皇帝将死,新皇帝将立,谁不想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如此一来,做事请自然就不会那么规矩,有些僭越的地方无可厚非,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有些事就是这样,即便私底下约定俗成,可是只要放到台面上,任谁都会站在道德和法律的高度上唾弃几声。

裕王便是抓住了这个关节,在辽王的背后敲了一记闷棍。

三司会审的当天,辽王精心挑选的几位主审反倒被当众揭穿恶行,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丑闻。

自己裤裆里的屎都还没有擦干净,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别人?

整个朝堂的目光立刻就从徐锐身上转移到几个司法衙门的斗法上来。

辽王收到消息之后气得半死,立刻就要召集人马反击裕王,可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中规中矩的裕王对此事的处理堪称老辣。

首先他拿出的指控有理有据,压根不给几位主审有任何狡辩的空间,显然对这几个人裕王已经做足了功夫,甚至很久以前便开始搜集他们的罪状。

其次,裕王很小心地控制事态的发展,矛头始终锁定在几位主审身上,防止他们相互攀咬,牵扯出更大的人物。

对辽王来说,这几个人不过是小鱼小虾,他真正害怕的是裕王接着这个案子顺藤摸瓜,对辽王集团展开攻讦。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辽王想要强行救下几人,搬回局面,付出的代价会十分巨大,相对于这几个人的价值实在太亏。

这样一来,辽王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便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发动一场前面的党争,彻底将裕王拍死,最终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裕王就这样在夹缝中完成了自己与辽王的第一次争锋。

对裕王而言,这次争锋其实险之又险,他所能凭借的便是辽王占据绝对优势,不希望朝局陷入大乱的心理,以及背后有徐锐撑腰,辽王投鼠忌器的谨慎。

其中的火候把握必须十分精准,若是少弱一分便达不到打击辽王的效果,甚至还会被强大的辽王集团趁机反噬。

而如果做得太过,让辽王感觉裕王威胁太大,从而不顾一切地打压裕王,彼时的裕王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登上夺嫡的舞台。

持续了整整大半个月的司法内斗最终以裕王的大获全胜收场,几个被控的主审反而成了阶下囚,通过三司打击徐锐的计划不了了之。

这一次的争锋让裕王,以及替他运筹帷幄的得力干将黄正元大放异彩,第一次从幕后走到了台签。

满朝文武这才发现,徐锐通过此事已经巧妙地将舞台让了出来,变成了一个重要的配角,而党争的主角则变成了辽王与裕王。

夺嫡之争的态势越发明确,而躲在深宫之中默默看戏的那位宏威皇帝则一言不发,好似强悍的狮王冷冷望着两只野狼抢食。

当然,这半个月里徐锐也没闲着。

如今的刘府外面到处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可是对于武功日渐精湛的徐锐来说,除非是在追踪一途上拥有惊人造诣的一流高手,否则这些眼线便是形同虚设。

表面上徐锐这十几日都足不出户,实际上他的足迹已经踏遍了大半个长兴城。

就好比此刻,徐锐正站在长兴城郊的一处峡谷之中,默默望着四周的草木,冷笑着问李邝道“如果你想谋反,会选在这个地方埋设炸药么?”

第六百七十五章:第二股势力

“如果你想谋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埋设炸药吗?”

徐锐冷笑着问身边的李邝。

二人此时站在官道上,这里是通往长兴城北皇家猎场的必经之路。

官道去年才刚刚翻修过,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路面已经十分平整,道路两侧则是巨大的山壁,算是一个峡谷,只不过两边的峡谷光秃秃的,显然藏不了人。

这里便是太子谋反大案的地点,根据东厂拿到的口供,御林军佐领廖文涛便是打算在这里埋设炸药,谋害宏威皇帝。

李邝摇了摇头:“谋反之事非同小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就算埋设了炸药,但若不能亲眼看着圣上归西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若是我想谋反,为求万无一失,势必会埋伏一支人马在爆炸点附近,一来能第一时间确认圣上生死,二来当意外发生时还能补上一刀。

而这处峡谷虽然地形险要,但两侧的山壁过于突兀,连棵树都没有,进入峡谷的山口也过于敞亮,站在峡谷外便能把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无法藏人。

所以若是我来做,必然不会选在此处。

另外方才咱们一路走来,发现前往皇家猎场的这一路都十分险要,例如五里之外的那处洼地,只要埋伏一军,堵住两头,往中间放箭,为数不多的禁军根本难以抵御。

如此便不用再冒着巨大风险去偷什么炸药,更不会因此暴露整个行动。”

听李邝一口气说完,徐锐凝重地点了点头,叹道:“是啊,你的看法与我心里想的完全一样,此地根本不是一个袭击圣驾的理想之地,这路上至少还有七八个地方比这里好。

而且若是真的想要除掉圣上,利用平常的弓箭就足以办到,又何必如此精心谋划着去兵部盗取炸药呢?”

李邝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廖文涛或他背后的策划者完全不懂兵法,那就是有人说了慌。”

徐锐眉头一皱:“你是说那场足以扳倒太子的政变是假的?”

李邝摇了摇头:“你觉得若是东厂不发现那些失窃的炸药,行刺圣上的行动能成功吗?”

徐锐沉吟道:“关键要看如何使用那些炸药,一般来说,圣上出行除了本身的卫队之外,还会有一队禁军在三里外开道,若是直接将炸药埋在地下再以地雷的方式触发,恐怕在开路的人马经过时便会触发。

当然,廖文涛本就是禁军统领,若是里应外合,等开路的人马通过后再打个时间差,埋下炸药,或是有人躲在暗处等圣上到了再点燃炸药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

李邝点了点头:“可是无论哪种方法都不保险,甚至可以说是在走钢丝,只要一个环节出现差池,整个计划都会失败。”

徐锐肯定道:“这就是太子谋反大案的疑点之一,当时他还是监国,身后又有强大的勋贵集团支持,若是真的孤注一掷,以他手里的资源很容易就能找到风险更低的方法。

可是他偏偏选择了最难的一种,只要炸药一响,圣上的死因必然无法隐瞒,到时候虎视眈眈的辽王就会立刻狗急跳墙,对太子十分不利。”

李邝闻言沉默片刻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徐锐微微一愣,什么也没问,就这样跟着他往山上走。

二人走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来到山顶的一块空地,附近焦黑一片,像是一处废墟。

徐锐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弯腰拾起一块焦炭模样的东西,皱眉道:“这里应该被大火烧过,而且时间并不太久。”

说完,徐锐疑惑地望向李邝,等着他的解释。

李邝道:“这里原本是一户山中猎户的住处,在东厂发现太子谋反大案的第二天便意外失火,猎户一家五口都没能逃出来。”

“这是杀人灭口……”

徐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

“太子谋反大案当前,一户小小的猎户人家失火必然被人遗忘,也许纵火者想要隐藏的秘密也就随之下了黄泉,再无出头之日了。”

徐锐感叹了一句,沉声问道:“这次失火是哪个衙门处理的?”

“东厂!”

李邝淡淡到。

徐锐目光一凝:“东厂的大老爷们什么时候连猎户失火这种案子都接手了?”

李邝两手一摊道:“当时此地因涉及太子谋反大案,被东厂封了,他们的人日夜守在此地,就算接手这么个案子也说得过去。”

徐锐闻言站起身来,顺着灰烬中的山路往外走了几步,嘴角忽然挂起一抹冷笑。

“发现了什么?”

李邝来到徐锐身边问到。

徐锐指着面前的悬崖道:“你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会发现什么?”

李邝顺着徐锐的手指望去,突然双目一瞪:“这里可以直接看见太子行刺圣上的那个峡谷?!”

徐锐点了点头:“对了,这户人家或许就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才会送了性命。”

李邝眉头一皱:“可是廖文涛尚未谋反便被东厂抓获,就算行刺是真的,这户人家又能看见什么?”

“不知道……”

徐锐摇了摇头,忽然低下身子,一边看着地面,一边说道:“不过有人对这一点也很感兴趣呢。”

“咦?”

李邝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个清晰的脚印。

“最近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

徐锐一边用手掌丈量着地上的脚印,一边问到。

李邝心中略微算了算道:“大约十五天以前。”

徐锐点了点头:“谋反之事发生在数月之前,当时东广来搜证的痕迹大都已经消失,但是这个脚印却异常清晰,说明此人来此的时间不会太久,具体说来,不会超过十五日。”

李邝点了点头,盯着脚印看了片刻道:“这脚印是厚底官靴留下的,上面带有飞鱼图案,这种官靴一般只有锦衣卫、东厂以及兵部新成立的宪兵队才会穿。”

徐锐沉吟道:“兵部火药失窃而不自知,东厂却查到了这些火药的下落,顺便还搂草打兔子,发现了太子谋反的大案,眼下又出现在这里,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有什么联系?”

李邝似是不想再多费脑子,干脆直接开口问到。

徐锐摇了摇头:“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或许有人能给咱们提供些线索。”

“你说的是谁?”

李邝惊诧地问。

徐锐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咱们的太子殿下。”

“太子?!”

李邝双目一瞪,惊道:“太子怎么会知道线索?”

徐锐道:“东窗事发之时尽管廖文涛极力攀咬,可是太子却全然不认,究竟为什么仅仅几天之后太子便又招了呢?

难道他不知道咬死不认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认了便是必死无疑么?还是说咱们的这位太子良心发现,大彻大悟了?”

李邝终于明白徐锐的意思,冷笑道:“大彻大悟自然不可能,除非有人在威胁他,而且那把柄比丢掉性命还要恐怖!”

第六百七十六章:再见太子

夜深人静之时,东厂诏狱内一队巡逻的番子刚刚走过。

突然,一个黒影如鹰隼一般掠过高墙,稳稳落在地上。

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半点响动,显然是个轻功极为厉害的高手。

只见他落地之后毫不停留,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立刻飞出数丈,窜进一条回廊。

紧接着此人身体一转,如蝴蝶飞舞一般绕过靠在地牢大门前打瞌睡的狱卒。

就在此人打算偷偷打开地牢大门之时,那狱卒像是被什么动静突然惊醒,猛地睁开双眼,可是他的眼前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咦?”

狱卒疑惑地四下张望,依旧没有半点发现。

他自然不会察觉就在自己头顶之上一尺距离,便有一人张开双臂攀着石壁。

“难道是我看错了?”

狱卒自言自语一句,便要重新去靠地牢大门。

这时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狱卒心中的不安再度被勾起,立刻按着腰刀前去查看。

可是等狱卒走到发出动静的草丛附近,却只发现一只惊慌的夜猫撒腿就跑。

狱卒暗道一声晦气,重新走到地牢门前,见锁扣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便又靠在门上打起了瞌睡。

而在地牢大门的另一边,先前攀在石壁上的闯入者已经摸了进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清,此人正是李邝。

“你来晚了……”

就在李邝准备往里走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李邝心中大惊,立刻伸手握住腰刀,却见徐锐笑眯眯地从一旁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李邝松了口气,却是眉头一皱:“我方才已经探查过,这里明明没有人,你是如何掩藏气机的?”

徐锐耸了耸肩,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身往里走。

李邝怕他不熟悉这里,会弄巧成拙,连忙跟了上去,等来到徐锐身后才压低声音道:“真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东厂现在已经站在了辽王一边?

一旦被人发现你暗中潜进来,十有八九会直接被乱刀砍死,反正诏狱里的一切外面都无从知晓。

若是真的发生这一幕,辽王恐怕做梦都得笑醒!”

正说着,徐锐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扯住李邝将他拉进了拐角的阴影之中。

几乎就在二人隐蔽的同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从地道之中传来。

“那疯子今天怎么样?”

“够折腾的,先是拿头撞墙,后来又硬说有人要害他,几个兄弟连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深怕他出点什么意外,真是累死了,娘的,之前高高在上不给咱好日子过,如今落魄成这样也不安生,真是个祸害!”

“哈哈,老兄你就再忍忍吧,反正看样子他也没几天好活了,等辽王成了圣上,这家伙的命也就到头了。”

“哼,等这贱种去了,我请哥几个喝酒!”

“那敢情好!”

两个狱卒有说有笑地从地道的另一头走来,朝着地牢大门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徐锐两人。

等狱卒离开,徐锐轻轻放下手掌,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皱眉道:“我听说这间地牢里只关着一个人……”

李邝闻言叹了口气:“之前我也收到消息,听说太子已经疯了,因为没有证实,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疯了?!”

徐锐嘴角微微抽搐,望了李邝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里走。

地牢是个环形结构,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中间的大牢房,开口处有七八个侍卫守着,地道里还有六组东厂番子来回巡逻,全天十二个时辰都有至少两个一流高手坐镇。

无论哪个方向发现了蛛丝马迹,都能立刻呼唤其他地方的守卫支援,地道外的数百东厂番子也能在半柱香之内赶到,可谓守卫严密。

然而此时此刻,中心大牢房的正上方,那位亲自看守中心牢房的一流高手正安详地趴在桌子上,看样子似是香甜地睡了过去。

徐锐小心翼翼地收好一支竹管,李邝则瞪着眼睛一脸惊奇地小声问道:“你那是什么蒙汗药,为何发作得这么快,这么猛?”

徐锐不好解释乙醚的作用,只得绕过这个话题,指着脚下的地板道:“太子应该就关在这下面吧?”

李邝低头一看,点了点头。

虽然东厂的诏狱和锦衣卫的略有不同,但大抵都是一个设计,中心地牢一般都会关押最重要的犯人。

牢房分上下两层,上层乃是守卫牢房的高手,下层才是真正关押犯人的地方。

从上层牢房虽然无法直接进入下层牢房,但地板上有一个类似气窗的观察口,可以让看守者无死角地观察到下层牢房内的情况。

李邝轻轻揭开一块盖板,果然发现了观察下层牢房的气窗,气窗呈正方形,不过两尺来宽,最多容得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通过,成年人就算身材如何瘦小,想要通过这里也得砍掉半截身子。

“有人要害朕……他们都要害朕……来人啊,护驾……来人啊……来人……”

揭开盖板的一瞬间,徐锐和李邝便听到一阵喃喃之声,这声音充满绝望,反反复复,就好像是恶鬼在人耳边低语。

二人眉头一皱,立刻伸长脖子朝下面望去。

整间牢房还算整洁,至少比起脏乱臭的天牢好上太多,可是环境也绝对称不上舒适。

只有二十来个平方的狭窄牢房铺着些许茅草,厚厚的玻璃墙作为四壁,除了一扇铁门之外毫无任何遮挡。

就好像另一个世界动物园里的猴子,犯人的吃喝拉撒全都暴露在十几个看守的眼中,毫无隐私可言,光是看守的那些目光都能让人发疯。

敏锐的徐锐一眼便看见太子缩在玻璃墙角,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只见他浑身套着一件已经发黑的白色囚袍,披头散发,口中喃喃念叨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和上次见面相比,太子似乎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窝深深凹陷,眼睛却瞪得老大,外头狱卒偶尔发出的平常噪音都会吓得他浑身一震哆嗦。

徐锐亲眼看见因为守卫弯刀掉落,吓得太子浑身颤栗,最后裤裆里渗出恶臭的黄白之物。

狱卒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指着太子一阵喝骂,却没有丝毫替他清理的意思,也许得等到明日天明才会有专人来为他清理。

见到堂堂一国储君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李邝一阵唏嘘,压低声音道:“看来太子真的疯了,即便他的确知道些什么,恐怕你也问不出来了。”

徐锐摇了摇头:“来都来了,总得见他一面才行,差不多快到狱卒们换班的时间了,两队狱卒换班程序繁琐,我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见他。”

李邝闻言一愣,指着气窗道:“就算如此,你还得从这里绕下去,下面负责看守的狱卒至少有十几人,赶上换班就是两队狱卒,二十几人,虽说他们武功都不高,可是你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进去几乎没有可能!”

徐锐冷笑一声:“谁说我非得绕下去?”

“不绕下去那你要如何去见太……”

李邝狐疑地问徐锐,话还没有说完脸色便是一变,两只眼睛瞪得老大,震惊无比地望向徐锐。

第六百七十七章:疯子?

也难怪李邝会如此震惊,原来徐锐话音刚落便只听他身上发出一阵如炒黄豆般的“噼啪”声。

紧接着,他的身体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起来,眨眼之间便只剩原本三分之一的大小。

“这是……顶级的缩骨功?”

李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惊愕地问。

徐锐诡异了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道:“你听,下面的守卫开始换班了,帮我看好这里,我下去看看。”

说完,徐锐便像是一条鲤鱼般猛地扎进了气窗里。

“喂,你……”

李邝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有些心虚的他下意识扫了周围一眼,见那位被徐锐迷晕的高手依旧睡得香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一想起徐锐的大胆,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钻进气窗之后,徐锐的身体就好像被吹胀的气球,立刻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但却绝不是正常人的模样。

因为正常人绝不可能像他一样,用四肢贴着天花板,如壁虎般快速爬行。

徐锐尽可能地把身体贴在天花板上,小心翼翼地透过玻璃墙观察外面的情况。

他的时间计算分毫不差,外面的守卫正在换班,两拨守卫必须清点人数、武器,以及所有零碎的工具,以免暗含鬼胎之人与里面的太子玩出什么猫腻。

而这个冗长的过程却是徐锐密会太子的唯一机会。

见暂时没人注意牢房里的动静,徐锐便缓缓向太子靠近。

太子依旧缩在墙角,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道:“来人啊……朕是皇帝……有人要害朕……”

徐锐不再犹豫,像是一头锁定猎物的鹰隼,突然张开双臂,朝太子扑去。

这一刹那,缩成一团的太子身上忽然被巨大的阴影覆盖,好似身后出现一头庞然大物。

太子好像心有所感,下意识回过头来,只见徐锐已经定定站在了他的面前。

“啊……呜呜呜……来人,快来人,护驾!呜呜呜……”

太子一见有人顿时大惊,下意识想要大喊,徐锐却在太子真的喊出声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的呼喊都怼回了肚子里。

“太子爷,是我,徐锐!”

徐锐贴在太子耳边轻声解释了一句,然而太子却好像完全不认得徐锐,四肢开始猛烈地踢打,同时下身传来一阵恶臭,显然因为过度恐惧,大小便又一次失禁了。

眼看太子的反应越来越剧烈,说不定会引起狱卒的注意,徐锐一咬牙,手里力道一增,浑厚的气机立刻通过手掌导入太子体内。

太子的经脉瞬间便被徐锐的气机震麻,暂时失去了力道,整个人瘫软在地。

“太子,是我,徐锐!”

徐锐又轻声唤了一句。

这一次太子似乎安定下来,目中的恐惧稍稍减少。

徐锐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轻轻松开了捂住太子嘴巴的手。

谁知徐锐的手掌还没拿开,太子便开始嚷嚷:“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干的,别杀……呜呜呜……”

不得已之下,徐锐只得重新捂住他的嘴,脸上神色瞬间狰狞,在他耳边低吼道:“闭嘴,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这句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效果,话一出口,徐锐只觉太子浑身一僵,果然不敢再嚷嚷。

徐锐试探着再次松开手,太子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恐惧地望着徐锐。

见他这副模样,徐锐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子爷,虽然咱们之间有些恩怨,但我这次来不是来害你的,只想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如果你还记得我,便跟我说说谋反的事。”

太子闻言先是一愣,双目之中闪过一丝迷茫,忽然太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令徐锐心中一震。

然而希望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见太子忽然露出一副傻像,对着徐锐轻声傻笑道:“你不是徐锐,你是胡淼!狗奴才,朕让你去捉蛐蛐,怎么去了这么久?”

徐锐一愣,正要摇头,又听太子低吼道:“你敢压在朕身上?快不快点滚下去?!狗奴才,你还想不想在司礼监干了?”

太子的声音有些大,徐锐怕被外面的守卫听见,又想用手去捂他的嘴。

太子忽然一阵慌张,低声道:“狗奴才,你敢害我?你是我安插的人,只要我说出去,你的掌印便当不成了!”

“什么,胡淼竟然是太子安插的人?!”

徐锐闻言心中大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可是再看太子如今这副疯疯傻傻的模样,这个线索究竟是真的,还是疯话呢?

这一犹豫的功夫,太子似乎又要大喊,徐锐连忙捂住他的嘴,避免暴露自己。

“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你从没见过我,否则我便杀了你,记住了没有?”

徐锐贴着太子的耳朵恶狠狠地说。

这招果然十分有用,太子听到“杀了你”三个字身体立刻变得僵直,惊恐地望着徐锐点了点头。

徐锐满意地收回手,皱着眉头问道:“方才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太子下意识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可是他身体里的气机还没散,双手不听使唤,只得惊恐地摇了摇头。

徐锐深深地望了太子一眼,正要再问,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看来狱卒们已经完成了换班,时间到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过身,脚尖轻轻一点,身体立刻如大鸟一般飞了起来,直接穿过了狭窄的气窗。

太子呆呆望着徐锐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阵清明,但片刻之后便又重新变得呆呆傻傻,口中呢喃着:“这些刁民总想害朕……来人呐……来人呐……护驾啊……”

夜色之中,徐锐与李邝默默地走在小巷子里,二人已经远离了诏狱,这一次终究还是有惊无险。

“从你出来到现在一直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究竟方才的见面有什么收获?”

似是终于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李邝忍不住开口问到。

徐锐好像被他的问题惊醒,回过神来,抬头望向皎洁的月亮,脸上的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你倒是说话呀,唉,急死我了!”

李邝见他这副模样,重重地跺了跺脚。

徐锐收回眼神,笑道:“如此沉不住气,这可不是你李大人的作风。”

李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那我该是什么作风?”

徐锐摆了摆手,答非所问道:“今晚收获很大。”

“哦?”

李邝闻言顿时郑重起来。

“你究竟从太子身上发现了什么?”

徐锐道:“也许咱们都把太子想简单了,这位太子爷的城府深着呐。”

李邝眉头一皱:“你是说太子在装疯?”

徐锐摇了摇头:“不管他有没有装疯,至少他明确告诉我该去找一个人。”

“找谁?”

李邝认真地问。

“胡淼!”

徐锐双目一凝,冷冷地说。

第六百七十八章:意外?

“太子究竟有没有疯?”

清晨,徐锐的轩辕辇里,徐锐和李邝对面而坐,李邝想了整整一晚上还是没有弄清楚徐锐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一上车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到。

徐锐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李邝对徐锐如此敷衍的回答十分不满,怒道“你不知道为何会说太子让你去找胡淼?”

徐锐失笑道“好了好了,我便解释得清楚些吧,其实昨天我也很疑惑,不过这些疑惑只有胡淼能解开。”

“什么疑惑?”

李邝问到。

提起此事,徐锐脸上的散漫迅速消失,沉声道“按说一个人对外界的直观反映应该是不会说谎的,比如本能的恐惧会令浑身肌肉僵硬。”

李邝点了点头“不错,除非这个人受过专业训练,让身体形成反射,能够本能地骗人。”

徐锐笑道“你觉得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会进行这方面的训练么?”

李邝眉头一皱“这话什么意思?”

徐锐眼中闪过一阵回忆之色,慢慢道“昨天我与太子见面时,能够明确感觉到他心跳加速,肌肉僵硬,的确十分恐惧,若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那么便应该是真的疯了。

可是偏偏他说出来的话又十分奇怪,就比如我与胡淼完全不像,可他非但把我错认成胡淼,还说胡淼是他安插在宫里的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李邝翻了个白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人若是真的疯了,那他说出什么胡话来都有可能。”

徐锐摇了摇头“不,不对,正常情况下我与胡淼也好,他与胡淼也罢,虽然相互认识,却不算亲近,他忽然把我错认成胡淼实在有些刻意,就算是疯话也十分突兀。

还有,当时的情景看似是他被我唬住,可是一个疯子不可以常人来量度,他竟会如此配合我小声说话,还道出了与胡淼的真正关系,这一点也让我放心不下。”

“你是说,太子是装疯的,见到你之后或者暗示,或者明示这一切与胡淼有关?”

李邝狐疑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直觉告诉我这是最有可能的结论。”

李邝狐疑地问“可他的身体反应又要作何解释?”

徐锐摇了摇头“这也正是我矛盾的地方。”

说着,徐锐微微一笑道“既然无法判断,那咱们不妨来做两个假设。其一,太子真的疯了,那么他的身体反应便是出自自然,所说的话也就是疯话。

其二,若是太子没有疯,那么他的话就是真话,导致这一切的线索就藏在胡淼那里,而咱们的这位太子爷能审时度势,因势利导地装疯,当是有大城府之人。”

李邝沉吟道“你昨晚断言太子颇有城府,看来是倾向于后者了?”

徐锐点了点头。

李邝却摆摆手道“不可能,太子若真的像你说得这般厉害,又怎么会混到这般田地?”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凝重道“所以这可能是一盘很大的棋啊,咱们先撇开之前的事不谈,若是太子谋反真的是被人算计好的阴谋,那么他会有何反应?”

李邝一愣,想了想道“若我是太子,被人诬陷谋反定然是惶恐交加,第一反应必是极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徐锐点了点头“所以太子一开始没有承认自己的谋反大罪。”

“那他为何后来又改口了呢?”

李邝不解地问。

徐锐道“我能想得出的理由便是受人威胁,不承认的后果恐怕会比谋反大罪还要恐怖,所以才不得不抗下谋反大罪。”

李邝似是受到了启发,接口道“一旦承认谋反,九成九便是死,但是太子不想死,所以他只能装疯,这是在博那百分之一的生机!”

徐锐点了点头道“正是,若辽王主持的朝局有变,圣上需要太子重新出山,或者圣上念及骨肉亲情想要放太子一马,便可将一切推到神志不清上,让太子逃过一劫。

而昨日太子见我之后心中或许燃起了一阵希望,但又不能绝对信任我,所以才会用如此隐晦的方式让我到胡淼身上去找线索。”

李邝叹道“仓荒之下,竟能找到唯一的生路,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太子的城府的确令人刮目相看,只是他有这番城府,又为何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徐锐摇了摇头“储君便是圣上最大的竞争对手,太子的悲剧就在于他与皇帝的关系既是父子,又是君臣。

作为臣子,太子决不能过分染指权利,更不能让皇帝觉得他有威胁,可作为储君他又必须染指权利,让皇帝发现他的才能,这就好比走钢丝,其中的火候不好把握啊。”

“所以你觉得太子过去一直在隐藏真正的自己?”

李邝似乎明白了徐锐的意思,接口到。

徐锐点了点头“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只不过就算太子的确有城府,也懂得藏锋,可是他这次还是被算计了,所以才会不惜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将胡淼与他的关系告诉我,希望我能救他一命。”

“所以你今日必须进宫去见胡淼?”

李邝又问到。

徐锐又点了点头“眼下胡淼或许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从山上猎户门口的那只脚印来看,似乎还有人也在盯这条线,所以我不仅要去见胡淼,还得快,至少得赶在别人之前。”

李邝闻言担忧道“你就这么进宫,不怕辽王对你不利么?何况胡淼已经投靠了辽王,说明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出现了变数,就算见到了胡淼,他难道会跟你说实话?”

徐锐叹道“是啊,胡淼若真是太子安插的人,那么他倒向辽王便值得推敲了,但也正因如此,所有的症结才更可能出在他的身上。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胡淼不会跟我说实话,但我有一百种手段可以让他开口,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适当的环境。

至于我的安全,你放心,圣上既然能在宫里活得好好的,便说明他还有压箱底的手段掌控着宫里的一切,只要他不希望我死,我便没有什么危险。”

“话是这样说,可是眼下是特殊时期,你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李邝撇了撇嘴,又交代了一遍。

徐锐摆摆手,结束了这个话题,饶有兴致地望着李邝道“你问了我一路,我还没有问你呢,今日为何进宫啊?”

李邝闻言脸色一肃“进宫自然是为了面圣。”

“哦?”

徐锐笑道“让我猜猜,该不会是又升官了吧?这次大概是让你执掌整个锦衣卫了。”

李邝一愣“我晋升锦衣卫指挥使的密旨昨日才下,今天便是进宫谢恩的,不过这道密旨走的是秘密渠道,还有几日才会让内阁明发,你怎么会知道?”

徐锐笑道“这么简单的事自然是靠猜啊,你想,眼下东厂和兵部都已经投靠了辽王,圣上若要收复失地自然只能重用锦衣卫。

不过别的人他信不过,只有你和我一样从未在夺嫡之事上表过态,而且如今你和我的关系成了公开的秘密,就算只是为了平衡东厂的压力,圣上也会为我加上锦衣卫的法码。

如此一来,你说圣上不用你还能用谁?”

李邝闻言叹了口气道“瞧你那模样,越来越像个神棍了。”

说着,李邝翻了个白眼,又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便也免得我再说一遍,前面就快要到宫里了,让你的车夫找个隐蔽的位置放我下车,这种时候咱们还是少一起出现在人前为妙。”

“不愧是特务头子,果然老奸巨猾!”

徐锐打趣了一句,立刻吩咐车夫靠边,让李邝趁着夜色与自己分开。

之后徐锐一路来到宫门前,守卫宫门的禁军见到徐锐虽然惊奇,但正如他所料,除了立刻派人偷偷去向辽王告密之外并没有太多刁难,在徐锐出示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之后便放了行。

徐锐跟着一个引路的小宦官往里走,原本是打算先去找圣上请个安,毕竟是借着面圣的由头进宫,总得先把戏演好。

可是他刚刚走到内宫之中,便见几个小太监正哭哭啼啼,形色匆匆地往外走,再看清早打扫的宦官竟是一个也没有,好似所有宦官们都有极重要的事忙。

徐锐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对,连忙拉过一个迎面走来小宦官问道“你们哭得这么伤心,出什么事了?”

那小宦官见是徐锐,连忙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启禀冠军侯,胡公公,胡公公他老人家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的胡公公是胡淼么,他去……去哪了?”

徐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句。

“是,就是胡公公……”

小宦官刚刚十四五岁的年纪,大抵也是司礼监的人,似是被徐锐的话戳中了伤心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道“是归西,胡公公归西了……”

“什么,胡淼死了?怎么会这样……”

徐锐闻言浑身一震,下意识松开了小宦官的手,心中一阵惊愕。

第六百七十九章:蹊跷的暴毙

胡淼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内庭的地位仅次于汪顺这位老祖宗,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王顺德恨他入骨,多少年来一直想他死,可他却一直活得好好的。

十几日前徐锐回京,也是这位胡公公亲自来长兴城外宣旨迎接,那时候他还活蹦乱跳,丝毫看不出半点征兆,如今怎么能说死就死?

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徐锐感觉一切的背后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他立刻冷静下来,问那小宦官道“胡公公是什么时候去的?如何去的?”

小宦官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擦干眼泪道“启禀侯爷,胡公公是昨个夜里去的,说是阳寿到了,被牛头马面给收了,我们这些孩儿就是去给他老人家料理后事的。”

“这就是暴毙了……”

徐锐心中一沉,如果胡淼并非正常死亡,那么他的死因便很值得推敲了,身居高位的胡淼竟连一个说得过去的死法都没有,说明动手的人十分仓促。

是因为发现了自己与太子见过面么?

徐锐心里立刻冒出了这个念头,但立刻又被他否定。

自己昨夜才去见了太子,对方即便反应再快也绝不可能立刻下决心除掉胡淼这个重要人物。

何况若是因为阻止自己了解真相才狠心除掉胡淼,那么对方必然是已经知道自己曾与太子见面,最简单的做法应该是将自己扼杀在东厂的诏狱之中才对。

如此说来,胡淼的死十有**应该与自己无关。

徐锐忽然想起被灭口的那猎户门口出现的脚印,显然还有其他人对太子谋反的事感兴趣,对方会不会是在这伙人身上找到了线索?

事情越来越复杂,徐锐逐渐开始体会到这场夺嫡大战背后的漩涡究竟有多大,越是接近真相,便也越是接近危险。

可徐锐不能退缩,如今他也成了这盘夺嫡大旗上的一枚棋子,只有了解这背后的阴谋才不会和胡淼一样随时成为对弈者的弃子。

想到这里,徐锐也顾不得再去见宏威皇帝,对那宦官道“胡公公生前与本侯颇有交情,今日闻此噩耗,本侯当与你们同去送他最后一程。”

小宦官闻言一惊,连忙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宫里头的人身体不全,有损阴德,侯爷玉体金安,去见胡公公不吉利。

何况胡公公去得急了,好多老人都说他老人家恐怕是感染了恶疾,若是再把侯爷弄出个好歹来,小的实在吃罪不起。”

宦官因为没了那话,被王公贵族们视为不详,尤其死后的尸体更是如此,所以尽管胡淼贵为内相,可他的死也仅仅只是震撼宫廷而已,连一个吊唁的大人物都没有。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本候出身军旅,命硬得很,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什么阎王小鬼没见过?你只管带路便是!”

说着,徐锐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小宦官。

小宦官接过银票一看,心中顿时一震,再加上宦官地位低下,没几个人真正看得起,别管胡淼生前多么风光,俗话说人走茶凉,他这一死便只剩凄凉。

见徐锐如此惦念与胡淼的旧情,小宦官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对徐锐好感陡升,虽然带徐锐去见胡淼坏了规矩,但还是连忙千恩万谢地带着徐锐往胡淼的遗体处走。

胡淼是今日寅时被叫他起床的小宦官发现死在自己房中的,发现时他的身体已经凉透,推断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在丑时左右。

也算徐锐进宫尚早,刚好赶上内庭处理胡淼遗体,这才有“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

据那带路的小宦官所言,胡淼死状安详,只是右手捂着心口,并未见什么中毒症状,因此被老宦官们推断为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当然,那小宦官也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具体的死因还要等徐锐见过尸体后才能判断。

徐锐一边梳理着思路,一边跟着小宦官往深宫而去,然而才刚刚走进胡淼居住的小院,便听得一声低沉的声音。

“侯爷走错了路,这不是您这等贵人该来的地方。”

徐锐闻言回过神来,一抬头,只见汪顺一脸阴沉地站在小院门口,两只眼睛如鹰隼一般死死盯着自己,似是暗含怒气。

想想也是,不管胡淼有没有倒向辽王,他终究还是汪顺的干儿子,内庭的一份子。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胡淼丢了性命便像是狠狠打在汪顺脸上的耳光,奇耻大辱,能不生气么?

看见汪顺脸色的一瞬间,徐锐便基本确定胡淼定然是非正常死亡。

只是徐锐还有一事不解,按说胡淼出事,汪顺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只是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陪在圣上身边么,怎么会这么巧堵在门口?

在胡淼命案的背后,以及司礼监倒向辽王的过程中,这位内庭的老祖宗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引路的几个小宦官也是刚刚发现汪顺的存在,顿时浑身一颤,纷纷跪了下来,重重磕头道“奴婢见过老祖宗……”

见徐锐没有说话,汪顺的目光立刻瞟向几个小宦官,阴沉道“规矩你们是知道的,深宫不详,怎能带侯爷这等贵人来此?来呀,把这几个不守规矩的东西拉下去,廷杖二十!”

此言一出,汪顺身后立刻走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宦官,伸手便朝那几个引路的小宦官捉去。

“奴婢知错了,求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啊!”

几个小宦官顿时吓得面色苍白,不住地朝汪顺磕头求饶。

徐锐明白廷杖这东西的猫腻多得很,若是有心放水,一两百仗都只会留下些皮肉伤,可若是照死里打,棍棍都往尾椎上招呼,七八仗便能打死人。

此刻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汪顺都摆出了臭脸,这几个小宦官若是着了廷杖哪还留得下性命?

想到这里,徐锐眉头一皱,连忙拦在几个小宦官身前,朝汪顺抱拳道“汪公公且慢!”

汪顺眯着眼睛望向徐锐道“怎么,咱家处理家务侯爷也要横插一手?”

徐锐摇了摇头道“不然,汪公公要处理家务,徐锐自然没资格插手,只不过今日情况特殊,徐锐有些话想对公公单独秉明,之后的事必不会多管半分。”

汪顺闻言深深地望了徐锐一眼,徐锐的目光寸步不让,直直与汪顺对视。

半晌,汪顺终于摆了摆手,身边的宦官们立刻朝远处退去,那几个暂时躲过一劫的小宦官也战战兢兢地跟着离开。

“有什么话便说吧。”

等到周围只剩徐锐和汪顺两人,汪顺这才冷冷地问。

徐锐走到汪顺面前,低声道“徐锐知道汪公公一向与人为善,严守宫中的规矩,能不插手的是非从不会插手,可是若遇到人打上门来,汪公公还能坐视不理么?”

汪顺似是早就知道徐锐会说此话,冷哼一声道“侯爷的手伸得太长了,我内庭的事,自有内庭的人来处理,就不劳侯爷费心了。”

徐锐点了点头,又道“若是此事你内庭处理不了呢?”

“你是看不起我内庭么?”

汪顺闻言,一直强压的火气再也忍不住,只听“轰隆”一声,一股浓浓的杀气破体而出,汪顺周身两丈之内的气流好似突然爆炸,形成一阵小小的狂风。

徐锐站在风眼之内,最能感受这股杀气的可怕,这股杀气瞬间突破了他的气机防御,犹如冰锥直刺骨髓,徐锐瞬间浑身冷汗,噔噔噔后退三步,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汪公公,您……”

此时此刻,徐锐心中的惊愕无以复加,随着徐锐的武功逐渐增长,之前他便发现汪顺身上带着隐而不发的浑厚气机,显然是个高手。

可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汪顺竟然深藏不露,强悍到了这个地步!

方才那不经意的真情流露,让徐锐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他的见识,恐怕也只有与草原武圣卓力格图的那次对决能够相提并论。

难道说汪顺的武功已经达到了武圣级别?

第六百八十章:诸多疑点

“侯爷见谅,老夫今日心绪不佳,失态了……”

汪顺的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是暴风骤雨,后一刻便雨过天晴,这其中浑厚气机收放自如,令徐锐大为赞叹。

徐锐心中暗道,汪顺就算不是武圣,恐怕与武圣也只有一线之隔。

“是小子莽撞了,还请公公不要见怪。”

见汪顺压下怒火,徐锐也连忙收起惊愕,放松语气道“汪公公,您是前辈,几十年来这宫里的大事小情见得多了,不用我说您也清楚,胡公公的死对眼下的朝局意味着什么。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不是内庭一家之事,也不是我徐锐爱管闲事,事涉大局,便是我大魏之事,天下之事,在下只求公公以大局为重。”

汪顺闻言冷哼一声道“侯爷才思敏捷,果然说得头头是道,不过你可知道咱家能在宫中屹立数十年不倒,凭借的是什么?”

“还请公公赐教。”

徐锐诚恳地问。

汪顺道“秘诀只有一个,无论外面斗得有多狠,咱家只忠于圣上一人,侯爷说得好听,可您也代表着一方势力,即便您没有私心,您身后的人也没有么?

若是咱家对您开了先河,便再也做不到中立,那咱家这几十年来安身立命的规矩也就破了。”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道“多谢公公赐教,只是如此说来岂不是言行不一?”

汪顺眉头一皱“此话何意?”

徐锐道“公公口口声声只忠于圣上,可是忠于圣上却不是仅仅在朝局中保持中立,对圣上惟命是从那么简单。

就拿此事举例,胡淼身为内相,位高权重,若是真的被奸人所害,那便是令人发指的威胁?

今日歹人能在宫中谋害内相,明日便能谋害圣上,公公虽然武功卓绝,可是所谓百密一疏,天底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而且公公一向谨守内庭,谋害胡公公的凶手却未必来自宫中,宫外的事公公办起来未必得心应手。

如此一来,圣上便会因为公公的固步自封面临危险,这岂不是与公公所言的忠于圣上背道而驰?”

徐锐此话更像是对这位老前辈的说教,若是汪顺心胸狭隘,或者干脆也有异心,恐怕立刻就会借着此话会拂袖而去,徐锐再想查案便千难万难了。

其实这便是徐锐的试探,他是在赌,赌胡淼的死真正触动了汪顺的底线,赌汪顺对宏威皇帝绝对忠心,也赌汪顺这位老前辈的心胸足够开阔。

话音落下,汪顺并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而是深深地望向徐锐。

徐锐心中一震,明白自己赌赢了大半,连忙补充道“徐锐今日来此只为追求真相,绝不会将官场上那一套带入其中。

汪公公,您忠于圣上,难道徐锐便有异心么?

您也清楚,在夺嫡之事上在下一直试图保持中立,奈何在下虽然略有薄名,却不如公公这般地位超然,被迫选择实属无奈,还请公公不要怀疑在下对圣上的一片忠心。”

果然,听完这番话,汪顺怒气全消,盯着徐锐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松口道“给你一个时辰。”

说完,汪顺再不理会徐锐,迈开大步朝外走去,远处的宦官们立刻凑上来服侍,跟着远去,几个小宦官逃过一劫,朝徐锐投来感激的目光。

徐锐心中一喜连忙朝着汪顺长作一揖。

汪顺这个拦路虎总算是趟过去了,但是徐锐深知时间不多,汪顺的死或许会是一个契机,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尽可能多的线索,这可不容易。

徐锐立刻转身走进胡淼居住的小院。

皇宫乃是皇帝的居所,即便胡淼身居高位,也只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下人,能有这么一间独立的小院已经十分难得。

小院不过七八步的大小,里外只有一间正房和一间卧房,房中的摆设也显得十分简谱。

这自然不是胡淼为官清廉,而是有身份的宦官们都会在宫外置办产业,那些从其他渠道获得的进项都会放在宫外,以免留在这里扎人眼球。

不过即便如此,这处小院依旧很有价值,因为宫里闲杂人等较少,那些真正的秘密藏在这里反而不易被人发现,比如胡淼和太子来往的书信一类,绝对是具有决定性的线索。

徐锐抱着极大的期待走进胡淼的卧房,他的尸体还躺在床上,一个小宦官跪在胡淼的尸体前独自抽泣。

此人年纪不大,之前大概已经号啕大哭过一场,两只眼睛肿得好似蟠桃,此刻似乎已经有些失神,就连徐锐进来也没有注意。

徐锐没有理会这个小宦官,径直走到汪顺的尸体前,入殓的小宦官们还没有进屋,也就是说汪顺的尸体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

徐锐心中一阵窃喜,连忙仔细观察起汪顺的尸体,只见尸体果真如那领路的小宦官们所言,面容颇为安详,没有丁点中毒的痕迹。

可奇怪的是,他的右手捂住左胸,很像是心脏病发作的动作,然而心脏病虽然很快就会致人殒命,但从发病到死却还是有一个过程。

若真是心脏病致死,死者病发时会承受一定的痛苦,因此捂住左胸,那么面容又怎么会连一点痛苦之色也不见呢?

想到这里,徐锐轻轻挪开胡淼的右手,仔细观察他的胸膛,想要找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但遗憾的是,胡淼的胸膛上干干净净,就连皮肤都没有任何伤痕,更别说什么蛛丝马迹。

徐锐犹豫片刻,见房里没人注意自己,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突然,他的瞳孔如猫眼一般缩成了一条线,紧接着他望向胡淼的视线变成了黑白色,就好像x光机一样直接穿透了胡淼的皮肤。

只是短短的一瞬,徐锐的双眼就变得又红又肿,眼泪夺眶而出,若是继续下去他极有可能会失明。

徐锐连忙闭上眼睛,瞳孔瞬间恢复原状,用袖口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

此刻徐锐的双目疼痛难忍,但心中却是异常兴奋,因为方才那一刹那他的视线透过胡淼的皮肤,发现胡淼的心脏上有一个极小的贯穿伤口,正是那个伤口要了他的性命!

造成这种伤口的并非利器,而是一位武功极高的高手,将全身气机集于一点,直接透过皮肤打在心脏之上。

徐锐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副画面,夜半之时,有人偷偷潜入胡淼卧房,趁他熟睡之际果断下手,一击毙命之后立刻抽身而走。

那位高手的速度太快,睡梦中的胡淼甚至还没醒过来便一命呜呼,只有右手下反射性地伸向胸口,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胡淼的死因十有**就是这样,汪顺也一定看出了原因,才会显得如此愤怒。

只是如此一来,下手的必定是个极为顶尖的高手,至少徐锐自问距离这样的境界还有很大的距离。

除此之外,宫中守卫极为严密,不但有数千巡逻站岗的禁军,还有三堂两院豢养的诸多一流高手坐镇。

再加上宫里宫殿林立,而且大部分建筑都十分相似,不熟悉的人大白青天都会迷路,又何况是晚上?

想要躲开禁军和大内高手,在深宫之中一击即走,安然脱身,此人不但武功其高,而且还对宫里的地形十分了解。

徐锐立刻想到了深藏不露的汪顺,若是他的话,此事绝对轻而易举。

可是因为胡淼的死,汪顺方才杀气凌厉,而且暗含悲愤之意,这一点绝对做不了假,不太像是凶手。

但若不是汪顺,难道宫里还潜伏着另一位顶尖高手不成?

又或者,此事根本就是里应外合,有内奸给那位高手引路?

若真是这样,那么胡淼身边的人便具有重大嫌疑。

“侯爷请节哀。”

正想着,徐锐身后忽然传来一身轻叹。

徐锐回过神来,只见方才跪在胡淼床前抽泣的小宦官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错以为双目红肿的徐锐是在为胡淼悲伤,这才出言安慰。

此人能一直守在胡淼床前,而且哭红了双眼,显然与胡淼关系匪浅,会是那个领路的内奸么?

徐锐心中一动,不露声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一愣,悲伤道“奴婢名叫正予,乃是胡公公的干儿子。”

第六百八十一章:被动过的房间

“正予……”

徐锐不露声色地转过身,打量了此人几眼。

只见这个叫正予的小宦官年纪很轻,长相俊秀,除了哭红的双眼之外,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丝毫局促,显然跟着胡淼见过不少大人物,应该是胡淼的绝对心腹。

可惜的是正予身体瘦弱,体内没有丝毫气机,是个没有练过武的普通人,与徐锐预料的凶手不符。

不过一个熟悉地形,不会引起胡淼怀疑的心腹却足以担当为凶手引路的帮凶了。

想到这里,徐锐放缓语气问道“胡公公离开之后便是你一直陪在他身边?”

正予点了点头“奴婢就住在隔壁,每日负责请干爹起床,今日原本还同往常一样,大约寅时来请干爹。

干爹上了年纪,睡得浅,平日里只要在门口轻唤一声,干爹便会起床,可是今日叫了整整三遍,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我一心急便推门进来,就见干爹已经去了。”

徐锐闻言,发现正予说话虽然还有些抽泣,但条理清晰洗,语气不卑不亢,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好感。

“你是说进来的时候门并没有锁?”

正予点了点头“奴婢也有些奇怪,干爹平日里睡觉最忌讳被打扰,所以房门都是上锁的,不知为何今日却没有上锁。”

徐锐闻言一愣,暗道一声奇怪。

胡淼的死实在留下了太多疑点,包括这扇没有上锁的门,以凶手的手段来看,离开之后隔着房门插上插销应该轻而易举,为何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呢?

徐锐的目光忽然落到屋子里。

这间卧房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大床之外,便只剩一个衣柜和一个书柜。

徐锐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看房间里有什么变化么?”

正予一愣,下意识地打量起屋子来。

“干爹出事以后我的注意力都在干爹身上,倒没注意过屋子里的情况,现在看来屋子里似乎没什么变化……咦?”

说着说着,正予忽然盯着书柜轻“咦”了一声。

徐锐眉头一皱,连忙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正予缓缓走到书柜前,皱着眉头道“这个书柜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

他所指的书柜其实是个老式书柜,上下共三层,每层都有并排的三个抽屉,抽屉里一般会放一些书籍或是杂物。

徐锐随着他走得到书柜前狐疑地问“这书柜有什么问题?”

正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书柜,脸色先是有些疑惑,随即越来越凝重。

徐锐心中不解,也学着他的模样观察起书柜,可是不管他如何看,这都是个普通的书柜,没有任何疑点。

“奇怪呀……”

良久,正予一脸疑惑地歪着头,嘴巴里喃喃自语。

“究竟哪里奇怪?”

徐锐时间不多,有些耐不住性子,干脆又问了一遍。

正予回过神来,连忙朝徐锐歉意地鞠了个躬道“侯爷恕罪,奴婢方才走神了,奴婢是觉得这书柜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被人动过。”

“被人动过?”

徐锐眉头一皱,再去看那书柜依旧是原来的模样,费解地问“哪里被人动过?”

正予摇了摇头“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感觉这书柜有些别扭。”

说着,正予伸出双手,轻轻地抚摸起书柜,似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徐锐就站在一旁冷冷地观察着他的模样,心里却打起了鼓,暗道此人莫非故弄玄虚,想要拖延时间不成?

“我知道了,我知道究竟哪里别扭了!”

正想着,正予忽然惊呼一声。

“你发现了什么?”

徐锐闻言暂时压下心中的怀疑,连忙问到。

正予兴奋地指着书柜道“侯爷,是抽屉,这些抽屉的位置被人换过了!”

“抽屉被人换过?”

徐锐连忙望向抽屉。

正予点了点头,指着左上角的第一个抽屉道“这个抽屉原本不该在这个位置的。”

说着,他立刻伸手将那个抽屉拉了出来。

“还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正予一口气拉出七八个抽屉,然后像是拧魔方一样,将抽屉重新插回了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徐锐看着他的动作,惊叹道“这书柜上的每个抽屉都长得一模一样,你是如何确定他们的位置的?”

正予闻言腼腆地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平日里干爹不许别人动他的东西,所以他的房间每天都是由我负责清扫。

这书柜上的九个抽屉虽然看着一模一样,但我与它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能察觉些许不同。”

说到这里,他指着一个左下角的抽屉道“比如这个抽屉的边缘有个小划痕,那是去年我端水的时候不小心用盆磕出来的小口子。

当时吓得我好几天不敢跟干爹说话,就怕他发现后来罚我,谁知他老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哈哈哈。”

回忆起美好的往事,正予开心地笑了起来,可是一想起如今已经归去的胡淼,他的情绪立刻又低落下来,眼眶里的泪珠缓缓打转。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了正予一句。

虽然刚刚才见面,但徐锐对这个天真浪漫,又思维敏捷的孩子很是喜欢,就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他的真面目,还是特意演给徐锐看的戏。

眼下摆在徐锐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正予说的是实话,那么他每天都会打扫这个房间,也就是说这个书柜上的抽屉是昨日打扫完会后才被打乱的,十有**就是凶手干的。

可是凶手为什么会要打乱这些抽屉呢?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轻轻握住抽屉上的铜质扣环。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突然抽屉扣环“咔嚓”一声,旋转了九十度,从纵向变成了横向。

“咦?”

徐锐微微一愣,便听正予解释道“侯爷,这些扣环是能转的。”

徐锐心中一惊,抽屉的扣环能转并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在徐锐转动扣环的同时,他听见了一个轻微的机簧声,像是启动了保险柜的锁扣。

那声音极为清脆,一般人很难听见,可徐锐的感官何等敏锐,那声音就好像惊雷一般明显。

徐锐连忙退后几步,再去看那书柜,嘴角顿时勾起一抹笑容。

书柜上一共九个抽屉,若将其看做一个整体,不正好是九个数字的密码锁么?

虽然不知道这密码锁代表着什么,但凶手既然会费尽心机地调换抽屉的位置,便是不想被人发现这个秘密。

徐锐心中大为兴奋,查了这么久,终于有点实质性的线索了,可现在的问题是密码究竟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一旁暗自难过的正予身上,突然灵机一动,问道“正予,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正予一愣,不知道徐锐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反射性地回答道“奴婢是十一月二十九生人。”

徐锐点了点头,走到书柜前,先将右起第一个抽屉上的铜环扭了两圈,代表十一月,又将第二个抽屉和第九个抽屉上的铜环拧了一圈,代表二九两个数字。

做完这一切,书柜突然“呼啦”一声,在正予惊愕的目光中一分为二,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这……怎么会?”

正予从不知道这个书柜背后另有乾坤,愕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露出一抹冷笑,心道“密室,就是这个!”

第六百八十二章:潜伏的高手

“掌灯!”

徐锐淡淡地吩咐一句,然后当先迈过洞口,走进了密室。

正予被徐锐一叫,这才醒过神来,连忙掏出火折点燃床头的油灯,然后托着油灯跟上了徐锐的脚步。

密室的入口虽然开在墙上,但往前走一步便会在地上发现一个洞口,真正的密室其实是在地下。

二人借着油灯的微光钻进地下,眼前豁然开朗。

这间密室并不大,撑死也就七八个平方,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和几个柜子之外已经放不下多余的东西。

想在宫里这种规矩奇多,众目睽睽的地方建一间密室谈何容易,胡淼能掩人耳目,偷偷在这里弄出这么个小洞天已经是通天的手段了。

徐锐轻轻打开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柜子,里面竟全是价值连城的金银器物,甚至还有成锭的官银,以及一叠叠银票,光是这个柜子里的东西便至少价值十万两以上。

“我说怎么这东西突然没了,原来是在这里。”

就在这时,徐锐身后突然传来正予恍然的声音。

徐锐回过头去,只见正予捧着一尊金马笑盈盈地说。

见徐锐看来,正予不好意思道:“侯爷恕罪,这东西之前一直放在干爹床头,是他极心爱的物件,不过前几日突然不见了。

那时候我问干爹是不是被人偷了,干爹却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没想到原来是被干爹自己收了起来。”

徐锐闻言心中有些异样,总觉得胡淼那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奇怪,皱眉问道:“你干爹归去前的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

“就是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或者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正予想了想道:“要说有什么不同倒也没有,不过被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有了发现这间密室的基础,徐锐此刻对正予的线索十分重视,见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便连忙追问。

正予沉吟道:“干爹平日里很少喝酒,自打太子谋反大案以来更是滴酒不沾,可是前几天干爹似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喝了大半夜的酒。

后来看他醉了我便去伺候他睡下,他的模样有些沮丧,对我说那些当兵的不想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那些当兵的好过什么的。

对了,就是那一夜之后这匹小金马便不见了。”

徐锐闻言一愣。

那些当兵的不让他好过,这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匹小金马和这件事又有什么牵连?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正予跟前道:“给我看看这东西。”

正予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将手里的金马交给徐锐。

徐锐仔细观察片刻,发现金马的腹部可以打开,但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东西。

“这金马原本放在什么位置?”

徐锐问到。

正予道:“就放在床头的窗台上。”

徐锐眉头一皱,又想起一件不合理的事,这个世界和徐锐那个世界不同,一般的床都会靠着墙,但胡淼的床却是靠着窗。

假如这匹小金马是放在窗台上,那么胡淼刚好一睁眼便能看见这匹马。

可是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徐锐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便顺手将金马交给正予,开始搜索起这间密室的其他地方。

要说这里对常人来说的确能称得上宝藏,单是胡淼这些年来贪污受贿的大量赃款,少说也有三四十万两之多。

除此之外,还有他与朝中大臣,边关将领的往来书信。

这些书信中有些只是普通的问候,而有些却已经涉及到朝中的党争。

徐锐只是粗略地看了几眼,便发现胡淼其实参与了多次朝争,利用司礼监披红的权利暗中帮助各方势力。

只不过这些书信中既有太子党的,也有辽王派系的,看得出胡淼在这些人身上上下其手,赚得盆满钵满,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徐锐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收好,然后继续搜索其他地方,然而他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

最应该有线索的书桌上空空如也,除了文房四宝之外干净得就像被猫舔过,然而墨盒里的墨明明还没有干,说明胡淼不久前还在这里写过什么东西。

更遗憾的是,徐锐发现书桌下有个抽屉是空的,这是整间密室中唯一空着的抽屉,徐锐推断这个抽屉不会一开始就是空的,里面的东西十有八九已经被人取走了。

密室的密码锁既然已经被人动了手脚,那便证明有人曾经来过这里,抢先一步取走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也在意料之中。

直觉告诉徐锐,那些秘密也许关乎眼下的大局,十有八九还是胡淼丢掉性命的原因。

遗憾之余,徐锐突然想到一件事,这间密室如此隐秘,而且关乎胡淼的前途和命运,恐怕能知道这个存在的除了胡淼自己之外绝不会有第二个人。

胡淼的尸体上不存在被逼问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抢先取走线索的人一定早就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那么他十有八九是胡淼身边最信任的人偷偷发现的。

徐锐的目光再次落到了正予身上。

从他的言辞谈吐来看,应该是被胡淼倾力培养的心腹,而且胡淼竟然用他的生日来做密室的密码,单就这一点,胡淼对正予的感情就应该超越了喜爱的程度。

若说谁最有可能知道这间密室的秘密,那么便非正予莫属,再加上先前徐锐推断凶手若是自宫外而来,定会有个颇为熟悉环境的领路人。

这样一来正予的嫌疑实在很大。

可是徐锐能发现这间密室全靠正予,而且方才开门之时正予的惊愕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若他真的是杀害胡淼,取走线索的凶手,又为何要让徐锐发现这间密室呢?

想来想去徐锐还是拿不准眼前这孩子的身份,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徐锐忽然察觉身边出现了一股气机,这股气机若隐若无,十分隐秘,就好像一只潜伏的触手,正偷偷伸进密室,窥探着里面的两人。

“是谁?!”

徐锐立刻意识到是有一位高手潜伏在附近,豁然回头,历喝一声。

那股气机似乎很诧异会被徐锐发现,微微一顿之后立刻缩了回去。

徐锐如何会任其逃走?

“你呆在这,哪也别去!”

徐锐眉头一皱,对不明所以的正予吩咐一声,然后身影一花,如闪电般射出,朝那股气机的源头追去。

钻出密室之时,徐锐心中暗道:“此人调用气机的方式极为精妙,显然是个极为厉害的高手,难道是谋害胡淼的凶手依然潜伏在附近?”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冷笑一声,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三分,誓要抓住这个难得的破绽,将那位高手拦下。

第二次请假

晚上九点半刚刚弄完单位上的事,还没来得及吃饭。今天一整天屁股都没离开过座位,忙得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但还是没能挤出时间来写作。原本想着最后一卷好好写完,继续把全勤保持下去,却没想到疫情复工之后工作强度陡增数倍,这一周单位上的事多到令人窒息,还要抽空写作,真是有些生不死如死。或许这就是兼职写手的悲哀吧。

实在对不起大家,十二点之前应该是码不出两章了,只好厚着脸皮第二次请假。与第一次请假时间间隔如此之短实在令稻草汗颜,再次跟大家说一句抱歉。

想起明天又有很多工作堆积成山,稻草的心情就万分沮丧。也只能期待着挺过下周,工作强度逐渐降低之后能有更多的时间自由支配。

另外就是存稿实在太重要,这本书已经存了不少,但还是不够用,下本书会存更多,争取不要再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

另外透露一点,目前正在筹备下一本书,暂时有两个思路,一个是悬疑路流,会有很多离奇的案件,以及刺激的冒险,另一个是仙侠系列,书写江湖往事,神鬼传奇,以及伴随血与火的爱恨情仇。不知道大家更喜欢哪种?

第六百八十三章:脚印再现

徐锐循着那股气机追出密室,气机已经完全消散,他顿住脚步四下一看,房中依旧没有一人,但房顶之上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徐锐冷哼一声,冲出胡淼卧房,守在外面的几个小太监见徐锐气势汹汹都吓了一跳。

“侯爷,发生了何事?”

先前为徐锐引路的小宦官硬着头皮问到。

徐锐没功夫理会他,一边摆手让他们退下,一边抬头朝房顶望去。

然而此刻房顶上也没了人影,似乎那高手已经凭空消失。

就在这时,徐锐双耳一动,忽然听见屋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响动,就好像有什么人轻手轻脚地从高处落下。

徐锐冷笑一声,立刻提起气机飞身而起,纵身窜到胡淼屋后。

屋后是一条窄巷,与皇帝宫殿恢宏大气相反,宦官、宫女所住的地方通常拥挤窄小,似这般如迷宫一样的窄巷比比皆是。

徐锐用双耳锁定那人逃走的脚步声,鼻子嗅着他的气味,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副画面,有人从屋顶跃下,然后顺着这条窄巷一路仓皇逃走。

徐锐略一犹豫,瞬间排除了调虎离山的可能,立刻向前追去。

只见他身影一花,瞬间窜出七八丈远,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冲到了窄巷拐角,一脚蹬在红墙之上,身体如飞燕一般越过墙壁。

宫里头规矩大,平日里宦官们走得太快都会被教训,而此刻徐锐为了抓住那人已经顾不上僭越之嫌。

二人一追一逃似乎都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一转眼便穿过了数条窄巷。

又翻越过两个墙头之后,徐锐再度落到一条窄巷之中,没有丝毫迟疑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狂奔而去。

此时此刻徐锐已经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喘息声,二人眼下只是隔着一堵宫墙,沿着两条不同的窄巷朝同一个方向逃走。

突然,狂奔之中的徐锐身体一顿,巨大的惯性推着他如陀螺般旋转一圈,正好绕开原本的移动轨迹。

就在这时,一柄长刀从天而降,狠狠劈在地上,若是徐锐毫无察觉地继续往前跑,这一下便要身首异处。

躲开致命一击之后,徐锐抬头一看,只见袭击他的是一个身穿宦官宫袍的蒙面人,此人便是他这一路追击的神秘高手。

神秘高手一击未果,心中一惊,似是没想到徐锐武功会如此高深,害怕徐锐反击自己,立刻再度举刀朝徐锐脑门劈来。

徐锐稍稍往后让了半步,再度躲开腰刀,接着立刻欺身而上,重重撞在那人怀中。

那人只觉好像被一头蛮牛撞上,立刻倒飞出去。

可是徐锐不等他飞远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又将他提了回来。

那人心中大惊,另一只手立刻挥刀朝徐锐脖颈砍去,徐锐冷哼一声,手指诡异地格住那人握刀的手腕,接着伸出食指用力在其后肘上点了一下。

那人顿感整条手臂酥麻难当,“咣当”一声长刀落地。

徐锐面无表情地左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另一条手臂顿时被徐锐拧断。

那人瞬间双目暴突,满头冷汗,显然痛苦至极,可是却硬撑着一声不吭。

“你是什么人?”

徐锐冷冷地问。

那人非但没有回答,反而咬着牙关,猛地一脚踹向徐锐下阴。

徐锐见他还不放弃抵抗,冷哼一声,也提脚朝他扫去。

这一击徐锐没有丝毫留力,受过基因改造的右腿后发先至,与那人踹出的一脚正面响撞。

又是“咔嚓”一声,那人小腿瞬间骨折,巨大的痛苦令他再也忍不住,发出“呜呜”的痛嚎。

徐锐知道此人死硬,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又是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踢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墙角。

那人蒙面的黑巾上瞬间溢出一抹暗红,气机衰落至谷底,显然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从口中喷出了鲜血。

“你不是昨晚的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见此人这番模样,徐锐不禁皱眉问到。

此人虽然功夫不错,尤其对气机的操控十分出众,但真正的战斗力也只是一般的一流高手而已,和一击杀死胡淼的人差距太大,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见那人不说话,徐锐一边想着,一边朝那人走去,冷冷道:“你逃不掉的,既然不想说,那本侯便亲自来看!”

此人虽不是昨晚的凶手,但他能出现在这里也十分不寻常,而且此人作风硬朗,即便手脚折断也不曾有过半分哀嚎,颇似军中之人。

这让徐锐想起胡淼出事前曾说过“那些当兵的不想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话”。

眼下徐锐怀疑此人出身军中,对此人的身份愈加好奇起来。

说着,徐锐朝那人伸出收去,想要一把扯掉蒙在他脸上的黑巾。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黑巾的一瞬,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恐怖的气机,浑身汗毛瞬间倒竖。

徐锐脸色一变,立刻收回手,猛地向右平移半步。

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一道黒影与徐锐擦身而过,狠狠一脚踹在宫墙之上,若是徐锐慢上半拍,这一脚便要踹在他的后腰。

徐锐回头一看,刚刚被他打翻的高手身边又多了一个黑衣人,正缓缓从宫墙上收回脚来,而被他踹过的宫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厚底官靴脚印,正是徐锐曾在猎户废墟见过的脚印。

“是你?!”

见到这个脚印,徐锐眉头一皱,低呼一声。

那人双目一凝,似是对徐锐认出自己十分惊讶,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脸上的黑巾,发觉黑巾没有掉落,这才安下心来。

徐锐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冷笑一声道:“你认识我,而且我也认识你,对吗?”

那人闻言眉头一皱,这才发现自己露出了破绽,冷笑道:“侯爷果然浑身带刺,一不小心就要着了你的道。”

此人声音十分沙哑,显然是故意为之,避免本音暴露被徐锐认出身份。

徐锐心中更加笃定,立刻便要出手擒下此人,可此人见徐锐有意动手,浑身气机猛然一动,立刻排山倒海一般朝徐锐扑来。

徐锐没想到此人气机竟会如此之强,立刻提起气机去挡那无形的进攻。

两股气机撞在一起,徐锐脸色一红,噔噔噔大退三步,浑身一阵酥麻。

“侯爷武功虽强,却不以气机见长,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那人冷冷望着徐锐,淡淡到。

徐锐眉头一皱,虽然不愿承认,但此人说得的确是实话,他的武功已经算是世间顶级,恐怕也只有要离那等存在才能轻松胜之。

不过就算他武功比徐锐强,但徐锐也不是没有半点胜算,徐锐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将手伸向后腰,握住了手枪。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是宫里的禁军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火急火燎地赶来。

“看戏的来得好快,侯爷也不想被人发现你在追查此事吧?看来今日不巧,咱们后会有期了!”

那人听见了动静,冷笑着朝徐锐抱拳说了一声,接着像拎小鸡一般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同伴提到自己肩上,一个闪身翻过宫墙,消失不见。

徐锐愣愣望着此人消失,却并未去追,一来此人武功太高,不动用火器的情况下自己就算追上了也没有用。

二来宫里人多眼杂,徐锐实在不愿意让更多人发现自己正在暗中调查太子谋反的大案,既然已经被禁军察觉便只好作罢。

不过这番也不是一点收获没有,至少从先后出现的这两位高手身上,徐锐已经找到了方向。

“贼人出在军中么?”

徐锐嘴角噙着冷笑,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第六百八十四章:顺水推舟

“侯爷,出了什么事?”

一众禁军珊珊来迟,他们原本是远远看到有人在宫墙内上下翻飞,再听到隐约的打斗声,以为宫里进了刺客,这才急匆匆地赶来。

没想到跑过来一看,竟是徐锐在此,周围还一片狼藉。

如今的徐锐已是能够左右朝局的大人物,宏威皇帝式微之后人心浮动,就算是禁军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即便见到徐锐僭越,也不似以往一般直接兴师问罪。

徐锐闻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可是他这番动静闹得太大,除了眼前的十几个人外,后面还有禁军和高手陆陆续续地赶来。

徐锐不想在这里牵扯太久,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追着那神秘高手不知不觉来到了南书房旁。

自打徐锐回京,宏威皇帝便好似回光返照,从冷宫搬回了南书房,怪不得禁军来得如此之快。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徐锐真想找个借口开溜,忽然两个金甲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两人和禁军不同,他们出身三堂两院,是直接护卫宏威皇帝的一流高手。

“侯爷未经传唤便私自到此,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作为皇帝的最后一道安全屏障,他们可不管徐锐是不是什么侯爷,冷冷打了个招呼便打算将徐锐带走审问。

徐锐此刻身处宫中,没了天启卫的保护,若是再留下个图谋行刺皇帝的罪名,那么辽王便有可能真的对他不利。

“不得无礼!”

情况忽然变得糟糕起来,徐锐正思索着脱身之策,这个时候,两个金甲侍卫身后忽然冒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徐锐回头一看,只见汪顺正从南书房缓缓走出来。

“见过老祖宗。”

“见过公公。”

周围的禁军、宦官见了汪顺立刻行礼,两个鼻孔朝天的金甲侍卫也低下了头。

汪顺点了点头,淡淡道:“侯爷奉旨见驾,不过走得急了些,不必大惊小怪,都退下吧。”

此言一出,众人不敢忤逆,二话不说纷纷退下,等只剩下他和徐锐时,汪顺打量了徐锐几眼,眉头一皱:“你和人动过手?”

徐锐点了点头:“便是一路追着贼人来到这里,不过那人武功太高,让他逃了。”

汪顺闻言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查出什么来了?”

徐锐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胡公公之死似乎涉及军中。”

“涉及军中?!”

汪顺闻言一惊。

什么事一牵扯到军队就会立刻变得复杂,何况胡淼身为内庭之人,在眼前的复杂局势中若是勾结军队能够搞出多少阴谋,光是想想都令人后怕。

徐锐见汪顺担忧,抱拳道:“公公,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胡公公之死绝不简单,您给我些时间,我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汪顺深深地看了徐锐一眼,皱了皱眉,良久才道:“侯爷身负重担,还是不要将目光投在此等小事之上为好。”

“小事?”

徐锐一愣,胡淼乃是内庭第二人,如今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实在不解汪顺为何会将胡淼之死归为小事。

见他疑惑,汪顺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方才离去的这一会儿得知了什么内情。

“侯爷,说句僭越的话,您是国之重臣,当以国本为重,切莫被眼前的小事牵扯了太多精力才好。”

汪顺话中有话地劝了徐锐一句,说着还伸出手拍了拍徐锐的手臂。

汪顺的动作很用力,徐锐吃痛,下意识伸手去揉自己的手臂,这才发现汪顺竟是借着这个动作不露声色将一张纸条塞给了徐锐。

徐锐心中一动,偷偷将纸条藏进袖中,心道汪顺是在暗中提醒他搞错了方向。

然而眼下朝局汹涌,暗藏杀机,徐锐不明白汪顺到底在忧心什么,甚至就连胡淼的死与之相比都成了小事。

他正想旁敲侧击地问个明白,就在这时,南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咦,徐兄……呃,冠军侯也在?”

裕王恰好同几位朝臣面圣而归,见到二人远远便打了个招呼。

一同出来的还有杜若、汤怀信等几位六部尚书,他们都是辽王的亲信,此刻徐锐已经与辽王撕破了脸,几人对徐锐视若不见,扬着脑袋与他擦身而过。

裕王则毫不理会几人,匆匆走到徐锐身边,汪顺见已经没了说话的时机,便向裕王和徐锐打了个招呼,迳自退回南书房中。

等他走后,裕王立刻一脸欢喜地将徐锐拉倒一旁问道:“徐兄,你这几日不是要去办大事么,怎么会来面圣?”

徐锐摇了摇头:“案子没什么进展,想到宫里来碰碰运气。”

裕王闻言丝毫没有察觉徐锐的避重就轻,反倒压低声音道:“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徐锐一愣,以为裕王得知了什么秘辛。

谁知裕王道:“胡淼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裕王喜形于色,没有对生者已逝的丝毫悲哀,也没有对朝局崩坏的担忧。

不过想想也是,胡淼倒向了辽王,便等于司礼监倒向了辽王,此时胡淼被杀,裕王的机会便来了,也难怪他会如此开心。

只是回想起当初那个一身正气,忧国忧民的裕王,徐锐只能感叹一声,权利和野心的确拥有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力量。

“胡淼一死,司礼监便成了咱们必须拿下的衙门。”

正想着,裕王忽然凑近徐锐,幽幽地说。

徐锐摇了摇头:“那得拿得下司礼监掌印的大权才行,汪顺和辽王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关键,恐怕有些难度吧?”

裕王淡淡一笑:“我这有个人选。”

徐锐一愣:“是谁?”

裕王道:“曹安!”

徐锐又是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裕王会把曹公公推出来?

回想起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曹公公的确帮了他不少忙,如今曹思源又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这次回京,一方面是因为太忙,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把曹公公一家牵扯进来,到了现在他还没去探望过曹公公和曹婉兮,想想又觉得有些不该。

眼下裕王将曹公公推出来,恐怕也是想卖自己一个面子,让自己在争夺司礼监的事情上多出些力。

可是司礼监实在太重要,别说辽王绝不会放过,汪顺对眼下的局面日益警觉,宏威皇帝也似乎想重新跳上前台,这个时候伸手去动司礼监这块蛋糕恐怕讨不了好。

徐锐正向劝说裕王几句,谁知裕王神秘一笑道:“徐兄不必担心,这次本王对司礼监可是十拿九稳,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徐锐心中讶然,不知裕王哪里来的这般自信,可看他的模样似乎真的很有把握,忽然想到一事。

“曹公公虽然出身司礼监,但他毕竟与胡淼一党水火不容,王爷若想顺利掌控司礼监,还需要一颗好苗子。”

“好苗子?你说的是谁?”

裕王很赞同徐锐的话,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好奇地问。

徐锐道:“胡淼的干儿子,正予!”

“正予?”

裕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沉声道:“没听说过此人啊。”

徐锐笑道:“王爷不妨见见此人,绝不会令您失望。”

裕王看了徐锐一眼,笑道:“是了,你这位圣人之相亲自推荐的人必不是等闲之辈,事不宜迟,本王这就派人去找此人。”

南书房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简单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等到裕王离开,徐锐忽然淡淡道:“听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来么?”

话音刚落,李邝突然从不远处的拐角后钻了出来,鬼魅般地闪到徐锐身边。

徐锐看了他一眼道:“你这身轻功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李邝失笑,用下巴指了指裕王离开的方向道:“你突然推荐这么个人,究竟打得什么注意?”

徐锐摇了摇头并不答话,而是凝重道:“我可能已经发现了第一只幕后黑手。”

“哦?”

李邝闻言立刻郑重起来:“是谁?”

徐锐沉声道:“看来今晚咱们该去见见肖尚书了,也好问问他究竟为何会如此彻底地转换门庭!”

“你是说肖进武?!”

李邝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

第六百八十五章:夜半杨柳

渭河流过长兴城里中,将繁华的内城与脏乱的南城一分为二。

夜半时分,渭河岸边小风徐徐,杨柳枝条垂落水面,顺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轻轻摇曳。

徐锐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独立立在岸边,面对湖水发愣,似是因为什么事入了神。

不多时,他身后传来一阵如灵猫落地般的轻微脚步,徐锐面色一动回过神来。

“查到了吗?”

徐锐问到。

李邝从夜色之中走出来,点了点头道:“没错,七日前胡淼的确曾在此秘密与人相会,巧合的是,前一天附近曾发生火灾,当时这里已经被五城兵马司封了。”

“利用火灾为掩护,创造密会的条件么?还是说密会的原因就是火灾?”

徐锐沉吟着喃喃自语。

李邝摇头道:“我查过了,只是一起普通的火灾,附近酒楼的后厨操作不当引发大火,并没有人员伤亡,火灾的之后掌柜和后厨的帮工都没有发生意外,没什么可疑的。”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又问:“胡淼是什么时辰与人密会的?”

李邝道:“差不多也是半夜。”

“半夜……”

徐锐喃喃道:“宫门上锁之后,即便是胡淼想要出宫也不可能,他一定是事先便偷偷溜出来的,看来与他密会的那人十分重要,而且胡淼非常不想让人知道……”

李邝摆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徐锐瞟了身后的老宅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李邝。

“这是?”

李邝狐疑地接过纸条一看,只见纸条上是一副奇怪的图案,图案有些粗糙,像是从某个简陋雕刻上拓印下来的。

“这是今天汪顺偷偷交给我的。”

徐锐解释到。

“这是什么东西,汪顺为何会将它交给你?”

李邝不解地问。

徐锐淡淡一笑道:“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恰好我知道,因为我研究这东西已经有些年头呢,这是暗棋的暗号!”

“什么?!”

听到暗棋二字,李邝顿时双目一凝,惊愕失声。

徐锐似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淡淡道:“不会错的,这应该是暗棋最新的一组暗号,之前并未见过,不过因为暗号原理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下午花了些手脚还是破译了。

这个暗号的意思是锁定,暗棋应该是锁定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等待后续的展开行动,所以才会留下这么个暗号,给同样潜伏的暗棋留下讯息。”

李邝眉头一皱:“可是汪顺为何会有这个拓印?又为什么要给你?跟你找到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徐锐看了李邝一眼道:“汪顺可是内庭第一人,他不太说话,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手里有这么个拓印并不奇怪。

而且我得到这个拓印之后,再回想起他在南书房门口同我讲的那些话,总觉得他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但又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直接说明,所以才会给我暗示。

至于我如何找到这里,你仔细看这片拓印的边缘。”

李邝闻言立刻展开拓印,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狐疑道:“拓印的边缘有些圆润,像是个葫芦,难道是……”

说到这里,李邝突然一惊,愕然望向徐锐道:“这是宫里的东西!”。

徐锐点了点头:“没错,这是石雕宫灯,就是胡淼小院前的那一个!”

徐锐叹了口气道:“暗号刻在宫灯背面,而且不过两指大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我也是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之后才突发奇想,没想到真的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

暗棋的暗号有个特点,就是成体系,暗号通常都是为了完成某个行动而设定的,所以周围一定还有其他保障行动的同伴留下的回复。”

“所以你顺着这些暗号的回复就这到了这里?”

李邝讶然问到。

徐锐失笑道:“的确有人想让我这样以为,但实际却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

李邝费解地问。

徐锐又从怀里掏出了第二张纸条递给李邝道:“这是我自己拓印的其中一个暗号,看看有什么区别?”

李邝结过纸条一看,与汪顺的拓印相比,两个图案明显不同,但明显能看出是同一系列。

不等李邝开口,徐锐便道:“是不是以为出自同一伙人之手?”

李邝点了点头。

徐锐摇头道:“其实并不是,因为虽然图案很相似,但要表达的核心信息却是不同,与前一张的锁定风马牛不相及。”

“这条暗号是什么意思?”

李邝问到。

“夜半杨柳!”

徐锐冷笑着说。

“夜半杨柳?”

李邝一愣,忽然四下一看,惊道:“你是说这里,现在?!”

徐锐点了点头:“这是一份邀请,邀请别人夜半到此相会!”

李邝惊道:“难道胡淼就是看到了这个暗号才到此有人密会的?之前我还以为胡淼被暗棋锁定,但现在看来,既然他认识暗棋的暗号,那么十有八九,他与暗棋也脱了干系。

只是暗棋既然已经锁定了他,又为什么会约他密会?

你方才说这个暗号是独立于锁定暗号之外的,难道是两伙暗棋的内斗不成?”

徐锐闻言没有答话,而是招招手,让李邝跟他一起进入身后的老宅。

老宅的大门早已落满了灰尘,破败不堪,看样子很久没人居住。

南城因为偏僻混乱,时长会出现这样的荒宅,并没什么稀奇。

但当二人进入老宅之后还是立刻察觉了有些与众不同。

“奇怪,好像有些血腥味。”

刚刚走进老宅,李邝没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说到。

徐锐笑眯眯地掏出一个火折点燃,伸到了地面上。

李邝顿时目光一凝,立刻抢过火折,朝四周一照,脸色越来越凝重。

“看出来了?”

徐锐饶有兴致地望着李邝问到。

摇曳的火苗将李邝的脸色映照得阴晴不定,只见他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老宅门外破旧不堪,但里面却一尘不染,显然是被人打扫过的。

一所荒废的老宅谁又会来打扫呢,关键是之打扫里面,却不打扫大门,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有人想掩盖这里的东西。”

徐锐笑道:“你是想说,胡淼那天并不是来与人密会的,而是来杀人的!”

李邝点了点头道:“太子谋反大案之后锦衣卫就开始盯紧东厂的一众人马,当日探子只发现胡淼进入这里,却没有发现除他之外的人出来过。

一开始我推断他应该是与人密会,但对方可能武功太高,没有被探子察觉。

但现在一看,胡淼那天根本就是来杀人的,而被他杀害的对象一开始就躲在里面,杀人之后他还将现场处理干净,所以探子才没有发现有人出来!”

徐锐点了点头:“一切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你忽略一点。”

李邝一愣:“我忽略了什么?”

徐锐诡秘一笑,忽然大声道:“我已经依约来了,阁下可以现身了!”

李邝没想到徐锐会突然放声大喊,脸色顿时一变。

而就在徐锐话音刚落,屋顶上突然落下一个人影,李邝下意识朝他的脚望去,只见那人正好穿着厚底官靴,眉头又是一皱。

徐锐望着那人冷冷道:“若没猜错,我后来发现的那个夜半杨柳的暗号不是约胡淼来此密会的暗号,你真正想约的人是我吧?”

“什么?”

李邝闻言一惊,讶然地望向徐锐。

还不等他回答,那黒影忽然冷笑一声,吹了一声口哨,眨眼之间,老宅的屋顶上忽然出现十几个黒影,瞬间将徐锐二人包围。

李邝脸色一变,只是简单用气机一探便能轻易发现这十几个人绝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竟都是一流高手。

就算徐锐和李邝武功略强,但想要在这等阵容面前逃走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面前前有个不知深浅的黑衣人虎视眈眈?

李邝暗道一声不妙,心想今日之事难道是个阴谋不成?右手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第六百八十六章:泥沼

正当李邝心中忐忑不安之际,徐锐却是面不改色地望着面前的人影,淡淡笑道:“阁下一来便摆开阵势,难道是怕我还有后招不成?”

那人影略一沉吟,忽然挥了挥手,伏在房顶上的十几个一流高手立刻四三而去。

徐锐双耳一动,将他们移动时发出来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发现这些高手并未走远,而是守住了附近的各个关键位置,一旦有人接近将会第一时间阻拦。

“侯爷也清楚当下的局面,你我都担着干系,当然得事先做些准备。”

这时人影终于开口,声音十分沙哑,分明就是徐锐白天在宫里遇到的那位神秘高手。

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徐锐心中暗暗提着的一丝担忧终于尽去,笑道:“阁下先是在猎户一家被烧的废墟前留下脚印,引起我的主意。

然后又派人在胡淼屋后故意露出破绽,让我一路追击到南书房前与阁下相见。

最后又在暗棋的暗号中鱼目混珠,邀请我来此相会,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打得什么注意?”

“什么,你说脚印和暗号都是他故意留下的?”

此言一出,不等黑衣人回答,李邝便惊愕地问。

徐锐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盯着黑衣人,等待着他的说法。

黑衣人双眼微眯,淡淡道:“侯爷凭什么说这些都是我邀请侯爷来此相会的手段?”

徐锐笑道:“阁下说笑了,痕迹如此明显,除非阁下以为本侯是傻子,否则如何能视而不见?”

“愿闻其详。”

黑衣人静静凝望着徐锐到。

徐锐道:“先说那个脚印。

在猎户一家被杀的废墟前,只留下了这么一个线索,若真是有人前来探查,不小心留下了那个脚印,那么其他的脚印呢?为何会单单只留下这么一个脚印?

假如来暗中调查的真是个高手,那么一定会记得清理自己的痕迹,留下那个脚印也说不通,所以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脚印是专门留给我看的。

第二,在胡淼屋后发现的那个高手,一开始我真的以为他和凶手有关,可是当我看见他穿着宦官的宫装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如果真的是来监视我的,完全可以装成宦官偷偷接近,又何必用气机引起我的主意?

再者,那黑衣人被我发现之后没有往人多眼杂的深宫逃跑,反而是朝南书房跑,这点也很不同寻常。

现在想来,大概是那人没想到我会那么快发现他,更没想到我会那么快追上他,所以慌不择路之下,他只能向你的方向靠拢,而你当时就在南书房附近。

最后,来说说那个拓印,或许换了别人真的会将你留下的拓印与暗棋的拓印混为一谈,可是我绝对不会,因为我了解暗棋的暗号规则。

你留下的拓印虽然也附和暗号的规则,但暗棋的暗号从来都是成体系出现的,而你除了这个夜半杨柳的暗号之外,其他暗号都是似是而非的存在,有的甚至还是游离在暗号体系之外的臆造品。

这就说明这组暗号绝非暗棋所留,说不定是你从别处找到了这个夜半杨柳的暗号之后挪到了这里。

你很清楚,我是破解了其他暗号之后才找到了你留下的这个暗号,那么你也应该明白,我对暗棋的暗号十分精通,绝不可能发现不了这是个假暗号。

可你已然如此做,那不是通过这种委婉的方式引起我的注意,然后邀请我避人耳目,来此与你相见么?”

说着,徐锐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李邝抱拳道:“对不住李兄,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明说,是因为他们为了引起我的主意,每每需要快我一步,也就是说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若指掌。”

被徐锐这么一说,李邝也回过味来,接口道:“你我查案十分隐蔽,只有我清楚你查案的动向,所以你怀疑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不错!”

徐锐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今晚我一定要你同我一起来,其实便是存着试探之心,但方才黑衣人出现时你的担忧不似作假。

若你真是他们一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达成了目的,应该不必再掩饰什么,看来你对此事的确不知情,而他们另有手段监视咱们的一举一动。”

李邝点了点头道:“这种时候换作是我也会怀疑我自己,此事干系太大,一步错便无可挽回,在下出身锦衣卫,能够理解。”

“多谢!”

徐锐朝李邝诚恳地抱拳说了一句,也明白李邝虽然能够理解,但心里不痛快却总会有的,只是这个时候不是安慰他的时候,只有等此间事了再说。

“啪啪啪”

寂静的老宅来突然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黒影望着徐锐二人竟缓缓地鼓起掌来。

“精彩的推理,侯爷果然一针见血,把我那点心思都猜透了,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侯爷能来赴我这个夜半杨柳之约吧?”

徐锐淡淡一笑:“事到如今,恭维的话便不用多说了吧,比起我这些雕虫小技,阁下潜伏之深才真是令在下佩服。

你我曾朝夕相处,敬重之余,我也一直以为阁下位高身正,又出身名门,恐怕对这些微末的潜伏之道不太擅长,却没想到阁下是深藏不露了。”

“哦?”

黒影闻言玩味道:“这么说侯爷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徐锐笑道:“阁下或许是怕我真的误会,从而影响了调查的方向,所以给了我太多的提示,若再猜不出来,岂不是辜负了肖尚书的一片好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邝也没有对黒影的身份太过意外,有能力布置这么多手段,而且还能掌控军队的除了兵部尚书肖进武之外再无第二人。

闻言,黒影摇头失笑,轻轻揭开了盖在脸上的黑斤,不是肖进武又会是谁?

“小子,你也别怪我如此谨慎,太子谋反大案之后整个京城都变了天,原来的老朋友突然都好像有了新身份,我也得确定三年不见的你究竟站在哪边。”

肖进武露出真容之后立刻变成了徐锐熟悉的模样,叹息着解释了一句。

徐锐双眼微眯问道:“以你我的交情,肖大人若是不放心,何不亲自来见上一面,这般试探怕是见外了吧?”

肖进武苦笑道:“小子,你太小看自己了,以你如今的地位,已经足够左右眼前的局势,我若贸然前来,万一你有别的想法,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徐锐眉头一皱:“你是担心我趁机称王?”

肖进武笑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眼下大魏赋税暴增数倍,可有一大半却是出自你的星河集团,说你是大魏的钱袋子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你还有军工厂、粮食基地,战无不胜的天启卫,以及刚刚打下来的千里疆土,朝廷里早有传言你如今已经有了列土封疆的势力。

眼下正好朝局动荡,风雨飘摇,我总得先搞清楚你还是不是三年前,我认识的那个徐锐!”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从肖进武的一系列动作来看,他的确十分谨慎,只是他如今已经倒向了辽王,又为何还要用这么多手段来让自己与他见面呢?

再者,肖进武倒向辽王实在太快,也太奇怪,这背后又发生了什么?

徐锐脑子里千回百转,肖进武似是知道他的疑惑,解释道:“事情远比你想象得复杂,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明哲保身,原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直到发现你在调查太子谋反一案。

确切地说,是在得知你偷偷见过太子之后,我才确定你初心未改,决定与你见一面,商议对策。”

徐锐闻言愣愣望着肖进武,问道:“太子谋反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何要倒向辽王?”

第六百八十七章:暗棋棋主

提到太子谋反之事,肖进武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徐锐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似乎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悲哀。

“你知道的,已逝的皇后,也就是太子的生母乃是英国公嫡女,整个勋贵集团都支持太子,我既然出身勋贵,必然也是支持太子的。”

肖进武脸上闪过一丝追忆之色,开始缓缓说起自己的政治立场,但说到这里时,他的脸上又闪过一丝愤恨之色。

“或许是觉得勋贵集团的力量太强,这些年来,圣上一直在打压勋贵们的势力,如你我这般头上顶着爵位还能有实职的人少之又少。

当然,这也和你我的身份有关系。

你是军中成长起来的后起之秀,我则从小便跟随师父从军,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来,在别人眼里,你我虽有爵位,却与勋贵集团联系得并不紧密。

或许这便是圣上一直信任你我的原因。

咱们这位圣上虽然心有大才,但做事太过激进,因为打压勋贵集团,便捎带着把勋贵们支持的太子也一并打压了。

同样一句话,别的皇子说出来便能轻易得到褒奖,可是太子说出来却只能换来一顿责骂,久而久之,太子无论是在外臣还是在兄弟们心中都毫无威信可言。

千百年来,天底下哪有一个太子做得这般憋屈?

你见过狱中的太子就该明白,实际上的他绝不是那等庸碌贪财的白痴,恰恰相反,他只有装成这副模样圣上才能容得下他。

否则,一个惊才绝艳的太子,加上他背后强大无匹,错综复杂的勋贵集团,立刻就会变成圣上的眼中钉。

太子是为了大局才会委屈了这么多年。

可是人非圣贤,尤其是长久生活在这般压抑环境下的太子,他又怎么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或许是他已经不堪忍受这样的生活,或许是他感觉到了危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太子竟在暗中招兵买马,身边聚集了很多奇异之士。

我发现此事之后,只觉得这是太子暗中积蓄实力,准备以防不测,可即便如此也是十分威严,一旦被圣上察觉他的小动作,恐怕立刻就会被打落凡尘。

我深怕出现最坏的结果,于是便旁敲侧击地提醒太子,不要在刀尖上跳舞,以免伤人伤己,最后落得个凄惨境地。

太子表面上答应下来,暗地里却更加变本加厉,我意识到他已经被毒害得太深,而且此事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阴谋。

试问普通人就算想要从龙之功,又怎么可能真的影响到已经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太子?

尤其是在那些人的蛊惑之下,太子接连被辽王抓住痛脚,原本暗中积蓄的实力也被挖出了很大一部分。

这一切十分反常,就好像有人张开了一张大网,等待着太子往里面跳。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当时正好西北有变,你为了栖霞公主冲冠一怒,匆匆领军北上,我只好独自对太子身边的那些人展开调查。

这一查不要紧,我竟发现一件惊人之事,以那位岳麓先生为首,围绕在太子身边的那些奇人异士不仅相互熟识,而且根本就是一伙有组织的势力。

他们通过最先获取太子信任的岳麓先生为引,相互引荐,已经变成了太子最为依仗的左膀右臂!”

说到这里,肖进武痛心疾首,不禁一把拍在石桌之上,“啪”的一声,将石桌一脚直接拍成两段。

徐锐和李邝更是听得惊心动魄,谁也没想有想到太子身边竟会悄无声息地出现这么一帮可怕的蛀虫,有了这些人太子想不出事都难。

而且若是太子真的登基,这些人必然会以从龙之功充斥在朝廷各处要害,把持朝政,到时候整个大魏恐怕都会被搅得乌烟瘴气,甚至离灭亡不远。

徐锐皱着眉头道:“这些年来,太子能够一直隐忍,对外以憨厚示人,就连我也被他骗过,想来心机城府绝不简单。

这些人竟能有组织,有手段地蛊惑太子,令其言听计从,最后酿成大祸,相必绝不是普通的势力吧?”

肖进武闻言叹了口气,两只拳头紧紧捏住道:“小子,你算是抓住了重点,当初我也和你想得一样,所以立刻开始调查这些人的背景,发现了两件骇人听闻之事!”

“骇人听闻?”

李邝闻言眉头一皱:“肖尚书这些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能让您觉得骇人听闻,恐怕一定糟糕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吧?”

肖进武闻言苦笑道:“谁说不是呢,一开始我以为太子身边的人最多便是辽王掺的沙子,又或者是黄庭之那个老狐狸下的一步好棋,却没想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道:“你别告诉我太子身边的人是暗棋?!”

“什么?”

李邝一惊,暗棋对北朝的渗透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是能将一国储君玩弄于鼓掌也着实太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切若真是暗棋所为便无异于一处釜底抽薪的好戏,一旦太子登基,暗棋便能通过控制新皇帝从内部瓦解大魏,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地完成一统天下的壮举。

只是这期间的魄力和缜密的积累与布置就太令人惊叹了。

果然,听到徐锐的猜测,肖进武木然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暗棋?”

李邝见此犹自不敢相信,下意识失声问到。

肖进武道:“当时我意识到不对,又怕影响太子,没敢将实情挑明,于是便也没有通知东厂和锦衣卫,而是利用兵部对那些人展开调查。

也许是那些人自己都没想到蛊惑太子的计划会这般顺利,人手开始紧缺,我便派了两个身家清白,武功不错的兄弟去接近他们。

这两个人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主意,经过无数次试探之后渐渐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开始混入圈子当中,确定了他们暗棋的身份。”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肖尚书这一手着实漂亮。”

听到这里李邝不禁赞叹。

肖进武苦笑摇头道:“李大人高兴得太早了,要说这天底下最厉害的探子非暗棋莫属,他们的确很有几分手段。

我倾尽全力好不容易派人打进他们内部,原本以为可以大有作为一番,却没有想到是中了他们的计。”

“中计?!”

李邝愕然。

肖进武点头道:“我派去的这两人中,有一人姓廖名文涛!”

“什么?廖文涛是你的人?!”

这一次就连徐锐也惊愕不已。

原因很简单,这位禁军统领廖文涛就是太子谋反一案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在猎场外围伏击宏威皇帝的阴谋败露,才会引出后面的众多剧变,徐锐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是肖进武的人。

肖进武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当时为了进一步取得那伙人的信任,廖文涛主动请缨,去押送一匹‘重要物资’,却没想到这些物资竟会是火药。

更没想到的是,廖文涛押着火药刚刚出了长兴城便立刻被东厂的人拦了下来,而且第二天便传出他受太子指使,意图谋害圣上的消息。”

原来一切尽是从这里来的,徐锐闻言立刻问道:“廖文涛入狱之后你可曾去见过他?”

肖进武叹了口气道:“怎么可能没见过?此人也不知道被谁洗了脑,无论我如何问他,他都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而且不肯吐露半点内情!”

徐锐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难道此人一开始就是暗棋的人?”

肖进武摇了摇头:“他其实是师父调教出来的高手,绝不可能是暗棋的人,此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因为这件事,我也发现了第二件令人发直的事。”

“是什么?”

李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与暗棋蛊惑太子相提并论。

只见肖进武脸色一肃,一字一顿道:“暗棋的主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棋主不在武陵王身边,而是一直潜伏在长兴城里!”

“什么?”

此言一出,徐锐和李邝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六百八十八章:诡异的局势

“这十几年来,为了瓦解暗棋对大魏的渗透,兵部、东厂和锦衣卫都做了许多努力,甚至可以说是倾其所有,但却收效甚微。

其中对暗棋首脑,特别是这位暗棋棋主的追踪可以说是最花时间,也最耗费心力,失败的也最惨的。”

肖进武对徐锐解释到。

李邝也点头道:“这件事我清楚,甚至有两任锦衣卫副指挥使就是因为应对暗棋不利,被圣上问了斩。

其实大家都知道,圣上是因为查了这么久,竟连暗棋棋主究竟是男是女,多大年纪都没有头绪,这才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肖进武点头道:“世人都只知道南朝兵圣武陵王的辉煌,却不知道在他背后的那位无名英雄也堪称传奇。

可以说,若没有这位异常神秘的暗棋棋主,武陵王有一半的丰功伟绩都难以达成,由此可见此人的厉害。”

徐锐自打一来到这个世界便开始与暗棋交锋,何尝不知此人的难缠,若暗棋棋主真的一直躲在长兴城,便也难怪大魏如何调查都找不到蛛丝马迹。

谁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堂堂暗棋的首脑会真的一直藏身在敌国的中枢?

不过这样一来便也能解开很多疑惑,比如徐锐一直都感觉朝廷的背后藏着一只深不可测的幕后黑手。

这只黑手暗中操控朝局,罗织阴谋,兴风作浪,却又找不到半点轨迹。

徐锐一直奇怪,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大的神通,若这只黑手是那传说中的暗棋棋主,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是既然那只黑手藏得如此之深,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这一切会不会又是另一个阴谋?

“你是如何发现暗棋棋主就在长兴城之中的?”

徐锐沉吟着问。

肖进武道:“说来也巧,廖文涛出事的当晚我便意识到不妙,立刻联系另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可是这个时候已经太晚,那人也联系不上了。

于是我立刻带了一支人马杀向暗棋的窝点,刚好赶上他们匆匆撤走,只可惜留下的只是一些小啰啰,他们也没掌握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或许是暗棋也没想到我会那么快便杀到,仓促之下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在一个未烧尽的火盆里我找到了一组暗号。

破译之后,我发现这竟是暗棋棋主与南朝通讯的记录,按照记录所言,暗棋的最高统帅至少在长兴城里生活了十几年之久!”

“十几年,这么说来,岂不是打从暗棋成立,这位棋主便一直潜伏在长兴城中?”

李邝愕然地问。

肖进武点了点头,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何止是一直潜伏在长兴城中,这位暗棋其中竟然足不出户便建成了天下最厉害的谍报组织,简直堪称神迹!”

李邝眉头一皱:“可他作为暗棋棋主,一直待在敌国中枢必然十分不便,而且暴露的风险极大,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徐锐冷笑一声:“这还不简单?这位暗棋棋主定然拥有两个身份!”

此言一出,肖进武和李邝都惊愕地望向徐锐。

徐锐沉声道:“此人不是不想离开长兴城,而是根本离不开长兴城,因为他除了背地里是暗棋棋主,表面上一定还有一个有头有脸的身份,让他根本离不开这里!”

“对呀!”

肖进武一拳砸在自己掌心,恍然道:“若是普通人,就算有南朝武陵王的财力和资源,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暗棋洒遍天下。

他一定是个手握重权之人,利用南北两朝的势力才使得暗棋快速崛起,同时也是因为他的权势,以及对大魏朝廷的了解,才会让暗棋如此防不胜防!”

徐锐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咱们派到南朝的探子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可是为何暗棋的探子却能成为我朝正二品的大员!

现在看来,暗棋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单单诞生在南朝,北朝的暗棋甚至可能还要更早出现,他们就像潜伏的病毒,一直躲在朝堂之上!

他们或许就潜伏在咱们身边,白天还与咱们又说有笑,共同商讨如何对付暗棋,可到了晚上,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咱们苦苦追寻的敌人。

咱们就好像被牵着鼻子的牛,永远都只能看到暗棋的冰山一角,却不知道暗棋就像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一直冷冷注视着咱们!”

李邝闻言打了个寒颤,嗓子里一阵干涩。

“十几年,甚至更长的经营,说不定……说不定现在满朝文武都与暗棋有所牵涉?”

肖进武喃喃道:“现在你们明白我的处境了吧?

太子谋反大案爆发之后,原本势力最大的勋贵集团立刻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除了文官集团早有准备之外,更多的是勋贵们的反水。

那些昨天还誓要跟太子共存亡的人,第二天便主动跳出来攀咬太子,打压同伴,他们的反常显然早有预谋。

朝局就好像一盘大棋,而这盘棋早已被人操控,我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忠诚良将,谁又是早已被暗棋拉拢的敌人。”

“所以你就干脆投入到辽王的怀抱?”

徐锐眯着眼睛问到。

肖进武无奈地点了点头:“事发之后刘异第一时间遭到牵连,对方夺取兵权的意图太明显,若无不做改变,很快便会和刘异一样靠边站。

到那时大魏的军权将会完全落入暗棋之手,即便咱们真的能还原真相,也已经回天乏术。

所以我必须投靠辽王,一来是保全我自己,暗中调查事情的真相,二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唯一能挽回局面的便是圣上!”

徐锐接口道:“一旦你倒向辽王,圣上苦心经营的朝堂平衡便会被彻底打破,那时候他便会察觉到危机,开始打压辽王?”

肖进武点头道:“不错,一切正如我所料,我倒向辽王之后,圣上立刻意识到了危机,只是没想到他的病来得这么急,这么重,错过了扭转局面的最佳时机。

不过饶是如此,圣上依旧在最危机的时刻把远在草原的你招了回来,形成了一股新的势力,没有让辽王和暗棋为所欲为。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会用如此隐晦的方式试探于你,并邀你相见了吧?”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心道肖进武真是用心良苦,也正是他这个看似背叛的反常举动,才为大魏留下了一丝希望,说他一手挽救了大魏也不为过。

只是暗棋显然已经筹划准备了多年,一朝出手自然是雷霆之势,眼下就算自己回来,在群狼环伺之中真的能扭转乾坤吗?

徐锐压下心中的沉重想法,问道:“你觉得辽王也是暗棋的人吗?”

肖进武摇了摇头:“说辽王是暗棋的人倒不至于,只不过暗棋既然能在太子身边安插奸细,又怎么会放过其他皇子?”

徐锐立刻明白了肖进武的意思,如果暗棋足够强大,准备得足够充分,那他们一定会在每个皇子的身上都进行投资,也就是说,每个皇子身边都有暗棋的人!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一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觉得这位暗棋棋主究竟是谁?”

第六百八十九章:警铃

“你觉得这位暗棋棋主究竟是谁?”

徐锐望着肖进武沉声问到,听到这个问题,李邝也望向了肖进武。

显然这个问题肖进武也已经思考过无数次了,如果按照徐锐所言,这位暗棋棋主并不是不愿离开长兴城,而是无法离开长兴城,那么此人恐怕大有来头。

“身为暗棋棋主,却十几年长居长兴城,这的确很反常,若是按你所说,此人因为身份特殊,无法离开长兴城,那么范围虽然有所缩小,但仍旧很大。

首先,内阁阁老与六部尚书,他们位高权重,而且年纪较大,每次离开长兴公干都会引人注目,很有嫌疑。

其次,包括汪顺在内的内庭几位掌权的公公也无法离开长兴,以胡淼被杀一案的蛛丝马迹来看,他与暗棋似乎也有联系,与之相熟,甚至对立的几位公公恐怕嫌疑也不少。

再其次,勋贵之中执牛耳的大能不少,特别是包括宝亲王在内的几位勋贵大佬在太子出事之后都没有动作,现在看起来也十分可疑。

最后也不排除圣上身边的嫔妃,没人知道这位暗棋棋主究竟是男是女,也许是圣上的枕边人也说不定。”

听完肖进武的话,徐锐和李邝都有些愕然。

他这番推测着实是脑洞大开,特别是最后一点,若暗棋棋主真是宏威皇帝身边的嫔妃,那么此人的心机与能力恐怕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只是作为暗棋棋主,竟能在长兴城潜伏十余年不被发现,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呢?

仔细一想,或许肖进武也并没有夸大其词。

“或许还有一类人被咱们忽略了。”

李邝沉吟着说。

“咱们忽略了谁?”

肖进武和徐锐同时望向李邝。

李邝皱了皱眉道:“诸位皇子!”

二人闻言都是一愣,便听李邝解释道:“此间种种都是因为太子而起,太子可以说是整件事的导火索,也是整件事的核心。

若是反过来看,暗棋棋主这十几年的苦心经营都是为了如今的这场夺嫡大戏,什么人会在十几年前便准备夺嫡呢?”

“不错!”

徐锐闻言好似豁然开朗道:“这位神通广大的暗棋棋主若只是为了瓦解大魏,那么凭借他现在掌握的力量,已经足以动摇大魏的根基。

尤其是在西北草原之战时,若他能趁机挑起大魏混乱,再配合武陵王大举北伐,那么大魏必定首尾无法兼顾。

先前咱们只是以为这位暗棋棋主一心为南朝办事,倘若他真的是皇子,有没有可能是借着南朝武陵王的大势,来帮自己登上皇位呢?”

肖进武失笑道:“你们的想法是不错,似乎也能说得通,可二位想过没有,暗棋是与武陵王一同横空出世的。

若是暗棋棋主真的是在长兴城建立的暗棋,那么暗棋的出现甚至可能还要早于武陵王,这么一算,那可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而咱们的这几位皇子,年纪最长的太子也不过三十有二,二十年前才刚刚十二岁,裕王、辽王和其他几位皇子都不到十岁,你们觉得这般年纪有可能建立暗棋么?

再者,诸位皇子虽然无法轻易离京,可是他们是大魏的继承人,天然便与南朝势不两立,就算为了登上大宝,会傻到饮鸩止渴,引狼入室么?”

这一番话就好像一盆冷水浇在徐锐和李邝的头上。

其实也是这位暗棋棋主的身份实在太过玄幻,这才让两人脑洞大开,甚至忽略了最浅显的破绽。

只是徐锐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被他们忽略了。

天底下无论什么事,无论隐藏得有多深,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绝不可能真的做到天衣无缝。

徐锐叹了口气道:“罢了,眼下咱们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再这样猜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等找到更多线索再说吧。”

肖进武摇头道:“能查的地方我都查过了,除了偶然得到的那份记录再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暗棋若是这么好查,恐怕也不会到了今天还是个迷了。”

徐锐闻言微微一笑:“若说一点破绽也没有,恐怕也不见得吧?”

肖进武一愣:“你有办法了?”

徐锐笑道:“要说办法也没有,不过对方应该还留下了更多的破绽,比如胡淼!”

“胡淼?”

肖进武眉头一皱。

徐锐道:“胡淼门口出现了暗棋的暗号,接着他便死了,也就是说,胡淼是因为某种原因才被暗棋除掉的,而汪顺近日欲言又止,似乎是知道一些内幕,但碍于某种原因,他又不能明说,这不就是方向么?”

肖进武叹道:“暗棋做事一向缜密,或许这次除掉胡淼有些仓促,才会留下些许破绽,但他们绝不会任由破绽一直存在,也许过了今晚所有的痕迹便都会销声匿迹。”

徐锐笑道:“即便如此还会有新的破绽出现,暗棋之所以难查是因为敌暗我明,现在咱们既然知道暗棋的首脑就在长兴,一切便都好办了。

他们想要兴风作浪便一定会主动出击,而眼下朝局复杂,世事难料,就算是暗棋也不可能一切尽在掌握。

只要他们动手,就有可能留下破绽,咱们只要盯紧了便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肖进武闻言点了点头:“不错,眼下暗棋树大根深,势力十有八九比咱们想象得还要庞大,扭转局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擒贼先擒王揪出这个暗棋棋主才能彻底解决这颗毒瘤!”

李邝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老宅之外突然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整个老宅都颤抖起来。

三人脸色一变,立刻冲出老宅,只见内城之中火光大作,浓浓的硝烟冒上天空。

“是火药爆炸!”

徐锐见此面色一沉。

与此同时,“啾啾啾”几声尖鸣从四面八方响起,一缕缕星火之光冲上半空,然后“啪啪啪”地炸成一团团烟火。

三人一见这些烟火,顿时脸色又是一变。

“锦衣卫的讯号!”

李邝沉声说到。

“还有东厂、兵部、五城兵马司、禁军的信号,几乎所有衙门都被惊动了!”

肖进武一脸惊愕地说。

徐锐皱着眉头望着火光冲天的方向,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

“你们看看,爆炸的地方是哪……”

李邝和肖进武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微微辨明方向,略一沉吟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那是……辽王府?”

李邝愕然地望向肖进武与徐锐。

二人的脸色同样难看。

眼下太子谋反已被圈禁,若是辽王再出了意外,那么整个朝堂恐怕立刻就会陷入豪强混战的局面。

更糟糕的是,徐锐为了制衡辽王,硬生生被宏威皇帝推到了台前,若是辽王在这个时候倒了,那么徐锐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甚至就连宏威皇帝都容不得他。

想到这里,三人顿时面如土色。

第六百九十章:不眠之夜

夜半十分,小半个辽王府已经成了废墟,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辽王披着一件大氅坐在废墟前,静静看着眼前慌张呼喊,张罗救火的人,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眼下的京城局势本就紧张,各个衙门都派出爪牙,盯紧了那些可能会出乱子的地方,辽王府的爆炸动静又实在太大,立刻把各个衙门惊得人仰马翻。

仅仅片刻之后,锦衣卫、东厂、五城兵马司、长兴府、兵部、五军都督府等无数个衙门的人都涌向了辽王府。

本就热闹的辽王府立刻堪比集市一般。

杜若原本工作到深夜,刚刚到家便听得一声巨响,正心神不宁时得知竟是辽王府出了意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甚至来不及重新穿好官靴便吩咐下人备车,一路杀奔辽王府,要不是下人贴心,给他带上了官靴,恐怕这位堂堂的户部尚书就得打赤脚了。

当杜若赶到辽王府时,辽王府门口围满了各个衙门的人,他也顾不得现场的混乱,老迈的身体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强行挤开人群,冲入火场。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直到看见毫发未伤的辽王,杜若心中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这一刹那,僵化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一阵后怕袭上心头,冷汗瞬间打湿了他的后背,双腿一阵发软,差点站立不住。

“王爷……”

等杜若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悄悄来到辽王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辽王回过头,见到杜若的模样,木然的脸色顿时有了几分生气。

“你来了?”

辽王淡淡地回复了一句。

见辽王脸上铺了一层灰烬,嘴角也有些干裂,杜若连忙接过下人递来的水壶,凑到辽王身前道:“王爷,先喝口水吧。”

辽王平静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水壶,可是就在水壶入手的一瞬间,他的手却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水壶里的水就好似喷泉一般往外撒,根本控制不住。

“王爷!”

杜若一惊,连忙一把抓住辽王的手,然后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不让他们看到辽王的窘迫。

“好险,好险,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本王就要灰飞烟灭了,若不是回府之时本王突然内急难忍,吩咐车架稍停片刻,此刻你已经见不到我了……”

辽王极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栗,在杜若耳边小声说到,声音带着强烈的神经质。

“没事了王爷,没事了,您吉人自有天相,没事了。”

杜若极力安抚着辽王,让他尽快冷静下来。

辽王回过神,好不容易控制住内心的恐惧,快要熄灭的火焰带来的灼热却令他心中升起一股愤怒。

“是徐锐,只有他手里有这么多火药,看来他已经动了心思,想要至本王于死地,既然他不仁,便不能怪本王不义!”

辽王瞪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杜若闻言眉头一皱:“王爷,此事恐怕有些蹊跷,徐锐还不至于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事来……”

辽王摇了摇头:“不是蹊跷,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徐锐干的,眼下的局面已经开始失控,只有扳倒他完全掌控局面才能尽快平息骚乱,所以徐锐必须消失,否则你我都有危险!”

杜若默然。

的确如辽王所言,如今徐锐和辽王两大集团形成了新的平衡,可是平衡的两边都想压过对方,那些打算搅混水,然后从中渔利家伙也盼望着打破平衡。

只要徐锐屹立不倒,这种局面便不会改变,辽王和徐锐都会处在阴谋的中心,随时都有可能再经历一次今晚的噩梦。

“杜卿,你筹谋的那件事可以开始了么?”

见杜若脸色阴晴不定,辽王反过来握住杜若的手问。

杜若回过神,皱着眉头道:“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一直没有开始。”

“现在就开始!”

辽王咬牙道:“釜底抽薪,必须釜底抽薪,让徐锐失去依仗,咱们在朝堂上演了这么久的戏,就是为了那件事铺垫,咱们一定会赢,一定会!”

杜若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辽王府外,一直深受辽王信任的九皇子,韩王赵暔趴在车窗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辽王府中的大火,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

“真是美丽的夜景,只是可惜,可惜啊。”

韩王喃喃自语,摇了摇头,从车窗外收回了目光。

在他对面,一个带着花脸面具的人杵着下巴,目光有些阴鸷。

韩王见他的模样哑然失笑道:“不必觉得可惜,这种事说不定今后多得是,我那位皇兄未必每次运气都能这么好。对了,你今日刚回来,北齐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花脸闻言,抱拳道:“主人,北齐方面一切顺利。”

“哦,是么?”

韩王脸上绽放一朵笑容,淡淡道:“顺利就好,北齐顺利了,咱们这里才能顺利啊。”

说着,韩王缓缓起身,掸了掸衣服道:“夜景只能看到这了,时间差不多,该是我这位好兄弟去安慰皇兄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韩王脸上的戏谑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略带惶恐,满是担忧的真诚之色。

“这样如何?”

韩王问花脸。

花脸抱拳道:“没有丝毫破绽。”

韩王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从车上下来,然后行色匆匆地朝辽王府而去。

与此同时,徐锐也悄悄回到刘府之中,忐忑地等着消息,四更天时曹思源匆匆来向徐锐报了辽王平安的讯息之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到房中休息。

然而刚刚睡了几个时辰,他便又被安歌叫醒。

徐锐披着大氅打开大门,便见安歌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不禁愣道:“又出什么事了?”

安歌连忙迎上来,一边帮徐锐换衣服,一边道:“少爷,宫里来人了,等着见您。”

徐锐一愣,想起昨夜辽王府的那场大难,想来怕是宏威皇帝有所动作,连忙匆匆换好衣服,来到中庭。

这次来的是个胖太监,姓张,应该是胡淼的人,徐锐见过几面,却不是太熟。

张公公原本端坐客厅喝茶,一见徐锐进来,立刻绽放出一抹笑容,迎了上来,喜滋滋地道:“侯爷,奴婢来向您道喜来了!”

徐锐一愣:“道喜?”

“正是!”

张公公一脸喜色道:“今日一早圣上便下了旨,要让您与栖霞公主完婚呢,从今往后,您便是驸马都尉,圣上的自家人了!”

“什么,真的?”

徐锐闻言脑袋有些懵,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张公公以为徐锐心中大喜,笑道:“还不止呢,圣上还决定在六部的基础上,成立商务部,监管天下商业,您就是第一任尚书呢,奴婢今日便是来传这两道圣旨的。”

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大婚之期定在什么时候。”

张公公笑道:“侯爷和公主殿下果然伉俪情深,圣上也有意尽快促成好事,婚期就定在丁卯日。”

“丁卯日,后天?!”

徐锐闻言一惊。

张公公笑道:“侯爷放心,日子虽然紧凑了些,可是宫里早有准备,到时候你就等着行礼便是,其他的都交给奴婢们吧。”

徐锐望着满脸喜色的张公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让他尽快传旨,然后掏出一张万两银票将其打发。

张公公收了银票,又和徐锐说了半天废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此人刚走不久,李邝便飞跃院墙,悄悄地来到徐锐身边。

“圣旨已经下了?”

见徐锐沉吟不语,李邝沉声问了一句。

徐锐回过神来,苦笑道:“圣上的时机把握还是如此精准啊,这下辽王恐怕与我是不死不休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大婚

宏威二十年七月初八,长兴城传来两个惊人的消息。

一是辽王府不慎失火,点燃了储藏在地下用来过冬的火油,造成剧烈爆炸,至王府倒塌房屋数间,三十余人遇难,所幸辽王本人安然无恙。

另一个消息便是宏威皇帝下旨,将栖霞公主指婚于徐锐,婚期定在两日之后,以彰徐锐在草原一战的旷世功勋。

此时的长兴城就好像一桶火油,辽王府的惊天爆炸就像是在火油里投下一颗火星,彻底点燃了火焰,而徐锐的大婚,则是盖在这桶火油上的一块盖板,又暂时将火焰压了下去。

大婚的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长兴城立刻洋溢起欢乐的气氛。

徐锐为了栖霞公主冲冠一怒,率军横扫草原的事迹在民间已经传为佳话,光是被搬上梨园的传奇剧目便有十几幕之多。

才子佳人的故事历来都是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何况徐锐不仅是才子,更是大魏的柱国,战无不胜的将军,他与栖霞公主的爱情故事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无论朝堂上有多少暗涌,至少长兴城的百姓们对二人的结合总是心弛神往。

接到圣旨之后,徐锐不得不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专心筹办起自己的婚礼。

在大魏,民间嫁女都要闹上一两个月,又何况是皇家婚礼?

一方面皇家婚礼历来都是礼法中十分重要的一环,若是稍有怠慢便可能被朝堂上的言官,以及市井中的饱学鸿儒口诛笔伐。

另一方面,徐锐自己也想给栖霞公主一个完美的婚礼,对于女人来说,嫁人从来都是终身大事,徐锐不想给栖霞公主留下任何遗憾。

其实说到准备,徐锐不过是循着礼部和内庭订好的流程按部就班。

只是与其他公主大婚不同的是,徐锐乃是国候,地位远在驸马都尉之上,婚礼又是打着表彰功勋的旗号,所以在这场婚礼中他变成了真正的主角。

其他的驸马都尉说是迎娶公主,其实更像是将自己嫁到皇家。

大婚当日基本都是披红挂彩地游街一圈,然后来到宫中拜见皇帝一家,酒宴过后与公主在深宫之内共度一晚,之后再想见到公主便需要得到宫中女官应允才可。

大魏承袭明制,公主嫁娶之事也与明朝相似,能不能见到驸马自己说了不算,权利完全掌握在女官手中,大部分公主想要见到自己的驸马,甚至需要出资贿赂女官。

有些公主本来便不受皇帝宠爱,下嫁的驸马也没有太大的势力,无论自己还是夫家都拿不出多余的钱财来上下打点。

于是便会出现公主夫妻二人明明成婚,但一年也见不到两面,生生守着活寡的悲惨之事。

而驸马作为皇帝的女婿既见不到公主,又无法纳妾,还要承受家族无后,吃软饭等各种社会压力,处境更加悲惨。

以徐锐今时今日的地位,这样的悲剧自然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非但如此,宏威皇帝还下了特旨,准许栖霞公主大婚之后出宫居住,并赐下一间可观的“公主府”,作为徐锐与栖霞公主的爱巢,算是真正嫁到了徐家。

直到此时,徐锐也算终于有了自己的宅邸,不必再强留在刘府之中“惹人嫌弃”。

宏威二十年七月十日一早徐锐便在新宅等候,礼部和内庭早已安排好了一应仪仗。

众人先是将徐锐套上红装,塞上一批挂着红花的高头大马,然后拉着他从宅邸一路风风管光地开向皇宫。

这一路上敲锣打鼓,看热闹的百姓络绎不绝,道路两旁挤得人山人海。

为了防止意外,秦飞的亲卫营全体出动,混在仪仗之中总算一路平安地来到皇宫。

宏威皇帝在金銮殿接见了徐锐这个女婿,他的气色相比之前好了不少,已经能出现在群臣之前,但徐锐却发现他的生机已经开始渐渐凋零,这样的日子恐怕持续不了多久。

或许是喜庆的氛围冲淡了对宏威皇帝身体的担忧,也可能是紧凑的流程让徐锐无法多想,见过皇帝之后便是一场家宴,几位皇子悉数到齐,表面上都喜气洋洋地为徐锐庆贺。

辽王自然也亲自出席,只不过他显然对徐锐颇有芥蒂,席间全程冷脸,若不是看着宏威皇帝在场的份上,就连徐锐主动找他碰杯都不会给这个面子。

等到酒宴散去,众人喝到微醺,宫里的流程也结束了大半,剩下的便是徐锐到素女宫撞门求亲,然后十六抬大轿将栖霞公主迎回公主府。

一套流程全部走完已经接近傍晚,徐锐累得够呛,感觉比打仗还奔波,然而回到公主府之后又是一场热闹,刘异与刘夫人作为徐锐的长辈也张罗了一场酒席。

鉴于目前的形势,徐锐本不想大操大办,可刘夫人说什么也不愿委屈了自己的“儿媳妇”,凡是熟识的亲朋好友,门生故旧都下了帖子。

徐锐眼下势头正盛,上赶着巴结的人自不会少,除了文官集团之外,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部到齐,像宝庆王和洪广利这等大佬无法亲自前来,也特意命人持了拜帖和礼物到场祝贺。

就连许久不曾出门的大夫子也命徒弟到场,送上了一卷亲自书写的墨宝,“珠联璧合”四个大字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徐锐也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同二次入席的裕王把酒言欢,仿佛回到了刚到长兴城时的少年义气,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等到酒席散去已是月上三竿,徐锐喷着酒气缓缓朝洞房行去,一整日都闷闷不乐的曹思源扶着徐锐来到栖霞公主所居的小院门口,几次欲言又止。

徐锐看出了他的矛盾,叹了口气道:“咱们之间有什么话不用憋着,想说就说吧。”

曹思源硬着头皮道:“我姐想见您一面。”

徐锐心道一声果然,回想起曹婉兮对自己的情意,他又怎会不知,只是感情这种事没有感恩,也没有怜悯,若是失去了纯粹,恐怕最后只能害人害己。

见徐锐犹豫,曹思源摇了摇头道:“大帅不必为难,我不过是传句话而已,就我而言,若是注定无缘还是各自安好最妙,也免得我姐泥足深陷。”

徐锐闻言默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曹思源朝徐锐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

“你回来还没见过她吧?”

良久,徐锐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栖霞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揭下了盖头,来到徐锐身后。

徐锐笑了笑道:“外面天凉,咱们回去吧。”

栖霞公主笑道:“还是去见见她吧,人家对你一片痴心,可别辜负了真情,我又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善妒之人,只要她是真心待你,你愿意娶进门来也好,愿意当个红颜知己也罢,我都不吃醋的。”

徐锐闻言一愣,又好气又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口是心非,故作大度。”

栖霞公主靠在徐锐怀里娇羞道:“吃醋自然少不了,可是多一个人关心你我也是愿意的,就算委屈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徐锐叹了口气道:“你错了,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从来不看身边有过多少女人,而是看他为了一个真心相爱的女人,拒绝过多少其他的女人。

至于纳妾,那对她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既然是没有结果又互相伤害的事,又何必非要为之呢?”

栖霞公主闻言心中一甜,紧紧拥住徐锐,轻声道:“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以后可别说我善妒哦。”

徐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栖霞公主感觉到徐锐的情绪有些低沉,抬起头望着他道:“你还在担心朝局?”

徐锐点了点头:“咱们这场婚礼是一个盖子,暂时压下了即将爆发的局面,可是此刻压得越深,反弹的时候便会越猛烈。”

栖霞公主握住徐锐的手道:“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同你一起面对。”

徐锐心中一暖,豪迈道:“从今天起我便真正有了一个家,你放心,为了这个家我说什么也不会让这天塌下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图穷匕见

大婚的第二天徐锐便早早起床,奔赴衙门里点卯。

新婚燕尔,谁不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是他今日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必须去做,那就是新成立的商务部终于挂牌了。

成立商务部本就是徐锐的主意,初衷并非是要与辽王集团打擂台,而是通过制定科学的产业政策,促使大魏的商业快速发展、繁荣,并充盈国库。

徐锐花了整整五年,让大魏的财政翻了几翻,同时也让宏威皇帝和整个朝野都见识到科技和商业带来的巨大利润。

如今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商务部能够将无序的市场逐渐规范起来,调控市场经济中存在的诸多风险,令大魏走上富强的道路。

当然,在眼下这个关口,商务部的成立还有更重要的意义,那就是击碎文官集团对政府的垄断,抢夺话语权,最终实现以经济影响政治的倒逼机制。

早在向宏威皇帝提出成立商务部的建议时,徐锐便开始着手进行准备,新衙门需要大量人手,但朝中的官员是不能要的。

一方面这些官老爷们对经济一窍不通,至少这个阶段让他们接手只会搞乱市场,无论是于徐锐本人,还是于国家而言都不是好事。

另一方面,眼下文官集团把持朝争,党同伐异,若是从现有的官僚体系中调拨官员,那徐锐这个光杆司令很快就会被架空,商务部也就名存实亡。

好在这些年来大魏商业快速发展,不仅星河集团培养出了一大批具备实际商业经验的管理人才,还从其他商号中挖掘了不少有潜力的年轻人。

为了解决人手问题,徐锐从星河集团抽调了大量骨干,加上大学里培养出来的新型人才,以及高薪聘请的商号掌柜,组成了一支经济方面的专业团队。

有了这支队伍,商务部便有了基础,只等徐锐大刀阔斧地开始改革,大魏的商业体系腾飞便指日可待。

徐锐怀着澎湃的心情走进商务部,这里虽然还是传统的三进三出的衙门样式,但里面的办公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里不再是一间间签押房,而是分为对外窗口与办公区域两个部分。

考虑到今后会有很多企业审批的业务直接对接商务部,徐锐从内到外地改变了衙门的运作行事,他要让每一个人一进到这里便感觉到焕然一新。

一大早进行了剪裁仪式之后,又给全体官员训了话,崭新的商务部便算是挂牌成立。

徐锐回到了自己的签押房,商务部刚刚成立,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需要尽快理顺工作思路,建立切实高效的流程,进入角色。

好在商务部的官员们都是市场出身,每个人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些生意,一个良性的市场对众人都有好处,大家自然干劲十足。

再加上这个世界商人的地位相对较低,进了商务部便等于跨入政坛,这是无数学子削尖脑袋死磕科举才能获得的入仕之途,如此良机,又有谁会轻易放过?

不过就算商务部内部一切井然有序,但麻烦还是很快找上了门来。

徐锐刚刚回到签押房坐定,正筹划着首先整顿京城的市场环境,制定监管规则,这时安歌忽然匆匆地走了进来。

“少爷,出事了。”

徐锐早就料到辽王集团不会让商务部安安稳稳,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问:“是不是内阁和六部掣肘咱们了?”

安歌摇了摇头:“不是商务部,是星河集团,咱们买不到原材料了!”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买不到原材料是什么意思?”

安歌道:“这段时间咱们的工厂一边要为天启卫生产新式武器,一边又要完成之前的订单,一直是开足马力全天生产。

说来也是奇怪,这段时间的外部订单增加了很多,导致我们对橡胶、煤、铁、棉、毛、麻等原材料的需求十分巨大。

这种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咱们的原料供应有一大半是来自自己的商路,一直十分稳定。

订单增多时,咱们自己的商路原材料暂时不够,便会从本地市场采购,价格波动也不算太大,至少应付这种规模的生产强度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不知为何,从今早开始,本地市场上几乎所有的原材料都开始大幅涨价,而且有钱都不一定有货。

天启卫的武器供应时间本就十分紧张,再加上其他订单的交货日期也都临近了,若是因为原材料供应不足造成停产,咱们恐怕就要推迟交付外部订单。

而按照合同规定,咱们每推迟交付一天都要缴纳一定的违约金,如此巨大的订单数目,违约金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听完安歌的话,徐锐双眼微微一眯,问道:“联系过那些常年合作的供应商了吗?”

安歌点了点头:“我就是刚刚从商会回来,几乎所有的商会都缺货。”

“缺货?为何好端端的会突然缺货?”

徐锐沉声问到。

安歌道:“听说是有一个大买主在疯狂扫货,不仅用极高的价钱买走了所有的原料库存,还包圆了未来三个月之内的货!”

徐锐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幽幽道:“买了东西要么生产,要么倒卖,普天之下有如此巨大生产能力的只有咱们,如此看来难道是为了讹咱们一笔?”

安歌摇头道:“我看不像,若是为了垄断市场,然后高价把原料卖给咱们,应该早就有人联系我才对,可是到了现在我还没有接到任何商会的消息。”

徐锐冷笑一声道:“算过如果所有订单全部逾期交付,咱们需要赔多少钱么?”

安歌点了点头:“算过了,大约三千万两!”

徐锐咂了咂嘴道:“三千万两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看来那些暴涨的订单很有问题,十有八九是就是冲着违约金来的。”

安歌急道:“少爷,集团运行需要大量现金,这段时间咱们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三千万两咱们赔不起的。

一旦逾期,这些商会拿着合同到衙门告状,咱们的资金又周转不开,资金链立刻就会断裂,想也知道衙门肯定会强制收走工厂抵债,整个星河集团说不定就会陷入瘫痪!”

徐锐轻轻点着桌子,脸上闪过一丝沉吟之色。

他何尝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这件事定然不会是一场意外,显然那些突然激增的订单很有问题。

有人早就算准了星河集团要为天启卫生产大量新式武器,产能原本便趋于饱和,这个时候再用大量条件优厚的短期订单将星河集团的产能逼到极限。

之后又斥重资将市场上的原材料一扫而空,令星河集团陷入停产的境地,星河集团虽然掌握着天下商路,但是无论是资金周转还是原材料调运都需要时间。

那伙人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只要订单时间一到,便会有人立刻拿着合同到要门告状,到时候星河集团拿不出那么多违约金,衙门就能立刻收走星河集团的产业。

眼下徐锐自己管着商务部,此举无异是打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让新上路的商务部成为整个朝廷的笑柄。

更重要的是,星河集团失去巨额资金和核心工厂之后立刻就会陷入瘫痪。

而星河集团是徐锐立足的基础,一旦陷入瘫痪,不仅天启卫的武装时间将会无限期延后,而且徐锐集团将就此失去血液,再也无法与辽王集团争锋,甚至出现内部瓦解。

到最后,徐锐已经布置好的天下大局也会因此而彻底告吹。

一石数鸟,釜底抽薪,这是一条十分阴毒的计策,却正好打在了徐锐的七寸上,不用想也知道除了辽王,恐怕没人有这个远见,这个魄力和这等资源来实施这条计策。

徐锐立刻意识到前阵子辽王在朝堂上的滑稽表演不过是虚晃一枪,为的是把自己的目光吸引到政治方面,从而放松警惕,忽略了他真正的杀招。

如今辽王已经将一切布置完毕,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危机也终于出现在眼前。

徐锐沉着脸问安歌道:“若因为缺乏原料暂时停产,咱们最多可以承受多少天?”

安歌道:“最多三天,超过三天咱们即便再想出什么办法也没有时间完成剩下的订单,逾期交付就会成为必然。”

徐锐点了点头,心道这就是一场商战了,而自己必须在三天之内打赢这场战斗,否则这么多年的努力恐怕都将付诸东流!

第六百九十三章:物价飞涨

“石头,又出去买米啊?”

十七岁的石头推着板车往东城走,一路上乡亲们都同他打着招呼。

“是呀,最近生意不错,没几天米缸便空了,这不,掌柜的让我再去东镰仓拉三百斤米呢。”

石头殷勤地对每一个乡亲笑脸相迎,他是附近粥铺的伙计,待人极好,乡亲们也都很喜欢这个踏实肯干的孩子。

而他提到的东镰仓则是长兴城最大的粮行,那里的平价粮虽然掺着不少沙子,但价格实在便宜,颇受百姓欢迎。

“刘掌柜,再来三百斤大米!”

石头好不容易推着板车来到东镰仓,先将板车规规矩矩地停在一边,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相熟的刘掌柜说到。

“哟,石头,这么早就来拉米啊?”

刘掌柜一见石头便笑盈盈地走了上来。

石头给刘掌柜鞠了个躬道:“是呀,最近铺子里生意好,米下得快,您受累,得快点,铺子里还等着米下锅呢。”

刘掌柜闻言笑道:“这是年景好,生意好做,你和你家掌柜又会做人,这生意更是红火,不过对不住了,今天的平价米已经没了,要不还是明天赶早吧。”

“什么,平价米没了?”

石头一愣,抬头看了看天道:“这才晌午,怎么就没米了呢?”

刘掌柜笑道:“这是遇到了大主顾,都被包圆了,不信你看。”

说着,刘掌柜朝大门外一指,只见一个伙计果真拿着平价米已售罄的牌子往墙上挂。

石头撇了撇嘴,心道没了米今日便开不了锅,实在不行也只能收高价的大白米了,这大白米颗颗饱满圆润,不掺沙子,但价格却比平价米高出五成,减去其他成本,粥铺也还有些赚头。

想到这里,石头咬了咬牙道:“铺子里等米下锅,实在不行刘掌柜便给我先装七十斤大白米吧。”

刘掌柜闻言呵呵笑道:“大白米倒是有,不过价钱比昨天高出三成,得先同你讲清。”

石头脸色一变:“高了三成!怎么会这么多?”

刘掌柜呵呵笑道:“物以稀为贵嘛……”

说着,他凑近石头道:“实不相瞒,今日有个大主顾满世界收粮,全城也就我这还有大白米,再晚些,就连大白米都没有了!”

“什么?!”

石头闻言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刘掌柜。

刘掌柜脸色一板道:“这也是咱们相熟,我才告诉你的,等过了晌午,我这大白米的价就得翻一番,而且那大主顾还在收米呢,最近这段日子恐怕价还得往上涨!”

石头皱着眉头,脸色阴晴不定,想了半天终于咬着牙道:“罢了,生意总得做,大不了粥铺也涨价就是了,刘掌柜,给我装三百斤大白米!”

“三百斤?”

刘掌柜一惊:“你确实这个价要三百斤?”

石头点了点头:“你不是说明日还要涨么,今日正好多囤些,免得明天亏得更多。”

刘掌柜笑容更甚,连忙吩咐伙计给石头装米,等到石头一走,刘掌柜便立刻招手唤来一个伙计道:“眼下各大米行应该都没米了,把大白米的价格再往上调三成!”

“得嘞!”

伙计答应一声便要去调价。

“回来!”

刘掌柜又唤了一声,将那伙计叫到身边道:“还有,赶快联系车马行,去漕运马头的粮仓运米,过了今天米价起码还要再涨一倍,到时候若是没货,咱们可就亏大了!”

伙计闻言面露难色道:“掌柜的,听说车马行这几日都忙着拉煤和铁呢,怕是没有多余的大车再来拉米了。”

刘掌柜冷哼一声道:“你懂什么,那些铁疙瘩没了有什么打紧?要是没了米,全城的人都得饿肚子,何况一车铁才多少运费,一车米可贵多了,他们晓得厉害,你只管去就是了!”

“得嘞,我现在就去!”

伙计答应一声,连忙屁颠屁颠的去办事了。

另外一边,石头赶着米车回到粥铺,掌柜的立刻把粥的价格涨了三成。

“我说老张,你是不是糊涂了,这一碗稀粥都卖到三文了,要不是我们这些老主顾,谁还来喝呀?”

对面古玩店的梁掌柜是粥铺的老主顾,端着一碗稀粥啧啧地说。

不等掌柜的回话,石头便苦着脸道:“这也不能怪咱们,现在整个长兴城的大米都在涨价,不但涨而且平价米已经没得卖了,听刘掌柜说,下个时辰怕大白米便又是另一个价了呢。”

“竟有此事?”

梁掌柜脸色一变,沉吟道:“坏了,家里的米缸也快见底了,我得赶紧去囤点!”

说完,梁掌柜丢下三个铜板,匆匆忙忙地回自家抓了个米袋便一路小跑地冲向米行。

另一张桌子上的谭木匠嘿嘿笑道:“看梁大脚这模样,生怕占不着便宜就是吃亏,还好我家的米缸还满满当当,当真是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啊!”

“哎哟!”

话音刚落,谭木匠的老婆便狠狠一把捏在他大腿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等谭木匠怒气冲冲地瞪向老婆,便听她在耳边说道:“死相,你那点米够吃到什么时候?还不趁米价低的时候囤点,等到想买的时候就不一定买得起了!”

谭木匠一听此话顿觉有理,也顾不上生气,连忙朝周围的几个朋友告了声罪,然后拉着老婆悄悄奔向米行。

原本乱哄哄凑在一起喝粥的人没一会儿便匆匆散去,不用问,都到东镰仓买米去了。

粥铺掌柜看着空空荡荡的摊子叹了口气,对石头说道:“算了,今儿这生意也别做了,石头,一会儿你再去买三百斤米去,哦不,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先买个五百斤再说。”

就这样,长兴城的米价一升再升,米价的上升在百姓中引起了恐慌,更多的人涌向米行,又使得米价升得更快,短短一个上午,米价竟然翻了三倍,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辽王府的别院,曾经跟着徐锐在西川发财的商会大佬叶十此时脸色十分难看。

“大掌柜的,今日城里米价飞涨,连带着那些工业原料也开始涨价,现在已经比昨天高了三成,咱们还是有多少买多少么?”

伙计捧着账本站在叶十身边急切地问。

叶十点了点头:“买!王爷发了话,有多少买多少,一点也不能给徐锐留!”

伙计为难道:“可是因为京城米价飞涨,车行都去拉米了,没人拉原料了啊。”

叶十冷笑道:“这不打紧,咱们买不到,徐锐也买不到!”

“不是呀!”

伙计摇头道:“咱们没车,可是星河集团有啊,听说他们已经把所有的大车都派出去了,就等着在原料进京之前抢购呢!”

“什么?!”

叶十闻言脸色一变,一拳砸在手掌心上道:“忘了星河集团是贸易起家了,原来徐锐打算玩这一手,立刻通知商会所有人,马上停下全部生意,去把全长兴的车行都包下来,一点原料也不能漏给徐锐!”

伙计微微一愣:“大掌柜的,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叶十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让你去你就去,不要心疼钱!”

“是……那小的这就去了……”

伙计试探着说了一句,叶十连忙挥手让他赶紧滚,那伙计再不犹豫,匆匆出了别院。

等他一走,叶十顿时露出一脸苦笑,自言自语道:“侯爷,我是知道您的手段的,奈何你非要和王爷为敌,这次对不住了,我已经点中了您的死穴,决不能让您再挣脱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金融的力量

申时,徐锐的签押房中。

安歌端着一杯清茶捧到徐锐面前道:“少爷,一个上午粮价已经涨了三倍。”

徐锐点了点头:“继续高价收购,明天之内我要粮价涨十倍!”

安歌点了点头:“可是咱们付出的代价太大,囤积粮食花了太多钱,但堵在京城之外的原材料却十分有限,咱们抢了一整天也只够工厂全力开工两天之用。”

徐锐笑道:“多争取两天时间已经够了,至于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知道我现在最大的底气是什么吗?就是钱!”

安歌担忧道:“少爷,咱们哪来那么多钱?现在账上只有七百万两,今日买米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如果没有新的进项,咱们连明天都坚持不下来。”

徐锐冷笑道:“你可知道,成立商务部之前我特意让圣上把帝国央行划归商务部管辖?”

安歌疑惑道:“这一点恐怕辽王那边也算计进去了,帝国央行虽然有圣上的七千多万两白银作为保证金,但是大部分都已经作为贷款放出了,剩下不到一千万两就算全部作为贷款借给咱们,恐怕也支持不了几日吧?”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了今日已经筹备了数年之久。”

安歌一愣,不知道徐锐准备的究竟是什么。

徐锐瞟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财富并不是银票?”

安歌眉头一皱:“不是银票是什么?”

徐锐道:“银票就是一个货币符号,它只是一张纸,如果它的发行方没有了,它就一文不值,所以当你把钱当钱的时候,你就成了工具。

你一定要明白,人为什么创造钱,就是为了方便干更大的事,如果守着钱,你就会沦为货币的货币。

具体来说,经过几年的努力,大魏的商业空前繁荣,大宗交易比比皆是,你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挑着几十上百两现银去做生意的商人。

于是乎,钱从银两变成了钱庄的银票。

然而钱庄五花八门,各大钱庄的银票互不通用,还得来回换取,仍旧十分不便。

直到几年前我说服圣上成立帝国央行,以信贷业务起家,以圣上的七千万两白银作为背书,广泛吸纳民间资本,出具与白银挂钩的统一银票。

于是乎,银票就取代了现银,变成了咱们口中的钱。”

“可是即便如此,钱还是钱,银票不过是代表存在帝国央行里的白银啊。”

安歌皱眉到。

徐锐诡秘一笑道:“就在刚才,商务部和帝国央行联合发出了第一道公文,那就是从即刻起取缔一切现银交易,无论商行还是个人,只能用帝国央行发行的银票进行交易。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只有帝国央行发行的银票才是钱,除原料和珠宝之外,但凡涉及金银交易都是违法。”

安歌疑惑地问:“就算是这样,咱们也没有更多的银票啊?”

徐锐笑道:“你有没有想过,银票只是一张纸,可为什么你可以用这张纸买到东西?”

安歌道:“因为银票的背后对应着白银!”

徐锐点了点头:“说对了,这就是所谓的银本位,但银票是印出来的,上面虽然写着十两,可我控制了央行便可以超发货币,让写着十两的银票只剩五两,甚至一两的实际价值!”

安歌双目一亮:“如此一来,钱岂不是都被帝国央行赚走了?”

“孺子可教!”

徐锐哈哈笑道:“这就是常说的割韭菜,帝国央行凭借行政权力将所有白银收归国有,然后开具相应的银票替代白银进行流通。

这个时候只要央行超发货币,必然导致银票贬值,银票与白银之间的差价便都被央行像割韭菜一样赚走了。”

说到这里,徐锐冷笑一声道:“现在帝国央行已经开足印刷机印银票了,到了明天,大家手上的银票便只会剩下一半的购买力!

如果这样还不够,我还能控制帝国央行直接让纸币与银本位脱钩,变成以国家信用作为背书的法币!

到时候我想印多少钱,就印多少钱,而辽王他们即便手上还有现银,只要盯紧他,不让他非法交易,到头来也没有半点作用。

只要掌握了货币发行权,无论对手有多少钱,我都有一百种手段把他的钱变成我的钱,这就是金融的力量。

金融以及伴随而来的金融衍生品就是经济运行中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辽王集团最大的败笔就是他们压根不懂经济学,没有让户部和商务部去争取最关键的帝国央行。

当我手握货币发行权的时候,他们便已经输了!”

徐锐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在另一个世界,金融寡头甚至能利用经济操控战争,左右政局,甚至以高端资本强迫新崛起的发展中国家购买本国国债,以达到资金回流,用全世界的钱来养自己的目的。

听着徐锐的满腔自信,安歌也是心潮澎湃。

“少爷,如果能有三千万两,我有信心明天之内将粮价推高十倍!”

徐锐摆摆手,笑道:“三千万两?小家子气,待会儿你便去央行拿第一笔贷款,数额六亿两!”

“什么,六亿两?!”

安歌顿时张大了嘴。

徐锐冷笑道:“光印钱是没有用的,得让这些印出来的钱流通出去,从明天开始,你便以对方三倍的价钱收购原料,商务部也会用更多钱来投资短期工程,总之咱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把钱花光。

到时候他们手里的钱便会贬值、缩水,而咱们手里的钱要多少有多少,看谁能坚持得住!”

安歌大喜道:“银票贬值之后,咱们一开始贷款的六亿两也会迅速贬值,到了真正需要还的时候说不定只有原先的十分之一,这样一来,岂不是咱们也跟着央行割了一波韭菜?”

徐锐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这次就是要一石二鸟,用这笔钱打疼他们,也用这笔钱重新撑起大魏的金融体系!

徐锐说得一脸森然,杀气四溢。

就在徐锐这边摩拳擦掌的时候,叶十的日子却很不好过。

“大掌柜,涨了,又涨了,现在的工业原料价格已经翻了三倍!”

伙计急匆匆地冲到叶十面前到。

“什么?”

叶十脸色一变,豁然起身,绕着面前的桌子来回踱步。

“大掌柜,那些原料咱们还收么?”

伙计焦急地问。

“收!当然要收!”

叶十斩钉截铁地说。

伙计一脸苦相道:“大掌柜,这么弄下去咱们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啊!”

叶十强忍着心痛问道:“徐锐还在高价收购工业原料吗?”

伙计点了点头:“在收,他们也是有多少要多少,不管价钱!”

叶十眉头一皱:“不对啊,不对啊,他手里不应该有这么多钱才对!”

伙计道:“难不成徐锐手里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小金库?”

叶十摇了摇头道:“不会,星河集团的经济状况已经被王爷查了个底朝天,我明白了,这是虚张声势,这是徐锐惯用的手段,想让咱们知难而退!”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伙计问到。

叶十咬牙道:“眼下快要休市了,但咱们不能闲着,你今晚就约长兴城里所有商号的大掌柜,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我便以两倍的价钱继续扫货!”

伙计为难道:“可是这样一来,咱们手上的钱怕是也不够了!”

“不必担心!”

叶十冷笑一声道:“王爷这次是下了大决心的,早就防着徐锐这一手,到了必要的时候户部会支援咱们,我就不信,我用整个国库还斗不过一个小小的徐锐!”

第六百九十五章:货币战争(上)

第二天清晨,叶十端着一个紫砂小茶壶缓缓步入花厅,方才早饭多吃了一些,正好趁现在消消食。

“佟方回来没有?”

喝了一口清茶润喉,叶十问身边的管家到。

“回老爷话,佟爷一早便去了商会,看时间应该差不多回来了。”

老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到。

叶十点了点头,端起茶壶又喝了一口,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叶十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心腹佟方。

佟方三十来岁,身材不高,样貌普通,但做事极为干练,是叶十在生意场上最得力的助手。

然而平日里颇有章法的佟方,今日脸上却带着一丝焦急。

“大掌柜!”

佟方走进花厅,定了定神,叫了叶十一声。

叶十见他脸色不佳,眉头一皱道:“怎么,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

佟方跺脚道:“昨日已经和各大商会的掌柜都谈好了,今日一早便以昨日两倍的价钱继续扫货,可等我今天早上赶着大车去扫货的时候,几个大掌柜却都变了卦!”

“什么,变卦了?”

叶十眉头一皱,忧心地问:“那些掌柜出尔反尔?还是已经被徐锐买通了?”

佟方摇了摇头道:“要说被徐锐买通也倒没有,只是徐锐今天一早便以咱们两倍的价格开始扫货!”

“这……”

叶十闻言一愣:“咱们给的价已经不低了,他出咱们两倍的价格里外里不是翻了好几翻?”

“谁说不是呢?”

佟方一屁股坐到叶十身边道:“大掌柜,原本咱们预计粮价最多再涨三成,谁成想今天一开市粮价便暴涨了整整三倍!

粮食为万物之本,只要粮食一涨价,其他东西一定会跟着涨,咱们要买的工业原料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涨幅。

咱们昨晚出的价钱已经没有多大优势,而徐锐那边却好像志在必得,那些唯利是图的掌柜们自然便纷纷转到了他的门下!”

“什么,东西已经卖给徐锐了?”

叶十豁然起身,震惊地问。

佟方摇了摇头:“幸好我去得早,东西还没有卖给徐锐便被我截了下来,用了比徐锐高一倍的价钱!”

“还好……”

听到东西还没有卖给徐锐,叶十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幽幽地坐了回去。

佟方心中一急,凑近叶十道:“大掌柜,咱们虽然拿下了今天的货,可是加上之前囤积原料的花费已经超过了四千万两,咱们手里快没钱了!”

叶十抬起茶壶喝了一口,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按照王爷的说法,徐锐手上应该只剩不到一千万两

他昨日大量囤积粮食,抬高粮价,十有八九已经没了老本,这次扬言出价两倍来扫货定然是释放假消息给咱们施压。

这样,咱们一边扫市面上的货,一边把咱们之前囤积的原料放出去一些,用其他渠道,标出高价,比咱们扫货还高两倍的价,看看他敢不敢接!”

佟方闻言顿时觉得可行,补充道:“掌柜的,咱们还得做好两手准备,万一徐锐那里真的找到了对策,咱们还得有办法反制于他。”

叶十点头道:“这几日让你联络江南钱庄,可有结果?”

佟方道:“用王爷的帖子见的人,自然会有个好结果,江南的各大钱庄已经纷纷答应给咱们借款,总数超过四千万两!”

叶十闻言笑道:“江南自古便是富庶之地,那帮盐贩子能拿出这么多钱,还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黑心的勾当,不过眼下能有这笔钱,咱们便不用再怕他徐锐玩什么花样!”

话音刚落,花厅外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伙计。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伙计刚刚从集市飞奔而来,进了花厅立刻扶着木门大口大口地喘气。

见他这副模样,叶十心中生厌,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快说!”

伙计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惊慌地对二人说道:“老爷,佟掌柜,不好了,粮价一路飞……飞……飞涨,现在的价已经是昨天的十倍还多!”

“什么?!”

二人闻言顿时大惊。

佟方一步跨到伙计面前,揪住伙计的衣领问道:“我刚刚才从集市回来,开市之后粮价虽然有所上涨,可是总体还算平稳,这才刚刚过去多久,怎么可能一下子翻了十倍?!”

伙计苦着脸道:“是……是《长兴日报》,今天的《长兴日报》上说因为江南漕运堵塞,今年的新米补充不上,朝廷在东北与南朝接连对峙,极有可能引发大战,朝廷将大肆收购粮草……”

佟方闻言脸色一变道:“《长兴日报》已经成百姓日常阅读之物,如此一写,势必引发常兴百姓恐慌,造成百姓抢粮,进一步推高粮价!”

伙计道:“还不止呢,消息放出来之后抢购的百姓立刻翻了几倍,但是却没有人能买到粮!”

“没人能买到粮?那粮食都到哪去了?”

叶十惊愕地问。

伙计道:“说是都被大买家提前买走了!”

“什么?”

佟方闻言愕然道:“据我所知,昨日长兴城的存量还不算多,但各家米行从昨天开始就从城外的几大粮仓陆续运粮,甚至搬空了漕运马头的临时库存,少说也有数十万旦,他徐锐能一口气全包了?”

伙计道:“听说不但全包了,而且每隔一个时辰价钱就涨一倍,长兴城几大米行的掌柜都快笑疯了,正从整个直隶省调粮呢。”

“你说每隔一个时辰就涨一倍的价?他徐锐怎么可能得拿出这么多钱来?”

佟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问到。

伙计苦笑道:“小的绝无半句虚言,眼下粮价已经涨疯了,受此影响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疯涨,现在一个馒头都快卖到三十文了!”

伙计刚刚说完,花厅门口又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小斯。

“佟爷,佟爷,不好了,那批原料又出事了?”

佟方心中一颤,忙问:“又出了何事?”

小斯道:“几个掌柜又变卦了,徐锐那边说要出十倍的价来买所有原料!”

“怎么会这样?!”

叶十与佟方对视一眼。

佟方强自镇定道:“徐锐这是拼命了,如此大的手笔没有七八千万两绝对下不来,看来要么王爷的情报有误,要么他就还有其他的财源,咱们手头上的钱恐怕跟不起了。”

“跟不起也得跟!”

叶十满脸狰狞地对佟方道:“王爷这次是下了死命令,若是有一丁点原料到了徐锐手上,咱们几个都活不了!”

佟方闻言脸色一变:“那怎么办?”

叶十道:“你立刻去找江南钱庄拿钱,我去找王爷,从户部拿银子,徐锐出十倍的价,我们便出二十倍,决不能让他把原料买回去!”

第六百九十六章:货币战争(下)

辽王府,辽王一脸阴沉地坐在桌案之后,望着眼前的公文不知在想什么。

户部上书杜若背着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叶十则走在角落里,看看辽王,又看看杜若,像是被老猫逼到墙角的耗子,瑟瑟发抖。

“参见王爷!”

突然,书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三人同时回过神来,朝门口望去。

“进来!”

辽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佟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坐立不安的叶十立刻朝他望去,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然而在辽王面前,佟方不敢放肆,苦涩的目光从叶十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便愣愣盯着地板,竟是不敢直视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一人。

叶十心里一紧,后背上立刻冒出一层虚汗。

“情况如何了?”

杜若来到佟方跟前问到。

佟方连忙跪下道“尚书大人,那批原料都已经买下来了,花了整整一千三百万两,几乎是原先三十倍的价。

受重利驱使,整个直隶的工业原料都在往长兴城运,其他几个临近省份的货也在陆续运来。

预计光是明天到达长兴的原料就将比今日的库存多两倍,若是都用这个价继续收,咱们恐怕会赔得倾家荡产。

除此之外,眼下长兴城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涨价,特别是粮价在一天之内暴涨了将近二十倍,百姓们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好几家米行都发生了哄抢暴乱,若不是长兴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大人们及时赶到,说不定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辽王闻言脸色一变“小小的米价竟然会演变成暴乱,徐锐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杜若道“王爷此言差矣,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徐锐抓住粮价便是抓住了百姓的命根子,他是想拿百姓作为人质,来要挟王爷您呢。”

辽王冷笑道“这点小手段便想让本王服软?他徐锐未免也太小看本王了!”

佟方张了张嘴,但两位贵人正在说话,他又不敢插嘴,只好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

杜若见他的模样,摆摆手道“佟方,你还有什么话便一道说了吧。”

佟方闻言连忙道“王爷,尚书大人,昨日商务部联合帝国央行发了一道公文,取缔一切现银交易,改换银票流通。

锦衣卫缇骑四出,只要发现有使用现银交易者无论身份一律逮捕重罚,以致如今无论百姓官府,都只以银票交易,不敢再用现银。”

杜若闻言眉头一皱“推动银票取代现银是圣上一直努力的方向,能够省了商贾百姓的负重之苦,难道此事还另有蹊跷?”

听到这里,叶十终于能插得上话,连忙说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这几日咱们囤积材料,徐锐大肆收购粮米,用得都是银票,现在市场上钱太多,而东西太少,钱就变得不值钱了。

再加上百姓恐慌,抢购商品,钱就变得更不值钱,例如从前一张一两的银票能买一两现银的东西,但现在只能买五钱银子的东西。

咱们今日收的这批货,若是按现银计算只要六百五十万两,但是用银票交易却要一千三百万两,整整翻了一倍。”

杜若一愣“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叶十道“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估计和徐锐推高粮价有关,他一定清楚内中的乾坤,十有**便是他故意弄出这种情况来,好让咱们多出些钱!”

辽王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徐锐这么瞎弄,万一激起民变,他担得起么?来人呀,即刻传本王的监国令,取消商务部对现银交易的限制!”

“且慢!”

杜若想了想道“王爷,事情闹得这么大,圣上那里一定也收到了风声,到现在宫里还没有动作,便说明圣上暂时不想插手,您的监国令恐怕未必能通过。”

辽王眉头一皱“你是说父皇是想躲在一边看戏?”

杜若道“以老臣来看,圣上这次是想看您和徐锐以长兴城的商业为棋,决出个胜负,眼下可是争储的关键时期,您不能冲动。”

辽王闻言迅速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道“是了,既然父皇想把战场限制在市场范围内,那本王便证明给所有人看看,他徐锐就算在这里也绝不是本王的对手!”

说着,辽王望向杜若问道“杜卿,今日户部一共垫进去多少钱?”

杜若道“一千零三十六万两。”

辽王道“徐锐抬高物价,无非便是想让咱们后继无力,本王既然要与他打这场擂台,便跟着他抬便是,无论那些原料涨到多少钱,我们都照样全部包圆!”

杜若闻言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妥,喃喃道“这几年国库充盈,若只是钱,户部倒是还能匀出个七八千万来,只不过这些钱包括东北的军费。

目前肃王的边军正在与南朝大军隔着北齐的国境线对峙,随时需要大量军费,恐怕这笔钱能挪用的时间不长。

另外户部的现银入库之后也是由帝国央行代管,商务部的限制令一下,咱们也只能使用银票,明明一两银子当作半两来花,会不会太亏了一些?”

辽王摇了摇头“徐锐的星河集团虽然富甲天下,可是他的摊子铺得太大,想回笼资金一时半刻绝对做不到,虽然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笔钱来,但绝不可能与国库相比。

咱们只要能撑过这些日子,将星河集团的主要工厂都收到咱们的旗下,徐锐便成了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

而咱们便能将手上的物资投入生产,将这期间亏空掉的差价都补回来,到时候赢的还是咱们!”

杜若闻言不再说话。

此时一个下人匆匆走了进来,将一张密信交到了辽王手上,辽王打开密信匆匆看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

“又出了什么事?”

杜若见辽王面色不善,连忙提心吊胆地问。

辽王将那张密信递给杜若,咬着牙道“从今天下午开始,徐锐不仅大肆收购大米,而且终于对其他货物下手了,只要是市面上有的,就没有他不买的,而且一买就是清仓!

如此一来,市场上所有货物全都在飞速涨价,现在一匹布已经卖到了六十两,一袋米也接近十五两了……”

“什么?”

杜若接过密信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得要多少钱?”

叶十拿起桌上的算盘粗略一算,惊愕道“不可能,如果要扫掉所有的东西,他一天之内至少需要三亿两白银,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辽王闻言脸色阴晴不定道“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这般持续下去定然会出大事,立刻传令直隶驻军封锁各地关隘,禁止货物抵京,我要他徐锐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杜若一惊“王爷,若是如此,那京城的物价岂不是会更高?”

辽王冷笑一声“我就是要物价高,徐锐不惜囤积居奇么,我要他闹得民怨沸腾,最好激起暴乱,看看最后父皇是选择江山,还是选择保他徐锐!”

说完,辽王对叶十道“你再去户部借五千万两,明日继续推高物价,把他徐锐放到火上去烤!”

第六百九十七章:决战日(上)

宏威二十年七月十四,徐锐继续大肆收购所有商品,辽王集团则集中精力收购工业原料,长兴城的物价又一次急剧上升。

到十四日中午,米价相比两日之前已经暴涨了七十倍之多,这其中有徐锐囤积居奇,制造恐慌的功劳,但更多的则是大量超发纸币带来的通货膨胀。

根据帝国央行的计算,六亿两白银相当于大魏三年的财政总和,在一天之内全部投向市场,造成剧烈的通货膨胀。

截至七月十三日,原本与白银1:1的银票兑换比例已经疯狂下降到了1:6,黑市上这个比例甚至达到了可怕的1:9。

银票惊人的贬值速度又进一步加剧了市场恐慌,形成恶性循环。

百姓们,甚至包括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和豪商巨贾们一方面手里攥着大量飞速贬值的银票,另外一边又几乎买不到任何商品。

大家本能地对银票失去信心,想趁着更大的贬值来临前将手里的银票换成粮食这类保值、增值的硬通货。

可惜在这个心理的推波助澜之下,几乎所有的铺面都被踏破了门槛,但是卖东西的商人们也存着同样的念头,这个时候就算是一堆狗屎也有人要,可他们又哪里敢卖?

包括长兴城的各大商会在内,从十四日起统统对外宣称缺货,加之辽王调遣直隶省的驻军封闭道路,阻止商人们从各地调运物资进京,这样一来各种商品的价格更是一路走高。

十四日一开市,大米的价格像是坐上了火箭,仅仅半个时辰便飙升二十多倍之多,其他各种商品也水涨船高,节节攀升,速度令人咋舌。

辽王府中,杜若看着眼花缭乱的物价清单,一阵阵头晕。

从十四日开始,物价每时每刻都在上涨,就好比布匹,他前一刻看的时候还只要两百两一匹,刚刚一柱香的时间便涨到了三百六十两,瞧得这位老尚书冷汗直流。

而在他身后的辽王更是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上午,他桌上的茶水已经换了四五次,可他却一口都没有动,一直在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王爷,王爷!”

这时,佟方急匆匆地冲进书房。

“如何,外面如何了?”

不等佟方停住脚步,辽王便一个健步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问。

佟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脸苦涩地摇着头道:“不成……不成了……刚刚有一批货已经被徐锐买走了……”

“被徐锐买走了?你们干什么吃的?!”

辽王闻言顿时大怒。

“王爷息怒啊……”

佟方连忙解释道:“不是咱们不努力,实在是银子……银子不够了!”

“什么?”

辽王惊道:“今日一早你才从户部取走八千万两的银票,怎会说银子不够?!”

佟方欲哭无泪地说:“王爷您有所这不知,如今的工业原料已经卖到了天价!

今早一开市咱们便第一时间扫货,可是那些掌柜的见原料价格看涨,无论如何也不肯卖,我害怕徐锐再出什么奇招,只得以八倍的价钱拿下第一批货,整整花了四千万两。

谁知道这个时候第一批调往京城的原料正好错过了直隶驻军的哨卡,如期抵达,我立刻便提出用剩下的四千万两来买这批货。

可是徐锐那边的掌柜这时也来了,一开口便是八千万两,而且是立刻付钱,绝不拖拉。

那些奸商当场变脸,马上便答应将原料卖给徐锐了……”

“啪”的一声,辽王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恶狠狠地道:“徐锐!徐锐!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说着,辽王立刻冲到杜若面前道:“杜卿,你告诉我,户部还能拿出多少钱来?”

杜若一听辽王还想要钱,心中顿时一颤,连连摇头。

辽王苦口婆心道:“杜卿,徐锐已经搬回一城,若是继续让他攻城掠地,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这个时候必须顶住,必须顶住!”

杜若脸色一沉,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顶不住,那么不仅谋划多时的釜底抽薪瓦解徐锐集团的妙计就将彻底搁浅,而且之前亏出去的银子也将彻底找不回来了。

然而徐锐手中好似有花不完的钱任意挥霍,这就好像是个无底洞,就连杜若心里对徐锐的底线在哪也没有底。

“王爷,若是继续往户部拿钱,可能会危及整个朝廷的运转,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可就是把天捅出个大窟窿来了!”

杜若咬着牙说到。

辽王像是个输红眼的赌徒,恨恨道:“若是咱们就此收手,从户部这里拆借出去的一亿多两,一亿多两银子啊,又要拿什么填上?

杜卿,这是一场战斗,战斗已经打响便停不下来了,这一次只有你死我活,输的那个人注定一无所有啊!”

杜若听到一亿多两这几个字顿时浑身一震,可是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十有八九就是徐锐设好的圈套,等着辽王来跳,若是真的继续往里面砸钱,他们就真的完了。

想到这里,杜若立刻镇定下来道:“王爷,徐锐手里竟有这么多钱,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辽王闻言一愣,这才想起徐锐面对的可是整个户部,就算星河集团真是天下的钱袋子,也不该有这么多钱,何况他之前还曾通过特殊渠道调查过,这件事的确颇为可疑。

见辽王若有所思,杜若又道:“王爷,咱们如果不知道徐锐到底有多少钱,那么现在往里面砸多少钱都是白搭,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清徐锐的底线在哪。

至于这场战斗,不得不说徐锐做生意就像打仗一样,的确有一套,咱们在这方面的确斗不过他,可是您别忘了,您是咱们大魏的监国,想要打赢这场打手段多得是,何必与徐锐在砸钱上死磕?”

辽王闻言又是一愣,恍然道:“对啊,徐锐想拿钱砸死本王,本王便直接下令,取消京城的交易!”

杜若摇头道:“王爷,徐锐的商务部本来就是负责监管和制定商业政策的衙门,您若直接出手,圣上必然会加以干涉。

老臣的意思是,徐锐的手段无非是通过拉高粮价,抬升工业产品的价格来加大咱们垄断工业原料的成本,这一切的核心便是粮价。

您何不打出平易物价的旗号,让长兴城附近的十二官仓开仓放粮?”

“对呀!”

辽王闻言大喜道:“京城十二官仓的储粮足够大魏十几年之用,一旦开仓放粮,徐锐抬升粮价的手段立刻不攻自破,到时候他不仅如意算盘落空,而且之前投入囤粮的巨资也将全部亏出去!”

杜若抚须冷笑道:“如此一来,粮价必然大跌,徐锐巨亏一场,处境定然雪上加霜,就算能够回笼资金也绝赔不出违约金。

哼,到时候不仅被徐锐捧在掌心的星河集团将归咱们所有,甚至连天启卫都未必能保得住!”

“哈哈哈哈!”

辽王大笑道:“好好好,徐锐想用钱砸死本王,那本王就用权压死徐锐,眼下战斗已经到了决战日,本王明日一早便开仓放粮,让徐锐输得彻底!”

第六百九十八章:决战日(下)

宏威二十年七月十五,在愈加恐慌的气氛之中,长兴城终于传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就是太仓、安仓、佑仓等长兴城十二官仓终于宣布开仓放粮,以平易物价。

这十二官仓乃是大魏命脉,任意一个官仓的储粮都比这些天售出的所有粮食总和还多数十倍。

按照当前的物价,想要包圆一个粮仓的所有粮食,至少得要惊人的二十亿两银票,辽王和都铎都认为无论是谁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而且就算能拿出这么多钱,官府明文规定,这些粮食将以平价的方式售卖给百姓,商贾不得囤积。

在辽王集团看来,如此的双重保险之下,徐锐定然无计可施,只能乖乖投降。

然而他们还是小看了金钱的力量。

这边才开始公开放粮,徐锐立刻便命人用更高的价格从百姓手中收粮。

虽说外面有钱也买不到粮,可是奈何徐锐的出价实在太过可怕,比外面奇高的粮价还要高整整十倍,一小袋米便能卖出数千两的高价,以往一户普通人家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何况这几年大魏经济向好,政府公信力很高,辽王为了邀买人心尽快平易粮价,早已宣布持续开仓放粮,每个百姓都能买到任意数量的粮食。

如此一来,百姓们能够轻易得到粮食,而只要一转手就能变成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财主,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这种天上掉钱的好事又有多少人会错过?

就这样,开仓放粮的第一天,徐锐不仅买到了粮,而且还是豪掷六十亿两,包圆了所有粮食。

十六日,随着大量超发银票进入市场,银票的超发率已经突破10000%以上。

十万两的银票甚至还买不到一盒火柴,数额较小的银票甚至比没有印成银票的白纸还要便宜一千多倍。

长兴城里价格最低的商品也上涨了一千多倍,像一百万两、一千万两一张的天文数字面值银票开始发行,整个货币体系面临崩溃。

辽王府中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盛怒之下的辽王几乎砸碎了所有能拿到的东西,书房里一片狼藉。

叶十和佟方脸色苍白,站在角落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杜若坐在一旁面如死灰,花白的山羊胡子一抖一抖,似乎已经被气得没有力气说话。

“原来是自己印银票,徐锐竟敢,竟然如此败坏我大魏国本!”

辽王狠狠砸下一块已经碎成三截的砚台,仍不解气地怒吼。

“我要参他,参他祸国殃民!”

辽王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扯过一本空白的奏折,从地上捡起摔得炸毛的笔,就准备写奏折弹劾徐锐。

“没用的!”

就在此时,杜若突然幽幽开口道:“老夫这几日一直让人弹劾徐锐,尤其今日终于明白徐锐为何有这么多钱之后,立刻便发动所有言官一起弹劾徐锐,可是所有奏折统统都被圣上留中不发。”

“父皇这不是明摆着偏向徐锐么,难道他就真老迈昏庸到了这等地步,竟要看着徐锐生生把大魏拖垮不成?!”

辽王顿时大怒,拍着桌子怒吼连连。

“王爷慎言!”

杜若闻言立刻起身抓住辽王的手腕,警告他不要祸从口出。

辽王也是一时冲动,被杜若一拉立刻冷静下来。

“杜卿,事已至此,咱们决不能眼睁睁等着失败,你快想办法啊!”

辽王拉着杜若的手哀求到。

杜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书房外突然冲进一个下人,将一张公文交给杜若,然后便迅速离开。

如若微微一惊,展开公文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辽王见此心中一凉,连忙问道:“杜卿,又出了何事?”

杜若将信交给辽王,颤抖道:“恩师从内阁中托人交到我手上的公文副本,就在刚刚,圣上下令成立国家审计署,彻查户部账目。”

“国家审计署?”

辽王对经济一窍不通,又如何听得懂这个生僻的名词?

杜若苦涩地道:“就是一群账房,来查户部的账!”

辽王眉头一皱道:“一群账房能成什么事?”

杜若跺脚道:“王爷,您气糊涂了,难道忘了这些账房是谁的人了?”

辽王闻言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一变道:“大学,现在的账房十个里有八个是从徐锐的大学里毕业的!”

杜若点头道:“正是,徐锐把这些人叫做会计,还有什么审计师,他们都是徐锐的人,徐锐这是来查户部拆借给叶十的那一亿多两银子呢!”

“啊!”

辽王脸色一白,一屁股做到椅子上,脑袋里一阵恍惚。

“王爷,您也不用太过担心,老臣在户部经营了一辈子,想要查出把柄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何况徐锐自己把银票贬得这么厉害,以前一亿两银票的确是笔大钱,不过现在嘛,从老夫家里搬一套红木家具说不定还能有剩余,要堵上窟窿也容易得很。”

见辽王恐惧,杜若冷笑着劝慰到。

辽王闻言顿时恢复过来,咬着牙道:“咱们都被徐锐耍了,还好当初听了杜卿的,没有继续从户部拿钱,现在看来从一开始徐锐就打算牵着咱们的鼻子走,真正的杀招就在这!”

杜若点了点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决不能一直这么被动,所幸徐锐这次出了昏招,弄得民怨沸腾,老臣正好发动仕林好友揭发他不顾国计民生,大肆刊印银票敛财之事!”

辽王点了点头道:“正该如此,徐锐如此不顾后果,却不知读书人掌握着话语权,一旦把这件丑事揭发出来,他的英雄形象立刻便会彻底崩塌,到时候父皇迫于压力也得压他一头,平息此事!”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好似有无数人聚在一起吵嚷。

“怎么回事?”

辽王眉头一皱,大声问到。

此时,老管家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一脸惊惧地道:“王爷,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有大批暴民冲击王府,说是要清君侧,除奸臣!”

“放肆!敢跑到王府来清君侧,这是反了天了!”

辽王闻言,刚刚压下的怒火顿时又冒了出来,吓得老管家连连后退。

“慢着,什么清君侧,究竟出了什么事?”

杜若叫住老管家,皱眉问到。

老管家欲哭无泪地掏出一张《长兴日报》颤颤巍巍地递给杜若道:“老奴不敢说,还是请尚书大人自己看吧。”

辽王见状一步冲了上去,当先抢过《长兴日报》打开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无耻!徐锐,你这个无耻小人!”

杜若拿起《长兴日报》一看,只见头版用巨幅标题写着《某王爷不顾国计民生,疯狂囤积居奇——论长兴物价飞涨背后的故事》

这是《长兴日报》推出的特别版,用了接近十页纸,把大肆购粮,哄抬物价的所有责任全部推给了辽王。

而将此事真正的罪魁祸首徐锐以及他领导的商务部描绘成默默努力,时刻准备出手救市的“伟光正”。

文章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用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证据,辽王自己的屁股本就不干净,让那些亦真亦假的证据格外可信,就算是朝中大臣也未必能够分辨,显然是高手精心准备的。

而且文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光是那句“此事的幕后老板在家中排行第七”,便能让人一眼认定罪魁祸首便是辽王。

杜若看完文章脸色铁青,喃喃道:“《长兴日报》在百姓之中影响甚广,这几日百姓本就恐慌,心中充满怨气,被这报纸稍加引导便立刻找到了宣泄口。

如此一来百姓们便会先入为主,认定王爷才是此事的罪魁祸首,而天下人尽皆知文官集团与王爷绑在一起,这会儿无论咱们如何揭露真相,都会被看成是为了推卸责任的狡辩了!”

说着,杜若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感慨道:“徐锐难道真是神人不成?否则他为何每次都能快我一步?老夫入仕数十年,还是第一次体会这般无力之感啊。”

辽王被这声感慨拉回现实,怒道:“这是诽谤,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诽谤监国!来人,派人去把报社抄了,将那主编抓起来问罪!”

老管家闻言面露难色道:“启禀王爷,报社已经被刑部抄了,主编也被刑部逮了,罪名说是偷税漏税……”

“什么?偷税漏税?!”

辽王闻言咬着牙,惊呼一声。

杜若却是苦笑道:“裕王手下的刑部名义上是抓了人,抄了报社,实际上却是抢先一步去把人保护起来,这又是一招妙棋啊,王爷,咱们输了,输给了徐锐啊。”

“没有输!本王还没有输!”

辽王满脸涨红,怒道:“还有一线希望,眼下长兴城物价飞张,民不聊生,这个烂摊子是徐锐弄出来的,他骗得了天下,却骗不了父皇!

若是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就算他打赢了商战,父皇一样不会放过他!

破坏容易,但想要恢复可就难了,这一次我倒是要看看他要如何收场!”

杜若闻言顿觉有理,心中燃起一阵希望,可一想到对手是那位深不可测的冠军侯,不知为什么,这阵希望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第六百九十九章:还钱

宏威二十年七月十六日,商战开始的第四天,辽王手里已经彻底失去了负隅顽抗的资本,再也无法狙击徐锐所需的工业原料,长兴商场上的最后一块阵地也被徐锐彻底拿下。

然而长兴城的经济局面却没有随着辽王的战败有任何改观,通货膨胀就好像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方面当银票彻底沦为废纸之后,现银交易便自然而然地被百姓从棺材里们抬了出来。

但就算到了现在,只要被锦衣卫发现使用现银者一律没收、重罚,以至于商务部的政策与百姓们的恐慌及需求形成越来越大的矛盾。

另一方面,为了继续促进局势紧张,让徐锐弄出来的烂摊子再烂一些,辽王依旧坚持让直隶驻军截流各种商品,继续推高长兴城的物价。

长兴城就好像一座被千军万马包围的孤城,与外界失去了联系,以至于供求关系彻底失衡,让局面进一步恶化。

就这样,金融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展示了自己恐怖的威力,仅仅四天时间便将一直趋于稳定的大魏经济彻底打乱,甚至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压榨必然带来反抗,愤怒的百姓,以及无缘无故失去大量财产的达官贵人们纷纷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反击。

除了朝堂上弹劾徐锐的奏章如雪片一样飞往南书房外,长兴城光十六日这一天就先后发生了数十起百姓暴乱,单单辽王府就被冲击了四五次之多,最后不得不让王懿调一支禁军守在王府门口,以应对迅速恶化的局面。

这一切的背后当然少不了辽王集团的推波助澜。

不过与朝堂不同的是,《长兴日报》经过几年的潜移默化,已经在民间取得了绝对的话语权。

辽王想要火上浇油,却不得不默认自己安排的暴乱也得打出将他当作罪魁祸首的旗号,甚至称他为扒皮皇子,不知辽王在府中听着自己安排的人骂自己会是怎样的感受?

局面正在滑向失控的深渊,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模样。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徐锐身上,因为他酝酿的这场风波已经发展成了大海啸,如果无法控制,那么这场大海啸也将把他吞没。

而同样是在十六日这一天,国家审计署成立的当天便依照圣旨派了一支审计组进入户部清查账目。

要说杜若的确是个干吏,他在六部混迹了大半辈子,尤其在户部的时间最长,至少在做账方面手段叠出,严丝合缝,就算是与账目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资深老吏都看不出半点破绽。

可是杜若没想到他面对的不是传统的官吏,而是一群精通现代财务和审计制度,对各种欺上瞒下的花样了如指掌的专业团队。

仅仅半天时间,杜若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账本便被审计组查得千疮百孔,更可怕的是审计组所用的手段还是杜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说是令他大跌眼镜也不为过。

其实除了运用现代财务和审计方法来核对账目之外,审计组能那么快查出问题,和徐锐也密不可分。

打从回到长兴城开始,徐锐便明白户部是辽王集团最坚固的大本营,早就针对着做了很多工作,早已掌握那些可能出问题的软肋。

可以说审计组进驻户部本就是带着任务去的,目标十分明确,效率自然就高得吓人。

到十六日下午,杜若千般掩藏的那一亿多两拆借款已被疯狂攻城掠地的审计组挖了出来。

一开始对这笔下落不明的巨额拆借款杜若却并不十分担心,因为他早就想好了借口,民间放贷,为充盈国库尽一份力。

虽说自打帝国央行成立之后,宏威皇帝便下过旨意,要求户部将所有白银存入央行,作为准备金,一切贷款业务交由央行进行,杜若的这个理由本身便是违规的。

但圣旨并未严令户部不得向民间借贷,杜若打出充盈国库的旗号,虽然违规,却也出于公心,为国取利,在一众文官集团的摇旗呐喊之下很难被有心人做文章。

更何况如今纸币成了一堆废纸,就像他对辽王说得那样,一亿多两银票的窟窿,他想要填上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

之所以没有及时填补窟窿,一方面是审计组速度太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资金进出必然会留下痕迹,精明的杜若不愿画蛇添足,让徐锐找到其他破绽。

事情果然如杜若所料,拆借款才被查出来,立刻便有大量文官上书为户部喊冤,说是眼下长兴经济混乱,全是新成立的商务部捅出的篓子,审计署不查商务部,却查户部,着实寒了人心。

更有甚者借着此事直接要求宏威皇帝取缔商务部,还大魏一个朗朗乾坤。

这样的声音迅速形成一股浪潮,徐锐还未开口便已经被吐沫星子淹没,就算真的想要拿此事做文章也已经没了机会。

然而杜若还是小看了徐锐。

徐锐压根就没想拿此事做文章,之所以派审计署前来调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户部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杜若就算再有理由也得还上,户部上下也没有异议。

徐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因为虽然户部拆借出去的是银票,但审计署要求户部还上的却是现银。

理由很简单,杜若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充盈国库,那么若是用已经变成废纸的银票还钱岂不是亏空了国库?

杜若如果坚持偿还银票而非现银,便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耳光,拆借款项的合理性将再也站不住脚,若是宏威皇帝追究起来,他便难逃一个私吞国库的大罪。

可一亿多两的现银简直是笔天文数字,又要杜若去哪里找?

徐锐这一下便抓住了杜若的死穴,饶是他老谋深算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又一次猜错了徐锐的杀手锏,真正的图穷匕见并不是审计组进驻户部,更不是查出那一亿多两银子的亏空,而是让他限期还钱。

审计组虽然是徐锐的人,但却是宏威皇帝直接下的圣旨,背后真正的大老板并非徐锐,而是宏威皇帝。

杜若已经感觉到宏威皇帝对他们擅自动用国库的大笔银两十分震怒,这才会配合徐锐对户部施压。

这个时候杜若想要自保便只有一条路,那就一文不少地还上欠款,可是辽王集团在与徐锐的商战中元气大伤,能勉强坚持到现在已经十分难得,又怎么可能还得出钱来?

夕阳西下之时,杜若似乎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命运,他的政治生涯或许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坐在签押房里愣愣望着窗外即将落幕的一日,脑海里如同放电影一般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从二十四岁高中庶吉士的风华正茂,再到几十年来在官场上的摸爬滚打,最后人生进入暮年,权利也到达了巅峰。

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一身的才华,以及高人一等的官场天赋,在这个世界已经能呼风唤雨,予取予求,却没想到这次竟然会败得如此之惨。

是的,他败了,败给了徐锐。

徐锐的每一步都把他算得死死的,每出一招都好像是杀招,让他应接不暇,可直到徐锐出下一招的时候他才又会发现,之前的不过都是铺垫。

杜若此时甚至在想,徐锐如今把自己逼上绝路恐怕都不是最终的目的,因为自己对辽王集团太过重要,一旦自己倒了,辽王集团就会倒下一小半。

可是若强行救自己,辽王集团便会渐渐被徐锐拖垮,最后完全瓦解,或许这才是徐锐的最终目的吧?

徐锐明明处在下风,却能抓住一个突破口掀起强有力的反击,之后再步步为营,想要一举摧毁敌人,着实可怕到令人绝望。

“和徐锐为敌真是一种悲哀,或许和他身处同一时代,却注定要各为其主又是更大的悲哀吧?”

想来想去,杜若都没找到任何破解之策,因为徐锐用的是阳谋,没有给他一丝机会,只有要么他先死,要么抱着整个辽王集团一起死的抉择。

“罢了……”

杜若在心中长叹一声,为官数十载,这点魄力他还是有的,仅仅片刻的光景,他便在眼下这样的绝境之中选择了牺牲自己,保全大局。

“大人,有人想要见您。”

就在杜若刚刚下定决心的时刻,他的亲信突然走进签押房,沉声说到。

这个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死胡同,什么人还想来见自己?

杜若心烦意乱原本不想见人,可是见那亲信脸色有异,便忘了问来人是谁就鬼使神差地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签押房的大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尚书大人日理万机,可真是让草民一阵苦等啊。”

安歌笑盈盈地走进签押房。

“是你?!”

杜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来人竟会是他,眉头一皱,冷笑道:“怎么,侯爷什么时候也喜欢来看人热闹了?”

安歌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家少爷听说大人一时周转不开,这才派草民前来为大人一解燃眉之急。”

杜若压根不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戏码,摇了摇头便想要送客。

安歌却是面不改色地道:“尚书大人,我家少爷说了,只要您能让辽王答应将囤积的所有原料拱手相让,那么这一亿两现银,我家少爷便替您还上!”

“你说什么?!”

杜若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向安歌。

第七百章:压力

事情竟然会在最后时刻有了转机,而且是用这样的方式。

直到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杜若跪在南书房门前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只觉这一晚恍然如梦,太不真实。

自己筹谋已久,想要通过一场商战釜底抽薪,从根本上瓦解徐锐集团存在的基础,而徐锐发现端倪之后立刻激烈反击,反将自己逼入了必死之局。

可是在最后时候,徐锐却宁愿放弃最大的胜利果实,反过来拉自己一把,这无论如何都不正常。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杜若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不相信徐锐会突然良心发现,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徐锐这样做恐怕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然而徐锐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杜若一晚上都没想出来,这让他十分不安,但身在必死之局中的他却完全没有选择。

“那些原料已经全都交给徐锐了?”

辽王跪在杜若身边,小声地问。

杜若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小声道:“昨夜已将所有原料全都交给了星河集团,他们也依约拿出了一亿两现银补上了户部的款子。”

辽王闻言松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咱们总算过了这一关,想必今日见了父皇,杜卿应该不会太凶险。”

杜若苦笑一声:“可是如此一来,咱们可就等于在这场商战之中投子认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辽王冷笑道:“眼下只要那一亿多两银子回来,再能保住你不倒,输出去的便只有商会的几千万两银子而已,虽说有些心痛,却还不至于伤经动骨。

何况眼前的烂摊子依旧,徐锐使出哄抬物价,超发银票这等极端的手段,致使局面彻底失控,顶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今日一早长兴城里的商会有样学样,开始跟着囤积居奇,想要在这场商战之中分一杯羹,短短一个时辰,物价又比昨日上涨数倍。

徐锐作茧自缚,此时想要控制局面简直难上加难,只要他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那么父皇绝对饶不了他,即使本王输了商战,却能赢得朝局!”

杜若闻言点了点头,辽王说得一点不错,辽王集团已经彻底输了商战,可是眼下的症结已经不是两大集团的商业对垒,而是整个朝廷的大局。

徐锐在打了一场漂亮的阻击战之后,必须把战场收拾到宏威皇帝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可是在已经失控的局面下,这又谈何容易?

若是换了其他人,又或者几日之前,杜若已经能笃定辽王集团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但眼下面对困境的那个人是徐锐,不知道为何,杜若非但没有这个自信,反而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想看看徐锐面对这种局面还能创造怎样的奇迹。

今日一早宏威皇帝照常停了早朝,但是宣召了一大批朝臣来南书房觐见,自打宏威皇帝犯病以来,这样的场面屈指可数。

然而等到一众朝臣来到南书房门口的时候,却又被汪顺拦了下来。

汪顺没有说明任何理由,只是让众人在南书房外跪等旨意,联想到这几日宫墙之外越发汹涌的局势,众人只得各自心怀忐忑,跪在南书房外苦等。

就在杜若和辽王身边不远处,裕王同刑部尚书陆华跪在一起,默默地等着南书房里的旨意。

陆华愈加老迈了些,可一张脸上依旧正气凛然,甚至带着些许怒色。

“王爷,那小子这次太过分了,为了同辽王斗气,置百姓生死和国家大局于不顾,这便是赤裸裸的党同伐异,祸国殃民!”

陆华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其中暗自压抑的怒火却十分明显。

裕王闻言连忙劝道:“老大人息怒,徐锐这样做定然有这样做的道理,您再忍忍,后面定然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

陆华怒道:“这几日长兴城中的百姓被他当韭菜一般收割,寻常的富裕人家一夜之间变得一贫如洗,钱都被他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与那些蛀虫贪官有何不同?

不,他比那些人手段更狠,贪得更多,当是我朝第一大蛀虫!

我就不明白,好好一个睿智少年为何不走正路?怎么在朝中待上几年就变得这般狠毒贪婪,不计后果?”

“老大人再等等,估计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见陆华越说越气,裕王只得苦口婆心地规劝。

“等等等,老夫已经等了这么多日,可是局面却一天比一天崩坏,若不是你一直拉着老夫,几日前老夫便要冲进后宫去找圣上了!

你看看跪在南书房前的满朝文武,哪一个对他徐锐的所作所为是认可的?

眼下局面已经彻底失控,弄不好我大魏国本会毁于一旦,今日说什么我也等不下去了,这就去闯宫面圣,他若不出手制止徐锐,老夫便一头撞死在南书房里!”

说罢,陆华竟从地上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朝南书房走,看样子真的是要去闯宫。

裕王见此心中大惊,也顾不得跪着,连忙一把拉住陆华的衣襟,生怕他一个冲动闹出大事来。

一众官员各有立场,见二人分歧顿时朝这边投来目光,打算看一场好戏。

就在此时,一个小宦官风风火火地冲进南书房,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朝臣,这个反常的情况立刻吸引了众人的主意,就连裕王和陆华都停了下来,愣愣望向南书房。

没过一会儿,汪顺便从南书房走了出来,对众人淡淡道:“圣上口谕,危机已经解除,众卿不必惊慌,安心候旨便是!”

“什么?”

汪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让群臣炸了锅。

什么叫危机已经解除?

难道是徐锐在一天之内已经平息了外面的纷争?

还是说宏威皇帝出手?

又或者徐锐干脆调遣天启卫屠杀百姓,强行压下反弹?

众人被堵在南书房里,根本没有了解外部信息的渠道,反倒更加茫然,猜测四起。

尤其是辽王,听到汪顺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不,这绝不可能,徐锐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息物价?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就算他出动天启卫,强行镇压百姓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摆平局面!”

说到这里,辽王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愕道:“我明白了,一定是父皇出手了,一定是!只有父皇出手,用举国之力才有可能帮徐锐解决问题!

我不服,父皇为何如此偏袒徐锐?

我不服,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辽王心中愤懑,就要跳起来闯宫,但在最后一刻却被身边的杜若死死拉住。

“王爷沉住气,这个时候圣意不明,咱们不知道圣上究竟在谋算着什么,一旦冲动便是功亏一篑!”

辽王浑身一震,回头便见杜若一脸担忧,心中忽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同样跪着的裕王身上,咬了咬牙,终于死死攥着拳头,重新跪了下来。

第七百零一章:一石数鸟

就在南书房前猜测四起的时候,徐锐正在着手推进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辽王以为把囤积的工业原料交给徐锐,只是对这场商战投子认输,在大势已去,根本无法与徐锐竞争的情况下,用原料来换取一亿两白银,以及杜若的政治前途无疑是超划算的。

然而当辽王把大批原料交给徐锐的时候,殊不知徐锐便真正得到了最后一块蛋糕,加上前期囤积各类商品,徐锐手上的商品数量和种类多得惊人。

从现在开始,几乎长兴城里的所有商品都被徐锐完全垄断,而辽王下令直隶驻军封锁商品进入长兴之后,徐锐更是成为了长兴商场上的唯一主宰。

十七日,当群臣都被宏威皇帝宣到南书房外的时候,徐锐便开始悄无声息地抛售手中的物资。

由于超发货币带来的恐怖贬值,让市场充满了恐慌情绪,那些从徐锐和辽王手里赚走大量银票的商人们同样害怕银票继续贬值,让他们刚刚到手的财富瞬间蒸发。

于是乎,这些商人们左手抛售商品赚取货币,右手又从其他渠道囤积居奇,等着物价继续飙升,同徐锐一样大肆收割韭菜。

正是这些人投机倒把的商人存在,才让物价以更可怕的速度暴涨,同时银票以更恐怖的速度贬值。

而当徐锐开始用各种渠道少量抛售物资的时候,这些人就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立刻出手抢购。

十七日一开市,徐锐故意又将物价推高了一倍,在达到顶点之后方便自己陆续抛售物资。

一切果然如他所料,无论徐锐抛出多少,立刻就会被人抢购一空。

超发的数十亿两白银让货币流通爆炸式增长,成为了购买商品的最大推动力。

然而接下来的剧情却与商人们想象得不太一样。

和过去几日徐锐作为大庄家,迅速扫空市面上的一切商品不同,当徐锐垄断了所有商品,再变成卖家之后,那些接盘的商人,以及抢购物资的百姓们才发现一直紧俏的物资突然变得充裕了。

往往第一批物资刚刚卖完,第二批物资便又开始出现,而且数量会是前一批物资的数倍,无论抄家如何扫货,都会有更多的物资出现,源源不断。

由于市场恐慌心理,以及大量充斥在市场中的超发货币作祟,商品的价格并未迅速崩盘,但却也再没有往上增长,这些日子以来还是头一次。

不少精明的商人开始意识到不对,但一想到手里那以万亿计数,还在不断贬值的银票,对市场环境的担忧便立刻被抛到脑后。

反正自己手里有的是钱,又何必在乎这一两几文?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疯狂扫货的商人们一度又将物价推高了三成。

但是源源不断,越来越多抛向市场的商品通过供求关系逐渐打击着投资者的信心,当徐锐第n次放出囤积物资的时候,商人们才惊愕地发现这次的物资数量竟是先前的数十倍。

有些商人立刻察觉不妙,选择刹车,可是更多的商人已经投入了太多资本,根本容不得他们住手,因为他们压上了太多赌注,买了太多物资,价格一旦崩盘,他们将亏得血本无归。

于是市场分歧就此产生,疯狂的市场开始变得犹豫不决,大部分变成赌徒的商人们则仍在做着奋力一搏。

正所谓量变引起质变,当投机商人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重新将市场扫空的时候,下一批物资却又重新出现,而且数量又是前一批的一倍有余。

这一下推高物价的市场信心迅速瓦解,暴涨了数日的物价终于第一次开始下跌。

已经投入巨资的商人们顿时哭爹喊娘,可是他们已经被绑上了战车,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坚持。

而那些还来得及收手的少部分商人,以及不明所以的长兴百信则开始观望,市场分歧进一步扩大。

当推高物价的无形大手失去了徐锐这根支柱,剩余的散户也各有心思,以及对市场供应的信心逐渐回暖几个因素凑在一起的时候,市场的供求大势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扭转。

当供给远远大于需求的时候,商品价格开始暴跌,仅仅一个时辰便跌了三成,让众多的接盘侠损失惨重。

就好像赌桌上的赌客,疯狂赢钱和疯狂输钱的时候最难离桌,赢钱时总是觉得自己势头正劲,想要赢得更多,而输钱时则往往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扳本。

投机商人们不愿意将这几日从徐锐和辽王身上刮下的油水拱手相让,于是便只得压上身家性命力图扳本。

反正这几日的物价走势就连那些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大掌柜们都看不懂,谁又知道过个一天两天,物价会不会再次涨回去?

于是徐锐不断抛货,投机商人们吐血扫货的拉锯还在继续。

就在这时,商务部联合帝国央行发出了成立以来的第二道政令——鉴于近期投机商人抬高物价,银票价值疯狂下跌,影响百姓财产的情况愈演愈烈。

商务部和帝国央行决定联合救世,废止银票流通,改为发行以国家信用为背书的魏币,魏币不再以银两作为计量单位,改以元角分计量。

一分兑换一文铜板,十分为一角,十角为一元,一元魏币刚好等于一两银子。

这个消息的发布立刻在市场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但也仅此而已,因为之前的银票超发事件导致市场对魏币的信心不足。

人们普遍担心魏币会和上一次宣布禁止白银流通,改用银票流通一样,当魏币发行之后会迅速贬值成为下一个银票。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却令整个长兴都沸腾了。

商务部宣布因为物价剧烈波动,以及银票贬值,商务部和帝国央行将接受百姓以银票兑换魏币,兑换比例以五日前的银票五成为准。

也就是说,无论你手里现在有多少银票,这些银票价值几何,统统都以五日前,银票还未迅速贬值时的比例兑换,只不过一两银票只能兑换五毛魏币。

这一下,虽然银票白白少了一半的价值,但那是对于五日前来说,现在的银票早已一文不值,这无疑又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长兴城的百姓们立刻蜂拥而至,到帝国央行和商务部兑换魏币,魏币(法币)发行后通常会出现因为市场信心不足而导致的流通难题瞬间解决,同时也将这场商战对百姓们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失而复得的心里让大部分人倍感庆幸,就好比你原来有一万块,若是被人抢了定然会十分郁闷,但若是当你已经接受了失去一万块的事实,又有人送你五千快,你肯定会加倍开心。

长兴百姓便是被这样朝三暮四地玩弄了一回,各个角落的百姓暴动立刻消散于无形。

与此同时,配合《长兴日报》的舆论诱导,长兴百姓对商务部和徐锐本人感恩戴德,新成立的商务部就此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树立了巨大的威望和影响力。

如此一来,徐锐不仅打赢了与辽王集团的这场商战,还令新成立的商务部站稳了脚跟,接着又不露声色地用法币取代金银,并平稳地推动纸币与银本位脱钩,将大魏的货币流通体系往前推进了上千年,直接进入现代货币体系。

这一通操作基本完成了徐锐设想中对大魏金融体系的初步改造,扫清了商业和工业发展的最后障碍,堪称一石数鸟,精彩绝伦。

当然,做这一切徐锐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就比如钱不会凭空而来,那超发的几十亿两白银需要有人买单,单单这个代价,就算是赚得盆满钵满的星河集团也是付不起的。

徐锐虽然解决了一个难题,但问题还远没有得到平息,就在他起草奏折,让人送到南书房宽慰宏威皇帝的时候,徐锐也正磨刀霍霍,对准了可怜的猪羊。

第七百零二章:完美收官

与长兴城的百姓相比,那些拥有银票的主力——投机商人们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因为他们手里大把的银票刚刚用来扫货,根本无法换取魏币。

而对他们来说更糟糕的一点是,由于百姓们等着将银票兑换成魏币,而已经兑换了魏币的百姓们则对失而复得的财产倍加珍惜,不愿拿它来购买一路下滑的商品。

于是乎,市场上的货币立刻便从经济学上的巨量流通,变成了流通不足,需求市场几乎消失殆尽,商品价格再也绷不住,开始高台跳水。

到十七日傍晚,仅仅一天的时间,物价便从最高点一路下滑,速度甚至比当初疯涨的时候还要快数倍,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从十七日开始,长兴城的物价再度出现剧烈波动,形成了为期十日的疯狂暴跌,尤其是徐锐囤积最多的粮食和工业原料,甚至只有物价飞涨前的五分之一。

其实早在十七日这一天,徐锐便将手里囤积的八成货物抛售一空,但他利用剩下的两成商品,依旧源源不断地向市场抛出更多物资。

正所谓买涨不买跌,当物价一路上涨的时候,市场信心充足,追高者自然很多,而当价格一路狂跌的时候,所有人都怕当接盘侠,所以便没人再敢出手去买。

徐锐便是利用经济学里最浅显的道理,将那最后两成物资当成筹码,不断释放供给充足的信号,一路拉低物价。

那些投机倒把,准备趁机大赚一笔的奸商们便是被徐锐这一通类似股票经营的操作深深套牢。

眼看之前还如废纸一般的银票成了硬通货,而那些原本硬通的商品正在变成废物,为数众多的奸商们急得求爷爷告奶奶。

可是见识过徐锐的手段之后,长兴城里包括辽王在内的权贵们顶多只敢在背后嚎两嗓子,讲讲小话,或者去宏威皇帝那里告个不疼不痒的状,却没有一个人再敢站出来同徐锐作对。

至少在经济这个领域,整个大魏都被徐锐一战打服。

谁都知道即便辽王这等家大业大之人对上徐锐也丢了半条老命,甚至若不是徐锐放水,这位监国说不定还会栽个大跟头。

谁也不想和辽王一样,落得个倾家荡产的命运。

徐锐这边,通过最高点抛售物资,星河集团锐不仅立刻还上了向帝国央行贷出的数十亿巨款,而且在央行宣布兑换法币之后,仍旧有充足的银票来换取魏币。

等到长兴城的物价降到了谷底,徐锐便又用手里的魏币来购买投机商人手中的商品。

此时投机商人们正为手里积压的大量商品发愁,害怕物价进一步下跌,会亏得更多,发现有人收购商品,大多数人便立刻斩仓出售。

因为害怕物价再一次剧烈波动,徐锐这回收购物资十分耐心,每天都只买一点点,慢慢将物价拉回正常水平。

在这个过程中《长兴日报》再度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配合徐锐的动作不停引导舆论,掌控节奏。

商战之后,《长兴日报》甚至开设了经济专栏,当徐锐需要市场恐慌时,他们便释放恐慌信息,当徐锐需要市场恢复平稳时,他们又用舆论帮助市场重新平稳。

通过高点抛售和低点买进两波操作,大量商品又重新回到了徐锐手中,徐锐不仅重新掌握了星河集团急需的大量工业原料,而且还将超发货币的损失转嫁到了投机商人身上。

打赢与辽王的这场商战之后,徐锐需要面对三个棘手的问题,一是尽快平易物价,二是恢复大众对市场的信心,三是解决超发货币带来的金融伤害。

前两个问题虽然困难,但对徐锐来说都好解决,唯独最后一个,超发货币收割了韭菜不假,但想要把这些钱再吐出来可就难了。

为了尽快平息长兴百姓的怨气,帝国央行采用了十分宽松的兑换比例,超发货币带来的巨额利润中有一大部分都作为取之于民,还之于民的魏币兑换比例兑换给了长兴百姓。

可问题是存在帝国央行的现银就这么多,而超发银票让长兴百姓们手中的银票翻了无数倍,若是真的将超过准备金太多数额的魏币兑换出去,那么魏币很快便会如银票一样变成废纸。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徐锐用了一个小手段,那便是限量兑换。

即以魏币印刷不足为由,每日仅兑换一定数量的魏币,但承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银票都能兑换成魏币。

这样一来徐锐便打了个时间差,不仅暂时稳住了民心,而且能进一步减少货币流通,压低物价。

在这之后,徐锐通过两次买卖物资获取了巨额利润,再用这些利润配合央行之前超发货币所割的韭菜慢慢抹平了因为货币超发带来亏空。

说穿了,魏币发行时与现银的兑换比例为:,可兑换银票的比例却是:0。

当徐锐通过抛售物资,将绝大部分超发银票都集中到自己手中的时候,便等于天下有一半的钱被他当成韭菜收割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个时候只要他愿意从自己口袋里把钱拿出来还给帝国央行,那么帝国央行便能抹平超发货币的亏空。

而同样因为天下有一半的钱被当成韭菜收割了,所以在扣除给长兴百姓的兑换让利之后,还有天文数字的进项能让帝国央行与星河集团这两大庄家吃到撑破肚皮。

这一切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些周转的流程和时间而已。

事后计算,在这一波金融操作之后,徐锐完成了一次彻底的社会财富再分配,普通百姓竟然从中获利,很多人甚至因为持有太多银票,兑换法币之后一举成为了土财主。

帝国央行和星河集团更是狂揽两亿元魏币,相当于两亿两白银的可怕收入。

这其中的0被星河集团分走,剩下的0则进入国库,同时帝国央行由于发行法币,第一次具备了市场调控的杠杆能力,将原本无序的经济发展变得可控。

而真正出钱为财富再分配埋单的输家只剩辽王集团和投机商人,投机商人通过哄抬物价先将徐锐和辽王的钱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最后却因为贪得无厌,又将所有钱还给了徐锐。

此事过后,长兴城十家商行里有九家破产,原本的豪商、掌柜流落街头者比比皆是,若不是长兴城尚没有高楼,那么跳楼者一定络绎不绝。

当财富从固有的保守商人们手中来到新富者手中时,新富者由于没有过去的包袱,便能更快跟上社会和科技发展的脚步。

何况这次商战造成的财富再分配过于惨烈,让人们对单纯的贸易投机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相比之下,拥有工业这张的名片的星河集团大赚特赚,无形中便在人们心目中树立了工业抗风险能力更强的印象。

于是乎大量资金被投入工业,新的厂房如雨后春笋一般生根发芽,大魏就此进入了真正的工业时代。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时间回到十七日。

宏威皇帝躺在南书房的软椅上读完徐锐奏折上对这一切的预估之后,过了好久才将奏折放了下来,幽幽对汪顺开了口。

“老四找了个好靠山啊,你去让老四进来吧。”

汪顺点了点头,朝门外走去。

宏威皇帝轻轻拍着徐锐的那本奏折,脸色阴晴不定。

第七百零三章:野草似的野心

南书房外,群臣仍旧跪了一地,汪顺说完那句“圣上口谕,危机已经解除,众卿不必惊慌,安心候旨便是!”之后,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可是汪顺却是缓缓走到裕王身边,小声道:“王爷,圣上让您进去呢。”

裕王闻言豁然抬头,只见汪顺仍是那张死人脸,根本看不出丁点信息。

然而裕王心里却没有半分失落,恰恰相反,此时的他心中激动万分。

徐锐和辽王的这场斗法实际上是两大政治集团的角力,赌注极有可能便是宏威皇帝屁股底下的那张宝座。

宏威皇帝毫不理会宫外正愈演愈烈的民患,却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将众臣召进宫来等候,分明就是对这场对决已经失去了耐心,等着宣布最后的结果。

眼下辽王虽然输了商战,但是却在朝局方面占优,徐锐战胜辽王之后不得不面对更大的问题。

可是方才徐锐的奏疏递进南书房后,汪顺先是宣布了一道令人意外的口谕,接着又单独让自己去见皇帝,岂不是说宏威皇帝已经宣判了最后的结果?

裕王因为出身不佳,从前一直躲在太子身后,太子出事以后他的光芒和实力也完全无法与辽王相提并论。

此时此刻,正是裕王第一次走上台前,仿佛那张人人想坐的椅子已经触手可及,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接近权利,如何能不让他激动万分?

裕王强行按下心中的激动,缓缓站起身跟着汪顺朝南书房走去,他的身影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先前众人都被那道口谕惊得猜测四起,并未注意汪顺与裕王的对话,此时一见这等情景,顿时错愕不已。

恰在此时,辽王也刚好回过神来,一见裕王跟着汪顺朝南书房走顿时跳了起来。

“为什么父皇只见他?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我要见父皇!”

一连串的打击让辽王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就连一旁的杜若都没能及时拉住他。

辽王这一声喊,身后的群臣们连忙起哄,辽王集团顿时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气势着实逼人。

裕王心中一沉,他没有回头,但心中对辽王的恶感却在成倍上升。

但最无助的是,裕王虽然已经将自己看做了胜利者,可是他却悲哀地发现,即便有父皇的选择,他的势力依旧不足以与辽王抗衡。

就算是垂死挣扎也能释放惊人的力量,当辽王垂死挣扎的时候,即便父皇真的将皇位传给他,他又能坐得稳么?

“王爷,圣上只让奴婢召裕王觐见。”

正想着,汪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辽王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他身后那群情激愤的声浪视而不见。

辽王也算豁出去了,冷笑道:“父皇为何这般偏心,都是自己的儿子,为何只见老四,却不见我?”

汪顺深深望了辽王一眼道:“王爷忘了,圣上不仅是您的父皇,也是您的主上,您不仅是圣上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

说着,汪顺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王爷煽动群臣替您说话,是想逼宫么?”

辽王闻言脸色一变,这逼宫的大帽子一旦真的扣上来,恐怕他便要与皇位彻底失之交臂了。

想到这里,辽王心里又惊又怒,张口便要反驳。

杜若见事情不妙,连忙一把将辽王拉住,重新跪了下来,然后拱手对汪顺道:“王爷只是对朝局动荡心急如焚,绝无逼宫之意,还望公公能为王爷美言几句,切莫让圣上误会。”

汪顺看了杜若一眼,抱拳拱了拱手,不再多言,再度转身朝南书房走去。

杜若松了口气,扭头望向辽王,原本是想斥责他不该如此冲动,可是见辽王一脸茫然,心中又爬上一丝担忧。

太子出事之后一切都太过顺利,辽王在短时间内便掌握了大权,似乎皇位已经唾手可得。

过于乐观的局面令辽王逐渐膨胀,产生娇纵之心,这原本就十分危险,而紧接着他又被徐锐狠狠教训了几次,从山巅跌下谷底。

如此大起大落对辽王本人和整个政治集团的伤害都是极大的。

杜若看了看辽王,又看了看巍峨的南书房,心中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如此折腾辽王会不会是圣上早就计划好的?

如果是,那么他究竟想从中获得什么?

对辽王的磨练?

对其他皇子的考察?

又或者他心中皇位的理想继承人究竟是谁?

杜若跪在南书房前陷入了沉思。

与南书房外群臣顶着烈日口干舌燥,愈发焦急不同,南书房里到处都放着冰块,整个房间十分凉爽,甚至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宏威皇帝靠在一张软椅上,盖着一床厚厚的锦被,望着身边的一盆小花发愣。

裕王跟着汪顺缓缓走到宏威皇帝身后,不知是因为南书房太凉,还是被这里阴冷的气息所染,裕王忽然打了个寒颤。

“老四来了?”

宏威皇帝回过头瞟了裕王一眼,淡淡问到。

裕王看了看摆在宏威皇帝手边的奏疏,连忙跪下道:“儿臣向父皇请安,不知父皇近日可好些了么?”

宏威皇帝摆摆手,示意裕王平身,身边的小宦官立刻搬来一把椅子,让裕王坐下。

宏威皇帝最重等级,以往能坐在他面前的仅有聊聊数人,除了黄庭之、宝庆王、洪广利这几位大佬以外,便只有太子而已。

裕王心中受宠若惊,进而狂喜不止,颤颤巍巍地做到椅子上,仿佛那便是真正的龙椅。

这些年来裕王养气的功夫大有长进,尽管内心激动万分,但面上还算镇定。

宏威皇帝将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洞穿他的内心,只是收回目光,望着身边的那盆小花。

“春去秋来,万物枯荣复苏,周而复始,然后生命终有尽头,朕于草木万物亦无差别,就算留恋人间,也抵不过祖宗的呼唤啊。”

宏威皇帝似是感慨般地说了一句。

裕王连忙起身道:“父皇多虑了,您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如今不过是偶染小恙,用不得几日便会恢复如初。”

宏威皇帝淡淡一笑,摆摆手道:“你就不用宽慰朕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朕这一辈子东征西讨,什么风浪没见过,要说恋栈不去那是冤枉朕了。

不过朕是真的放心不下啊,眼下我大魏局面一片大好,可在珠玉之下却也暗藏危机,朕是害怕后人守不住祖宗的基业,白白浪费了朕这一生的心血,以及先祖们的努力。”

裕王道:“父皇不必忧伤,父皇依旧身体康健,定能带领大魏完成一统天下之千年夙愿,何况就算事有不逮,太子宽仁,辽王锋芒,虽都不及父皇雄才大略,但有父皇打下的身后根基,也足以鼎定天下,守住祖宗的基业!”

“好一个太子仁厚,辽王锋芒,你把欺君弑父的太子称作仁厚,把擅权跋扈的辽王称作锋芒?”

宏威皇帝闻言冷笑一声,淡淡说到。

裕王浑身一震,连忙跪了下来。

不等裕王开口,宏威皇帝的目光便如刀子一般朝他刮去,眯着眼睛冷笑着道:“朕问你,你难道就不想当皇帝?不想当大魏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么?”

裕王闻言,身体又是一颤,他意识到这是个极为危险的问题,一旦回答不好,这一关恐怕便再也过去不了。

第七百零四章:滋养野心的肥料

宏威皇帝冷冷逼视裕王,南书房里的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一股肃杀的寒意冷彻骨髓。

裕王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用上一阵委屈,朝宏威皇帝磕头道:“儿臣的确想要成为大魏的皇帝,不是因为儿臣贪恋权势,只是不想我大魏的江山毁于一旦!”

宏威皇帝闻言双目微微眯起,却没有说话。

裕王伏在地上道:“儿臣出身卑微,从未觊觎过皇位,可是父皇时常教育儿臣,大丈夫当为国尽忠,儿臣身为皇子,对我大魏深深眷恋,希望大魏永远昌盛。

只要大魏好,那么儿臣无论是做个闲散王爷,又或者帮着兄弟们打理一隅,儿臣都都没有怨言。

儿臣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太子当政时,儿臣兢兢业业,想要辅佐太子成为千古圣君,辽王崛起后,儿臣也尽量不与他争锋,把舞台都让了出来。

可是太子与辽王之争愈演愈烈,最后太子竟然弑父谋反,裕王则党同伐异,排除异己。

眼看国家在党争之中日渐消耗,人伦纲常更是被肆意践踏,儿臣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想来想去便只有挺身而出,自己为大魏撑起一片天地!”

宏威皇帝闻言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当你的那些兄弟都是草包,好一个出于公心,不得不挺身而出,说来说去不过是窥视大位,又何必如此粉饰?”

裕王似是豁出去了,轻轻取下头顶的冠冕,双手捧着放在地上道:“儿臣本无夺嫡之心,走到如今的确情非得已,若父皇觉得儿臣不够资格,那么儿臣可以放弃一切,不问世事!”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盯着裕王凝视良久。

裕王闭着眼睛匍匐在地,没有丝毫退缩。

半晌,宏威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裕王一愣,不解地朝他望去。

“父皇我……”

宏威皇帝摆摆手,打断了裕王要说的话,终于止住笑声道:“怎么,这就感觉委屈了?撑不下去了?”

“我……”

裕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宏威皇帝冷哼一声道:“朕撑了整整四十年!为这个帝国,为祖宗的基业,也为心中的理想!

无论面前的困难有多大,无论敌人有多强,无论形势有多不利,朕从未放弃,可是你才受了这么一点委屈,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我……”

裕王脸色渐渐低沉,方才他心中委屈,但说得却都是实话,自己母妃出身低微,自己天生便比别的皇子起点更低。

这样的劣势可不是通过努力就能扭转的。

一开始他真的没有夺嫡的心,只是因为不想眼睁睁看着太子和辽王将国家置于水火,这才不顾引火烧身的危险毅然参与夺嫡。

方才被宏威皇帝一激,他心中的委屈无可抑制,忽然有些心灰意冷,真心实意地想要退出竞争。

谁知宏威皇帝望了他一眼,忽然语气一缓,娓娓道:“老四,朕是大魏皇帝,所思所虑都得为大魏的千秋基业考虑,哪怕有天大的委屈,只要是为了大魏就得受着,你明白吗?”

裕王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又听宏威皇帝继续道:“而你是大魏的皇子,同朕一样,你也必须肩负起自己的使命,为大魏牺牲,为大魏受委屈,这就是咱们爷俩的命!懂吗?”

这次裕王渐渐明白了宏威皇帝的意思,坚定地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宏威皇帝满意地笑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你今后还有很长的路,想要守护大魏固然是好事,但你得知道进退,明白什么才是对大魏最好的。

更重要的是,你得有坚持,像朕一样,无论面前有多大的困难,无论受了多大委屈,你都得坚持下去。

都说皇家生来龙凤,可是朕担心的却是你们这群龙凤守不住朕和大魏先祖们打下的千秋基业,所以朕需要一个能为大魏牺牲的人,能不计较个人得失,扛得起大魏的人。”

说着,宏威皇帝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凑近跪在自己面前的裕王,深深地望着他道:“老四,你愿意成为这个人么?”

裕王闻言浑身一震。

宏威皇帝朝他凑过来的时候,裕王只觉有一股好似山岳般的气势朝他压来,本能地想要后退,可是听到宏威皇帝的话之后,他却不禁心中大喜。

于他而言,宏威皇帝从未如此推心置腹,今日所言俨然就是交代后事,虽没有明说,可是宏威皇帝问他愿不愿意扛起大魏,这岂不就是想要将皇位传给自己么?

联想起仍旧跪在外面的辽王与群臣,裕王心中更加笃定,忍不住一阵狂喜,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时候,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心道:“今日这番会不会是父皇试探于我?”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表明心迹,表示自己的确有夺嫡之心,但若是父皇不许,他便可以退出,然而宏威皇帝非但没有让他退出,反而与自己推心置腹,根本不像试探。

想到这里,裕王重重磕头,肯定道:“只要大魏需要,只要父皇需要,儿臣就算受天大的委屈,就算要为大魏豁出这条性命,儿臣也万死不辞!”

“好!”

宏威皇帝闻言大笑,朗声道:“老四,你果真不负朕这么多年的栽培,是为难时刻朕最能信任之人!

今日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东北边军在北齐国境线上遭遇南朝大军挑衅,东北边军果断出击,打了南朝一个措手不及,我军大获全胜。

我已经下诏,让这次大胜的主将回潮接受封赏,你弟弟作为全军主帅自然也在名单之内,你们兄弟就快能团聚了。”

“什么,六弟要回来了?!”

裕王一听肃王打了胜仗即将回朝,心中更是惊喜万分。

其实肃王能打胜仗固然值得高兴,但最令裕王开心的还是肃王回朝。

裕王在长兴城里太过弱势,虽说有徐锐和天启卫的支撑勉强能与辽王掰掰手腕,但一来徐锐地位太高,二人更像合作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借用徐锐的势力多少有些不太顺畅。

二来就算徐锐全力以赴,但对付起辽王还是觉得有所不足。

这一切随着肃王的回归将会被彻底打破。

肃王携大胜而归,必然会被委以重任,再加上他带回来的东北边军,裕王在京城之中立刻便又能多一强援,到时候即便是辽王见他了也会多几分忌惮。

可以说,调肃王回京分明就是宏威皇帝在帮他扫清登基的障碍,有意扶持他登上皇位了。

裕王越想越是喜悦,当即朝宏威皇帝深深下拜,代肃王谢恩。

夕阳西下之时,徐锐坐在商务部的签押房中,李邝通过锦衣卫秘密渠道送来的密信已经将今日南书房前发生的一幕幕说得清楚。

徐锐轻轻放下手中的密信,冷冷地笑了一声。

安歌站在徐锐身边,自然也将那封密信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不禁问道:“少爷,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徐锐望着窗外的夕阳,淡淡道:“这场商战已经落下帷幕,咱们想要达成的目标也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便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推行法币便是。”

“您是说,咱们眼下得将注意力转回朝局?”

安歌问到。

徐锐摇了摇头道:“这场商战来的时机很蹊跷啊,十有**便是那只幕后黑手故意转移注意力,想通过这场商战延缓我追查的脚步。”

“这么说,咱们的首要任务还是追查幕后黑手?”

安歌又问。

徐锐冷笑道:“还是那句话,只要那幕后黑手做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们以为用这场商战便能拖延我的脚步,却没想到正是这场商战让我发现了一个破绽。”

“哦?少爷已经找到脱破口了?”

安歌兴奋到。

徐锐摆摆手道:“可以这么说,不过那个人有些特殊,咱们还不能打草惊蛇,且再让那幕后黑手再逍遥一阵子吧。”

说着,徐锐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第七百零五章:一把好剑

商战之后,裕王在朝中的影响力与日剧增,辽王则遭受重创,陷入颓势。

两位王爷开始真正的针锋相对,倒是将原本的主角徐锐挤到了一边。

也许是徐锐太猛,也许是整个朝廷都被这次商战的大手笔惊出一身冷汗,深怕徐锐一个不高兴又跳起来在权贵们身上薅一轮羊毛。

要知道徐锐这次的商战波及范围极广,不少权贵支持的商会,甚至是权贵本人都被徐锐狠狠搜刮了一波,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

提起这位手段通天的侯爷,众人是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敬而远之,不敢再去招惹。

于是乎,徐锐突然变成了朝中的异类,大家在背后骂他最狠,但见了他又得躲着走,甚至徐锐无意间落到某人身上的目光都有可能惊出那人一身冷汗。

与长兴的紧张不同,在距离长兴城数百里之外有一座名叫宛溪的小镇。

这里地处官道一侧,原本就十分热闹,加上近来长兴城的商战风波,让不少后知后觉的商人嗅到了商机,纷纷调货进京,令这里更加繁荣。

这一日,消失许久的要离与影婢来到了这里。

这几个月来,要离带着影婢游山玩水,从西北草原到富庶江南,逛荡了大半个北国,充分领略了大魏万里疆域的风土人情。

以往影婢一直跟在主人身边,就算有限的几次离京也得寸步不离地保护主人,从未见识过如此美丽的大好河山。

这次她跟随要离游山玩水本是要离坚持向徐锐求来的,影婢原本十分排斥,若不是徐锐一直鼓励她出去走走,或许根本就不会成行。

即便如此,一开始两人独处时她也是浑身都不自在,日夜盼着回到徐锐身边,保护徐锐的安全。

可是数千里逛下来,影婢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不同的认知,也终于明白徐锐劝她出去走走时说得那句“天下之大该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南方的富饶、西北的沙漠、东南的海湾还是北国的雄伟,都给影婢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之要离这个常年走南闯北的称职导游,着实让影婢领略了另外一种人生。

影婢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不仅有黑暗嗜血的一面,也有美丽温情的一面,让她的心扉逐渐打开,终于不再排斥要离,渐渐接受了他的存在。

其实原本影婢对要离这位大高手便心存好感,只是因为她固执地认为徐锐的安全才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当要离接近时难免会影响她保护徐锐的安全,这才会一直无法打开心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次的游离让影婢如获新生,两人的感情也终于突飞猛进。

客栈二楼的茶肆里,换上了女装的影婢清秀高挑,没有粉雕玉琢,也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美得安静。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欣赏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与普通的女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要知道影婢从小便生活在高压的阴影之中,长久的训练让她产生了惯性心理,只要暴露在众人面前便会十分不安。

换做几个月以前,让影婢换上女装,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茶肆里生意正好,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武人护送着货物,在这里聚集一堂,胡侃海吹,而影婢就好像一只孤莲独自绽放。

这时微风轻轻吹起影婢的发梢,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豁然回头,只见自己对面原本空着的椅子上忽然出现一个人,正是要离。

见到要离的一瞬间,影婢眸中的紧张之色瞬间消散,但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讨厌,这三日你去了哪里?”

影婢娇嗔一声,听得要离心中一荡。

影婢见他模样,这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已经变化了太多,顿时羞红了脸,眼睛不住地往四周瞟,深怕别人看到了自己的窘迫。

要离望着他笑而不语,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影婢越发娇羞,抬起脚尖轻轻踩了要离一脚道:“听说京城里不大太平,这些日子少主孤掌难鸣,咱们得快些赶回去帮忙才是。”

要离淡淡一笑:“你说徐锐那小子?哼,就凭长兴城里那几只秃毛鸡,没一个会是他的对手,你瞧着吧,等咱们回去时多半整个长兴城都已经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说到这里,要离忽然意识到影婢对自己给徐锐的称呼不满,似乎就要发作,连忙尴尬地笑了笑,从身后掏出一个布包放在了桌上。

说是布包,其实就是用布裹起来的长条物,看上去就好像个烧火棍。

“这是何物?”

果然,这东西立刻引起了影婢的注意。

“打开看看。”

要离笑眯眯地说。

影婢看了他一眼,解开捆绑布包的绳子,然后慢慢解开布包,露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

只见布包里装的竟是一柄三尺长剑,长剑以光泽温润的上等蛇皮蒙鞘,做工十分精细,瞬间令影婢动容。

武者的武器便是第二条生命,尤其对于影婢这等死士来说,对武器的喜爱更是难以言喻。

影婢立刻便被这柄漂亮的长剑吸引,也不管还在客栈之中便情不自禁地拔出剑来。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一股锋锐之气顿时四溢而出,剑身不知是何物打造,闪烁着淡淡的紫红色光芒,十分美丽。

“这是流云山庄珍藏的梨花雨?”

影婢看清剑身,惊愕地问。

要离点了点头道:“不错,当日咱们游历流云山庄时我便发现你对这柄剑格外中意,于是特意花了三日时间去和那位琼庄主比剑,总算赢回了这柄梨花雨。”

虽然要离说得轻飘飘,但影婢却知道比剑的过程绝不会轻松。

那位流云山庄的琼庄主很有势力,而且武功奇高,同样是有机会问鼎武圣的少数几大高手之一,即便是要离想要胜过他也不容易。

影婢闻言心中一暖,却是苦笑道:“少主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喜爱此剑,可已经使惯了软剑,这柄硬剑只怕要被我埋没了。”

要离笑道:“非也,要说铸剑,徐锐的确是行家,他给你铸的那柄软剑坚韧锋锐,的确是万中无一的好剑。

不过要说武功,徐锐的眼光便差得太远,最近你的武功突飞猛进,特别是修习了鬼谷一门的武圣传承之后,招式从阴柔渐渐变得刚猛,那柄软剑已经无法完全适应你的成长。

今后你可以试试佩戴双剑,软剑用以阴柔招式,而这柄梨花雨便用作猛攻,如果你能将双剑融会贯通,那么对敌之时灵活变换,定能出其不意,让威力更上三分!”

“真的?”

影婢闻言心中大喜,两只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

这柄梨花雨造型独特,色泽光润,最适合女性使用,的确十分符合影婢的眼缘,第一次见到便心生欢喜,但更重要的是它能带给影婢提升,以及要离对自己进步的肯定。

身为死士,最害怕的便是失去利用价值,被自己的主人抛弃。

虽说影婢和徐锐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主那么简单,更像是相濡以沫的亲人,可是望着徐锐无论武功还是权势都在突飞猛进,自己这个死士越来越帮不上忙,她的心中依旧很不是滋味。

生而为人便需要被人重视,被人需要。

尤其像影婢这种习惯了优胜劣汰的人,对于失去价值会有一种本能的恐慌。

如今自己的成长得到了要离的肯定,又拥有了这柄梨花雨,一定能帮上徐锐更多的忙,如何不让她心花怒放?

影婢一边想着,一边绽放出美丽的笑容,看得要离喜不自胜,回想起这三日的重重艰难,心中依旧觉得物超所值。

然而就在二人满心欢喜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倨傲的声音。

“好漂亮的剑!二位开个价,这柄剑本小姐要了!”

话音刚落,一只纤细的手掌便从二人身侧猛地缠了过来,直直朝梨花雨抓去,似是想要一把将剑抢到手中。

这一刹那,要离眉头一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第七百零六章:夺剑风波

要离与影婢一动不动,那只纤细手掌径直伸向梨花雨,一把将剑抓在了手上,接着用力一拔,立刻便将梨花雨抢了过来。

要离与影婢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白衣的跋扈女子握着梨花雨,正是东海剑神的独女宁纤如。

“好剑!”

宁纤如抚着梨花雨爱不释手,忍不住赞叹一声。

“咦?”

就在这时,宁纤如身后传来一声轻“咦”,紧接着便是一声低喝:“破!”

刹那之间,宁纤如只觉一股气机袭来,眼前的时空好似发生了些许改变,原本被她抢到手中的梨花雨竟还好好被影婢拿在手中,自己握着的不过是一把筷子而已。

“幻术?!”

宁纤如见此眉头一皱,豁然望向二人。

“二位莫怪,我这师妹也是爱剑心切,着急了些,并无打扰之意。”

此时鲁康笑眯眯地从宁纤如身后走出来打圆场,方才便是他用气机暂时破了要离的入梦。

影婢面无表情地收起梨花雨,认真说起来这算是要离送她的定情信物,她也颇为喜欢,自然不愿拿出来示人,更别说卖给别人。

要离更是因为二人打扰了自己与影婢难得的美好时光,脸色阴沉得可怕。

然而鲁康似是仍不知趣,笑眯眯地道:“看样子二位也是习武之人,我这师妹修习的也是剑术,这才见爱心起。

实话实说,我师妹也见过不少天下名剑,还从未有这般看中的,不知二位可否忍痛割爱,价钱方面绝对能让二位满意。”

“滚!”

没等鲁康说完,要离便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来,然后起身准备拉着影婢离开。

宁纤如一直是师门里的掌上明珠,那里受过这等窝囊气,顿时怒道:“哼,哪里来的毛贼,这等雕虫小技也敢拿来撒野?!”

话音刚落,她一把甩掉手上的筷子,再度伸手去抓影婢手中的梨花雨。

影婢眉头一皱,将长剑一转收到背后,同时右手伸向腰间软剑,立刻便要反击。

还不等她真的出手,要离突然跨前一步,挡住宁纤如去路,两只眼睛死死朝宁纤如双瞳望去。

一股强横的气机通过二人的眼神交汇瞬间侵入宁纤如大脑,她只觉脑中突然仿若被针刺一般,传来一阵剧痛。

“啊!”

宁纤如痛呼一声,再也顾不上伸手去抓梨花雨,眼前一黑,双手抱住脑袋,痛苦的往地上跌去。

“师妹!”

“师姐!”

见宁纤如摔倒,她的身后立刻传来几声惊呼。

“贼子,你敢伤我师妹!”

几个白袍剑客顿时拍案而起,从隔壁桌杀了过来。

“且慢!”

鲁康眼见冲突将起,连忙呼吁住手,可是他要先接住摔倒的宁纤如,却是无法分身阻止冲突。

两个白袍剑客显然对宁纤如爱慕已久,见宁纤如痛呼,顿时心中大怒,哪会理会鲁康的规劝?

二人举着长剑杀向要离,一人瞄准咽喉,一人瞄准心窝,速度快得出奇,竟是一出手便想要了要离的性命。

要离心中本就不快,见二人这般做派更是大怒,双手成爪,猛地抓向二人。

二人见要离竟以肉掌抓来,顿时冷笑,手上力道更甚三分,想要先将要离手掌斩断,再予他重创,以最残酷的方式为宁纤如“讨回公道”。

影婢见要离出爪便知道他起了杀心,原本还想出手阻拦,可是见二人这般狠毒,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心中冒出一阵鬼火,所幸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下一刻,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要离一双肉掌一左一右抓住两柄长剑用力一握,两柄长剑竟然“叮当”一声断成几节,两位白袍剑客头次见人用肉掌抓碎长剑,顿时仿若见鬼,惊得瞪大了眼睛。

然而要离并没有给两人太多惊讶的时间,就在抓碎长剑的一瞬间,要离如幽灵般欺身而上,一对恐怖鬼爪抓向二人头顶。

“贼子,你敢行凶!”

鲁康正好稳稳接住摔倒的宁纤如,见到这一幕当即大惊,立刻顺势将宁纤如轻轻放在地上,同时拔出长剑朝要离杀来,想要阻止要离杀人。

可是要离的速度实在太快,鲁康才刚刚拔出长剑,要离的双爪便已经抓上了二人的天灵。

“噗嗤”一声,二人顿时头骨碎裂,脑浆迸射,都来不及惨叫一声便两眼一翻,一命呜呼,而要离的双爪之上竟没有沾上丁点血迹。

“师弟!贼人去死!”

眼睁睁看着两位师弟死在自己面前,鲁康顿时目眦欲裂,原本指向要离双手的长剑立刻调转位置,杀向要离咽喉。

要离冷哼一声,原本是想顺手解决了鲁康,可他刚一回手突然面色大变,双手成爪横在胸前,接着猛地向空无一物的胸前狠狠一抓。

一阵镜面碎裂的声音响起,空无一物的虚空爆裂出无数剑气,瞬间将周围四五张桌子切得四分五裂。

茶肆之内顿时鸡飞狗跳,一众看热闹的茶客连忙四散奔逃。

鲁康趁着混乱之际,手上力道再添三分,手握长剑杀到要离面门。

要离后退半步,躲过剑锋,然后回手曲指一弹,恰好击在剑刃之上。

长剑顿时剧烈波动,一股巨力顺着剑身传到鲁康双臂,瞬间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

“无形剑气,你是东海剑神的门人!”

二人一击而过,冷冷对峙,要离轻轻甩了甩火辣辣的双掌,淡淡地说到。

鲁康也是一扫先前的轻视,凝重地望着要离道:“破军鬼爪,你是南越鬼祖的徒弟?!”

要离冷笑一声道:“眼力倒是不错,既然认出来了还不快滚?”

鲁康冷哼一声道:“事先没能认出阁下的师门,的确是在下的过错,不过阁下杀了我东海的人,难道想就这样算了?”

要离斜着眼睛瞟向鲁康道:“怎么,你是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多,想要我多杀几个?”

鲁康闻言哈哈大笑道:“南越鬼祖门下好大的口气,你我都是武圣传人,按理说相互都该给几分薄面,不过嘛,在下师尊破关而出,俨然已是六大武圣之首。

别说是你这徒孙杀了我东海门人,就是你师尊南越鬼祖他老人家亲自当面,若不给个说法,也休想轻易揭过!”

说着,鲁康朝身后招了招手,一群白袍剑客立刻从楼梯上冲了下来,竟有至少二三十人之多。

这些人都是东海剑神的传人,清一色的一流高手,一出现便迅速将要离和影婢团团围住。

“哼,自不量力,既然你们找死,便别怪我不讲情面!”

要离面对众人没有丝毫异色,横跨一步,挡在影婢身前。

影婢一手握住软剑,正要与要离并肩作战,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极小的声音:“这群臭鱼烂虾不足为惧,但我担心东海剑神本尊就在附近,一会儿动起手来你便先走,我一个人也好脱身。”

影婢闻言脸色一变。

她清楚要离的性格,在自己面前他绝不会示弱,说出这等话来恐怕情况比自己想象得更糟。

第七百零七章:战书

距离长兴城三百里外的官道上,凯旋的肃王率领部分东北边军进京接受封赏,隆重的仪仗摆出很远,大军之中军旗猎猎,威武雄壮。

缓缓行进的大军前锋刚刚经过宛溪镇,远处突然吹来一阵狂风,卷起的扬尘令一众大军纷纷抬手遮脸,以防被沙子眯了眼睛。

等这阵狂风吹过之后,人们突然发现正前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白袍剑客。

白袍剑客背负双手,背对大军,孤零零立在官道中央,正好挡住了大军去路。

负责开道的骑兵连忙敲锣,高声喊到:“前面何人挡道,还不快快让开?”

然而那白袍剑客却充耳不闻,仿佛压根没听见警告声。

开道的骑兵眉头一皱,朝身边的战友们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四骑打马加速,脱离大队,朝那白袍剑客杀去。

也不见白袍剑客如何动作,那四骑刚刚冲到他身前一二十仗距离的时候,胯下的战马突然嘶鸣一声,瞬间四分五裂,鲜血横流。

四个骑兵身下一空,立刻被惯性甩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人事不省。

这一幕顿时令众人一惊,前锋立刻停住,“呜呜”的敌袭号角响彻全军。

紧接着装饰的依仗逐渐朝两侧分开,走下官道,两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从大队跃马而出,为首的将领身着黑甲,面容英气逼人,却又十分年轻。

黑甲将领见白袍剑客身边马尸散落,四个骑兵生死不知,顿时眉头一皱,朝左右招了招手,冷冷道:“杀了他!”

话音刚落,一字排开的骑兵们立刻举起连射弩,瞄准白袍剑客扣下的扳机。

“嗖嗖嗖!!”

一阵箭雨顿时铺天盖地一般朝白袍剑客射去,白袍剑客却依旧一动不动。

然而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与冲向白袍剑客的那四骑一样,蝗虫般的箭雨只要接近白袍剑客一二十仗的范围,立刻就会四分五裂,如雨点一般纷纷落下。

军中战士见状顿时大惊,而那黑甲将领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眯起双眼,又朝左右挥了挥手。

一众骑兵顿时往腰间一掏,握住一枚枚手雷,只等黑甲将领一声令下便会齐齐扔出,不管那白袍剑客有什么古怪,这些手雷也足够将他炸个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那白袍剑客突然转过身来,此时若是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海剑神宁迁!

宁迁方一转身,立刻身影一花,再出现时已跨越十余丈的距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杀到大军面前。

如今近的距离手雷肯定会造成误伤,不能再用。

战士们不等黑甲将领下令便立刻收起手雷,去拔腰刀。

然而这一刹那的耽搁宁迁便已经与一众战士擦肩而过,闲庭信步地往中军走去。

“站住!”

就在这时,宁迁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紧接着两枚手雷便朝宁迁仍来。

那黑甲将领竟不顾宁迁身处人群之中,直接拔开手雷保险,想要用手雷将他炸死。

宁迁顿住脚步,眉头一皱,只见他根本没有转身,只是大袖一卷,扔向他的两枚手雷便好像被铁棍击中,猛然飞向高空。

“轰隆隆”两声巨响。

手雷在天空爆炸,破片如雨点一般落下,骑兵们早已有了经验,立刻举起盾牌挡在头顶,除了几匹战马被流弹击毙之外竟无一伤亡。

而落向宁迁的破片则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开,打在地上,在他脚边炸开一朵朵小花。

宁迁的动作依旧闲庭信步,但看得出来,手雷的破片杀伤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已经无法如抵挡箭雨一般,御敌于十几丈外,防御的空间只有一两寸而已。

有几枚破片甚至是擦着他的衣角打入地下,稍稍偏上半分就有可能直接打穿他的脑袋,情况十分惊险。

眼看两枚手雷无功而返,黑甲将领不急不躁地又从腰间摸出两枚手雷,似乎又要朝宁迁扔过去。

宁迁眉头一皱,身形又是一花,这一次他没有继续往中军走,而是反身杀向那黑甲将领。

他就好像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黑甲将领身前,单足点在战马头顶,傲然而立。

原本性格狂傲,除了黑甲将领谁也不让碰的战马此刻竟然温顺得犹如小猫,一动不敢动。

而那黑甲将领却不死战马这般无用,想也没想便抽出腰刀,朝宁迁双脚砍去。

宁迁浑然不动,一股无形剑气也不知从哪里发出,瞬间便将黑甲将领手中腰齐柄切断,切面光滑如镜。

黑甲将领对此全然不知,仍旧保持着劈砍的姿势,等到一刀全力斩下,这才发现手中的腰刀早已没了刀刃。

那黑甲将领仍旧没有放弃,作势要将手中手雷引爆,与宁迁同归于尽。

可不等他真的拉开手雷保险,他的手便被一只更有力的大手握住,近在咫尺的保险怎么也无法拉开。

“小小年纪便这般果决,你不错,叫什么名字?”

宁迁俯下身子,饶有兴致地望着黑甲将领问到。

黑甲将领全无惧意,冷冷道:“想问本将的名字,你还不配!”

宁迁闻言哈哈大笑,掏出一封信塞到黑甲将领身上道:“替本尊传个信,然后本尊给你三年,三年后你若能让本尊满意,本尊便收你做关门弟子!”

说完,宁迁身形一动,如瞬移一般飞出十余丈,再一闪便离开了官道,就算用最快的战马去追也已经无法追上。

黑甲将领一手拿着信,冷着脸远远望着宁迁消失的地方,自言自语道:“狂妄的白痴,下次遇见你,定会要了你的狗命!”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呜呜”的号角声,中军终于接近了前锋,肃王骑着战马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下正朝这边而来。

黑甲将领收回目光,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朝着肃王迎上几步,单膝跪了下来。

“东北边军前锋千户龙云拜见大帅!”

肃王点了点头道:“起来吧,方才出了何事?”

龙云淡淡道:“有人截住前锋大军去路,伤我开道先锋四人,末将率军与其交锋,让他逃了。”

“有人截停大军?是何人?有多少兵力?”

肃王下意识地问到。

龙云道:“只有一人,看装束像是这几日吵得沸沸扬扬的那位东海剑神!”

“东海剑神?!”

肃王的眉头越皱越紧,自语道:“此人日前从东海断剑崖出关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刚一出关便连败四十六位顶顶尖高手,武功号称六大武圣之首,怎的又跑来大魏腹地了?”

龙云双手将宁迁留下的那封信举过头顶道:“此人留下书信一封,请大帅过目。”

“哦?”

肃王微微一愣,抬手取过书信,只见上面用苍劲的笔力写着两个大字——“战书”!

第七百零八章:重伤

入夜,宛溪镇西北三十里外的密林中,影婢靠在一颗大树的阴影后等待着要离的消息。

今日冲突一起,大批东海高手一拥而上,极尽手段围杀要离。

说起来对于要离这个层次的高手而言,东海那一众武圣传承的武功并不算多大的威胁,但以剑起家的东海众高手善于结阵。

他们的剑阵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十人,一旦结起剑阵威力顿时陡增,就算是要离这等高手应付起来也相当棘手。

万幸的是东海剑神本尊迟迟没有出现,关键时刻,要离利用入梦强行杀出一条血路,让影婢先走。

影婢深知自己就算留下来也只能拖累于他,便没有多说,先行突围,只是一路留下标记,在这片树林里等待着与要离汇合。

为了避免暴露目标,影婢不敢点火,夏日的树林里蚊虫众多,不断袭扰着影婢,她也不赶不驱,就这样任由蚊虫叮咬,避免因为发出声音而被敌人发现。

对于死士来说,这本是本能般的反应,甚至烈焰烧身,只要可能暴露自己,死士都必须咬着牙硬生生的被烧死。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了,要离依旧没有半点消息,影婢的心渐渐开始焦急起来。

他是没有看到我留下的暗号么?

又或者那位东海剑神突然杀到,将他擒住了?

这么多年来,影婢还是头一次如此患得患失。

她唯一能想到的结果便是如此,更凄惨的结果不是没有,而是她不敢去想。

又等了三炷香的时间,要离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影婢终于等不下去了,她决定冒险走出树林,先把他们的情况通过最近的星河集团商会传递回去,然后再只身去救要离。

就在她打定主意,刚刚从大树背后走出来的时候,远处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影婢脸色一变,立刻拔出腰间的软剑,冷冷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周围的鸟叫不知不觉消失了,显然一定有东西在接近。

影婢的精神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影婢身后窜出一道黒影,黒影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影婢刚刚下意识抬起剑来,便已经被黒影一把抓进了怀里,一只大手死命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呜呜……”

影婢心中一惊,正要想办法反击,突然听到要离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别出声,那帮人追来了。”

影婢闻言一愣,这才发现身后抱住她的原来是要离,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下来,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解脱和欢喜。

要离轻轻放开手,靠着大树喘了几口粗气。

影婢发现他浑身浴血,衣袍上满是伤痕。

她心中又是一急,连忙检查起要离的伤势。

要离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淡淡笑道:“你在关心我?”

影婢没有说话,仍在自顾自地替他检查着。

要离心中一甜,凑近影婢耳边道:“那些都是敌人的血,我杀了他们不少人。”

二人凑得太近,要离说话时喷出的气吹得影婢耳朵一阵痒麻,顿时让她羞红了脸,懊恼地锤了要离一拳。

要离一把捉住影婢的手,影婢浑身一僵,愣愣地望着要离,像只受惊的兔子。

要离心中好笑,正想着弄她一番,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些许动静,脸色微微一变。

“该走了……”

要离低声说了一句,也顾不得方才的旖旎,拉起影婢的手便想往北走。

“你们哪也去不了!”

就在这时,二人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历喝,紧接着一柄长剑从天而降。

长剑未至,一股疯狂的凌厉剑意便率先袭来,这剑意仿佛带着无尽杀伐之气,瞬间粉碎了影婢逸散出去的气机。

要离的气机太强,并不像影婢那样不堪,却也受到那股剑意的袭扰,变得沸腾起来,四周的空间仿佛都被那股剑意填满,如同淤泥一般令人难以动弹。

“仓啷”一声,一抹寒芒如月光般落下,似是将淤泥般的剑意一剑劈开,直取要离咽喉。

就在剑身将要碰到要离的时候,背后的大树好似突然活了过来,手臂粗细的枝干狠狠朝剑客抽来。

剑客脸色一变,立刻回身一剑劈向树干,树干瞬间便被长剑斩成两截,里竟然喷出鲜血,溅得那剑客满身都是。

剑客眉头一皱,低喝一声:“破!”

充斥四周的剑意立刻轰然炸散,眼前的世界顿时一变。

原来方才被他一剑斩断的根本不是什么树干,而是同来的另一位白袍剑客,要离和影婢则趁着这个机会朝远处逃去。

“结阵,结阵!”

剑客气得满脸铁青,朝着树林高喊一声,埋伏在周围的东海门人立刻杀出,组成剑阵将二人围在正中。

“你先走!”

眼看无法一起脱身,要离揪住影婢的腰带将她往空中抛去,影婢借着惯性一脚点在树干之上,身体如轻盈的飞燕一般掠过树梢,恰好脱离剑阵包围,绝尘而去。

有几个东海门人不甘放影婢逃走,立刻朝她追去,可刚刚跑出两步便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几人后背上各插着一根树杈,竟是要离随手折断树枝,随手掷出,便成了如弩箭般锋利的暗器。

没了剑阵的保护,东海门人对于要离来说实在太过脆弱,众人与他周旋了将近一天,深知要离的厉害,自然不敢再追。

此时方才偷袭的剑客终于杀入阵中,他的剑意十分强悍,似乎还有扰人心智,令人烦躁之用,配合剑阵的增幅威力更是恐怖。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无法从要离这里讨得便宜,反倒在要离站稳脚跟之后缓缓反击,逐渐将他压制。

剑客越打越急,不断加力,但他越是这般,破绽便也越多。

按照要离的计算,或许再撑个三五十招便能找到机会脱身。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空前强大的气机突然从天而降,就好像一座大山压得要离喘不过气来。

要离心中一惊,只见四周的一切似是突然静止,不止是自己,就连剑阵里的东海门人都动弹不得。

这是何等惊人的恐怖气机,不用说,它的主人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东海剑神!

要离暴喝一声,努力挣脱这股气机的束缚,可远处忽然又传来一阵呼啸之声,好似有支弩箭正划破空气,闪电一般射向自己。

那东西来得极快,以要离的反应速度,当他听见那声音的时候,那东西便已经打到了他的身上。

“噗嗤”一声,一片食指大小的细长树叶如匕首一般刺中要离心窝,上面蕴含的恐怖气机瞬间穿透要离的身体,如火焰似的烧灼他的经脉。

仅仅转瞬之间,要离的经脉便受到了重创,“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开!”

关键时刻,要离忍住剧痛,激发仅有的气机冲破六大窍穴,气机顿时猛然而出,终于冲坡了东海剑神的气机封锁。

要离又喷出一口鲜血,不敢再有任何停留,立刻掉头而去。

此时,四周的气机顿时消散不见,无法动弹的剑阵重新运转,却没有人再去管已经逃走的要离。

众人对着射出树叶的方向跪了下来。

“参见师尊!”

众人齐声高呼一句,直到数息之后东海剑神才如鹰隼一般贴着树梢飞掠过来,稳稳落在众人中间。

原来他射出树叶的时候,本人还在半里开外,若非如此,要离恐怕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

落地之后,宁迁四顾一周道:“那人已经受了重伤,去把他抓回来,他身上的幻术功夫很有意思,恐怕是南越老鬼这几年弄出来的新功法,记住本座要活的!”

先前偷袭的那个剑客抱拳问道:“师尊,和他一起的女人如何处理?”

宁迁道:“随你处理,这几日本座还有要事要办,抓到了人便去与你五师弟汇合!”

说完,宁迁纵身一跃,身体顿时又如大鸟一般朝反方向飞去,似乎真的急着去办什么事。

宁迁一走,众人连忙围在那剑客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三师兄,咱们现在怎么办?”

那剑客便是宁迁排行第三的徒弟飞绝狂剑莫凡,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莫凡闻言眉头一皱道:“还能怎么办,男的抓活的,女的杀了,快去,咱们得抢在老五之前把事办成!”

“遵命!”

一众门人闻言立刻便动身朝要离追去。

要离已经被东海剑神重创,想必也逃不了多远,众人心中都抱着速战速决的打算,不愿再耽搁下去。

第七百零九章:报信

距离上次那场商战结束已经大半个月,朝堂上逐渐习惯了辽王与裕王两位王爷的争锋相对,而徐锐在自己刻意的边缘化之下似乎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这一日他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到天启卫视察扩编工作。

从草原回来已有将近两个多月,扩编工作因为布置得当,投入到位,进展还算喜人。

张佐烽早早便瞄好了西北边军中的佼佼者,宏威皇帝扩编的圣旨一下,便立刻亲自前往西北军,成建制地将他心仪的部队拉回长兴。

另一方面,星河集团的所有工厂都开足马力生产新式装备,死神火枪已经基本替代了连射弩,陆战火炮也得到了升级。

除此之外,冲锋枪、狙击枪、迫击炮和新式地雷等武器的加入,大大丰富了天启卫的战术,增强了战斗力。

目前,曹思源正主持全军的训练任务,力图通过大量实弹训练,以及必要的战场环境实兵对抗来提升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徐锐今天在靶场与战士们待了一天,训练很艰苦,但没有任何捷径可走,扩编后的天启卫正在完成融合,但距离他的要求差距还很大。

按照曹思源的计算,要想真正让徐锐满意,大军至少还得再保持高强度训练半年以上。

这个时间已经非常快了,但徐锐还是觉得不够,因为他不知道宏威皇帝的身体还能撑多长时间,一旦宏威皇帝的身体有变,那么天启卫便必须肩负起顶梁柱的责任。

而最近几日,徐锐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是单纯的神经过敏,还是对将要发生的某些大事心有所感。

日落之后徐锐才回到公主府,书房里,一向醉心医学的长坡先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徐锐刚进书房,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今日进宫为圣上诊断,结果如何?”

长坡先生放下药箱,摇了摇头道:“如你我所料,病毒仍在慢慢吞噬圣上的生命,依老夫判断,多则半年,少则两三个月,大限便将到了。”

徐锐闻言心中一沉:“真的没办法挽救了么?”

长坡先生摇了摇头道:“除非您能赶在这段时间之内开发出病毒抑制剂,否则没有任何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

徐锐沉声道:“既然有人能让圣上体内的病毒暂时休眠,便说明他们手上拥有抑制病毒的东西,只要我能揪出幕后黑手,便能救圣上一命!”

长坡先生摇了摇头:“你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多大突破,想来那只幕后黑手没那么容易被你揪出来。

何况即便真的揪出来,病毒休眠与杀灭病毒是两回事,你最多也就只能帮那老皇帝争取一两年的性命而已。”

徐锐长叹一声,本想感慨地说句“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徐锐的耳朵忽然一动,双眼顿时微微眯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

见徐锐这副模样,长坡先生立刻察觉不对,关切地问。

徐锐摆摆手,示意长坡先生先不要说话,接着他仔细侧耳听了片刻,对长坡先生道:“有人闯进来了,您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

长坡先生闻言点了点头,徐锐则提起断锋,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异响更加清晰,仿佛有人正踩着瓦片一路往里行来。

徐锐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来到正堂,发现闯入之人就在屋顶,他冷笑一声就要纵身越出,堵住来人,一个黒影却先一步从屋顶上栽了下来,一头撞进了徐锐的怀抱。

“怎么是你?”

徐锐一把拦住人影,这才发现竟是数月不见的影婢。

此刻的影婢浑身是血,气息衰弱,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见她这副模样,徐锐心中顿时火起,连带着责怪要离没能将影婢照顾好。

“上,上面……”

影婢见到徐锐顿时面色一松,挣扎着伸出手指着屋顶,断断续续地说。

徐锐眉头一皱,这才发现还有个脚步声还在屋顶上,这人是个匿踪高手,将自己的脚步声藏在影婢的脚步声里,若是不仔细听绝难发现。

想来能追踪影婢而来的便是重伤影婢之人,徐锐想到这里心中冷笑一声,朗声道:“是谁在上面,给本侯滚下来!”

徐锐的声音马上惊动了公主府的守卫,一直处在高度戒备的秦飞带着一众亲兵立刻鱼贯而出,将正堂团团围住。

屋顶上的人见自己暴露,竟没有转身离开,反而轻轻一跃,从上面跳了下来。

徐锐定睛一看,只见此人乃是个白袍剑客,约莫三十来岁,一身气机极为凌厉,的确是个高手。

“你是什么人?”

徐锐见此人装扮不似辽王的鹰犬,不禁皱着眉头问到。

此人面对徐锐和一众亲卫没有丝毫惧色,反倒露出些许不屑,淡淡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乃是东海剑神坐下弟子,排行第九,千珏剑冯棠!”

“东海剑神……”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指着影婢沉声道:“人是你伤的?”

冯棠冷笑道:“是又如何?”

徐锐心中大怒,却因为头次听说东海剑神涉足长兴,生怕背后还藏着什么阴谋,生生压下怒火问道:“你为何伤她?又为何闯我公主府?”

冯棠大咧咧地瞟了徐锐一眼,只当他是个普通驸马,吃软饭的软骨头,毫不在意道:“他杀了我东海的人便必须得死,实相的现在把人交出来,我权当此事没发生过。否则……”

徐锐双眼微眯:“否则如何?”

冯棠冷笑道:“否则我管你是什么驸马,我东海神剑一出,便要你全府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徐锐闻言顿时大笑:“好大的口气!”

不等徐锐说话,早已准备停当的秦飞招了招手,一众亲卫立刻瞄准了冯棠。

冯棠作为武圣弟子,又怎会将几个只懂三脚猫功夫的亲卫放在眼里?

可是他并不晓得,这些亲卫可都是天启卫的亲兵,此刻他们手里端着的便是令草原铁骑闻风丧胆的死神步枪!

“杀了他!”

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

秦飞立刻挥手。

一众亲卫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一阵火舌顿时喷涌而出。

冯棠终于意识到不妙,玩味的脸色顿时大变,可是却已经太晚了。

十几支步枪齐射,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便将他打成了筛子,这位武功卓绝的一流高手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极度憋屈地一命呜呼。

冯棠的尸体自会有人收拾,徐锐看也不看,目光重新落到影婢身上,心疼道:“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影婢在徐锐的搀扶下勉强站住,急切地道:“少主,快……快救救要离……他被……被那些人围在城外破庙……危……危在旦夕……”

“什么?你说要离有性命之危?”

徐锐闻言顿时大惊,在他看来以要离的武功,除非遇到真正的武圣,否则天底下能在他手里讨得到便宜的还真没几个人。

难道是那位东海剑神偷偷潜入了长兴城?

再联想起宏威皇帝所剩不多的时间,以及几位皇子磨刀霍霍的局面,他顿时脸色一变。

第七百一十章:发现(上)

“秦飞!”

想到这里,徐锐历喝一声。

“末将在!”

秦飞立刻来到徐锐身边,抱拳应到。

“立刻给城外的张佐烽部飞鸽传书,让他点齐人马,随我去诛杀武圣!”

徐锐厉声说到。

武圣的突然出现无疑为眼下的复杂局面又添上了不少变数,无论这位东海剑神是谁请来的菩萨,对徐锐来说都绝非好事,想要阻止他兴风作浪,最好的方式便是将其除掉。

何况影婢对徐锐来说早已是至亲好友,东海剑神竟敢将她伤成这个样子,就凭这一点,徐锐便绝不会手下留情!

为了应对朝中的复杂局面,实现快速反应,天启卫一直以练兵为借口,将一部分主力驻扎在城内,另一部分主力驻扎在城外,以飞鸽传书作为联络。

这一个多月以来,驻扎在城外的便是张佐烽的第一旅,眼下城门已关,徐锐想要在城外行动,就必须调遣这支人马。

秦飞心中一惊,忙道:“大帅,深夜调动军队要不要向兵部请令?毕竟是京畿重地,大规模调动军队恐怕会引起恐慌,授人以柄啊。”

徐锐冷笑一声:“敲山震虎,本帅要的就是恐慌,不仅要他们慌,还要他们疼,不管是谁把东海那尊菩萨请来的,只要动了本帅的人,本帅就和他没完!”

说完,徐锐问明了要离所处的地点,让暂时充当公主府管家的安歌将影婢带回去找长坡先生治疗,然后自己领着亲卫风风火火地打马出府。

这一次徐锐没有刻意避人耳目,领着十几骑大摇大摆地冲出府门,气势汹汹地直奔城门而去。

公主府对面的小楼里,几个负责监视徐锐的探子正在漆黑的房间里打着瞌睡,忽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

透过窗户缝隙看见徐锐打马飞奔,几个探子瞬间清醒过来,领头的男人连忙摇醒仍旧睡眼惺忪的同伴急道:“快,徐锐深夜出府,快跟上面报告!”

同伴闻言清醒过来,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冲出屋去。

这一幕在公主府附近接连上演,负责盯梢徐锐的探子们一时间全都如同结束冬眠的毒蛇,瞬间活络起来。

“大人,眼下城门已关,咱们需要城防将军的手令才能叫开城门。”

秦飞领着亲卫跟在徐锐身后,眼看众人快要冲到城门口,不禁提醒了一句。

徐锐道:“不必了,城防将军是辽王的人,想搞拿到手令几乎不可能,何况这个时候叫开城门,又调动大军,恐怕就连圣上都睡不安稳了吧?”

闻言,秦飞稍稍松了口气,他就怕徐锐盛怒之下不顾后果,让他在朝堂上陷入被动。

只是这样一来,众人又要如何出城呢?

正想着,骑在马上的徐锐突然纵身一跃,一脚点在战马背上,身体如大鹏鸟一般飞了起来,竟直直朝着高大的城墙飞去。

一众亲兵都是一惊,只见徐锐飘到城墙之上,如壁虎一般手脚并用,在城墙上极速爬行,没几下便越过城墙,飞到了城外。

亲兵们长大了嘴,惊愕地望着这一幕。

“大人,大帅轻功了得,城墙挡不住他老人家,可咱们怎么办?”

一个亲兵喃喃地问同样惊讶的秦飞。

秦飞一拍脑袋道:“还能怎么办,上城墙,挂绳子,直接翻出去!”

亲兵一愣:“城墙上的守军能让咱们下去么?”

秦飞冷笑道:“他不让咱们就不能强行下去了?有什么规矩什么能比咱家大帅的安全还重要?”

亲卫笑道:“有您这句话咱们就放心了,比横,那些守城的哪是咱们的对手?”

秦飞翻了个白眼道:“别光说不练,快点的,不然便追不上大帅了。”

一众亲卫闻言立刻调转马头,朝城门旁的楼梯冲去。

另外一边,徐锐三两下翻出城墙,速度快到根本没有惊动城墙上巡逻的守军。

落地之后,他贴着地面往前狂奔,仅仅半刻便似猎豹一般冲出四五里去。

终于,官道上隐约出现一道黑压压的人潮,天启卫第一旅的快速反应大队已经完成集结,在指定地点等待徐锐。

张佐烽骑着战马,立在大军阵前,见前方有个黒影飞奔而来,立刻道:“点火!”

话音刚落,全军瞬间点燃火把,顿时将周围的一切照得透亮。

徐锐看清目标,双腿猛然一蹬,身体立刻高高跃起,正好坐在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战马上。

“启禀大帅,天启卫第一旅快速反应大队已奉命集结,请大帅调遣!”

张佐烽看清徐锐的模样,连忙抱拳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拔出马鞍上的马鞭朝远处一指道:“全军听令,随本帅捉拿乱党,敢有抵抗者杀无赦!出发!”

“得令!”

话音一落,徐锐率先打马而出,大军立刻紧随其后,朝着影婢口中的破庙而去。

要说这破庙与要离极有缘分,他第一次来到长兴城的时候便是在这里与白筱涵的婢女接头,没想到时过境迁,他又一次被困在了这里。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徐锐便率领大军杀到破庙附近。

激战还在继续,二十几个白袍剑客正在向破庙之内猛攻,周围已经倒毙了二十多具尸体,看装束全是白袍剑客一伙。

见战斗还未结束,徐锐便松了口气,明白那位东海剑神因该没有亲自出手,否则要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那群白袍剑客显然也早已发现了天启卫,但不知为何,他们并未选择离开,而是继续加紧进攻破庙,仿佛有恃无恐。

不等徐锐下令,军阵之中便分出两股人马一左一右将破庙包围,叫阵的骑兵跃出大队高呼道:“我等乃大魏官军,尔等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杀无赦!”

这声高喊总算有了点作用,为首的白袍剑客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停止进攻,然后缓缓转身,走到天启卫阵前。

虽然白袍剑客人少,而且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但他们脸上并无半点惊恐之色,反倒流露出些许不屑。

“你们是哪支卫所的兵?”

为首的白袍剑客朗声问到,语气就好像兵部的高官一般。

徐锐远远瞟了那白袍剑客一眼,抬起手来,一众天启卫立刻瞄准了他。

白袍剑客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道:“我们是大魏礼部请来的外宾,敢对我们无礼,就不怕你们的皇帝发怒么?”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朝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刻心领神会,跳下马去,将那张公文取来。

白袍剑客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这些大头兵玩什么花样,更没有闲心刁难亲兵,直接将公文交到了亲兵手上。

亲兵将公文递给徐锐,徐锐打开一开,果真是礼部的公文,这些来自东海的白袍剑客竟然都被当作了北齐使臣,受礼部接待。

徐锐在心中冷笑一声,这张公文印证了他的猜测,东海剑神此时高调来到长兴果然不是巧合,恐怕是有人想要用他们制造什么阴谋。

再想起影婢被人打伤的凄惨模样,徐锐心中更是愤怒,握着公文的手轻轻颤抖,牙齿死死咬在一起。

“这位将军,公文你也看了,现在带着你的人快滚,否则小心我明天在你们皇帝那里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的白袍剑客见徐锐脸色阴晴不定,以为他看了公文心生犹豫,讥讽地说到。

徐锐回过神来,大笑一声,直接将手里的公文伸到火把上烧成了灰烬。

“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公文,还是那句话,要么投降,要么死!”

徐锐耸了耸肩,森然说到。

“你!”

白袍剑客见此顿时大怒,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不懂得江湖险恶,以为人多便能为所欲为?天真,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一流高手!”

说着,白袍剑客朝徐锐一指道:“去把他的人头取来!”

第七百一十一章:发现(下)

白袍剑客朝徐锐一指道:“去把他的人头取来!”

话音刚落,先前猛攻破庙的二十几个高手立刻朝徐锐杀来,这些人不但都是清一色的一流高手,而且全都是武圣传承,比起一般的一流高手还要强上不少。

徐锐虽然率领大军,但破庙不大,再多的人无法展开便没有多大作用,再加上徐锐距离白袍剑客们不过二十余丈远,这点距离对于一流高手来说不过须臾便至。

正常情况下,除非徐锐有要离的武功,否则即使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是十分危险,白袍剑客的那句“去把他的人头取来”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然而这是正常情况,眼下的情况却很不正常。

白袍剑客们动手之后徐锐非但没有任何恐惧,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动上一动,只是身边的张佐烽轻轻挥了挥手,便算是应对。

见徐锐这般托大,为首的白袍剑客心里冷笑一声,暗道今日运气不错,竟遇上了个没见过世面的白痴,一会儿杀了他之后还能趁着夜色迅速离开,让这些坏了师门好事的人付出代价!

正想着,徐锐身边的骑兵们手上突然喷出无数火舌,“哒哒哒”的恐怖声音瞬间划破寂静的夜空。

为了配合徐锐的行动,张佐烽今日点来的都是打过草原之战的百战老兵,早在包围这群的白袍剑客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等到白袍剑客动手,张佐烽挥手下令开火的时候,三十多把冲锋枪,一百多把死神步枪立刻毫无保留地将子弹倾泻出去。

距离太近不仅对一流高手有利,对强调火力,弱化精准度的冲锋枪更为有利。

刹那之间,夜空便被枪火照亮,呼啸的子弹形成弹幕,铺天盖地朝白袍剑客们拍击而去。

朝徐锐冲过来的白袍剑客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被迎面而来的弹幕打成了肉泥。

多余的子弹穿过他们的身体,打在地上和破庙的外墙上,瞬间打出一层蜂窝。

仅仅只是一个呼吸,二十多个武圣传承的一流高手便命丧当场,无一漏网,死状极其可怖,这就是现代武器的绝对压制力,武功已经无法定义强弱,时代变了。

为首的白袍剑客同样身中数弹,也不知他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竟没有一颗子弹命中脑袋,让他眼睁睁见证了这残酷的一幕。

“这是何方妖术?”

他呢喃一句,向后倒去,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也许真正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是那位将军,而是自己。

轻而易举地解决掉敌人之后,徐锐跳下马来,四平八稳地朝破庙而去。

张佐烽想起先前白袍剑客围攻破面的一幕,深怕徐锐中了埋伏,连忙跟着跳下马,追上徐锐道:“大帅小心,破庙里可能还有强敌。”

“无妨。”

徐锐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你们在外面等我,小心这些家伙还有同伴,不要被人趁乱偷袭。”

张佐烽见徐锐十分笃定,便没有再劝,点了点头,退回军阵之中。

徐锐走到破庙前轻轻一推,早已被打成筛子的大门立刻碎成了木屑,连带着周围一两仗的矮墙一起倒了下去。

轻轻掸去扬起的灰尘,徐锐迈步走进破庙,里面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少残缺的肢体散落了一地。

徐锐眉头一皱,朗声道:“还活着吗?”

“来得真他娘慢啊。”

良久,拐角倒塌的神像背后终于传来一声回复。

徐锐闻言确定要离未死,悬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连忙快走几步,来到神像背后。

此刻的要离浑身浴血,靠在神像上苟延残喘,他上半身的衣服已经不翼而飞,胸口和腹部还有好几个伤口在不断冒着鲜血,甚至染红了一片地板。

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换个正常人就算不死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可要离的脸色还算平静,见徐锐走来竟还露出了一抹不满的坏笑。

徐锐眉头一皱,立刻从怀里掏出酒精和纱布为要离清理伤口,要离一动不动,仿佛是个软体动物,任由徐锐施为。

“你已经控制不了身体了?”

见要离这副模样,徐锐凝重地问。

要离点了点头:“经脉都被宁迁那老小子的气机封锁了,方才一场大战之后才发现他的气机参杂着剑意,极为阴毒,越是调用气机,便缠得越紧。

等到积累到一定的时间,残留在我体内的气机和剑意就会爆发出来,如无数小剑一般疯狂破坏经脉。

眼下我的经脉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别说调动气机,就是动一下指头都难,你要是再晚来一刻,我恐怕就真的撑不住了。”

徐锐闻言终于明白方才那些白袍剑客为何不愿退走,原来是快要将要离拿下,不愿意放弃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只要能保住命,身体上的伤总有办法恢复。”

徐锐一边帮要离处理伤口,一边安慰他说。

要离苦笑一声道:“恐怕没那么容易,武圣的气机极为强悍,靠我自己慢慢逼出体外,没有个七八年恐怕很难做到。”

徐锐一愣:“那你岂不是七八年无法都无法与人动手?”

要离叹了口气道:“何止是无法与人动手,就算想要调动气机都做不到了。”

徐锐闻言沉默下来。

武功这种东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离正处在进阶武圣的关键时期,若是真的七八年不能运转气机,恐怕这辈子再想进阶武圣可就太难了。

要离见徐锐不说话,哈哈笑道:“不必如此,虽然我的身体受了重创,但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

宁迁那老家伙留在我体内的气机可是货真价实的武圣气机,让我仔细研究了这么多日,得到了些许启发,武圣的门槛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你这家伙……”

徐锐苦笑道:“连这种机会都不放过,简直就是个武痴。”

要离点了点头:“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不是你说的么,既然选择不了,那就做个武痴,有什么不好?”

徐锐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时要离正面的伤口都被徐锐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将他翻转过来,打算处理背后的伤口,可是刚将要离翻了身,徐锐便见他背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刺青。

这刺青好似无规则的图案,又好像蕴含着丰富的含义。

在看到这刺青的第一眼,徐锐便立刻瞪大了眼睛,紧接着脸色迅速一沉,最后变得阴晴不定。

他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原因很简单,那刺青与暗棋的暗号核心同出一门。

要离虽然翻过身,看不见徐锐的脸,但却不难发现徐锐动作定格了许久,心中立刻便已经猜到了原因。

“你看出来了?”

要离淡淡地问。

“你是暗棋的人?”

徐锐回过神来,望着要离,沉声问到。

第七百一十二章:奇怪的圣旨

“曾经是……现在不知道还算不算……”

要离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痛苦,似是回忆起那个如蝴蝶一般美丽温柔的白筱涵。

徐锐点了点头,继续处理起要离的伤口。

要离一愣:“怎么,你就不问问我和暗棋的故事?”

徐锐耸了耸肩:“我不在呼你的过去,只在乎你有没有过去了。”

要离认真地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又问道:“即便我已经不是暗棋的人了,但说不定知道不少暗棋的秘密,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徐锐一边给要离包扎伤口,一边道:“该问的当然会问,但不是现在。”

要离疑惑道:“那你现在要干什么?”

“报仇!”

徐锐嘴里坚定地蹦出了两个字。

要离眉头一皱,紧张道:“是不是影婢出了什么事?”

徐锐平静道:“受了伤,不过性命无虞,这已经足够那位武圣偿命了。”

要离好似明白了什么:“你是想立威?”

徐锐摇了摇头:“不是简单的立威,罪不及家人这是我的底线,我要为影婢报仇,这是其一,其二是要全天下都知道,谁敢动我的底线,我便会跟谁拼命,即便是武圣也得死!”

“哼哼,你把武圣说得似土鸡瓦狗,口气倒是不小。”

要离嘲笑徐锐到。

徐锐冷笑道:“宁迁死定了,我说的,神仙也救不了他!”

要离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徐锐已经处理完所有的伤口,拍拍手站了起来,问道:“自己能走吗?”

要离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锐一把拉住要离的手,将他背了起来,朝破庙之外走去。

破庙外天启卫已经集结完毕,徐锐将要离放到一匹马上,让刚刚赶来的秦飞和几个亲兵照顾好他。

“大帅,咱们现在怎么办?”

张佐烽一直守在徐锐身边,见他安顿好要离,连忙问到。

徐锐冷冷道:“乱党竟敢在长兴城附近公然谋害人命,不除不足以扬我大魏国威,自然要一网打尽,你现在便下令集结第一旅全军,随本帅去捉拿乱党!”

张佐烽一愣:“大帅,方才咱们打得太急,没有留下活口,此刻要去哪里找那些残余的乱党?”

徐锐冷笑一声:“何须活口?方才那张礼部公文上说得清楚,这些乱党作为北齐使臣,天一亮就会进入长兴城,你说外国使节进京之前会在哪里?”

张佐烽沉声道:“您是说他们会在驿站?”

徐锐点了点头:“对了,立刻下令全军包围龙泉驿,第二天准备进京的外国使节都会在那里下榻,咱们今晚便直接将他们一锅端了,免得明天他们进了京,本帅还得掀了鸿胪寺!”

张佐烽闻言脸色一变,知道徐锐既然说得出便一定做得到,要是真的掀了鸿胪寺定又会闹出不少事端,连忙吩咐左右集结全军,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啾啾……”

几支信号冲天而起,炸成一团团的绚丽火焰,光芒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十几里外的第一旅大营清楚看到信号,一直处在高度戒备中的副官立刻下达了全军集合的号令,寂静的大营瞬间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徐锐则带着第一旅的快速反应大队从破庙撤出,直奔龙泉驿。

他的计划是不给那位东海剑神任何喘息之机,以现有的兵力立刻对龙泉驿发动突袭,将其本尊与一干徒子徒孙尽数绞杀。

正在集结的第一旅剩余人马将作为增援,堵住龙泉驿的各个方向,一旦战事稍有不利,或者那位东海剑神打算突围,便直接用火炮等重火力将其炸成齑粉。

然而徐锐的如意算盘敲得叮当作响,但大队人马才刚刚从破庙转回官道,便迎面碰上了一队不速之客。

徐锐不得不拉停马缰,彻底暂停了突袭龙泉驿的计划。

因为这队不速之客虽然不多,但全是宫里的禁军,而且领头的竟然是汪顺!

看见汪顺披星戴月,在一众禁军的护卫之下匆匆赶来,甚至那张死人脸上都带着一抹罕见的焦急,徐锐便立刻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见到徐锐的一瞬间,汪顺竟然松了口气,匆匆从马上跳了下来,快步穿过作为前锋的士卒,来到徐锐身边,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清了清嗓子。

“徐锐接旨!”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不得不从战马上跳了下来,下跪道:“臣徐锐接旨。”

汪顺瞥了徐锐一眼,竟又将那圣旨收了起来,朗声道:“传圣上口谕,宣冠军侯徐锐即刻进宫面圣!”

“什么?”

听到汪顺的话,众人都是一愣,眼下已是半夜,宏威皇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宣徐锐进宫?

这道口谕不仅反常,而且有违族制,此刻并非战时,也不是国家紧急状态,已经落锁的宫门不能轻易打开,徐锐又要如何进宫面圣?

若非宣旨的是汪顺这位对宏威皇帝忠心耿耿的内庭大管家,众人恐怕都要以为是有人假传圣旨,想把徐锐骗进宫门之后除之而后快。

然而徐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今夜传旨的是轻易不会出宫的汪顺,而且汪顺此行十分紧张,似乎深怕赶不上自己的脚步,又或者自己不听号令。

显然这一切都是宏威皇帝的授意,宏威皇帝不希望自己杀了那位东海剑神,而且下了严命。

汪顺先前拿出来的那道圣旨恐怕就是自己抗命之后立刻撤销所有职务,由禁军看管的诏书,汪顺之所以提前拿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警告,隐晦地提醒自己处境危险。

从时间来计算,自己才刚刚结束破庙的战斗,汪顺便已经带着圣旨赶到,说明打从自己离开公主府便有人把消息送到了宫里,而宏威皇帝早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没有一丝犹豫便下了圣旨。

显然,宏威皇帝不仅早就知道了东海剑神的存在,而且也知道徐锐来破庙的目的,可他是如何知道的?又为何要保那位武圣?

难道说这位武圣是宏威皇帝自己招来的?

应该不会……

徐锐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一位武圣的能量巨大,带来的变数也太过巨大,以宏威皇帝掌控一切的心理,绝不会希望出现如此巨大的变数。

但如此一来,宏威皇帝这道口谕就变得更加蹊跷。

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正想着,汪顺缓缓走到徐锐身边,小声在他耳边道:“宁迁现在还杀不得,侯爷不必多问,圣上还有重任要交给侯爷。”

徐锐一愣,豁然望向汪顺。

汪顺看了看左右,叹道:“走吧,长兴城里又要多些风雨了。”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低声道:“此事是否与幕后黑手有关?”

汪顺摇了摇头:“不清楚,一会儿进了宫,侯爷只管听,不要多问。”

徐锐脸色一沉,点了点头。

第七百一十三章:决战之约

回程的时候,安歌派人驾着徐锐的轩辕辇在城门下等候,徐锐便顺势邀请汪顺同乘一车,汪顺没有推辞,禁军便护着轩辕辇向皇宫开去。

不知为何,二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快到皇宫时徐锐才忍不住问道:“公公,不知胡公公可下葬了么?”

汪顺闭目养神道:“劳侯爷挂心,阉人命贱,一席草席足以裹身了。”

说着,汪顺忽然睁开眼睛,小声道:“侯爷平日里有何消遣?”

徐锐一愣,失笑道:“在下劳碌命,闲暇时光颇为短暂,睡觉都不够,哪里懂得消遣?”

汪顺拍了拍徐锐的手背道:“侯爷为国操劳,奴婢十分敬佩,不过还得劳逸结合方能长久啊。”

徐锐笑道:“公公说的是,不知公公有何好去处没有?”

汪顺深深看了徐锐一眼,笑道:“侯爷空闲时不妨约上三五好友,饮酒作乐一番,放松放松才不枉这大好的时光。”

说着,汪顺用手指沾着杯中的茶水,在面前的矮几上写下了“穹隆阁”三个字。

徐锐见状,目光朝窗外一瞟,只见几个年轻的小宦官低着头,跟着轩辕辇缓缓地往前走,心领神会道:“多谢公公赐教,闲暇时在下一定多消遣消遣。”

汪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二人就这般结束了对话。

徐锐却陷入了沉思。

他提起胡淼的丧事,便是在问汪顺有没有线索,而汪顺并没有直接回答,却让他去穹隆阁找答案。

穹隆阁徐锐没有听说过,按汪顺所说,大概应该是个饮酒作乐之地,不过徐锐在意的是汪顺透露这个信息的方式。

如果说上次将拓印的字条交给徐锐,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掩人耳目,那么这次在轩辕辇这种私密的空间里便大可不必,为何汪顺还是不直说,而是在桌上写下穹隆阁三个字?

汪顺好似一直在顾及着什么,可是轩辕辇附近只有他的心腹宦官,护送的禁军离得稍远,应该听不到二人的对话才对。

难道说汪顺担心的便是他身边的宦官?

汪顺可是内庭的老祖宗,如果他不信任身边的小宦官,那么是意味着他正在逐渐丧失对内庭的掌控,还是察觉到自己身边出了内鬼?

又或者杀了胡淼的那只幕后黑手也在威胁着汪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幕后黑手的恐怖怕是还在自己的预料之上,因为汪顺不仅把持着内庭,自己更是隐藏不出的超级高手,连他都如此忌惮的势力着实令人头疼。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一个很糟糕的迹象。

汪顺乃是三朝元老,经历过至少两次夺嫡,以及无数党争,无论谁当皇帝,无论哪个政治集团得势,他都牢牢掌控着内庭。

如今若是连他都已经开始自危,那么便意味着局面正在迅速失控。

想着想着,轩辕辇忽然停了下来,徐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已经来到了宫门外。

汪顺当先下车,领着徐锐朝宫门走去。

夜里本该落锁的宫门开了一条缝,一众宦官跪在宫门两侧,迎接汪顺和徐锐。

二人连同护送的禁军一路穿过宫门,没有多说一句话,匆匆地来到南书房。

南书房还亮着微弱的光,徐锐进去的时候宏威皇帝正躺在一张躺椅上假寐。

他的气色比上次见面时又差了许多,脸上的红斑更加明显,头发已经变成了纯白,眼窝深深凹陷,额头上皱纹丛生,皮肤上长满了细小的水泡,就好像七八十岁,老态龙钟。

意识到有人进门,宏威皇帝艰难地睁开眼睛,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的人是徐锐,淡淡道:“你来了?”

徐锐点了点头:“臣来了。”

宏威皇帝想了想道:“城外的人都杀了?”

徐锐又点了点头:“一共二十三名乱党,都杀了,但应该还有不少余孽。”

“杀的好。”

宏威皇帝脸上浮现一抹青气,冷笑到。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看模样宏威皇帝似乎对那帮东海之人并不感冒,甚至十分反感,那为何还要以国礼待之,甚至如此着急地下诏让自己进宫?

似是看出了徐锐的疑惑,宏威皇帝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离开公主府的时候,洪大都督刚刚从这里出去。”

“什么?”

徐锐一愣:“您是说五军都督府的洪广利大都督?”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

徐锐眉头一皱,洪广利一直深居简出,平日里极少见人,更不会插手政务,来到长兴这么久,徐锐还一次都没见过这位武圣大人,他怎么会突然跑来见宏威皇帝,还是在宫门上锁之后?

“唉……孽债啊……”

宏威皇帝突然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了一封信递给徐锐道:“这是老六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你看看吧。”

徐锐接过信打开一看,正是宁迁那日通过龙云交给肃王的战书。

“宁迁约洪大都督决战?”

徐锐看完这封战书先是一愣,随即啼笑皆非道:“这宁迁是不是脑子坏了?”

宏威皇帝瞟了徐锐一眼道:“怎么,你对两位武圣的决战有异议?”

“岂止是有异议?”

徐锐冷笑一声:“这位东海剑神在江湖上是武圣,可是在朝堂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草民,洪大都督乃是国之柱石,千金之体,怎可与这等人决战?”

望着徐锐眼底毫不掩饰的不屑,宏威皇帝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是啊,什么武圣,说白了也不过是个莽夫而已,可是朕没办法只能答应了。”

徐锐脸色一变,惊道:“难道这群贼子敢威胁圣上?”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朕是大魏的天子,天下谁敢威胁朕?谁能威胁朕?是洪大都督的意思,他今夜来便是给朕提要求来了,他愿意与宁迁公平一战,所以在此之前,这个人不能死!”

“这……”

徐锐不禁讶然,虽然他没见过洪广利,但从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此人应该是个淡泊名利之人,不大可能为了虚名接受挑战,那又是为什么要来求宏威皇帝答应这场对决呢?

宏威皇帝见徐锐费解,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徐锐将他的模样看在眼里,想起汪顺曾提醒自己不要多问,硬生生压住了心中的疑惑,却也察觉出此事背后恐怕还有内情。

宏威皇帝似是也不打算再解释,换了个话头道:“因为朕答应了这场比斗,所以才深夜招你进宫,朕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圣上有何吩咐?臣定竭尽全力,不负皇恩。”

徐锐闻言迅速回过神来,习惯性地拍胸脯到。

宏威皇帝闻言笑了笑,脸色却是迅速严肃起来道:“你先别着急答应朕,这件事可不容易办到。”

见宏威皇帝的脸色,徐锐心中一紧,意识到恐怕麻烦真的来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老人

东海剑神宁迁携坐下三十六剑以北齐国使的身份高调进京,长街上五成兵马司的士卒排成两列,死死挡住看热闹的汹涌人群。

这一日长兴城万人空巷,几乎所有百姓都涌到官道上,伸长了脖子,只为瞻仰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六大武圣之一。

巳时,东海剑神由正南边的昌盛门入城,十八剑开道,十八剑殿后,簇拥着一尊步撵翩然而至。

三十六剑清一色白袍飞扬,长剑背在身后,飘飘若仙,尽显高手仪态,那尊步撵虽不豪奢,但同样白绸飞舞,潇洒飘逸,上面端坐一位中年男子,犹如云中车架,好不气派。

同一般的外国使节入城不同,东海剑神入城仅有一队引路仪仗,而且并未四平八稳缓缓而行,而是犹如行军打仗一般策马飞驰。

跟在这队引路仪仗之后的东海众人并无一人骑马,走得好似闲庭信步,但速度却是奇怪无比,尤其是被八人抬着前进的步撵宛若在空中滑行,没有一丝颠簸,紧紧跟住飞驰的引路骏马,丝毫不见吃力。

围观者虽然都是普通百姓,对武学一途不甚了然,然光是乍看一眼便知无论是那三十六剑,还是抬着步撵的八个脚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惹得众人一阵赞叹。

东海剑神无愧天下六大武圣之一,单单是这入城的动静便非同凡响,令人折服。

大清早才刚刚从宫里出来的徐锐并未去凑这个热闹,他用一张小轮椅推着要离走在内城空旷的街道上。

要离重新包扎了伤口,打了防止伤口感染的抗生素,再换了一件衣服,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只不过他的身体依然行动不便,只能由徐锐推着慢慢走。

徐锐此时的心思仍停留在昨夜与宏威皇帝的长谈之中,一想起宏威皇帝给他的任务,他就感觉十分头疼。

“比试可以输,但洪大都督不能死!”

徐锐忍不住苦笑一声,虽然同为武圣,可洪大都督已经年逾八旬,无论力量还是气息都已经持续衰落,而那东海剑神正值壮年,又经过十年闭关,正是人生巅峰之时。

东海剑门敢打出“六大武圣之首”的旗号,虽说有些狂妄,却也代表着那位东海剑神的无上信心,反观这些年洪大都督深居简出,早已淡出江湖,两相比较之下胜负之数已经明显。

武圣相搏打的是脸面,是名誉,两人虽然已经有些差距,但必定都不会掉以轻心,而且看宏威皇帝的模样,这中间或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所以十有八九是性命相搏。

宏威皇帝要徐锐在一场死斗中保下洪广利的命,却又不能干扰了这场比斗的过程,的确是难上加难。

想起曾与草原武圣卓力格图决战的生死瞬间徐锐就是一阵唏嘘,像这种级别的争斗,除非对手死在面前,否则永远不知道会不会阴沟翻船。

所以徐锐可不指望宁迁获胜之后会留给自己抢救洪广利的机会,就算真的有,以洪广利这般老迈的年纪,以及目前如此低下的医疗水平,徐锐也没有半点心信能救活这位老人。

想来想去,徐锐都认为这是一场死局,自己又被宏威皇帝摆了一道,不禁叹了口气。

“你一早便把我推出来,究竟想带我去哪?”

突然,坐在轮椅上的要离忍不住问了一句。

徐锐回过神来道:“自然是去找能帮你化解体内那些气机的人。”

要离眉头一皱:“你要带我去找洪广利?”

徐锐点了点头道:“回答正确,能解开武圣气机的只有另一位武圣,不去找他还能找谁?”

要离翻了个白眼,讥讽道:“这个时候带我去找洪广利,是想让他提前熟悉宁迁的气机吧?你这算不算是作弊?”

被要离道破心事,徐锐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道:“这顶多是个意外,谁让宁迁出手伤人在先,怎么能算是作弊?”

要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劝你不必白费心机了,武圣的气机哪有那么好破?就算是另一位武圣,想要破解气机也得花上不少功夫。

何况就算破解了我体内的气机,也不过是解开了宁迁气机体系的冰山一角,就好像用斧头斩断一把没人用剑,而当这把剑被人拿在手上的时候会完全不同。”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这么说来,你也不看好洪广利?”

要离笑道:“没人会看好洪广利,武圣虽强,却也同样会生老病死,就算是普通人,八十岁的人和三十八岁的人打一场,正常点你会看好谁?

还有,武圣只是一个大的门槛,跨过这个门槛之人便被称作武圣,但这个门槛没有上限,武圣和武圣之间也存在极大的差距,强弱的区别有时候会让你大跌眼镜。”

徐锐脸色一沉,又问:“你觉得洪大都督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要离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冷笑道:“就算洪广利再弱,他也是武圣,只要是武圣就意味着有无限可能,生死场上留一手便等于自杀,你觉得宁迁会连这个都不懂?

你的那位洪大都督在接受挑战的那一刻便已经死定了,谁也改变不了,除非像你说的,提前把这位东海剑神除掉。

而且武圣相杀,这等事更古未有,虽说六大武圣之间的恩怨情仇我也不甚了然,但可以肯定,你们那位洪大都督和这位东海剑神之间肯定有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徐锐想起影婢那满身的伤,心里便十分不快,冷哼道:“宁迁不可能活着离开长兴,但我暂时还不能杀他,看来还得从他们之间的往事入手了。”

正说着,两人缓缓走进一条空旷的胡同,前面岔道林立,四通八达,不知那一条才是二人要走的路。

“那位洪大都督究竟在哪啊?”

看清前面的情况,要离皱着眉头问到。

徐锐挠了挠头道:“据说他每日这个时间都在附近的清远寺静心,我还以为是什么千古名刹,没想到竟藏在这等小道之中。”

就在这时,徐锐忽然见前面拐角处有个老头正蹲在地上研究一盘棋局,顿时心中一喜道:“有了,咱们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着,徐锐连忙推着要离朝那老头走去,老头穿着一件背心,裤腿卷得老高,就好像一个老农,坐在一块石板上翘着脚望着面前的残局,似在沉思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位老伯,请问清远寺在何处啊?”

徐锐开口问了一句。

可那老头却好似没有听见,丝毫不见有回答的意思。

徐锐皱了皱眉正要再问,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要离的目光似是被那棋盘吸住,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第七百一十五章:点拨与往事(上)

要离的目光似是被那棋盘吸住,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仅如此,徐锐还发现这一刹那,要离体内原本凝滞不动的气机突然好像漩涡一样重新开始流动。

这一动便好似江河入海,生生不息,一发不可收拾,澎湃的气机甚至从要离体内逸散出来,惊得徐锐目瞪口呆。

徐锐记得要离说过,他体内的经脉已经被宁迁混杂剑意的气机摧毁,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调动,此刻要离的气机却如万马奔腾,难道是转瞬之间便已经将宁迁的气机破去,并修复好了经脉?

关键是在这之前要离并无任何动作,只是看了棋盘一眼,难道这局棋真有那么神奇?

想到这里,徐锐豁然望向棋盘,却刚好迎上了老者的目光。

聊着笑盈盈地望着徐锐,他皮肤黝黑,面容和蔼,额头的皱纹如刀刻一般,加上那一身朴素至极的打扮,像极了普通的老农。

“让侯爷好找,小老儿心有惭愧啊……”

老头一开口便叫徐锐一惊。

“你……”

徐锐微微一愣,惊呼道:“您便是洪大都督?”

老头笑着点了头点头道:“些许虚名而已,侯爷不必如此称呼。”

徐锐呼吸一窒,虽然看见要离的反应,徐锐便将他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传说中的洪广利不仅是大魏唯一的武圣,更是朝廷曾经的第一战将。

在见他之前,徐锐曾无数次幻想过洪广利的模样,每一次都是高大英武,不怒自威的形象,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瘦弱矮小的老头。

“徐锐拜见前辈!”

徐锐回过神来,连忙朝洪广利拱手下拜。

可是他的腰刚弯到一半,就好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拖住,让他怎么怎拜不下去。

徐锐心中又是一惊,明白这是洪广利的气机强横到了极点,达到了隔空托物的地步。

“前辈,您这是?”

徐锐诧异望向洪广利,不解地问。

“侯爷不必如此,想必昨夜圣上招侯爷进宫,是给侯爷出了个难题吧?这次倒是小老儿给侯爷添麻烦了。”

洪广利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不仅没有半点架子,甚至语气客气得令徐锐有些不太自在。

徐锐连忙摆摆手道:“大都督多虑了,身为臣子本当为君父解忧,何况大都督乃是我大魏柱石,军中前辈,于情于理晚辈都义不容辞!”

洪广利笑着摆摆手道:“侯爷豁达,小老儿却不敢这般理所当然。”

说罢,拖着徐锐的那股力量猛然增大,将徐锐往上一掀,重新站直。

徐锐苦笑一声道:“大都督乃是在下前辈,实在太客气了些,让晚辈如何敢当?”

洪广利摇头道:“侯爷今日来此不是专门为了同小老儿客气的吧?你我二人若是一直这寒暄下去,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说完,洪广利哈哈大笑,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徐锐被洪广利的气度折服,顿时心生好感,想起方才的客气也有些啼笑皆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时,他终于想起了要离的异状,脸色微微一变,指着要离问道:“前辈,我这位朋友究竟怎么了?”

洪广利望了要离一眼,脸上闪过一丝艳羡之色,叹道:“侯爷的这位朋友果真同您一样惊才绝艳,小小年纪一身武功已是出神入化,距离武圣仅仅一线之隔。

只不过他悟性太高,以致学什么武学都是轻轻松松,到头来却难以在武学一途中找到属于的自己的道路,所以才一直捅不破这层窗户纸。

方才在巷口看见二位,我便瞧出了问题,所以特意摆了一个残局,你这位朋友果然一眼便瞧出了奥妙,立刻便破解了宁迁的气机,彻底弄清了武圣的真滴。

侯爷放心,他现在的状态乃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顿悟状态,等他彻底完成顿悟之后自然会清醒过来!”

洪广利说得轻轻巧巧,可是徐锐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知道要离为了突破武圣瓶颈付出过多大的努力,寻找了多少种方法,可每次却都略欠一点。

而洪广利不仅远远望上一眼便看出了要离的资质与瓶颈,甚至随手摆下一副棋局,便能将要离求之不得的武圣瓶颈横推过去。

这是何等神迹?

若不是对武学有极高的研究和造诣,绝不可能做到这般举重若轻,甚至可以说洪广利对武学的理解远在徐锐见过的卓力格图和宁迁之上。

也许是看出了徐锐的心思,洪广利失笑道:“侯爷切莫将小老儿想得这般神奇,你朋友能得这场机缘,主要还是靠他厚积薄发,小老儿不过是稍稍因势利导,便立刻水道渠成了。”

徐锐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皱眉道:“前辈,宁迁毕竟是天下六大武圣之一,先前我这朋友一直拿那些气机没有办法。

可是您的这一局残局便让他轻易破掉宁迁的气机,想必要您对宁迁的气机十分熟悉,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往事不成?”

洪广利笑道:“这是自然,侯爷今日来找小老儿不就是想知道这些事么?”

徐锐被戳破了心思也不羞恼,所幸干脆道:“晚辈最想不通的便是您为何会答应与宁迁死战。

正所谓千金之体,坐不垂堂,您老叱咤北朝数十年,是我大魏的定海神针,早已不用证明什么。

而那宁迁不过是个野村夫,除了头上顶着武圣的头衔,毫无为人称道之处,只要您一声令下,他甚至都走不到长兴城来。

您与他身份差距如此之大,完全可以不用理会这场决斗。

可您不仅答应了决斗,甚至还请求圣上出面保全对手,晚辈百思不得其解,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您和宁迁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和渊源。”

洪广利闻言哈哈大笑:“侯爷果然才思敏捷,小老儿与那孩子的确有些渊源,这次决战是小老儿二十多年前给那孩子定下的承诺,如今不过是兑现当年的承诺而已。”

“当年的承诺?”

徐锐疑惑问道:“恕晚辈直言,这场决战您并无必胜的把握,一旦战败极有可能殒命,是什么样的承诺要让您付出生命的代价?您又为什么会给宁迁一个承诺?”

洪广利闻言,深深地叹息一声,双眸之中闪过一丝苦闷的回忆之色。

“小老儿我活了八是多岁,手上不知留下了多少敌将的鲜血,这条老命早已够本,又怎么还会在乎生死?

硬要说的话,一切还得从与二十多年前与北齐的那场大战说起。

二十多年了,当今圣上那时还是太子,也同此刻一样,先皇大限将至,几个皇子群雄逐鹿,当今圣上处于被动,而且形势岌岌可危……”

第七百一十六章:点拨与往事(下)

洪广利打开了话匣子,将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场往事娓娓道来。

“当时夺嫡之争进入了白热化,当今圣上虽然贵为太子,但当时的勋贵集团力量太弱,成气候的仅有我和宝亲王一直站在圣上这边。

那时候的宝亲王不过只是个普通皇子,而小老儿虽是武圣,也不过仅仅只掌握着中军左右两个卫所的军权而已,地位和权柄与现在远不一样。

相比起已经霸占朝局,又有群臣支持的其他皇子,圣上的处境岌岌可危,甚至是被步步紧逼,一不小心就要被挤下储君之位。

眼看先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圣上的处境越来越堪忧,为了稳住朝局,令圣上反败为胜,宝亲王提出让圣上亲自领兵出征,获取一场大胜。

刚好那时南朝还未兴起,北齐还未受到南北两强的交替打击,国力蒸蒸日上,一直与我大魏争夺流青山脉两侧的大片土地。

于是圣上便借此机会说服先皇让他领兵出征,彻底粉碎北齐人的野心。

和现在不同,当时的六部由诸位皇子分掌,负责后勤供应的户部和兵部都不在圣上的控制之下,而且谁也不知道先皇的身子还能拖多久,所以这次出征风险极大。

早在出征之前诸位皇子便百般阻挠,只是先皇对一统天下的热忱不灭,才最终被圣上说服。

圣上断定在大军出征之后,诸皇子定会利用后勤补给来拖大军后腿,于是便定下了速战速决的战略。

那场大战圣上坐镇中军,小老儿领中军左右卫作为前锋,而宝亲王则负责断后。

我们先是一路急行军,赶在北齐人做好准备之前冲破流青山脚下的重重封锁,然后将北齐的外围守军一股脑甩在了身后,直奔北齐腹地。

侯爷也是领兵之人,当知道此举的风险!”

徐锐闻言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这便如一根细针扎进皮肉,推进虽快,但若是攻击受阻立刻就会被敌人重重包围,最后导致全军覆没。”

洪广利点了点头道:“对了,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凶险,圣上孤注一掷,没有任何后退的可能,别说后退,只要大军被沿途的某座城池拖住,失去外援和给养的大军就有倾覆之危。

不过好在北齐人也没料到圣上竟然如此决绝,沿途的几个重镇都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便被我军风卷残云般一举拿下,仅仅七日我军便一路打到距离北齐京城不足三百里的天堑城。

天堑城是进入北齐京城的必经之路,城如其名,建在陡峭的山崖之下,犹如天堑一般易守难攻。

加之我军一路披荆斩棘,令北齐朝廷十分惶恐,匆忙调集名将大军前来应对,让天堑城变得更加难啃。

一开始我军也没有做好打硬仗的心里准备,以为天堑城会和之前的几个军事重镇一样一战而下,却没想到真正打起来之后会有这般艰辛。

第一天的攻城战打得尤为惨烈,对方也是下了血本,与我军拼个你死我活,双方的伤亡都十分惨重,我军算是遇到了进入北齐以来的第一次迎头痛击。

随后的六天时间,我军加紧攻城,可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除了伤亡数字越来越大,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进展。”

徐锐道:“这便是传统的攻城战,战事进入了僵局,大家都在忍受着可怕的伤亡,开始比拼双方的意志,哪一边先撑不住,哪一边便会败下阵来。”

洪广利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我军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守城的原来是北齐名将宁广德,此人不仅号称北齐第一战将,尤其善于坚守城池,而且他还有一个好儿子!”

“宁迁?!”

徐锐眉头一皱,凝重到。

洪广利点了点头:“当时宁迁年轻有为,惊才绝艳,锋芒毕露,已经隐隐有了进阶武圣的苗头,其父又是大名鼎鼎的宁广德,被整个北齐视为希望。

几乎所有北齐人都盼望他进阶武圣之后子承父业,带领北齐攻城掠地,使整个国家再上一层楼,成为真正能与大魏平起平坐的一流强国。

老实说,如果没有那场大战,或许宁迁和整个北齐的命运都会不同,可惜这一战让宁迁彻底遁入偏门,再不愿入朝为将。

加上之后不久武陵王便横空出世,以横扫天下所有英豪的姿态站上了世界之巅,打得北齐抱头鼠窜,国力大降,只能苟延残喘,再无争雄之心,这才令人们渐渐淡忘了对宁迁的期待。”

“当年那场大战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影响如此深远?”

徐锐不解地问。

洪广利道:“其实当时宁迁并不在天堑城。”

“他不在天堑城?”

徐锐闻言更加糊涂。

洪广利道:“连续六日攻城未果之后,我军被随后赶来的北齐大军反包围,形势岌岌可危,当时圣上认为只有尽快跨过天堑城这道坎才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一旦我军通过天堑城便将直抵北齐京城,北齐京城的城防相比天堑城差距极大,若是天堑城守不住,那么京城十有八九也守不住,于是北齐人几乎是倾全国之力誓要守住天堑城。

接下来的战斗更加艰难,圣上和宝亲王率领大军阻挡北齐各处的援军,将攻城的众人交给了我。

而我若不能顺利破成,圣上、宝亲王以及三十万大军都将彻底葬送在北齐。

我军可以说是破釜沉舟,向死而生,抱着决死之志向天堑城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疯狂进攻。

攻城战的第十天大军便没了粮草,不得不杀马取粮,甚至靠着袭击敌人粮道,以及在战斗空隙时去挖野菜,扒树皮为食。

三十万大军硬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和空前的团结硬撑了十七天,我军终于攻破了天堑城的城墙。

然而北齐人在宁广德的率领之下依然负隅顽抗,将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都当成了战场,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无数生命。

当时负责抵挡北齐各路援军的圣上和宝亲王都已经到了极限,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而北齐援军仍旧源源不断地朝天堑城下汇集。

更糟糕的是,圣上留在长兴城里的心腹冒着生命危险,冲破重重阻碍,将另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

先皇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恐怕撑不了多久便会撒手而去。

如果圣上不能赶在先皇驾崩之前取得胜利,并赶回京城,那么恐怕就会与皇位失之交臂,就算最后真的获得胜利,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极度危机的时候,圣上无奈,只得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那便是屠城,以最令人发指的手段打击北齐人的信心。

小老儿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知道你死我活的时刻决不能心慈手软,于是虽然心有不愿,却依然立刻执行了圣上的决定。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兵匪官民,只要还在天堑城中的一律全部诛杀,然后用削尖的木桩将人头插在城外,恫吓北齐。

一时间,北齐城外的尸体堆成了山,插着人头的木桩好似森林一般,整个天堑城就好像修罗地狱,恐怖至极。

这一招果然见效,北齐人本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见识过这等残酷手段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宁广德被吓破胆的副将诛杀,大战就此结束。

在这之后,圣上立刻扬言北齐若不投降,便要将北齐京城也屠戮干净,软弱的北齐朝廷被天堑城的惨状吓得不轻,只得马上与圣上签订城下之盟。

至此,圣上发动的这场大战总算有惊无险,让他能及时带着在北齐取得的丰功伟绩赶回长兴城,彻底扭转夺嫡的局面,成为了如今的圣上。

不过在那之前,宁迁听说其父宁广德受部下背叛,被我军诛杀的消息,立刻只身赶到了天堑城。

当时天堑城的战事已经结束,圣上正在与北齐朝廷交涉战果,宁迁便在城外看到了被插在木桩上的宁广德人头。

那一瞬间宁迁心中愤恨丛生,在其父的头颅之下跪了三天三夜,竟以恨入道,一举迈过了武圣的门槛,成为天下第六位武圣,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武圣。

成为武圣之后,宁迁立刻找到老夫报仇,可奈何他刚刚成为武圣不久,根基本不扎实,又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过几招便被小老儿轻松击败。

其实小老儿早年游历天下之时就与宁广德熟识,成为了忘年交,宁迁出生、满月,甚至拜师学艺的重要时刻都有到场,说是看着宁迁长大也不为过。

或许这也是宁迁会尤其恨我的重要原因。

那次屠城之事事关家国天下,实在是各为其主,小老儿从未后悔,但我这心里一直存着愧疚。

所以战胜宁迁之后小老儿并未下重手,而是放过了他,并承诺有朝一日他若找我报仇,我会给他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

于是宁迁二话不说,立刻抱着其父的头颅离去,从此再不过问朝堂之事,一心闭关修炼武学,想要找老夫报仇,这才会有了今日的这场决战。”

听完洪广利的故事,徐锐心中不甚唏嘘,没想到宁迁与洪广利还有这般往事,试想换做自己为了家国天下,要将好友的头颅插进木桩,立在城门之外会是何等的残酷与挣扎?

后面的事不用洪广利多说徐锐也能猜到。

屠城之事并不光彩,所以当宏威皇帝登上皇位之后,这个恶名便只能被洪广利背了下来。

作为交换,宏威皇帝这等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才会强行压下诛杀宁迁的念头,答应洪广利与宁迁的这场决斗。

而洪广利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可他迫不得已残杀早年好友宁广德以及天堑城无数生灵之事始终是个心结,让他从此以后淡出大魏朝堂,等着终有一日会到来的复仇之战。

一切的疑问都已经清楚了,可是徐锐却并未从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甚至这场决战的意义还在他先前的预估之上。

如果说宁迁只是为了赢得这场决斗,那么在洪广利战败之后还有可能留下一条性命,但当这场决斗变成复仇之战,若不暗中干预决斗,那么洪广利便真的必死无疑了。

正在徐锐愁眉不展的时候,身为当事人的洪广利却是十分淡然,轻轻拍了拍徐锐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生死有命,是圣上太过关切老臣,如此本不应该,侯爷不必如此为难。”

说着,洪广利话锋一转道:“何况天下都以为小老儿廉颇老矣,可是谁说这场决斗小老儿便一定会输?!”

话音未落,一股惊人的气势立刻从洪广利身上透出,有若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顿时令徐锐“噔噔噔”后退三步。

这气势未夹杂任何气机,也不是刻意营造,而是洪广利数十年的武圣之尊与杀伐决断养成的自然气势,令徐锐震惊无比。

或许是受到这股气势的冲击,一旁入定的要离突然清醒,体内顿时释放出另一股无匹气势,两股气势撞在一起,犹如二日争锋,顷刻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能量,然后又同时归于平静。

徐锐就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亲眼见证了二人的气势对撞,又一次被深深震撼。

良久,徐锐终于回过神来,只见要离一脸沉静地跪了下来,朝着洪广利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而此刻的要离相比之前似乎有所不同,就好像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徐锐心中一动,惊喜道:“要离,你难道已经成为武圣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洪广利的礼物

“要离,你难道已经成为武圣了?!”

徐锐惊喜地问。

要离闻言望向徐锐,眉头微微皱着,似是还在适应全新的自己。

徐锐这才诧异地发现,要离似乎消失在了自己的感知之内。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原本徐锐的气机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要离充沛的气机循环,可是自打要离清醒过来之后,徐锐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半点气机。

气机就好像敏锐的触手,一般来说反馈不算精确,但却十分迅速,只要是练过武功,体内形成气机循环的人,几乎都能被别人感知到。

除了懂得收敛气机的匿踪高手可以在特定的环境下,暂时将自己的气机隐藏起来,其他人的气机会十分明显。

可是像要离和洪广利这样彻底无法感知气机的情况徐锐还是第一次遇到,联想起刚才那股逼人的气势,徐锐已经有八九成肯定要离已成功进阶武圣。

只是没想到进阶武圣竟然没有丝毫惊天动地的动静,让一直等着看热闹的徐锐略感失望。

然而要离举起自己的双手疑惑地看了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感觉很奇怪,似是已经跨过了那道门槛,但又觉得始终差点什么。”

洪广利笑道:“小友的确已经跨过了武圣的门槛,现在已经成为了准武圣,之所以加一个准字,便是因为进阶武圣之后只是境界到了,但你的身体尚未适应。

你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闭关适应,让你的身体与陡增的气机,以及全新的气机使用方式相互适应,这样才算彻底稳固境界,我将这个阶段称作稳固期。

小友切莫小瞧看了这个稳固期,当年东海剑神宁迁的天赋水准还在你之上,而且因为其父宁广德惨死,让他意外以恨入道,年仅十八岁便进阶武圣,可谓空前绝后。

然而就是因为他报仇心切,并未彻底稳固境界便来找小老儿报仇,以致伤了潜力,再无法寸进,不得不用了整整二十年才弥补了当初一时冲动的代价。

其实宁迁当时若能冷静下来,利用十天半个月的时间稳固境界,然后再来找老夫报仇,就算真的不敌老夫,也不会白白浪费这二十年。

以他的绝世天赋,若是稳扎稳打,说不定仅仅一两年之后便能成为真正的六大武圣之首,甚至创造出比武圣更高的境界。”

听完洪广利的话,要离再度朝他抱拳下拜,然后瞟了徐锐一眼道:“替我跟影婢说一声,过几天我来看她,你这几天别找我。”

说罢,要离二话不说,身子纵然一提飞上屋顶,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呵呵,侯爷,你这位朋友倒是颇有性格啊。”

见要离这般决绝,洪广利笑眯眯地对徐锐到。

徐锐尴尬失笑,摇了摇头道:“没办法,他到底是一匹心比天高的孤狼,遇到危险习惯了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其实要我说,他住到我府上还保险一些。”

洪广利笑道:“要小老儿说,这所谓心比天高恐怕众人都输侯爷一筹,别人豢养珍奇异兽,侯爷却想豢养武圣,豢养天下啊。”

洪广利这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但正好戳破了徐锐的心思,令人意外的是徐锐并未反驳,倒是有些脸红。

“还没有替我这位朋友谢谢前辈。”

徐锐话锋一转,对洪广利到。

洪广利摆摆手道:“侯爷不必客气,你这位朋友让小老儿看到了当年的宁迁,而他却不似宁迁那般固步自封,说不定宁迁干不成的事能被他完成,到时候方才那三个响头可就价值千金了,足以抵得上小老儿随手结下的这点善缘。”

徐锐讶然失笑道:“前辈如此豁达,倒是让晚辈这等斤斤计较的俗人有些无地自容了。”

洪广利摇了摇头道:“侯爷不必如此说,与宁迁的这场决斗原本是小老儿的私事,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小老儿便在这里送侯爷一个礼物,当作对此事的补偿吧。”

徐锐一愣,反射性地想要摇头拒绝,然而洪广利却抢先一步笑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小老儿给你的这件礼物侯爷必定想要。”

“哦?”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看洪广利的模样这件礼物似乎十分特殊,可是天下谁不知道徐锐坐拥天宝阁与星河集团,乃是天底下宝贝最多的人,就算是一位武圣恐怕也难以拿出令他心动的东西。

可是洪广利不仅是天下六大武圣之一,更是大魏的国之柱石,如此言之凿凿,肯定徐锐定会心动的礼物,着实勾起了徐锐的好奇心。

于是他把到口的拒绝咽了下去,等着洪广利的下文。

洪广利见徐锐没有拒绝,满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递给徐锐道:“小老儿听闻侯爷一直在追查一件事,拿着这件信物去找谛听,你会得到惊喜的。”

徐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自己彻查暗棋棋主的事可谓十分隐秘,可眼下这位身处朝堂之外的洪广利却好似清清楚楚,这不得不让徐锐提防不已。

若是自己暗中调查之事已经变成尽人皆知之事,那么调查不出什么东西事小,万一敌人利用此事设下什么圈套可就不妙了。

似是看出了徐锐的担忧,洪广利哈哈笑道:“侯爷不必担心,你的秘密没几个人知道,小老儿虽然不在朝堂,但耳不聋,眼不瞎,何况你忘了肖进武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此言一出,徐锐顿时恍然,他与肖进武一直秘密合作,暗中调查暗棋棋主的事非但没有瞒着肖进武,甚至两人还有明确分工,实现信息共享。

只是徐锐没有想到,肖进武会将如此隐秘之事都托付给洪广利,看来这师徒二人的感情极深,而且洪广利虽然深居简出,但对眼下的局面恐怕洞若观火。

想到这里,徐锐再不推辞,从洪广利手中接过玉佩,恭恭敬敬地向洪广利行了个礼,这一次洪广利没有阻拦,徐锐一揖到底。

行完大礼之后,徐锐郑重问道:“不知前辈口中的谛听是何许人物?他又如何会知道这些隐秘之事?”

洪广利笑道:“正所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这个世上消息最灵通的并非是高高在上的苍鹰,而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这所谓的谛听便是混迹于黑暗之中,专门以贩卖消息为生的老鼠。”

徐锐闻言心中一震,是了,在另一个世界时,也有介于黑帮和间谍之间的准情报机构以贩卖情报为生,这些人拥有特殊的情报渠道,往往能搞到正常渠道无法获得的内情。

这段时间徐锐陷入了思维定势,除了自己调查从未想过由其他方向入手,反倒是令整个计划推进缓慢。

没想到洪广利又给年轻的徐锐上了一课,相比起能用这块玉佩换到的情报,为徐锐打开新的思路显然更有价值。

徐锐心潮澎湃,忍不住又朝洪广利深深鞠躬,以表感谢。

第七百一十八章:人生处处是巧合

东海剑神宁迁进城之后立刻造成了轰动。

他毕竟是顶着北齐使臣的头衔来的,自然少不了面圣的环节,即便双方都想直接砍死对方,但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

如今时过境迁,北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与大魏一争高下的北齐,甚至在南朝武陵王的连年攻伐之下,北齐若是没有大魏的援助恐怕立刻就会灭国。

久而久之,曾经拥有雄心壮志的北齐已经逐渐沦为北朝的附庸,大魏国的一条忠犬,如果一定要说,那么北齐由盛转衰的拐点便是宏威皇帝为了登上皇位而发动的那场大战。

反过来看,宏威皇帝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岌岌可危,需要通过一场孤注一掷的战争来扭转夺嫡局面的太子。

如今的宏威皇帝虽然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但他已经是坐拥一半天下,唯一能够与南朝武陵王争雄的北朝之主。

漫长的二十年过去之后,宁迁与宏威皇帝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只不过唯一不变的还是天堑城那场大战留下的一根根倒刺。

不知道将复仇目标锁定在洪广利身上的宁迁会如何看待宏威皇帝这位杀死他父亲的罪魁祸首,但宏威皇帝肯定是没有兴趣接见宁迁的。

倒不是因为害怕宁迁的武圣头衔。

要知道若是宏威皇帝接见宁迁,二人之间的距离虽然只有数张而已,但地点却是在大魏宫廷,而且还有汪顺这位疑似武圣的大高手在侧,宁迁就算真的想要趁机袭杀宏威皇帝,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真正让宏威皇帝无法面对宁迁的还是天堑城的那次屠城。

从根子上说,当年从大汗分裂出去的各国都毕竟同源同种,大家可以为了利益相互厮杀,但祸及平民依旧十分不光彩,尤其是对一位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的雄主而言,完全称得上是个巨大的污点。

别说接见宁迁,就是想起此人都会让宏威皇帝这种完美主义者浑身不自在。

于是乎,接见宁迁的重任自然便落到了辽王这位监国的头上。

辽王深知宁迁非同一般使臣,特意做了一番准备,不仅加强了宫中禁军的数量,更是从三堂两院中调集了一匹一流高手护卫,只为说话时更有底气,不至于因为气势不足而有辱国体。

只是没想到即便如此辽王依旧落了下风。

宁迁三十八岁,正值人生巅峰,又是出身名门,加上绝顶的武功以及武圣的大名,令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若真仙下凡一般举重若轻,卓尔不凡。

当一袭白袍,手无寸铁的宁迁踏上大魏朝堂的一瞬间,他不仅没有被四周布满的高手所摄,反而以那潇洒出尘的气质和不怒自威的气势瞬间镇住了整个大魏朝堂。

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藏在幕后跃跃欲试的一众高手,甚至是辽王本人都被他身上那股无与伦比的特殊气息深深震撼。

只见宁迁傲然立在大殿之上侃侃而谈,声音洪亮震瓦,周围所有的人好像都成了背景,没有一个插得上嘴。

甚至就连宁迁是如何进来,又如何离开都记不清楚,只记得第一眼看见此人,便觉得此人绝对是人中龙凤的暗自赞叹。

等到宁迁离开,众人才反应过来,有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出现了,那就是一个月之后,宁迁将与洪广利决战紫禁之巅!

面对这个消息,朝堂上再度分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宁迁今日给人的震撼实在太强,几乎所有人都肯定此战洪广利必败无疑。

作为勋贵集团最大的柱石,洪广利的存在就好像核武器一般,别看太子如今已被圈禁,可只要洪广利还在,说不定就会有翻盘的一日。

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辽王集团终于等来了釜底抽薪的机会,简直可以用弹冠相庆,欣喜若狂来形容。

而与之相反的便是裕王集团。

新崛起的裕王集团在徐锐的帮助之下不仅在朝堂站稳了脚跟,甚至以黄正元为首的少壮派逐渐走向台前,生生从文官集团手中抢走了一席之地。

谁也没有想到裕王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同辽王分庭抗礼,但这就是眼下的现实和常态,辽王集团虽然仍旧握有优势,但优势已经大大缩小,至少不足以形成碾压。

无论什么事,只要其中一方支持,那么另一方就会反对,因为双方的针锋相对,这些时日的大魏朝堂已经变成了如同明面上泼妇骂街,背地里刀光剑影的险地。

这一次裕王集团主张提前剿灭宁迁,保全国之柱石洪广利,倒不是因为身陷牢狱的太子,而是洪广利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辽王集团的一种牵制。

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什么也不做,辽王集团都不得不浪费巨大的资源来盯住这个可怕的威慑。

更何况太子还在,储君之名依旧没有被废,这位叱咤一生的老人真的会无动于衷吗?

谁也不敢保证,更不敢去试探。

同以往一样,两大集团争锋相对的结果便是没有结果,双方选手在朝堂上摆开阵势大吵一架。

经验丰富的文官集团骂出了风格,骂出了水平,而年轻的少壮派们则凭借惊人的体能,在持续作战方面占优。

在辽王这位拉偏架的裁判干预下,最后的结果便是没有结果,事情像皮球一样被踢到了宏威皇帝的手上。

百官在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才发现宏威皇帝更绝,他压根没打算表态,而是默不作声地将此事默认下来,既不干涉宁迁提出与洪广利决斗的请求,也没有批准诛杀宁迁,保护洪广利的主张。

久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人精们立刻就明白了宏威皇帝的意思。

决斗是要打的,只不过无论如何宁迁都死定了。

因为只要决斗开始,无论输赢,他都会被宏威皇帝以谋杀(或未遂)朝廷重臣的理由立刻处理,唯一的悬念是洪广利能否活下来。

只是不知内情的人们想不通的是,宁迁明知是死,为何还要来长兴城?

洪广利明知是死,为何还要接受挑战?

而宏威皇帝明知洪广利不敌宁迁将会大大打击大魏武魂,为何不在决战开始之前解决宁迁?

虽然看不懂这些内情,但几乎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阴谋味道,因为宁迁出现的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夺嫡之争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实在太巧合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少人心里都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而就在此时,徐锐和李邝也正望着眼前的集市忍不住地感慨。

“这条集市我一天路过八遍,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一尊大神。”

李邝幽幽地说。

徐锐无奈道:“相比起这个,你还是解释解释为何这么巧,你也刚好查到了这里?”

第七百一十九章:中断的线索

徐锐和李邝站在“客满鹏”茶楼的阳台上大眼瞪小眼。

楼下便是长兴城最大的外城集市——八宝市,而这里距离锦衣卫的衙门只隔着两条巷子,直线距离不过七八百米,李邝每日去衙门都会路过。

没想到徐锐按照洪广利给的线索,一路寻找谛听而来,却在这里遇到了同样乔装而来的李邝。

李邝见到徐锐也是一惊,还好二人已经有了默契,这才不露声色地聚在茶楼之上,尽量避免露出马脚,打草惊蛇。

李邝和徐锐背靠背地坐在两张茶桌边,远远看着好似没有瓜葛,但两人身子离得很近,讲话的声音十分清晰。

“你不是让我追查穹隆阁的事么?”

李邝压低声音到。

徐锐眉头一皱:“那怎么会查到了这里?”

李邝道:“此事说来话长,那穹隆阁问题的确不小。”

“什么意思?”

徐锐沉声问到。

李邝道:“这家穹隆阁是个酒肆,却又不是个普通的酒肆,虽然规模不大,但每日出入的人却不少,而且只接待熟客,也难怪连你我都没有听说过。

更奇特的是,进入这间酒肆的客人都必须带上面具,除了约好的朋友之外,其他酒客都不知道邻座的身份,甚至是样貌。”

徐锐略一沉吟道:“神神秘秘,听起来倒像是个交换情报的秘密场所。”

“也有可能是密谋某些阴谋的场所。”

李邝补充到。

“可是胡淼是什么人,他若想密谋什么,又何必找一间这样的酒肆?”

徐锐不解地问。

李邝道:“除非他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或者他要见的人身份特殊,见不得光!”

徐锐微微点头道:“的确,若是胡淼察觉身边有奸细,或许真有可能找不到其他密会的场所,至于密会之人若身份特殊,难道酒肆相会就能规避身份的问题了?”

李邝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专门查了一下这间酒肆的老板,有了惊人的发现。”

“哦?”

徐锐闻言心中一奇道:“那间酒肆的老板是谁?”

李邝冷笑道:“明面上那家酒肆的老板是个叫王黎的本地人,但奇怪的是我查遍了长兴府的所有户籍,却没找到这样一个人。”

“假身份?”

徐锐猜测到。

李邝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后来发现这个人完全就是虚构的,而维持这间酒肆的钱都来自于万丰钱庄。”

徐锐沉吟道:“若这间酒肆并不是正常经营,那么一定会入不敷出,自然得有人养他。

只不过万丰钱庄的谭老板是京城有名的豪商,又一向与朝堂没有密切联系,怎么会是这间酒肆的幕后老板?”

李邝道:“原先我也猜测那位谭老板便是酒肆的幕后老板,可到万丰钱庄一查才发现,钱庄只是按照某个户头的要求,按时向酒肆放款而已。”

徐锐恍然道:“也就是说,那个户头的主人才是酒肆的主人,他是谁?”

李邝沉声道:“司礼监随堂太监史东!”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心中一惊,这位史公公是徐锐的熟人,说起来此人也算是司礼监的高层,胡淼的亲信,一般胡淼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

问题是胡淼要与此人密会,或者商量什么事,在宫里不会更加方便吗?为何要多此一举,跑到什么酒肆?

除非宫里,甚至整个司礼监都不安全了!

“还有更奇怪的事,这个史东死了,就在胡淼出事的前一天,一方面因为胡淼的死影响太大,反倒让他得死黯淡无光,不惹人主意,另外一方面宫里恐怕也封锁了有关于他的消息。”

正想着,李邝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徐锐心中一沉,问道:“是谁封锁了宫里的消息?”

李邝摇了摇头:“查不到,不过这种事不是该去问那位老祖宗么?”

“汪顺么……”

徐锐默念着汪顺的名字,很快便否定了李邝的说法。

按理说想要封锁宫里的消息,没有汪顺点头是不行的,但此事是由穹隆阁牵出的线索,而穹隆阁本身就是汪顺告诉自己的。

想来汪顺应该是发现了不对,但他自己又受到了极大的掣肘,这才会拜托自己来调查这个线索。

看来之前的判断是对的,内庭出了问题,就连汪顺都察觉到了危机,不得不借助徐锐这个外援了。

“史东身上还有什么线索?”

徐锐问到。

“有!”

李邝沉声道:“据宫里人说,史东死前的一个多月都神神秘秘,好似在调查什么。

经过锦衣卫的走访,我的人还发现他死的前一天本该在宫里值守,但却请假未去,而那一天胡淼也出了宫,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徐锐脑海中闪过一道闪电,惊道:“那天他们在穹隆阁见面了!”

李邝点头道:“十有八九就是这样,而在那一天之前,史东曾找过一个人!”

徐锐双眼微眯道:“你不要跟我说他是来见了谛听?!”

“正是此人!”

李邝冷笑一声道:“锦衣卫为了控制长兴城,在市井之中放了许多线人,我老早便知道谛听其人,只是不知道他藏身的所在。

听说史东死前曾见过谛听,我才命人挖地三尺,将此人的窝点找出,没想到他就躲在这闹市之中。”

徐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上闪过一丝沉吟之色,犹豫道:“这个谛听很可能是个情报贩子,而史东又在暗中调查着什么。

那一日极有可能是史东从谛听这里拿到了什么重要情报,让他调查的事出现了重大进展,这才会不顾当值,立刻冒险约见胡淼。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他和胡淼的催命符,最后害得两人被相继灭口!

全了,这一下所有的线索都全了,再加上肖进武提供的线索,他们两人恐怕是在调查暗棋棋主之事,而暗棋棋主十有八九与宫中有关,甚至根本就藏在宫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邝点了点头道:“只要咱们能知道谛听究竟给了史东什么情报,就能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将那位一直藏在幕后的暗棋棋主揪出来!”

说着,李邝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那位谛听到底是吃这口饭的人,狡兔三窟乃是常事,我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查到了这里,还不敢保证真的能抓到他。

何况这种人通常都知道利害,宁愿死也不会乱说话,就算真的能抓到他,也不敢保证能撬开他的嘴,让他跟咱们讲实话。”

“不必担心,也许这件事我能帮上忙!”

徐锐闻言嘴角挂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你?”

李邝一愣,诧异地回过头,朝徐锐望去。

徐锐手里抓着洪广利给他信物,自信道:“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我原本正发愁,不知到底要向谛听要些什么情报才不算可惜,你说巧不巧?”

说着,徐锐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章:地下网络

“新上市的布料啊,刚刚从源初基地漏出来的新货,一两银子一匹,再过两天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热闹的八宝市上人来人往,徐锐带着斗笠挤在人群之中,走到了街市的某个角落,一条窄巷的尽头。

一个乞丐捧着瓷碗蹲在地上,见徐锐走进来,连忙围了上去,祈求道:“先生行行好,小的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行行好吧。”

那乞丐浑身肮脏不堪,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之气,常人不等他扑上来,马上便会扔下几个铜板,捂着鼻子避而远之。

然而徐锐却不闪不避,等到乞丐围到面前才将手里的断锋一横,淡淡道:“昨天家里多做了三个馒头,正好予你填填肚子。”

闻言,那乞丐微微一愣,皱眉道:“小的太饿,先生能否多给三个馒头?”

徐锐摇了摇头:“多余的馒头三文一个。”

乞丐道:“有鱼有肉也成。”

徐锐道:“鱼一两银子,肉三两银子,交钱管饱。”

乞丐道:“那小的能讨几文钱么?”

徐锐道:“给你三文钱,一文买暗门,两文买条路,三文买明天。”

话音刚落,乞丐的脸色微微一变,脸上的乞讨之色一扫而空,身体渐渐站直,目光在徐锐身上冷冷地打量了几秒,淡淡道:“阁下找谛听?”

徐锐点了点头:“问个问题便走。”

乞丐问道:“可有出处?”

徐锐将洪广利交给他的玉佩拿出来,在乞丐面前晃了晃。

乞丐双眼微眯,略一沉吟道:“你在这等。”

说完,乞丐用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敲了敲身后的墙壁,发出一阵“咚咚”的脆响。

徐锐这才发现那墙壁竟是木制,只是用一种特殊的岩石涂料画成了砖墙的模样,画得惟妙惟肖,没有半点瑕疵,别说乍一看发现不了蹊跷,就算真的拿手摸上去也不一定能察觉不对。

“咯吱”一声。

那面墙忽然往后一沉,接着被两人合力抬开,露出一扇暗门。

乞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发现端倪,便一头扎进暗门之中,紧接着暗门重新合上,又变成了一堵严丝合缝的墙。

徐锐走到暗门处,仔细观察墙体,对这伙人以假乱真的能力啧啧称奇。

就在这时,刚刚合起来的“墙体”再次“咯吱”一声打开,先前那乞丐露出半个脑袋朝徐锐招了招手。

徐锐心领神会,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暗门的另一边是个密室,四周没有窗户,仅有一盏昏暗至极的油灯发出些许光亮,等到身后的暗门再度合上,便如黑夜一般。

此时徐锐发现身边至少有五六个人围了上来,为首的人站在阴影之中,就算以徐锐的目力也看不清他的长相。

“信物在哪?”

那人冷冷地问。

徐锐从袖子里伸出手,将玉佩递给那人。

那人接过一看,跟身边的手下点了点头。

身边的人立刻将徐锐头上的斗笠拔了下来,然后用一块黑布头套罩了上去。

“兄弟对不住了,这里的规矩是咱们不问你的来路,你也不能问咱们的出身,这样对大家都好。”

那人冷冷地说。

徐锐点了点头表示肯定,没有任何反抗。

那人也没夺走徐锐手中的断锋,而是吩咐手下牵着徐锐的手往前走。

徐锐默默跟着这伙人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至少弯着腰通过了两段地道,上了三次楼梯,下了一回梯子,不分左右地转了七八个弯。

寻常人被这么一弄,就算空间思维再强也十有八九会找不着北。

然而对徐锐来说要好上许多,被基因药剂改造之后,他对气味和声音等其他感官飞速上升,至少周围的环境一直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他发现无论怎么转,这伙人一直带着他在几栋建筑之中绕来绕去,到了最后才方向一变,带他走进了最终的地点。

摘下头套,徐锐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一间卧房,面前除了一扇大门之外,便只剩身后的一扇屏风。

“有什么问题便在这里问,然后我们会带你出去。”

一个身着麻衣,头戴面具的小厮一边收走方才徐锐带过的头套,一边解释了一句,然后退入了身后的屏风之中,似是通过密道彻底离开。

徐锐稍稍打量四周,房间空间不大,但装点得十分旖旎,周围还有淡淡的脂粉香,似是在妓院之中。

八宝市里的确有两间妓院,似乎身处此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方才进来的时候,徐锐曾闻到过一股土腥味,但却没有听到莺莺燕燕的欢叫声,走的方向也与妓院的位置不尽相同。

徐锐断定自己此时应该身处地下的某间密室,之所以将此地布置成这副模样,就是为了让来到此地的人误以为是在某间妓院之中。

“我是谛听,既然你能拿出信物,那么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记住了,你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

正想着,面前的大门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个声音十分奇怪,瓮声瓮气,还有些许不太明显的回音,听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神鬼莫测的模样。

徐锐听到那声音,反射性地站起身来,想要推开面前的那扇门,却听门后那声音又道:“坐在原地,否则便算你放弃机会。”

徐锐一愣,想了想,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皱着眉头问道:“我可以问任何问题,你都能回答吗?”

那声音道:“谛听无所不晓,有问题就快问,你再开口无论说的什么,都算你问的问题。”

徐锐点了点头,突然道:“我想知道,你们究竟给了史东什么情报,我也要同样的东西!”

闻言,那声音却好似十分意外,突然沉默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那声音还是没有任何反馈,徐锐眉头一皱道:“怎么,谛听不是无所不知么,怎么回答不上来了?”

半晌那声音终于开口道:“你的问题超出了界限……”

“是你根本不知道吧,还是你们根本就是欺世盗名的骗子,连史东是谁都不认识?”

不等那声音说完,徐锐便冷笑着讥讽到。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那声音才幽幽地开口道:“侯爷不用质疑我们的情报能力,只不过交给史东的东西只有一件,无法再给您。”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显然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这传说中无所不知的谛听倒还真有几分门道,不过看这意思似乎还有什么为难,得再逼一逼他们才行。

“侯爷也不必再用激将法,东西的确只有一件已经给了史东,便无法再给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当时给了史东什么消息。”

正想着,那声音再度幽幽开口。

“哦?”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行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们为难,你现在便告诉我究竟给了史东什么情报?”

那声音道:“此事不可宣诸于口,我给您写个条子,您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徐锐有些狐疑,不明白为何不直接说,反而要写个条子,若是担心什么的话,留下字条岂不是授人以柄?

“啊!”

正想着,门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听声音正是之前和徐锐对话的人。

紧接着便是咣当一声,好似有人从高处栽了下来。

徐锐脸色一变,豁然起身,一把推开面前的大门。

然而这一刹那,徐锐双目一瞪,似是看到了什么惊人之事,顿时愣在了原地。

第七百二十一章:谛听之死

大门打开之后,徐锐的面前空无一人,却是一个巨大的镜面迷宫入口,放眼望去只有一个窄窄的通道,四壁全是光亮的镜面。

镜面排列的角度显然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每一个镜面都能将其他镜面上的画面折射出来,无数镜面相互叠加,加上往里延伸的通道,便出现了令人眼晕的透视之感。

徐锐往门口一站,只觉有千千万个自己置身其中,犹如穿越在无限延伸的诡异世界。

“该死的。”

徐锐暗自骂了一句,抬头一看,只见迷宫的夯土天花板上露出一截铁皮管道,类似无线电发明之前,军舰上用的传声筒。

徐锐目光一沉,终于明白谛听的声音为何会如此奇怪,原来他本人根本不在这扇大门之后,而是通过一根传声筒,将不知在哪的声音传了过来。

但如此一来便让目前的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刚刚的那声惨叫十有便是谛听发出来的,说明他多半已经遭到毒手,而此人又不在面前的房间里,徐锐能出手救下他的可能便已微乎其微。

不过即便如此,徐锐也不愿意放过这来之不易的线索。

想到这里,徐锐咬牙一头冲进迷宫之内。

然而镜面迷宫的可怕便是仿佛将人置身幻境之中,利用视觉欺骗,让近在咫尺的通道变得虚幻,从而增加找到出口的难度。

徐锐不清楚这迷宫究竟有多大,甚至有没有出口,眼下时间又十分紧张,容不得他慢慢寻找。

略一沉吟,徐锐突然望向那拳头大小的铁皮传声筒,一把拔出断锋朝天花板斩去。

“啪”的一声脆响,断锋斩入天花板,剑身上附着的无形剑气瞬间沿着夯土天花板的纹路深入数寸,整个天花板如蛛网般开始龟裂,埋在天花板中的传声筒立刻掉了下来。

“找到了!”

徐锐双目一凝,立刻顺着传声筒的方向望去,只要顺着传声筒的方向走,便能找到谛听藏身的真正位置。

确定了方向之后徐锐不再犹豫,一剑劈开挡在面前的镜面,将固定镜子的隔板斩个粉碎,然后一头撞开剩下的隔板,顶着飞舞的残渣往里冲去。

就这样,徐锐“逢山凿路”只要是传声筒方向所指,无论前面挡着的是什么都会被他强行破开,直到找到最近的通道。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徐锐终于一路杀到了迷宫的尽头,果然如他所料,此刻他乃是身处某间地下密室,传声筒穿过厚厚的土层,开始向上延伸。

徐锐略作评估,发现土层大约有数米厚,想要直接破开定要浪费大量时间,而他此时最缺的便是时间。

沉吟片刻,徐锐突然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两枚手雷,然后举剑劈开传声筒,然后将拔掉保险的手雷顺着向上延伸的传声筒扔了进去。

“轰隆”两声巨响。

手雷在土层之中爆炸,整个密室剧烈摇晃,宛如地震。

对于地下结构而言,数米的土层并不算厚,而地下又被挖空,失去了支撑作用,手雷一旦爆炸,被震散的土层立刻支撑不住,塌陷下来。

徐锐心中一紧,连忙往后闪去,“哗啦啦”的泥土顿时倾泄而下,瞬间将他方才所站的位置完全掩埋起来,眼前的密室出现了一片由泥土塌陷而成的小山。

“呼……”

徐锐长舒一口气,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用断锋挖掘泥土,不一会儿,表面塌陷的泥土被挖开一层,终于露出一个通往上层的大洞。

徐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大约两三米之上应该已经上到了地面,却依然不见任何窗户,大约是另一间密室。

密室被方才的爆炸炸塌了大半,只有一条纯木制结构的通道朝远处延伸,恰好那根传声筒也沿着通道一直延伸。

徐锐朝通道里瞟了一眼,立刻钻了进去。

通道不过四五米长,转了个弯便来到了尽头,徐锐提着断锋在传声筒下方的墙壁上敲了敲,立刻传来清脆的“咚咚”声。

“这墙壁是空心的。”

徐锐心中有数,提剑猛劈。

木制的墙壁立刻被削得木屑飞溅,露出藏在背后的另一间密室。

徐锐削开木刺,钻进密室,只见密室仅仅方圆两丈,挤得可怜,只能容得下一个高脚凳,和一张四方桌。

在高脚凳下倒毙着一个四尺侏儒,侏儒短手短脚,双目暴突,脑门上插着一根银针,整张脸都乌青发紫,似乎刚刚才一命呜呼。

徐锐略微比了比,发现若这侏儒坐在高脚凳上,嘴巴应该刚好可以凑到传声筒前,先前那谛听的声音十有便是他发出来的。

谁能想到无所不知的谛听竟是如此其貌不扬的侏儒?

而方才徐锐听见有人从高处栽倒的声音,便是这侏儒被银针刺中,从高脚凳上摔下来的声音。

徐锐没心思为这位常年装神弄鬼的情报贩子默哀,他仔细检查了侏儒的身体,发现侏儒的左手比右手稍微粗壮些,而且左手掌上有握笔留下的老茧,想来这个侏儒是个左撇子。

他先用手帕沾了一点侏儒口边溢出的毒血作为取样收好,接着两只眼睛左右一扫,目光落在了那张四方桌上。

四方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在一张新抽出来的纸条上写了半个字,显然侏儒便是在提笔写字时糟了毒手。

徐锐拿起字条,只见这未完成的半个字其实就是一个“横折钩”的笔画,不知道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他来不及细想,先将那张纸条收进怀里,然后又抬头看了四周一圈,只见密室乃是封闭的空间,由一盏油灯点亮,周围没有多余的门窗。

方才才被自己砍破的暗门便是这里唯一的进出通道,也就是说,用现代刑侦的理念来看,这是一起密室杀人案。

身处这样的环境当中,这位侏儒谛听理应十分安全,凶手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将他杀死,说明凶手一定在全程偷听自己与侏儒的对话,那么凶手极有可能一直潜伏在这间密室之内。

而这间密室为了确保隐秘和传音,建得十分拥挤,只有一个地方可能藏人。

想到这里,徐锐豁然抬头,望向了天花板。

只可惜此时的天花板上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凶手的身影?

徐锐并没有感觉失落,而是攀着墙壁凑近天花板仔细观察,果然在靠近天花板的墙壁角落里发现一点红泥。

红泥已经干透,大约是凶手在进入密室之前沾在脚底,后来又蹭到这个位置上的。

从红泥干透这一点来看,凶手应该在这里潜伏了至少一两个时辰以上,而且这里有红泥,却没有留下脚印,说明凶手绝对是个高手!

整间密室就留下了这么一点有用的线索,徐锐隐隐有种感觉,好像还有什么被自己遗漏了,但想来想去又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此时密室东面的墙壁之后传来一阵隐约的嘈杂声,徐锐侧耳倾听,发现是八宝市的喧闹声,似乎有不少人正朝这边聚集而来。

徐锐心中一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又匆匆扫了密室一眼,确定再无任何线索之后才转身钻出密室。

徐锐先是回到被炸塌的通道处,然后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爆炸显然在八宝市引了起巨大的骚动,不少商贾小贩都嚷嚷着围了过来,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进来一探究竟。

徐锐不想被人围住,连忙绕开爆炸点,想要尽快找到出口脱身,然而等他顺着另外一条通道走入一间新的密室时,他的脸色突然大变,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下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阴谋的味道

徐锐面前是一间十来丈大小的密室,四周的墙壁边堆放着不少刀剑,以及供人休息的桌椅板凳,看得出,这里大约便是这个地下组织的安保中心。

做情报生意的组织必定会十分在意两件事,第一是隐秘性,第二便是安全性,可以想象这间密室平日里应该有不少亡命之徒待命,为整个地下网络提供安全保护。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人都死了。

小小的密室之内横七竖八地倒毙着十余具尸体,清一色地被人一剑封喉,伤口的位置几乎相同,全部位于颈动脉之上。

当颈动脉被割开之后,人并不会立刻就死,而是会等待血液流干之后缓缓死去,因此现场竟然出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这些尸体全都双手捂住脖子,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死者脸上的表情或惊恐,或绝望,仿若传说中的地狱修罗场,让徐锐这个饱经腥风血雨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徐锐凝重地观察完整间密室,确定凶手已经离开,这才过来仔细检查尸体。

他发现尸体上竟都还留有余温,说明这些人才刚死不久,而且几乎是一击毙命,不分先后地共赴黄泉。

既然那所谓的谛听有这么大的名气,那么负责保护整个组织安全的武者也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能将它们瞬间团灭,而且还是选择这等方式,说明凶手不仅武功奇高,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好似没有感情的机器,只选择最高效的杀人方法。

正想着,徐锐突然注意到这些尸体中有一个中年大汉的气息十分熟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人便是他刚进暗门时,那个给他带上头套的领路人。

“怪不得出事之后一直没有人来管我,原来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徐锐叹息一声,心道那杀手是铁了心不想让自己找到任何线索,所以才将这里的所有人都灭了口,估计现在整个地下组织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了吧?

徐锐摇了摇头,此地已成鸡肋,而且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似乎已经有人通过被手雷炸开的缺口发现了暗藏在地下的密室,再不走可能会惹上大麻烦。

想到这里,徐锐再不犹豫,立刻钻出这间密室,顺着一旁向上的密道迅速远离手雷的爆炸点。

终于,在穿越了三道暗门,爬上一架长长的梯子之后,徐锐出现在一栋小楼的二楼。

小楼仍然在八宝市之内,是一间药铺的后堂,掌柜和两个伙计都被同样的方式杀死在密道出口处,而仅仅三丈之外,隔着一条门帘的药铺正堂里,还有不少等着抓药的客人。

徐锐想要顺手抄起挂在墙上的一顶斗笠,却发现墙上钉着三颗钉子,也就是说这里原本应该有三顶斗笠,而现在却只剩下两顶。

恐怕那位凶手也和自己一样,将整个地下组织的人灭口之后,便来到这里找了一顶斗笠从容脱身,想要抓到他已是千难万难。

徐锐顿了顿,终于不再耽搁,抄起其中一顶斗笠戴在头上,然后掀开后堂的帐帘,在客人们诧异的目光之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谛听的地下网络绕来绕去,但其实绝对范围并不大,药铺距离爆炸点不过只有五六十米远。

长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爆炸地点所吸引,徐锐很轻松地混入人群,如泥牛入海一般再无声息。

等徐锐回到“客满鹏”茶楼的时候,一直等在那里的李邝都快急疯了,一见徐锐也顾不得隐藏身份,连忙将他拉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不是说有办法让谛听开口么,怎么连手雷都用上了?知不知道你再晚出来片刻,我就要下令混在人群里的锦衣卫冲进去救你了?!”

李邝说得又急又怒,可字里行间的关切之意却令徐锐颇为感动。

他左右看看,还好会坐在茶楼里消磨时间的人大都是闲极无聊,又爱八卦的家伙,那边手雷一响自然要去看个究竟,反倒让茶楼里空荡了许多,没人注意李邝的些许失态。

“遇到一点意外。”

徐锐摆摆手示意李邝冷静,然后沉声道“有人一直盯着咱们。”

“你说什么?”

李邝眉头一皱道“外围布控的锦衣卫没有一人知道任务的具体目的,你也甩开了所有亲信,咱们可以说是绝对隐秘,怎么可能被人盯上?

而且就算有人暗中监视,除非来得是武圣,否则我绝不相信有人能逃过你我的法眼,暗中影藏在你我身边。”

徐锐闻言脸色又是一沉。

是啊,眼下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伙,无论是因为基因强化而格外敏锐的五感,还是本身一流高手的实力,都不太可能出现被人跟踪而不自知的情况。

何况自己身边还有李邝,他不仅是锦衣卫出身,对各种跟踪和反侦察手段十分精通,而且单就轻功和匿踪技巧而言,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

如果说这样的组合还能被人跟踪监视,除非出手的人是武圣才有可能。

显然武圣是没有精力,也不屑来做这种事的,可怎么解释谛听组织早不被灭口,晚不被灭口,偏偏在自己即将得到答案的关键时刻出了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徐锐的脸色阴晴不定,李邝忍不住问到。

徐锐将进入地下网络之后的事粗略地讲了一遍,李邝的脸色也立刻凝重起来。

“既然史东和胡淼出了事,便说明暗棋对谛听组织了若指掌,会不会是他们原本就想将这个组织连根拔起,却刚好碰上了你去讨要情报?”

李邝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杀人啦,杀人啦,里面死了好多人,快报官,快报官啊!”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惊呼,显然那些大胆的人已经发现了死在地下的尸体。

“不可能……”

徐锐听着惊呼和议论,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史东和胡淼已经死了有段时间,若是暗棋有心收拾谛听绝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所以被监视的人只可能是你我。”

李邝眉头一皱“什么人,用了什么手段,竟能监视你我,还不被发现?难道……”

说到这里,李邝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起来,一字一顿道“难道是你的亲信里有暗棋的内奸?”

徐锐沉吟片刻,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刻意没让任何人参与,便是为了避免出现你说的情况,现在么,即便我身边真的有内奸也不可能监视我。”

“这就怪了!”

李邝彻底坐蜡,想了想道“尸体被人发现,现在百姓正在报官,要不要我让锦衣卫借着这个由头把案子接过来,好好查查现场?”

徐锐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现场应该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咱们先回去吧,有几件事我得先确认一下。”

李邝一愣“什么事,关键吗?”

徐锐点了点头,沉声道“很关键,也许凶手和暗棋棋主的身份就在那几个线索的背后!”

第七百二十三章:藏在身边的凶手

“哒哒哒……”

书房内,徐锐望着烛光发愣,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发出阵阵脆响,在他的手边便放着从密室里带出来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个没写完的字。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轻轻推开,李邝缓缓走了进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

徐锐回过神来,望着李邝问到。

李邝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无奈道:“的确如你所料,整个谛听组织被一网打尽,除了八宝市之内的据点以外,其他两个据点的人也都失踪了。

奇怪的是现场所有财务、摆设全都没被动过,甚至还有刚刚烧开的水,以及留着余温的被窝,就好像那些人全都人间蒸发了。”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道:“你还是去晚了一步,暗棋已经抢先下手,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只是灭口而已,听你对现场的描述倒是很符合暗棋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尿性。

这也印证了咱们先前的判断,暗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拿谛听开刀,直到发现我即将得到重大突破,才决定将谛听组织彻底铲除。”

“那咱们这次可是真的打草惊蛇了”

李邝失落地说。

徐锐摇了摇头:“谈不上打草惊蛇,之前咱们一直以为暗棋并不知道咱们正在调查他们,但现在看来,说不定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暗棋的掌控之中。”

李邝闻言呼吸一窒,但仔细一想似乎的确如此,讪讪地转移话题道:“谛听神通广大,号称无所不知,没想到本尊竟然会是个侏儒,果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

徐锐又摇了摇头,失笑道:“又错了,谛听其实是个品牌,如果一定要说是谁的话,恐怕是整个情报网络,那个侏儒不过是个负责发声的小角色而已。”

李邝撇撇嘴,正要说什么,书房的大门再度被人推开,长坡先生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李邝立刻闭上了嘴。

“影婢的情况如何?”

见到长坡先生,徐锐连忙起身递上一杯茶,关切地问。

“失血过多,所幸她底子不错,调养几日也就是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长坡先生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道:“你给我的血样也进行了分析,里面确实含有毒素,是一种生于南方的蜘蛛,名叫千里红,只有指甲盖大小,但一滴毒液便能毒死一头牛。”

长坡先生所说的血样便是徐锐从那侏儒嘴边采集的毒血,为了保险起见,徐锐还是交给了长坡先生进行检测。

听到检测结果,徐锐原本以为一切果真如他所料,但长坡先生的下一句话却令他浑身一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特别提醒你一点,千里红的毒液是慢性的,中毒的动物并不会立刻死亡,就血液里的这点剂量来说,想要毒死一个人起码需要半个时辰。”

“你说什么?!”

徐锐脸色瞬间大变。

“怎么了?”

李邝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向徐锐。

徐锐沉默了片刻,似是好好稳定了情绪才一脸阴沉道:“你好好想想,从我听到惨叫到发现侏儒的尸体不过一两柱香的时间,如果毒死一个人需要半个时辰,那么……”

听到这里,李邝也是浑身一颤,不寒而栗地接口道:“那么侏儒一定早已中毒,当时在密室之中冒充谛听跟你说话的便是……便是……”

“便是凶手本人!”

徐锐凝重地说。

虽然自己已经猜到,但被徐锐一语道破天机,李邝的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也就是说,凶手早就知道你会去找谛听,所以才提前准备,给你演了一出戏,如果不是你谨慎,将血样拿回来研究,那么咱们便会顺着虚假的线索继续查下去。”

徐锐点了点头:“更棘手的问题出现了,这是一个圈套,而咱们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进圈套的,更不知道手上的线索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他们想让咱们看到的。”

李邝闻言,立刻望向仍旧躺在徐锐桌案上的那张纸条。

徐锐缓缓走到桌案边,轻轻拿起那张纸条打量,纸条上仍旧是只写了一半的那个字。

“起初我就有些奇怪,为什么凶手处理了所有的证据,却单单留下这最重要的一个线索,虽然只是写了半个字,但这半个字却极有可能成为最重要的突破口。

现在看来,谛听集团的覆灭,以及那些被灭口的人,所有的一环环都是围绕这张纸条展开的。

凶手之所以用慢性毒药,是为了让我以为侏儒是刚死的,这样才能营造出他在仓荒之下来不及处理掉所有线索,理所当然地让我得到这张纸条。

等我破解出这张纸条上的秘密,便会坚定地相信这条线索带来的真相,然后一步一步踏入他们早已编织好的陷阱!”

“如此看来,史东和胡淼的死难道也是为了引你上钩的鱼饵?”

李邝难以置信地问。

徐锐没有说话,而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手里的纸条。

李邝眉头一皱:“这张纸条上究竟会有什么线索?”

他一边问,一边从徐锐手里接过纸条,仔细地看了看道:“横折钩,是‘乙’字?或者‘飞’字么?”

徐锐闻言一愣,立刻从李邝手上抢过纸条仔细地看了起来。

见徐锐似乎瞬间陷入沉思,李邝和长坡先生对视一眼,都不敢打扰。

突然,徐锐的脸色骤然一变,嘴角挂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徐锐双目一凝,咬着牙激动地说。

“你明白什么?”

李邝一头雾水地问。

徐锐没有回答,而是激动道:“要离呢,要离在哪?”

李邝皱眉道:“你不是说他躲起来闭关了吗?”

“哦对!”

徐锐一拍脑门道:“太激动,忘了他的好事,不行,我得尽快去找他,有件事只有他能确认!”

“啊?”

李邝和长坡先生面面相觑,要离现在可是处在关键时期,徐锐又要去哪找一个藏起来的准武圣?

何况在二人的印象之中,要离不过是一介武夫,不知有怎样重要的线索必须得由他来确认?

不等二人想明白,安歌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

“少爷,好消息,好消息,肃王殿下凯旋,刚刚返京,他派人送来拜帖,说是约您到问天阁小聚。”

徐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肃王回来了?好,好啊,今日果真双喜临门!”

肃王回归,故人相见,这自然是件喜事,可是另外一喜从何而来?

李邝实在想不明白,大有揪住徐锐暴打一顿,然后逼他说出真相的心思。

第七百二十四章:意气风发

“参见侯爷!”

问天阁前,两个亲兵朝徐锐行礼。

徐锐点了点头,正准备往里走,忽然微微一愣。

“咦?”

徐锐绕着两人转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个亲兵道:“你不是谢老二么?”

上次南朝武陵亲军从西川入侵,被肖进武、刘异和徐锐联手击溃,之后便改道肃王镇守的冬栏堡,企图突围逃回南朝,没想到又遭遇了数千将士的拼命抵抗。

谢老二便是这数千将士的其中之一。

当时冬栏堡驻军几乎全军覆没,就连肃王也身受重伤,差点没缓过来,要不是幸存的这九人拼死将肃王送到京城,恐怕便不会有今天的这场聚会了。

后来徐锐回朝之后第一时间探望肃王,见过谢老二一面,也为他们的英雄事迹深深折服。

“侯爷还记得小人?”

谢老二见徐锐认出自己顿时欣喜万分。

连战连捷,特别是以一万之众横扫草原之后,徐锐在军中的威望一时无两,谢老二几人本就是徐锐的簇拥,此刻更是对他崇拜无比,只见过一面的偶像记得自己,他如何能不欣喜?

徐锐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听到这么一说便乐了。

“之前兵部送来的战报我看了,你在东北的那一战打得不错,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战术运用又奇又诡,着实有些新意。不过……”

听徐锐褒奖自己的战法,谢老二就好像吃了蜜一样甜,但徐锐最后的那一句转折却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是有什么地方不入侯爷的眼?”

谢老二心虚地问。

徐锐绕着谢老二转了一圈,皱着眉头道:“不过你谢老二这次不是累计战功获封六品了么,怎么还跟个大头兵一样站在这?”

说着,徐锐瞅了一眼头上的“问天阁”招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几年你跟着肃王殿下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

你悄悄跟我说,是不是犯了啥错误?难道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还是强抢了民女被肃王殿下罚来看门?你放心,跟我说,我给你求情!”

一听这话,旁边的几个亲兵都强忍着笑意,憋着不敢笑出声。

谢老二这才明白徐锐是在同他打趣,脸色涨红道:“侯爷可不敢乱说,我谢老二可是有家室的人,再说了给王爷看门那可不是罚,而是赏。

别说我谢老二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就是做到了二品,一品,也一样给王爷看门,老谢我给王爷看一辈子门!”

说这话的时候谢老二带着傲气,拼命地拍着胸脯,仿佛给肃王看门是件极为荣耀之事,一旁的其他亲兵被他这话打动,都不住地点头。

“好样的,肃王殿下倒是没有白白栽培你。”

徐锐也跟着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谢老二的肩膀,然后迈步走进了问天阁。

方才经过谢老二身边的时候,徐锐一眼便认出了他,可是这次见面的感觉却和上次完全不同。

几年前肃王刚刚脱离生命危险,这九个老兵守在肃王府外,仿佛护犊的雌虎,一碰就炸,但徐锐虽然感佩他们的忠心,却没有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悍勇之气。

然而方才的一瞬间,谢老二明明是真诚地对徐锐笑,徐锐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这便是真正的悍将之气,徐锐只在南朝的武陵亲军,以及他手下的天启卫身上感受过。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看一位将领的本事,其实从他身边的亲兵们身上就能看出来,能把谢老二这种兵油子带成这般悍将,还不失忠诚,看来肃王真的长大了。

徐锐在心中感慨一句,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少时好友越发期待起来。

来到包厢的大门前,一瞬间又勾起了徐锐的无数回忆。

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他不过年方十六,虽然已有一身才华,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依旧孤苦一人,甚至不得不面对杨家夫人的排挤和冷遇。

正是遇到了同样年少的裕王和肃王,才渐渐让他在这个世界找到了归属感。

那时候同样是这间包房,三人时常聚会,一边饮酒作乐,一边大谈理想和朝局,尽情书怀胸中义气,现在想来是何等难得?

只是现在时过境迁,徐锐成了侯爷,两位龙子皇孙也都长大,在那金光闪闪的宝座引诱下,成了择人而噬的夺嫡主角,着实令人唏嘘。

徐锐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多愁善感哑然失笑,连忙正了正衣冠,轻轻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呼!!!”

没想到的是,徐锐刚一开门,便见一只酒壶当面砸来。

他吓了一跳,连忙跳开半步,躲过酒壶。

酒壶砸在门框之上四分五裂,上好的酒浆四溢而出,浓烈的酒味顿时飘散开来。

徐锐脸色一变,心想难道有人行刺?

他习惯性地一边伸手去掏手枪,一边朝包厢里望去。

然而刚一抬头,徐锐又是一愣。

只见包厢里只有裕王、肃王和黄正元三人。

肃王痞里痞气地坐在椅子靠背上,两只脚踩在桌沿上,手里提着两只酒壶,斜着脑袋瞟着徐锐。

“好你个徐锐,如今成了咱妹夫,排场也跟着大了,不来接本王回京也就算了,好不容易组个酒局,可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肃王坏笑着说。

一旁的裕王喝得面红耳赤,东倒西歪,却依旧努力保持正襟危坐的模样,指着徐锐道:“就是,今儿个是咱兄弟重聚的好日子,你这家伙竟敢迟到,还不罚酒三杯?”

黄正元也喝高了,拍着桌子大笑道:“三杯如何能够?至少三……三……三……三壶!”

裕王闻言大笑:“对对对,就是三壶,三壶!”

说着,裕王便要起身来给徐锐倒酒。

“慢着!”

肃王一把拦下裕王,坏笑着对徐锐道:“侯爷戎马一生,怎么这般喝酒?瞧我的!”

说完,肃王把手上的酒壶当成了长矛,朝徐锐扔了过去。

徐锐后退半步,一把接住酒壶,这一刹那仿佛彻底回到了多年以前,四人在这包厢里胡作非为的少年时光。

什么王爷,什么侯爷,什么状元,只要在这间屋子里,人便好像没了贵贱,没了身份,只有友情。

“嘿,倒是让兄弟们看轻了,三壶算什么,上酒坛!”

徐锐咧嘴一笑,朗声大喊。

“上酒坛,上酒坛,今日定要将这孙子喝趴下,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裕王、肃王和黄正元一听,顿时欢呼着开始起哄。

就这样四人混着酒水和满桌的杯盘乱作一团,一边谈天说地地开着玩笑,一边讲着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

讲到得意时少不了眉飞色舞,面红耳赤,若是叫人看见,恐怕谁也不敢相信这几位便是能决定大魏,甚至是天下走向的未来之星。

第七百二十五章:赤子之心

“干……杯……”

裕王喝得大醉,却依旧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高声劝酒,一杯酒倒有一大半洒在了桌子上。

徐锐一边拿筷子夹着花生米,一边笑眯眯地望着他。

“王爷,您醉了……您不成了……”

黄正元也是醉眼朦胧,一边揪着裕王的袖子不放,一边摇头。

“谁……谁说我不成了?”

裕王不愿承认醉了,就要把那杯酒往嘴里倒,可是杯子却没对准嘴巴,把一杯酒全洒在了胸口上。

“四哥,哈哈哈,你真的醉了!”

肃王在一旁起哄大笑。

裕王脸色涨红,又要倒酒,黄正元连忙抱住他的腰,不让他再喝。

裕王不服气,拼命地挣脱了几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一回头才发现抱着他的黄正元已经睡着了,嘴巴里还喃喃道:“不能喝了,不能再喝了……”

肃王和徐锐相视一眼大笑起来。

裕王也被逗乐,干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伸出双臂,将徐锐和肃王一左一右搂在怀里,朗声道:“知道本王最看中什么吗?”

徐锐笑眯眯地望着裕王,没有说话。

肃王则开口问道:“四哥在乎什么?”

裕王道:“兄弟啊,打江山需要兄弟,坐江山也需要兄弟,无论老七,老九他们如何蹦哒,只要有了咱们兄弟,本王便什么都不怕了!

你们就像我的左膀右臂,等本王登上皇位,一定要做我大魏最好的皇帝,把我大魏最精锐的大军都交给你们,让你们和本王一起完成一统天下的壮举!”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这句话立刻将他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先前那等毫无保留的友情状态似乎再也找不回来。

一旁的肃王却是双眼笑成了月牙,点了点头道:“四哥放心,老六我急着赶回来就是知道你和徐兄在京城坚持不易,给你站脚助威来了。”

说着,肃王的脸色忽然有些萧索,黯然道:“只是说起来,父皇的身体着实让人担忧,今日见他好似老了十岁,我这心里……唉……”

裕王只听见前半句话,心中顿时大喜,一股酒气直冲脑门,他本就已经醉得厉害,这一下便再也支撑不住,嘴里嘟囔着“好兄弟”几个字,往椅背上一靠,彻底睡着了。

徐锐和肃王使劲晃了晃他,见他怎么都不醒,只好到门口请裕王府的护卫和黄府的家丁来将裕王与黄正元送回家。

等将两人送走,包厢里顿时清净了不少,肃王端起没喝完的酒壶朝徐锐晃了晃道:“咱俩继续?”

徐锐笑了笑,接过酒壶,为二人各倒了一杯道:“几年不见,你的酒量倒是好了不少,过去总是第一个送你回去呢。”

肃王闻言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萧索之色道:“没办法,东北那个地方一年里有大半年是大雪封山,军中喝酒是常事,没了酒谁也熬不过去,渐渐的酒量也就好了。”

说着,肃王将手里的酒洒在桌上,似是在祭奠逝去的战友。

徐锐沉默片刻,也随着他将杯中的酒洒在桌上,然后又重新斟满道:“上一杯敬了鬼神,这一杯敬什么?”

肃王望向徐锐道:“徐兄想敬什么?”

徐锐想了想道:“那便敬圣上吧。”

肃王一愣,面色忽然有些伤感道:“看父皇的模样恐怕撑不了太久了,回想起他送我出征的时候还是春秋鼎盛,这才仅仅几年,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徐锐摇了摇头道:“新老交替本是天下至理,不必太过感怀,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就不想当皇帝么?”

肃王浑身一震,哑然失笑道:“大家都想当皇帝,唯独我不想。”

“为什么?”

徐锐不解地问。

肃王道:“当皇帝便要被困在深宫之中,当皇帝便要与人勾心斗角,当皇帝便再没了自我、亲情,你觉得成为这样的人还有意思么?”

徐锐深深看了肃王一眼,叹道:“没想到还是你看得最通透啊。”

说着,他举起酒杯同肃王轻轻一碰,然后仰头一口喝干。

“徐兄似乎对于夺嫡十分反感?”

肃王放下酒杯,笑着问徐锐。

徐锐饶有兴致地望向肃王,反问道:“何以见得?”

肃王轻轻拍了拍徐锐的肩膀道:“咱们兄弟之中你和黄正元都是心思极重之人,不同的是你行的是阳谋,所以一身正气,有迹可循,而他惯用阴谋,所以鬼鬼祟祟,躲躲闪闪。”

“哦?”

徐锐笑道:“有迹可循便是看出了我的心思?”

肃王笑道:“若是我都看不出徐兄的心思,那这天下便没人能看出你的心思了,你支持四哥却又有所保留,恐怕是对四哥如此热衷夺嫡有所不满吧?”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摇头失笑道:“登上皇位本就是身为皇子的最高追求,我又能有什么不满,我只是觉得你比你四哥更合适罢了。”

“我?”

这次轮到肃王微微一愣,失笑道:“我不知道我自己适不适合,但四哥想坐上皇位,我却不想,所以还是让四哥去做吧。”

说着,肃王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看看父皇现在,明明膝下子女成群,可是大家却都盯着他身后的龙椅,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关心他的呢?我是实在不想活成这副模样啊。

徐兄,你听我一句劝,虽然四哥为了皇位是急功近利了些,但他绝对比老七、老九那些人当皇帝好得多,至少他会念及骨肉亲情,不会不择手段,所以你不必有太多顾虑。”

徐锐点了点头:“反正我支持的是你,你支持谁,我便支持谁就是了。”

肃王点了点头,突然转移话题道:“对了,忘了跟你说件事,不知你还记得龙云那孩子么?”

“龙云?”

徐锐双眼微眯,忽然想起在驸马府中手刃看守的血腥场面。

见他这副模样肃王便知道他对那孩子仍有印象,笑道:“对了,就是几年前你侦破户部灭门案的时候,从驸马府里救出来的那个**。

当时这孩子才十二岁,便能利用驸马府的松懈策划一出越狱的好戏,甚至亲手杀了好几个穷凶极恶的看守,着实令人唏嘘啊。”

徐锐点了点头:“那孩子可惜了,原本是颗好苗子,我是打算好好调教一番的,可惜被黄庭之看上,提前接走了。”

肃王道:“这孩子前年被送到了我的大营,还和从前一样,冷静、果敢,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仅仅两年便硬生生凭借军功成了前锋主将。

他现在的年纪和你当年差不多,身上全是你当年的影子,只不过少了你的几分灵动和奇思妙想,多了些冷酷和决断。

我观他的战法应该是刻意在模仿你,不管是军械配置,还是作战指挥都在向天启卫看齐,你给我的连射弩和手雷倒有一大半用在了他的军中,别人都叫他小徐锐。

这次兵部根据你的图纸大规模生产死神步枪,估计也会优先换装他旗下的部队,到时候他可就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徐锐了。”

徐锐闻言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他应该算是黄庭之极力培养的军旅少壮派吧,为的就是及时补齐文官集团无法插足军队的短板,王懿还是无法被他们当成自己人啊。

如果我所料不错,龙云这孩子应该很快便会被调出你的东北边军,极有可能被破格提拔,独掌京师十二卫的其中一支,这样辽王才算有了一支如臂使指的亲军。

我猜你特别跟我说起此事,恐怕是想提醒我这孩子颇具潜力,天赋奇高又勤奋好学,未来必成大气,怕他有朝一日变成我的劲敌吧?

唉……这孩子少年时便遭人迫害,好不容易离开狼窝,却又被黄庭之当成了争权的工具,也算是命运多舛了。”

说着,徐锐摇了摇头,正想喝干杯中的酒,却忽然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脑袋瞬间猛地晕眩起来,差点一头栽到在桌上。

“怎么回事?不对!”

徐锐猛然一惊,一股热血立刻流进大脑,脑袋里的晕眩之感瞬间消失不见,他连忙回头一看,只见裕王已经倒在桌子上昏睡过去,显然是被方才那股香甜气息迷晕的。

还好徐锐受过基因改造,这点程度的毒烟还暂时拿他没有办法,这才能逃过一劫,没像肃王那般直接扑街。

“是谁?!”

徐锐低喝一声,迅速摸出手枪。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侯爷莫要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徐锐闻言心中一紧,双眼微眯道:“你们是谁?”

第七百二十六章:反击

“没想到侯爷对付迷魂烟也有一套,在下真是佩服,不过我们是谁并不重要,今天设下这个局只是有些话想对侯爷讲,讲完我们立刻就走,绝不会对侯爷和肃王殿下不利。”

那声音玩味地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要知道包厢门口不仅有肃王和自己的亲兵把手,还有问天阁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但那人的声音却是从门口传来的,便说明他们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问天阁。

别人徐锐不清楚,但是他的亲兵可都是饱经战火洗礼的老兵,又配备了各种火器,就算真的不敌也不可能连一点信号都来不及发出来就被收拾了吧?

徐锐缓缓走到窗户边,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向下望去,只见楼下漆黑一片,原本该守在问天阁大门口的几个亲卫此时也没了踪影。

“侯爷也看到了,现在是我们掌控局面,小的斗胆劝您一句,还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乖乖听完我们的话比较好。”

那声音忽然冷冷说到。

徐锐一愣,下意识举头四顾,一把将窗户关了起来。

包厢的房门并没有打开,对方却能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没有摄像头的世界,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透过从窗户来监视房中的情况。

对方恐怕真的已经控制了整个问天阁,想到这里徐锐心中一沉,但面上没有丝毫慌张,而是缓缓走到肃王身边,将他挡在了身后。

“你也不用装神弄鬼,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徐锐冷笑着说。

那声音似乎早已料到徐锐会这样说,淡淡笑道:“我们知道眼下是非常时刻,除了问天阁的这些护卫之外,对面的巷子里还有备用的亲兵,只要侯爷发出信号,亲兵们立刻就会杀过来。

不过侯爷也别小瞧了我们,你的亲兵究竟隔得太远,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火,在你的亲兵杀过来之前足够我们做任何事了。”

徐锐闻言没有丝毫后退,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说?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本侯今日便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徐锐从怀里摸出一根信号,便要推开窗户直接放出去。

“侯爷稍等!”

就在这时,门外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犹豫。

徐锐动作一顿,冷哼道:“怎么,不想赌?”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凝重了许多:“我们的确没有恶意,说不定侯爷还能从我们身上得到求之不得的东西,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锐冷笑道:“不好意思,本侯虽然喜欢做生意,但从不接受讹诈,如果你们真的有话想跟本侯讲,便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否则便是鱼死网破!”

又是一阵沉默,门外的声音终于开口道:“好吧,侯爷本是刚毅之人,我们不怀疑您的决心,只是不知侯爷有何规矩?”

见他们服软,徐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眼下情况不明,最忌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否则一旦对方察觉你的软弱,轻则得寸进尺,重则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拿捏住你的软肋,将你带向无底深渊。

“本侯没有和无名氏打交道的习惯,既然是你们想跟本侯说话,那便先回答本侯几个问题。”

徐锐淡淡地说,好似他才是掌控局面的一方。

那声音冷笑道:“侯爷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都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能反客为主,也罢,有什么问题侯爷问就是了。

不过在下再提醒侯爷一句,今日之事我们虽有冒犯,但并无恶意,之所以答应侯爷的要求不过是本着双赢的目标,侯爷切莫误判形势,得寸进尺,不然最后大家一拍两散,都没有好结果。”

徐锐眉头一皱:“废话就不必讲了,本候不需要你们来教我做事,我最后问一遍,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声音笑道:“侯爷真是健忘,我们今日才因为侯爷糟了灭顶之灾,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道:“你们是谛听?!”

“正是!”

那声音冷冷到。

“原来如此!”

徐锐笑道:“八宝市出事之后,你们不是被其他组织铲除,而是意识到了危机,主动放弃了所有据点?”

“哦?”

那声音闻言玩味道:“看来侯爷知道的比我们预想得还要多些。”

徐锐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密切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既然你们已经意识到了危机,又主动找上门来,想必清楚自己的麻烦不小吧?”

“哈哈哈,侯爷不要托大,我们的麻烦便是侯爷的麻烦。”

那声音突然笑到。

徐锐脸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把你们在八宝市的窝点被灭一事嫁祸到我的头上?”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舒服。”

那声音冷笑一声道:“不瞒侯爷,我们在八宝市的据点十分重要,而你一进去里面的人便死了个干净,即便不是你动的手,也一定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常情况下我们是不是该把账算在你的头上?”

徐锐冷笑道:“那你们现在为什么又来找我?”

那声音道:“因为我们没那么傻,想要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把我们当枪使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你们今天弄这一出又是为何?”

徐锐眯着眼问到。

那声音道:“很简单,我们知道是谁做的,但不能告诉你,由于某些原因,我们还不能直接展开报复,不过却可以告诉侯爷一些秘密。”

“你们想把我当枪使,借我的刀去杀人?”

徐锐皱着眉头问到。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件事对侯爷也有好处不是么?”

那声音淡淡地说。

徐锐沉吟片刻,沉声道:“好吧,你们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那声音嘿嘿一笑:“史东和胡淼对南华巷老宅的过去很好奇,那里的确有很多故事,如果感兴趣,侯爷不妨亲自去查一查。”

“南华巷老宅?”

徐锐眉头一皱:“那里有什么故事?”

那声音淡淡一笑道:“有什么故事等侯爷自己去探索才会觉得精彩,今天时间到了,侯爷,咱们后会无期。”

“等等!”

徐锐豁然起身,但那声音却好似已经消失无踪。

他一把推开大门,门外竟然空无一人,只有一根用厚纸板制成的传声筒从走廊的窗户上伸了过来,刚好挂在包房的门廊上。

徐锐顺着传声筒望去,发现传声筒的另一端竟然是问天阁旁边的小楼,方才同徐锐说话的人其实是在那个位置,不用猜也知道现在赶过去,那里肯定早已人去楼空。

这时,走廊上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徐锐回头一看,正是秦飞和谢老二领着两家的亲兵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一见徐锐秦飞顿时松了口气:“侯爷您果然还在这里,太好了,方才好似撞鬼,属下见您和肃王殿下从旁边的包房出来,嚷嚷着要回府。

我们都以为您喝醉了,也没敢深究,就带着您和肃王殿下上了轩辕辇,可走出了大半截越想越是蹊跷,一打开轩辕辇才发现里面根本没人!”

谢老二确定肃王殿下醉倒在包房内,并没有丢,这才松了口气,也心有余悸地道:“娘的,究竟是咋回事,难不成真的见了鬼?”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的确是见了鬼,不过鬼不在天上,而在人心。”

秦飞和谢老二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徐锐在说什么。

徐锐心里却是暗道一句:“竟然还假扮自己来调虎离山,今日之事设计得这般精巧,执行得也十分缜密,很难想象这是在八宝市出事之后才临时想出来的,这个谛听组织不简单呐。”

第七百二十七章:闹事

“秦将军,您这是上哪去呀?”

谢老二带着几个亲兵在街面上遇到了秦飞,连忙停下脚步笑呵呵地打起了招呼。

肃王回京之后极为低调,几乎足不出府,倒是让那些野惯了的亲兵们浑身难受。

肃王觉得这样憋着也不是办法,便让谢老二带着几个亲兵出去转转,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眼下京城的局面越发复杂,让他们千万不要生出事端。

谢老二虽然是个老粗,但到底跟了肃王这么几年,自然懂得其中的厉害,一路上小心翼翼,只当带着边军出身的兄弟们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尽量少与人打交道,若不是遇上了相熟的秦飞,恐怕都不会主动与人搭讪。

秦飞被谢老二叫住本还有些疑惑,一看是他也来了精神,笑道:“原来是谢将军,末将今日休沐,打算到曹将军那里讨杯酒水喝,您这是?”

“可是率军正面进攻汗庭,击溃数十万草原铁骑的曹思源曹大将军?”

谢老二一听秦飞提起曹思源,顿时两眼放光。

见他这般激动,秦飞也是心中得意,笑道:“正是曹思源将军,谢将军也认识他?”

谢老二羞怯地笑道:“秦将军说笑了,曹将军打过武陵亲军、草原铁骑、西川叛军,每一战都是以少胜多的硬仗,堪称侯爷手下第一战将,谁人不知?

王爷每次召开战情分析会的时候都会拿出来单独讲解,老谢我可是对曹将军的战例如数家珍,只是曹将军他老人家不认识我老谢罢了。”

谢老二带着几分土气,但嘴里的话却颇叫人舒服,秦飞心中欢喜,笑道:“谢将军哪里话,都是我大魏儿郎,哪有那么多彼此,过去是没有机会,今日兄弟若是没事,不如与我同去曹府与将军吃酒。”

“真的?”

谢老二一听顿时欣喜,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道:“这样不好吧,也不知曹将军方不方便,我这带着兄弟,若是惹得曹将军不喜岂不丢人?”

秦飞闻言哈哈大笑,拍着谢老二的肩膀道:“谢将军多虑了,你不知道咱们曹将军被侯爷领进军中之前可是这长兴地界上的活阎王,兄弟那是海了去了。

就因为他义薄云天,仗义疏财,身边的朋友那是五湖四海,你谢将军若愿意去,我敢打包票,曹将军非但不会不方便,反而会喜不自胜,拿出好酒好肉来招待你!”

“果真如此?”

谢老二顿时惊喜。

秦飞笑道:“定是如此,若是不信,咱们不妨赌上一赌!”

谢老二闻言连连摆手:“不可不可,王爷禁赌,若是被发现我老谢可得挨鞭子,我信兄弟就是。

今日若能结识曹将军自然是万幸之事,从前都是听别人分析他的指挥思维,老谢我早就想问问他本人,那所谓的阵地推进,集中破防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连忙招呼身边的一众兄弟,兴高采烈地朝曹思源家里走。

然而一伙人还没走出几步,对街忽然涌出一群人,夹枪带棒,怒气冲冲地迎面而来。

秦飞一见这些人的打扮顿时眉头一皱。

谢老二一愣,低声问道:“秦将军,这些人有什么不对?”

秦飞低声道:“看打扮,这些人应该都是我北国武者,朝廷有禁令,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许武者聚众闹事,武者们平日里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聚在一起,恐怕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

谢老二微微一愣,回头朝身后看了看忽然一惊:“咱们身后便是四象馆的方向,听说那位东海剑神便在那里下榻!”

秦飞闻言也是一惊:“难道说他们是去找东海剑神的麻烦?”

此时正好那群武者与众人擦身而过,秦飞连忙拉住一位年约四十,肌肉虬结的武者问道:“这位老哥,我看你们怒气冲冲,不知出了何事?”

那武者被人拉住本不耐烦,只见秦飞一身官衣,这才耐下性子道:“这位官爷,京城里出了天大的事,那位东海剑神在四象馆前摆下擂台,说是要脚踩我北国武人!”

“你说什么?”

秦飞脸色一沉,惊呼一声。

那武者冷笑道:“原本武人之间相互切磋只是常事,最可气的是那些北齐人仗着武圣传承,连败我大魏武者一十五场。

他们每一场都是下的狠手,对局的大魏武者轻则伤经动骨,重则性命不保,全然不似说好的点到为止。

更可气的是,他们每赢一场便要在四象馆前树上一面大旗,以败者衣袍作为旗面,说是要看看我大魏武者有多少脸面可以丢!”

那武者越说越是气愤,咬牙切齿道:“这东海剑神分明是看不起我大魏武者,他虽贵为武圣,但我北国武者可杀不可辱,就算明知不敌,也不能叫人看轻了!”

秦飞与谢老二虽是军中之人,却也算是武者,听闻此事心中自然颇不舒服,尤其是谢老二,冷笑一声道:“北齐人好大的威风!

这些年南朝武陵王把北齐当狗一样打,他们好似缩头乌龟一般,只敢向我大魏求援,若不是我北国儿郎仗义出手,他们北齐恐怕早已灭国了。

如今咱们的儿郎还在北齐流血牺牲,保卫他们的国土,甚至不惜为此埋骨他乡,而他们却敢在咱们的地界上耀武扬威,这是什么道理?!”

那武者朝二人拱手道:“看二位的模样,虽然身在官家,却也是练家子,想必也对我等之激愤感同身受。

我北国儿郎铁骨铮铮,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缩头的乌龟,就算是死,我等也要让那狗屁剑神知道我北国武人的厉害!”

说罢,那武者郑重地朝二人行了个礼,然后毅然转身,匆匆跟上了前面的大部队,瞧他走路的模样果然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

“秦兄,那东海剑神在长兴城这般耀武扬威,你我身为北国武者的一份子,恐怕不能坐视不理。”

谢老二望着那些武者渐渐远去,咬着牙对秦飞说到。

秦飞心里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犹豫道:“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我等若是擅自行动,搞不好会给身后的大人们弄出祸事来。”

谢老二冷笑一声道:“秦兄不必担心,这点分寸兄弟我还是有的,咱们不妨先去看看情况,若是那位东海剑神果真惹出什么乱子,咱们也好先替主子们打个前站,不至于被弄得措手不及。”

秦飞闻言心中颇为意动,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咱们先过去看看,但谢兄切莫冲动,一切以大局为重!”

谢老二点了点头:“秦兄放心,这个一定!”

第七百二十八章:雏形

“吧嗒吧嗒……”

一只特殊的信鸽蒲扇着翅膀落入徐锐的书房前,早已等在那里的徐锐连忙捧起鸽子,从他脚上的竹管里取出一张纸条。

“这就是你说的杀手锏?”

一旁的李邝斜着眼睛瞟着徐锐的动作,皱眉问到。

徐锐一手将鸽子放回鸽笼,一手展开纸条,嘴里淡淡道:“不错,这便是我说的杀手锏,如今唯一能找得到要离的东西。”

李邝闻言心中大奇,连忙端起鸽子笼想要看个究竟。

“啧啧,这鸽子好似与寻常鸽子没什么不同,怎么就能找到一位躲起来的准武圣?”

徐锐笑道:“小心些,这可是要离专门精心培育的信鸽,能够循着随身携带的香囊找到他的位置,原本是这小两口用来传悄悄话的,你要弄坏了,小心要离来找你的麻烦!”

李邝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将那鸽子笼放回原处,开玩笑,谁愿意为了一只鸽子得罪一位新晋武圣?

而且听说这位武圣的脾气还不怎么好。

徐锐叹了口气道:“其实留下香囊便等于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破绽,对于需要巩固境界的要离来说着实是个风险,可见他对影婢的感情之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安危的担忧。

说实话,我本不该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法来找他,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循着鸽子找到他的藏身之所,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有件事必须得弄清楚,而且只能找他确认,否则接下来咱们便没有了方向。”

“你到底想要找要离确认什么事?”

李邝不解地问。

徐锐没有回答,看完手中的字条,他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转身问李邝道:“让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李邝指着书房桌案上的一大堆记录道:“锦衣卫暗中观察的出入京城记录,按你的要求,近三年来所有达官显贵的都在这了。”

徐锐点了点头道:“快查查,宏威十八年有没有人离开过长兴府,至少三个月,方向是北齐,又或者以其他方向作为借口,最后到了北齐的?

所有达官显贵都不要放过,尤其是宫里的人,包括一应嫔妃、太监,甚至是宗室和外戚,只要符合条件的统统挑出来!”

李邝闻言心中狐疑,但见徐锐面色紧张便没有多问,连忙来到那堆记录面前翻找起来。

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李邝才将记录翻了个大概,捧着三本记录对徐锐道:“宏威十八年离京的权贵不少,但达到三个月,以及与北齐有关的却不多。

其中肃王接掌东北边军,驻扎在北齐边境超过三个月,礼部官员四人接送北齐使者离京超过三个月,再就是韩王到江南游历了半年,但北齐方向的据点称他们曾见到过疑似韩王的车架。”

“韩王……这就对了!”

听到李邝的说法,徐锐双目一凝,一屁股坐了下来。

“韩王怎么了?”

李邝放下记录,不解地问。

徐锐从怀里拿出那日在侏儒桌上找到的纸条递给李邝,上面还是那个没写完的字,一个“横折钩”。

“这是何意?”

李邝狐疑地接过纸条,这张纸条他已经看过无数次,不知道徐锐这次拿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徐锐道:“这个横折钩乍看是个乙字,但是从比例来看明显没有写完,你在这个字上加上一撇看看。”

李邝一愣,皱眉道:“加一撇不久是个九字了嘛……啊……”

李邝忽然惊呼一声:“韩王在皇子之中排行正是第九?!”

徐锐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要离曾是暗棋之人,而且品阶不低,我要找要离确认的便是暗棋棋主的行踪!”

“我明白了!”

李邝恍然道:“你是想通过要离确定暗棋棋主何时出过京城,然后与锦衣卫的记录相互印证,找出此人的真实身份?”

徐锐点了点头:“说对了,就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我才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冒险与他联系,方才他给我的回复上说,据他所知,暗棋棋主曾于宏威十八年前往北齐。

如果暗棋棋主果真是潜伏在长兴城里,那么他从长兴到北齐,来回最快也要三个月时间,这样一来,韩王的行踪便和这张纸条上的信息对应起来了。”

“韩王便是暗棋棋主?”

李邝难以置信地呢喃一句,随即立刻摇头道:“不对啊,你已经知道这张纸条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并非是谛听所留,那这个线索岂不是个假线索,如何能信?

还有啊,若是按照时间推断,暗棋的存在至少是二十年左右,韩王今年不过二十有四,二十年前他才只有四岁,如何可能是暗棋棋主?”

徐锐冷笑道:“纸条虽然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但上面的信息却未必就是假的。”

李邝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徐锐道:“你难道忘了前几日在问天阁上发生的事了?

谛听们在八宝市的据点被彻底摧毁,仓荒之下,他们不仅从容地选择了隐藏自己,而且当天晚上便在问天阁上将我留住,对凶手进行反击。

最关键的是他们所用的方法时分缜密,对时机的运用毫无瑕疵,堪称完美。

这等手段,这等执行力,绝不可能是一个小组织能够拥有的,他们背后一定有个庞大的系统和成熟的机制作为支撑,你觉得还有什么组织能够做到这一点?”

李邝神色凝重地分析道:“要说还有什么组织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暗棋我还真想不到别人,或许锦衣卫和东厂在北朝也可以做到,但若是在敌后便基本不可能。

不过我们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一切真像你说得这般,谛听组织具备庞大的系统,那么他们就不可能一直潜伏在冰山之下。

强大如暗棋这样的组织多多少少也会被我们抓住一些蛛丝马迹,这个谛听组织没理由能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除非它才刚成立没多久?”

徐锐摇了摇头道:“刚刚成立的组织是不会如此成熟的,你也说天下能做到这一点的组织只有暗棋,那么谛听为什么就不能是暗棋?”

“你说谛听是暗棋?”

李邝闻言一惊,一头雾水道:“若谛听组织是暗棋,那么凶手又是什么人?”

徐锐冷笑道:“你忘了给我谛听消息的人是谁了吗?”

李邝双目一瞪:“你是说洪大都督?”

说着,他脸色微变,沉吟道:“若说谁能出动高手解决暗棋的据点,那么洪大都督的确很有可能,但洪大都督的背后是肖进武,若是他得到了暗棋棋主的消息,又为什么不直接跟您说,而是弄得如此复杂?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凶手一定和谛听组织存在厉害关系,如果谛听是暗棋,凶手是洪大都督,岂不是洪大都督和肖进武都和暗棋有关?”

徐锐摇了摇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点,肖进武在胡淼之死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实在有些扑朔迷离,好像哪里都有他,又好像哪里都没有他。

还有,谛听组织说过一句话,他们由于某些原因暂时无法直接对凶手展开报复,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他们甘心吃这样一个哑巴亏,至少在明面上无法报复?

他们想要借我的手报复,可是给我的消息却十分晦涩,摆明了报复是有限度的,更像是要通过我警告对方。

自己的人被杀了,窝点也被端了,他们明明很有实力,可是报复却来得如此轻揉,这一点实在令人想不通。”

“会不会是暗棋十分忌惮凶手,又或者他们还有求于人?”

李邝试探着问。

徐锐冷笑道:“接近了,但还要更进一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

李邝问到,

徐锐道:“我觉得谛听组织只是暗棋树在外面的一块牌子,它本身就是暗棋的一部分,而暗棋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这次算计谛听组织的也是暗棋!”

“什么,这不成了暗棋陷害暗棋了?”

李邝顿时瞪大了眼睛。

徐锐双眼微眯道:“你说对了,眼下局势复杂,暗棋很可能内部也有分歧,从而导致相互倾轧,这就是我推断出来最有可能的结果!

至于你一直计较的暗棋棋主的年纪,或许如今的暗棋棋主并非初代暗棋棋主,这也是为什么暗棋会出现如此严重内斗的原因!”

“可这些都是你的推测,有佐证吗?”

李邝似乎不敢相信,喃喃地问。

徐锐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突然秦飞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着急道:“大帅不好了,东海剑神在四象馆前摆下擂台,羞辱我北国武者,谢老二被其门人激上擂台打成重伤,命悬一线。

肃王得知此事之后顿时大怒,立刻命人到城外的东北边军大营点兵,说是要将那位东海剑神碎尸万段,为谢老二报仇!”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脸色顿时大变。

第七百二十九章:激愤

“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徐锐双眼微眯,沉声问到。

秦飞喘了口气道:“今日末将休沐,本打算到曹将军府上讨杯酒喝,谁知半路遇到谢老二带着肃王爷的一众亲军。

末将与谢老二有些交情,便邀他一同前往曹将军府上,谁知半路正好遇见成群结队的武者正往四象馆……”

“讲重点!”

徐锐此时心急,等不得秦飞娓娓道来,沉声让秦飞省去细枝末节。

“遵命!”

秦飞点头道:“属下与谢老二奇怪武者们为何无视朝廷禁令,聚众持械,一问之下才知那位东海剑神竟以擂台羞辱我北国武者,于是便打算去一探究竟。

等到了四象馆才发现事态比末将料想得还要严重。

东海剑神并未现身,但他旗下的三十六剑却摆出擂台,扬言只要有人能战胜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便能得到武圣传承。

但其实他们是以重利引诱北国武者上台比武,一旦有人上台,他们便会立刻下重手,对手非死即残,极其凄惨。

如此也就罢了,只要三十六剑每胜一场,他们便会极尽羞辱之能事,将北国武者说得一文不值,甚至强行揭去败者上衣,挂于旗杆之上,以此炫耀武功,迫使败者赤裸上身,颜面扫地。

此举在武者中造成极大反弹,长兴武者闻言明知不敌,却依旧纷纷朝四象馆聚集,想要为北国武者正名。

奈何三十六剑毕竟是武圣传承,势力太强,来的武者大多都是三教九流,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就这样,至少数十位武者血洒擂台,甚至有人当场殒命,场面十分惨烈。

原本末将与谢老二虽然对三十六剑此等恃强凌弱之举愤愤不平,但顾及大局,没有冲动行事。

然而在一次北国武者被斩断双臂,踢下擂台之后,谢老二看不惯对方仍要赶尽杀绝,便上前阻拦。

三十六剑中有一女子出言嘲讽,说我大魏武者武功拙劣,只会同情弱者,却没有血性登台比武。

谢老二心中有气,便回了一句‘若我大魏儿郎没有血性,你们北齐早已被南朝灭国!’。

没想到这话激得那女子大怒,扬言我军乃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明面上支援北齐抗吴,实际上是害怕北齐灭国之后被武陵王打得屁滚尿流。

还说大魏援救北齐乃是以援救为幌子,行勒索敲诈北齐之实,若不是我大魏二十年前侵略北齐,如今的天下倒有一大半是他北齐的。

就好像他谢老二一样,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就好像野犬狂吠,躲起来大放厥词,没胆量上台一较高下。

大帅,谢老二如今乃是东北边军之人,有不少朝夕相处的战友都牺牲在保卫北齐的大战之中,听到此话顿时大怒,不论末将如何劝解都毫无作用。

他坚持登台比试,点名道姓要让那女子一战。

那女子倒也没有推辞,立刻下场与他比试。

没想到那女子倒真有几分本事,武功算是一流,一出手便牢牢压制了谢老二。

不过谢老二出身军中,武功虽比不上那女子,但生死场面见得多了,拼起命来悍勇十分,那女子应该没见过多少血腥,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二人打得有来有回,就算那女子能胜,谢老二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可是在场边观战的三十六剑中有一人眼力拔群,他似是深怕女子受伤,仔细看了谢老二的出招之后便不断在场边提点那女子。

女子得到指点之后果然攻势大盛,短时间内便将谢老二破得干干静静,没过多久,谢老二便被打出场外,压刀认输。

我们都以为比试到了这里便算结束,谢老二虽然丢了脸面,却保住了性命,可没想到那女子因为没能重伤谢老二恼羞成怒,竟追下擂台挥剑刺向谢老二后心。

谢老二以为比试结束,正暗自懊恼,根本毫无防备,被那女子先是一剑刺中后心,接着那女子还不解恨,又连斩数剑,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

此举顿时令围观的北国武者大哗,现场顿时乱成一片,不少武者再也忍受不住,朝三十六剑围攻而去。

三十六剑却似乎早有防备,立刻摆开剑阵,与一众武者对峙,武者们到底不敌武圣传承,吃了大亏。

谢老二受伤之后末将便立即同肃王爷的其他亲兵一起火速将他送回肃王府,并请了天启卫的军医来为其医治。

然而谢老二被刺中要害,军医也束手无策,再加上他手筋和脚筋都已被挑断,医生断言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来,今后也会变成废人一个。

肃王得知此事悲怒交加,忍无可忍,当即命人去城外点兵,誓要将凶手就地正法,以还谢老二一个公道。

末将明白此事已经闹大,这才以最快速度赶回公主府,来向大帅禀报!”

“岂有此理!”

秦飞话音刚落,一旁的李邝已经怒不可遏,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朗朗乾坤之下,我大魏皇城之内,竟有人胆敢戕害我大魏军官,国体何在?军威何在?!

我看这帮宵小之徒便是在北齐那井底威风惯了,以为我大魏也将那什么狗屁武圣当神供着,肃王殿下此番正好给他们一个教训,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徐锐闻言摇了摇头,满脸凝重道:“没有那么简单,洪大都督与东海剑神的比斗是圣上下旨答应过的。

只要圣上金口一开,东海剑神不论今后如何,至少在比斗之前算是有了一块免死金牌。

肃王如今私自领兵来袭,那位东海剑神必定护短,到时候闹出事来肃王便是抗旨,狠狠扇了圣上的脸,到时候最丢脸的还是圣上,朝中恐怕又要起变故了!”

李邝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

徐锐道:“你不觉得此事发生得时机太巧么?比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个时候来,而且伤的不是别人,还是跟着肃王出生入死的谢老二?”

“你是说有人想借东海剑神的手将肃王殿下拖下水?”

李邝惊道。

徐锐道:“现在还不好说那位东海剑神究竟是受人利用,还是跟那些有心人沆瀣一气,但此事明摆着是冲肃王来的,必须在酿成大祸之前将他拦下。”

李邝眉头一皱道:“肃王聪明过人,应该能够看出这背后的深意,你先不要这般着急。”

“能不急吗?”

徐锐摇了摇头道:“我相信肃王能够看清这背后的深意,可是冬栏堡之战让他与谢老二这几位老兵结下了深厚友谊。

古人云生死相托不过如此,从他对谢老二不遗余力的栽培就能看得出来。

再者,肃王本就最讲情义,几年的军旅生涯更是让他变得义气为先,再加上他对大位无欲无求,正所谓无欲则刚,他不会有任何顾忌。

这个时候有人动了谢老二,就好像动了他老婆,就算是圣上亲自相劝,恐怕也是于事无补,更别说些许后果!”

“糟了,若一切真如你所说,这一次岂不是要出大事?”

李邝终于明白此事有可能影响夺嫡的大局,脸色顿时大变。

徐锐咬着牙道:“背后设计此事的人十分了解肃王,对人心和时机的把握也相当精准,绝对是个可怕的威胁,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将肃王拦下来!”

“若肃王已经铁了心,又要如何去拦?”

李邝着急到。

徐锐道:“秦飞,你立刻发信号向天启卫大营调兵,务必将肃王的东北边军拦在城外。

另外,再派五百配备火器的精兵将四象馆团团围住,切勿再让那些人掀起风浪,剩下的便只能我亲自出面了!”

说着,徐锐立刻起身,披上一件大氅便匆匆往外走去。

“喂,此事你有没有把握啊?”

李邝在他身后着急地问。

徐锐没有回头,沉声道:“没有把握也得干,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把水搅浑了!”

第七百三十章:承诺

“啾……啪!”

一支信号弹幽幽飞上天空,炸成了绚烂的烟火,长兴城内外的天启卫大营立刻热闹起来。

平日里的刻苦训练都在这一刹那得到了体现,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数万大军便已穿戴整齐,全副武装地跨上战马,等待上峰的指令。

随着当值主帅郭盛宝的一声令下,全军立刻出营,直扑长兴南城门而去。

“轰隆隆”的马蹄声犹如涛涛的江水之声滚滚而动,黑衣黑甲的东北边军主力正沉默地在官道上疾驰。

如果说天启卫是燃尽一切的烈火,那么东北边军便是深沉的洪流。

如果有人问徐锐身边谁受他的影响最大,不是曹思源,不是林绍东,也不是张佐烽,恰恰是最了解徐锐的肃王。

肃王从小便对军旅之事心弛神往,在与徐锐的朝夕相处之中,只要一有空便会拿出经典战例与传统兵书与徐锐进行讨论。

徐锐许多先进的治军和指挥思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先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肃王。

天赋这东西实在奇妙,肃王虽然上战场的时间比较晚,但却是进步最快的人,再加上他特殊的地位,一上战场便是主帅,自然成就也远比徐锐手下的那群少年将军们进步更快。

短短几年,在他的调教之下,这支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东北边军,已经不露声色地成长为大魏排得上号的劲旅。

不过即便如此,在细节上东北边军仍然无法同徐锐一手建立的天启卫相提并论。

从肃王派人出城集结大军,到东北边军全体出动,杀向长兴南城门整整用了半个时辰,而等他们看见南城门的时候,后发先至的天启卫早已等在了那里。

天启卫大军一字排开,摆出防御阵型,郭盛宝端坐马上,立在中军阵前。

东北边军的主帅姓王名文远,乃是肃王以军功提拔的后起之秀,远远见到天启卫的军旗立刻眉头一皱,下令大军停下,只带了四五人打马而上,来到天启卫阵前。

“我军奉肃亲王、东北边军主帅之命进城公干,还请天启卫的兄弟们让开官道!”

距离中军还有二十余丈,王文远便派士卒向天启卫喊话。

片刻后,天启卫阵中传来回复:“我军奉冠军侯、商务部尚书、兵部侍郎、天启卫指挥使徐锐徐大帅之命,拦截贵军,还请东北边军的兄弟们原路返回,切莫让兄弟们难做!”

王文远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口中低喝一个“驾”字,直接打马来到郭盛宝面前。

“原来是郭将军当面,末将有礼!”

王文远对郭盛宝拱手到。

郭盛宝还礼道:“早闻王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虎将!”

王文远道:“郭将军谬赞,比起郭将军跟随侯爷南征北战,王某还嫩得很,不过今次长兴城中出了大事,王爷给末将下了死命令,还望郭将军不要让末将为难。”

郭盛宝叹息一声道:“王将军言重了,不巧得很,今日本将也接到了侯爷的军令,不得放东北边军一兵一卒进城,还望王将军莫让本将为难,本将改日定请王将军吃酒谢罪。”

王文远闻言双眼微眯,冷冷道:“这么说便是没商量了?”

郭盛宝摇了摇头:“军中无戏言,岂有商量的余地?”

王文远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你我各为其主,末将也早已听闻天启卫成军之后所向披靡,今日正好亲眼领教一番。”

郭盛宝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本将也不藏私,便和东北边军的兄弟们讨教讨教!”

说着,郭盛宝轻轻地挥了挥手,身边的军旗立刻舞动起来,而在半里开外的小山包上立刻伸出了无数黑洞洞的炮管,粗略一看,竟有数百门火炮之多。

王文远见此情景顿时瞳孔一缩,双目迸射出危险的光芒。

就这样,两军在长兴城外展开对峙,双方收到的都是死命令,大战一触即发。

另外一边,肃王领着一众亲卫打马而出,四象馆的风波立刻在长兴城中引起轰动,无数百姓涌向那里瞧个究竟,长街上早已是空无一人。

“小五,大军还有多久进城?”

战马上的肃王一脸阴沉,低声问了一句。

在他身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亲兵早已哭红了眼睛,听到肃王问话这才一把抹掉泪水道:“大约还有盏茶的功夫便到。”

肃王闻言宽慰道:“别哭了,上次你在阵前连中三箭差点见了阎王爷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这回怎的这般软弱?”

小五想起谢老二的惨状,眼眶又是一红,呜咽道:“王爷说过,大丈夫死则死耳,流血流汗不流泪,可是我死了不要紧,二爷在战场上救过我好几次,想起他那模样,我就……我就……”

说着说着,小五又抽泣起来。

一众亲兵心中更加难受,咬着牙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肃王心中同样悲怒交加,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又被他生生压了下来。

“你放心,大军一到本王便要将那一干北齐祸端全部铲平,管他文圣武圣,都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

话音刚落,肃王忽然眉头一皱,一把拉住马缰,勒停了战马,身后的一众亲兵也都随着他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地朝他望去。

“王爷,发生了何事?”

小五下意识开口询问,可不等他说完,便见肃王抬手将他打断,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肃王一脸凝重地盯着前方。

然而放眼望去,前方的长街空旷无比,除了阵阵清风吹拂而过,根本没有任何行人,众人心中更加疑惑,不禁又朝肃王望去。

“怎么,想用一股杀气便把本王吓退不成?”

肃王朗声朝天大喊一声。

一众亲卫正面面相觑,突然便见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突然走出一人。

此人身披洁白大氅,手持一柄长剑,好似鬼魅一般凭空出现,惊得一众亲卫以为撞鬼,再仔细一看,发现此人正是冠军侯徐锐,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肃王一见徐锐,顿时双目微眯,冷冷道:“果真是你!”

徐锐站在几米外,望着肃王平静道:“你已经决定了?”

肃王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必劝我,后果我都清楚,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徐锐沉默片刻道:“如果我不让你去呢?”

肃王脸色一沉:“你想拦我?那便从我尸体上踏过!”

徐锐叹了口气:“你我兄弟,何必说得如此决绝,你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肃王点头道:“多谢徐兄关心,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今日不说什么大道理,你也知道当年冬栏堡一战,是谢老二他们拼死将武陵亲军主力挡在城下。

也是谢老二他们拼死将重伤昏迷的我千里送回京城,本王才能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站在这里和徐兄理论。

士为知己着死,他们把我的命和他们的命都交给了我,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戕害了他却依旧逍遥法外。

说实话,徐兄今日能来本王欣喜万分,因为你能在本王跳进火坑前拼命拉本王一把,说明本王没有看错你,徐兄果真是本王的真兄弟。

但本王在这里见到徐兄又很难过,因为本王今日注定不会听徐兄的话,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本王也得荡平之后再做计较!”

徐锐闻言叹了口气道:“你相信我么?”

肃王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似是没想到徐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皱眉道:“相信二字太浅,徐兄与我乃是生死与共,只不过……”

不等肃王把话说完,徐锐便竖起手掌打断道:“相信我便好,谢二老而仇我来帮你报。”

“你说什么?”

肃王闻言一惊,惊愕地瞪大眼睛望着徐锐。

徐锐坚定道:“我说谢老二的仇我来帮你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第七百三十一章:擂台

眼下的四象馆门前可谓热闹非凡,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兵部的宪兵、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密探全都聚在这里,深怕之前的乱子愈演愈烈。

在擂台的周围还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以及群情激愤的北国武者,将整个四象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北国人刚烈尚武,又最重脸面,尤其是向来喜欢斗狠好勇的武者,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就算对方是武圣强者,也绝不会轻易屈服。

当谢老二被偷袭之事传开后,整个长兴城都沸腾了,那位曾经万人敬仰的东海剑神就好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面对如此民愤,就连衙门派来的公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强行驱逐围观的武者和百姓,只得在人潮外围筑起人墙,避免更多的人闻讯而来,最后闹出更大的乱子。

然而人人喊打是一回事,能不能打得过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东海诸人在长兴犯了众怒,但一来有宏伟皇帝的圣旨防身,衙门拿他们根本没办法,甚至为了维护宏威皇帝的脸面,还要出面平息骚乱。

二来东海诸人可是货真价实的武圣传承,即便东海剑神本尊没有出面,光凭东海三十六剑便打得一众北国武者屁滚尿流,眼看这脸面是越丢越大。

徐锐和肃王赶到四象馆的时候安歌已经提前等在了那里,一见二人在亲卫们的簇拥之下现身,便立刻钻出人群,迎了上去。

“这里的情况如何?”

徐锐第一眼见到安歌便马上问到。

安歌摇了摇头道:“骚乱已经平息下来,但擂台还在继续,刚刚又有十余位北国武者上台比试,其中甚至有两位名震长兴的一流高手。

但是武圣传承果然厉害,几乎没人能在擂台上撑半柱香,而且每个落败的高手都遭重创,最惨的便是那两位一流高手,一位被当场斩首,另一位被削去左臂,从此成了废人。”

“岂有此理,这些人竟毫无收敛,依旧如此作恶,就没人来管管?”

亲兵小五到底年轻,一听这话也不管面前都是大人物,怒不可遏地脱口惊呼。

安歌叹了口气,摇头道:“技不如人,能奈之何?”

肃王轻轻拍了拍小五的肩膀道:“记住了,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天理,有的不过是弱肉强食的法则,我北国无论何时都不能将希望寄托他人,唯有自强才能自立于天下!”

小五点了点头,牙齿挫得咯吱作响,低声道:“从今往后,小五定将苦练武功,再不会让人看轻!”

肃王欣慰地点了点头,望向徐锐。

徐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安歌问道:“骚乱平息得如此之快,外围秩序也已经恢复,应该是有强力人物介入了吧?”

安歌点头道:“是辽王殿下闻讯之后迅速调集各个衙门平息了骚乱,并临时调遣禁军将四象馆外围封锁起来,严令在京各大营不许一兵一卒接近四象馆。”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与肃王对视一眼,二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辽王现在何处?”

徐锐问到。

安歌指了指擂台对街的小楼道:“辽王殿下本人便在那里坐镇,恰好可以看到擂台上的一举一动。”

徐锐和肃王又对视一眼,二人皆是默然。

半晌,徐锐终于叹了口气道:“走吧,该去见见辽王殿下了。”

肃王点了点头:“罢了,没想到关键时刻他倒比我强些。”

小五和一众亲兵不知道二位大人在打什么哑迷,安歌却是笑而不语,仿佛早就知道二人会去见辽王,早已安排了人为二人引路。

天府茶楼的二层阳台正好对着四象馆门口的擂台,此刻辽王就坐在阳台之上,面沉似水地盯着擂台。

“王爷,肃王爷和冠军侯到了。”

贴身的小厮在辽王身后小声禀报了一句。

辽王轻轻皱眉,放下了手上的茶杯,缓缓转过身来。

徐锐和肃王恰好走上二楼,辽王的目光刚好落在二人身上,冷一声笑道:“二位如今都是举足轻重的大帅,什么风把二位大帅联袂吹来了?”

徐锐和肃王站定,朝着辽王深深下拜。

“多谢辽王殿下不计前嫌,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徐锐一揖到底,诚恳地说。

肃王没有说话,但鞠躬的动作同样没有半点折扣。

辽王眉头一皱,朝左右招了招手,一众随从立刻搬了两把椅子立在他的左右。

“过来吧。”

辽王招了招手,语气中仍旧冷淡。

徐锐和肃王也不客气,径直走到辽王身边坐了下来。

辽王望着远处仍在打斗的擂台,幽幽道:“本王不是帮你,也不是帮老六,本王是大魏的监国,决不能对有损国威之事视而不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六不懂事,折损了父皇的脸面。”

肃王被辽王暗暗责怪,倒也没有开口还击,只是一脸阴沉地望着擂台,对他来说,今日不是大魏的朝争,无论背后究竟是何人捣鬼,他的敌人都只有一个,便是东海诸人。

徐锐不似肃王这般愤怒,闻言笑道:“不管怎么样,王爷都算帮了我和肃王一个大忙,这份人情我和肃王领了。”

辽王瞟了徐锐一眼,似是心中稍稍舒服了些,轻轻哼了一声,身后的随从们立刻捧来两杯香茗,恭恭敬敬地递到徐锐和肃王手边。

徐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殿下已经控制了局面,但圣上下过旨,在二位武圣决战之前东海剑神便算是有了免死金牌,而我大魏的国威不容践踏,这场子必须找回来。

眼下那东海剑神虽然有免死金牌,但是他的门人却没有,既然他不出面,那咱们便要从他身边人的身上下功夫。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东海诸人不是欺我大魏无人吗,那咱们便必须在东海诸人摆下的擂台之上将其击败,把丢掉的脸面找回来!”

辽王闻言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身后的随从立刻笑眯眯地道:“侯爷有所不知,这些事情王爷早已料到,今日定要扬我大魏国威!”

“哦?竟是如此?”

徐锐夸张地恍然大悟,望向辽王。

辽王冷笑一声得意道:“此事不必侯爷费心,天底下可不止你一个聪明人,不妨告诉你,本王已经调集了三堂两院中最有实力的高手,一会儿便要那些跳梁小丑付出代价!”

正说着,擂台上的鼓声突然一变,一位年约四旬,人高马大的络腮胡提着一口大刀缓缓走上擂台。

一见此人,观战者顿时大声欢呼,仿佛看到了希望。

“霹雳狂刀博南春?”

徐锐一见此人也是眯起了眼睛。

辽王笑道:“博南春乃是讲武堂的首席供奉,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早年游历各国,败在他手下的武圣传承至少三人,本王派他首战,便是要给那些井底之蛙一个下马威!”

肃王闻言顿时坐直了身子,目光死死盯住博南春。

徐锐则轻轻摩挲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七百三十二章:刀与剑

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和一众大人物的目光注视下,博南春缓缓登上擂台。

他的对手刚刚三十出头,和南海诸人一样身着一件潇洒白袍,一双凌厉的凤眼紧闭养神,三尺长剑静静躺在他盘起的双腿之上,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半点影响。

博南春在擂台东侧站定,朝对手抱拳道:“在下长兴博南春,有礼了。”

白袍剑客双眼猛然睁开,一股凌厉剑意顿时肆意而出,宛若一柄柄看不见的锋利小刀,刮得博南春面皮生疼。

博南春面色一沉,放出体内的浑厚气机,那股剑意立刻被驱散得一干二净,但博南春的脸色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渐渐凝重起来。

二人还没交手,便已经经过了一轮试探,都不是易与之辈。

“哼,又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臭鱼烂虾么?”

那白袍剑客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极为敷衍地朝博南春拱了拱手,甚至都没有起身,依旧盘腿坐在地上。

“东海剑神坐下弟子,排行二十四,剑芒越星辰,有礼了。”

博南春见此人如此托大,心中顿时大怒,冷笑道:“擂台之上,生死无算,阁下出招吧。”

越星辰冷笑一声,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淡淡道:“让你三招又何妨?”

“好好好,既然阁下口气如此之大,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博南春心中大怒,手腕一抖,一米多长的鬼头大刀顿时转出一个刀花,接着博南春双腿猛地一蹬,整个身体便如猎豹一般朝越星辰扑去。

人还未至,众人只听一阵虎啸之声,巨大的气机喷涌而出,顺着刀锋直直朝越星辰砸下。

博南春在半空中用气机锁定越星辰,“呼啦”一声,浑厚的气机在鬼头大刀上聚集成乳白色的刀罡,犹如城门上的断龙石一般直指越星辰头顶。

眼看博南春便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将越星辰劈成肉酱,越星辰突然冷笑一声,体内气机流转,那股锋芒毕露的剑意好似锐不可当,瞬间破开博南春的气机封锁。

紧接着他轻轻一拍地面,原本盘腿坐着的身体顿时飞离地面,向后猛挪半丈。

“轰隆”一声。

鬼头大刀猛劈而下,竟砸入地面两寸,闪耀的乳白色刀罡顿时深入地面,由坚硬花岗岩砌成的擂台表面立刻如蛛网一般碎裂开去。

然而碎裂之势在越星辰身前一寸之处却好似遇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似飞流冲击礁石一般分成两半,恰好从他身边划过。

见这一刀如此刚猛,观战之人惊呼连连,可看清越星辰竟毫发无伤,众人又发出一阵失望的惊呼。

倒是其他白袍剑客见此情形不仅一脸理所当然得模样,有的人甚至还露出几分轻视与讥讽。

“这就是霹雳刀?雕虫小技也能在魏国扬名,只能说你们魏国人的确弱得可怜,罢了,你还有两招的机会!”

剑芒越星辰缓缓起身,目露鄙夷之色,淡淡地说。

博南春闻言心中更怒,不过他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

他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手中硕大的鬼头大刀却似轻巧的短剑一般舞出无数刀花,朝越星辰连斩而去。

这一波攻势间不容发,好似海浪一般绵延不绝,丝毫不给越星辰任何反应的机会,打得越星辰左躲右闪,颇为狼狈。

见博南春占据上风,辽王脸上渐渐露出得意之色。

然而徐锐却皱起了眉头,不仅是他,场边观战的南海诸人也都面色如常,没有丝毫紧张,仿佛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是博南春,而非越星辰。

越星辰逐渐被博南春逼入死角,可就在众人以为博南春会以大开大合的刀法一举战胜越星辰时,意外却发生了。

只见越星辰突然一改先前四处逃窜的打法,双手拖住长剑,用剑鞘硬接了博南春一记刀罡。

博南春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刀剑相交之下立刻加快了进攻的步伐,后招一招接着一招,想要一鼓作气将对手逼下擂台。

然而就在博南春发力之时,却忽然感觉浑身各大关节一阵刺痛。

他这才愕然发现越星辰那如刀锋般锋利的剑意竟偷偷袭来,趁着自己将气机聚集于大刀之上,身体缺乏保护的空挡,狠狠发动偷袭。

剑意偷袭虽然奇诡,但威力平平,顶多也就是能让关节麻木刹那,若是换了平时这点伤害不过是挠痒痒,但在两位高手对局的关键时刻,这点不适也会变得十分要命。

博南春被剑意袭扰,动作慢了半分,那生生不息的攻势立刻便有了破绽,越星辰瞧准破绽,身体如跳舞般微微一转,便潇洒地从刀罡之中钻了出来。

众人不知所以,只见博南春攻势如潮,那越星辰却好似神仙一般,根本无视刀光剑影,闲庭信步地钻出刀阵,与博南春擦身而过,反倒将博南春逼到了死角。

此等场面看起来就好像二人武功相差极大,越星辰如逗小孩一般拿博南春开涮。

“哼,果然是个废物,你们魏国人就会这些虚头巴脑的招式,最后一招,快来吧,小爷我已经没耐心陪你玩了。”

越星辰钻出包围之后在站位上已经取得了优势,可他却没有趁机向博南春发动猛攻,而是停在原地讥讽地说了一句。

眼看两招都未能建功,博南春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管越星辰说什么,双手捧着大刀,狂吼一声,长刀立刻分出无数刀影,仿佛绞肉机一般朝越星辰劈来。

这一次博南春速度极快,而且每一刀都力拔千钧,脆弱的长剑若是硬接一下都有可能被直接斩断。

“出绝招了么……”

越星辰脸上再也没有方才的从容之色,更不敢与博南春硬碰硬,只能继续采取躲避策略。

可是博南春的招式势大力沉,速度还很快,越星辰在速度方面也没有优势,一时间处处受制,落入下风。

场上的形势风云突变,虽然越星辰左突右支地来回躲闪,但明眼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被再度逼入死角,到那会儿便是他彻底落败的时候。

“赢了!”

见此情景辽王紧紧握拳,激动得惊呼出声。

徐锐却是眉头一皱,在心中道了一句:“糟糕。”

果然,就在博南春占尽优势,随时可能将越星辰击败之时,场边一个面容冷峻的白袍剑客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左肋!”

与此同时,越星辰仿佛终于得到了指令,只听“刺啦”一声,始终被他抱在怀里的长剑终于出鞘,这一瞬间仿若天地变色,疯狂的剑意混合着巨大的气机奔涌而出。

那剑意与气机犹如万剑出鞘,在空中飞舞一周,然后重新聚集到长剑之上,而越星辰的身体不知何时竟是绕过了博南春的正面刀罡,侧身往右滑去。

“就是这里!”

越星辰冷笑一声,剑意纵横的长剑猛然横斩,直奔博南春左肋。

而此时博南春一身气机全部聚于刀上,左肋正好是最薄弱的地方,也就是罩门所在。

尽管博南春意识到不妙,立刻收刀而退,但越星辰却依旧快他一步,长剑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狠狠刺进左肋。

锋利的剑意与气机注入博南春体内,立刻瓦解了博南春的气机。

越星辰毫不留手,瞬间拔出长剑,反手一劈,锋利的剑气瞬间削去博南春左腿。

“[]啊!”

博南春顿时惨叫一声,向后倒去,越星辰心中冷笑,手上力道再增,又是反手一剑,将博南春的右腿也斩了下来。

这一次博南春竟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半截身体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陷入弥留,鲜血流了一地。

“废物,你们魏国人都是废物!”

越星辰放声大喝一句,然后一剑挑下博南春的上衣,扔到了早已立好的旗杆之上,为羞辱大魏添上了新的法码。

接着,他一脚将赤裸的博南春踢下擂台,鄙夷地吐了口口水,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剑转身,再不去看他一眼。

胜负已分,仍旧是南海诸人获胜,见博南春这等高手都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观战之人悲呼连连。

辽王死死盯着擂台,脸色铁青。

徐锐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论武功博南春与越星辰其实只在伯仲之间,甚至就经验来说,博南春还在越星辰之上,若是平时对上,博南春倒有八成胜算。

不过南海诸人一早便开始算计博南春,那越星辰号称剑芒,剑气以锋利著称,他的剑一直没有出鞘并非藐视博南春,而是他其实只有一剑之力。

他将所有气机和剑意归在剑鞘之中,从而使出鞘后的第一剑达到惊世骇俗的效果,若是博南春能逼他出剑,并抵挡住第一剑,那么越星辰便再无余力,赢的人一定是博南春。

只可惜博南春不知越星辰的故意拖大和言语挑衅都是算计,接连发动了猛攻,正好落入了南海诸人的圈套,让场边那人看出了罩门所在。

越星辰知晓他的罩门之后,便使出石破天惊的一剑,直指要害,到了这个时候,博南春便再难回天了!

其实要我说,真正厉害的并不是剑芒,而是场边那个能一眼看破罩门的家伙,博南春也并非输给了越星辰,而是输给了三十六剑的所有人。”

“卑鄙!”

肃王闻言咬着牙,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辽王压下怒火,朝随从摆了摆手:“下一个!记得提醒一声!”

随从连忙答应一声,匆匆转身下楼。

徐锐重新将目光投向擂台,神色更加凝重。

第七百三十四章:出阵

电光火石之间陆白洺心中破多计较,暗道若是果真如此,那么此战自己必败无疑,甚至还会身受重伤,日后在门中的地位只怕会一落千丈,不如保险起见,另寻良机!

想到这里,他终于不再犹豫,放弃了绝杀胡山河的机会,收剑回身,切向那只伸向他后颈的钢爪。

“别被他骗了!”

见此情形,场下的卓尔琛当即大惊,连忙大声提醒。

陆白洺脸色一变,豁然望向胡山河。

“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胡山河大笑一声,身法一变,立刻抽身而退。

陆白洺这才明白自己上了胡山河这老油条的当,轻易放弃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必杀之机,顿时气得面色发白。

“三师兄!”

陆白洺扭头望向场下的卓尔琛,面露祈求之色,好似有什么事等着卓尔琛答应。

卓尔琛眉头一皱,仿佛在心里权衡利弊,然而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终于点了点头。

见卓尔琛答应,陆白洺似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舒一口气。

此时胡江河已经调整完毕,重新向陆白洺发起进攻,然而陆白洺却已经有了底气,脸上却再看不到半点担忧之色。

就在胡山河逼近之时,只见陆白洺气机一变,他和卓尔琛双目之中同时泛起一阵淡淡的炫白光彩。

与此同时,陆白洺的气机瞬间暴增数倍,婉若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更可怕的是,陆白洺本就是一流高手,气机暴涨数倍之后已然接近武圣,这样恐怖的气机如何可能瞬间增长?

纵使胡山河见惯了大场面,也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惊疑不定,略一犹豫立刻放弃进攻,转身便走,想要慎重起见,先与陆白洺拉开距离看清情况再做打算。

气机暴涨之后,陆白洺的气势也瞬间大变,见胡山河顿住脚步,不进反退,顿时冷笑一声:“现在才跑怕是晚了!”

说着,他手中长剑再度舞动,方才使过一次的绝招“寒水剑意”再度降临。

不同的是,这一次陆白洺气机大增,原本只能影响周身五丈范围的寒水剑意瞬间覆盖了整个擂台,一息之内便在花岗岩砌成的地面上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胡山河处在寒水剑意中心,只觉身边的空气迅速降温,一股股剑意犹如刀子一般往他的皮肤上切来,仅仅片刻溢出体外的气机便被消耗殆尽。

“怎会如此?”

胡山河心中大惊,连忙释放更多的气机来抵御陆白洺释的寒水剑气,可是他的气机就好像风暴中的一叶小舟,在雄浑的巨浪拍打之下风雨飘摇。

陆白洺提着长剑朝胡山河走去,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可是堪堪两步便跨越了十几丈的距离,来到胡山河身边。

此时此刻,胡山河浑身结霜,眉毛和睫毛之上甚至冻结了一层冰晶,两片嘴唇因为失温而泛紫,身体轻轻地颤抖,犹如冬日里没穿够衣服,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所有的气机都用来对抗陆白洺的寒水剑意,这才能勉强达到平衡,但只要稍一动弹,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他马上就会被巨量的气机反噬,经脉尽断,变成废人。

也就是说,此刻的胡山河早已失去了与陆白洺一较高下的资本,甚至就连略作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他的生死已经完全掌握在了对方的手中。

胡山河抬起头望向陆白洺,眼中流露一股绝望之色。

陆白洺冷笑一声道:“废物就是废物,老东西,任你有千般本事,也得乖乖倒在我东海剑下,武圣传承可不是你能触碰的领域,要怪就怪让你蹬台比武的人吧!”

说着,陆白洺提起长剑朝胡山河狠狠斩下。

“不,不要!”

胡山河眼见必死,心中恐惧不已,竟是放弃用气机抵抗寒水剑意,转身便逃。

然而当他撤下气机的一瞬间,仿佛瞬间置身真空,脸色顿时惨白,干瘦的身体更像是被外力挤扁。

即便如此,胡山河依然强忍着剧痛又拼命往前逃了两步,紧接着他的身体仿佛被机枪扫中,几乎每一个窍穴都炸开一朵小血花。

“啊!”

胡山河经脉尽断,终于惨叫一声往地下跌去。

陆白洺后发而至,在他倒在地下之前一剑劈下,将他的头颅斩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从战斗开始,到胡山河身首异处不过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前半刻胡山河还占尽优势,一转眼却命丧当场,胜负转换实在太快。

在场的大部分都是武者,但别说有人看清其中发生的诸多细节,就算只是看明白局势的人都屈指可数。

“咕噜噜……”

头颅顺着光滑的擂台滚落下去,观战的人下意识恐惧后退,竟被那头颅生生逼出一块空地。

全场鸦鹊无声,众人似乎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天府茶楼的阳台上,“哗啦”一声,辽王豁然起身,带翻了面前摆满杯盘的小茶几,可他犹若未觉,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擂台,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徐锐皱着眉头看着场上的一切,如果说有人能看清擂台上发生的所有细节,那便非他莫属。

单就眼力而言,受过基因改造的徐锐神经反应速度是常人的数倍,就算是武圣只用眼睛都不一定能强过他。

比斗时的种种暂不去说,徐锐注意到在胡山河身死的刹那,陆白洺与卓尔琛眼中的白芒瞬间熄灭,擂台上的气机也重新恢复了正常。

而陆白洺仿若大病一场,瞬间萎靡,甚至连南海诸人最喜欢的赛后讥讽环节都省了,比斗刚一结束便收剑退去,径直回了四象馆,好似深怕跑慢些有可能直接栽倒在擂台上一般。

不仅是他,包括卓尔琛在内的东海三十六剑脸上都浮现出些许疲惫之色,只是比起陆白洺要轻得多,显然气机暴涨的奥妙就在这里。

“怎么可能……”

辽王渐渐回过神来,身体轻轻颤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怎么可能,东海随便挑出一人便能击败我大魏的顶尖高手,难道武圣传承果然强悍如斯?如此岂不是非得洪大都督的门生出手才有可能扳回一城?”

辽王面色铁青地喃喃自语。

他这话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但坏就坏在洪广利不像宁迁这般爱收徒弟,能被称作弟子的一共不过三五个人,而且几乎都像肖进武这般身居要职。

总不能让大魏的兵部尚书来和这些泥腿子打擂台吧?

若真是如此,赢了自然理所当然,可一旦输了,大魏的脸面便算彻底没了,况且若是这些人因为比试弄出个好歹来,他这位监国也是担不起责任的。

“本王不信,本王不信!让三堂两院的高手们继续打擂,本王不信东海之人会都有打不死的金身!”

辽王似是孤注一掷,咬着牙恨恨说到,身边的随从们顿时变了脸色。

一旁的肃王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老七,方才的战局实在诡异,东海之人几乎是压倒性胜利,三堂两院中又有几人能胜得过胡老前辈的?现在派人去不过是送死而已。”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大魏丢尽脸面?!”

辽王闻言以为肃王存心看他热闹,当即大怒。

“王爷息怒,实在不行便让本侯出战如何?”

就在这时,徐锐突然笑眯眯地说。

“你?!”

两位王爷顿时一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徐锐平静地点了点头:“怎么,二位王爷对本侯没有信心?”

辽王翻了个白眼道:“本王并非关心你的死活,只是眼下的擂台关乎国家体面,三堂两院中的供奉高手都落得一死,你上台岂不是找死?

要是你再出了事,我大魏立刻就会变成天下人的笑柄,到时候南朝、西梁、北齐、南越、南唐,都会耻笑我大魏无人!

到那时你让本王如何收场?”

肃王了点了点头:“没错,东海诸人毕竟是武圣传承,徐兄却不以武功见长,上场比试太过凶险,徐兄切不可在这个时候逞英雄。”

徐锐失笑道:“二位王爷放心,花花世界如此美好,本侯还真没有活够,只要辽王殿下答应本候一个条件,本侯保管把擂台赢下来!”

“什么?”

肃王眉头一皱,惊呼一声。

辽王则面色一沉,凝重道:“你要本王答应你什么条件?”

“王爷不必紧张。”

徐锐笑眯眯地摆摆手,凑到辽王耳边耳语几句。

辽王一愣,豁然望向徐锐,徐锐也坦然地望着辽王,一步不退。

半晌,辽王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朝侍从招了招手道:“传本王令,让外面的禁军放开一个口子,给天启卫的人进来!”

“多谢王爷。”

徐锐闻言朝辽王行了个礼,然后大氅一摆,转身朝楼下走去。

辽王望着他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

肃王则再也坐不住,连忙追着徐锐而去。

“徐兄,若是为了你给我的那个承诺大可不必去拼命,我想清楚了,仇我可以不报,但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肃王终于在楼梯口追上了徐锐的脚步,沉声说到。

徐锐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笑道:“放心吧,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何况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也要那些屠夫付出代价!”

说完,他大笑一声潇洒下楼,只留肃王愣愣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第七百三十五章:杀局

无论是于国而言,还是于武人来说,最重要的财富便是心气,而这一场场决斗就好像彻底撕破了大魏骄傲的外衣,将北国武者的心气都打没了。

眼见小人得志耀武扬威的愤怒,偶像落败身首异处的悲哀,以及怒发冲冠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交织在一起,对大魏的名族打击可谓致命。

当人们面对难以抵抗的强大外力,被激起了绝望之心时,自然而然会期待救世主的出现,这便是眼下在擂台内外所有魏国人共同的心声。

“在下东海蜂鸣剑林海凡,排行一十三,本轮由在下守擂,可有人敢上台一战?”

另一位白袍剑客重新上台,傲然立在擂台之上,朗声宣战。

此人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一身气势颇为凌厉,昂首挺胸,鼻孔朝天,大有睥睨一众大魏武者之势。

奈何北国武者心中激愤几经打磨,已经消散殆尽,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之中竟是一片死寂,无人应战。

林海凡扫视全场,冷笑一声道:“看来废物们总算认清了现实,也罢,在下便在擂台上打坐片刻,看看你们魏国还有没有不自量力之人。”

说完,林海凡就地盘膝而坐,大模大样地闭目养神,那得意模样着实令人恨得压根痒痒。

就在这时,安歌从人群之中缓缓走出,大步大补地走上了擂台。

林海凡睁开双目瞟了安歌一眼,见他身上没有丝毫气机流动的迹象,顿时哈哈大道:“大魏武者难道都是缩头乌龟?竟派一个文弱书生上台领死?”

围观的大魏武者何尝没有看出安歌不会武功?可是自己技不如人又怪得谁来?

被此话一激,众武者顿时羞愤难当。

然而安歌面对林海凡却是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在下上台并非比武,而是为我家少爷传一句话。”

“哦?”

林海凡饶有兴致道:“你想传什么话?”

安歌淡淡道:“我家少爷说,你北齐不过偏安小国,仰我大魏鼻息苟活于世,却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丝毫不知感恩,挑衅我大魏国威在先,屠戮我大魏武者在后。

我大魏仁人志士怜你小国寡民,未曾见过世面,本不愿与尔等斤斤计较,却不料尔等得寸进尺,丑态毕露。

未免尔等继续丢人现眼,贻笑天下,我家少爷虽自认学识武功都是微末,却不吝自降身份,代替我国大能者出手教训尔等。

也好让尔等知道天圆地方,世间之大,并非尔等眼中那井口之地而已。”

“说得好!”

“小兄弟说得太对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过了半刻才回过神来,当即欢呼。

场边观战的一众白袍剑客却是气得面色铁青,擂台上的林海凡更是沉了脸色。

“好一个自降身份,好一个教训尔等,小子好大的口气,不知你家少爷是谁?不要嘴上说得痛快,一会儿上了擂台却撑不了两招便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安歌淡淡一笑,朗声道:“我家少爷姓徐名锐,不过长兴城一普通武者,至于会不会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少爷说了,他虽不才,在长兴城中排名过万,但对付你等臭鱼烂虾已是绰绰有余。”

说完,安歌不等林海凡反应便朝他拱了拱手,从容下台。

他这一番举重若轻,可是台下却已炸开了锅。

“徐锐?这不是冠军侯徐大人么?”

“就是大夫子口中那个圣人之相,数次大败武陵亲军的小兵圣?”

“就是他,他肯出手,这些北齐跳梁小丑何足畏惧?”

徐锐二字瞬间点燃了一众观战者的情绪,令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林海凡听到徐锐的名字先是瞳孔一缩,接着面色更沉,见安歌走下擂台顿时冷笑一声:“小子不知规矩,上了擂台便等于是答应了比试,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话音刚落,林海凡立刻提剑而上,朝安歌杀去,似是要将他一刀两断,以泄心头之怒。

“小兄弟当心!”

观战之人一见此景当即大惊,连忙出言提醒。

按说即便上了擂台就视作开始挑战,但下了擂台就等于自动认输,若是再度追击便会是犯规,被人视为不耻。

然而东海众人今日已经数次践踏规则,追杀至擂台之下,不死不休的局面屡有发生,一见那蜂鸣剑追杀安歌而来,众人都替他捏了把汗,甚至出手相救。

可蜂鸣剑毕竟是武圣传承,对上安歌这等不会武功之人非但毫无失手之理,更不会给别人援助的机会。

只听长剑一声翁鸣一声,林海凡瞬间杀至擂台之下,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之色,毫不犹豫地朝安歌背心刺下,这一剑若是刺中,安歌定然逃不过当场毙命的结局。

而安歌对此似乎全无所查,依旧背对擂台,缓缓朝人群中走。

看清此景的一众武者心急如焚,可是想要救下安歌已经为时太晚,只能眼睁睁望着这可怕、可耻的一幕发生。

“啪!”

就在林海凡手中长剑即将刺入安歌背心的刹那,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枪响,长剑顿时齐柄而断,崩飞的剑刃弹飞老远。

林海凡原本以为安歌必死,却没想到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巨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再一看长剑便只剩下了剑柄。

这一幕令他不明所以,却更是恼羞成怒,干脆一把摔掉剑柄,狠狠一拳砸向安歌后脑,誓要结果了此人性命!

“住手!”

这一刻,慧剑卓尔琛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眼看林海凡竟无视警告,继续行凶,又是一声枪响,林海凡的脑袋突然像是被铁锤砸中的西瓜一般爆裂开来,红白的脑浆四处飞溅,无头尸身缓缓倒地。

“嘶……”

这一幕顿时令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死神步枪问世不久,知道其存在的人少之又少,眼见林海凡竟死得这般突然,众人都是大惊。

片刻之后,场边观战的东海诸人回过神来,见林海凡竟如此惨死顿时大怒,纷纷越过擂台,朝安歌追来。

“小子休走!你用卑鄙暗器杀人,坏了比武的规矩便是不死不休,还想逃么?”

安歌站定脚步,缓缓转身,面对南海诸人不仅没有半点惧色,反而从容冷笑道:“若说坏了规矩,那也是这位仁兄,难道尔等的规矩是擂台之下仍可杀人?”

此言一出,东海诸人顿时语塞。

安歌又道:“方才忘了讲,少爷还说,擂台之上生死无算,但下了擂台还要行凶,那便犯了大魏律法,等擂台之后杀人者是要尝命的!”

“你说什么?!”

其中一位高大剑客闻言大怒,冷笑道:“你们大魏已经答应擂台,事后却想搞清算,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安歌耸耸肩道:“天下擂台都是一个规矩,如果维护规矩会让人耻笑,那便随意耻笑好了,我大魏何时怕人笑过?就是不知笑到最后的人是谁?”

另一位清瘦剑客似是与林海凡感情颇深,见林海凡惨死便已经流下泪来,再听安歌此话顿时大怒道:“既然如此,老子也不怕清算,这便先杀了你!”

话音一落,他便要举剑而上,不顾一切将安歌除掉。

可安歌却没有任何惧色,只是缓缓举起手,对街的屋顶上立刻出现一排天启卫战士,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加装了光学瞄准镜的死神步枪。

那剑客才刚刚跳下擂台便听“啪啪啪”一阵枪响,数十发子弹瞬间将他打成了残肢断臂,残缺的尸体重重砸在地上,鲜血流了满地,触目惊心。

众人见此皆是大惊,剩下的东海诸人更是面色惨白,虽是心中惊怒交加,却畏惧那不吭一声的残忍死法,不敢再往前一步。

安歌淡淡笑道:“我大魏泱泱大国,不在乎什么个人武功,无论是谁都不要试图挑战我大魏律法,否则你们这些所谓的武圣传承恐怕没那么多人命往里填。”

东海诸人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却又无法发作,当真尝到了他们先前让北国武者感受的屈辱和憋闷。

而观战的北国武者们却是终于出了口气,纷纷大声叫好,欢呼雀跃。

就在这时,人群被天启卫的士卒分开,徐锐骑着一匹战马缓缓从远处走来,这场比武经过了这么一个“意外”插曲终于要上演了。

卓尔琛沉着脸,望着徐锐的身影,对身边那位始终不曾开口的白袍剑客道:“师兄,他来了。”

那白袍剑客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知道了,一会儿定要将所有的仇怨都找回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因果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徐锐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可那模样却是令人大跌眼镜。

只见徐锐一身断月青龙甲,背后还披着一件厚重的白色天鹅绒大氅,看上去英武不凡,高大威猛,若是骑着战马立于阵前,定是如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可问题是这里是擂台,不是战场。

所谓的断月青龙甲色泽乌青透亮,乃是由一层薄薄的纯钢打造,面上飞龙雕花华丽至极,内部却是中空的。

特殊的设计令这套战甲重达三十斤,防御能力十分低下不说,不少细节之处为了凸显威风和华丽,被打造得华而不实,穿戴者的关节屈伸范围有限,大大影响灵活性。

可以说断月青龙甲除了重和漂亮之外简直一无是处,堪称外表华丽的样子货,多被用在庆典之上,谁要是真的披着它上战场,就算有一百条命恐怕都不够送。

再加上那件厚重的白色天鹅绒大氅,让徐锐看上去的确卖相十足,若是骑上战马还能勉强冲锋,但下马之后实在让人担心他还能不能走得动路。

显然光滑的擂台上不适合,也不允许战马登台,缺少战马的支撑之后,徐锐披着这一身行头十有只能任人鱼肉。

围观的武人们不清楚这套战甲的内情,见徐锐这般英武顿时信心大增,欢呼声又高了三分。

可是在天府茶楼的阳台上,肃王殿下差点被徐锐这一身行头惊掉下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徐兄……这……他是认真的么?”

一旁的辽王早就黑了脸,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好半天才招手唤来侍从,沉声道“一会儿让三堂两院的高手盯紧了,只要他稍有落败的迹象便立刻冲上去救人。”

侍从一愣,瞟了肃王一眼,低声道“王爷,徐锐耍帅邀买民心,何不干脆让他……”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意味深长。

辽王却是低声怒道“你懂什么,以为本王是舍不得他死么?此刻本王在此坐镇,他若是死了,这帐便要被算在本王头上,眼下正是关键时期,出不得半点岔子!”

侍从闻言连连点头,再不敢耽搁,连忙转身去传令。

辽王揉了揉太阳穴,望着场下的徐锐,喃喃道“徐锐啊徐锐,你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不会是只想给本王出难题吧?”

肃王闻言看了辽王一眼道“先不必着急,我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辽王眉头一皱“你明白了什么?”

另外一边,卓尔琛眯着眼睛望着徐锐,对身边的白袍剑客冷笑道“出场倒是够花哨,不过师兄,你猜他下了马还走得动路吗?”

白袍剑客没有说话。

片刻后,徐锐终于打马来到擂台前,一个翻身跳下马来,“咚咚咚”迈了三大步,竟拖着那身盔甲直接跨上了擂台,一路上健步如飞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白袍剑客与卓尔琛同时脸色一变。

“看得出么?”

白袍剑客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卓尔琛点了点头“方才那几步没有丝毫气机流转,他是凭蛮力走上来的。”

白袍剑客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天生神力么?希望他不止只有这点依仗。”

徐锐方一走上擂台,便被堵在那里的东海诸人围了起来。

“哼,早就听闻魏国冠军侯数次大败武陵亲军,吹得挺响,我当是什么英雄好汉,原来竟这般怕死,套着盔甲登台比武,真是笑掉大牙。”

“唉,师兄你可是错怪侯爷了,怎么说侯爷也比方才那些废物强点,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披挂整齐才敢上台!”

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一众东海剑客顿时哄堂大笑。

徐锐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得不错,在下方才也让家人说过了,于武道一途,在下实在微末,不过对付几只臭鱼烂虾还不在话下,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东海诸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纷纷对徐锐怒目而视,气氛顿时更加紧张。

徐锐冷笑一声“怎么,打赢了几场擂台便以为自己真的天下无敌了?”

说着,徐锐大手一挥道“抬上来!”

话音刚落,一队天启卫士卒立刻鱼贯而出,将二十多具尸体并排摆在擂台之下。

有人胆大,朝那尸体张望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浑身颤抖,又或者就地呕吐。

原来这些尸体便是前几日闯入徐锐府,以及在破庙被天启卫射杀的东海剑客,许多人都被子弹打得残缺不全,尸体七零八落极为恐怖。

东海诸人一见那些尸体顿时大怒,就连卓尔琛和他身边那位不说话的师兄都沉下了脸色。

徐锐似是还不知足,冷笑道“怎么,认出来了?本侯以为你们那所谓的武圣传承有多了不起,谁知道这般不经打,一碰就碎了。

我大魏历来只喜欢真刀真枪地硬碰硬,从不在什么擂台上玩过家家。

奈何你们北齐人总喜欢抓根鸡毛来自我彪炳,既然如此,侯爷我今日正好有雅兴,便陪你们玩一玩,一会儿你们可别像那些家伙一样,眨眼的功夫就躺下装死才好。”

“你!”

一位清瘦剑客被那些尸体刺激得不轻,再也听不下去,怒道“徐锐小儿,今日擂台便是专为你而设,你残杀我东海同门,今日我们便要你血债血偿!”

“剑星!”

听他道出实情,一旁的东海众剑连忙历喝。

剑星这才发觉说漏了嘴,连忙闭口不言,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怨毒地死死盯着徐锐。

其实不用他说徐锐也早就猜到这个擂台与自己有关,就算不是全部原因,恐怕也多少有些寻仇的意味,否则怎会如此唐突,一来便盯上刚刚回京的肃王?

按照徐锐的猜测,那位极其护短的东海剑神只怕是咽不下徒弟被徐锐残杀的恶气,却又找不到徐锐的痛脚,才会选择从肃王那里下手。

如此说来,谢老二,以及这满街的武者可都是受了自己的池鱼之灾,就是不知道一会儿如果收不了场,那位东海剑神会不会亲自出面?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东海剑神不找上们来,就凭他们打伤影婢,这口气徐锐也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想要血债血偿?可以,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之前是谁背后偷袭伤了谢老二的,现在上来本侯给他留个全尸,免得一会儿本侯大开杀戒,也殃及你们这几条池鱼。”

见徐锐这般托大,东海众人心中更怒,卓尔琛眉头一皱便要开口,却被身边那位师兄拦了下来。

他缓缓走出人群,其他人见他上前连忙微微后退半步,显然此人在东海剑客之中身份颇为尊贵。

“见过侯爷,在下绝情剑沈重门,在东海门内排行第二。”

那剑客阴沉说到。

徐锐瞟了他一眼,只觉此人身上毫无锋芒,长相也没什么特别,放在人堆里恐怕很快便会被人遗忘。

“方才便是你背后偷袭?可本侯怎么听说那人是个女子,难道你想顶罪不成?”

徐锐讥讽到。

沈重门摇了摇头,冷笑道“自然不是在下,侯爷可知道您方才所说那人是谁?”

徐锐摇了摇头“当然不知,本侯日理万机,难道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都得记住?”

沈重门面无表情道“纤如师妹乃是家师独女,侯爷还想杀她么?侯爷,你恐怕还不清楚若是被一位武圣盯上是什么滋味吧?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

徐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打断道“武圣之女又如何?别说是他宁迁的女儿,就算是你们北齐皇帝的女儿,只要惹到了本候的头上,本侯一样杀得!

不用拿武圣的名头来吓唬本候,攻打草原的时候本侯也不是没杀过武圣,纵使二十万铁骑在侧,本候一样能在汗庭之中取他性命,比宰一头羊也难不了多少!”

说这话时徐锐语气森然,一股杀意四溢而出,令东海诸人全都脸色微变。

“好,好得很!”

沈重门怒极反笑“既然侯爷有此气魄,那便要看看侯爷有没有这本事了!”

说着,沈重门气息一变,恐怖的气机透体而出,如山岳一般厚重,如烟海一般浩瀚,距离武圣竟只有一步之遥,与西北之行前的要离已经相差不大。

徐锐双眼微眯,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第七百三十七章:无形剑气

眼见绝情剑沈重门放出气机,一众东海剑客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匆匆退出场外,显然对他的武功信任至极,而且心存忌惮。

徐锐虽然口中托大,但是心里却十分谨慎,毕竟对手是三十六剑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能坐到这个位置,说明他绝对不是草包。

武圣传承在现代武器之下显得不堪一击,那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枪械,以及武器代差带来的科技优势。

徐锐并不指望能在一对一的擂台上轻易打到对手,若是不谨慎些恐怕死的便会是他。

眼见一众东海剑客退走,徐锐毫不犹豫,“仓啷”一声拔出断锋,脚下猛地一蹬,身体顿时人剑合一,朝沈重门杀去。

面对突然袭击,沈重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只是从容地背上取下长剑。

他的剑与其他东海剑客所用之剑都不一样。

其余东海剑客所用长剑皆为窄小锋利的轻剑,对敌时配合快速飘逸的剑招,以及各有特色的剑意,往往灵动、迅速,处处杀招。

而沈重门的剑有一掌来宽,半人多长,通体赤红,貌似长戟,光是看着就觉得分量不轻。

在拔剑的一瞬间,一股阴沉剑意顿时随着长剑释放而出,混杂在浑厚的气机之中,使那本无多少特色的气机瞬间变得锋利起来,就好像为大锤开了刃,变成了斧头。

眨眼之间,徐锐已经杀到沈重门面前,速度极为惊人,身上的那身断月青龙甲好似根本没有对速度和灵活性造成什么影响。

沈重门没有丝毫惊慌,口中低喝一声:“开!”

周身气机瞬间大涨,紧接着沈重门双手紧握赤红大剑用力一转,大剑顿时仿若大瓢一般旋转半周,被它带起的气机立刻跟着旋转,犹如漩涡一般搅动起来。

这一刹那,徐锐只觉身边的气机被那漩涡吸住,好似空气忽然变得粘稠,犹如置身于淤泥之中,每一个动作都更加费力,速度骤降大半。

徐锐眉头一皱,情知这次偷袭失去了速度便不会再有任何结果,立刻放弃进攻,抽身而退。

但沈重门的目光一直死死锁定徐锐,见他要退,口中又是一声低喝:“破!”

话音未落,沈重门双手持剑猛地向下一斩,漩涡般的气机顿时便被破开两半,化成潮水一般向徐锐扑去。

若是换了平时,这样的气机浪潮虽然威力巨大,但是速度太慢,徐锐只要略作躲闪便能轻易脱身。

然而此刻徐锐仍被沈重门气机束缚,一举手一投足都更加费力,速度更是降了数个档次,原本可以轻易躲开的气机浪潮便成了致命一击。

徐锐终于明白方才沈重门释放气机的时候,其余的东海诸人为何要匆匆退到场边。

这沈重门的招式大巧若拙,覆盖范围十分巨大,若是站得近了必定会被波及,武功稍弱些的恐怕立刻就会受到极重的内伤。

稍一耽搁,被沈重门长剑拍来的气机浪潮已经铺天盖地朝徐锐席卷而来,好似身处暴风肆虐的大海之上,前后左右全是惊涛骇浪。

单就气机来说,徐锐不过普通一流高手的水准,若是被这气机浪潮拍中,恐怕立刻就会重伤,这场比试也就再无悬念。

没想到刚一上场情势就变得这般凶险,徐锐心中一紧,立刻毫无保留地释放气机。

徐锐的气机一直都并非强项,长期以来他都更加依赖被基因改造过的身体优势,然而这次面对沈重门的气机束缚,身体优势几乎无法发挥,他不得不全力释放气机挣脱控制。

“轰隆”一声。

徐锐以无名剑法“养气章”的特殊方法操控气机,将庞大的气机在一瞬间全部释放出去,形成类似爆炸的效果。

这一招的代价是消耗极大,对于气机本就不强的徐锐来说相当奢侈,可是这一阵爆鸣却成功炸散了控制徐锐行动的枷锁,终于让他的速度恢复正常。

徐锐心中大喜,便要借着这个空挡,利用速度摆脱沈重门的气机浪潮。

然而沈重门又怎是这般好相与的?

虽然徐锐破开束缚的方式让他有些意外,但徐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见徐锐想要逃走,沈重门冷笑一声,低喝道:“定!”

话音一落,不知何时隐藏在徐锐附近的剑意顿时先一步朝徐锐袭来。

剑意无边无形,乃是御剑者经年累月对剑的理解和执念,最后化成的一股意念,令人毫无所察之下便会中招,简直防不胜防。

当剑意袭来的刹那,徐锐只觉好似突然与沈重门心意相通,仿佛透过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看到了沈重门内心中滔天的冰冷与杀意,瞬间如坠冰窟,陷入茫然,竟在擂台上愣了神。

沈重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方才他连出三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层层递进。

他先是用气机营造的涡流束缚住徐锐的行动,然后再将气机化成巨浪营造出一场致命杀局,最后又偷偷释放剑意,伺机而动。

徐锐果然很敏锐地发现了杀局里唯一的破绽,那便是缓慢的速度,于是顺理成章地消耗大量气机来破开束缚,企图利用速度逃脱杀局。

可是这样一来,徐锐释放大量气机之后必定会出现暂短的真空期,因为缺乏气机保护而变得脆弱。

沈重门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失去气机保护之后,便像是没了外壳的的软体动物,无影无形却威力相对较小的剑意便能乘虚而入,将徐锐彻底控制,让他失去最后的逃生机会。

利用这样的招数,沈重门不知道战胜了多少高手,能够破解的人屈指可数,在沈重门看来,武功平平的徐锐自然不在此列。

事实也果真如他算计,徐锐被剑意轻易控制,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机浪潮当头劈下,徐锐已经没有了还手的余地。

沈重门脸上的冷笑渐渐变成了胜利者的笑容,能够战胜徐锐,甚至趁机杀掉他,将成为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完全绽放便突然定格。

所谓剑意控制便是用自己的剑意搭一座桥,让其窥探到沈重门对剑之一道的理解,仿佛让人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可怕世界,强大的精神冲击力会造成短暂失神。

然而见惯了大场面,甚至是宇宙之中千奇百怪的世界之后,徐锐的意志本就空前强大,再加上基因改造令他的神经承受力和反应速度都大大加强。

仅仅被剑意控制了短短的一瞬,徐锐的脑海中马上划过一丝电流,原本茫然的意识立刻重新清醒。

而等徐锐回过神来,只见气机浪潮层层叠叠已经将他完全包裹,再无逃走的可能,他干脆心一横,立刻将无名剑法使到了极限。

无名剑法的“养气章”、“诡剑章”和“风舞章”融为一体,徐锐身体中的气机瞬间化为一股股锋利的剑气透体而出,与那当头砸下的气机浪潮撞在一起。

“噌噌噌”

擂台上瞬间爆发出一阵令人耳酸的金属之音,好似有人用坚硬的铁针去刮玻璃一般。

令人想不到的是,那声势浩大的恐怖气机浪潮仅仅坚持了一瞬,便如同落入了绞肉机一般,顷刻之间便被锋利的无形剑气切割得七零八碎。

不仅如此,飞舞的剑气得理不饶人,击溃气机浪潮之后立刻化成一柄柄看不见的飞刀直扑沈重门。

沈重门瞳孔一缩,连忙挥起长剑接连猛斩。

一阵金铁交击之声大作,坚硬的花岗岩地面顿时被弹飞的剑气划出一条条深达寸许的锋锐割痕,沈重门本人更似是被一阵风暴吹过,一身白袍四分五裂,成了飞舞的破布条。

“无形剑气!你竟会家师绝学无形剑气?!”

无形剑气宛若一场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呼啸的剑气过后,沈重门放下赤红大剑,除了狼狈了些,竟是毫发未伤。

不过他脸上再无先前的从容之色,瞪大眼睛惊呼一声,满脸愕然地望着徐锐,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徐锐喘着粗气,心道一声可惜,他与沈重门的武功差距还是太大了一些,即便已经竭尽全力,还是没能对沈重门造成伤害,甚至完全落入了下风。

更糟糕的是,方才那一招已经将徐锐体内的气机消耗殆尽,接下来的战斗恐怕很快便将后继无力。

第七百三十八章:剑阵

想到诸般劣势,徐锐知道不可再拖,一咬牙提起长剑再度朝沈重门杀去。

方才那一次短暂对决已经让徐锐感觉不妙,仅仅只是片刻交锋,他便已经数次徘徊在失败的边缘。

徐锐深知自己与沈重门的武功相差太大,若是稳扎稳打恐怕走不出几招便要惨败,为今之计只能一鼓作气,变奇为诡,乱拳打死老师傅。

说时迟,那时快,徐锐一旦下定决心,便立刻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利用经过基因改造后的身体尽量提高速度。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场边观战之人只见断锋突然一花,带起一抹寒光犹如丝带,再定睛一看,徐锐已经杀到沈重门面前。

这般速度着实是快如闪电,令在场之人惊呼连连,甚至见惯了高手的东海诸人也都面色凝重起来。

沈重门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眼见徐锐剑指自己咽喉,非但没有半点慌张之色,脸上的表情反而立刻恢复平静。

手中赤红大剑一转,沈重门体内的浑厚气机再度透体而出,气机漩涡眼看就要卷土重来。

徐锐一咬牙,速度再快三分,在大剑转满半圈之前一剑斩向沈重门手腕。

沈重门手上动作不变,从容地后退半步,身子一偏,便要躲过徐锐的断锋。

可就在这时,原本应该停在沈重门身前两寸处的断锋却是诡异地出现在他手腕之上,若是让他一切而下,那么连手腕带赤红大剑都将不翼而飞。

沈重门吓了一跳,终于被迫变招,放弃继续搅动气机,而是将大剑往上一提,想要挡住徐锐的剑。

这一刹那异变再起,只见断锋毫无征兆地突然弯成满月,剑尖完美绕过沈重门的防御,直刺他的心窝。

沈重门心中又是一惊,浑身气机勃发,剑意纵横,脚下的速度瞬间快了三倍,直接往后跃出数仗,想要将徐锐完全甩掉。

可是徐锐却不敢让他脱离自己的攻击,用一波接一波的攻势竭尽全力缠住沈重门,不让他轻易摆脱,因为一旦让沈重门重新站稳脚跟,他便再没有还手的机会。

二人便这样一追一逃,绕着擂台边缘满场乱飞。

沈重门虽然武功高强,但徐锐却以无名剑法的变化奇诡,不让沈重门安心出招。

要说沈重门对剑道的理解绝对造诣颇深,换了常人,面对无名剑法的奇妙,恐怕立刻便要手忙脚乱。

可是沈重门却始终从容不迫,甚至就算是以无名剑法的诡谲,同样一招只要使出第二次,便会立刻会被他看破。

徐锐不得不一直变化节奏、打法和招式,死死压制沈重门,不给他丝毫反击的机会。

表面上看是徐锐压着沈重门一顿猛揍,实际上却一直是沈重门掌控节奏,不疾不徐。

不过沈重门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原本以为三五招过后徐锐便会后继无力,那时便是他发起反击的时间。

可是一连三十多招过去,徐锐依旧生龙活虎,手段叠出,始终没让沈重门找到丁点破绽。

不仅如此,徐锐一直是凭借招式奇诡的无名剑法与沈重门周旋,极少使用气机,但偏偏徐锐的每一剑都快如闪电,力大无穷,让沈重门不得不认真对待。

几番缠斗下来,局面竟变得焦灼起来,对阵的两人都是暗自心惊,没想到对方竟会这般难缠。

局面似乎对双方都很公平,但不同的是,沈重门有得选,而徐锐没得选。

徐锐敢走上擂台必然藏了底牌,但所谓的底牌也是牌,擂台比武其实便是交换手牌,若是先对方一步打光手牌,那么接下来便是任人鱼肉的时间。

徐锐武功比沈重门差得太多,这便是天生的劣势,他的手牌本就比对手要少,想要达到他的目的,便不能比沈重门先交牌。

所以即便知道这样拖下去没有结果,甚至可能一个不慎便要吃个大亏,可是徐锐还是不得不顶着风险与沈重门周旋。

相比徐锐,沈重门手握巨大优势,自然从容很多,选择也多了不少。

在与徐锐缠斗了大半柱香之后,沈重门终于不耐,暗忖没想到徐锐武功平平,但一手剑法却是诡异至极,虽然缠斗下去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自己,可保不齐徐锐便会玩出什么花样。

想到这里,沈重门终于下定决心,手中赤红大剑顿时爆发出一股剑芒,如弯月一般猛斩而下。

“啊!”

只听沈重门大喝一声,剑芒顿时爆裂开来,四溢的剑芒顿时化作无数锋利刀刃,将他周身一丈之地切得七零八碎。

徐锐眼见剑芒一出便知沈重门想要拼命,立刻抽身而退,避开锋芒。

可是当剑芒爆裂之时,卷起的气机乱流却宛若一场风暴,重重击在徐锐胸口,将他瞬间打飞出去。

徐锐只觉仿佛被蛮牛撞上,胸口一阵憋闷,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避开飞舞的剑芒,落在擂台的另外一侧。

然而这么一搅和,徐锐和沈重门已经拉开了距离,想要再度缠上去用剑法压制已经没了可能。

沈重门也不好过,只见他缓缓收剑,压下体内混乱的气机,方才那一剑即便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

不过只要甩开徐锐,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三师弟,可以开始了!”

沈重门朝场下的卓尔琛点了点头,沉声吩咐了一句。

卓尔琛立刻会意,将自己的剑意激发出来,然后让气机顺着剑意疯狂流淌。

与此同时,场边观战的东海诸人纷纷将长剑插于身前,盘膝坐下,学着卓尔琛的模样把剑意和气机释放出来。

刹那间,就好像方才陆白洺战胜胡山河的时候一般,沈重门和卓尔琛双目闪烁起炫白的光芒,沈重门的气机瞬间暴涨数倍,若不是武圣的门槛所限,恐怕早就一举超越了武圣的气机强度。

徐锐脸色一变,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之前的陆白洺和现在的沈重门为何会气机暴涨。

原来那慧剑卓尔琛是以自身的剑意为纽带,行成一个变形的剑阵,将场外观战的东海诸人统统连接起来,让他们的气机全部汇集到守擂那人身上。

无论是谁,只要站在擂台上,面对的便不仅仅只是眼前的对手,而是整个东海三十六剑的高手!

有了这个剑阵,陆白洺便能在武功、经验、甚至是心智都不如胡山河的情况下还能打得胡山河毫无还手之力。

而自己的武功本就不如沈重门,剑阵一成,他恐怕连周旋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沈重门这是直接出了绝招,掀了桌子,打算以力压人,彻底结束战斗了!

想到这里,徐锐的脸色迅速凝重起来,正在盘算如何破掉眼前危局,沈重门突然历喝一声。

那声音好似暴风骤雨,带着可怕的气机,犹如一座大山直接压在徐锐身上。

徐锐额头青筋暴突,脸色瞬间涨红。

与此时的沈重门相比,徐锐就好像一只蚂蚁遇到了大象一般,光是那举手抬足带起的涡流便能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东海一方。

谁能想到,一场好好的对局竟又出现了这等变数,眼见胡山河败北的一幕又要上演,观战的一众大魏武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擂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第七百三十九章:羞辱

“呼”的一声,沈重门重新释放气机,这一次气机涡流增强数倍,好似山呼海啸一般,瞬间覆盖整个擂台,就连场边观战的大片武者都惊愕地感觉身体越来越重,甚至难以迈开步子。

而在场中的徐锐更是浑身发紧,寸步难行,好似被无数气机锁链绑住手脚动弹不得,体内的气机也似是被堵塞起来,难以流转。

缺少了气机的支撑,招式便会成为花架子,失去大半威力,而对徐锐来说,他也面临之前胡山河般的窘境,完全被磅礴的气机压制,毫无还手的机会。

“侯爷,现在还威风么?”

形势再度急转直下,自认为已经掌控徐锐生死的沈重门缓缓走到徐锐身边,冷笑着问。

徐锐艰难地抬起头,眼神里透着浓浓的不屈,可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吃力。

就连抬头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这般吃力,若是沈重门一剑劈来,他又要如何抵抗?

更何况单单一个气机涡流便让徐锐彻底失去了抵抗力,谁能想象如此状态下的沈重门出剑之后又是何等的石破天惊?

“事到如今还要硬撑么?”

沈重门冷笑一声,目露一抹怜悯之色,轻轻拍着徐锐的脸颊道:“侯爷果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即便明知是死也要像个英雄一样?”

说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脸上闪过一丝狰狞道:“可我偏不会让你如意,我要在众人面前卸下你的四肢,挑断你的经脉,一点一点扒光你的尊严。

让你们大魏的武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如何被我东海之剑千刀万剐,让天下人明白得罪了我东海会有怎样的后果?”

徐锐闻言紧咬牙关,死死盯着沈重门的脸,一言不发。

“生气了?”

沈重门脸上的笑容更甚:“可惜啊,都说君王一怒流血千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在你们这些王孙贵族看来便是着实的匹夫,侯爷千金之体,虽不如君王,却也相差不多,可眼下偏偏只能伏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

话音一落,沈重门一脚将徐锐踢翻,狠狠踩在他的脸上。

看到这一幕,场边观战之人顿时心生绝望。

天府茶楼上,辽王狠狠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徐锐演砸了,派人去把这个丢人显眼的家伙弄回来,决不能再让他把我大魏的脸面都丢尽了!”

“慢着!”

肃王闻言连忙一把拉住辽王的手,沉声道:“等,再等等!”

辽王眉头一皱,望着肃王不容置疑的脸色皱起了眉头。

擂台之上,沈重门一脚踩着徐锐的脸颊,弯下身体讥讽道:“侯爷风光一时,前途无量,可曾想过今日会栽在在下手上?

千不该万不该,侯爷不该看轻天下武人,更不该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公子王孙,在武圣面前都只能俯首帖耳,战战兢兢,今天在下便要用你的性命,来向这天下证明!”

“嘿嘿,哈哈哈哈……”

徐锐突然笑了起来。

沈重门心中微怒,脚下加力,顿时将徐锐嘴角磨破,渗出血来。

看到那一丝猩红,他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冷冷问道:“你笑什么?”

徐锐努力张开嘴巴,挤出一句话来:“我笑你不懂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沈重门哈哈大笑,仿佛戏弄耗子的老猫一般讥讽道:“没想到侯爷赴死之前还要说教,也罢,在下就当是遗言让侯爷说完安心上路,说吧,侯爷觉得在下不懂什么道理?”

徐锐闻言笑容更甚,艰难说道:“你不懂,反派死于话多!”

“什么?”

沈重门微微一愣,突然发现徐锐的脖子竟在不知不觉之间粗了整整一圈。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顿时瞳孔一缩,便要收回那只踩在徐锐脸上的脚,迅速后退。

可是这个时候想走已经太晚了,只见原本应该被气机涡流死死压制的徐锐竟伸出左手牢牢扣住他的脚,右手则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他。

“surprise!”

徐锐冷笑一声,瞄准沈重门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沈重门虽然不认识手枪,但见到那黑洞洞的枪口便知不妙,惊恐之下立刻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可是他的速度再快又如何可能快得过子弹?

“啪”的一声,子弹瞬间出膛。

沈重门虽然已经尽量扭曲身体,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击中。

只见他左肩上绽放出一朵小血花,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击飞出去。

不过可惜的是,即便受伤沈重门却依旧冷静,眼见徐锐想要追击,已经失去重心的沈重门重重一脚踢在徐锐脸上,将他踹飞两丈,令接下来的两枪都放了空。

“啪啪”两声闷响,二人各自落地。

沈重门不顾身上的伤势,丝毫不敢停歇地握着赤红大剑朝徐锐猛斩而来。

于此同时,徐锐一把将胸前的断月青龙甲扯掉,露出爆炸般的肌肉,那是他为了对抗气机涡流,过度激发变异身体,让肌肉短时间内爆发增长所致。

在气机完全落于下风的时候,也唯有用基因改造后身体产生的巨大力量才能抵消气机涡流的控制力,只不过要肌肉生长需要一点时间。

而沈重门自以为掌握生杀大权之后,不遗余力讥讽徐锐的这个空挡恰好给了他最宝贵的时间。

等到徐锐脱下重甲,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胸前挂着一把冲锋枪,之所以要穿上那套中空的断月青龙甲并非为了耍帅,而是要掩藏真正的杀器。

徐锐握着手枪朝着沈重门连开数枪,沈重门尝过厉害,不敢硬抗,连忙转身便逃。

虽然徐锐凭借一身蛮力大大克服了气机涡流的干扰,但动作多少还是有些迟缓,接连的几枪都没有追上沈重门的脚步,子弹全部打在地板上。

到了这个时候,沈重门即便再笨也知道徐锐手里的武器便是之前将自己这边几位高手打成残肢断臂的元凶,心中瞬间充斥一抹浓浓的恐惧。

应激状态之下,恐惧立刻转化成了凶性。

沈重门想要活下去便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赶在徐锐杀了他之前先一步杀了徐锐。

想到这里,沈重门也是发了狠,将浑身气机尽数聚于赤红大剑之上,大剑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剑芒覆盖。

紧接着,他的身体如螳螂一般高高跃起,瞬间跨越数丈距离,举着大剑朝徐锐头上猛劈下来。

剑还未至,那恐怖的风雷之声便先一步在徐锐耳膜上肆虐。

而徐锐此刻手枪已经打光了子弹,他干脆随将手枪换到左手,右手从胸前取下冲锋枪。

冲锋枪的强大火力足以弥补动作迟缓带来的精度问题,这一刻的徐锐就不相信沈重门还能跑掉!

第七百三十九章:羞辱

“呼”的一声,沈重门重新释放气机,这一次气机涡流增强数倍,好似山呼海啸一般,瞬间覆盖整个擂台,就连场边观战的大片武者都惊愕地感觉身体越来越重,甚至难以迈开步子。

而在场中的徐锐更是浑身发紧,寸步难行,好似被无数气机锁链绑住手脚动弹不得,体内的气机也似是被堵塞起来,难以流转。

缺少了气机的支撑,招式便会成为花架子,失去大半威力,而对徐锐来说,他也面临之前胡山河般的窘境,完全被磅礴的气机压制,毫无还手的机会。

“侯爷,现在还威风么?”

形势再度急转直下,自认为已经掌控徐锐生死的沈重门缓缓走到徐锐身边,冷笑着问。

徐锐艰难地抬起头,眼神里透着浓浓的不屈,可是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吃力。

就连抬头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这般吃力,若是沈重门一剑劈来,他又要如何抵抗?

更何况单单一个气机涡流便让徐锐彻底失去了抵抗力,谁能想象如此状态下的沈重门出剑之后又是何等的石破天惊?

“事到如今还要硬撑么?”

沈重门冷笑一声,目露一抹怜悯之色,轻轻拍着徐锐的脸颊道:“侯爷果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即便明知是死也要像个英雄一样?”

说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脸上闪过一丝狰狞道:“可我偏不会让你如意,我要在众人面前卸下你的四肢,挑断你的经脉,一点一点扒光你的尊严。

让你们大魏的武人眼睁睁看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如何被我东海之剑千刀万剐,让天下人明白得罪了我东海会有怎样的后果?”

徐锐闻言紧咬牙关,死死盯着沈重门的脸,一言不发。

“生气了?”

沈重门脸上的笑容更甚:“可惜啊,都说君王一怒流血千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在下不过一介武夫,在你们这些王孙贵族看来便是着实的匹夫,侯爷千金之体,虽不如君王,却也相差不多,可眼下偏偏只能伏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

话音一落,沈重门一脚将徐锐踢翻,狠狠踩在他的脸上。

看到这一幕,场边观战之人顿时心生绝望。

天府茶楼上,辽王狠狠一掌拍在茶几上,怒道:“徐锐演砸了,派人去把这个丢人显眼的家伙弄回来,决不能再让他把我大魏的脸面都丢尽了!”

“慢着!”

肃王闻言连忙一把拉住辽王的手,沉声道:“等,再等等!”

辽王眉头一皱,望着肃王不容置疑的脸色皱起了眉头。

擂台之上,沈重门一脚踩着徐锐的脸颊,弯下身体讥讽道:“侯爷风光一时,前途无量,可曾想过今日会栽在在下手上?

千不该万不该,侯爷不该看轻天下武人,更不该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不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公子王孙,在武圣面前都只能俯首帖耳,战战兢兢,今天在下便要用你的性命,来向这天下证明!”

“嘿嘿,哈哈哈哈……”

徐锐突然笑了起来。

沈重门心中微怒,脚下加力,顿时将徐锐嘴角磨破,渗出血来。

看到那一丝猩红,他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冷冷问道:“你笑什么?”

徐锐努力张开嘴巴,挤出一句话来:“我笑你不懂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沈重门哈哈大笑,仿佛戏弄耗子的老猫一般讥讽道:“没想到侯爷赴死之前还要说教,也罢,在下就当是遗言让侯爷说完安心上路,说吧,侯爷觉得在下不懂什么道理?”

徐锐闻言笑容更甚,艰难说道:“你不懂,反派死于话多!”

“什么?”

沈重门微微一愣,突然发现徐锐的脖子竟在不知不觉之间粗了整整一圈。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顿时瞳孔一缩,便要收回那只踩在徐锐脸上的脚,迅速后退。

可是这个时候想走已经太晚了,只见原本应该被气机涡流死死压制的徐锐竟伸出左手牢牢扣住他的脚,右手则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他。

“surprise!”

徐锐冷笑一声,瞄准沈重门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沈重门虽然不认识手枪,但见到那黑洞洞的枪口便知不妙,惊恐之下立刻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走,可是他的速度再快又如何可能快得过子弹?

“啪”的一声,子弹瞬间出膛。

沈重门虽然已经尽量扭曲身体,避开要害,却还是被击中。

只见他左肩上绽放出一朵小血花,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击飞出去。

不过可惜的是,即便受伤沈重门却依旧冷静,眼见徐锐想要追击,已经失去重心的沈重门重重一脚踢在徐锐脸上,将他踹飞两丈,令接下来的两枪都放了空。

“啪啪”两声闷响,二人各自落地。

沈重门不顾身上的伤势,丝毫不敢停歇地握着赤红大剑朝徐锐猛斩而来。

于此同时,徐锐一把将胸前的断月青龙甲扯掉,露出爆炸般的肌肉,那是他为了对抗气机涡流,过度激发变异身体,让肌肉短时间内爆发增长所致。

在气机完全落于下风的时候,也唯有用基因改造后身体产生的巨大力量才能抵消气机涡流的控制力,只不过要肌肉生长需要一点时间。

而沈重门自以为掌握生杀大权之后,不遗余力讥讽徐锐的这个空挡恰好给了他最宝贵的时间。

等到徐锐脱下重甲,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胸前挂着一把冲锋枪,之所以要穿上那套中空的断月青龙甲并非为了耍帅,而是要掩藏真正的杀器。

徐锐握着手枪朝着沈重门连开数枪,沈重门尝过厉害,不敢硬抗,连忙转身便逃。

虽然徐锐凭借一身蛮力大大克服了气机涡流的干扰,但动作多少还是有些迟缓,接连的几枪都没有追上沈重门的脚步,子弹全部打在地板上。

到了这个时候,沈重门即便再笨也知道徐锐手里的武器便是之前将自己这边几位高手打成残肢断臂的元凶,心中瞬间充斥一抹浓浓的恐惧。

应激状态之下,恐惧立刻转化成了凶性。

沈重门想要活下去便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赶在徐锐杀了他之前先一步杀了徐锐。

想到这里,沈重门也是发了狠,将浑身气机尽数聚于赤红大剑之上,大剑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剑芒覆盖。

紧接着,他的身体如螳螂一般高高跃起,瞬间跨越数丈距离,举着大剑朝徐锐头上猛劈下来。

剑还未至,那恐怖的风雷之声便先一步在徐锐耳膜上肆虐。

而徐锐此刻手枪已经打光了子弹,他干脆随将手枪换到左手,右手从胸前取下冲锋枪。

冲锋枪的强大火力足以弥补动作迟缓带来的精度问题,这一刻的徐锐就不相信沈重门还能跑掉!

第七百四十章:团灭

“啊!”

沈重门怒喝一声,用尽全力朝徐锐斩下。

徐锐则是单手持枪,面无表情地将冲锋枪口对准沈重门。

二人都发了狠,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二师兄小心,他的速度比你快,向左躲开!”

就在这时,场下的慧剑卓尔琛突然焦急大喊。

沈重门心中一惊,也顾不得仔细去想,立刻按照卓尔琛的话,在半空中生生将身体往左挪了半丈。

“哒哒哒……”

一阵令人窒息的枪响,十几颗子弹顿时扫射而出,却是射向了无人的半空。

紧接着“轰隆”一声,剑芒重重斩在徐锐身侧,大地猛然颤动,这一剑几乎将整个擂台劈成了两截。

沈重门不敢耽搁,落地之后立刻双腿一蹬,继续朝徐锐杀来,他心中一阵后怕,剑芒速度的确比冲锋枪慢上半刻,方才若不是卓尔琛出声提醒,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徐锐的可怕还在他的预料之上,但越是这样,沈重门便越要杀了徐锐。

这一次双方角色互换,徐锐成了手握绝对优势的人,而沈重门则选择了徐锐的老战术,拼了命拉近距离,想要通过近身缠斗,阻止徐锐开枪。

而对徐锐来说,沈重门为避让子弹选择的落点和方位恰好是他最难顾及的地方,那慧剑卓尔琛果然目光如炬,一瞬间便看出了徐锐的破绽。

此时沈重门已经快要杀到徐锐近前,而徐锐在气机涡流的影响之下却是来不及调转枪口。

情急之下,徐锐立刻抬起左手,用已经打空了子弹的手枪瞄准沈重门。

沈重门不知内情,眼见自己正朝枪口撞去,剧痛的左肩立刻提醒他此物致命,他面色大变,想也没想便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向左躲闪。

似是觉得还不保险,刚一落地,他又接连向左跳跃,如方才一般,不让徐锐的枪口追上自己,甚至都来不及去看徐锐一眼。

然而徐锐用没子弹的手枪逼退沈重门之后却再不管他,反而冷笑一声,扔掉手枪,双手举着冲锋枪对准场边的卓尔琛。

卓尔琛正全神贯注地密切注视着徐锐的动作,暗暗思考该在哪个关键时刻将那稍纵即逝的破绽报给沈重门。

突然乍见枪口对准自己,卓尔琛先是一愣,随即马上知道不妙,立刻起身躲避。

可是那片刻的耽搁却葬送了他唯一的逃生希望。

就在卓尔琛准备逃跑的时候,可怕的枪声已经响起,随之而来的子弹没有给卓尔琛任何逃走的机会,七八发子弹瞬间将卓尔琛前胸打得血肉模糊。

卓尔琛气息一僵,生命立刻烟消云散,脸上残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刚刚站起的身体缓缓向后倒下,这位东海排行第三,拥有惊人眼力的天才就此陨落。

枪响之后,已成惊弓之鸟的沈重门还以为是瞄准自己,加快速度在擂台上来回躲避,丝毫不敢停留。

可是卓尔琛一死,能够聚集气机的剑阵也就瞬间瓦解,沈重门好似从天上跌落凡尘,身上的气机顿时散去大半。

这时他才察觉不对,回身一看发现卓尔琛竟已倒在血泊之中,心中顿时大惊。

“徐锐!”

沈重门大喝一声,愤然望向徐锐。

可是剑阵一散,气机漩涡便也跟着散去,没了牵制的徐锐瞬间如鱼得水,速度暴涨数倍,沈重门朝他望来的时候,目光刚好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再见!”

徐锐淡淡道了一句,狠狠扣下扳机。

“哒哒哒……”

又是一阵可怕枪响,弹匣里最后十几发子弹顿时倾泄而出。

这一次沈重门没有了剑阵的加持和卓尔琛的提醒,自己也因为惊愕愣了一瞬,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

十几发子弹瞬间打在沈重门身上,一连串血花绽放出来,右臂瞬间便被打断,头颅更是被三发子弹打得稀碎。

“咣当”一声,沈重门残缺的尸体重重砸在地上,这场擂台终于降下了帷幕,徐锐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从徐锐被沈重门踩在脚下,到他突然大展神威,反杀两人,一切不过发生在十个呼吸的时间内。

场边观战的人被这剧烈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明白徐锐明明已经陷入了死局,为何会突然反败为胜,而且还胜得如此之快,如此干净利落。

“他杀了二师兄和三师兄!”

“杀了他,为师兄报仇!”

“对,杀了他,决不能让此人活着走下擂台!”

“别怕他,大家一起上!”

倒是东海诸人因为先前剑阵被破,率先回过神来,一见沈重门和卓尔琛双双殒命,顿时惊怒交加,再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和擂台规矩,纷纷拔出长剑朝徐锐杀来。

反观徐锐,此时他手里的冲锋枪已经没了子弹,底牌似是已经打光。

虽然远处埋伏了狙击手,但东海诸人一拥而上,距离实在太近,天启卫训练时间毕竟不长,枪法难以保证,若是开枪极有可能把徐锐自己也一起干掉。

关键时刻,对面二十余位气势汹汹,恨意滔天的一流高手,徐锐脸上没有丝毫慌张。

只见他后退半步,一把掀开披在身上的洁白大氅,那大氅之下竟是挂着十余枚手雷!

徐锐毫不犹豫地拉开所有手雷的保险,然后解下大氅用力一摔,大氅顿时好似撒开的鱼网,将挂在上面的十几枚手雷一齐甩了出去。

东海众人虽然武功卓绝,可毕竟是偏安一隅的武夫,根本不知道手雷的厉害。

见徐锐洒出的暗器并无几分力道,落点也不太准,他们哪里还会去关心?纷纷不管不顾地朝徐锐杀来。

徐锐心中冷笑一声,也不理会这些致命的高手,连忙向后扑倒。

“轰隆隆!!!”

十几枚手雷抵近爆炸,可怕的冲击波、灼热的火浪,以及迸射的弹片立刻将这二十余位高手尽数吞没。

场边观战的北国武人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手雷的威力,被吓得抱头鼠窜,过了好半天依然惊魂未定。

过了半晌,等到烟尘散去,擂台一侧出现了成排的弹坑,而那二十多个一流高手则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

其中有五六人距离爆炸点太近,一瞬间便被炸得四分五裂,根本看不到全尸,剩下十几人距离爆炸点稍远,也被冲击波、弹片和烈火瞬间杀死。

只有四五个运气最好,或者最不好的人竟在爆炸之后暂时活了下来,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徐锐提着断锋走到其中一个幸存者身边。

那人浑身被烈火烧得惨不忍住,胸口也被弹片贯穿,露出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却依旧顽强挣扎着企图挽救自己的生命。

眼见徐锐走来,那人再没有什么报复的念头,只想苟活下来,双目不禁朝徐锐投去祈求的目光。

然而徐锐脸上毫无怜悯之色,朗声道:“犯我大魏者,虽远必诛,天下当铭记此道!”

话音一落,只见断锋寒光一闪,此人便已被斩下头颅。

惊魂未定的大魏武者听到徐锐呐喊,顿时心中巨震,一股自豪的热血瞬间冲上头顶,忍不住停下脚步,朝擂台上的那个孤独身影高呼:“大魏威武!陛下威武!侯爷威武!”

呼声开始不大,但渐渐汇集增强,最后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声浪,仿佛为大魏,也为这场惨烈的决斗奏响胜利的赞歌。

徐锐则对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不以为意,提着断锋走向下一个幸存者。

就在擂台上欢呼雷动的时候,几十丈外的四象馆内,宁纤如趴在窗户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惊慌失措地扑到宁迁身前。

“父亲,求您了,这个时候您若再不出面,您花了整整二十年,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徒弟们便要被徐锐屠杀殆尽了!”

宁纤如哭得梨花带雨,愤然说到。

闻言,正盘膝闭目的东海剑神宁迁豁然睁开了双目,这一刹那好似猛虎徘徊的恐怖气息瞬间苏醒,宛若天地变色。

第七百四十一章:背后的暗流

四象馆之外已经成了欢呼的海洋,极致压抑之后的扬眉吐气,让在场的每一个北国武者都忍不住振臂欢呼,几近癫狂。

尚武的魏国人竟被孱弱的北齐人按在擂台上,这是最无法接受的羞辱,直到徐锐以英雄之姿一句扭转乾坤,先前有多悲愤,翻身之后便有多激动。

“冠军侯!”

“冠军侯!”

呼喊徐锐的欢呼声震天动地,掀屋震瓦。

“大魏威武!”

徐锐一手拿剑,一手提着五颗人头站在擂台上高高举起,振臂高呼,本就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立刻又高了八度。

“大魏威武!”

“大魏威武!”

“立起来!”

徐锐又是一声高呼,立刻便有天启卫士卒冲上擂台,将死去的东海诸人尸体捡起,插在东海诸人自己准备的旗杆上。

那些旗杆原本挂着的是北国武者战败后的上衣,愿意是想要将二十年前天堑城之战,宏威皇帝下令屠城,把人头钉在木桩上的耻辱原样奉还。

可是没想到徐锐横空出世,用东海诸人自己的旗杆,挂上了自己的尸体,东海诸人的这次复仇竟成了自掘坟墓的闹剧。

天府茶楼上,辽王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脸色微微发青。

他之所以顶着天大的干系出面解决此事,除了他自己说的身为监国,义不容辞之外,其实更多的是想在关键时刻,向天下展示自己的担当和能力。

可是眼下事情是完美解决了,但主角却成了徐锐,他之前所承担的所有压力,付出的都所有努力都成了徐锐的注脚,甚至就连他本人也成了徐锐的陪衬,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百姓高呼国号,我北国赤子心向父皇,如此盛况同样有你老七的努力,身为监国只要于国有利之事都该敞开心扉,不要太过计较其他的细枝末节了。”

肃王早已看出辽王的心事,有意无意地劝了一句。

辽王冷哼一声道:“侯爷行事如此激进,小心乐极生悲,别忘了他们背后还有一个东海剑神!”

肃王笑着摆摆手道:“老七是想说徐兄一锅端了那些小的,会激得那老的出来收拾局面?”

辽王冷笑道:“这还用说?六大武圣都是天下英豪,其中又以东海剑神最为护短,若是他出面,你觉得徐锐还混得下去么?”

肃王闻言丝毫不见担忧之色,淡淡道:“东海剑神么,我倒觉得他能出来最好,若是今日他被徐兄杀了,或者干脆被打成重伤,那半个月之后的那场巅峰对决岂不是会就此作罢?”

辽王闻言顿时瞳孔一缩,这个刹那他才明白徐锐今日这般算计,为的不是擂台取胜,也不是诛杀那些东海高手,而是在打那位东海剑神的主意!

若是真像肃王所言,东海剑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洪广利便将稳如泰山,勋贵集团旗帜不倒,夺嫡之争便依旧扑朔迷离。

“徐锐!”

辽王浑身一震,豁然望向擂台。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正望着擂台上的徐锐。

四象馆内,宁纤如望着耀武扬威的徐锐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便跳上去将他生吞活剥。

方才他苦苦哀求宁迁出手为一众师兄弟报仇,但这位平时最为护短的武圣却一言不发,始终没有表态。

宁纤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匆匆从窗户跑回宁迁打坐的禅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亲!你再不出手便来不及了,若是让那恶人跑了,非但我东海剑门的脸面将从此丧尽,师兄弟们的仇也再难去报,您难道真的咽得下这口气么?父亲!”

宁纤如泪如雨下,一张俏脸急得通红,可是宁迁却好似泥人一般,仍旧一动不动,仿佛睁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好!您不去,我自己去,我宁纤如绝不会这般窝囊的活着,就算打不过那恶人,我也要咬下他一块皮肉,否则我就同师兄弟们一齐去死,您等着给我收尸便是!”

半晌之后,见宁迁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宁纤如一咬牙歇斯底里地大喝一声,便要冲出房去。

“站住!”

就在这时,宁迁终于开了口,声音犹如万年寒冰一般冷漠。

“父亲?”

宁纤如停住脚步,惊喜地望向宁迁,以为父亲终于被自己说动。

谁知宁迁看也不看他,而是朝着门口朗声道:“鲁康!”

“咯吱”一声,鲁康闻言推门而入,朝宁迁拱手道:“徒儿在。”

宁迁用下巴朝宁纤如努了努道:“看好你师妹,若她出了半点岔子便拿你是问!”

“父亲,您……”

宁纤如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惊愕地望向宁迁,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鲁康目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点头道:“徒儿遵命!”

说着便上前去拉宁纤如。

“不用你拉!”

宁纤如大喝一声,然后语气变得冷漠:“我自己会走……”

说完,她最后看了宁迁一眼,那眼神中尽是绝望,接着便咬着牙转头出了大门。

鲁康连忙朝宁迁行了个礼,追着宁迁如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关上房门。

二人方一消失,宁迁身周顿时掀起一股气机风暴,瞬间将整个房间的桌椅器物裹在其中,这些东西都好像落入了绞肉机中,瞬间化为齑粉。

更恐怖的是,整个过程竟是悄无声息,直到碎裂的残渣如细沙一般落到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那恐怖的气机风暴才又瞬间消失不见。

“师尊息怒!”

这时屏风后钻出一个带着花脸面具的人,匆匆跪在宁迁面前,战战兢兢地规劝。

宁迁的杀气如有实质,好似海浪般拍打在花脸的身上,让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燕如云,方才你为何阻拦为师替你师兄弟报仇?!”

宁迁眯着眼睛冷冷望着花脸,低声问到。

原来这花脸便是宁迁的大徒弟燕如云!

“剑尊何必为难自己的徒儿,是本王让他阻拦您的,若有什么气,便往本王身上撒便是了。”

燕如云张了张嘴,刚要讲话,屏风后突然又冒出一个声音,紧接着一个嘴角含笑的青年缓步走出,竟是宏威皇帝的第九子,韩王赵暔!

宁迁一听此话顿时皱起了眉头,冷笑道:“这场擂台原也是你的主意,此刻却又不让本尊出手,你们暗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第七百四十二章:难以揣测的人心

“暗棋对剑尊没有恶意,拦着您也是为您好。”

韩王脸上毫无惧色,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笑眯眯地说到。

“为了本尊好?”

宁迁双眼微眯,冷笑道:“王爷是把本尊当成三岁小孩不成?”

韩王耸了耸肩,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宁迁道:“这是我们潜伏在草原的桩子最近送来的情报,您自己看看吧。”

宁迁狐疑地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汗庭祭奠,卓力格图偷袭而至,徐锐右手忽然金光大作,接天连地,一招击败卓力格图,草原各部见着众,以之为神,跪地悲呼。”

“笑话!”

宁迁轻轻将纸条摔落,还不等纸条真的落到地上,便被无数头发丝般细小的剑气割成了碎片。

“什么金光大作接天连地,王爷难道是想说徐锐是真正的神仙不成?”

宁迁显然对纸条上记录的内容嗤之以鼻。

韩王也不动怒,反而笑盈盈地问:“剑尊觉得徐锐的武功比你那两个徒儿如何?”

提到方才惨死的徒弟,宁迁身周的杀意立刻一荡,燕如云脸色微微一变,韩王却是毫无惧意,依旧笑眯眯地望着宁迁。

片刻后,宁迁逐渐平静下来,冷冷道:“那小子武功平平,剑法却出奇的怪异,不过仅仅如此,他也绝不可能是重门和琛儿的对手,他们是败在了那小子手里的暗器上!”

韩王点了点头:“不错,剑尊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徐锐手里的暗器叫做枪,是他旗下源初基地的产品,就是一个三岁小孩拿到了那东西,也有可能要了一流高手的性命!”

宁迁本不相信这鬼话,可方才在擂台上,他亲眼所见武功远不如沈重门的徐锐破了剑阵,将自己的一干徒弟屠戮殆尽。

残酷的现实极大地冲击了这位武圣的认知,让他不得不相信这就是可怕的未来。

“此子必须死,否则天下武人便都没有出头之日!”

说罢,宁迁豁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韩王大笑一声道:“剑尊想他死,可是您若亲自出手,可说不定死的是谁呢?”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燕如云顿时脸色一变,宁迁的脚步一顿,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瞬间落在韩王身上,仿佛整间屋子的温度都下降了大半。

“你什么意思,觉得本尊还不如一个小辈?”

宁迁冷冷地问。

韩王笑道:“剑尊可别会错了意,本王可没有看轻您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您,徐锐手上的武器可不仅仅只有枪,别忘了方才他一举炸死二十几人的手雷。

这个时候您再好好想想方才那张纸条上提到过的,徐锐右手忽然金光大作,接天连地,一招击败卓力格图,难道就没点担忧?”

“你是说徐锐手里还有更厉害的暗器,他便是用那东西一招击败卓力格图的?”

宁迁眯着眼睛问到。

韩王点了点头:“不错,徐锐的可怕不在于武功有多强,而是他的手段和底牌层出不穷,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所以本王才会劝剑尊不要冲动,想要除掉此人办法多多,不必在此刻强出头。”

宁迁闻言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当初又为何要让本尊弄出这个擂台来?那时你答应本尊,只要有你在便绝不会出大事,可是眼下如何?”

韩王叹了口气道:“本王原本也是有所谋划,只是没想到徐锐竟然剑走偏锋,让本王始料不及,准备好的诸般后手都无法施展。

不过剑尊不必担心,收拾局面的圣旨应该马上就会到,不会对半月之后的那场巅峰对决造成影响。

另外,此事说到底还是本王失算,为了补偿剑尊,本王想与剑尊进行一场交易,只要剑尊答应,徐锐的生死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添头罢了。”

“你又想和本尊交易什么?”

宁迁眯着眼,警惕地问。

韩王没有直接说破,而是笑眯眯地又从胸口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宁迁。

宁迁眉头一皱,略一犹豫,还是接过了纸条,只是看了几眼,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燕如云一直仔细观察着宁迁的一举一动,见他这副模样,立刻担忧地朝韩王望去。

韩王不露声色地朝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静静地等着宁迁的回答,燕如云则微微低下头,似是不想让人看清他的表情。

半晌,宁迁突然一把将那张纸条揉作一团,手一张,纸条顿时变成了一堆碎屑。

韩王见此眉毛一展,笑道:“看来剑尊是拒绝了本王的提议?”

宁迁冷冷望向韩王道:“本尊绝不会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剑,谁也不行,包括暗棋!”

韩王似乎对此毫不意外,耸耸肩道:“其实本王不过是给剑尊留条后路而已,剑尊大可不必这么快拒绝。”

“后路?”

宁迁冷笑道:“本尊既然敢来,就不怕死在这里,何况你还不是大魏的皇帝,凭什么给本尊保证?”

韩王笑道:“剑尊误会了,本王从没有当皇帝的野心,皇帝不过是这天下最可怜的人,费劲心机维持大局,可真正能做到的事却少之又少。

本王不必成为皇帝,可是能给剑尊的保证却一点都不少,甚至在这个世界上皇帝办不到的事,本王也能办到。”

宁迁冷笑一声:“就凭你手里的暗棋?”

韩王笑而不答。

宁迁冷哼一声道:“此事不必再提,战胜洪广利之后本尊自有办法脱身,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另外这次的擂台就当是本尊为当年之事还你们暗棋的人情,从此以后东海与暗棋两不相欠。

云儿,替为师送客!”

燕如云闻言本想开口,可韩王却抢先一步给他使了个眼色,燕如云立刻把话咽了回去,答应一声,乖巧地送韩王出门。

宁迁目送着韩王离开,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四象馆后门,燕如云默默跟在韩王身后,神情有些复杂,不知道在计较着什么。

韩王停下脚步,瞟了一眼燕如云,淡淡笑道:“别灰心,今日之事本就是信手为之,你师尊究竟还是固执了些。

不过他很快太便会发现世道已经变了,武圣不如从前那般值钱,没了他本王也能成事,而你才是未来的掌控者。”

燕如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颤,终于不似先前那般心事重重。

见他恢复过来,韩王又道:“回去吧,沉住气,好好跟着你师父,别被看出什么来,本王也得走了,免得七哥起疑。”

燕如云闻言点了点头,连忙将韩王从后门送出了四象馆。

南书房,宏威皇帝比之前又虚弱了很多,汪顺在他面前站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幽幽地问:“圣旨已经发出去了?”

“照陛下的意思,发出去了。”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忽然胸口发痒,猛地咳嗽起来。

汪顺连忙一边为宏威皇帝拍背,一边掏出丝巾来给他擦嘴。

好不容易咳嗽终于消停,汪顺拿回丝巾一看,那上面竟是一片殷红。

汪顺吓了一跳,连忙将丝巾收起来。

宏威皇帝却是淡淡道:“不用藏了,朕的身体自己知道,距离大限已经不远了。”

汪顺悲哀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宏威皇帝又道:“可是朕放心不下这江山啊,听说徐锐已经开始经营西北了?哼,朕信任他,可是他似乎没那么信任朕啊。”

“陛下龙体要紧,还是别太操劳了,外面的事,就让外面的人自己解决吧。”

汪顺低声到。

宏威皇帝摆摆手:“朕没事,虽然时间不多了,但是该朕解决的事决不能推给儿孙,去唤李邝进来吧,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查案也查得够久了,该给朕一点交代了。”

“遵命,奴婢这就去唤他进来。”

汪顺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宏威皇帝的双目微微眯起,似乎又在谋算着什么。

第七百四十三章:落幕

擂台闹剧最终以徐锐的完胜告终,可是对那位东海剑神的试探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无论徐锐在外面如何挑动,无论北国武人如何山呼海啸,四象馆内依旧一片沉寂,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出手的迹象。

徐锐沉吟许久,终是觉得今日机会难得,若能一举将这位武圣除去,宏威皇帝交托的保住洪广利性命一事才算能够有个交代,影婢受伤,谢老二残废的怒火才能得到平息。

想到这里,徐锐干脆把心一横,铤而走险,一手提着断锋,一手提着冲锋枪走下擂台,朝近在咫尺的四象馆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徐锐身上,见他朝四象馆走去,众人顿时沸腾,欢呼之声更盛三分。

然而距离四象馆的大门还有六七丈的距离,徐锐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危机,顿时脚步一顿。

可那股危机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加强烈,甚至令他后背上汗毛炸起,肌肉都有些僵硬。

徐锐脸色一变,迅速后退半步,他方才立足的地面上忽然“嚓”的一声,凭空多出一道切痕,仿佛被人用极锋利的长剑狠狠斩了一记。

徐锐眉头一皱,抓起大氅用力一甩,大氅飞舞半圈,但越过地面那条切痕的部分却瞬间便被一股无形剑气切了下来,然后犹如落入了绞肉机一般,瞬间便被割成碎片。

徐锐心中一惊,方才那无形剑气来得十分突然,一闪之后又无影无踪,仿佛一直在那里,但谁也看不见,就连徐锐都抓不住丝毫轨迹。

显然这是一次警告,地上的划痕便是东海剑神画下的界限,不超过这条线,一切任由徐锐表演,可是若越过了这条界限,那东海剑神便不会再无动于衷。

“哼,身为武圣最后的尊严么?”

徐锐冷笑一声,心中盘算起那位东海剑神的无形剑气。

虽说徐锐和东海剑神都拥有那种无影无形的无形剑气,无论形式还是威力都看似一模一样,但两者还是存在着极大的区别。

徐锐的无形剑气乃是基于无名剑法的奇诡,直接将气机转化成剑气,简单快捷,容易上手,不过剑气也只能依托徐锐而存在,无法肆意延伸。

在与一众东海高手交手之后,徐锐发现他们相对于气机,对剑意的依赖更大,宁迁的无形剑气无影无形,无处不在,恰好与剑意的属性相符。

徐锐大胆猜测宁迁的无形剑气极有可能就是由剑意发展而来,甚至他的剑意就是那无形剑气,虚无缥缈,无所不在,令人防不胜防。

同时,与东海一众高手不同,宁迁可是武圣,他的剑意非但没有其他剑客那种威力孱弱的问题,相反甚至比普通刀剑还要锋利,着实令人头疼。

徐锐站在划痕前思考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出破掉无形剑气的方法。

然而即便如此,宁迁想要用这点手段吓住徐锐恐怕也是妄想。

徐锐远远朝人群中的安歌望去,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

安歌立刻钻回人群,消失不见。

不多时,对面街一排小楼的阳台上便出现了七八组天启卫士卒,每组都是三个战士,他们正在安装、调试的便是最新式的迫击炮。

除此之外,更远一些的屋顶上还有一整队狙击手,若是徐锐能凭借自身气机守住身体片刻,成功将那位东海武圣逼得现身,他有七八成把握将其诛杀。

想到这里,徐锐冷笑一声,便要迈步朝四象馆走去。

“等等!”

就在这时,徐锐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疾呼。

徐锐听到那声音,脸上顿时闪过一丝诧异,回头望去,只见肃王正急匆匆地朝他跑来。

“徐兄不可!”

肃王一口气冲到徐锐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四象馆是父皇的底线,无论你在擂台上杀了多少人,闹出多大的乱子,父皇都能帮你担着,可是只要一进四象馆,那便是抗旨!

父皇此人最重脸面,所以就算你没有兵部手令便调天启卫进城也没人管你,因为那是父皇默许的,可你一旦进了四象馆,便等于是打了父皇的脸,到时候便是新帐旧帐一起算了!”

徐锐眉头一皱:“你说的我知道,但人家可是武圣,机会只有一次。”

肃王拼命摇头道:“徐兄,今日之事是我不好,因为我的任性才让你置身险境,那什么仇都是小事,仇我可以不报,但徐兄你决不能出事!”

徐锐闻言沉默,似是还在犹豫。

肃王想了想,咬牙道:“今日之事是我引起的,若徐兄一定要进去,那便让我先进去,无论有什么后果都让我来承担!”

徐锐闻言微微一愣,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但还不等他真的将出口,人群之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圣旨到!”

此言一出,原本山呼海啸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肃王和徐锐都皱起眉头,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大批禁军将人流分开两边,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能捧着圣旨匆匆而来。

天府茶楼上的辽王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地从楼上小跑下来。

“众卿接旨!”

干瘦的张能朗声高呼。

“儿臣接旨!”

辽王率先高呼一句,下跪接旨。

紧接着观战的北国武者也都参差不齐地跪了下来,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能来到辽王面前,扫视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齐使臣私设擂台,有违朝纲法纪,乃于国不敬,念及尔等初至大魏,风化不开,不予追究。

着即刻撤销擂台,救治伤者,北齐国使留居四象馆反醒自查,如无必要不得处馆。

参与擂台之朝廷命官自降身份,有失体统,着即刻回府待参,若再生事端,或引民作乱,一并查办,绝不姑息。

钦此!”

话音一落,辽王顿时脸色微变。

徐锐大获全胜之后,宏威皇帝的圣旨便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宏威皇帝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众生,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上为这场擂台画下句号,既强调了他至高无上的皇权,又暗中贬低了北齐。

这就等于是告诉天下人,什么擂台不过是市井把戏,朕非但不在乎,甚至觉得是有失体统,不屑在这种小事上占你们民智未开的北齐人便宜。

如此一来,对此事主谋东海剑神从轻发落便能理解。

可问题是圣旨的后半段,明面上是责罚亲自上台比武的徐锐,实际上却等于告诉整个朝堂,朕领了徐锐的情。

有辱国体从来不是小事,宏威皇帝之所以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便是因为徐锐赢得漂亮。

而在这场闹剧之中只要被皇帝记住,那么便算是赢家,最怕的是压根就没被提起,因为那代表无论功过是非都根本没有入得宏威皇帝的法眼。

因此圣旨一宣完,辽王便连忙问道:“张公公,父皇可有给本王的旨意?”

张能笑眯眯地道:“王爷客气了,咱家只管传旨,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辽王闻言如何不知道张能这是在推脱,总不能说皇帝根本就没提起你辽王吧?

徐锐和肃王刚好走到辽王身边接旨,辽王瞟了二人一眼,冷笑道:“没想到侯爷还有这等后手,这次倒是本王自作多情了,哼!”

说罢,辽王大袖一甩,匆匆而去。

徐锐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我倒是想留这么一个后手,只可惜没有这个本事。”

肃王狐疑道:“圣旨果真不是徐兄早就算计好的?”

徐锐摇了摇头道:“我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若是真的杀了宁迁,这圣旨一出岂不更是打圣上的脸?”

肃王眉头一皱:“这道圣旨对徐兄极为有利,究竟是谁从父皇那里求来的呢?”

徐锐苦笑一声,感慨道:“给你甜头的人,恐怕未必就是安着好心呐,看来有些人已经藏得不耐烦,准备亲自跳到台前来演离间的戏码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老宅旧事

擂台事件在长兴城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但最后的大赢家却是徐锐。

这一战他以英雄之姿挺身而出,一战全歼作威作福的东海诸人,将大魏失去的国威和民心全都赢了回来,真正实现了名利双收。

虽说最后圣旨上非但没有任何表彰,甚至还被宏威皇帝叨叨了两句,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而已。

当皇帝的总得有点心胸,不能因为这种事欢欣鼓舞,上窜下跳吧?

因此,就算是徐锐眼下最大的对头辽王在此事上实实在在地吃了一个哑巴亏,但整个文官集团都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没有一个人会在这件事上找徐锐的麻烦。

不过那都是外人看来的风光,接到圣旨之后,徐锐却一连数日不曾出府,安安静静地窝在后院读书,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午时三刻,徐锐躺在公主府的凉亭里,端着一本《孙子兵法》悠闲地纳凉,忽听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他抬起眼皮一看,果真是数日不见的李邝翻墙而至。

也不知道李邝是故意显摆自己的武功,还是已经养成了飞檐走壁的习惯,总之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来找徐锐基本不走正门,更习惯似小偷一般翻墙而来。

“这是把我公主府里的高手都晾在一边了,等要离回来,若是哪天心情不好,会不会打断他的狗腿?”

徐锐恶趣味地暗暗想着。

李邝却是自顾自走到徐锐身边,抱起栖霞公主为徐锐准备点心盒,大咧咧地坐到徐锐面面,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喂,我成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就躺在这躲清闲?”

李邝嚼着点心,支支吾吾地说。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有人看我不顺眼,还不低调点,那不是找死么?”

李邝脸上闪过一丝奇色,问道:“长兴城里有一半的官都恨不得你去死,也不见你收敛什么,是谁这么大面子,竟能把侯爷逼在府里幽幽抱怨啊?”

徐锐失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宫里那位么?”

“你说圣上?!”

李邝闻言,脸上的戏谑之色一扫而空,正色问到。

徐锐叹了口气道:“你忘了那日四象馆前的圣旨?世人都以为圣上领了我的情,明贬暗赞,却不知道我的委屈。”

李邝眉头一皱:“你还有委屈?”

徐锐无奈道:“你知道圣上曾让我保住洪大都督的性命。”

李邝点了点头:“是啊,那又如何?”

徐锐道:“以圣上的性子,那日出了此事,他一定知道我是想对宁迁下手,即便他不赞同,但一定会好奇,圣旨之后必然会宣我进宫,将前前后后问个明白。

可是那日圣上发下来的只有圣旨,却并未招我入宫,便说明他是对我有所不满,故意想晾一晾我。

所以我便只能如他所愿,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中反醒自查咯。”

李邝眉头一皱:“会不会是圣上认为你不该打东海剑神的主意?”

徐锐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个世上最想宁迁死的是谁?便是咱们的圣上,只不过他是碍于答应了洪大都督的请求,才会暂时压下杀意,不让我们动手。

别说我最后根本没有进四象馆,就算真的大闹一场,将宁迁当场诛杀,圣上非但不会怪罪于我,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偷着笑呢。”

“这就怪了,圣上还能对你有什么不满呢?”

李邝喃喃自语。

徐锐摆摆手道:“我原本是想借这几日清净想想明白,只可惜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算了,还是说说你的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不会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李邝被徐锐一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今天来找你是想说说南华巷老宅的事。”

南华巷老宅便是那日在问天阁上,谛听组织费劲千辛万苦给徐锐提供的线索,十有八九是暗中反击八宝市凶手的一招妙棋。

“哦?”

徐锐闻言连忙将手里的《孙子兵法》放下,正色道:“你查到了什么?”

李邝摇了摇头。

徐锐一愣:“什么都没查到?”

李邝砸了砸嘴道:“若说什么也没查到却也不尽然,但那老宅的确是个空白。”

“空白?”

徐锐细细咀嚼这两个字一头雾水道:“究竟什么意思?”

李邝叹了口气道:“南华巷地处内城繁华之地,那里虽然没有多少达官显贵,但却住着很多富户。

那座所谓的老宅其实早已被推到重建,新宅子建成不过四五年的光景,十分奢华,至少值十万元以上。

可是这座宅子却是一直空着,根本没人居住,而且最近似乎还翻修过,根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返修过的空宅子?”

徐锐沉吟道:“内城之中寸土寸金,如何可能长期闲置这样一座新宅?那宅子挂在谁的名下?”

李邝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徐锐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查不到那人?”

李邝又摇头道:“不,是压根没有那人,有关那宅子的所有记录全都是空白,而且我亲自走访了附近的邻居,都只说原本那里住了一户人家,但这家人极为低调,平日里根本不与人往来,不知什么时候便人间蒸发了。”

徐锐闻言面色一沉:“你们锦衣卫不是应该对整个长兴城都有记录么,难道内档里也没有关于这处宅子的内容?”

李邝面色凝重地点头道:“的确没有,不仅是那宅子,整个南华巷的内档都消失了。”

“看来是有人在刻意掩盖南华巷老宅的秘密……”

徐锐沉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李邝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长兴府的户籍、交易记录、户部的捐税文书,甚至是锦衣卫的内档都没有记录,掩盖此事的人恐怕手眼通天!”

徐锐默默点头:“如此看来,南华巷老宅的背后恐怕真的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李邝眯着眼道:“会不会是故意扰乱咱们的方向,让咱们把目光聚焦在那,浪费时间,最后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应该不会。”

徐锐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对方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若是仅仅只为放一个烟雾弹,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还有,你记得上次我推断的谛听组织的身份吗?”

李邝道:“你认为谛听也是暗棋,八宝市谛听组织被全灭便是暗棋之间的内斗。”

徐锐点头道:“正是,那晚谛听组织耗费了巨大的资源,便是要把这么一个模凌两可的线索交给我,显然他们是在报复那些借刀杀人的人。

而这个线索如此模糊,说明谛听组织压根不想让我真的查出什么,之所以告诉我这个线索,是因为只要我去查,全灭八宝市谛听组织的幕后黑手就会收到消息,便等于接到了警告。

如此说来,南华巷老宅背后藏着的秘密一定是核心机密,重要到只是查一查,便能让全灭八宝市的幕后黑手投鼠忌器。”

“这么说也有道理,可问题是南华巷老宅已经被涂抹得干干净净,只怕顿时间内咱们再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李邝两手一摊,无奈地到。

徐锐却是摇了摇头,双目望向远处,幽幽道:“还有一个渠道,也许能有所突破。”

“哦?”

李邝奇道:“连锦衣卫内档都没有的东西,还有什么地方能查到?”

第七百四十五章:入主司礼监

“公公,这是刚刚从江南送来的新茶,奴婢们第一时间就给您送来了,深怕慢了点会坏了茶的风味,到时候公公便尝不着鲜了。”

司礼监里,三五个红袍太监围在曹公公身边,捧着一碗清茶大献殷情。

曹公公笑眯眯地接过茶碗,轻轻地尝了一口,两只眉毛顿时一调。

“嗯,入口甘醇,齿颊留香,果然不是凡品。”

听得曹公公交口称赞,一众大红袍顿时兴奋起来。

“听说这子午茶是星河集团培育的新品种,刚刚在江南试种呢,外面得三千两呸……三千块一两。”

离着曹公公最近的马脸太监谄媚地笑到。

曹公公眉头一皱:“三千两一两的茶,咱家配得上喝么?”

“瞧公公说的,您是咱们司礼监的首席,要是您都配不上,那天底下还有谁配得上?”

另一个胖太监笑呵呵地说,两只眼睛仿佛陷入了肥肉里,看起来就好像一尊活脱脱的弥勒佛。

胡淼死后,裕王便接着徐锐的因果,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曹公公从御马监捞了出来,放回了司礼监,一跃成为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

几年前曹公公被胡淼排挤,不得已从司礼监到御马监避难,倒是因为徐锐的关系,和胡淼的死对头王顺德混得亲密无间。

曹公公这次能重回司礼监对王顺德也有好处,是以他这个本该是最大的障碍却并未有多少刁难,倒是让曹公公“衣锦还乡”,“扬眉吐气”了一回。

胡淼死后,司礼监的一把手——掌印太监乃是由汪顺亲自执掌,但作为整个内庭的老祖宗,更多的还是挂个名,自然是不会亲自过问具体事务。

所以司礼监的大权便落在了曹公公的头上,裕王算是得偿所愿,成功拿下了极为重要的司礼监,在夺嫡的道路上取得了重大的实质性突破。

都说世态炎凉,一点不假。

当初胡淼还在的时候,司礼监哪里有人会给曹公公好脸色看?

即便他已经成了御马监的实权人物,在司礼监的一众大太监眼里也不过是个边缘的角色,可是胡淼一死,事情就不一样了。

眼下正是夺嫡之争愈演愈烈的关键时刻,大家又没了胡淼这个靠山,难免人心惶惶,所以当曹公公“荣归故里”的时候,为了前途也好,害怕被清算也罢,几乎整个司礼监都立刻倒向了曹公公。

然而对于曹公公自己来说却是另一番光景。

在内庭这么多年的浮浮沉沉,特别是皆是徐锐之后的一路畅通,让他看明白了很多权利之外的本质。

眼下他虽然看似风光,却也将自己置身于夺嫡之争的核心风暴之中,若是裕王夺嫡失败,让辽王登上了皇位,风向恐怕立刻就会改变。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容得下另一个竞争对手的贴心人留在身边,或许辽王登基之后一时无法解决裕王和徐锐,但对他这么一个小虾米却是不会手软的。

正因如此,曹公公手掌大权之后反而更加低调,也更加谨小慎微,就连几个贴心的干儿子劝他多去与徐锐联络联络感情,他也无动于衷。

仔细算起来,其实从徐锐获封冠军侯之后他便很少与徐锐见面了,徐锐从西北归来之后更是一次也没见过,若不是他还有点星河集团的股份,可以说二人之间的联系已经少之又少。

“这批子午茶还有多少?”

曹公公捧着茶杯深深地吸了一口四溢的香气,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马脸太监连忙道:“奴婢江南的镇守太监祁凡亦知道孝敬人,把所有的存货都送来了,大概有六斤呢。”

“六斤……”

曹公公闻言心中暗暗咋舌。

三千块一两,六斤便是十八万块,搁在以前便是十八万两,这可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曹公公想了想道:“这杯茶尊贵,咱家想来想去都觉得不配喝,不过咱家也是俗人一个,喝了一口便停不下来。”

听他这般说,一众“大红袍”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以为曹公公是在为自己手下这些礼物找个台阶,然而接下来曹公公却是话锋一转。

“不过嘛,星河集团刚刚出产的新茶,就连圣上都没喝过,咱家又怎么敢据为己有?这杯茶就算是咱家替圣上试毒,的确是凡品没错,把剩下的茶归置归置,都送到老祖宗那里,让他老人家伺候圣上用吧。”

此言一处,一众“大红袍”都长大了嘴,不知道曹公公究竟唱得是哪一出。

马脸太监还待再劝,曹公公却摆了摆手道:“告诉祁凡亦,他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听说他这些年年纪大了,一直想要调回京城,刚好最近咱家身边的确缺人缺得厉害,便让他回来吧。”

“大红袍”们一听,原来曹公公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立刻放下心来,脸上重新挂起谄媚笑容,一阵马屁拍得人鸡皮疙瘩直泛。

曹公公笑眯眯地全部坦然受了,这才摆摆手道:“好了,你们都听了,咱家这个秉笔,秉的是圣上的笔,咱家也好,你们也好,都不过代圣上抄抄写写。

无论何时都不能忘了咱们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给圣上办事,只要差事办好了,其他的自然就有,可若是差事办砸了,你们知道后果。”

“奴婢们知道,公公放心,奴婢们小心着呢,一定尽心竭力,不给公公添乱。”

胖太监笑眯眯地到。

曹公公点了点头:“知道就好,都别围着了,办差去吧。”

一众大红袍连忙点头应是,缓缓地退了出去。

等到众人一散,房间里只剩下曹公公,他的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不见,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似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好久不见了……”

就在这时,曹公公身侧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曹公公一愣,豁然扭头望去,只见徐锐正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正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见曹公公朝自己望来,徐锐缓缓起身,朝曹公公行了个礼,就好像当年第一次在军帐之中见面一般,规规矩矩,没有半点架子。

刹那间,曹公公脸上的愁云好似烟消云散,会心地笑了起来。

“侯爷,这么多年,咱家一直默默望着你,您再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徐锐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道:“公公是说我老了?”

曹公公失笑摇头,当年第一次见徐锐,他便觉得徐锐今后定然前途无量,却没想到这才几年,他便成了天下少数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作为见证他一路成长的人,曹公公心里不知为何竟生出七分自豪,两分欣慰,还有一分难以言说的感动。

徐锐见他的模样,稍稍叹了口气道:“我回京这么久,没有到府上拜望,您不会怪我吧?”

曹公公摇了摇头:“咱家知道好歹,明白侯爷是爱护咱家,不想让咱家卷进夺嫡之争里来,感激都还来不及,又哪里来的怪?”

徐锐闻言失笑道:“是啊,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把您卷进来了。”

曹公公笑道:“无妨,我曹安一辈子上不得台面,难得能担一次重任,就算豁出命去也值了。”

徐锐见曹公公心怀洒脱,笔之当年已是脱胎换骨,想必这些年跟着王顺德也是长进不小,徐锐的心便安下了大半。

“别的事且不提,今日我来找您,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徐锐开门见山地说。

“侯爷的事,但说无妨。”

曹公公没有半点犹豫。

徐锐道:“胡淼死后,东厂定然易主,如果我猜的没错,眼下东厂应该是您的心腹执掌,我想请您帮我调查一件事。”

说着,徐锐将南华巷老宅的前因后果,以及种种蹊跷说了一遍,拜托曹公公帮忙从东厂的内档中找找线索。

然而曹公公听完此事却是皱起眉头,沉吟了好一会。

“怎么,此事不好办?”

徐锐诧异地问。

曹公公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其实今日您不来寻咱家,咱家也打算找个机会去见见侯爷,最近咱家的确正在整合洞察,期间发现了一件怪事,似乎背后大有蹊跷。”

“怪事?大有蹊跷?”

徐锐闻言顿时眯起了眼睛。

第七百四十六章:怪事

“究竟是什么怪事?”

徐锐眯着眼睛问到。

曹公公想了想道:“事情是这样的,东厂一直是司礼监的核心力量,咱家虽然出身司礼监,可这些年来却因为与胡淼不合,一直被排除在圈子之外。

这次回来,咱家明白要想坐稳司礼监的位置,首先便是要将东厂控制在自己手上,再加上咱家心里的执念,所以对东厂之事特别上心。

总的来说,胡淼对东厂也很重视,一应卷宗规规矩矩,连二三十年前的旧档都清清楚楚,一开始盘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有一次在核对档案的时候,我的人发现了一个问题,东厂的档案分内外两档,外档是摆在桌面上给大多数人看的,记录的案件更多,更全。

而内档则是只记录敏感事件,那些由于种种原因无法搬到台面上,甚至无法呈递到圣上面前的真相。

可奇怪的是内档的记录的很多内容若单独来看似乎都没有问题,但相同事件与外档一比却是错漏百出。

例如宏威十六年,科考曾经出现过一次舞弊案,江南省的学政公开售卖乡试考题,仅仅两个月便大赚三十万两。

圣上得知此事之后当即大怒,除了涉案的两名学政之外,江南省的一应官员也都遭到重罚。

此事原本也没有多少内情,并已经盖棺定论,原本只用记录在外档中也就罢了,可是内档中不仅出现了完整的记录,而且还将时间错记成了宏威十七年。

诸如此类的记录多不胜数,这些无效记录或者错误记录随便一归置便有很大一部分。”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胡淼虽然死了,但是东厂厂公,以及其他的太监还在,此事就没问过别人么?”

曹公公道:“当然问过,得到的答复是内档竟是由胡淼亲自管辖,而且一年多前,胡淼曾带人对内档进行过一次大规模修订,而但凡是那次修订内档的太监,包括胡淼在内,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

徐锐微微一愣:“你是说都死了?”

曹公公点了点头:“有些人是生病,有些人是触犯了宫里的规矩,还有些人是外派做建军,刚好吃了败仗,一共九人,都已经死了。”

徐锐的脸色凝重起来:“您这里可有内档的错漏卷宗?”

曹公公似是早就知道徐锐会这么问,从桌案下拿出一个黄布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卷卷档案。

徐锐拿起档案仔细端详片刻,然后翻开档案,找到标记好的错漏之处,仔细研究。

半晌徐锐放下档案,眉头越皱越紧。

“发现了什么?”

曹公公问道。

徐锐摇了摇头:“要说细枝末节倒是有些疑问,但有用的东西却一样没有。”

说着,徐锐拈起一张档案的纸业道:“宏威十七年之后,星河集团对纸张做过一次改良,内档所使用的纸便是改良后的新纸。

也就是说,不光是出问题的这些内档,而是所有内档都是宏威十七年以后新编纂的,这一点倒是和你之前所说,胡淼曾带人重新整理过内档对应起来。

可问题的关键是,胡淼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内庭的二当家,身上的事又多又杂,为何会对内档这般关注,甚至亲自带人修改内档?”

曹公公点了点头:“这点我也很奇怪,好像胡淼在刻意隐藏着什么,那东西一定非常重要,这才会让他将所有知情人统统杀人灭口。”

徐锐摇了摇头:“我道觉得胡淼不想是在掩藏着什么,恰恰相反,他似乎是想通过内档向外传递什么信息。”

“传递信息?”

曹公公眉头一皱,狐疑地望向徐锐。

徐锐指着那卷错漏的内档道:“您看,就拿宏威十六年的科考舞弊案来说,这件小事本身虽然没有说什么问题,可是出现在内档里便会十分扎眼,能够让人一眼便瞧出奇怪。

而且不知曹公公注意到没有,你方才摘出来的几处错漏都和宏威十六年的科考舞弊案一般,没有任何隐情,而且时间非常明确的事件。”

“这有什么问题?”

曹公公似是不明白徐锐的意思,不解地问。

徐锐继续道:“那咱们再来看另外一个巧合。”

“巧合?”

曹公公一愣。

徐锐点头道:“大概是巧合吧,曹公公您看,眼前的这几件内档错漏之处都是时间,比如宏威十六年的科场舞弊案被错记成了宏威十七年。

宏威十八年三月发生的崇州大火错记成了宏威十八年六月,还有宏威十九年正月的花灯盗匪记录成了宏威十九年四月。”

曹公公微微一惊:“这么一说,好像所有的错漏之处都是时间,这又代表什么?”

徐锐道:“公公难道忘了,东厂内档是按照时间来排序的?”

此言一出,好似一语惊醒梦中人。

曹公公顿时恍然道:“咱家明白了,这些错漏的案件其实并不是原本的内档,原本的内档已经被抽出来了,换成了这些平平无奇的案件。

而这些平平无奇的案件还被按上了原本内档的时间,排列在这里,所以我们才会发现这些奇怪的内容!”

说着,曹公公又疑惑道:“可是胡淼直接把内档抽出来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加入这些一眼便能看出不对的内容呢?”

徐锐笑道:“所以我才说胡淼不是想掩藏什么,而是向向外传递什么消息才对。”

“何以见得?”

曹公公问到。

徐锐道:“很简单,您也说过,内档不仔细看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旦仔细去看,就会一眼看出不对,胡淼费尽心思加入的那些内容不就是为了让他的继任者看出不对么?”

曹公公闻言浑身一震,不住地点头。

徐锐又道:“还有啊,为何胡淼要用如此隐晦的方式,将被他抽走的内档时间标注出来?”

曹公公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徐锐笑道:“公公难道不觉得这些错漏的内档很像是目录么?”

“目录?”

曹公公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只要找出所有错漏的时间,就能发现被抽走的内档有哪些?”

徐锐点了点头:“被抽走的内档绝不会是孤立的事件,极有可能是某件事,或者某几件事的连续记录,而错漏的时间便是这些事件的时间节点。

宏威十七年二月、宏威十八年六月、宏威十九年四月,这几个时间很可能就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内情出现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

曹公公恍然到。

徐锐摇头叹气道:“只是可惜啊,从眼前的内档上还是看不出胡淼想要向外传递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而接收内容的人又是谁。”

曹公公闻言一愣,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徐锐道:“你先等等,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曹公公拉开桌案后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锦盒,接着又打开锦盒,拿出一卷字画。

曹公公将字画打开,原来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画作,但他指着画作右下角几排类题题辞的小字道:“你来看看这些东西,好像有些奇怪。”

徐锐依言朝那些小字望去,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疑惑之色,紧接着,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这副画是从哪来的?”

徐锐一把抓住曹公公的手腕,急切地问到。

第七百四十七章:胡淼的遗言

曹公公没想到徐锐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错愕道:“这画有可能是胡淼留下来的,胡淼在东厂内档处有个签押房,但听说他本人基本不会去,里面便挂着这幅画。”

“原来如此!”

徐锐闻言心中恍然,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激动之色。

曹公公不明所以,追问道:“这幅画有什么问题?”

徐锐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幅画不过是普通的山水画,公公为何会单独将这幅画收藏起来?”

曹公公道:“说来也简单,初次进入那间签押房的时候,咱家就觉得签押房里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一时又找不出来。

于是咱家便在那签押房里坐了许久,终于发现这种感觉便是来自于这幅画。

东厂不似其他衙门,这里甚至比宫里都严肃许多,签押房里除了堆积的公文,或者残酷的刑具之外甚至连一盆花都不会有,又怎么会挂上一幅画?

所以这幅画只要挂在里面,便破坏了东厂的整体环境,让我冥冥之中觉得有些不对劲。

再者,这幅画的水准并不高明,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胡淼乃是内相,就算想挂一幅画,有无数名家的作品可供选择,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挂这一幅。

想到这里,咱家便开始仔细研究这幅画,然而看来看去也找不出任何问题,倒是右下角的题辞乱七八糟,词不达意,让咱家颇感蹊跷。

可是咱家才学有限,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只好就此作罢。

原本咱家想着这签押房虽然名义上是胡淼的,但胡淼却不会常来,这幅画也有可能是下面那些贴心人给他挂上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能围在胡淼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吃惯,拿惯的人精?

从别处找一幅破画挂在这里不是戳他胡淼的眼睛?

会做这种蠢事的人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咱家干脆将这幅画收藏起来,想着日后拿出来研究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徐锐闻言点了点头:“公公的确目光如炬,这幅画问题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我迄今为止找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

“哦?”

曹公公一愣,急道:“那快给咱家讲讲。”

“问题就出在这里。”

徐锐指着画中右下角的题辞道:“飞蛾扑火虫自灭,右峰经年草又生,望月不见君何在,楠岭空伐木成谶,十般变化迷人眼,小港水去遗空城,败禾未必荒田上,王师一过见气正。”

曹公公皱眉道:“画上这首题辞小诗不就是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么,究竟有什么内情?”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首诗的作者很有可能便是胡淼本人!”

徐锐淡淡说到。

“你说这是胡淼写的诗?”

曹公公难以置信到。

徐锐点了点头:“胡淼乃是司礼监出身,做秉笔太监至少十年以上,圣上的不少公文、圣旨都是出自他手,写一首这样有失水准的打油诗似乎的确不太可能。

但胡淼写这首诗并非为了欣赏,而是与被他抽出来,又重新填进去的那些错漏内档一样,是为了向某人传递信息,而接收信息的人很可能才学并不高。”

“哦?”

曹公公心中一动,问道:“那他想用这首诗传递什么信息,又是要把信息传递给谁?”

“接收信息之人当然是能够进出这间签押房的人,至于信息本身……”

徐锐想了想,从桌上提起纸笔,一边说一边写。

“飞蛾扑火虫子灭,蛾字去虫,便是一个我字。

右峰经年草又生,右字头上加上草,便是若字。

望月不见君何在,望字没了月,少了人,便是亡字。

楠岭空伐木成谶,楠字砍光了木头,不就是个南字。

十般变化迷人眼,十字加化字,拼成一个华字。

小港水去遗空城,港字去了水,便成了巷字。

败禾未必荒田上,禾字加必字,拼成秘字。

最后,王师一过见气正,王与见,拼成一个现字。”

徐锐一口气说完,曹公公脸上已经变得异常郑重。

徐锐将写完的那张纸举起来,上边刚好是一行小字,“我若亡,南华巷秘现!”

“这……”

曹公公豁然望向徐锐道:“侯爷今日让咱家查的便是这南华巷老宅,难道说……”

徐锐点了点头:“不错,两个南华巷应该说得是一回事,如此看来南华巷背后藏着的秘密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要,甚至与胡淼的死有关。”

曹公公摇了摇头:“单凭这句话,或许还无法断定胡淼的死与南华巷有关吧?”

徐锐摇头道:“不,现在已经很明显了,这副画和内档虽然都是在向外传递信息,但他们传递的对象却并不一样。

胡淼极有可能是在很多年前之前便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然后便将内档之中有关南华巷的秘密抽出来藏好,以作为自己活命的依仗。

重新填回内档里的内容,实际上十有八九是给他的继任者看的,他或许是想,若自己突然死于非命,继任者能循着这条线索找到那个秘密。

而挂在签押房里的这幅画却不一样,它明显是给外人看的,用这样隐晦的方式让对方明白他的威胁,‘我若亡,南华巷秘现’就是让对方投鼠忌器,不要动手。

这句话就好像是蜜蜂的蜇针,虽然威力不小,可一旦使用便是鱼死网破,恰好说明了他的恐惧和弱势。

胡淼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庭的第二人啊,究竟是怎样的势力会让他害怕到这种地步,甚至留下这样的威胁来逼迫对方不要动手?”

曹公公心中一动,惊道:“能让胡淼如此恐惧的,会不会是老祖宗?”

“汪顺么……”

徐锐沉吟着,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就连他也拿不准,可是胡淼死后,汪顺的愤怒却是千真万确的,若真是汪顺杀了胡淼,他又为什么会愤怒呢?

再者,胡淼是汪顺一手提拔起来的,汪顺将自己最重要的司礼监交给胡淼,便代表着他对胡淼的绝对信任,甚至有意将胡淼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杀胡淼呢?

徐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杀了胡淼的人绝不可能是汪顺,但是汪顺应该知道内情,只是就算是汪顺这位老祖宗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如此想来,对方一定是个连汪顺也惹不起的存在。

“韩王!”

徐锐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人来。

韩王本身便是宏威皇帝的儿子,若是此人的确是暗棋之主,那么似乎一切就都能说通了,现在唯一还差的便是决定性的证据。

被汪顺藏起来的南华巷老宅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也许只要弄清楚这个,便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想到这里,徐锐对曹公公道:“眼下所有的焦点都在被藏起来的秘密上,胡淼既然有威胁别人的底气,那么这些秘密一定还藏在东厂之内,此事得拜托公公多费心。”

曹公公点头道:“侯爷放心,此事牵涉甚大,咱家一定尽快给侯爷一个交代,不过咱家有一事还想请侯爷帮忙。”

徐锐道:“你我之间何谈帮忙二字,公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我一定竭尽所能。”

曹公公点头道:“眼下朝中形势愈加复杂,咱家也被卷入了夺嫡之争中,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有杀身之祸。

咱家一把老骨头倒是没什么关系,思源跟着侯爷咱家也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那侄女……”

提到曹婉兮,徐锐忽然浑身一震,脑海里那个清丽的倩影立刻浮现在眼前。

曹公公见徐锐模样,以为他为难,但此事已成了他的心病,还是硬着头皮道:“咱家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侯爷秘密将婉兮送到西北,那样就算京城有失,咱家也能心安。”

徐锐闻言一愣:“西北草原虽然一战而下,但仍是蛮荒之地,将婉兮送到那里恐怕也未必就会万无一失吧?”

曹公公笑道:“侯爷就不必自谦了,如今的西北早已变成了侯爷的天下,工厂林立,油田兴旺,新军初建,物资云集。

最重要的是,那里之人只知有侯爷,不知有圣上,就算夺嫡失败,侯爷只要回到西北立刻就能变成土皇帝,天下间哪有比西北还安全的地方?”

“你说什么?!”

徐锐闻言脸色豁然一变,不禁惊呼。

曹公公见徐锐脸色不似作伪,惊愕道:“怎么,难道西北的动向侯爷竟不知道?”

第七百四十八章:家法

“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就算举着伞也被淋得透心凉。

这几个月安歌一直在外奔波,徐锐精力有限,偌大一个星河集团都要靠安歌一个人内外操持,对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担子是重了一些。

今天安歌本是要西行的,他想赶在雨季结束之前安排好第三批在西北开建的工厂,顺道再把西北出产的第一批军械和工业产品拉回长兴城来。

然而才刚刚走出几里,安歌便接到了徐锐回京的命令。

眼下这个时间点十分敏感,安歌见徐锐在密信上的口吻不容置疑,以为宫里出了岔子,急急忙忙地冒着暴雨赶回了公主府。

方一踏进公主府的后院,立刻便有几个下人围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雨伞,并奉上干净的衣服和热腾腾的姜汤。

短短几年,安歌也从一介无名小卒,成了这长兴城里最有权有势的存在之一。

安歌匆匆换过衣服,喝完姜汤,身子顿时暖了不少,他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地跑向书房。

一直来到书房门口,安歌才放轻脚步,这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怕打扰到在书房里思考的徐锐。

“咯吱”一声推开房门,安歌看清里面的情景不禁微微一愣。

房间里袁子雄、上官不达和长坡先生悉数聚齐,徐锐便坐在上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安歌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宏威皇帝快要驾崩了,这才集合了所有人商议对策?

“你回来了?”

正想着,徐锐关切地问了一句。

安歌点了点头道:“这场雨下得太急,换衣服耽搁了一些功夫。”

徐锐叹了口气道:“这么大的摊子全都甩给了你,着实也是难为你了。”

安歌摇了摇头:“若说咱们是一艘大船,我不过是负责划划桨,真正苦的少爷这位掌舵人。”

徐锐闻言哈哈一笑。

长坡先生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上官不达和袁子雄却是苦笑一声,皱起了眉头。

安歌看着众人的模样,心中正莫名其妙,忽听徐锐道:“好一个掌舵人,只可惜如今我这掌舵人手里的舵已经使不动这艘大船了。”

安歌闻言面色一变,终于明白上官不达三人为何是这副表情,原来经营西北的事已经被少爷发现了。

安歌想了想,换上一副笑容,刚要讲话。

身边的袁子雄却“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既然大家都到了,老夫便没什么可瞒的了,事情是老夫的主意,是老夫逼着安歌、长坡先生和上官先先,暗中将星河集团,以及主公其他产业的重心转向西北。

做此事之前老夫便已经想得清清楚楚,此次行事虽然问心无愧,却是僭越专权,影响了主公的权威,老夫愿用这条老命来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诸位珍重,老夫便先走一步了!”

说着,袁子雄一把拔出挂在腰间的匕首,便要往自己的心窝扎去。

显然这一幕已经在他心里演绎了无数遍,他早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事到临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见到这一幕,在坐诸人都吓了一跳,脸色大变。

“袁公不可!”

安歌低呼一声,上官不达豁然起身,就连一言不发的长坡先生都不顾一切地朝袁子雄扑去。

然而袁子雄早已下定决心,动作又突然,又决绝,没有留下丝毫余地,三人反应不及,还是慢了一步。

眼看匕首就快要刺中心胀,坐在上首的徐锐突然冷哼一声,袁子雄的脑袋顿时晕眩,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三分。

紧接着徐锐轻轻一弹桌上的盖碗茶杯,只听“当”的一声,茶杯纹丝未动,但盖碗的提手却被徐锐弹断,如子弹一般打在匕首上,瞬间将匕首刀刃齐根打飞出去。

此时没了刀刃的匕首狠狠扎在袁子雄胸口,可空空如也的刀柄又如何可能用来自杀?

上官不达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袁子雄右手,安歌随后扑到,一把抱住袁子雄的腰杆,长坡先生慢了一步,只好从这老头手上夺下刀柄。

袁子雄没死成,满脸涨红,又惊又怒,嚷嚷着让三人放开,他已经没脸再活。

“够了!”

吵了片刻,徐锐突然轻轻一拍桌案,发出一阵闷响。

四人浑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朝徐锐望去。

“主公,我……”

袁子雄心生愧疚,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徐锐却竖起手掌,打断了他。

徐锐望了四人一眼,突然叹了口气道:“一点小事就这般要死要活,我就这么像吃人的老虎,还是你们早已认定我胸中毫无容人之量?”

四人默然,都不说话。

徐锐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我手握大权,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技术有技术,何必窝在他人之下,仰圣上的鼻息而活,是也不是?”

长坡先生和上官不达闭口不言,袁子雄微微低下了头,唯独安歌点了点头。

徐锐长叹一声道:“你们想得没错,如今的我的确拥有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力量,可是这力量不是凭空而来的,是圣上,是大魏,是每一个关心我的人,包括你们在内,一点一滴帮我取得的。

有了成绩只想着自己,以为那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和这个世界无关,那不是自私,而是狭隘。

这个世界上,甚至在你们看得到的蓝天之外,还藏着无数强大的力量,一个人如果因为眼前的强大而放弃了真正珍贵的东西,那么他便注定要湮灭在宇宙之中。

因为世界之大,总会遇见比你更强的存在,若是没人帮你,你便只有失败。

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无论走到何时都必须谨守底线,顾及那些帮助过我的人,起码不能让他们为难,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四人听着徐锐的话,自然是无法完全听懂,却也明白了徐锐的意思。

徐锐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有的时候正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反而会把人逼上绝路,你们……

唉……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是我选的人,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你们做的事,便是我做的事。

从今天起,经营西北之事对外只说是我的主意吧。”

见徐锐竟然默认了经营西北之事,四人顿时面色一喜。

徐锐却面露森然道:“你们别高兴得太早,军中最重纪律,抗命而行的事有一不可有二,否则再强的军队也免不了分崩离析。

我丑话说在前面,这样的事我只允许发生一次,若是再有第二次,无论是谁都别想逃出军法二字!”

袁子雄闻言拼命挣脱三人,“扑通”一声跪下道:“主公放心,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这次暗中经营西北实在是出于无奈,只要您的安全得到保证,老夫就算豁出性命也绝不在乎。”

徐锐叹了口气道:“你是想保护我的安全,却没想到恰恰是此事有可能给我带来杀身之祸啊,之前我还奇怪为何圣上突然对我不满,眼下看来,圣上恐怕已经知晓了西北之事,打算着手来对付我了。”

“什么?!”

听到此话,四个人齐齐变色,惊呼出声。

第七百四十九章:崛起的西北和眼前的危机

徐锐苦笑一声:“西北新城建厂、屯兵、招商引资,俨然已经是个国中之国,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

那日圣上没有招我入宫,而是把我晾在公主府内便是对我的警告。

恐怕圣上是伤了心,却又一时下不了决心,或者没有把握彻底将我铲除,这才会迟迟没有动静。

但以我对圣上的了解,江山社稷才是他最重视的一切,若没有意外,他是绝不会容忍西北变成国中之国的。

所以对我动手只是迟早之事,要么等他做好准备,要么等到他忍无可忍,雷霆一击便会如约而至。”

徐锐的话让安歌听出了一生冷汗,皱眉道:“难道就一定要兵戎相见,没有转还的余地了?”

徐锐叹了口气道:“从眼下的情况来看,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否则就算有转还的余地,等到新皇登基的一天也一样容不下我。”

安歌默然。

袁子雄咬了咬牙道:“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咱们手握着军工厂,还有五万雄兵,宏威皇帝未必就是您的对手!”

徐锐失笑道:“战争从来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成系统的比拼,打得其实是钱粮和国力。

且不说朝廷已经掌握了制造枪炮和弹药的技术,咱们的新武器就算有所领先,却也并没有形成代差。

其实天启卫也好,星河集团也好,充其量只是寄生在大魏这棵大树上的藤蔓,别看藤蔓生长得茂盛,但只要离开了大树便会走得很艰难,更何况是与这棵大树为敌?

单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若是与朝廷开战,我们将深陷重围,孤立无援,而且完全没有根据地和后勤补给。

想用五万天启卫将士的性命,和人口超过两亿,岁入接近四亿的大魏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个仗不用打,因为谁也打不赢。

天启卫的将士们都是大魏的百姓,就算是大多来自西北边陲,对皇权不见得有多少敬畏之心。

可他们的家人、同僚都生于大魏,长于大魏,若是一夕之间让这些人都成了他们的敌人,军心士气必然跌落谷底,这仗还是打不赢。

其实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我这副铁石心肠,一旦成为大魏叛臣,刘老将军恐怕第一个便会站出来大义灭亲,要让我在战阵之上亲手将他剪除,恐怕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听完徐锐这番话,袁子雄终于低下了头,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替徐锐未雨绸缪,竟会酿成这么大的危机。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好心办坏事,打着关心徐锐的旗号反倒是害了徐锐,他的心里顿时羞愧难当,刚刚熄灭的死志立刻再起,两只眼睛偷偷瞟向挂在墙上的断锋。

徐锐如何会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偷瞟断锋突然淡淡笑道:“怎么,袁公想要以死谢罪,然后让我把所有罪名推到你的头上?”

袁子雄没有否认,沉声道:“这或许是化解危机的唯一办法!”

徐锐摇头道:“就算我真的这样做了,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

“我……”

袁子雄一时语塞,他也在朝堂上待过,自然明白世人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何况就算真的相信,只要形势需要,他们也会装作不相信,谁又能叫醒装睡的人呢?

如今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恨没有一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

书房里的气氛顿时跌入谷底,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说话。

徐锐突然淡淡一笑:“怎么了,方才不还是一片锦绣,为何现在都蔫了?”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说话。

徐锐摆摆手道:“好了,情况就是这样,但也没坏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不到最后一刻,没人知道谁是最后的胜利者,都别垂头丧气的,跟我说说你们这几个月的成果吧。”

听徐锐这般说来,安歌连忙道:“西北的情况比预料中的还要好,我们通过丰厚回报,将长兴的海量资金都引到西北,上官先生则利用汗庭的金子向各国购买物资。

可以说,现在天下一半的钱和一大半的物资都在往西北运。

在此支持下,林绍东的新城已经建得七七八八,这几个月共有三十八家工厂开工建设,涵盖军事、化工、电力、钢铁等各个重要领域,年产值接近一亿。

这其中第一期已经建成的工厂有六家,上个月开始生产各类产品,产能是长兴的三倍,但成本却只有长兴的八成,已经能够实现自给自足。

等到所有工厂都建成投产,形成少爷说的集群效应,成本还将进一步降低,大约只有长兴城的一半,加上飞速扩张的规模,咱们的净利润将比长兴的工厂翻了整整十倍。

另外林绍东为了防止京中因为夺嫡生变,召集流亡牧民训练新军,目前能够熟练使用火器,成为天启卫仆从军的牧民已达两万之众。

这还只是个开始,根据林绍东最近的估算,等到新一批军火出厂,他能在三个月内训练出十万人马,作为少爷的后盾。”

静静听完安歌的汇报,徐锐面上没有丝毫异色,但内里却是暗自心惊。

西北的发展之快犹如井喷,大大超出了徐锐的意料,这就像一把双刃剑,西北越强,徐锐越有底气,可在宏威皇帝那里便也越容不下他。

徐锐沉默片刻道:“成绩的确可喜,各位都辛苦了,不过危机就在眼前,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从现在开始,西北的所有奏报全部报到我这里,西北发展一应适宜由我统筹。

夺嫡之争日渐激烈,京中形势越发紧张,产业朝西北转移的速度必须加快,另外考虑到圣上已经对我起了防备,咱们得尽快将亲属家人转移到西北安全之地,以备不时之需。

长坡先生在京中没有太过重要的事务,你便第一批进行转移,先一步到西北建立新的生物实验室和医疗机构。

袁公和袁家的嫡系家人也跟着长坡先生一起走,找个由头,分批走,不要惊动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

安歌和上官先生安排完最后这批商贸事宜,便也跟着一起走,把风险降到最低。”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安歌惊道:“少爷,我们都走了,您一个人留在京中怎么办?”

徐锐摆摆手道:“不用担心,你们都走了我才安心,五万天启卫足以暂时保证我的安全,就算出了大事,我一个人也游刃有余。

何况眼下的情况还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真的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打算奋力一搏,看看能否挽救局面。

毕竟大魏也是我的家啊!”

安歌几人闻言全都默然,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

第七百五十章:山雨欲来

南华巷对街的一栋三层高楼上,两个锦衣卫已经在顶层的阁楼上等了整整三天,这期间二人足不出户,只因为不愿暴露行踪,秘密观察南华巷老宅。

三天的高强度盯梢让两个最出色的锦衣卫也感到十分疲惫,正午的烈日十分晃眼,这一老一少不禁微微打起了瞌睡。

此时,一架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入巷口。

马车只有一匹老马拉车,车角都已经磨破了漆水,而且并没有随行的随从,看上去既陈旧,又破败,就好像长兴城里无数普通的马车一般。

马车经过小楼,陈旧的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惊醒了正打瞌睡的年轻锦衣卫,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往下一望,只见那马车竟在南华巷老宅门口停了下来,顿时喜出望外。

“刘头,刘头!”

他连忙摇醒身边的同伴,低声道:“终于有鱼儿上钩了!”

刘头回过神来,跟着年轻锦衣卫的手指向下望去,顿时大喜:“好啊,大人先是封了这南华巷老宅,让那些心里有猫腻的人惊慌失措。

然后再故意撤走外围的人马,只留咱们盯梢,将此地布置成一个巨大的陷阱,那些人果然沉不住气前来查探,有大鱼上钩了!

快去给大人发信号,我在此处盯紧那些家伙,这次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唉,我这就去!”

年轻锦衣卫答应一声,然后似灵猫一般钻出了阁楼。

刘头不再理会其他,用手轻轻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屏息凝神地盯着马车。

马车在老宅门口停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里面走下一个人来。

“抓到你了……”

刘头在阁楼上死死盯着那人,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那人终于完全走出马车,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人看得异常清晰。

可是刘头看清那人的模样却是微微一愣:“咦,怎么会是他?”

刘头一愣,随即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

“糟了!”

他低喝一声,豁然起身,立刻转身想要冲下阁楼,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股腥甜的血腥味突然钻进他的鼻孔。

刘头惊愕抬头,只见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面带花脸面具的男人,他的左手上提着一颗满脸惊愕的滴血头颅,正是刚刚钻出阁楼的年轻锦衣卫。

“你是什么人?”

刘头面色一沉,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悄悄伸手去摸挂在腰间的刀柄。

“你看到的太多了……”

还不等刘头摸到刀柄,花脸突然冷笑一声,右手拇指一弹,手中的长剑顿时出鞘,一抹寒芒准确地照在刘头脖子上。

刘头面色一僵,摸刀的动作戛然而止,头颅咕噜噜落在地上,无头尸体喷着鲜血向后倒去。

南华巷老宅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裕王心腹黄正元。

“大人,那些神秘人今日为何会专门约您来此?”

跟着黄正元下车的只有一个小厮,一看这南华老宅上大大的锦衣卫封条,立刻机警地问。

黄正元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那些人神神秘秘,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宫里随时都可能出乱子,咱们决不能有所闪失,过半柱香时间若还没有人接头,咱们立马就走!”

小厮连忙点头,脸上也多了一份慎重。

“还有!”

黄正元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要再交代两句。

小厮却早就知道他的说辞,连忙接口道:“大人,小的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让王爷知道,您就放心好了。”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知道就好,若是泄露半个字,小心你的舌头!”

小厮浑身一震,吓得下意识捂住了嘴。

东厂的内档门口,曹公公捧着一张图纸对比这眼前的房间微微皱眉。

“这么说胡公公出事的第二天,这里内档便突然失了火?”

曹公公幽幽地问。

身边的一个小黄门连忙上前答话道:“正是如此,幸亏发现得早,只是烧了一间内室,说来也是巧,胡公公活着的时候便是最重视这内档,他一去,内档便也跟着去了,都说这是内档通了灵,跟胡公公有了感情……”

说到一半,曹公公朝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其他宦官都缩了缩脖子。

那小黄门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忙用巴掌抽自己的脸。

“奴婢该死,奴婢说得都是屁话,奴婢该死!”

曹公公不在理会那小黄门,心中暗道:“看来那首打油诗终究还是没能保住胡淼的性命,对方定是已经摸清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然后便动手除掉了胡淼。

而等胡淼一死,那些人便烧了被胡淼抽出来的内档,接着又放出那诸如内档成精,与胡淼一同去了这等鬼话,故意模糊视线。

徐锐说得不错,这些人果然无孔不入,就连东厂的内档都能说烧就烧,着实令人发指,只不过线索难道真的就这么断了吗?

以胡淼的精明,如果事情涉及生死,他难道真的不会狡兔三窟么?”

想到这里,曹公公忽然一愣,问道:“胡公公去年整修内档前后,东厂衙门里还有什么地方一起修了?”

此言一出,一众宦官顿时集体摇头。

“没有?”

曹公公眉头一皱,狐疑地问。

众人又是摇头,表示没有,只有一个小黄门犹豫道:“启禀公公,要说修,奴婢记得似乎胡公公整修内档前一两个月,后院的茅房略微修缮了一番。

不过那跟胡公公没有关系,实在是那茅房臭得不成样子,衙门里才拨出一点钱来,专门修缮了一番,不知道公公问的和这有没有关系。”

“哦?”

曹公公一愣:“茅房在哪?”

小黄门指着后院道:“就在那院子里。”

曹公公突然双目一亮:“来人呐,给咱家把那茅房刨了!”

“啊?”

一众宦官听到这话顿时傻眼,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曹公公现在可是司礼监的实际掌控人,谁又敢逆了他的意思?

这一下,东厂后院顿时热闹起来,小小的茅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被掀了个底朝天。

曹公公用手卷捂着鼻子,就站在一旁当监工,可是整个茅房都被刨开却没有任何发现。

正当曹公公以为是不是猜错了方向的时候一个小黄门突然惊呼道:“公公,有发现,粪坑下边有个深坑,黑乎乎的!”

曹公公闻言精神一震,正要吩咐人手挖开深坑看个清楚,另一个小黄门突然呼哧呼哧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不好了,公公,不好了,宫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此言一出,一众小宦官顿时愣住,下意识朝曹公公望去。

“出了何事?”

曹公公皱眉问到。

小宦官凑近曹公公耳边说了几句,曹公公顿时脸色大变。

“糟了……”

曹公公呢喃一声,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七百五十一章:宫中大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冠军侯、商务部尚书、天启卫指挥使徐锐身具大才,蒙受皇恩,然则娇纵妄为,玩忽职守,深负朕心,着即免去徐锐商务部尚书、天启卫指挥使之职,暂留公主府待参。钦此!”

公主府正堂里,司礼监的李公公捧着圣旨一脸冷漠地念着。

徐锐跪在堂上,默默接旨。

短短的一道圣旨,便将徐锐多年积攒下来的权利一朝收走,这便是皇权的厉害,此时此刻的徐锐似乎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侯爷,接旨吧。”

念完,李公公将手中的圣旨轻轻一卷,递到了徐锐面前。

“臣接旨,谢圣上隆恩!”

徐锐一丝不苟地行完大礼,这才缓缓起身,双手从李公公手上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转手交给了身边的安歌小心收好。

接着,徐锐从衣袖里摸出一卷大钞,不露声色地往李公公手里一递,笑道:“公公辛苦。”

李公公一摸那大钞的厚度,暗道至少也有一两千块,冷漠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

“怎么好又拿侯爷的赏,要是被曹公公知道了,还不得撕了奴婢的嘴?”

徐锐笑道:“公公客气了,曹公公体恤下属,必不会多说什么,再说了,这也是本侯和公公的交情不是?”

李公公笑容满面道:“侯爷说得是,是奴婢愚钝了。”

徐锐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凑近李公公问道:“公公,不知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这圣旨来得如此突然?”

李公公闻言笑容一僵,略一犹豫,又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外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侯爷,奴婢有些话本不该多说,也是凭着您和曹公公的脸面这才给您透个底。

昨个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说圣上发了大火,紧接着老祖宗便出来封了宫门,禁军也从上到下全都换了。

奴婢也不知道您为何被免。

其实不止是您,辽王、裕王、内阁首府黄庭之黄大人,以及京营、御林军的一大批人都糟了灾,和侯爷一样,都被贬回家待参了,而且罪责也和侯爷一样,都是模凌两可。

眼下莫说宫里和朝堂上,听说整个长兴城都乱套了,大大小小的大人们都人人自危,无所适从呢。

奴婢们也在猜,但都没个准信,宫里头现在气氛可紧张了,奴婢们是大气都不敢喘,就怕什么事做不好,触了上头的霉头。”

情势明明如此紧张,可徐锐闻言却好似松了口气,喃喃道:“哦,宫里竟出了这样的变故么?”

李公公苦笑道:“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侯爷还请早作准备,奴婢这次出来不方便留太久,这就告退了。”

“多谢公公!”

徐锐朝李公公作了个揖,亲自送他走出正堂。

李公公前脚刚走,袁子雄和上官不达便阴沉着脸从后堂走了出来。

“主公,宏威皇帝夺了您的兵权,怕不是要对您动手了?”

徐锐闻言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往书房走。

袁子雄心中着急,又道:“主公,切不可把兵权交出去呀,不然岂不是任人鱼肉?”

徐锐顿住脚步,失笑道:“不交出兵权我又能如何?难道抗旨不遵?”

袁子雄脸色微变,咬牙道:“既然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咱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徐锐眉头一挑,忽然哈哈大笑。

袁子雄和上官不达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徐锐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等徐锐笑完,忽然朝袁子雄、上官不达和安歌点了点头道:“原计划不变,你们尽快带着家人分批离开长兴,另外你们都跟我来,还有些事要你们去办。”

“主公,那这兵权……”

袁子雄还不放心,幽幽地问。

徐锐大袖一甩道:“交,无论新上任的天启卫指挥使是谁,本侯都交出去!”

“什么?!”

袁子雄一脸愕然,长大了嘴。

徐锐却突然脸色一变,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道:“这道圣旨一下,便代表圣上已经放过我了,或许也不是放过,而是他已经没空理会我了吧?”

说着,徐锐拍了拍袁子雄的肩膀道:“袁公啊,我说的那个大变故恐怕真的来了……”

袁子雄还没反应过来,徐锐却已经迈开步子朝后堂走去,身影说不出的萧索。

辽王府中,刚刚收到圣旨的辽王正一脸阴沉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吏部尚书汤怀信皱着眉头时不时地朝窗外瞟上一眼,似是在等待着谁。

不一会儿,户部尚书杜若推门而出,同来的还有辽王的一干亲信,这里面大多都是文官,唯独王懿和龙云二人是武将。

“你们来了?!”

一见诸人,汤怀信豁然起身,一把拉住杜若的手腕道:“宫里究竟出了何事,查清楚了吗?”

杜若摇了摇头:“从昨晚开始,宫里便已经戒严,禁军也全部过换过,圣上谁也不见,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汤怀信顿时大失所望,辽王脸上也浮现一抹焦急,“啪”的一声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

“王爷莫急。”

见辽王模样,杜若连忙走到辽王身边道:“虽然事情还不清楚,但从圣旨上已经能看出端倪。”

“哦?”

辽王闻言微微一愣,忙道:“杜卿有何见解,快快说来。”

杜若道:“王爷主意到圣旨上的人了么?这次被贬的全是当朝的实权人物,肱骨之臣,夺嫡之时任何一个都能左右朝局,可一旦新皇登基,这些人则立刻就能够变成托孤之臣。

圣上这个时候将这些人全部贬谪有两层意思,一是感到大限将至,先用莫须有的罪名将这些人的权柄拿掉,以免他们在接下来的皇权交接之时出来搅局。

二是当皇权交接完成之后,新皇只需要一道圣旨,便能将这些人重新启用,到那时这些人承了新皇大恩,摇身一变就会成为新皇臂助,帮着迅速稳定朝局!”

“这么说,父皇已经准备传位之事了?!”

辽王脸色微微一变,说不清是惊是喜。

杜若点头道:“定是如此,圣上一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算将皇位万无一失地传给他心中的人选!”

辽王眉头一皱:“可是如此一来似乎事情又生变数,不知道他老人家心里的人选究竟是谁……”

杜若道:“如果老臣猜得不错,那么新皇的人选就在王爷和裕王当中。”

“哦?”

辽王双眼微眯道:“杜卿何以见得?”

杜若道:“圣上贬谪的官员当中要么是亲近王爷的,要么是亲近裕王的,除此之外您的监国,以及裕王监管刑部的差事也一并被收走。

老臣方才说过,贬谪朝中重臣既是为了减少传位时的变数,也是为了方便让新君快速收拢人心,但贬谪二位王爷却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为了混淆视听,保护新君,所以新君必然是您和裕王其中之一!”

辽王眉头一皱:“可本王和老四都被贬谪,新君到底是谁呢?”

杜若道:“自然是王爷!”

“这是为何?”

辽王不解地问。

杜若道:“王爷,眼下宫中禁军已经全部撤换,由宝亲王亲自坐镇,显然宝亲王已经与圣上通过气,可是圣上却并未放出宝亲王支持的太子。

一个顶着谋逆大罪的太子虽然暂时没有失去名分,但已经基本退出了夺嫡之争,也就是说宝亲王在夺嫡之事上是完全中立的。

而另外两个关键人物却不在圣上的贬谪名单上,那就是五军都督府洪大都督与兵部尚书肖进武这对师徒。

全天下都知道太子获罪之后肖进武已经倒向了咱们,有了肖进武就能控制军队,这便是圣上为王爷留下的依仗啊。

王爷和裕王相比,不仅拥有整个文官集团的支持,还能间接控制兵权,只等圣上传位的圣旨一下,您立刻就能控制局面。

反观裕王,除了肃王手上控制着一支远在城外的东北边军,根本没有任何外援,如此看来谁才是圣上心目中的人选,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吗?”

“果真如此……”

辽王闻言精神大震,只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杜若的推断,兹事体大,让他有些不放心。

“可惜啊,如此关键时刻若是能知道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就好了……”

辽王喃喃自语到。

“谁说没人知道宫里的事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笑,众人连忙扭头望去,只见韩王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第七百五十二章:各方布置

“老九你怎么才来!”

见韩王到了,辽王顿时大喜。

韩王走进书房,淡淡笑道:“知道眼下到了关键时刻,七哥定然着急知道宫里的情况,所以便浪费了一些功夫。”

“哦?”

辽王眉头一挑:“你知道宫里的消息?”

韩王点了点头:“说来也简单,最近父皇深居简出,见外臣的次数也少得可怜,那时本王便猜测恐怕宫中会有变数。

于是本王便提前买通了父皇身边的几个小宦官,让他们盯紧情况,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将消息传递出来。

果然,昨晚宫里真的出了事,那几个小宦官便赶在封锁之前将消息送出,只不过宫里盘查得极严,本王也是刚刚才拿到几经辗转的消息,马上便直奔这里。”

“做得好!”

辽王兴奋地拍着韩王的肩膀问道:“宫里究竟出了何事?”

韩王也不卖关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辽王。

辽王展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二更时分,圣上病情加重陷入昏迷,三更时短暂苏醒,令老祖宗封锁宫门,撤换禁军,明发圣旨!”

看完纸条,辽王脸色一肃,将纸条递给身边的杜若道:“一切果真入杜卿所言,到了传位的时候了。”

杜若匆匆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然后便将纸条递给了别人,对辽王道:“王爷,宫里的消息印证了老臣的猜测,眼下局面已经明朗,王爷当早做打算才是。”

“说的不错!”

辽王点头道:“老四虎视眈眈,老六手上也有一支大军,咱们是得万全安排,以免出现什么变数。”

杜若道:“眼下最关键的便是掌控军队,控制禁军的宝亲王恐怕谁也动不了,为今的当务之急便必须拿下几个关键位置。”

“哪几个关键位置?”

辽王问到。

杜若道:“一个是控制京城守军以及各个城门的长兴督军府,控制了这里,咱们不仅能随时把咱们的大军放进城,而且还能将肃王手上的东北边军挡在城外。

除此之外,咱们还得掌控一支关键时刻派得上用场的大军,万一宫里宫外生出什么变数,咱们也有底气争一争长短!”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一震。

所谓一争长短,便是在说到了关键时刻,若新君人选不是辽王,便得来硬的了。

政治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何况是夺嫡这般残酷的竞争?

从龙之功在前,面对近乎公然谋逆的话,在场诸人非但没有半点惊惧,反而都热血沸腾起来。

“想来此事杜卿早有安排,何不速速道来?”

辽王朗声到。

杜若为官一向谨慎,平日里似这等会有抄家灭族后果的事,即便是他想说也会假他人之口,自己则永远不粘锅,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今日他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开口道:“目前咱们手上能用的人不少,但保险的人不多,长兴督军府的都督最为重要,老臣认为由王懿将军出任最为合适。

而眼下云集长兴城的各路大军之中,自然是天启卫战力最高,如今徐锐已经交出兵权,咱们正好派小将军龙云出任天启卫指挥。

如此一来,整个长兴城尽在王爷掌控,大事可成!”

杜若说完,众人都兴奋不已,然而躲在角落里的龙云却淡淡吐出了几个字。

“末将不去!”

“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

龙云又道:“末将不去!”

众人讶然,可龙云说完这几个字却闭口不言,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辽王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韩王却是笑道:“本王明白龙将军的意思了,杜大人运筹帷幄,的确令本王敬佩,但军中之事杜大人了解不多,如此安排恐怕稍稍欠妥。”

“哦?不知王爷觉得有何不妥?”

夺嫡之事牵涉生死富贵,被韩王当众指出不妥,杜若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虚心求教。

韩王道:“七哥控制一支人马的确必要,但不可是天启卫!”

“这是为何?”

杜若不解。

韩王道:“夺嫡的人马当以忠诚为先,而非仅仅只看战力,虽然天启卫战力最强,但他和京师十二卫截然不同,是由徐锐一手建成。

徐锐虽然被迫交出兵权,但天启卫的一众将官却并未撤换,眼下徐锐声威如此浩大,有几个忠心耿耿的部下稀松平常,如若到了关键时刻,谁又能保证天启卫不会临阵倒戈呢?”

听得此话,众人皆是点头。

杜若拱手道:“不知王爷可有办法?”

韩王笑道:“办法当然有,说到忠诚,王懿将军在中军左卫不是也有旧部么,若是让他重新接掌中军左卫,定然万无一失!”

杜若闻言微微点头,但心里却还有计较,犹豫道:“如此一来龙小将军便能再控制一支大军,双管齐下更为保险。

只是长兴都督需要一个破有资历,能够统筹全局的人物坐镇,若是王懿将军率领中军左卫,又要由谁来坐镇长兴都督府呢?”

众人闻言,又将目光投向韩王。

韩王笑道:“杜大人觉得本王如何?”

杜若先是一愣,随即大赞道:“妙啊,若是有王爷坐镇长兴都督府,定当万无一失!”

辽王闻言顿时大笑:“好,如此一来我们必胜无疑,立刻通知肖进武,让他把咱们的人安排上去,另外天启卫指挥使也得换上咱们的人,就算不能真的控制它,也不能让它出来捣乱!”

说到这里,辽王语气一顿,朗声道:“诸卿家各自安排好手上的事,成败在此一举!”

众人抱拳道:“谨遵王爷钧命!”

裕王府,黄正元匆匆走进书房,刚刚被贬的裕王脸上不见多少得失之色,只是静静抄写这一部金刚经。

桌案上抄满经文的稿纸已经叠了一小摞,每一张纸上的字迹都十分工整、清晰,看得出写的极为认真。

“王爷又在给圣上抄写祈福的经文么?”

黄正元来到裕王身边,一边给他磨墨,一边轻声问到。

“嗯……”

裕王答应一声,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

黄正元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事情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却顿时让裕王的手臂一颤,毛笔在宣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十分刺眼。

裕王提着笔犹如定格,等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喃喃道:“我得见见老六和徐锐。”

黄正元点了点头道:“王爷别忘了,三日后便是洪大都督与东海剑神的巅峰决战了。”

裕王闻言又是一愣,叹了口气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见见老六和徐锐。”

自打圣旨出宫,不少聪明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似这般的密会和布置,正在无数个长兴权贵的府上反复上演,一场各方角力的大决战就快上演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紧张局面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夺嫡终章暗自谋划的时候,在肖进武的书房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原本干净整洁的书房此时已是一片混乱,撕毁的书籍、稿纸散落一地,就连桌案都被人用刀劈成了两半。

肖进武抱着一个酒坛坐在地上,身边还散落着好几个空坛子,也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

“少爷,您不能再喝了。”

老管家走进来,心疼地去抢肖进武手上的酒坛。

可是肖进武却把酒坛往旁边一挪,躲过了管家伸来的手。

“为什么?”

肖进武眯眼望着老管家问到。

“您说什么?”

老管家不解。

“为什么别人都有人保护,唯独我却被抛弃了?”

肖进武喃喃地说,声音高了八度。

老管家道“少爷,您喝醉了,没人抛弃您。”

“有,就是有!”

肖进武大喝一声,猛灌一口烈酒,喃喃道“逼我,都在逼我,哈哈哈!”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酒坛从他手上滑落“啪嗒”一声摔得粉碎,香浓的酒浆四溢而出,整间书房瞬间充斥起醉人的味道。

然而肖进武却对这一切视而未见,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老管家深怕他摔倒,连忙上去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肖进武来到窗前,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师命难违,皇命更难为,自古忠义两难全,两难全啊……”

“少爷,您究竟在说什么?”

老管家又一次凑了上来,关切地问。

肖进武突然笑了起来“大魏……嘿嘿,大魏……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模样的存在,可是你还有明天么?”

说着,肖进武突然望向老管家道“去把师傅送我那瓶珍藏多年的花雕取来!”

老管家微微一愣,想了想还是准备转身出去取酒,却听肖进武又道“算了,那瓶酒我珍藏了二十年,怎可这般暴殄天物?还是留作他日,他日再喝吧……”

说完,肖进武突然双眼一番,软到下去,彻底醉了。

宏威十八年八月,暴雨时断时续,持续整整半个月都没有放晴。

除了皇宫戒严之外,整个长兴城也开始实行管制,常能见到不同大营的士卒成群结队地在大街上巡逻。

就连最普通的长兴百姓也能嗅到紧张的气味,联想起宏威皇帝病重的传言,以及二十年前先帝驾崩时的情景,不少人已经猜到宏伟皇帝的时代恐怕快要结束,大魏又将变天了。

越是非常时期,越有可能出乱子,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这种气氛就好像头顶上厚厚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裕王和黄正元刚刚从徐锐的公主府离开,肃王慢走了一步,仍留在书房里。

“你已经决定了?”

突然,徐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肃王点头道“决定了,若是老七登基,恐怕根本不会给四哥活下去的机会,何况四哥心存仁义,志向高远,他做皇帝要比老七做皇帝好得多。

所以这一次我会即便拼尽全力,就算豁出性命去也要把四哥推上皇位,让他好好荡涤我大魏的青天。”

徐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肃王突然郑重地朝徐锐抱拳道“徐兄,除了方才你与四哥约定之事,我还有一事相托。”

徐锐点头道“但说无妨。”

肃王道“这几日京城里各军调动频繁,不少老七的亲信纷纷上位,眼下京师十二卫以及长兴城防都已被他控制了大半。

我担心会出什么意外,这几日打算搬到城外的东北边军大营去住,万一局面真的有变,反应也快些。

不过如此一来,我又放心不下住在城里的四哥,所以想请徐兄帮我好好照看他,我知道你有办法,千万不能让他出什么危险。”

徐锐闻言沉默片刻,忽然道“其实你不用住到城外去。”

肃王眉头一皱“这是为何?”

徐锐道“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说,不过如果你信我便听我的,安心在你的肃王府住着,用不了几日你的就明白。”

“你怎么像个神棍?”

肃王狐疑地瞟了徐锐一眼,但出于对徐锐的信任,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信你。”

徐锐点了点头“洪大都督和东海剑神的巅峰之战就快开始了,有兴趣的话陪我一起去看看吧,我还有个任务,不得不去完成呢。”

肃王苦笑一声,心不在焉地道“再说吧,两位武圣之争空前绝后,到时候势必又是一片混乱,我这心里不安,唉,算了,我这便先回府去,这几天不太平,你也小心些。”

“这就走,不吃点心了吗?”

徐锐问到。

肃王已经起身往外走去,摆了摆手道“下次吧。”

徐锐望着肃王离开的背影,咂了咂嘴,却没有起身去送。

他才离开没多久,栖霞公主便端着点心从后堂里走了进来,一见书房只剩徐锐一个,不禁愣道“都走了?”

“都走了。”

徐锐答应一声,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点心,将她揽入怀中。

栖霞公主轻轻环住徐锐的腰,忽然伤感地呢喃道“这几日外面越发紧张,恐怕父皇真的……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徐锐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还有我呢,你要不要……”

“不要!”

不等徐锐说完,栖霞公主便摇头道“我绝不会先离开,无论最后谁坐上皇位,能不能容得下你,我都要留在你身边,与你生死与共!”

徐锐心中流过一股暖流,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

徐锐轻声道了一句。

栖霞公主把头靠在徐锐的胸口上,会心地笑了起来。

然而她的笑容刚刚绽放却马上迅速凝固,紧接着双眼一番,竟晕了过去。

徐锐从她后颈上收回右手,左手温柔地轻轻拦住她的后腰,将她慢慢横抱在怀里。

这时安歌带着两个早已等待多时的婢女走了进来,从徐锐手上把公主接了过去。

“照顾好公主,绝不许她受半点委屈!”

徐锐嘱咐了安歌一句,目光却从未离开她哪怕片刻。

安歌抱拳道“少爷放心,公主殿下同我一起走,天启卫亲自护送,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没死,便不会让公主掉一根头发。”

徐锐点了点头“你母亲走了吗?”

安歌笑道“劳少爷操心,母亲已经在前往西北的路上了,林绍东大人早已为母亲安排了大宅,等到了西北便是享福的时候。

只是上次您在我家吃饭时公事太多,没呆多久便要匆匆赶回衙门,母亲一直念叨着等您忙完要好好给您做顿饭呢。”

徐锐闻言笑了起来“好,那便说定了,等此间事了,咱们在西北烤全羊吃!”

“一言为定!”

安歌抱拳一笑,转身招呼两位婢女抱着栖霞公主走了出去。

徐锐愣愣望着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七百五十四章:调兵遣将

距离巅峰之战还剩两天。

四方禅院,“当”“当”的钟声轻轻敲响,上好的香化成一股股青烟,袅袅娜娜地升腾而起,韩王便坐在禅房里,面对着青灯大佛闭目沉思。

突然,禅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花脸燕如云如灵猫一般闪了进来。

“主上,外面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燕如云单膝跪地,抱拳说到。

“是么?”

韩王缓缓睁开双目,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

燕如云道:“城里城外的人马都到了,只是宫里的力量还稍显薄弱,要不要……”

“不用了。”

不等燕如云说完,韩王便摆了摆手,打断道:“去把宫里的人都撤出来。”

“撤出来?”

燕如云一愣,惊道:“咱们藏在宫里的人手本就不多,若是都撤出来,岂不是成了瞎子?”

韩王笑道:“就是成了瞎子才好,宫里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战场,咱们有咱们的战场,咱们不去搅别人的那通混水,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燕如云闻言低下头,似是在思索什么。

“当”“当”的钟声又响了一遍。

韩王缓缓起身,净手更衣,沐浴着香火缓缓走出禅房。

“主上!”

就在这时,燕如云忽然又叫住韩王。

韩王转过头,笑盈盈地问道:“还有何事?”

燕如云皱着眉头道:“属下一直有个疑惑没敢问出口,今日实在想不通,便斗胆一问。”

韩王淡淡一笑:“什么问题让你这般纠结?”

燕如云硬着头皮道:“王爷出身贵胄,又在京城之中潜伏了如此之久,难道不是为了登基当皇帝么?”

韩王失笑,轻轻拍了拍燕如云的肩膀道:“你呀,就好像这树上的知了,以为爬到了高处就是巅峰,殊不知这个世界的宽广远超你的想象。

做皇帝,嘿,还是让给七哥这种有干劲的人吧,本王没有兴趣变成那只一心只想爬到树顶的蝉。”

说完,韩王便要迈步往前走。

“难道王爷的心思不在皇位,而在武学?”

花脸又问。

韩王脚步一顿,费解道:“你如何会有这种想法?”

花脸道:“师尊曾说过,天下其实不止六位武圣,至少有两位鲜为人知的后进武圣隐藏了气机,就藏在北方的芸芸众生之中。

这几年我一直为主上东北西跑,发现其中一位武圣大约便是内庭里的那位老祖宗,另一位极有可能……

极有可能便是主上您,您虽然没在人前露过武功,但每次见您都会让我感受到原本见师尊才会有的压力,所以……”

“所以你就以为本王的志向是在武学一道有所突破?”

韩王大笑道:“如云,武功从来都只是工具,本王又岂会执着于工具呢?哈哈哈哈……”

韩王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燕如云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徐锐的书房里,李邝端了厚厚一沓公文放在徐锐面前道:“这便是眼目前咱们能查到的所有东西,我的人偷偷从宫里弄出来的。”

“这里面干净得很,开发西北的消息究竟是从什么渠道进宫的,查到了吗?”

徐锐问到。

李邝道:“圣上的眼线不少,但目前能派得上用场的却不多,东厂和司礼监有曹公公坐镇,若是有消息,他一定早就会提醒你,说明消息不是通过东厂或者密奏直接进宫的。

锦衣卫这边所有上奏圣上的密报都由我亲自署理,绝不会有漏网之鱼,如果圣上不是还有其他渠道,那么这事可就怪了。”

徐锐点头道:“我问过曹公公,上奏西北之事的折子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不识内情,而且都被他挑出来没有呈报上去,他也是看得多了才有个印像。

可是圣上既然知道此事,又没有招我进宫询问,便是觉得不用再问,说明他手上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甚至比我这个当事人知道得还要多,这才懒得再听我的说辞。”

李邝道:“其实这事你也不用猜忌那么多,圣上虽然不见外臣,可是内庭还有其他渠道,袁子雄他们虽有遮掩,却在西北干得轰轰烈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透?”

徐锐摇了摇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人家曹公公才掌了东厂几天,就连他都知道的事,可是你这个资深锦衣卫和我这个正主却被瞒得严严实实。”

“你是说……”

李邝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徐锐冷笑一声道:“是有人利用了袁公他们的擅作主张,一方面暗中帮着他们瞒住你我,另一方面又偷偷将消息传进了宫里。”

“嘶……”

李邝倒吸一口凉气:“按你所说,此人既要清楚知道西北的内情,还要能将消息送到宫里,让多疑的圣上绝对相信。

天底下能同时做到这两件事的本就不多,东厂和锦衣卫勉强可是算在其中,但眼下锦衣卫和东厂都和你连着关系,若不是这两家所为,还有其他的渠道吗?”

“还有一个渠道……”

徐锐沉声道。

“是何渠道?”

李邝问道。

徐锐道:“暗棋!”

“暗棋?”

李邝闻言眉头一皱:“圣上会信任暗棋?”

徐锐摇了摇头:“圣上自是不会相信暗棋,可他未必知道那就是暗棋。

这次若不是圣上自觉大限将至,最关心的问题变成了传位一事,否则我这关恐怕不好过,到时候必然会掀起一场大风暴,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李邝沉吟道:“若韩王果真是暗棋棋主,那么这一切便是出自他手,难道他想趁机登上皇位?”

徐锐摇了摇头:“此事无法断言,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韩王十有八九便是暗棋棋主,夺嫡的最后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他定然会有大动作,得盯紧他。”

李邝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他从暗转明,再想肆无忌惮可就难了。”

徐锐的脸色仍旧十分凝重,沉声道:“还有两件事我不太放心,一是南华巷老宅的秘密至今还没有进展,此事不明,很多疑团便无法解开,变数就会存在。

另外一点便是如今已到了传位的关键时机,太子虽然顶着罪名,却依旧没有定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把这尊大佛请出来兴风作浪。

辽王现在自顾不暇没空去管太子,这个我能理解,可是圣上做事历来雷厉风行,既然他心中已经有了新君人选,没理由仍旧放着一个太子不管。”

李邝一点就透,狐疑道:“你是觉得有人在暗中保护太子?”

徐锐点了点头:“这个人肯定存在,而且咱们不知道他是真的单纯想要保护太子,还是打算留着这个储君名分,等到关键时刻用来兴风作浪,得赶紧把此事查清楚!”

李邝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拜托了!”

徐锐郑重地朝李邝拱了拱手。

南书房里,宏威皇帝已经憔悴地不成人形,就好像一具皮包骨的骷髅,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散架。

他坐在躺椅上,愣愣地望着夕阳,汪顺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人都派出去了?”

宏威皇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汪顺点了点头:“都派出去了。”

宏威皇帝叹了口气:“希望他们不要怪朕才好,虽然他们都为大魏的辉煌贡献了力量,可是朕不能把隐患留给子孙啊。”

汪顺蓦然,没有说话。

半晌,宏威皇帝又问:“外面都动起来了吧?”

汪顺道:“各方势力都开始调兵遣将,整个长兴城就好像巨大的火油桶,一点就炸。”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道:“乱吧,乱吧,让这些牛鬼蛇神都跳出来,朕一次把他们都收拾了,才好把朕的江山完完整整地交给我大魏的新君!”

说着,宏威皇帝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落寞,黯然道:“缘分有始便有终,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啊……”

第七百五十五章:大战前夜

宏威二十年八月的最后一天,距离巅峰之战还剩一日。

傍晚时分,久未出山的宝亲王顶盔掼甲,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风格,带着一众卫队进了宫。

此时的皇宫之中已是一片肃杀之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军们腰上挎着明晃晃的战刀,仿佛上了战场。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宏威皇帝居住的南书房,即便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这里却依旧鸟语花香,就连守卫的禁军都被赶得远远的。

宝亲王的卫队自然也被留在了南书房外,独自一人进入南书书房。

这位帝国支柱已经忘了有多久不曾踏足这个地方,走进来的一瞬间,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吱呀”一声,推开大门,宝亲王小心翼翼地踏入南书房,不禁脚步一顿。

偌大的南书房里只有宏威皇帝孤独地坐在龙椅上。

这一日的宏威皇帝好似精神好了许多,特意穿上龙袍之后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威武,以至宝亲王第一眼见到他,恍惚以为回到了少年时的青葱岁月。

那时的宏威皇帝、宝亲王还有比他们年长许多的洪广利共同撑起了这个广袤的帝国。

还记得宏威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天,好不容易熬过了冗长的庆典,便如现在一样坐在南书房的龙椅上,笑盈盈地等待着两位早已老友的到来。

宏威皇帝去掉龙袍,宝亲王和洪广利也褪下了战甲,三个人就好像忘却了身份,在这南书房里把酒言欢,尽情畅谈着对帝国和未来的种种畅想。

少年多豪情,热血洒青春。

记忆中的美好将那些早已逝去的画面镀上了一层辉映的金色,虚幻又难以割舍。

渐渐的光辉散去,记忆也逐渐变成了现实。

二十年转眼便去,当年龙椅上那个意气风发,等着一展宏图的宏威皇帝,变成了如今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的垂死之人。

宝亲王在心里叹了口气,抱拳下拜道:“臣第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宏威皇帝抬起头来,深陷的眼窝里溢出几分神彩,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你来了?”

又是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话,可是听在此时的宝亲王耳朵里,却只剩下浓浓的伤感。

“臣到了,已经按照圣上的旨意,将宫里都封锁起来。”

宝亲王按下心中的情绪,朗声禀报。

不知是精神不济,还是想起了什么,宏威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朝宝亲王招了招手。

“来来来,陪朕说说话。”

宝亲王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宏威皇帝身边,却依旧恪守着君臣之礼,没有半点僭越。

宏威皇帝瞟了一眼始终与他保持着半丈距离的宝亲王,眼底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怅然道:“知道这些年你刻意退避朝堂,朕为何没有留你么?”

“知道……”

这句话似乎也勾起了宝亲王的心事,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又一股脑地冒了出来,感叹道:“圣上是体恤臣,也是爱护臣,更是信任臣。”

宏威皇帝看了宝亲王一眼,似是想要从他脸上看清楚这句话的真假,也不知道他最后得出了怎样的结论,突然笑了起来。

“你说得都不错,尤其是最后一点,若说这个世上朕最信任谁,这个人莫过于你,朕之所以默许你从朝堂上半隐退出去,便是想要将朕的身后事交给你。

朕死之后,那些野心勃勃的儿子们定会群雄逐鹿,只有你能帮助新君快速稳定局面,所以你不能与朝堂有过多牵扯,只能站在朕这一边。

朝堂是个大染缸,只要身在其中便难免会被江湖之气所扰,利益攸关之局所牵,以至于失去本心,身不由己啊。”

宝亲王闻言动情道:“臣都明白,所以臣感恩圣上对臣的保护。”

宏威皇帝摆了摆手:“不用如此拘谨,你我虽是君臣,却也是兄弟,是老友,今日朕特意将门口的禁军和宦官们都打发得远远的,便是想和你好好聊聊。”

“是”

宝亲王点了点头,虽然宏威皇帝这样说,但显然宝亲王却没有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宏威皇帝似是被勾起了谈性,突然幽幽地望向远方,喃喃道:“朕知道,你与令仪乃是青梅竹马,一直深深地爱着她,否则也不会年过三十才娶妻,而且一生没有纳妾……”

“臣对皇后绝无半点非分之想,还请圣上明察……”

听宏威皇帝提起此事,宝亲王顿时冷汗直冒,没等宏威皇帝说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可宏威皇帝也没让宝亲王多解释,淡淡笑道:“不必说那些违心的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一个好姑娘没有罪,朕也不是那等善妒之人。

一边是心爱的女人,一边是朕这个兄长,你的皇上,朕可以想见你心中的痛苦。

这么多年你都熬过来了,不容易,的确是苦了你,只可惜令仪命薄,早早便离你我而去,只留下太子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只是这孩子着实不成器,当不了我大魏的皇帝,唉……”

宝亲王低着头没有说话,似是神游天外。

宏威皇帝继续道:“太子虽然不成器,却也是令仪留下来的唯一骨血,朕知道你想保他,所以才迟迟没有给他定罪,朕答应你留下他的命,但你也得帮朕办一件事。”

宝亲王回过神来,扣首道:“圣上的旨意,臣一定尽心竭力,绝不会有半点差池。”

宏威皇帝笑道:“这件事不是旨意,或者不是普通的旨意,你听好了。”

说着,宏威皇帝脸上浮现一抹森然,对宝亲王说出一连串名字,第一个便是冠军侯徐锐。

宝亲王脸色越听越白,等到宏威皇帝说完已是汗流浃背。

因为宝亲王清楚,这些人都是宏威皇帝要他去杀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且毫无罪责。

只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有可能威胁到新君的统治,所以不能明面上降罪,只能让他这把刀来代劳。

然而当一切障碍都清除之后,新君必然要给天下和朝堂一个交代,到了那时他这把刀已经没了用处,还能活得下来么?

就在这时,南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宝亲王顿时一惊:“谁在外面?”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也将目光投向门外。

不等宏威皇帝吩咐,宝亲王一提腰刀,立刻冲到门口,只见一个小宦官正捧着一张纸条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

“奴婢正予,来替老祖宗送东西。”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胡淼的干儿子正予。

胡淼死后,他便被徐锐推荐给裕王,成了曹公公在司礼监的好帮手。

“是汪顺让你来的?”

宝亲王狐疑地问。

正予连连点头,将那张字条双手举过头顶。

宝亲王盯着他犹豫了片刻,不知为何没有深究,只是取过他手上的纸条,低声道:“回去向你的老祖宗复命去吧。”

正予如蒙大赦,连忙谢了一声,转身朝南书房外匆匆跑去。

“你没杀他?”

南书房里,见宝亲王拿着字条进来,宏威皇帝淡淡地问。

宝亲王摇了摇头道:“臣确定他刚刚才来,并非故意偷听。”

宏威皇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宝亲王手上取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字“太子之事已办妥”。

宏威皇帝淡淡一笑,顺手将那纸条扔进了一旁的火盆化为灰烬。

“又有新消息?”

宝亲王望着燃烧的纸条,试探着问。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道:“记住,你我都是先皇的子孙,任何人,任何事,和这万里江山,祖宗基业比起来,都不过是一粒微尘,无足轻重。”

宝亲王闻言颔首道:“臣明白。”

宏伟皇帝似是知道宝亲王心中顾虑,继续道:“你不用担心朕死之后会狡兔死,走狗烹,那些人当中最难缠的只有一个,便是徐锐,朕已经派了锦衣卫去处理,你只要从旁协助便是。”

宝亲王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臣这就去安排。”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再不说话。

宝亲王见此情形,缓缓退出了南书房,在出门的一瞬间,他脚步微微一顿,余光缓缓朝墙角瞟了一眼,然后再不犹豫,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墙角后,去而复返的正予一脸凝重,从另外一边匆匆而去。

第七百五十六章:将夜

宏威二十年九月初一,旷古烁今的巅峰决战之期。

寅时六刻,长兴都督府。

“参见王爷!”

负责长兴城防的一众将军齐齐跪倒在韩王脚下。

韩王扫视众人一眼,淡淡道:“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联名公文都接到了,从现在起,本王便是新一任长兴都督,长兴城的一应城防大事便都由本王执掌。

眼下乃是特殊时期,众将务必谨守城门,不得放一兵一卒入城,否则便别怪本王不讲情面,将尔等视同叛逆一并军法处置!”

此言一出,众将顿时大惊,然而却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人讲话。

半晌,见还是无人开口,原长兴都督齐文翰硬着头皮道:“王爷,卑职斗胆,若是其他大营,有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联名公文的确足以撤换守将。

可是长兴都督情况特殊,整个长兴,甚至国家安危系于一身,以往撤换长兴都督均需圣上下旨,这次为何不见圣旨?”

众将闻言,顿时朝韩王望去。

韩王皱眉道:“齐将军是想抗命?”

面对韩王冰冷的眼神,齐文翰话已出口,便也顾不得那么多,咬着牙道:“命也分上命和乱命,卑职世代蒙受皇恩,如今既然圣上将长兴安危交托于卑职,卑职便得为圣上把好城门。

今日无论何人,持何等公文,只要不见圣旨,卑职绝不会轻易将长兴都督帅印交出,还请王爷先去宫中将圣旨请来!”

说罢,齐文翰起身对众将道:“都起来,立刻回到值守,若有人胆敢临阵倒戈,莫怪本帅法不容情!”

这便是公然和韩王唱反调了,韩王虽然贵为王爷,但齐文翰毕竟是宏伟皇帝下旨亲封的长兴都督,众将闻言立刻起身,准备依命行事。

韩王见此冷笑一声,只见齐文翰身后突然杀出一抹寒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头颅便被长剑斩下,咕噜噜地落在地上,无头尸体喷着温热的鲜血被人踢倒,撒了众将一身。

原来竟是暗中潜伏已久的燕如云突然杀出,将齐文翰这刺头一剑杀了。

“有刺客!”

这一幕顿时令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刀,燕如云则如鬼魅一般悄悄落在韩王身前。

众将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就要朝燕如云扑来,将这个刺客就地正法。

这时,副将谭康明突然高呼道:“都住手!”

齐文翰死后谭康明便是长兴都督府的最高统帅,见他说话,众将下意识停住脚步,朝他望来。

谭康明冷冷道:“齐文翰违抗上命,已被韩王殿下就地正法,难道诸位还想步他的后尘不成?”

此言一出,众将又是一惊,想起眼下的局面顿时心中大乱,竟无五一人再敢妄动。

谭康明冷哼道:“还不随本将一起参见新都督?”

说着他第一个朝韩王抱拳下拜。

“参见都督!”

众将见连他都倒向了韩王,再无挣扎的余地,纷纷朝韩王拜倒。

“参见都督!”

韩王满意地点了点头,朝谭康明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谭康明郑重起身,来到韩王身边,小声道:“主上,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韩王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打开南城门,一切依计行事!”

“末将遵命!”

谭康明答应一声,转身朝众将发号施令。

南城门外,早已集结完毕的中军左卫枕戈待旦,王懿立在中军之前,远远望着高大的城门。

突然,城门上出现一个大红灯笼,在夜色之中尤其明显,看到这个灯笼王懿顿时浑身一震。

紧接着“吱呀”一声,南城门被缓缓打开,王懿冷笑一声,朗声命道:“全军进城!”

顷刻之间,中军左卫数万人马,开始从南城门源源不断地涌入城中。

与此同时,宫门之前宝亲王一身戎装,身后便是数万精锐禁军,黎明之前大军点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将那尚未出鞘的刀剑都照出了浓浓的杀伐之气。

“副将司马尚何在?”

中军之上,宝亲王大喝一声。

“末将在!”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金甲将军赫然出列。

宝亲王将一张纸条递给司马尚,冷冷道:“你带本部人马去将名单上的人抹去。”

司马尚接过纸条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道:“全部都要……抹去?”

宝亲王眼底闪过一抹森然,冷冷道:“圣上有令,阖府上下鸡犬不留!”

司马尚浑身打了个寒颤,点头道:“末将遵命!”

天启卫大营之中,辽王心腹,原羽林卫副统领卓安国在一众人马的簇拥之下高声道:“天启卫众将听令,从即刻起,没有本帅的军令出营者斩!”

教场上,天启卫一众将士顿时黑了脸。

曹思源道:“眼下长兴城乱局将起,卓大帅是想将天启卫软禁在大营之中不成?”

卓安国冷笑道:“当兵吃饭,只要依命行事就对了,长兴城乱不乱与你曹将军何干?本帅现在是天启卫新任的指挥使,若是有人胆敢抗命,本帅便要军法处置!”

话音刚落,军营之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竟是大批羽林卫将大营门口围住,大有天启卫一有异动便要杀将进来的意思。

“看来咱们已经被盯住了,该怎么办?”

郭盛宝眼见此景,悄悄来到曹思源身后,小声问到。

曹思源皱着眉头,低声道:“先等等,看大帅有何指示!”

郭盛宝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周围的局面,心中那股不安却越发强烈。

卯时,四象馆。

东海剑神宁迁沐浴更衣完毕,终于从蜗居多日的房中走出,连日的养精蓄锐令他将所有状态都调整到了巅峰。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犹如实质的浓烈杀意顿时勃然而出,令等在门外的鲁康不禁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去。

“时间到了,出发吧!”

宁迁淡淡地吩咐一句,然后一步迈入夜色,黎明前的凉风吹得他白袍猎猎,犹如云中之仙。

鲁康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连忙跟上了宁迁的脚步。

四象馆前早已被提前清空,孤独的长街上只剩几缕寒风穿堂而过,肃杀而凄凉。

宁迁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默默朝着城中的擂台前行,犹如游龙穿云,似乎这天下没人能够阻挡他的脚步,哪怕只是片刻。

而在洪广利府外的轩辕辇上,一身劲装的洪广利挑开窗帘,目光在外面跪送的人群中转了一圈,似是依旧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失望。

“进武没来,看来为师这个非分的请求是着实令他为难了,也罢,也罢……”

洪广利叹息一声,然后所有情绪顿时从他脸上消失不见,只是轻轻敲了敲车厢,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轩辕辇缓缓启动,朝着决战之地驶去,一场大战就要拉开序幕。

第七百五十七章:北国挽歌(一)

长兴城正中乃是国家祭天之用的天坛。

如今天坛已经用坚硬的大理石搭建起一个直径数百丈的巨型擂台,这里便是洪大都督与东海剑神的决战之地,或许也只有这与天最近的位置才配得上这场决战。

两位武圣决战旷古烁今,绝无仅有,原本前来观战者应高早已将此地挤爆,然而此刻恰逢大魏变天,长兴城提前一日便已经开始戒严。

百姓和提前赶来观战的武人都被严令待在房中,连街面都不许上,于是整个天坛显得空空荡荡,能够见证这场决战的只剩数百名维持秩序的将士。

洪广利的府门距离天坛稍近一些,他的轩辕辇自然比宁迁早半刻到达。

这位八十高龄的帝国武圣从容下车,手按着腰上的斩龙刀独自一人登上擂台。

此刻天边冒出了第一缕曙光,期盼已久的黎明终于到来,浓浓的夜色顿时如潮水一般退却。

“熄灯!”

周围的军阵中传来一声命令,擂台外掌着火把的士卒们立刻将火把插进地上的沙土中,熄灭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就在这时,擂台上的洪广利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朝南望去,只见远远的街道上缓缓出现两位白袍剑客的孤独身影,正是东海剑神宁迁和弟子鲁康。

宁迁的步伐不疾不徐,看似不快,可是每跨一步,便好像缩地成寸,瞬间跃进十余丈的距离。

负责守卫擂台的将士们前一秒才刚刚看到他的身影,后一秒便见他已经走到了近前,不禁大为惊愕。

“洪广利!”

擂台下宁迁一见洪广利,顿时高呼一声,那声音就好像目睹同伴惨死的乌鸦啼鸣,凄厉无比。

而就在这声高呼传进众人耳朵的时候,宁迁也已经如鬼魅一般踏上了擂台,整个过程奇快无比,根本没人看清他的动作。

鲁康在擂台之下停住脚步,则丝毫不顾数百将士的目光,抱着长剑盘膝坐定,等待着大战开始。

“二十年了,你还是来了。”

洪广利望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宁迁,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和二十年前相比,这个人似乎已经变得陌生,那刻骨铭心的仇恨更是令人心惊。

宁迁冷笑一声,淡淡道:“二十年来在下无时无刻不想取你的狗命!”

洪广利讶然失笑:“如此为仇恨而活便不觉得累么?”

宁迁摇了摇头:“芸芸众生苟活于世,稍一不慎便会成为他人活命的食物,无论为何而活都如此不易。

就算贵为武圣,不也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

为情、为道、为天下苍生、为世间万物,说起来冠冕堂皇,但其实不过都是为了心中所愿而已,同宁某为仇而活并无本质不同。

是故心中有愿,眼中有愿,让实现此愿的**强过呼吸,不断逼迫自身进步才是宁某的生存方式。

所以宁某可以二十年苦修只为一个复仇的目标,今日只带一位弟子前来,赢了便算做个见证,输了就拿出一张草席给我收尸了事。

等到此战过后,无论输赢,宁某都会再换一个心愿,换一种活法,去追寻这世界的本真,仅此而已。”

洪广利闻言沉默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都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看来你我虽是武圣,却也不过恪守着那些末位之道,被你这么一说,好似老夫这八十多年都白活了。”

宁迁摇了摇头道:“非也,大道自然,返璞归真才是道之一字的真谛,大都督当年一个人扛起天堑城的血祭之名,又给宁某建立了二十年的心中所愿,堪称伟大。

然而因果已成,你我都是这天地棋盘上的过河卒,到了今日已经再无转还的余地,你我二人注定只能有一人存于世上。”

洪广利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多说了,动手吧。”

宁迁点了点头,双目突然闪过一抹红芒,紧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强悍气机透体而出,与之相比那日沈重门以剑阵凝聚而成的气机不过是沧海一粟。

刹那间天地变色,疯狂的剑意形成狂风将他的须发、白袍吹得猎猎作响。

周围观战的数百将士只觉一股难以抵抗的压力从天而降,仿佛将身体内的所有血液瞬间压回大脑,顿时眼前一黑,成片成片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在擂台中心处,宁迁的疯狂杀意犹如实质,似滔天巨浪一波接一波地朝四周狠狠拍击。

这些杀意离体数丈便会变成锋利的无形剑气,瞬间将大理石地面割出一道道寸许来长,密密麻麻的痕迹,犹如被千刀所凿,触目惊心。

洪广利站在这股风暴中心,那些汹涌的无形剑气来到他身前数丈立刻便好像遇到了礁石的湍流,自动分开。

尽管如此,洪广利仍旧为那恐怖的剑气心惊,一脸凝重地拔出了腰间的斩龙刀。

就在这时,宁迁忽然抬头望向洪广利,刹那间所有肆意流动的剑气仿佛都找到宣泄口,直直指向目标。

“去死吧!”

宁迁喃喃说了一句,这一声毫无感情,犹如厉鬼低语。

紧接着,他身形一动,终于朝洪广利杀去,那一瞬间所有剑意、气机、剑气全都跟着杀向了目标,就好像整个天地都将洪广利作为了杀之而后快的敌人。

与此同时,已经被严密封锁的宫墙之内,曹公公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干爹,您怎么在这,老祖宗那边正召集大家议事呢,就差您了?”

一个心腹宦官匆匆而来,一见曹公公顿时松了口气。

曹公公被他的声音惊醒,心中似是终于有了决断,不露声色地问那心腹道:“老祖宗在何处召集议事?”

心腹道:“就在南书房前,内庭十二监的头头脑脑都到了,这种时刻您要是去得晚了,说不定会招人猜忌的。”

曹公公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立刻回去,咱家换身衣服就去议事。”

心腹点了点头:“那儿子便先去一步,给您拖着些。”

说完向曹公公告了声罪,连忙反身而去。

见心腹离开,曹公公立刻朝身边的一个小黄门招了招手。

小黄门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十分清秀,见曹公公动作,连忙凑到他的跟前。

曹公公从桌案下拿出一个小小的方盒交给小黄门道:“眼下有两个要命的消息必须立刻传给冠军侯,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宫中戒严得厉害,所有渠道都断了。

芦笙,你进宫时间不长,最不会引人瞩目,咱家想来想去还是得由你顺着后墙出宫,将消息传给侯爷!”

叫做芦笙的小黄门一听此话,顿时大惊失色道:“干爹,后墙的渠道乃是您用作以防不测的最后手段,若是现在启用了,宫中出了任何变数,您可就再难逃出去了。”

曹公公叹了口气道:“此事咱家清楚,可实在是这两个消息太过要命,若是不能将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冤魂。

咱家现在可是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所闪失,一定要将东西交到侯爷手上,明白了吗?”

芦笙闻言脸色一紧,咬牙道:“干爹放心,芦笙一家的性命都是干爹所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奴婢也定不负所托!”

说完芦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曹公公“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干爹保重,芦笙去了!”

芦笙双目含泪,最后嘱咐一句,然后拿起曹公公交给他的东西,一把擦干眼泪转身而去。

曹公公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颤抖,呢喃道:“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第七百五十八章:北国挽歌(二)

就在曹公公安排芦笙出宫的同时,徐锐、裕王、肃王和黄正元正齐齐等在裕王府中。

黄正元远远坐在角落里,似是正神游天外,也不知想些什么。

裕王和肃王则在门口翘首以待,似乎很是担心外面的局势,唯独徐锐怡然自得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喝着裕王的好茶。

“徐兄,方才收到消息,外面已是风起云涌,你将我们都按在府内究竟是何用意?”

裕王等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皱着眉头问徐锐到。

徐锐笑眯眯地放下茶杯,眼见火候到了,便也不再卖关子,淡淡道:“王爷可知这府外的热闹便是圣上特意营造出来的?”

“特意营造出来的?”

裕王和肃王都是一愣,狐疑地望着徐锐。

徐锐点了点头:“以圣上的一贯作风,便是要场面越乱越好,这样才方面他在浑水之中将大位传给心中的皇子。

等到新君一旦定下名分,他立刻就会拿出全部的后手,将那些平日里影藏在水面之下的有心人一网打尽,将一个完完整整的江山交到新皇手中。”

两位王爷闻言都是一愣,仔细回想,似乎宏威皇帝在历次朝局动荡的时刻的确都是这么干的,只是没想到徐锐竟已将宏威皇帝看得如此透彻。

“若是这样,咱们各自在府中不是更不会引起父皇猜忌,为何反而要聚在一起?”

裕王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徐锐笑道:“因为陛下的圣旨很快便会到,外面虽乱,但圣上一定会让新君提前进宫定下名分,否则这一切便没有意义了。”

“你是说陛下很快会宣召本王入宫?”

裕王闻言又惊又喜,忍不住惊呼一声。

徐锐淡淡地点了点头,似是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裕王心中大定,若是真的能等到宣他进宫的圣旨,便等于说宏威皇帝已经决定要将皇位传给他,如何能不让他格外兴奋?

但肃王却还是有些不解,问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必一同在这啊,若是让我在东北边军的大营之中,等到四哥定下名分,我立刻便能领兵入城,岂不是更稳妥一些?”

徐锐闻言微微一笑,张了张嘴,正要解释,管家突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王爷,王爷,宫里来人了!”

众人都是一惊,连忙望向门外,只见司礼监李公公竟打扮成巡逻禁军的模样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这副模样若不是他手上端着圣旨,恐怕众人都不知道他是为了传旨而来。

“圣上让咱家秘密前来,还请王爷和大人们莫怪!”

李公公也不多话,一进门略微解释一句便将圣旨展开。

徐锐四人见此立刻郑重地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命有变,着皇四子赵恒即刻进宫面圣,钦赐!”

如此要命的圣旨只有一句话,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然而听到圣旨的这一刻,裕王却是心花怒放,因为圣旨一到,便证明他的确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只要能顺利进宫皇位便非他莫属了。

“臣接旨!”

裕王高呼一声,连忙双手接过圣旨。

一旁的肃王也彻底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就连李公公传旨都得化妆成禁军的模样,料想进宫的路恐怕极不太平,刚刚放下的心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四哥,你速速进宫,我立刻便去城外大营调兵来帮你稳住阵脚。”

想到这里,肃王低呼一声,便要前往城外的东北边军大营。

“慢!”

李公公连忙叫住肃王道:“进宫之路并不太平,圣上早已想到此事,已经秘密调集东北边军一部入城,圣上口谕,着肃王殿下率领边军护送裕王殿下进宫,不得有误。”

“果真如此?”

肃王闻言大惊,下意识扭头去看徐锐,只见他笑眯眯地重新端起了茶杯,好似一切都尽如他所料。

肃王这才明白徐锐为何会提前将自己也约到裕王府中,原来他早已料到宏威皇帝会让肃王这个亲兄弟来负责裕王的安全。

不过眼下情势紧张,就算是心腹之人也难以完全信任,唯独他这个毫无野心的亲兄弟才能确保新君的安全,这般安排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想到这里,肃王心中疑虑尽去,连忙接旨。

“二位王爷,事不宜迟,咱们这会儿就进宫,别让圣上等急了。”

李公公朝二位王爷嘱咐一句,便退出正厅,到门外等候。

裕王抓起徐锐的手,重重地拍着他的手背道:“本王进宫了,后面的事便拜托徐兄了。”

徐锐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我心中有数,误不了事。”

听他这般说,裕王这才放下心来,这几个月,徐锐虽然被归在他的旗下,可今日还是头一次给他保证。

“那就好,本王走了!”

说完,裕王披上大氅,当先走出了正厅。

肃王也朝徐锐抱拳道:“拜托徐兄,我便先走一步了!”

说着,肃王便要追着裕王而去。

“等等!”

徐锐连忙叫住肃王。

肃王脚步一顿,笑道:“徐兄还有何事要嘱咐的?”

徐锐深深地看了肃王一眼道:“记住,一切以圣上的心意为上,尽量保证裕王殿下的安全。”

肃王笑道:“兄弟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四哥一根汗毛,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等四哥定下名分,咱们到问天阁喝酒,不醉不归!”

说完肃王朗声大笑,转身出了正厅。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好啊……”

徐锐望着二位王爷的背影,嘴里喃喃说着。

“此间事了,侯爷现在去哪?”

二位王爷离开之后,黄正元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徐锐身边低声问到。

徐锐回过神来,笑道:“二位王爷虽然已经入宫,但并非是一切高枕无忧,本侯还有一些事必须去做,若是没有差池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黄正元闻言连忙朝徐锐作了个揖道:“如此便拜托侯爷了!”

徐锐点了点头:“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时不我待本侯这便动身了。”

说完徐锐朝黄正元略一抱拳,也转身出了门去。

“侯爷珍重!”

黄正元向徐锐还礼,目送他出了府门。

“大人,您现在怎么办?”

等到屋里只剩下黄正元一人,裕王府的管家突然凑到黄正元身边问到。

黄正元看了一眼徐锐消失的地方,喃喃地吐出两个字:“进宫!”

第七百五十九章:北国挽歌(三)

“隆隆”的马蹄声幽幽而至,每一下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宝亲王的副将司马尚率领五千禁军杀入内城,第一个便将内阁首府黄庭之的府宅包围起来。

然而偌大的府宅即便面对乱兵依旧沉稳如山,内中下人仆役一切如常,似乎丝毫不担心门外的禁军会拿他们如何。

沉稳内敛,处变不惊,持家有道,这便是文官魁首,三朝元老,把持内阁近二十年的黄庭之底蕴所在。

“将军,黄府大门紧闭,并未派人与我军交涉,如何行动请大人示下!”

前军校尉单膝跪在司马尚战马前禀报。

司马尚略一犹豫,跳下马来,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之下大步来到黄府门前,“啪啪啪”拍了三下门环。

“嘎吱”一声,黄府大门终于打开,不过也只是打开一条缝隙,露出看门管事面无表情的脸来。

“麻烦前去通禀一声,禁军副统领司马尚奉命前来。”

司马尚抱拳说到。

那看门管事闻言,礼貌又冰冷地回复道:“将军莫怪,我家老爷已有严令,奉圣旨意归府待参,无论何人一律不见。”

司马尚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那末将只能无理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亲兵们顿时一拥而上,将大门推开。

“你,你们好大的胆!”

看门管事惊呼一声,一柄腰刀却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腰刀用力往下一拉,看门管事的脖子顿时便被锋利的刀刃切下大半,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蹬了蹬腿,便如被宰的野鸡般一命呜呼。

“啊!”

见此情景,府中仆役顿时惊叫逃窜,可是凶神恶煞的禁军们却已经杀将进去,见人就杀,仅仅片刻便已是尸横遍野。

司马尚冷酷地望着这一幕,迈开步子继续朝内宅走去。

原本沉寂的大宅此刻已是鸡飞狗跳,到处都是鲜血飞溅的血腥场面,司马尚一路来到后宅,几个亲兵已经提前为他打开了最后一道大门。

然而司马尚走进后宅的一瞬间却是脚步一顿。

后宅之中,黄家老小四十余口宗亲竟全都聚集于此。

老迈的黄庭之搬了一把太师椅坐在院子正中,三位妾侍,六个儿子,以及一众儿媳、半大的孙儿,甚至还在襁褓中的重孙都被人抱着,围在黄庭之身后。

或许众人都已经知道即将降临的命运,但却不哭不闹,没有一人脸上写着惊慌,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啼哭。

司马尚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让禁军们暂时等在门外,自己快走几步,来到黄庭之身前,也不理会黄家人愤怒的目光,朝着黄庭之抱拳下拜。

“禁军副统领司马尚参见阁老。”

黄庭之似乎还是那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喜怒,见司马尚行礼只是淡淡地摆摆手道:“司马将军不必多礼,老夫已经不是内阁首辅,眼下只不过是个赋闲在家的老头子罢了。”

司马尚没有多言,仍旧坚持行完全礼。

黄庭之深深望了司马尚一眼,叹道:“既然司马将军还能给老夫这份薄面,那老夫便不识抬举地多问一句,这次是奉了你家宝亲王的军令,还是圣上的意思?”

司马尚眉头一皱,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如实答道:“是圣上的意思。”

黄庭之平静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本以为是宝亲王这位老朋友看腻了老夫,没想到是与圣上的缘分尽了,倒是比老夫设想得还决绝一些。

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圣上不想老夫再端大魏的饭碗,那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黄家上下亲族四十余口都在此处,司马将军动手吧。”

黄庭之说话之时依旧平静淡然,仿佛在谈论的是别人的生死。

司马尚在心底叹了口气,朝着黄庭之一揖到底。

“阁老,末将得罪了……”

话音刚落,早已磨刀霍霍的禁军们顿时杀将进来,内宅立刻如前院一般鸡飞狗跳,哭喊声、惨叫声汇在一起,听得人心烦意乱。

“给阁老留个全尸!”

司马尚沉声吩咐一句,似是再不愿多看一眼,匆匆转身,来到了内宅门口,抬头愣愣地望向天空。

今日的天空虽未下雨,却依旧是阴云密布,仿佛有双眼睛正在云层之中静静凝视着一切,司马尚望着天空突然感觉深深的悲哀,仿佛一曲帝国挽歌,久久不息。

“启禀将军,黄庭之阖府上下二百余口已经全部清理完毕!”

不知过了多久,亲兵的禀报将司马尚拉回了现实。

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位屹立三朝不倒,为大魏的强盛立下汗马功劳的内阁首府就这样轻飘飘地被一张弓弦勒死,大魏的天终究是变了。

“点火!”

这一刹那,司马尚发现见惯了血腥战场的自己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后宅里的惨状,只是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字。

一众亲兵顿时提着火油和火把四散开去。

“将军,接下来咱们去哪?”

做完这一切,大军重新回到黄府门前,副将在司马尚身前问了一句。

司马尚面对着熊熊燃烧的黄府,仿佛心中也逐渐麻木,面无表情地问:“名单上的下一家是谁?”

副将道:“是公主府,冠军侯徐锐!”

司马尚闻言眉头一皱:“冠军侯先留给锦衣卫,等到他们得手之后咱们再去增援,先去别的地方吧!”

说完,他一拉马缰,口中大喝一声:“驾!”

战马顿时飞驰而出,提着血刀的禁军们立刻跟上他的脚步,朝下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朝廷重臣府宅杀去。

长兴城东的辽王府外,辽王调集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除了王懿的中军左卫之外,还有其他心腹控制的右金吾卫,加上还迟迟未到,由龙云出任指挥使的虎贲左卫。

辽王在京师十二卫中整整掌握了三卫人马,十余万大军,配合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韩王掌控的长兴都督府,他已经将大半个魏国兵马握在了手中,可谓兵强马壮。

只是等来等去,即便辽王已经伸长了脖子,但宣他入宫的圣旨却是迟迟不到。

“难道是宣旨的人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杜若见辽王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禁狐疑地自言自语一句。

辽王回过头瞟了杜若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就在此时,一个亲信风风火火地冲到辽王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好了……王爷,守在裕王府门口的探子来报,裕王已经于小半个时辰前接到了入宫的圣旨,眼下怕是已经进宫面圣了!”

“什么?”

听闻此言众人顿时大惊。

杜若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不可能,为何裕王接到了圣旨,王爷却没有?这不对……不对啊……”

迟迟没有接到圣旨,辽王似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听此言立刻冷笑一声道:“还不明白么,父皇只是利用本王而已,他根本就没打算将皇位传给我!”

“不,不会,兴许是传旨的人在路上出了生么意外,都等到现在了,王爷千万不能冲动啊!”

见辽王露出杀机,杜若连忙上前劝到。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兵行险招,毕竟谁也不知道老辣的宏威皇帝还有什么后手。

辽王闻言叹了口气,正想说要不再等等,一个家丁模样的人突然面色惨白地冲到阵前。

辽王一见此人顿时一惊:“黄晨,你怎么来了,难道外公那边有什么说法?”

此人便是黄庭之府上的管事,由于辽王生母阴妃乃是黄庭之的女儿,因此辽王对黄庭之家里的下人十分熟悉,一见此人便立刻联想到是不是自己的这位外公想到了什么主意。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管事黄晨一见辽王,顿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辽王的马腿号啕大哭。

“禁军杀进阁老府中,将阁老家小屠戮殆尽,一把火烧了大宅!”

“什么?”

辽王闻言顿时大惊,立刻跳下马来,一把将黄晨揪了起来,怒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外公现在何处?”

黄晨哭声不止,悲愤道:“小人此话句句属实,阁老被禁军一张弓弦勒死了!”

“啊!”

这一次不仅是辽王,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外公!”

辽王双目之中瞬间噙满泪水,豁然望向皇宫的方向,咬着牙道:“他为你,为大魏鞠躬尽瘁,贵为首辅却甘愿十五年不揽权,为什么你便连一条生路都不给他留?!”

说完,辽王浑身杀气再也止不住,大喝道:“全军听令,不必再等后续人马,即刻随本王杀进宫去,夺了皇位!”

一声令下,近七万大军立刻开动,杀气腾腾地奔向皇宫。

杜若被夹在军中,似木偶一般愣愣往前,直到此刻他都还没有从恩师被杀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事情明明已经十拿九稳,为何会闹到这个地步,不过既然剑已出鞘,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一战要么将辽王推上皇位,要么便是满门抄斩。

想到这里,杜若终于回过神来,这位读书人的心里也涌上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第七百六十章:北国挽歌(四)

韩王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辽王府门外开拔的大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看来辽王已经得到了黄府被屠的消息,忍不住准备武装政变了。”

燕如云站在韩王身后,凝重地说。

韩王笑道:“本王早说过,宫里是他们的战场,咱们有咱们的战场,眼下京城局势已乱,该咱们出场了。”

燕如云道:“咱们的人马已经集结,这次宏威皇帝动手太快,咱们的准备时间还是略显仓促,眼下只有不到五千人马。”

韩王笑着摆摆手道:“我们准备不足,那人就准备得够久么?五千人马足够了,立刻出发,一定要趁他逃走之前彻底将其连根拔起!”

燕如云闻言脸色一变抱拳道:“遵命!”

三炷香的时间之后,辽王的大军已经逼近宫城,远远的便能看到大批禁军已经严阵以待。

“报!王爷,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亲率三万禁军镇守南宫门,请问王爷是否接战?”

探路的斥候抢先一步回到中军,向辽王禀报。

辽王冷哼一声:“他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传本王令,全力猛攻宫城!”

“遵命!”

传令兵依言而去,十万大军立刻分批展开,弓箭手在宫城外的大片空地上整齐排列,拉弓射箭,黑压压的箭雨顿时犹如虫群一般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三轮箭雨过后,宫城上的禁军纷纷避让,防守之人少了大半。

“报!宫城守军已被我军压制,王懿将军请求攻城!”

传令兵再次来报。

辽王坐在战马上,朗声说了一个字:“准!”

传令兵再度拍马而去,大批士卒顿时展开旌旗,朝宫城猛攻而去。

然而等到士卒们接近城墙时,宫城上四处躲避的禁军们却立刻重新露头,以新配备的连射弩展开还击。

由于先头部队发起冲锋,辽王集团的弓箭手为免误伤,统统成了摆设,失去依仗的先头部队顿时死伤惨,拼杀片刻便被打退。

辽王见此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杜若突然急匆匆地来到他身后道:“启禀王爷,方才收到消息,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马正在攻打东厂诏狱。”

闻言,辽王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诏狱里只关着太子,没想到除了本王竟还有人在惦记着他。

说来可笑,本王与太子斗了一辈子,没想到却白白便宜了老四,父皇打得一手好算盘,让我们都成了登台唱戏的小丑,让他和老四在背后偷着乐。

哼,他现在太子出来也好,你不是要利用我们么,现在就让你尝尝失算的滋味!

不必理会诏狱那边的乱局,继续攻打宫城,一定要在老四登基之前把他从皇位上给本王拉下来!”

“王爷,王爷!”

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又跑来一位亲信,此人面带喜色一路高喊着来到辽王身边。

辽王不喜他这般轻佻,怒道:“何事喧哗?”

那人似是没有看出辽王不悦,高声道:“王爷,好消息,韩王殿下给王爷送来一份大礼!”

“哦?”

辽王眉头一挑,问道:“是何大礼?”

那人朝身后一指道:“是兵部军工厂刚刚出产的十门新式大炮!”

“果真如此?!”

辽王闻言顿时大喜。

“千真万确,王爷您看!”

众人连忙顺着那人手指望去,只见果真有十门大炮被战马拉了过来,所有火炮一律崭新,的确好似从兵部的军工厂里直接拉到了战场。

“好!”

辽王大笑一声道:“还是九弟想得周全,有了这十门火炮,何愁宫门不破?开炮,立刻开炮!”

辽王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士卒将火炮推上战场。

要说韩王的确想得周全,全军换装可是优先天启卫的,就算是天启卫淘汰的老式火炮也没有轮到辽王控制的这几个卫所。

韩王深怕辽王军中无人会使用火炮,竟是连军工厂的火炮工程师都一并请了来,在战场上手把手地教士卒如何操作火炮。

有了火炮,薄薄的那层宫墙自然不会再是什么问题,辽王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招了招手,叫来自己的另一位心腹,右金吾卫中军校尉李顺。

“大军破城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立刻带上两千人马,去给本王把老四府宅给屠了!”

李顺闻言一惊:“王爷,这般下手会不会太过了些?”

“过?”

辽王怒道:“黄府上下数百口人被屠戮一空,他们就不过分么?本王外公黄庭之为我大魏昌盛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却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他们就不过分么?”

李顺点头道:“末将明白,末将立刻就去!”

辽王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此时十门火炮都已在工程师的指导下调教完毕,装入炮弹。

阵地指挥官高喊一声:“放!”

“轰隆!!”

十门火炮立刻开火,其中六门火炮因为瞄准不当,炮弹直接朝着天上去,但仍有四枚炮弹准确命中宫墙。

薄弱的宫墙顿时被炸塌了一小半,无数禁军将士在烈焰和浓烟之中挣扎、哀嚎。

辽王这边却是欢呼雀跃,那一道薄弱的宫墙若是强攻,还不知道要填上多少条人命,此时有了火炮,不但伤亡将会大大降低,而且时间也会快上很多,这如何能不让将士们欢欣鼓舞?

然而辽王集团高兴得还是太早了,这边炮声刚刚落下,宫墙里也突然传来几声闷响,众人刚刚才听过这个声音,如何会不熟悉?

“是炮声,禁军也有火炮!”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几枚炮弹落在二十多米外,大地猛然一震,巨大的冲击波差点将辽王从马上掀下来。

在一众亲信手忙脚乱的努力之下,辽王好不容易才从惊了的战马上安然脱身,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

“打,给本王打,先把他们的火炮打掉!”

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但辽王的头脑还算清醒,立刻便做出了最重要的决定,传令兵一路小跑依命而去,这个世界的第一场炮战竟然就这样不期而遇。

另外一边,徐锐离开裕王府之后便迅速会同亲兵,马不停蹄地奔向刘异府上,终于在辽王大军抵达宫门之前见到了刘异。

书房里,刘异一脸嫌弃地望着徐锐,怒斥道:“老夫说过无数遍了,生是大魏的人,死是大魏的鬼,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长兴城。

你若是真的已经打定主意要做大魏的叛臣,那便自己走吧,他日若是圣上派老夫出征,那咱们爷俩战场上见就是!”

徐锐端坐在刘异对面,被喷了满脸唾沫,却只能无奈地陪着笑脸。

第七百六十一章:北国挽歌(五)

“要我说,背着你在西北兴风作浪之人就应该拉出来砍了,他们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打着你的旗号,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罢了,这种乱臣贼子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狗命!”

刘异还不解气,敲着桌子冲徐锐怒吼。

徐锐讪讪道:“若是有人骂了你一句,你的兵气不过出门打架,你会把你的兵拉出来砍了?”

“当然不会!”

刘异理所当然到。

徐锐耸耸肩:“那你为何让我把他们砍了?”

刘异呼吸一窒,指着徐锐的脑门道:“这是一回事吗?小兔崽子,背着你利用你的名义在西北称王,那既是叛国,又是叛你,这样下去没几天你就会被他们架空了!”

徐锐叹了口气道:“此事我已经有了章程,断然不会出现您所说的那种情况,何况以后怎样那都是后话,眼下若不走,恐怕圣上和新君都容不得我,又何必留下来添乱呢?”

刘异翻了个白眼道:“要走你走,反正老夫不走!”

徐锐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若走了,你们定然会被新君迁怒,到时候如何活得下来?”

“老夫不管,反正刘氏一门代代忠烈,老夫绝不会做叛国的走狗!”

刘异说不过徐锐,干脆直接耍起赖来。

徐锐正要再劝,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他和刘异立刻认出那便是炮声,脸色齐齐一变。

“是宫城的方向!”

刘异横了徐锐一眼道:“看来是辽王开始攻打宫城了,你捣鼓出来的好东西,这回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将士!”

徐锐苦笑道:“喂,这不能赖在我的头上吧,若是没有火炮,说不定大魏在西川一战便要亡国了……”

刘异知道徐锐说得不错,却也没有丝毫歉意,反倒将火气一收,郑重问道:“辽王已经狗急跳墙,你小子究竟还有什么后手?”

徐锐哭笑不得道:“大势之下,我能有什么后手?无非是等圣上尽快完成大位交接,然后把他老人家一直藏着的后手拿出来,迅速收拾残局罢了。”

刘异叹了口气道:“刮骨疗伤虽是彻底,可对国家而言终究是莫大的伤害,圣上这次也太操切了些。”

徐锐摇了摇头:“生死有命,这次圣上即便想要徐徐图之,恐怕也没这个机会。”

话是这么说,但徐锐知道宏威皇帝的生死完全掌握在那不知名的病毒手中,而控制病毒的人则很可能便是暗棋。

宏威皇帝突然病重显然是暗棋一手安排的,可是到了现在徐锐仍旧不知道韩王谋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因猜不透,这件事一直让徐锐提心吊胆。

也许是提起宏威皇帝即将逝去,刘异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时代变了,老人们一个个去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徐锐一愣:“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个?”

刘异摆摆手,似是有些意兴阑珊:“算了,你走吧,不用管我,但是在走之前得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徐锐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又听刘异继续道:“你的确没有对不起大魏,但大魏也成就了你,如果真的到了水火不相容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念着往昔的旧情不要对大魏落井下石。”

徐锐眉头一皱:“您老不用交代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大魏是我的家,暂时出走不过是为求自保,有朝一日我终归是要回家的。”

刘异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有这份心便是好的,先去把外面的事处理干净吧,长兴城这一乱,我这心里便也跟着乱了,总怕出什么纰漏,整个国家元气大伤,让南朝有机可乘。”

正说着,管家突然敲了敲门道:“少爷,锦衣卫指挥使李邝李大人求见。”

徐锐一愣:“李邝?他这么会知道我在这?”

刘异冷笑道:“锦衣卫无孔不入,知道你在何处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快去见他吧,兴许对你会有什么帮助。”

徐锐闻言没有多说,点了点头便朝书房外走去。

“等等!”

就在徐锐即将踏出房门之前,刘异却突然叫住了他。

徐锐顿住脚步,朝刘异望去。

刘异张了张嘴,好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却变成了简单的一句话:“小兔崽子,你可得悠着点,不许把小命弄没了,听到没有?”

徐锐闻言心中顿时流过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刘异眉头一皱,就要作势去抓桌案上的戒尺。

徐锐却是朝刘异作了个揖,郑重道:“义父莫急,孩儿答应您妥善处理长兴乱局,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接您离开!”

刘异闻言一惊,愣愣望着徐锐,张开的嘴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锐又是一笑,再朝刘异鞠躬道:“义父安坐,孩儿去了!”

说罢,徐锐直起身子,从容转身。

刘异愣愣望着徐锐走出书房,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双目之中已是老泪纵横。

“臭小子……”

刘异口中喃喃自语,心中却是悲喜交加,这一声义父迟到了数年,已经让他等得太久了。

徐锐与刘异情同父子,甚至就算是亲生父子也未必比他们亲近。

早在徐锐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生无子的刘异便起了收徐锐为义子的心,徐锐也感怀刘异对他的恩情,一直以侍奉父母的态度来对待刘异夫妇。

只是碍于徐锐义父杨渭元惨死在南疆战场,这父子的名分才被二人放在了一边,迟迟没有提起,没想到一拖就是这么多年,直到徐锐今日突然以义父尊称刘异,才算了了心愿。

就好像本以为终生无望之事突然柳暗花明,水到渠成,让刘异瞬间觉得世上之事都不再重要,甚至都忘了再次拒绝徐锐一同离开的邀请。

离开书房之后,徐锐迅速收敛同样澎湃的感情,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袁子雄暗中笼络徐锐的势力,在西北裂土封疆,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大忌,绝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宏威皇帝连续几日没有消息之后,徐锐便认定他已经不准备,或者没有余力再来解决自己这个问题了。

那么留给宏威皇帝的选择便只剩两个,要么简单粗暴地除掉自己,要么把自己留给新君来收拾,而以徐锐对宏威皇帝的了解,他是绝不会把隐患留给新君的。

就算退一步讲,即便等到新君登基,也必然容不下自己这个权利过大的下属,关系破裂是迟早的事。

想来想去,如果徐锐不想和大魏彻底撕破脸,便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暂避锋芒。

于是乎徐锐便决定帮着裕王和肃王料理完那些棘手的后事,等到新君的名分确立下来,便借着长兴混乱的大势逃出去再说。

正是因此他才会第一站便来劝说刘异和他一起走。

按说徐锐这次乔装打扮,又是轻装上阵,除非有人盯梢,否则绝对不可能掌握他的行踪,而且他和李邝已经约好了在公主府中见面,李邝又为何急匆匆地追到刘府来?

徐锐一边琢磨着这其中的奥妙,一边来到客厅,李邝正按着腰刀等在那里。

第七百六十二章:北国挽歌(六)

“你来了?”

走进客厅的时候,徐锐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

李邝凝重道:“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哦,你说的是何事?”

徐锐问到。

李邝道:“便是有人在暗中保护太子一事。”

然而提起太子,徐锐竟并未追问究竟是何人暗中保护太子,反而叹了口气道:“太子贵为一国储君,自是有人保的。”

李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徐锐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摇头失笑道:“他还有利用价值啊。”

李邝来了兴趣,追问道:“太子头上顶着谋反大罪,若是圣上不给他平反,便永远不可能有登基的资格,一个无法登基的太子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徐锐并不答话,却是摆摆手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可悲么?”

“可悲?”

李邝被徐锐说得一头雾水,愣愣地朝他望去。

“对,正是可悲啊……”

徐锐突然有些感怀,转过身幽幽地望向阴沉天空,将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了李邝。

李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色,右手微微握在腰间的刀柄上,下意识接近了徐锐一步。

就在这时,徐锐突然道:“太子也好,圣上也好,这一辈子都在算计着天下,所为的不过是他们手中,或可能那天会到自己手中的权利。

然而到头来你看这两个人,一个身陷囹圄,却仍就要被人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而另一个人至死之时却无一人真心悲痛,甚至就连最亲的子女都在盼着他早日归西。

这还不是悲哀么?”

李邝闻言似是被勾起了心中的某片软弱,握刀的手微微一顿。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着,徐锐突然转过身来。

李邝心中一紧,后退半步,挤出一丝笑容道:“侯爷想到了何事?”

徐锐道:“听说你从小便是孤儿,六七岁时便被你师父,前锦衣卫副指挥使颜破虏收养,习得一身武功,还入了锦衣卫。”

李邝闻言一愣:“没错,这又如何?”

徐锐笑了笑,转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倒出两杯清茶,又一次毫无保留地将后背留给了李邝。

李邝呼吸一紧,刚刚松开些的手掌再度握紧了刀柄。

“听说颜破虏迫害忠良,手段残忍,对你也是极为残酷,他收养你只是为了培养鹰犬。

宏威十四年圣上清理锦衣卫爪牙,颜破虏也是因为你将其谋害朝中重臣的内幕抖出,才会一并获罪。

可是你也因此背负了一个背信弃义的恶名,受人排挤,虽然一身才华,在锦衣卫中却不得重用。

有次你为此心生悲凉,在问天阁喝得大醉,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下一句话‘愿乾坤朗朗,愿万家和顺’。

然而你却没有想到,这句话竟被有心人告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那里,指控你心存怨怼,诽谤朝廷。

于是你才会被发配到前线,在北武卫与我相遇。”

提起这段往事,李邝顿时联想起过去的重重惨痛,瞬间牙关紧咬,握着刀柄的指节过于用力,捏得泛白。

“都是当年不懂事犯下的错,不知侯爷为何突然提起?”

李邝冷冷地问。

“不,你错了!”

徐锐摇头失笑。

“错了?”

李邝眉头一皱,不知道徐锐究竟要说什么。

“当然错了。”

徐锐笑道:“人家都说你李邝背信弃义,连收养自己的义父都能出卖,心里只有利益,天下间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

呵,那其实是他们根本不懂你心中的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夏虫不过瞬息之寿,如何可语冰呼?”

“哈哈哈哈!”

李邝闻言大笑:“侯爷把我说得太高深了。”

徐锐摇了摇头:“并非是你高深,而是这个世界太肤浅,你那句‘愿乾坤朗朗,愿万家和顺’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

你的志愿便是要还这世界一个朗朗乾坤,要让每个家庭都和睦幸福,再不会出现如你我这般孤苦无着,苦难辛酸的孩子。

我说得对吗?”

李邝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紧紧握着刀柄的手掌微微颤抖。

徐锐轻轻拍了拍李邝的肩膀,诚挚道:“天下积弊日久,沉疴难起,你虽有翻天之志却奈何没有覆地之能,努力半生依旧独木难支。

世人鄙你背信弃义,笑你孤家寡人,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

世事本就艰难,任何一点成绩都必须付出千辛万苦,可贵的是坚持和恪守本心。

你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十几年来初心不改,却仍旧一路艰辛,并非是这条路走不通,而是你缺少志同道合的战友而已。”

李邝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心酸与挣扎,苦笑道:“侯爷说得都对,可是有些事即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可是想要解决却仍旧几乎不可能。”

徐锐淡淡一起笑:“若你说得只是并肩而战的战友,那么便算我一个。”

“你说什么?”

李邝豁然望向徐锐。

徐锐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不像改变世界的人么?”

李邝张了张嘴,忽然想起徐锐崛起之后的确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犹如在一潭死水之中注入了浓浓的生机。

他张了张嘴,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等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锐端起刚刚倒好的两倍清茶,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李邝道:“如何,愿不愿意把你的路分出一半让我来走,或者同我一起努力让这个世界变成咱们理想的模样?”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仿若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扉。

徐锐静静望着李邝的脸色,只见他从犹豫、彷徨到挣扎、迷茫,再到醒悟、释然,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松开了握刀的手,接过徐锐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

“叮”的一声脆响,李邝将茶杯轻轻放回桌案上,手腕施加的巧劲让这一声脆响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特殊节奏。

与此同时,在徐锐敏锐的五感之中,一直潜伏在房顶上的数位高手气息顿时退去,直到再也不见踪影。

“不就是拉我入伙一起干么,大男人说得如此肉麻,难道你还有断袖之癖不成?”

李邝斜眼瞄着徐锐,沉声抱怨了一句。

徐锐哈哈大笑,点了点头道:“好了,言归正传,说说你给我带来的消息吧。”

提到此事,李邝立刻郑重起来,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讲了出来。

也许两个人都清楚,也许谁也不知道,在方才的那一刻,李邝已经做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甚至是天下走向的决定。

“你不是让我去查究竟有没有人在背后保护太子么?我已经查到了,的确有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太子,那个人便是汪顺!”

李邝沉声到。

“你说那个人是汪顺?!”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他早已猜到有人在暗中保护太子,也曾对那个人的身份有过不少猜测,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汪顺。

在徐锐的印象里,汪顺虽然手握大权,但只有一个不容违背的处事准则,那便是绝对忠诚于皇帝。

如此一来,汪顺若是暗中保护太子,那么十有八九很可能是宏威皇帝的意思,可要是宏威皇帝想要保太子,一道圣旨便能解决,又为何还要让汪顺暗中保护?

最关键的是,眼下的情势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站在宏威皇帝的立场上来说,太子的存在实际上已经威胁到大位交接的完美性。

试想一下,若新君上位,又要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前朝的太子,曾经的兄弟?

留下太子不就是在为新君制造麻烦么?

这与宏威皇帝将一个完整江山交给新君的谋划完全背离。

对于宏威皇帝来说,要么拿掉太子的头衔,保住这个儿子的性命,要么杀掉儿子,保住太子的名誉才是他唯二的选择。

既不拿掉太子的头衔,又让汪顺暗中保护太子的性命,这绝对是宏威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件事也不简单啊。

而就在徐锐震惊之时,李邝又道:“还有一件事或许更出乎你的意料,听完可别跳起来!”

第七百六十三章:北国挽歌(七)

“隆隆”的炮声中,裕王和肃王跟着汪顺默默地往南书房走着,在他们身后东南边军和禁军分列两侧,共同保卫着几人的安全。

虽然这条路曾经走过无数遍,但今日的裕王却是走得格外沉重。

一方面即将接掌大魏的境遇让裕王多年夙愿即将得尝,心中的狂喜犹如一波波火山喷发一般难以抑制,那感觉像是凭空生出一对翅膀,要拖着他飞上高空。

另一方面,宫外“隆隆”的炮声也在提醒着他,万里长征还剩最后一步,无论是贼心不似的辽王,还是一会儿要见的宏威皇帝都不是易与之辈。

任何一个地方出了纰漏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巨大的危机感转化成压力,压得裕王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颗心仿佛要被拆成两半,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令裕王的脸色一会儿涨红,一会儿惨白,好似得了冷热病一般奇怪。

“王爷,到地方了。”

突然,汪顺停下脚步,一声轻呼将裕王从患得患失的自我折磨中拉回了现实。

裕王回过神来,刚好又是一阵沉闷的炮声响起,乍现的火光远远照在裕王脸上,似乎预示着宫外的战斗正愈发激烈,让他不禁微微一颤。

大概看出了兄长的担忧,肃王突然将宽阔的手掌重重按在裕王的肩膀上。

“四哥且放心,只要老六我还有命在,便绝不会放任何一人进来搅局。”

肃王的声音浑厚沉稳,让人听得心安。

裕王点了点头,下意识望向汪顺。

汪顺依然还是那副死人脸,只是不露声色地朝裕王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在说不用担心。

不知为何,裕王好像突然有了信心,方才那一丝怯懦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转身对肃王道:“有你在这里我便放心了,剩下的交给我,等着我的好消息!”

肃王点了点头,举起右拳锤在自己的胸口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个动作是两人儿时游戏的暗号,意思是胜利。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个动作已是多年没有出现过,见肃王突然做出这个动作,裕王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安慰,嘴角终于挂起一抹微笑,朝肃王点了点头。

兄弟话别,汪顺终于推开南书房的大门,领着裕王走进了南书房。

在裕王跨过那扇大门的一瞬间,肃王心底突然叹了口气,暗道或许于兄弟而言,今日的分别便是永别,因为等裕王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以后不再有兄弟,只会有君臣。

然而即便再多不舍,肃王仍旧替裕王高兴,不仅仅是裕王终于能够得偿所愿,更重要的是大魏即将迎来一位新君,他认可的新君。

“刀来!”

就在南书房大门关闭的一刹那,肃王突然伸出手朝左右大喊一声。

立刻便有亲兵将一柄朴实无华的腰刀递到了肃王手上。

那是他坐镇东北之前,徐锐亲自操刀设计,并由星河集团特意为他打造的兵器,用料和锻造工艺与徐锐的断锋如出一辙,名为斩棘!

这把斩棘刀曾陪他血战疆场,见证了他从一个愣头王爷一步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东北边军首脑,如今又被他握在手中,立于南书房外,亲手开创大魏的新时代。

仅仅一墙之隔,裕王怀着憧憬与忐忑,随着汪顺往里走。

偌大的南书房已经变了模样,宏威皇帝喜欢的几种花都被搬进了房里,将原本宽敞、通透的房间隔成了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区域。

从门口开始,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一直往里延伸,就好像一条蜿蜒的窄巷,肃穆而压抑。

汪顺走在前面,裕王跟在后面,两侧负责护卫的禁军列成一排,相隔仅仅两丈,全都目不斜视,丝毫不为两人的身份动容。

一直来到南书房的最中心,被植物遮挡的光线顿时变得明亮起来,汪顺的身影突然往旁边一让,露出房间里面的模样。

宏威皇帝半躺在一张大床上,眯着眼朝裕王望来,宝亲王立在宏威皇帝床头,再远些则是司礼监的曹公公和徐锐推荐的小宦官正予。

“啊,儿臣叩见父皇!”

裕王只是匆匆朝里面扫了一眼,便刚好迎上宏威皇帝的目光,顿时面色一变,跪了下来。

宏威皇帝的气息已然十分衰弱,病痛夺走了这位帝王曾经引以为豪的体魄,但长久以来积攒下的威严却是半分不少。

见裕王跪在面前,宏威皇帝只是淡淡道:“就……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裕王纹丝不动,伏于地上道:“儿臣为父皇祈福,愿苍天保佑父皇康健,是故不敢起身。”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也不再管他起不起身,幽幽问道:“恒儿,你可知父皇今日为何召你前来?”

裕王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宏威皇帝又是一声冷笑:“若是真的不知,那你便从这里出去吧。”

裕王浑身一震,犹豫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咬着牙道:“儿臣猜测今日父皇宣儿臣入宫,是为了……为了继承大统!”

宏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何为大统?”

裕王此时已经豁出去了,心里的担子反倒轻了很多,抬起头朗声道:“便是将我大魏列祖列宗的基业发扬光大!”

宏威皇帝眯着眼死死盯着裕王道:“你做得到么?”

裕王胸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道:“当然做得到,儿臣虽不如父皇这般雄才大略,却绝对不会辱没祖宗的基业,为此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宏威皇帝仿佛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幽幽问道:“即便要变成孤家寡人,即便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牺牲,你也愿意?”

裕王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儿臣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前路有多艰辛都必定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只为我大魏!”

“你发誓!”

宏威皇帝冷冷说到。

“什么?”

裕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地望向宏威皇帝。

宏威皇帝挣扎着直起身子,盯着裕王又重复了一遍:“你发誓,把你刚刚一心只为大魏的承诺,对着列祖列宗和头顶的苍天再说一遍!”

裕王闻言心一横,朗声道:“儿臣发誓,此生将以我大魏基业为重,不计个人宠辱得失,甘愿用毕生心血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若是有违此誓必不得好死!”

听完裕王这番铿锵有力的誓言,宏威皇帝仿佛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在汪顺的搀扶之下缓缓躺回床上。

“去……把诏书拿出来吧!”

终于,宏威皇帝朝远处的曹公公吩咐了一句。

曹公公双手一抖,连忙点头,转身从桌案上取下一张刚刚落印的圣旨。

裕王一听此话顿时明白自己登基已是板上钉钉,心中大喜过望,身体竟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而宏威皇帝看着裕王的目光却微微一转,来到了宝亲王的身上,宝亲王不露声色地朝宏威皇帝点了点头,这两位心意相通的兄弟仅仅刹那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去看圣旨把……”

宏威皇帝艰难地讲出这句话。

裕王顿时浑身一震,立刻朝曹公公手中的圣旨望去,脸上泛起一抹兴奋的红晕。

第七百六十四章:北国挽歌(八)

天坛擂台之上,汹涌的剑气犹如潮水一般将整个擂台完全覆盖,宁迁犹如踏浪而来,凝立剑气之上,朝着飘摇无根的洪广利一路猛攻。

这一刹那的宁迁将二十年来所悟出的剑道展露无疑,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操控磅礴的剑气发动可怕的攻击。

就算是再坚硬的兵器,如果没有同样浑厚的气机保护,立刻就会被那股所向披靡的锋利剑气瞬间碾成齑粉。

宁迁号称东海剑神,却已经不必用剑,因为对他来说,举手是剑,投足是剑,目光是剑,动念也是剑,他本人便是最锋利的剑。

与之相比,所有号称人剑合一的招式和心得都不过是日月之辉旁的微末小道,黯然无光,甚至犹如将一块碎石投入暴风骤雨之中,掀不起一点水花。

更要命的是,宁迁本人是剑,可他却是以恨入道。

那些剑气一丝一缕都是由他刻骨仇恨形成的剑意所化,常人只要沾染半点,就算不被剑气立刻撕碎身体,也会被其中所蕴含的疯狂仇恨所吞噬。

就算是洪广利这等气机浑厚到难以想象的武圣,在面对犹如海啸一般磅礴的剑气时,也根本无法完全抵抗那无孔不入的恨意。

这些恨意如同蚀骨的驱虫,会拼命钻进洪广利心底最暗无天日的地方,然后将那些早已尘封,不愿提及的痛苦与悔恨拉上海面。

洪广利的脑海中时不时便会闪过那些最不愿被他想起的破碎画面,疯狂和暴躁的情绪好似不受控制的病毒,在他的思维里迅速滋生。

若不是洪广利已经八十高龄,对人生早已大彻大悟,再加上本身身为武圣,心境相较普通高手强悍得太多,他恐怕早已被逼疯了无数次。

然而即便如此,他在宁迁的凌厉攻势之下仍旧岌岌可危,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输掉这场巅峰之战。

“轰隆”一声。

浩浩荡荡的无形剑气之中突然闪过一阵金芒,紧接着数道十余丈长的刀罡勃然而出,瞬间将那看不见的无形剑浪斩成碎片。

洪广利提着斩龙刀飞身而出,终于暂时压制住心底无数蠢蠢欲动的疯狂念头,将致命的无形剑气暂时逼退。

然而此时的他已是披头散发,一身战甲伤痕累累,气机比一开始虚弱了大半,就连那口斩龙刀上都布满了裂痕。

就在十几丈外,宁迁依旧白衣飘飘,傲然而立,如天神鸟瞰凡人一般冷冷凝视着他,好不容易被洪广利逼退的无形剑气瞬间重新聚集,就要再度朝他拍去。

“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突然,洪广利抬头望向宁迁,沉声问了一句。

宁迁没有让洪广利久等,立刻回答道:“你看到和经历的一切便是我这二十年来对剑道的感悟,剑在我眼里便是这副模样,无处不在,犹如牢笼,所以我将这一招定名为‘遗恨剑狱!’”

“遗恨剑狱……”

洪广利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笑了起来。

“的确招如齐名,论锋利、阴狠,老夫这一生所见莫过此招,不过若这就是你这二十年来闭关所得的全部成果,也未免太狭隘了些?”

宁迁冷笑一声:“如此还不够么?

这一招乃是恨与剑的完美融合,蕴含天地大道,世间无人可破。

此刻你身处剑狱之中,已然变成了笼中之鸟,一旦战败,你的身体将灰飞烟灭,意识会永远在仇恨中无限轮回,而气机则会变成剑狱的一部分。

如此完美的一招,天下间值得我施展的唯你一人,你是第一个见识遗恨剑狱之人,也是最后一个!”

“哈哈哈哈!”

洪广利闻言大笑。

“无人可破?你还是这般狂妄!”

洪广利冷哼一声道:“天下武圣多矣,却唯你一人以神自喻,狂妄之心世间绝无仅有,或许正是这份狂妄,才束缚了你的成就,让你成了井底之蛙!”

面对洪广利的嘲笑,宁迁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他的话根本没有激起宁迁心里的半点波动。

“狂妄也好,井底之蛙也罢,不过都是下位者为了平复内心怯懦与恐惧的说辞,若让我看来,你堂堂洪大都督也不过悲哀两字罢了!”

宁迁淡淡地念了一句,声音并不洪亮,至少没人确定近在咫尺的洪广利能听得清楚,而等他话音一落,潮水般的剑气立刻再度席卷而来,瞬间将洪广利包围。

洪广利面对遗恨剑狱根本毫无办法,只能利用浑厚的气机和强悍的心境硬抗,可是这般被动挨打始终不是上策。

仅仅短暂交手,洪广利便露出了明显的疲态,八十高龄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和二十年前一样高强度长时间作战。

按照宁迁的计算,洪广利在遗恨剑狱中最多再支撑三炷香的时间,便会被仇恨与无形剑气彻底吞没,到了那时,这场巅峰之战,以及持续了整整二十年的仇恨便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然而洪广利面对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却没有半点惶恐,反而冷笑道:“宁迁,这世界从来不是只有剑,或者只有恨的,无论是剑还是恨,都不过是小道耳!”

宁迁闻言忽然感觉有些奇怪,皱眉朝洪广利望去。

只见洪广利嘿嘿冷笑着又道:“这二十年老夫也不是白白荒废的,既然你说这招遗恨剑狱无人可破,那老夫便告诉你,即使不破你的剑狱也能胜你才算大道!”

话音刚落,洪广利突然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加强抵抗,反而将苦苦支撑无形剑气的浑厚气息全部撤掉。

宁迁见此脸色微微一变,不知洪广利究竟是在找死,还是想玩什么花样。

“来来来!”

就在这时,洪广利突然大喝三个“来”字,身体好像瞬间变成了黑洞,爆发出惊人的吸引力,如长鲸吸水般将那如海啸一般的无形剑气往自己体内吸去。

“什么?!”

宁迁见此顿时瞳孔一缩。

因为那锋利的剑气被洪广利吸走之后,并未立刻将他碎尸万段,反而好像被他的身体直接吸收而去。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简直颠覆了宁迁对剑气和武道的所有认知,让他惊愕到了极点。

在宁迁眼中,随着吸收的剑气越来越多,洪广利好似一个被瞬间吹大的气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呼吸之间便已经成了一个二十余丈高的恐怖巨人。

紧接着“砰”的一声,洪广利的身体仿佛被海量剑气突然撑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机被爆炸吹响周围,仿佛将整个世界统统覆盖。

这一刹那,天地再度变色,本就已经阴云密布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一阵阵闷雷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巨大的雷声猛烈敲击着耳膜。

宁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天坛擂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眼前出现了一座残破不堪的城池,地上则是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泥土,耳边竟还有余音不绝的喊杀声。

“天堑城!”

宁迁瞳孔一缩,没错,当他看清周围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一瞬间竟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天堑城!

“哈哈哈哈,这便是老夫的金戈铁马,以你遗恨剑狱的轮回构筑起来的新世界,剑神以为如何?!”

洪广利的声音突然在宁迁身后响起。

宁迁豁然回头,只见数十仗外竟出现了一支旌旗飞舞的大军,少说也有一二十万之多,正是二十年前攻破天堑城,血洗北齐的罪魁祸首。

唯一不同的是,这支大军的每一个士卒身上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辉,看上去神圣而威武,仿佛兵锋一出便能踏平万物。

宁迁见此顿时心中火起,歇斯底里道:“你们这些侵略者、侩子手不配拥有光辉,给本尊下地狱去!”

洪广利的冷笑声再度响起:“有本事,你便亲手送他们下地狱啊!”

宁迁怒喝一声,双目顿时赤红,疯狂的无形剑气再度涌出,那难以言喻的杀意如同实质。

而与此同时,闪烁着光辉的北魏大军开始冲锋,数十万人马怒吼而来,宛若钢铁洪流一般杀向宁迁,好似海啸猛然拍打一颗脆弱的玻璃珠。

谁也没有想到,二十年前未曾出现的一战竟会在这里重新上演。

第七百六十五章:北国挽歌(九)

“还有一件事或许更出乎你的意料,听完可别跳起来!”

刘异府上的客厅里,李邝沉声对徐锐说到。

徐锐眉头一皱,心中忽然多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沉声道:“说吧,我挺得住。”

李邝道:“前日在圣上宣召宝亲王入宫之前,汪顺曾带着一份圣旨秘密前往圈禁太子的诏狱。

据锦衣卫安排在司礼监的内应所言,那份圣旨是圣上下令秘密处决太子的密旨,但奇怪的是,诏狱汪顺是去了,但太子直到今日还好好的活着,而宫里却没有后续的动作。”

“什么?!”

徐锐闻言顿时眉头紧锁。

如果宏威皇帝真的下过处决太子的密旨,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宏威皇帝已经决定好新君的人选,为了把江山完完整整地传到新君手上,太子的名分和生命必然只能留下其一。

留名分,宏威皇帝能保住大魏的颜面,避免将储君弑父这等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事情留于史书,但作为父亲,他将失去自己的长子。

相反,留下太子的性命,宏威皇帝便等于默认了太子弑君篡政的事实,他保住了儿子,却失去了颜面,后世史书对他的评价也会出现争议。

从李邝的这个消息来看,宏威皇帝还是选择了面子,而非儿子,这一点与徐锐对宏威皇帝的认知一致,应该不会有假。

可问题是,宏威皇帝既然让汪顺带着密旨前往诏狱秘密除掉太子,那太子又为何会好端端地活着?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

徐锐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瞳孔顿时一缩。

“不对,不对……”

他立刻按下心中惊骇的情绪,因为还有很多疑点,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就在这时,刘府管家匆匆而来,着急道:“少爷,少爷,宫里有位公公乔装打扮,说是急着要见您。”

徐锐闻言一愣:“宫里的人,他如何会知道我在这里?”

老管家道:“是公主府上的管事领着他来的,看样子很急。”

徐锐心中一沉,此时的公主府上下都在准备逃亡,还能将人领到这里便说明那太监定是先去了公主府,并拿出了足以取信的信物,而且还带着不能耽搁的消息。

“快把人请进来!”

想到这里,徐锐不敢耽搁,连忙说到。

管家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出去请人。

“我先回避一下吧。”

李邝见此情景主动提出回避。

徐锐摆摆手道:“不必了,你我之间没有秘密。”

李邝闻言一愣,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原本已经抬起的脚生生停住。

片刻之后,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跟着管家匆匆走了进来,正是被曹公公安排来给徐锐传递消息的芦笙。

显然芦笙这一路走得破费心思,他穿着一件短打汗衫,跑得满头大汗,就好像长兴街头的普通苦力,若不说是宫里的人,绝不会有人猜到他是位公公。

芦笙心中有事,又担心着曹公公的安危,一进门便张了张嘴,准备开口说话,可是当他看到徐锐身边的李邝时,却是浑身一震,硬生生地把要讲的话咽了回去。

徐锐和李邝都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李邝心中一颤,徐锐不露声色,二人各自心里有数,却都没有表示。

“是曹公公让你来的?”

沉默了短短的一瞬,徐锐抢先开口问芦笙。

芦笙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豁出性命,深吸一口气便要开口讲话。

可还不等他真的说出什么,徐锐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道:“曹公公有什么东西托你带给本侯?”

芦笙一愣,立刻明白徐锐不愿他当场戳破锦衣卫奉命对自己下手的内情。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芦笙能跟着曹公公在司礼监混,这点眼力自然不在话下,立刻将决绝的表情一收,朝徐锐行了个礼。

“启禀侯爷,奴婢名叫芦笙,奉干爹曹公公之命而来,干爹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一件东西交到侯爷手上,即便奴婢死了东西也不能丢!”

说着,芦笙从怀里掏出一方小盒,双手捧着递到徐锐面前。

徐锐和李邝闻言心中立刻万分郑重。

眼下宫里的任何一点消息都弥足珍贵,何况能让曹公公在这般要命时刻送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是等闲之物。

徐锐连忙从芦笙手上接过盒子,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芦笙道:“曹公公在宫里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危险?”

芦笙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道:“奴婢离开的时候宫里已经全部戒严,奴婢是启用了干爹压箱底的渠道才出了宫,虽然宫里眼下还没有什么危险,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干爹便出不来了。”

徐锐闻言心中一紧,手里的盒子顿时犹如千金之重。

不过他立刻就把对曹公公和时局的担忧压了下去,安慰芦笙道:“不用担心,你干爹和本侯都已经做了安排,他绝不会出事,你暂时先跟着本侯,等事情过了再与你干爹团聚。”

芦笙“扑通”一声朝着徐锐跪了下来,磕头道:“宫里气氛十分诡异,奴婢觉着恐怕就快出事了,求侯爷救救干爹,奴婢这辈子当牛做马,定报答侯爷大恩大德!”

徐锐心中感动,违心地点头道:“你放心,有本侯在你干爹定然不会有事!”

芦笙顿时千恩万谢,这才擦干眼泪,跟着老管家退了出去。

等人走之后,徐锐望着芦笙离开的地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打开小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纸条和一卷卷宗。

卷宗上盖着东厂的戳,大概是直接从某个内档里找出来的东西,而那张纸条则是现写的,联想起方才芦笙见到李邝的反应,徐锐对纸条上的内容已经心中有数。

“你来看看这东西。”

徐锐首先拿出纸条,似是不经意地交给李邝。

李邝自然也知道那纸条上写的应该便是锦衣卫奉命除掉徐锐的消息,略一沉吟,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我这脑袋哪有那么灵光,还是你来看,我听你的便是。”

李邝说到。

徐锐让李邝来看纸条,便是想告诉李邝他不知道锦衣卫曾想对自己不利,免得李邝日后心存芥蒂。

而李邝不去接那纸条,则是想要告诉徐锐,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过往一笔勾销,不必如此忌讳。

一来一回猜忌尽去,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徐锐微微一笑,直接将那张纸条放在桌上,用小盒压了上去,然后直接从盒中取出卷宗。

“还是先看这个吧。”

徐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卷宗。

然而还没看上几眼,徐锐的脸色顿时一变。

“上面说了什么?”

见徐锐这般反应,李邝心中一紧,沉声问到。

“是被胡淼藏起来的南华巷老宅之密,曹公公终于在东厂的内档里找到了。”

徐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卷宗,嘴上则为李邝解答着疑惑。

“南华巷老宅的秘密找到了?!”

李邝闻言又是一惊,这可是他花了不少功夫却一无所获的东西,听到曹公公竟已经找到其中内情,难免露出惊讶之色。

徐锐没有理会李邝的惊愕,盯着卷宗的眼珠越动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李邝默默观察着徐锐的脸色,心中突然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片刻之后徐锐终于把卷宗看完,双手猛地将卷宗一合,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糟了,我们都算漏了一件事,宫中怕是要有巨变了!”

徐锐突然阴沉地说。

“什么巨变?南华巷老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李邝闻言心中大惊,不解地问。

第七百六十六章:北国挽歌(十)

南书房内,曹公公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端着圣旨,颤颤巍巍地走到裕王身边。

曹公公虽然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里却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而在他身后,刚刚负责执笔写下这份传位诏书的正予却是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好似正在盘算着什么。

来到裕王面前,曹公公身形微微一顿,犹豫着要不要将手上的这份圣旨递给他,可还来不及细想,宏威皇帝和宝亲王逼视的目光便让他不敢多耽搁,连忙将手中的圣旨递了出去。

沉静在狂喜中的裕王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将那圣旨接了过来。

所幸他还留着一丝理智,没敢直接去看圣旨,而是捧着圣旨,望向了床上的宏威皇帝。

“念出来吧。”

宏威皇帝望着裕王,淡淡地说了一句。

裕王这才如获至宝一般,将贪婪的目光挪到圣旨上,仿佛饥饿的秃鹫一拥而上,恨不得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抠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今朕年届五旬,在位二十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尚书·洪范》所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五福以考终命列于第五者,诚以其难得故也。

朕念自御极以来,虽不敢自谓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上拟三代明圣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

二十年来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劳苦’二字所能概括耶?

若帝王仔肩甚重,无可旁诿,岂臣下所可以比拟?

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年老致政而归,抱子弄孙,犹得优游自适。

为君者勤劬一生了无休息之日,如舜虽称无为而治,然身殁于苍梧,禹乘四载,胼手胝足,终于会稽,此皆勤劳政事、巡行周历,不遑宁处,岂可谓之崇尚无为、清静自持乎。

《易》遁卦六爻,未尝言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

朕自幼读书于古今,道理粗能通晓,又年力盛时,能弯十五力弓,发十三握箭,用兵临戎之事,皆所优为。

然平生未尝妄杀一人,两征北齐,四平南朝,扫清西北,皆出一心运筹。

户部帑金,非用师、赈饥未敢妄费,谓皆小民膏脂故也,所有巡狩行宫不施采缋,每处所费不过一二万金,较之河工岁费三百余万尚及百分之一。

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五十有余,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等无不爱惜。

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

念到这里,裕王语气一顿。

前面都是宏威皇帝对自己一生功绩的盖棺定论,从下面那一段开始,才是这份诏书真正的核心内容——传位!

激动的心情让裕王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呼吸加重,以至于不得不停下喘一口气,调整片刻再接着往下念。

“太祖皇帝之隆昌高祖之十六代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

然而不知为何,念到这里裕王的声音戛然而止,惊喜交加的表情仿佛瞬间石化一般僵在脸上,两只瞪大的双目圆圆地睁着,瞳孔却是猛地一缩,整个人完全愣在了原地。

宏威皇帝、宝亲王、汪顺都直愣愣地盯着裕王,唯有一旁的曹公公面露一丝不忍之色,缓缓地低下了头。

“念啊,为何不念了?”

宏威皇帝那寡淡而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好似一声警钟突然敲在裕王耳边。

裕王浑身一震,仿佛傀儡一般,机械地继续念道:“肃亲王皇六子赵荣,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诏书念完,汪顺脸色豁然一变,怪不得裕王方才如此怪异,原来是这份圣旨根本不是传位给裕王的,竟是传位给肃王的。

汪顺震惊地望向宏威皇帝,显然宏威皇帝、宝亲王、曹公公以及方才执笔的小宦官正予都已经知道了此事,根本没有半点惊讶。

宝亲王面色淡淡,没有任何动作,曹公公和正予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唯有宏威皇帝躺在床上,冰冷的目光盯在裕王身上动也不动。

汪顺心中一颤,暗道这圣旨会不会是宏威皇帝设下的一次考验?

可是服侍了宏威皇帝二十年的汪顺太了解宏威皇帝,他是绝不会将这种事当成考验裕王的筹码。

如此说来,宏威皇帝心中真正属意的新君并非裕王,而是肃王!

汪顺心里不禁为裕王深深地悲哀。

这就好像全天下都知道裕王将会高升,他也乐呵呵地准备接任,可是到头来上峰却告诉你,要提拔的是你的副手,一个原本地位资历都不如你的人。

且不论这样一来,裕王将瞬间变成天下人的笑柄,光是之前的种种布置和努力,以及承受的诸多压力和委屈,都瞬间变成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

仅此一事便能活活把人逼疯。

汪顺不禁在心里为裕王感到浓浓的悲哀,因为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换做其他人,裕王或许还能跳脚翻脸,可若是换成宏威皇帝,他不仅只能生生咽下委屈,甚至还要磕头谢恩。

宏威皇帝的算计实在太精,或许他早已经相中了肃王,却一直让太子与辽王相互争斗,为的就是吸引所有的明枪暗箭。

等到太子失势之后,他又将裕王搬了出来,继续扮演太子曾经扮演的角色,继续将肃王藏在风雨之外,让他看似波澜不惊地一步步从基层做起,在战场上得到洗礼和蜕变。

不得不说,宏威皇帝是成功的,如今的肃王以王者之姿从东北疆场归来,带着战胜武陵王大军的光环,以及数年来在军中积攒的人脉与威信。

相比一直在中枢内斗的太子、辽王和裕王,肃王无论是从意志力、战斗力还是声望都要比其他竞争者高出一大截。

最关键的是,由于宏威皇帝的成功运作,太子、辽王和裕王成功占领了所有人的视野,让肃王即便已经羽翼丰满,却仍旧不会引起世人的主意。

直到这份诏书一出,新君的名分定下,天下人才会发现原来肃王竟然是比太子、辽王和裕王都更正确的选择!

如此手段着实令人赞叹,只是有此一来,太子、辽王和裕王却都变成了弃子,难道宏威皇帝就没想过他们的感受么?

不,应该是想过的……

汪顺在心里苦笑一声,今日宏威皇帝将裕王骗进宫来,便是充分考虑到裕王与肃王的感情,以及有可能发生的种种变数。

只不过宏威皇帝考虑的还是国家基业,而并非儿女情长,可以预见,裕王只要对那份诏书表现出任何不满,恐怕就会立刻被宏威皇帝处理掉,以免给新君留下隐患。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生在帝王家,有时候却是得比老虎还要凶狠。

想到这里,汪顺下意识望向裕王,只见他呆呆捧着圣旨,像是失了魂一般,身体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实令人心酸。

宏威皇帝当然不知道汪顺心中所想,见裕王这副模样心中已是很不耐烦,正要给宝亲王使个眼色,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炮响,比之先前还要大无数倍。

“炮声如此清晰,难道是辽王的乱兵已经打进宫来了?!”

宝亲王听见炮声脸色一变,脱口惊呼。

宏威皇帝双眼微眯,冷笑道:“不必担心,朕已经安排肖进武来料理后事,用不了多久,赵壤那个逆子的乱兵就会土崩瓦解!”

说完,宏威皇帝的目光再度落到了裕王的身上。

这一刹那裕王好似心有所感,木讷地抬起了头,用那双猩红的双目朝手握生杀大权的宏威皇帝对望过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北国挽歌(十一)

“轰隆”一声,外层的宫墙终于彻底倒塌,进过大半个时辰的激战之后,守卫南门的禁军留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剩下的残兵败将们退往第二道防线。

“杀啊!!”

破开的宫墙像是决开的堤坝,辽王集团的人马则顿时士气大震,嗷嗷叫着砍到身边的敌人,源源不断地向内涌去。

“把火炮推上来!”

前线指挥官一声令下,两匹战马和四五个士卒推着一门大炮进了宫门,剩下的大炮也陆续进入了后续基地,开始准备朝下一个目标发射炮弹。

此时辽王登上外围的宫墙,拿着望远镜朝里面看去。

“王爷,过了这道宫门,里面便是宫里弯弯绕绕窄巷,大军摆不开,只能一路路地打巷战了。”

身旁的将军开始为辽王介绍起新的战况,他如何知道辽王的心思根本不在战局上,而是在那间即将完成权利交接的南书房里。

“作战的事交给王懿将军他们,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务必要尽快杀进南书房去,必须得快!”

辽王放下望远镜,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已经血流成河。

听到辽王的话,那将军面露难色道:“王爷,禁军虽败,但是主力尚存,而且这里陷落的消息一旦传出,四面八方的禁军都会来增援。

再加上宫里道路曲折,不利于大军展开,一时半刻想要彻底拿下整座皇宫恐怕不太容易,王懿将军的意思是派遣敢死队集中突破,尽快杀到南书房去。”

“不行!”

辽王顿时立刻摇头,厉声道:“若是如此,里面的人定会外逃,让大军将整座皇宫都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那将军闻言一愣,硬着头皮道:“王爷,那若是圣上要出去呢?”

辽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本王说得是一只苍蝇也不许出去,难道你还听不明白?!”

将军浑身一颤,连忙抱拳道:“末将明白,末将立刻就去传令!”

说完,那将军不敢再多待,迅速起身冲入大军之中。

辽王眯着眼,冷冷望着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边的南书房,暗暗道:“哼,想把本王当成用过便仍的棋子么,没那么容易!

本王今日豁出去了,既然已经用尽全力,你还是不肯将皇位传给本王,那本王便自己去取,本王要大魏从今日起,开始一个新的时代!”

另外一边,负责镇守拱门的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刚刚率领残部退到第二道防线,与负责接应的两营禁军汇合。

此刻的薛觞已是盔歪甲斜,一身血污,后背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焦痕,也不知是火炮还是手雷留下的战果。

方才为了抵挡辽王大军的进攻,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将一直冲杀在一线,好几次差点被冷箭和炮弹取走性命。

若是不是一旁的亲兵舍生忘死地将他救下,或许他已经成了辽王刀下武勋最高的将军。

一见到增援而至的兵马,薛觞立刻冲将上去,朝几个禁军主将大吼道:“援军呢?肖尚书的援军呢?

不是说好宫里战事一起,兵部的人马便会从辽王大军背后发起进攻,两面夹击吗?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到?”

一连串问题问得一众禁军将领一头雾水,他们都是奉命来增援薛觞的将官,品级上比薛觞差得远,根本不知道还有肖进武的援军一说。

何况就算他们知晓内情,就连薛觞都不明白肖进武的大军为何迟迟不至,他们这些一线将官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薛觞一顿发泄,情绪总算稍稍冷静下来,立刻翻身爬到一处矮墙上,抬着脑袋往外看,目光似是想要穿越整个战场,直接看到辽王大军的背后,寻找肖进武的援军踪影。

然而他的目光刚刚扫过战场,便突然看见占领高地的敌人火炮再度喷出火舌。

“不好!”

薛觞瞳孔一缩,也顾不得翻身,直接便往矮墙下扑去。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薛觞身边的一间宫房被呼啸而至的炮弹炸成了碎片,恐怖的冲击波掀起骇人的热浪,瞬间便将半空中的薛觞掀飞出去。

“将军!”

一众亲兵也被炸得七荤八素,但一见此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连忙朝薛觞冲去。

薛觞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滚,重重地摔在地上,万幸弹着点相对较远,他没有直接被飞溅得弹片击中,虽然摔得头脑发昏,却没有受太重的伤。

当亲兵们将他一把抱住,护在身下的时候,薛觞总算回过神来,一把将几个亲兵推开,朝战场望去。

辽王的大军已经展开新一轮的攻势,而撤下来的禁军立足未稳,再加上已经输了一阵,士气低落,刚一开始便陷入了苦战,彻底失守第二条防线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您没事吧?”

见薛觞脸色不佳,亲兵们关切地问。

薛觞却没有回答,而是脸色异常凝重地盯着战场,口中喃喃道:“肖进武啊肖进武,你的大军要是再不来,恐怕圣上他老人家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南书房里,裕王紧紧握着那道圣旨,缓缓站了起来。

一股被玩弄的屈辱化成了浊心的火焰,炙烤着他脆弱的自尊。

“为什么?为什么?”

裕王望着病床上的宏威皇帝,双目含着热泪,反复地问着为什么。

他是真的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如此努力,甚至为大魏,为皇位倾其所有,受尽了攻讦和委屈,为什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不让他当皇帝也就罢了,给肃王当挡箭牌他也认了。

可为什么那个生他养他的父皇会如此决绝地把他作为一枚弃子,狠狠利用,然后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他无情抛弃?

裕王的目光充满了悲伤、费解和委屈,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可宏威皇帝却没有。

他的目光依旧冰冷而坚定,迎着裕王的目光寸步不退,那是一位帝王的尊严和底气。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你想不通,便回忆回忆方才曾发过的誓言。”

宏威皇帝没有半点内疚或是怜惜,只是这般淡淡地说。

“哈哈哈哈!”

裕王突然大笑一声,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宏威皇帝面前,边哭边笑,语气轻揉地说:“父皇,儿臣本没有争褚之心,是您,是您让儿臣来争的!

就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儿臣依然告诉过您,儿臣可以放弃争褚,可以不当皇帝,可以放弃眼前的一切,又是您,又是您让儿臣一步步投入进来。”

说着,辽王突然扬起手臂,用尽全力指着龙椅道:“现在儿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儿臣已经将一切都赌在了那张龙椅上,您却告诉儿臣,说我只是个弃子罢了。

儿臣也是您的儿子,自问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您告诉儿臣,为什么您对儿臣竟如此残忍,如此狠毒?!”

此刻的裕王再不是原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变得歇斯底里般的疯狂。

这样的裕王显然已经挑衅了宏威皇帝的尊严,他眯着眼道:“朕是皇帝,不必向你解释,便是念着你是朕的儿子,朕今日才想给你一个交代。

若是你执意要问个为什么,那么朕回答你,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为了祖宗的基业,为了一统天下的大业!”

“哈哈哈哈!”

裕王又是一声大笑,脸色渐渐变得狰狞。

“为了大魏?难道儿臣便比别人差么?或者您早告诉儿臣,儿臣难道就不愿意将皇位让给老六么?

可是您没有,您利用儿臣,到了现在才把残酷的真相突然摆在儿臣面前,儿臣不甘心,不甘心!”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双目之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冷道:“别忘了你方才说过,为了大魏不计个人得失,有违誓言不得好死!”

裕王惨笑一声:“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皇帝却比老虎还狠毒么?想要杀我,来啊,你来啊!”

裕王彻底崩溃,朝着宏威皇帝歇斯底里地大吼。

“逆子!”

宏威皇帝气得脸颊通红,眼神一变,便朝站在一旁的汪顺望去。

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宏威皇帝早已与汪顺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便能让汪顺明白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然而这一次,当宏威皇帝朝汪顺望去的时候,汪顺却是低着头,没有去看宏威皇帝的目光。

裕王咬着牙,死死盯着宏威皇帝,一步一步朝他的床头走去。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低声道:“宝亲王,拿下这个逆子!”

此言一出,裕王顿时脚步一顿,可宝亲王却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仍旧如同泥雕一般站在床头,一动不动。

宏威皇帝终于察觉不对,心中豁然一紧。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裕王却再一次狂笑起来。

第七百六十八章:北国挽歌(十二)

“我明白了,大部分疑团都解开了!”

刘异府中,徐锐一拳砸在桌子上,又惊又怒地说到。

一旁的李邝已是急不可耐,连忙问道:“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倒是快说啊!”

徐锐突然望向李邝,一双眼睛已是通红。

李邝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催促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韩王不是暗棋棋主,咱们都被骗了!”

徐锐凝重地说。

“什么?”

李邝闻言一愣:“现在咱们说得是宫里的事,跟韩王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徐锐解释道:“长兴城中一直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搅风搅雨,之前我以为韩王便是那只黑手,可现在看来却是错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暗棋棋主!”

“啊?”

李邝越听越是糊涂,望着徐锐瞪大了眼睛。

徐锐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先说暗棋的事,圣上中了致命病毒,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是暗棋所为。

暗棋先是通过控制圣上的病情来掌控朝局,为他们下一个大布局提供便利,然后又利用一条条似是而非的线索,将我们的主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等到他们布置完毕,便立刻加快圣上的病情,逼着圣上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开始传位,这样他们一手导演的大戏也就上演了!”

李邝听得目瞪口呆,根本插不上嘴,而徐锐却是越说思路越是清晰。

“这一切都是暗棋策划的,但因为八宝市的谛听事件,我们大概知道暗棋内部其实并非铁板一块,真正暗棋棋主不仅要策划这一切,还要面对自己人的掣肘。

韩王并非暗棋棋主,他大概是站在暗棋棋主对立面上的角色,所以那所谓的谛听组织其实便是他掌控下的筹码,南华巷老宅的消息也是他泄露给咱们的!”

“那你说真正的暗棋棋主究竟是谁?”

李邝问到。

徐锐道:“如果按照谛听组织所言,八宝市灭门事件是有人想要借我的刀来杀人,那你想想谛听的消息是谁。”

“洪广利,洪大都督?!”

李邝闻言瞳孔一缩,惊呼到。

徐锐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洪广利是不是暗棋棋主还不好说,但他绝对是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

他先是让我去八宝市找谛听,然后再故意杀了那里所有的人,故意让我看到那张写了横折钩的字条。

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像谛听组织说得那样,想要将灭门谛听组织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而是想要通过那张纸条泄露韩王与暗棋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那时候手上没有线索,又迫于形势严峻,急着尽快找到突破口,所以果然中计,顺着这条线索往下分析,真的将韩王当作了暗棋棋主!”

“洪大都督是武圣,随便派个弟子便能屠光八宝市的谛听组织,这一点倒是十分契合,而且他的年纪的确也和你对暗棋棋主的年龄推断一至。

只是如此说来,暗棋内部争斗由来已久,却从来不曾把外人牵扯进来,洪大都督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把韩王就是暗棋的信息传递给咱们?”

李邝诧异地问。

徐锐冷笑一声:“你想想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李邝一愣,突然明白了徐锐的意思,惊道:“你是说东海剑神进京?难道东海剑神便是韩王请进来对付洪广利的人物?”

徐锐点了点头:“是韩王那一系先破坏了游戏规则,将东海剑神请来对付洪广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洪广利在这般关键的时刻竟然接受了东海剑神的挑战。

暗棋棋主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会突然导演了一出八宝市的好戏,故意将韩王的身份泄露给我。

他们的目的恐怕也不是真的以为我能拿韩王如何,而是知道我们定会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多多少少会对韩王他们正在筹谋的事情造成影响,甚至大乱他们原本的部署。

韩王那边的反应也很快,在八宝市出事之后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才会在问天阁上演了另外一场戏,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透露给我。

同样的,他们也并不希望我们真的能在南华巷老宅那边查到什么,一方面是借此警告暗棋棋主,若是继续自杀式暴露,那么两边都没有好结果。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咱们通过调查南华巷老宅的秘密,同样拖住暗棋棋主那边的脚步,抹平因为韩王身份暴露造成的影响。

这些小动作应该对双方都造成了触动,也达成了两边的目的,所以在那之后咱们不仅没有再得到任何信息,甚至就连原有的线索都查不出任何新的内容。”

“这么说来,咱们一直是被暗棋的两股势力牵着鼻子在走?”

李邝阴沉着脸,喃喃地说。

徐锐叹了口气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真相,这位真正的暗棋棋主对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且他们对北国的渗透和掌控远远超过了咱们的想象。”

李邝皱着眉头道:“可是眼下也没听说南朝因为这事有什么行动,他们闹出这么多事,究竟想干什么呢?”

徐锐道:“你不觉得他们如此相互算计,精心准备,像是在谋划什么么?”

李邝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徐锐道:“难道你不觉得像是两军决战前的试探和准备吗?”

“啊?”

李邝闻言,又一次傻眼。

徐锐却是沉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山不容二虎,韩王在暗棋中的崛起已经威胁到了暗棋棋主的地位,于是两股暗棋势力便想利用这场夺嫡大戏进行最后的决战。

或者是他们一直顾及头顶上武陵王这座大山,不敢明目张胆地正面决战,而是利用大魏的这场夺嫡大戏来向武陵王证明谁才是值得信任的人?”

李邝震惊道:“虽然逻辑上能够说通,可真的会是这样吗?”

徐锐冷笑道:“这次绝不会错,暗棋暗棋,暗中下棋,他们自诩暗棋,便是以天地为棋,如同对弈者一般,妄图在背后操控一切。

眼下对弈的阵营和目标都已经十分明显,一边是支持辽王登基的韩王一党,另外一边原本支持太子,只是太子失势之后……”

说到这里徐锐语气一顿。

“难道另外一党现在支持的是裕王?!”

李邝顿时瞪大了眼睛。

徐锐点了点头:“你又猜对了。”

李邝惊道:“如此说来,难道裕王和辽王也都是暗棋的人?”

徐锐摇了摇头:“他们究竟是棋子,还是操控棋子的人现在还不好说,但是若说暗棋的猫腻他们一点也没发现,那我是绝对不信的。

夺嫡之争中有太多的手段,那些内部即便不是他们亲口交代的,也绝对需要他们点头,所以他们或多或少都跟暗棋有所牵涉,只是多寡罢了。”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差点站立不稳。

如果就连两位新君的候选人都已经被暗棋腐蚀,沦为傀儡,甚至干脆沆瀣一气,那么大魏岂不是早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圣上知道这些事么?”

李邝绝望地问徐锐。

徐锐叹了口气道:“圣上未必知道,但一定有所预感,所以他想要立的新君既不是辽王也不是裕王。”

“什么?”

李邝得知此事先是一惊,随即豁然开朗道:“我明白了,圣上表面上让肃王护送裕王进宫,其实是为了不引起裕王的警觉,他真正的目的是把皇位传给肃王!”

徐锐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其实我很早便察觉出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肃王,痕迹很多,但最明显的痕迹可能连圣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人最难隐藏的其实是不经意间的态度,那些细节即便已经修炼到了极致,却仍旧会偶尔透露出来。

每当我与裕王过从甚密的时候,圣上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甚至表现得颇为欣慰,可是我却能体会到他隐藏很深的不悦。

而当我和肃王交往时,他却会打心底里高兴,当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便已经能断定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肃王。

也正是因此,我才一直没有在夺嫡之争中站队,因为圣上对心里的新君人选秘而不宣,但定然希望我支持的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如此说来,圣上此番召见裕王和肃王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好,如此一来至少最坏的结果不会出现,我大魏的传承依旧能顺利进行。”

李邝庆幸地说。

徐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恐怕你高兴得太早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已经告诉我,宫里变天了,所以我才会说宫里出了大事。”

“什么?”

李邝闻言一惊,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南书房里,望着又惊又怒的宏威皇帝,裕王的小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整个南书房都回荡着那放肆又狂妄的大笑。

第七百六十九章:北国挽歌(十三)

“来人啊,来人啊,给朕将这逆子拿下!”

见宝亲王无动于衷,宏威皇帝提高音量,大声高喊。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南书房里明明到处都是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应这位皇帝的命令。

无论是宝亲王、汪顺,还是四周的禁军都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那声音。

宏威皇帝的目光扫过曹公公和正予,曹公公连忙低下了头,而正予则压根没抬起过头来,完全没有聆听圣意的打算。

显然,这间南书房里的所有人,包括曹公公和正予在内都早已有了默契,唯独宏威皇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拿下,拿下,你除了会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还会干什么?”

裕王黑着脸,一步步朝床上的宏威皇帝走去,脸色诡异而狰狞,与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他大相径庭。

宏威皇帝毕竟见惯了风浪,这个时候如何还想不到身边的人都已经被裕王收买?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汪顺和宝亲王,一个是忠于大魏三朝皇帝的内庭之首,另一个则是亲手将他推上皇位,现在又成了托孤大臣的至亲兄弟。

它们都已经位极人臣,根本没有进步的可能,就算背叛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为何连这两个人都倒向了裕王?

“为什么,朕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朕?”

宏威皇帝看看汪顺,又看看宝亲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语气十分平静。

同样的三个字,只不过这一次提问的人从裕王变成了宏威皇帝本人。

到底是伺候了二十年的主子,汪顺听到宏威皇帝的话,便知道他心中已是悲愤至极,嘴角微微一抽,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宏威皇帝将他的样子看在眼里,便要趁热打铁地逼问几句。

“圣上便不用逼汪公公了,还是本王来说吧。”

不等宏威皇帝开口,一旁当了许久泥人的宝亲王突然叹息一声,开口说到。

宏威皇帝闻言,瞪着猩红的双眼朝宝亲王望去,眼神里透着冷彻骨髓的寒意。

“你说,告诉朕,把你们那些肮脏的算计都说出来!”

宏威皇帝咬着牙低吼一声。

宝亲王又叹了口气道:“不是臣下们有意背叛圣上,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迫不得已?”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你们一个是勋贵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个是内庭的老祖宗,人称内相,这世上除了朕,还有谁能逼你们?你不会想说是朕逼着你们造反谋逆吧?”

听着宏威皇帝的讥讽,宝亲王却没有半点动怒,无奈地说道:“无论圣上信与不信,事到如今,臣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臣和汪公公如此做的确是逼不得已。”

“好一个逼不得已,那究竟是谁在逼你,何事逼你,你倒是说给朕听个明白!”

宏威皇帝心中怒火中烧,咬着牙冷冷问到。

“因为南华巷老宅的秘密,暗棋的人正是用南华小老宅的秘密逼迫宝亲王和汪顺的!”

刘府内徐锐对李邝道:“南华巷老宅的秘密牵扯到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秘密,一旦东窗事发,就连宝亲王和汪顺都担待不起。”

“究竟是什么秘密如此棘手?”

李邝问到。

徐锐道:“现在的南华巷老宅乃是新建的,之前住在里面的一户人家,他们一直以低调示人,你一定想不到他们是谁的子孙!”

李邝眉头一皱:“若是藏着秘密,按说应该搬得远远的,会藏在京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现在南华巷老宅里还有什么秘密需要守护,要么就是庇护他们的人能力有限,只能让他们藏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说到这里,李邝好像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我查过那处老宅,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秘密,那便只能是后者,加上你这么说,能保护他们的人一定能力很大,但不能出京城,难道是汪顺?!”

徐锐点了点头:“正中把心,就是那位内庭的老祖宗。”

李邝张大了嘴:“内庭的老祖宗竟会有子孙?”

徐锐点了点头道:“不可思议吧,但这就是事实,没人知道他在入宫之前曾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虽然已经故去,但留下的血脉却是这位内庭老祖宗的唯一延续。

对于阉人来说,无后总是他们最大的遗憾,地位越高,这个遗憾便会越大。

可是汪顺却比其他宦官都要幸运,他不仅身居高位,颇受三代帝王信任,而且还有自己的血脉依然在源源不断地延续。

为了保住他唯一的血脉,无论那些人犯了多大的错,他都不得不保!”

李邝道:“你是想说汪顺会因此而背叛圣上?可是这又不是什么罪过,以汪顺的地位,圣上知道他有子嗣也不会拿他如何,就算后人犯了罪,内庭老祖宗的名号还压不下来么?。”

徐锐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犯的是谋逆大罪呢?”

“你说什么?”

李邝讶然。

徐锐道:“二十多年前,南华巷老宅还不是今天这座宅子,若不是当年的一场大火,咱们兴许还能看清那座老宅的原貌。

而汪顺的子嗣当年便是住在那处老宅之中,一场大火烧死了包括丫鬟、佣人和旁支七十多人的性命,仅仅主家嫡系因为到城外避暑才躲过一劫。”

“大火?怕不是杀人灭口吧?”

李邝听着徐锐的话,冷冷推测。

徐锐点了点头:“真相或许和你猜得一样,正是杀人灭口。”

李邝砸了砸嘴道:“什么样的秘密,需要一把火烧死那么多人?”

“太子!”

徐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

“太子?!”

李邝疑惑地望着徐锐。

徐锐点了点头:“咱们如今的这位太子,其实并非是当年的太子,也就是说,当了我大魏二十多年皇储的太子,并非是圣上的亲生骨肉!”

“真的?!”

李邝闻言大惊,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徐锐。

徐锐叹了口气道:“当时圣上还未继承大统,那时候也和现在一般,几位皇子为了皇位大肆争夺,而圣上根本不占优势。

不过有一件事似乎是个转机。

说来也是奇怪,当时的诸位皇子虽然早已成年,却都没有诞下子嗣,先皇听信江湖术士所言,以为皇家受到诅咒,害怕从此断子绝孙,十分着急。

正好当时圣上的王妃,也就是后来我朝的文皇后怀了身孕,先皇龙颜大悦,顺带着对圣上的观感也好了许多。

于是圣上也对这个孩子格外看重。

可是圣上被寄予厚望,必然会对其他夺嫡的皇子造成绝对威胁,所以这个孩子也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虽然圣上心知肚明,但不幸的是他夺嫡的劣势实在太大,一个孩子还远远不够,急于立功,搬回局面的心态,让他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敌人以战功为饵,引诱圣上挂帅出证,然后又买通了王府内的管事,在文皇后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文皇后怀胎八月,突然大出血,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终究还是没有保住孩子。

得知此事之后文皇后伤心欲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差点就此香消玉殒。

关键时刻,有人提出了一个桃代李僵的绝妙计策,就是让文皇后瞒着所有人,假装没有出事,然后从别人家里找个孩子来代替太子。

而恰好那时候汪顺家有位嫡子出生,于是……”

“于是便用他家的孩子来代替了太子?!”

李邝惊愕地接口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

李邝喃喃道:“以百姓之子冒充皇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谁这么大的胆子?”

第七百七十章:北国挽歌(十四)

“是我的主意!”

南书房里,宝亲王仿佛下定了天大的决心,终于将原本打算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讲了出来。

“大胆!”

宏威皇帝面色涨红,怒不可遏地指着宝亲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吼道:“你……你……你竟敢私自替换朕的骨肉,我大魏先祖的骨血!

朕竟白白养了这个野种近三十年,若是……若是让这个野种登上皇位,那便是将祖宗的江山社稷拱手让与他人,你,还有朕,愧对列祖列宗!”

宝亲王自嘲地笑了起来。

“愧对列祖列宗?对,本王的确愧对列祖列宗,当本王决定让汪公公的子孙成为皇子,而你又一手将这个孩子封为太子,高居庙堂之上的时候,本王便已经愧对列祖列宗了。”

说着,宝亲王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宏威皇帝道:“可是这一切该怪谁?还不是怪你?!”

“乱臣贼子,不肖子孙你!赵永!你也是我大魏皇族子孙,做出这等有愧于祖宗的悖逆之事,竟然还敢怪在朕的头上?!”

宏威皇帝怒极,指着宝亲王到。

宝亲王歇斯底里道:“当然要怪你!若不是你见色心起,将令仪从我手中夺走,她如何会卷入夺嫡之争?

若不是你贪恋功勋,急于扭转局面,如何会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若不是你在令仪最需要你的时候远征江南,她如何会因为没人保护而遭人暗算,从此郁郁寡欢,久病难愈?

若不是因为那一次暗算让她留下了病根,再加上太子之事愧疚于心,她又如何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那个孩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要是孩子不保,先帝势必会大发雷霆,而他们已经为你织就了一张大网,甚至可能借此机会让你彻底失去夺嫡的希望。

到时候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令仪,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先帝的怒火!

我宁愿被千夫所指,亵渎祖宗血脉,用汪顺之后来代替皇子,也不可能看着他因为你的野心受尽折磨!

就算要天打雷劈,死后无法面对列祖列宗,我也绝不后悔!

我唯一悔的只有当年春晓节赏花邀你同去,若不是那次你便不会认识令仪,也不会无耻地将她从我手上夺走,更不会有这么多悲剧!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跟我保证过会一辈子对她好,可是你根本就更看重你的江山,辜负了她,也辜负了我!

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酿成的因果恶报!”

“朕是大魏的皇帝!”

宏威皇帝大喝一声,用力过猛立刻牵动了他衰弱的气息,顿时让他咳嗽不止。

汪顺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连忙上前为宏威皇帝顺气。

“滚开!”

宏威皇帝却是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一把将汪顺推开,死死盯着宝亲王道:“朕是大魏的皇帝,先帝和上天选择了朕,朕便要对祖宗的基业负责!”

见他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竟仍对当年之事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宝亲王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渐渐流逝,脸色变得冰冷起来。

“不,不是先帝和上天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当一个薄情寡义,一心实现野心的人,或许你是个好皇帝,可是你不是一个好丈夫,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抢走令仪,让她快快乐乐地或一辈子就这么难吗?”

说着,宝亲王突然笑了起来。

“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明白,你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谁也无法改变你,令仪跟着你根本不可能会幸福。

我真是愚蠢,还以为她对你是特别的,其实早该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早知如此,我宁愿拼着这个王爷不做了,也一定要将令仪从你手中夺回来,不让这悲剧发生!”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从宝亲王脸颊上滚落,渐渐地变成了号啕大哭,最后竟是泣不成声,难以自已。

宏威皇帝虽然心中震怒,可是看着宝亲王这副模样,脑海中也忽然闪过那年春光灿烂,十七岁的文皇后站在纷飞的樱花瓣下,对着自己低眉浅笑的温婉模样。

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一眼便是永恒。

从那一日开始,他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般温婉美丽,才情横溢的女子,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才知道自己这辈子唯一能够付出真心的也唯有这个女子。

毫无疑问,自己是爱她的,只可惜对于皇帝来说,女人永远只能排在第二。

历史上有太多的例子,凡是将女人放在江山社稷之上的皇帝没有一个不是亡国灭种的昏君,而宏威皇帝绝不会做那样的皇帝!

想到这里,宏威皇帝仅仅软化了半刻的内心重新坚硬起来,作为皇帝,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

如果说真的错了,也只是他错生在了帝王之家,没有办法给文皇后更多的疼爱而已。

“啪啪啪……”

就在这时,已经在一旁看了良久的裕王突然轻轻地鼓起掌来。

汪顺和曹公公同时惊讶地朝他望去。

宏威皇帝也眯起了眼睛,牙关紧咬。

“真没想到父皇和文皇后之间还有如此曲折的故事,想来六亲不认,无情无义便是父皇心中的好皇帝?

也对,父皇对最心爱的女人,对亲生的儿子都能这般绝情,甚至不惜将他们身上的所有价值榨干,然后再无情地抛弃。

如此不仁不义,禽兽不如,你还有何事干不出来?!”

宏威皇帝闻言怒极反笑。

“逆子,你以为自己比朕高尚么?朕这一生发扬祖宗基业,一辈子问心无愧,就算见了列祖列宗也没有半点胆怯。

而你处心积虑,谋权窜政,就算你阴谋得逞,以为天下便会服你,祖宗那里便能交代得过去么?

不错,朕对你的确是失算了,可若没有朕为你扫清障碍,外面还有你七弟的大军,以及支持他的文官集团,你应付得了么?”

裕王闻言浑身一震,宏威皇帝的话刚好刺中了裕王的软肋,倒不是在祖宗那里如何,而是若没有了宏威皇帝,外面的烂摊子便没人能收拾,他就算夺了皇位也坐不稳当。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指着汪顺和宝亲王道:“你奉歪门邪道,得位不正,能力更是一塌糊涂,根本不可能摆平汹涌的朝堂,一辈子都会像他们一样,生怕秘密泄露,活在恐惧之中!”

“住口!”

裕王被宏威皇帝贬得一文不值,顿时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

虽然已经迫不得已和宏威皇帝撕破了脸,可是长久以来,裕王终究最想获得父亲的认可,却没想到这般近似诅咒的恶毒之语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哈哈哈哈!”

见裕王炸毛,宏威皇帝反而畅快大笑。

“你逃不过的,逆子,从你背叛朕,背叛大魏的列祖列宗开始,你便注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你忘了吗?嗯?

方才你在朕的面前发过誓的,你要为了大魏江山竭尽所能,可是你根本德不配位,你注定要如你所言,不得好死!

朕会在酒泉之下好生看着你,看着你如何惨死,看着你被世人唾弃,死后再被列祖列宗压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住口,住口!”

正所谓做贼心虚,在宏威皇帝字字诛心的诅咒之下,裕王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宏威皇帝所说的结局,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瞪着眼睛朝宏威皇帝疯狂大吼。

宏威皇帝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无所顾忌,到了最后甚至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又带着无尽的快意,好似已经替自己报了大仇。

“我让你住口!”

就在这时,一柄利剑突然插进宏威皇帝的胸口。

宏威皇帝的笑声戛然而止,低下头,震惊地望着胸口上的长剑。

“啊!”

裕王吓了一跳,下意识放开握住剑柄的手,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方才在激愤之下,裕王只想让宏威皇帝住口,下意识抽出宝亲王腰间的宝剑便朝宏威皇帝刺去。

然而他和肃王不同,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有亲手杀过人,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刹那,裕王方寸大乱,宏威皇帝刚刚所说的诅咒不断在他脑海中来回闪过。

尤其是宏威皇帝被刺中之后,脸上仅仅闪过短暂的震惊之色,接着便露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说他会变成厉鬼来索命。

“父皇!”

就在裕王纷乱难平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裕王浑身一震,下意识回过头去,原来竟是守在外面的肃王听到争吵的声音闯了进来,刚好看到这骇人听闻的一幕。

肃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呆呆望着裕王。

第七百七十一章:北国挽歌(十五)

“汪顺的后人不甘寂寞,一直想要触摸权利的这块蛋糕,可是汪顺秉承着只忠于现任皇帝的理念,一直压抑着子孙们的野心。”

刘府中,徐锐沉着脸色对李邝说。

李邝叹道:“可以想象,汪顺手握内庭大权,他的子孙却无法得到对应的优待,必定是心生怨怼,这种时候他压制得越狠,子孙的反弹便会越大。

再加上汪顺平时无法出宫,疏于对子孙们的管教,这种反弹更没有被及时发现和根除,最终让他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徐锐点了点头:“最初汪顺的子孙只是有野心,却并无上进的门路,因为汪顺为人谨慎,早已堵死了他们的念想。

可是千算万算,他都没有算到圣上府上竟会出这等事,以及宝亲王竟会为了文皇后铤而走险,干出狸猫换太子的蠢事。

当心急如焚的宝亲王遇上了急于上位的汪顺后人,一个畸形的政治联盟便迅速诞生了。

汪顺的后人想要从龙之功,而宝亲王也需要汪顺帮他打通宫里的关节,顺利完成狸猫换太子的好戏。

等到汪顺察觉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成了圣上的嫡长子,生米煮成熟饭,汪顺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被绑架到圣上的战车上,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这件事风险还是太大,汪顺不得不给自己留一手,所以才会亲手制造了一场大火,将南华巷老宅烧得一干二净,除了少数嫡系成员之外,让所有知情人都带着秘密去了黄泉。

这一招不可谓不绝,可是当无孔不入的暗棋诞生之后,所有的秘密就会像直接晒在阳光下一样明显,尽管汪顺费尽心机,却还是被暗棋偷偷发现。

暗棋恐怕觉得这个秘密大有文章可做,于是一直秘而不发,等到关键时刻才故意将这个秘密送到了胡淼那里。

现在已经不知道胡淼得到消息之后究竟是出于好奇,还是以为找到了能够提前取代汪顺的契机,总之他开始追查此事,也因此被汪顺察觉。

所以胡淼必须死。

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亲手将他培养起来的汪顺本人!

胡淼被杀的那日汪顺之所以会如此愤怒,不是因为胡淼的死打了汪顺的脸,而是汪顺清楚这件事是有心人炮制出来胁迫他的,胡淼只不过是一颗受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汪顺被迫杀掉自己培养了几十年的接班人,愤怒、憋屈和遗憾可想而知。

而他之所以同意我去调查胡淼的死因,一方面是害怕遮掩得太过反而会引起我的怀疑,另一方面也是他真的愤恨将这个秘密透露给胡淼的暗棋。

他当时那种全力配合,又有所顾忌,无法直接言明的态度便很好理解了。

只可惜当时我对南华巷老宅的秘密还一无所知,汪顺也不可能把这个要命的消息告诉我,所以咱们根本无法揣测到汪顺的真实心意,反而从一开始便将他这个凶手排除在外,错过了反制的最佳时机!”

“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内情竟会这般错综复杂?”

李邝闻言震惊之余,也只得安慰徐锐。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宫里的情况着实令人担忧。

“按你这么说,圣上的平衡战略已经完全破产,他身边的人都被迫倒向了裕王,那些准备好的后手恐怕也会立刻失去效用,大魏危矣!”

李邝仿佛已经预知了大魏未来的命运,忧心忡忡地说。

徐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啊,圣上热衷于像操控棋子一般玩弄各方势力,营造政治平很平衡,让权力永远抓在他自己手中。

可是当他逐渐失去对大局的掌控而不自知,脆弱的平衡体系就会被彻底打破,他本人也会像那些被他操控的势力,沦为别人的棋子。

圣上唱了一辈子的好戏,但最后一场戏终究是唱砸了,一个不好,说不定大魏的数百年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那咱们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李邝凑到徐锐面前,着急地问。

徐锐黯然地摇了摇头:“崩溃的平衡不会一夕之间全部倒塌,到目前为止,圣上的诸多后手还只有宫里的那一环失效,天启卫目前一定还在控制之中,我没有兵权,又能做些什么?

何况就算现在夺回天启卫的兵权也已经晚了,裕王与肃王已经进宫太久,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生了!”

“唉!”

李邝一拳砸在自己掌心,愤恨道:“我们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真相,可为什么偏偏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魏陷入险境。”

徐锐苦笑一声道:“为今之计只能静静地等,和老天赌上一局。”

“赌?赌什么?”

李邝不解。

徐锐道:“当然是赌裕王本人不是暗棋,或者被暗棋控制得还不深。

裕王和肃王从小长大,感情极深,若是裕王没有深陷暗棋无法自拔,兴许事情还有一丝转机。

以我对裕王的了解,他还算是个重感情的人,肃王也许有七八分把握能把裕王从深渊里拉回来,最不济肃王也应该能从宫里全身而退。

只要肃王能活着回来,此事便还有计较的机会,退一万步讲,就算肃王无心和裕王争夺帝位,凭着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有意保他做一辈子闲散王爷,大魏也还算有一丝希望!

另外我先前虽然没有找出真相,不过随手布下了一枚闲棋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竟可能会起关键作用,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咱们能做的还是只有等待。”

“哦?你先前还做了准备?什么准备?”

李邝仿佛抓到了一丝生机,兴奋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道:“最好不要用到我的准备,不然便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

“那不就是没希望了?”

李邝闻言颓然坐到了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父皇!”

南书房里,肃王不顾一切飞奔到宏威皇帝身边,一把将浑身是血的宏威皇帝搂在了怀里。

裕王如同木偶一般,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仿佛无法面对肃王,只能低下了头。

宏威皇帝被病毒侵害已久,本就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方才又经历这般大的变故,最后还被裕王一剑捅传心脏,此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他颤颤巍巍地张开双臂,用尽最大力气将肃王搂进怀里,偷偷将藏在掌心的金牌塞给肃王。

然后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肃王耳边喃喃道:“走……快走……拿着……拿着朕的金牌……去……去找徐锐,他有了金牌便能……便能重掌天启卫……保……保你平安!”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宏威皇帝突然浑身一僵,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宏威皇帝,这位在位二十年,一手将大魏推上巅峰,差一点便能完成一统天下之伟业的千古帝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亲儿子手上,死的时候重病缠身,众叛亲离。

“父皇!啊!!”

意识到宏威皇帝已经驾崩,肃王痛呼一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那真实的悲伤和痛苦不参半点虚伪,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

无论有多大的仇怨,宏威皇帝总算是宝亲王的兄长和战友,汪顺伺候了整整二十年的主子,要说感情,二人一点都不少。

二人在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之下,脸上竟闪过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裕王一步步走到肃王身后,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犯了错的孩子。

“老六,你听我解释……”

裕王小声地说了一句,手掌轻轻搭在肃王的肩膀上,就好像走进这扇大门之前,肃王安慰裕王时一样。

可是在裕王的手掌触碰到肃王肩膀的一刹那,肃王却像触电一般挣脱裕王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老六……”

裕王心中一阵痛楚,本就纷乱的心更加惶恐,他害怕失去这位从小便一起战斗的兄弟,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可是肃王却是亲眼目睹了他弑君杀父的一幕,又怎么可能真的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

肃王问出了先前裕王和宏威皇帝一样的问题。

可是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裕王却是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七百七十二章:北国挽歌(十六)

“为什么?”

裕王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会弄成如今这个局面。

不错,皇位他是志在必得,因为为了那个宝座,他已经向魔鬼出卖了灵魂,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然而但凡还有一点转还的余地,谁会愿意弑君杀父呢?

裕王突然哈哈地苦笑,笑声里尽是自嘲,也许眼前的一幕是宏威皇帝发现自己遭到背叛的一瞬间便计划好的吧?

他想让自己也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么?

“老六,你知道父皇一直在利用我么?”

裕王自然不愿众叛亲离,他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将传位给肃王的圣旨捧到了肃王面前。

此刻他心中没有皇位,想得异常简单,若是能够争得肃王的原谅,那么自己便还不是孤家寡人,还能像从前那样,兄弟两一同面对外面的敌人。

可是肃王却看也不看那圣旨,只是愣愣地盯着裕王道:“父皇向来工于心计,可这不是你杀他的理由!”

裕王脸色微微一变,从方才的一幕幕,回想到这些年宏威皇帝对他的种种不公,愤怒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捧着圣旨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任他来杀吗?你知不知道方才若不是我提前有所准备,死在这里的人便该是我了?”

裕王委屈地望着肃王说到。

肃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是他给了你生命,是他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他让你无限接近这个宝座,你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即便他要拿回去也是天经地义,你拼什么杀他?”

裕王闻言呼吸一窒,心中的那仇恨的火焰顿时暴涨,阴沉着脸,低声道:“我倒忘了,你是他精心呵护的皇子,是他指定的下一任皇帝,当然可以站在这里大放厥词,说着风凉话。”

“赵恒!”

肃王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喝一声。

“我说得难道不对?!”

裕王浑身一震,却怒意未消。

肃王心中一痛,厉声道:“你知道我从没想要争过皇位,如果我真的想要坐到那张椅子上去,你今日能进得了这南书房吗?”

裕王哑然,想起这么多年来肃王一直是自己夺嫡最大的后盾,也是内心深处的唯一支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立刻便熄灭了大半。

“他要杀你,你也要杀他,难道生在帝王家便没有骨肉亲情?你这么做,和父皇利用你有什么区别?即使你当了皇帝,也不过是另一个薄情寡义的父皇罢了!”

肃王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我……”

裕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咬着牙狡辩道:“那也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把我逼到了绝境,我又能怎么办?”

肃王摇了摇头,绝望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当这个皇帝,为何不顺着他,等着他安然死去,我自会支持你成为新君,到那时谁也不用去死,而你还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可是你根本不愿意等,因为你的内心深处从没相信过任何人,包括我!

这场夺嫡改变了你,让你变得和父皇一模一样,脑袋里装得只有自私自利的野心,为了实现野心可以除掉任何人。”

“不,不是的!”

这番话听得裕王心中发慌,他曾无比憎恨那样的宏威皇帝,又怎么会承认自己与他一样?

可是事实已然如此,除了苍白的辩解,他又能说什么?

肃王摇了摇头,眼眸之中尽是令人心碎的绝望之色。

他深深地看了裕王一眼道:“恭喜四哥得偿所愿,但愿你能做个好皇帝吧。”

说完这句话,肃王再不理会裕王,迈开脚步朝大门走去。

这一刹那,二十几年的兄弟情谊,曾经的默契和关心统统化为乌有。

裕王仿佛看见肃王心里的一座高塔瞬间崩塌,而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座看不见的大桥摔得粉碎。

裕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肃王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王爷!”

就在这时,汪顺突然着急地低呼一声。

裕王立刻回过神来,这种时候若是让肃王走出南书房,这里发生的一切便会泄露出去,到时候他裕王便会从将要登基的新君变成弑君杀父的罪人!

“老六!”

想到这里,裕王下意识出声叫住肃王。

肃王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怎么,圣上要连臣弟一起杀了么?”

肃王对裕王的称呼变成了圣上,对自己的称呼也变成了臣弟,可怕的疏离感瞬间袭扰在二人心头。

可肃王藏在字里行间的绝望裕王又如何体会不到?

他沉默良久,回想起这二十年来的一幕幕,终于闭上了眼睛,沉声道:“出去之后不得乱说!”

“四哥!”

肃王浑身一震,豁然转身,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却又无法多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他知道裕王方才的那一句话代表着他已经决定放过自己,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会有多艰难?

裕王终究还是信任肃王的,只可惜放过肃王的代价便是从前的所有感情一笔勾销,二人从今往后只是君臣,再无其他关系。

肃王心中的所有感动、欣喜和遗憾、愤恨瞬间交织在一起,让他含着眼泪抱拳道:“臣弟绝不会挡四哥的路,四哥保重!”

此言一出,兄弟陌路,二人都强忍着钻心的痛,他们都明白这次一别或许就是永世不见。

南书房里仿佛降下一场无形的雪,堆在近在咫尺的二人之间,有若阴阳相隔,让这两兄弟彻底了断。

这一刹那仿佛万年,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

肃王在心底叹息一声,最后看了裕王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柄尖刀突然从肃王胸口穿了出来。

“啊!”

肃王惨叫一声,震惊地低头望向那红白相间的刀刃,难以置信地望向裕王。

裕王听到肃王的惨叫,豁然睁眼,脸色大便,惊道:“黄正元,你干什么?!”

黄正元松开刀柄,从肃王身后缓缓走出,一脸阴沉地笑道:“圣上,臣绝不允许圣上受到半点威胁,尤其是在这等关键时刻。”

“放屁!”

裕王怒喝一声,急忙冲到肃王面前,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大声喊道:“徐锐留在宫里的外伤药呢,快去取来!”

第七百七十三章:北国挽歌(十七)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登上那皇位定然要付出代价,您忘了此生的宏愿吗?”

黄正元冷眼望着裕王呼救,在他身边淡淡地说。

“如今皇位已经是我的了,我信任肃王,他是我夺嫡的功臣,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又何必要赶尽杀绝?!”

裕王狠狠瞪了黄正元一眼,大声怒斥到。

“是吗?”

黄正元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先帝在死之前,会料想得到圣上您便是杀他的凶手么?”

此言一出,裕王浑身一震,下意识朝宏威皇帝的尸体望去。

黄正元继续道:“陛下,您想想先帝大权在握,掌控整个朝廷,我大魏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便是他。

可是仅仅一次疏忽,便让他成了躺在床上的冰冷尸体,晚景这般凄凉。

恕臣直言,而今的您虽然距离皇位很近,却还不曾拥有先帝那般掌控力,还觉得自己赌得起么?”

黄正元的话似是一柄尖刀直插裕王的心脏,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不……不要听他的……”

躺在裕王怀中的肃王艰难地伸出手,用力抓住裕王的手腕道:“不……不要……不忘要了你的初心……以仁德……仁德治天下,不要……不要成第二个父皇!”

裕王闻言又是一愣。

回想起六岁时母妃去世却只被薄葬,牌位不得入太庙嫔妃殿,甚至就连他这个皇子想要去拜祭都不行。

这一切只是因为母妃地位低下,对于宏威皇帝唯一的意义便是生育机器,当失去价值之后便只能落得个凄惨下场。

那一晚裕王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内心中充满了绝望。

肃王就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等到月上三杆的时候,肃王问他:“如果有朝一日做了皇帝会如何?”

年幼的裕王擦干眼泪,毫不犹豫地倔强说道:“若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必定会以仁德治天下,不以利益定生死!”

回想起这一幕,裕王心中又是一软,伸出双手按在肃王的伤口上,想要堵住不断往外涌的鲜血,口中呢喃道:“我没忘记,我没忘记呢,你先不要说话,不许死……”

“陛下!”

见裕王这般说,黄正元皱着眉头大喝一声:“陛下不要太天真了!以仁德治天下,那也得天下归心才行,您看看眼下是个什么局面?

外面辽王的大军正在加紧攻打宫城,整个文官集团都站在了您的对立面,您能依仗的不过是先人一步来到了南书房。

这间南书房便是您的天下,这里的人才是一手将您推上皇位的人。

若是让肃王活着出去,这里的消息一旦泄露,非但您会失去所有机会,天下所有人都会想要将您除之而后快,到时候天下虽大,却再没有您的活路了,我们这些跟着您的人也唯有一死!”

裕王闻言又是浑身一僵,那可怕的后果,以及宏威皇帝临死前的诅咒如同放电影一般,不断在他眼前浮现,令人颤栗的恐惧仅仅只是刹那便几乎令他窒息。

他就好像朝着一个幽暗恐怖,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直坠落,而唯一有可能将他拉回光明的肃王却又受了重伤,已是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黄正元仍不打算放过裕王,冷笑一声道:“陛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先帝对内掌控朝野,对外开疆拓土,他是大魏历史上少有的明君。

而一直以来,您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的手段,学习他的驭人之术,您用肃王来平衡徐锐,用徐锐来平衡辽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您扪心自问,难道真的觉得先帝做错了吗?若是真的觉得他做错了,您又为何要处处学他?”

“我……”

裕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按在肃王伤口上的手变得僵硬,心中的天平竟开始倾斜起来。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陛下,从您决定夺嫡开始,便再也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惨死,这便是唯二的两个结局。

何况您别忘了,这一切的背后还有那些神通广大的神秘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对您的支持绝不会是无偿的。

那些人就好像敲人骨髓的奸商,在您身上投入巨资,便等着百倍千倍的回报,而没有什么回报比彻底控制一个皇帝还要大。

如果您让肃王从这里出去,他们定会费尽千辛万苦,将这位失势的王爷挖出来,然后用他来要挟您,最后将您彻底变成他们掌控下的傀儡。

肃王当然可能替您保守秘密,但那些人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秘密是真正安全的。

您难道真的甘愿费尽心机之后却成为他人掌控下的傀儡?如果您甘愿,那么臣便不拦着您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黄正元的话振聋发聩,也让本就心烦意乱的裕王更加慌张,甚至已是六神无主。

“我该怎么办,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裕王几近崩溃,用那双满是血污的手捂着脑袋,歇斯底里地问。

黄正元终于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道:“陛下,您杀了先帝,便是掌握自己命运的第一步,可这还远远不够,您还得付出更多才能真正掌控自己。

眼下弑君杀父的秘密太过致命,您必须确保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而肃王明显和您不是一条心,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

“死人?你想让我亲手杀了肃王?!”

裕王瞪着猩红的双目朝黄正元望去。

黄正元冷笑一声,拔出一把匕首递到裕王手上,如魔鬼一般在裕王耳边低语。

“陛下,您回不了头了,您已经付出了太多,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如先帝那样,将您眼前的敌人一个个消灭,决不能手软,这是您蹬上皇位的必经之路,跨越了才能完成蜕变。”

裕王如何听不懂黄正元的意思,可是在碰到匕首的那一刹那却是吓了一跳,像是摸到了烙铁一般,惊恐地将那匕首甩在了地上。

可是黄正元却没有半点失望,重新将匕首捡起来递到了裕王手上,这一次他紧紧握住裕王的双手,让裕王将匕首攥在手心,怎么也甩不掉。

“陛下不要再犹豫了,来吧,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亲手杀了肃王,让这个秘密彻底封印,从此以后你便再不是原来的您,而是我大魏真正的新君,您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黄正元冷笑着循循善诱。

裕王的脸色从惊恐变得僵硬,再变得狰狞,此时此刻残存在他心里的良知正在和恐惧与欲望天人交战。

然而黄正元的低语却好似魔音,不断消融着本就已经所剩无几的意志,而曾犯下的错事却好似魔鬼的双手,不断拽着裕王朝地狱沉沦。

终于,裕王的双手不再颤抖,脸色逐渐坚定,目光缓缓挪向肃王。

肃王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嘴里说不出话来,他望着裕王的眼神没有半点祈求之色,只剩下了绝望和悲哀。

那眼神似曾相识,就好像宏威皇帝看他的时候一样,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鄙夷,深深刺痛了裕王。

“老六,你不要怪我……”

裕王咬着牙,终于举起了匕首。

黄正元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

而旁观这一幕的汪顺、宝亲王、曹公公和正予却是后背发寒。

“这个黄正元简直就是可怕的魔鬼。”

念头不约而同地从众人心底冒出,让整个南书房的气氛更加诡异,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老六,四哥答应你,保证会当个好皇帝,你最后帮四哥一次,最后一次!”

裕王又哭又笑,脸上泪水纵横,额头青筋暴露,来回比划了好久,终于咬着牙,死死握住手上的匕首,狠狠朝肃王心口插了下去。

这一刹那,南书房里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第七百七十四章:北国挽歌(十八)

“杀啊!!”

残垣断壁的天堑城下,宁迁又一次将冲上来的北朝大军杀灭。

然而地上如麦穗一般倒毙的尸体却正在渐渐消失,过不了多久天边便又会重新生出一支大军。

宁迁已经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冲杀,而他又到底杀了多少人。

每一次当北朝大军完全重生之后,便会如潮水一般地向他杀来,这些战士悍不畏死,一心向前,就算是武圣也难以抵挡。

若是在真实的战场上他已经死过无数次,可是在洪广利的金戈铁马里,刀剑只会令他疼痛,却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循环往复的战斗就好像无尽的折磨,反复摧残着宁迁的意志。

除此之外,每次受伤对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当长矛第十次刺穿宁迁的心脏后,他发现身体明显变得稀薄。

原来每一次受伤除了与真实别无二致的痛苦之外,还会削弱他的存在,当伤害接近一定数量之后,这个意志所化的身体便会彻底从这里消失。

宁迁不敢肯定意志消失之后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但最大的可能便是彻底失去意识,让实现中的身体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样的战败后果恐怕比直接杀死他还要可怕,洪广利果然老辣,比想象中还难对付。

宁迁迅速调整着思绪,盘膝坐下,抓进一切时间恢复体力。

就算是在洪广利专门为他营造出来的世界里,战斗也是有所消耗的,当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杀向一人的时候,那种瞬间被汪洋淹没的无力感足以把人逼疯。

要知道光是数十万人马站着不动让人砍,不等真的把人杀光,杀人者就得累死,何况那些战士比真正的大军还要凶悍,还要杀气腾腾。

也就是宁迁乃武圣之尊,无形剑气的杀人效率比其他的功法高得太多,而他的身体又不会死亡,这才能勉强熬过之前的一轮轮进攻。

可即便如此,他也快要到崩溃的边缘。

原本如海啸一般汹涌的无形剑气如今只剩下一丝一缕游荡在宁迁左右,若不仔细探查甚至都感知不到,疯狂的杀戮剑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半透明的身体上低落,然后好像瞬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他的胸膛不停地剧烈起伏,胸腔里的肺叶似火烧一般灼痛,呼吸变得愈发艰难。

可宁迁却对这一切毫无办法。

几个回合下来,其实宁迁已经将洪广利的金戈铁马摸得七七八八。

其实所谓的金戈铁马便是洪广利借力打力,利用宁迁自己的遗恨剑狱,加上了自己的意志所造出来的新剑狱。

所以金戈铁马既带有遗恨剑狱的轮回属性,又包含洪广利的战场表象。

不同的是,这个新剑狱并非出现在现实,而是洪广利用强悍的意志塑造的虚拟空间,然后再将宁迁的意志强行拉入其中。

维持金戈铁马运行的力量不是别的,正是宁迁自己的遗恨剑狱,以及洪广利的强悍意志,剑狱不破,洪广利意志不绝,那么金戈铁马便会一直轮回下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宁迁将被源源不断的北朝大军生生耗到意志消散,肉体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彻底败在自己创造的那无人可破的遗恨剑狱之下。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越是看透本质,宁迁便越觉得无力,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洪广利对武学的认知已经远远在他之上。

或许洪广利已经老迈,或许单轮招式或杀伤力宁迁真的冠绝六大武圣,可是面对洪广利用二十年专门为他所创的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却已经没有半分胜算。

“杀啊!!”

转眼的功夫,北朝大军再度重生完毕,开始如潮水一般向宁迁杀来。

您钱豁然睁开双目,周围的气机顿时一紧,那丝丝缕缕的无形剑气虽然衰弱,却依旧犀利无比。

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里,突然寒芒一闪,冲锋而来的第一排士卒便好似突然撞上了铁丝,数百骑兵被刹那腰斩。

可是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这点损失不过是沧海一粟,后续的大军依旧源源不断朝宁迁杀来。

“哈哈哈哈!”

洪广利犹如洪钟的声音在阵前响起,宁迁却一点也不意外,几次绞杀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洪广利随时冒出来的声音。

“宁迁,派你来的人此刻恐怕已经极度失望,他们想要用你来牵制老夫,可不曾想大势已成,即便老夫在这里与你决战,他们的如意算盘也要落空!”

洪广利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从天而降,如阳光普照。

宁迁一边高效地诛杀冲过来的战士,一边冷哼一声道:“本尊从不为他人手中之剑,此战不为别的,专为杀你而来!”

北朝大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洪广利的大笑声再度出现。

“你口口声声说不为他人之剑,可到头来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棋子,着实悲哀至极!”

宁迁已被大军包围,躲闪不及下瞬间便被两柄长枪和数十支冷箭洞穿了身体。

他痛呼一声,可是在金戈铁马之中他却不会死亡,除了身体越发稀薄之外仿佛不受任何影响,继续收割着人命。

“我管他人如何,本尊向来只行本尊之事,你想以此击碎本尊道心却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宁迁突然激发剑气,将围上来的数百战士瞬间斩成残尸断臂。

原来即使处在如此危难的情况之下,他仍旧有所保留。

洪广利仿佛看到了这一幕,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再同你浪费口舌,便先解决了你,再去清理邀你来的那些蝼蚁!”

说着,不等地上的尸体消失,天边突然再度出现无数北朝大军,这一次的人马甚至翻了数倍,似是要一拥而上,直接将宁迁的意志摧毁。

而宁迁这边已是快要油尽灯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就连前沿这波围剿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别提多出来的那些人人马。

一抹绝望瞬间占据宁迁心内,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复杂的苦笑,这一战他终究还是说了,之前二十年的努力都成了枉然。

可就在这时,金戈铁马的世界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崩裂破碎。

随着这声闷响,北朝大军突然定格,好似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

紧接着,金戈铁马的世界如镜面一般出现一丝裂痕,裂痕如蛛网般迅速延伸,最后竟“砰”的一声彻底炸开,完全崩碎。

“啊!”

宁迁重新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仿若溺水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还没有缓过劲来,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师尊!”

等在擂台下的鲁康见此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台来。

宁迁连忙竖起手掌,示意鲁康自己没事。

鲁康快要迈开的步子这才生生停住。

宁迁轻轻擦干嘴角的血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洪广利就站在自己身前,一根食指点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此时此刻,洪广利虽然依旧瞪着双目,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可是却已经没了气机,已然死去。

“怪不得他急着杀我……”

宁迁在心中感叹,这一刻他才明白,洪广利的金戈铁马是用自身生命作为消耗,在二人的意志里同时营造出那宏大的世界。

在金戈铁马里持续厮杀了一天一夜,其实现实中不过是一两柱香的功夫而已。

可这般高强度的对决还是快速消耗了洪广利太多的生命,方才洪广利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剩的生命不多,这才会全力以赴打算彻底抹杀宁迁。

只可惜他实在太老,所剩的生命也快要欠费,这一番急于求成,反而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还没来得及抹杀宁迁,自己便已寿终正寝。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让宁迁大呼侥幸,可是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战斗过程又让他倍感屈辱。

宁迁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将洪广利碎尸万段。

可是他脸上才闪过一丝戾气,却突然发觉一股极为强悍的气机将自己笼罩。

宁迁心头一颤,那气机的强度绝对是武圣级别,如今他虽然侥幸从金戈铁马中活了下来,可是却身受重伤,一身武功只剩不到两成,如何会是另一个武圣的对手?

“你是谁?”

宁迁皱着眉头朝那气机的源头望去。

只见擂台边缘突然多出一人,正是消失数日的要离。

“是你?”

宁迁认得要离的气息,一见是他顿时惊呼:“你已经突破瓶颈,进阶武圣了?”

要离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你受了伤,我不想同你为难,给你半刻时间从此地消失,敢碰他的尸体一下,我便要你死在这里!”

宁迁闻言心中大怒,可是形势比人强,他竟起身便走,没有同要离多说一句。

擂台之下,鲁康见宁迁下台,连忙迎了上来。

宁迁却是一下趴在了鲁康怀里。

“师尊!”

鲁康脸色大变,他还从未见过宁迁这般虚弱。

“不要停留,这里已成是非之地,趁这个机会立刻会去找你师妹,咱们马上离开!”

宁迁在鲁康耳边竭力说到。

鲁康心中一紧,再不敢多问,一手架起宁迁,迅速朝四象馆而去。

要离目送鲁康离开之后沉吟片刻,忽然一手抓住洪广利的尸体,回头闪身,瞬间消失不见。

第七百七十五章:北国挽歌(十九)

“叮当”一声,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却好似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肃王终究成了南书房里第二具冰冷的尸体。

裕王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不敢去看肃王的模样,又哭又笑,方才飞溅出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让他看上去如恶鬼一般狰狞。

如果说诛杀宏威皇帝,裕王还能说自己是个受害者,只是为了挣扎求存而下意识激发的应激反应。

那么亲手杀死自己的支持者,从小到大的兄弟,便是赤裸裸的利欲熏心。

裕王终于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沦陷在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之下,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裕王,而是大魏的新君,眼里再无感情的帝王。

汪顺、宝亲王和曹公公都低着头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有这么一刹那,他们都从裕王身上看到了宏威皇帝的影子。

单论冷血无情,也许裕王比宏威皇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自己亲手将这么一个薄情寡恩的新皇帝推上了皇位?

唯独黄正元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犹豫,肃王一死,他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黄正元抬头望向宝亲王和汪顺,冷笑道:“二位大人,咱们的谋划已成,还不过来参拜新君么?”

这句话立刻让众人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跟着黄正元朝裕王下跪行礼。

裕王渐渐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回过神来,目光重新有了焦距,看清的第一个画面便是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下。

他终于成功了,成了大魏的皇帝。

恍惚之间,这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登上皇位的过程是在太难,而越是难,成功后的喜悦便来得越浓。

胜利的滋味犹如迷幻剂,瞬间让裕王飘飘欲仙,再也无法割舍,与之相比,方才的牺牲、恐惧、挣扎,甚至是出卖良知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没做错,我没做错,我赢了,我是天选之人,我是皇帝!”

仅有的最后一点不安也终于完全从他心底消散,留下来的只有理所当然。

“恭喜圣上继承大统,不过眼下还有些棘手之事需要圣上拿个章程!”

黄正元见裕王喜不自胜,连忙提醒他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轰隆!!”

话音刚落,一枚炮弹刚好落在南书房附近,惊雷般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疯狂颤抖,宛若地震,南书房仿佛迟暮的老人咳嗽,震得灰尘漱漱落下。

“辽王的叛军攻进来了?!”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宝亲王更是一个激灵窜起身来,惊呼道:“不可能,肖进武呢,肖进武的大军呢?

他不是早就应该前来勤王,和我禁军一内一外,两面夹击,迅速瓦解辽王的大军才对么,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报!”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禀报道:“启禀圣上,辽王叛军来势汹汹,已突破我军四条防线,逼近南书房!”

“什么,为何会败得这么快?”

宝亲王眉头一皱,大声喝道:“薛觞呢,薛觞何在?!”

门外的传令兵沉默片刻,沉声道:“启禀王爷,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已经战死,六路禁军已败三路,剩下的人马正在南书房外集结,与东北边军一起誓死保卫圣上安全。”

“薛觞战死了……”

宝亲王心头一震,幽幽地坐了下来。

再锋利的刀,经过二十年的养尊处优也会生锈。

这一刻宝亲王才明白他再也不是二十年前天堑城下披荆斩棘的自己了,听到辽王大军逼近的第一时间,他心中想的竟不是作战,而是恐惧。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惶恐的又岂止是宝亲王一人,听到这个噩耗,刚刚高兴了没多长时间的裕王顿时脸色一变,大声发问。

可是所有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低下了头,就算是黄正元也好似顾忌着什么,没有开口。

裕王心中又气又急,没想到刚刚到手的皇位还没捂热,便又有可能被人夺走,他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才到手的东西,如何能让他甘心?

见情势紧急,黄正元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正准备开口,可是在他之前便有人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奴婢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没有说话的正予突然从曹公公身后窜了出来,跪在裕王面前说到。

汪顺、宝亲王和曹公公都惊讶地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宦官,黄正元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似乎在计较着什么。

这种时候哪轮得到如此卑贱的小人物说话?

可是大人物们都束手无策,只得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默许正予拥有开口的机会。

裕王早被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六神无主,一听有人有办法哪管什么身份,连忙问道:“你有办法?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正予朝裕王磕了个头道:“为今之计无论肖尚书那里出了什么变故,都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对外公布圣上接掌皇位的消息,从法理上瓦解辽王大军的合法性。

消息一出,辽王大军必然会军心大乱,到时候圣上再以新君的名义,调集宫外的人马来前来救驾,如此内外夹击,险境自消!”

“对啊!”

裕王一听此话顿时大喜:“还有呢,你接着说。”

正予仿佛受到了鼓励,仅有的一丝怯懦消失不见,侃侃而谈道:“京中人马虽多,但能一锤定音的却只有冠军侯的天启卫,奈何先帝已经夺了冠军侯的兵权,他就算有心救驾也无能为力。

圣上可立刻下一道圣旨,恢复冠军侯的兵权,并让他立刻领兵救驾,然后命禁军拼死抵抗,争取时间。

奴婢以为,凭天启卫的战力,即便后发而动,也能赶在辽王叛军攻破南书房之前先一步将其消灭,到时候自然一切无碍。”

“妙计!来人啊!”

裕王闻言惊喜万分,立刻便要吩咐下旨。

“且慢!”

这时黄正元面色一沉,阻止道:“陛下,此事臣也想到,但是仍有不妥。”

“有何不妥?”

裕王着急地问,可是黄正元却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开口。

“你倒是说啊!”

裕王心中着急,见黄正元还吞吞吐吐,顿时一拍大腿,追问一句。

正予笑道:“陛下,奴婢知道黄大人担忧什么。”

“哦,你知道?那你说!”

裕王没想到这小太监竟还知道黄正元心中所想,期待地问。

黄正元闻言双眼微眯,又一次望向正予,脸上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正予却没有半点怯场,朗声道:“奴婢听闻冠军侯与肃王交情颇深,而且似乎早已洞悉先帝传位的真相,黄大人定是担心冠军侯若恢复了兵权非但不会来援,反而会令形势更加不利!”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黄正元更是面皮一紧,没想到心中所想竟被这个小宦官猜得八九不离十。

裕王颓然地坐了下来,到了此刻回想起徐锐之前的种种表现,自然也明白他定是已经猜到宏威皇帝传位的真正人选不是自己,而是肃王。

想到徐锐宁愿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都不愿哪怕开口提醒一句,这让裕王顿时怒火中烧,只是眼下徐锐的确是帮他稳住皇位的关键,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发出来,只能沉默下来。

“其实圣上不必担心,您只要以肃王的口吻下旨,然后再让人带上一封肃王的亲笔信去,让冠军侯以为登基的肃王,他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入宫勤王。

等天启卫和辽王叛军打成一片,其他勤王的大军也差不多该赶到了,到时候天启卫和辽王叛军两败俱伤,又被圣上的大军包围,冠军侯就算勇冠三军,还不是只能任人揉捏?”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正予又一次开口说到。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惊愕地望向正予,特别是与他相处日久的曹公公差点惊掉了下巴,好似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裕王闻言先是一喜,随即摇了摇头道:“计是好计,可是老刘他已经……你让本王到哪去找老六的亲笔信?”

众人闻言,再度望向正予。

没想到正予竟好似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信递到裕王面前道:“要肃王的亲笔书信不难,奴婢方才趁空写了一封,还请圣上过目,看看当用不当用。”

“你写的?”

裕王狐疑地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当即大惊道:“你竟会模仿笔记?!”

众人一愣,更加惊愕。

裕王却是惊叹道:“简直一模一样,就连朕都看不出假来!”

正予笑道:“启禀陛下,奴婢早些时候曾与冠军侯有过些许交集,他对奴婢尚算信任,若您派奴婢带着这封信去宣旨,奴婢保证定让冠军侯率军来援!”

“真的?!”

裕王闻言顿时大喜。

曹公公却是听得冷汗直流,心中暗道:“徐锐啊徐锐,你这是向咱家推荐得什么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第七百七十六章:北国挽歌(二十)

南书房内,战略定下,一直神经紧绷的裕王便被汪顺带往寝室沐浴更衣,稍事休息去了。

这一天下来裕王几经变故,特别是亲手杀父弑弟,接着一举登上皇位,数次大悲大喜之下精神压力实在太大。

汪顺、宝亲王和黄正元都怕他在关键时刻绷不住,劝他先去休息片刻,裕王自己也实在不想留在两具尸体身边,立刻从善如流。

此时,辽王的大军前锋已经杀到南书房外,战事越发吃紧,宝亲王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重振禁军士气,尽量为徐锐的天启卫拖延时间。

还留在南书房负责草拟圣旨的便只剩黄正元,曹公公和正予。

“恢复徐锐天启卫指挥使一职便可,为何还要再加上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

黄正元端着刚刚拟好的圣旨,看到正予在圣旨上给徐锐加了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不禁眉头一挑,狐疑地朝他望去。

曹公公低着头没有说话,眼下气氛十分诡异,他作为徐锐推荐给裕王的心腹,位置十分尴尬,黄正元来监督拟旨提防的大半是他,他自然不敢多话。

然而一旁的正予却没有任何顾忌,朗声道:“大人,这是专门给徐锐看的。”

“哦?”

黄正元似乎来了兴趣,问道:“说说理由。”

正予冷笑道:“大人您想啊,新君上位便遭逢大难,等着臣子来援,势必会略作讨好,而且写这道圣旨的可是肃王。

徐锐最受诟病的并非兵权,而是经营西北有了动乱之心。

若是与之交好的肃王继位定然不会对他猜忌,反而会大安其心,一个西北总督的虚职不仅是示好,也是传递宽宏之心。

如此才能让圣旨显得自然许多,配上那封亲笔信便是天衣无缝了。”

黄正元闻言一愣,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不错,想得很是周到,便按你说的办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大印盖在圣旨上。

曹公公瞟了一眼,心中一惊,原来那枚大印竟是内阁的签章,也不知道黄正元是从哪里弄来的。

有了这枚签章,再加上皇帝的大印,这道圣旨便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的正式公文,从法理和流程上来说没有半点瑕疵。

“拿去吧!”

黄正元将圣旨递到正予手中,淡淡地说。

正予连忙将圣旨收好,便准备出发去传旨。

黄正元突然轻轻拉住正予的手,冷冷道:“记住你的保证,若是成了,今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你敢有二心,我保证你会死得凄惨无比!”

正予闻言,面不改色,依旧淡淡笑道:“大人放心,奴婢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绝不会让机会轻易从手中溜走的。

徐锐将奴婢推荐到司礼监本是有他的谋算,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奴婢借助于他,其实自己也有谋算。

奴婢佩服大人审时度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将裕王殿下推上宝座,奴婢便现学现卖,也想让徐锐当一次爬墙的梯子,送奴婢登上舞台。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黄正元闻言浑身一震,只觉从正予的语气和双眸之中溢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叫做野心。

正予的野心之盛,竟让黄正元都忍不住动容,下意识松开了手,目送着他将圣旨收好,然后行了个礼大步离开。

“胆子够大,心也够黑,不过,嘿嘿,可别玩火自焚了!”

直到正予已经消失多时,黄正元才回过神来,突然大笑起来。

曹公公诧异地朝他望去,却没敢问他笑的理由。

然而黄正元却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曹公公,后生可畏啊,论见风使舵的能力,你可比不上这后生,小心今后地位不保啊。”

曹公公眉头一皱,问道:“黄大人何出此言?”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太聪明,你以为他是为了向新主子献媚才当这个出头鸟的吗?”

曹公公一愣:“难道不是?”

黄正元冷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是为了自保啊!”

曹公公闻言瞳孔一缩,立刻明白了黄正元的意思。

裕王弑君杀弟,登上皇位,在场之人全是帮凶,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要命,就连肃王都得被杀人灭口,又何况是其他人?

能够预见的是,此事过后除了裕王的绝对心腹,在场的所有侍卫、宦官,甚至包括曹公公本人都有可能被灭口。

正予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为裕王排忧解难,一方面是交了一张投名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裕王那里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让裕王就此对他产生依赖。

如此一来,裕王便有可能念着投名状,以及他的机智和果敢,放过他一条小命。

就以眼下的情况来开,裕王就算会将曹公公灭口,都不会将正予灭口了,这岂不就是黄正元说的自保么?

见曹公公脸色阴晴不定,黄正元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冷笑一声道:“此人表面果敢大胆,其实小心谨慎,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汪顺么?”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曹公公的肩膀道:“今后内庭大变,后起之秀将起,看来公公还得再努力些,让圣上看清你的内心,否则小心地位不保哟。”

曹公公闻言额头上瞬间浮现一愣冷汗,不住地点头称是。

黄正元道:“好了,戏也演完了,公公拟旨吧!”

“拟旨?拟什么旨?圣旨不是刚刚才拟好么?”

曹公公一愣,莫名其妙地望向黄正元。

黄正元冷笑道:“公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徐锐身上吧?”

“啊?”

曹公公脸色微微一变,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正元却是笑道:“徐锐这把剑固然锋利,但却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他还是太聪明了些,而聪明人总是不好控制,所以我永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给你个名单,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我帮着圣上偷偷在军中培养的后起之秀,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你现在便以新君的名义拟旨,让我们的人接掌京师十二卫。

哼,等天启卫和辽王叛军两败俱伤的时候,咱们的人马便会突然杀出,将双方一起包围,到时候就算徐锐知道真相,也只能乖乖就范!”

曹公公闻言浑身一颤,后背上一片冰凉。

就在正予揣着圣旨从另外一边的宫门溜出宫去的时候,本该帅领大军驰援禁军的肖进武却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家的书房。

“少爷,这是您珍藏的花雕。”

老仆捧着一个椰子大小的酒坛递到了桌案上。

“阿德,你知道这坛酒的来历么?”

肖进武突然问那老仆。

老仆道:“上次听您说过,这是少爷拜师时,洪大都督送您的酒。”

肖进武笑着点了点头道:“花雕又叫女儿红,寻常人家女儿出生时会将一坛酒埋入地下,等到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做喜酒,这便是酒的来历。

师父送我的这坛花雕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在我拜入师门的时候酿造,等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开封。”

“少爷要离开师门?”

老仆惊愕地问。

肖进武失笑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开封泥,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一饮而尽。

数十年的陈酿造就了辛辣的口感,一口入喉,呛得肖进武脸色通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来时便会有去日,此事本是自然,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肖进武望着酒坛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老仆眉头一皱道:“少爷要离开师门,难道是已经出师了?”

肖进武一愣,端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摇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哪里会真的有出师一说?”

老仆不解道:“那少爷为何要离开师门?”

似是嫌酒杯不够大,肖进武直接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幽幽道:“师命是命,皇命也是命,奈何两命相左,忠孝不能两全,岂不是只能远远躲开?”

老仆撇撇嘴道:“少爷是朝廷的尚书,自然是要听圣上的,洪大都督若是让少爷与圣上为难,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肖进武摇了摇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最难的其实是没得选啊。

师父没得选,圣上也没得选,他们各自都走到了死胡同,所以便把选择的权利和苦恼都抛到了我的手上。

可偏偏我这个人骨头硬,不会变通,更没法单选一边,结果便是两边的命都不听,只怕两边都危险了吧?”

“危险?”

老仆脸色微微一变。

肖进武却是摆摆手,一口将剩下的酒水全部喝干道:“知道为何师父会赐我一坛酒么?”

老仆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肖进武笑道:“那是本门的规矩,本门最讲究忠孝二字,对背叛师门的弟子绝不姑息,所以便在收徒的时候送给每位弟子一坛毒酒作为警醒,意思是让大家在想背叛师门时自我了断,也好过事后遭到追杀!”

“什么,这是毒酒?!”

老仆闻言大惊。

肖进武脸上一阵涨红,“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少爷!”

老仆连忙一把搂住往地下跌落的肖进武,大喊一声。

可是这一声来得太迟,肖进武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七百七十七章:北国挽歌(二十一)

“轰隆隆”的炮声越发明显,徐锐坐在刘府的客厅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眉头也越皱越深。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呼啦”一声,李邝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这一次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情况如何了?”

徐锐起身问到。

方才就在二人商议对策之时,府外突然传来锦衣卫的紧急信号,李邝不得不立刻前往一探究竟。

“情况比预想得还要糟!”

李邝沉着脸道:“整个长兴城都失控了,外面到处是乱兵叛匪,除了辽王的叛军正在加紧进攻宫城之外,司马师竟率领禁军在内城四处杀人防火。

内阁首府黄庭之阖府被屠,吏部上书汤怀信府上鸡犬不留,文官集团领头的人物除了极少数都遭大难。

辽王那边也没闲着,据说在攻打宫城之前他便派了一旅人马杀向裕王府,不过裕王早就做了安排,您离开王府之后,整个王府的人便全都散了。

辽王的人马扑了个空,立刻杀个回马枪,和司马师的禁军在内城迎头装上,开始混战大战。

还有一个时辰前韩王便率军进攻关押太子的东厂诏狱,奇怪的是他们受到不明身份的人马狙击,战事来回拉距,异常激烈,整整一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

除此之外,三皇子用五军都督府的班底扯起大旗,打着勤王的名号也在朝宫城进发,大约是想要浑水摸鱼,可是他不敢与辽王的大军照面,走了一半竟转向攻打长兴府去了。

长兴府尹是辽王的人,与三皇子长期不合,如今辽王顾不上他这个羽翼,长兴府尹没了臂助,竟被三皇子的乱兵血洗了衙门,他本人的人头也被挂在了衙门门口。

眼下长兴城里一直积压的牛鬼蛇神全都跳了出来,走出这扇大门便是一场乱战,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这么说,多米诺效应已经开始,最糟的情况出现了……”

徐锐闻言讶然,喃喃自语。

“什么最坏的情况?现在是大乱将起,之后恐怕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李邝恨恨地说。

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是局势,局势啊。”

李邝眉头一皱:“我说的不就是局势么?”

徐锐摇头道:“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表象,是宫里衍生出来的多米诺效应,真正的核心在宫里,在圣上!

长兴城彻底失控,便代表着圣上的平衡策略彻底崩溃,也就是说,宫里的局面也已经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彻底丧失了对局势的控制。”

“你是说传位之事终究还是出了大乱子?!”

李邝紧张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十有**便是如此,咱们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现在恐怕圣上本人已经出了事,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

李邝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期待之色。

徐锐苦笑一声:“夺嫡已酿浩劫之势,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说力挽狂澜那是骗人骗己,为今之计乃是尽力保存实力,等到这场浩劫结束之后尽量拨乱反正,弥补伤害。”

李邝闻言脸色一变。

“难道便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徐锐冷笑道:“若你只是要镇压长兴城的叛乱,那么法子还是有的,可是我担心的事却不在长兴城中!”

李邝一愣:“什么意思?”

徐锐道:“若按咱们先前所说,这场大乱乃是两支暗棋的决战,那么站在暗棋背后的那人会如何?”

李邝一惊:“你是担心武陵王?!”

徐锐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帝位交替乃是国本之争,一旦有失便会酿成大祸,圣上把这最重要的一出戏唱砸了,必然会招来巨大反噬。

眼下来看,无论如何我大魏这一劫都是躲不过去了。

不管夺嫡各方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大魏都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陷入分裂,武陵王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利用这场内耗掀起滔天巨浪。

到时候我大魏轻则丧失大片疆土,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来的努力成果拱手相让,重则立刻会面临亡国灭种的境地,让南朝成就一统天下的丰功伟业!”

“什么?!”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豁然望向徐锐道:“阻止他,咱们必须阻止他!”

徐锐摇了摇头:“浩劫已经无法阻止,咱们只能尽量保住大魏的根基,等到浩劫过后还有足够的资本来对抗南朝有可能到来的致命一击!”

“如何保住大魏的根基?”

李邝又问。

徐锐伸出三根手指道:“根基有三,第一,咱们必须全力保住天启卫的有生力量,只有天启卫才能对抗南朝随时可能出现的大军。

第二,如果我所料不错,圣上十有**是传位于肃王,咱们得保住正统传承,如此才能团结各方,拨乱反正。

第三,咱们得压制地方,将这场浩劫牢牢锁在京城,不使大魏国力伤筋动骨,这样才有和南朝决战的资本!”

李邝的脸色越听越沉,摇头道:“这三点都必须以控制天启卫为前提,可是眼下你没有兵权,天启卫也被圣上钳制,你就好像被敲掉牙的老虎,又能如何?”

徐锐双目中闪过一抹厉色:“情势所迫,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能铤而走险了!”

说着,徐锐大喝一声:“来人啊,更衣!”

李邝一愣,只见秦飞立刻带着几个亲兵冲进来为徐锐披上铠甲和大氅,他立刻意识到,徐锐这是要亲自前往天启卫大营,强行夺走兵权。

然而此事十分凶险,且不说徐锐能否冲破层层封锁,与天启卫会师,就算真的去到天启卫的大营,天启卫又不是徐锐的私兵,一旦出动便是造反,他们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徐锐么?

“少爷,宫里来人了!”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地跑了进来。

徐锐和李邝都是一愣,连忙道:“快把人请进来!”

话音刚落,二人便见正予带着几个禁军将士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侯爷,奴婢总算找到您了。”

正予笑眯眯地对徐锐说,可见到李邝的时候,脸上却闪过一丝以外之色,不过仅仅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李邝打量着正予,眉头不禁一皱。

正予的模样虽然十分谦恭,语气也颇为客气,但不知为何,李邝却总觉得藏在那笑容之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丝虚伪,好似是在故意演戏给人看,而并非出自真心。

徐锐一见正予顿时微微一惊:“正予怎么是你?宫里的情况如何了?”

正予淡淡笑道:“侯爷放心,宫里大局已定,眼下的乱局不足为虑!”

第七百七十八章:内情

“宫里一切安好?”

徐锐似是心中还有疑惑,追问了一句。

正予依旧点头,平静道:“圣上传位,肃王登基,一切安好!”

徐锐闻言愣了片刻,目光在正予身上顿了顿,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长长地舒了口气,紧张的脸色瞬间放松下来。

“只要宫里没事就好,外面的局势虽乱,但只要宫里安稳,咱们的主心骨就还在,其他事端完全可以慢慢解决。”

听徐锐这般说来,一旁的李邝心中一惊。

正予这太监说话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徐锐竟会如此轻易相信还是让他没有想到,难道莫不是两人之间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纠葛?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话的背后疑点太多,比如什么叫宫中安好?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徐锐方才才断言宫中已经失控,又哪来的安好?

如此明显的疑点,为何徐锐会这般轻易相信?

正奇怪的时候,徐锐已经将刚刚披上的铠甲和大氅解了下来,交给秦飞,秦飞默然点头,立刻领着亲兵退了出去。

见到此景李邝心中更是惊讶,徐锐卸甲挥退亲兵,这便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已经完全相信了正予的话。

要知道眼下时间何其可贵,晚一秒去到天启卫的大营都有可能酿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又何况看徐锐的意思,他似乎不打算再去天启卫的大营了?

李邝心中一紧,正打算提醒一句。

徐锐却突然道:“公公此来,必定是为传旨而来的吧?”

正予点了点头:“正是,肃王殿下初登大宝,第一份旨意便是传给侯爷您的。”

“哦?”

徐锐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对正予身后的红袍太监和一众禁军道:“既然如此,那还烦请诸位退出几步,本候这就准备接旨!”

此言一出,不等正予开口,他身后的红袍太监便笑眯眯地道:“侯爷误会了,这次要传的不是密旨,而是明发的圣旨。”

“明发的圣旨?”

徐锐微微一愣。

正予也笑道:“是啊侯爷,眼下情况特殊,奴婢们也寻思着让圣上先发一道秘旨,将眼下的局面稳定下来,可是新君不愿让您受委屈,说什么都要明发圣旨,说是唯有如此才算是以国士之礼待您,这不,圣上还让奴婢给您带了一封信呢。”

说着正予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徐锐。

“破绽!”

李邝在心中大喊一声。

看外面这失控的局面,加上辽王带着整个文官集团正在加紧进攻宫城,宫里显然已经没有余力收拾残局,又怎么可能拿得出经过内阁票拟的明旨?

想到这里,李邝正要开口提醒,却没想到徐锐已经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回避,请公公宣旨吧!”

李邝豁然望向徐锐,眉头深深皱起,而正予和他身后的红袍太监,以及那一众禁军却都明显地松了口气。

正予慢条斯理地将圣旨拿出,缓缓展开,然后深吸口气,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朗声道:“圣上传位于肃王殿下,激起裕王激愤。

裕王早已收买宝亲王与汪顺联手控制宫禁,窥见传位诏书之后激愤难当,亲手弑君。

于此同时,黄正元秘密潜入宫中,偷袭重伤肃王殿下,并引诱裕王亲手屠杀胞弟,窃取皇位。

眼下裕王已彻底控制南书房,继位登基,辽王不知内情,依旧加紧进攻,兵至南书房外围,望侯爷速速定夺!”

谁也没有想到,正予端着圣旨,却没有将他亲手草拟的内容念出来,反而是以极快的语速一口气把发生在南书房的骇人一幕公诸于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纷纷愣在原地,愕然地望着正予,尤其是一直怀疑他的李邝张大了嘴,好似做梦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子,黄大人早就怀疑你有异心,没想到你竟敢真的背叛殿下!”

正予身后的红袍太监率先回过神来,惊呼一声,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刀朝正予后心刺去。

众人听到惊呼这才回过神来,然而转折来得实在太快,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唯有李邝脸色一变,腰刀瞬间出手,拦在那红袍太监与正予中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然而红袍太监非但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嘴角挂起一抹冷笑,身子一转,竟是朝徐锐杀去。

李邝为了保护正予,原本便已让出了身位,更没想到那红袍太监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他从一开始便是将徐锐作为第一目标,袭击正予只不过是虚晃一枪,李邝中计之后便在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倒短斩向徐锐的胸口。

“去死吧!”

红袍太监眨眼之间便已杀到徐锐面前,狰狞地怒喝一声,手上的力道再加三分。

眼看徐锐就要身首异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啪”的一声枪响,红袍太监的脑袋瞬间四分五裂,身体软倒下去,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众人一愣,这才看到徐锐对着正在冒烟的手枪枪口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轻蔑地一脚将只剩半个脑袋的尸体踹开。

护送正予和红袍太监前来传旨的禁军们顿时大惊,连忙拔出腰刀朝徐锐杀去。

“来人!”

李邝大喝一声,客厅外立刻涌入一队配备了连射弩的锦衣卫,机簧声一响,致命的弩箭飞射而出,剩下的禁军瞬间便被全部射杀。

“轰隆隆!!!”

与此同时,刘府之外也响起了一连串手雷炸响的声音,接着便是密集的冲锋枪响。

埋伏在刘府外面,偷偷摸摸准备血洗刘府的禁军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秦飞率领的亲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面对冲锋枪和手雷的组合,仅仅装备腰刀的禁军哪有还手之力,不过片刻便被全部铲除,整个过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像样的抵抗。

客厅里,听到外面的爆炸声和枪声,李邝立刻明白怕是早就做了安排,一脸讶然,愣愣地朝徐锐望去。

其实早在正予进门的时候,徐锐敏锐的感知便察觉到外面正有大批人马靠近,然后借着卸甲的功夫给秦飞使了个眼色,让他做好准备,去把外面的人处理掉。

为了给秦飞创造足够的准备时间,徐锐才会和正予扯了半天闲话。

见徐锐已经控制了局面,正予长舒一口气道:“黄正元此人着实阴险,看来他压根不信奴婢的说辞,从一开始便想借此机会将侯爷除掉,所以表面上才装作支持奴婢出宫传旨。

也是奴婢鲁莽,开始的时候没有发现此人的险恶用心,直到出宫之后才察觉有大队人马跟在身后。

可是那会儿奴婢身边已经尽是黄正元的眼线,于是只好在见到侯爷之后偷偷给您使眼色,所幸侯爷早有准备,将黄正元的阴谋粉碎。”

徐锐苦笑一声道:“哪里来的准备,我也是看到你的眼色才发现不对,要说幸好,那也是幸好你够机灵,配合我拖延了些许时间,才能如此顺利地将黄正元埋伏在外的人马解决。”

说着徐锐拍了拍正予的肩膀道:“黄正元此人状元出身,才学本就出众,这几年在辽王控制的户部能够独当一面,足以见其心思细腻,沉府极深,你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宫来已经十分难得,不必为此事自责。”

“侯爷言重了。”

正予沉声道:“侯爷,黄正元十有八九是铁了心要对付您,门口的禁军恐怕只是负责盯住奴婢的,随后应该还有更多的人专为取侯爷的性命而来。”

徐锐点了点头道:“不必担心,既然已经知道了黄正元的打算,那么本侯自有对付他的办法,你先把宫里发生的一切仔细说说。”

“等等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邝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不禁打断二人,大声问到。

正予看了看李邝,不知道他的底细,并未多言。

徐锐却解释道:“正予乃是胡淼的干儿子,为了查清胡淼的死因才与我合谋,由他冒着生命危险蛰伏在司礼监,探听情报。”

“你也开始在宫里埋暗棋了?!”

李邝闻言又是一愣。

“眼下时间紧迫,此事稍后再说。”

徐锐点了点头,转身道:“正予,你方才所说的可是真的?”

提到宫里的情况,正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将发生在南书房的一幕幕仔细讲了一遍。

听闻裕王竟为了皇位弑君杀弟,宏威皇帝和肃王都已经惨死在他手上,李邝心中顿时怒不可遏。

“乱臣贼子!这是乱臣贼子!”

他大喝一声,拍案而起,那模样仿佛想要生吞了裕王。

徐锐表面没有多大反应,可是心中也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万万没有想到裕王竟会真的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肃王痛下杀手,甚至还是亲自动手,今日三人在裕王府分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才短短几个时辰竟会天人永隔。

一直以来,肃王都是裕王最强大的后盾和最坚定的支持者,徐锐实在难以想象,当看到裕王拿着匕首朝他心脏插下去的那一刻,肃王会是怎样的悲痛和绝望?

回想起肃王同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等此间事了,问天阁上与徐兄不醉不归!”

徐锐的心突然好似被狠狠割下了一块,钻心地疼。

“说好的不醉不归,你这家伙却先跑了……”

徐锐呆呆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讲给谁听,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可眼下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有太多的事等着徐锐去做,那中间有不少是肃王的心愿和未尽的事业,肃王走了,这些事便留给了徐锐,变成了无言的嘱托。

徐锐回过神来,一把擦掉即将滑落的泪珠,摇了摇头,脸色忽然变得十分严峻。

“大魏没救了,咱们走吧……”

“什么?”

正怒不可遏的李邝听到这句话,怒气瞬间消失,惊愕地朝徐锐望去。

第七百七十九章:分道扬镳

“我说大魏没救了!”

徐锐表情不带一丝温度,缓缓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等等!”

李邝惊呼一声,一把拉住徐锐道:“你把话讲清楚,什么叫大魏没救了?”

徐锐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李邝,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冷冷道:“有一个弑君杀弟的皇帝当政,这个国家便已失人伦道德。

正所谓上行下效,天理不存,禽兽当道,国家迟早会亡,这是历史的洪流,非你我之辈可以改变,所以便不用徒劳挣扎了。”

虽说历史上为了皇位亲族仇杀的案例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一手制造了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明珠玉在前,好像手段残忍也并非不能当个好皇帝。

可是李世民和太子党争斗多年,彼此都起了杀心,即便真的兵戎相见也不奇怪,即便如此,李世明也只是逼迫其父李渊退位,依然以太上皇之礼待之,并未痛下杀手。

反观裕王,为了皇位不仅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甚至还亲手将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支持他,呵护他的肃王残忍杀害。

这等行径不仅骇人听闻,而且说明裕王多半已经被权力和欲望扭曲,失去了道德和底线,什么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

“谁说他就一定是皇帝?先帝的旨意是肃王继位,裕王自己下旨封自己当皇帝么?”

听徐锐这般说,李邝顿时大怒。

徐锐却是苦笑道:“眼下辽王纠集重兵,公然造反,韩王和三皇子则如乱匪到处肆虐,关在诏狱里的太子顶着弑父未遂的大罪,肃王又死在了南书房。

你告诉我,这种时候除了裕王,还有谁有资格登基当皇帝?

而一旦裕王登基,且不说日后如何倒行逆施,没了圣上的后手,长兴城的局面已经失控,他根本没有办法解决所有叛军,势必造成大魏的分裂。”

说到这里,徐锐冷笑一声:“在南朝武陵王的虎视眈眈之下,团结一致尚且勉强,若是国家分裂,立刻便是亡国之局,你说,大魏还有什么希望?!”

“只要咱们把裕王弑君杀弟的真相公诸于众,我敢保证他即便登上了皇位也坐不安稳!”

李邝脸上闪过一丝狠历,咬着牙说到。

“不能公诸于众!”

徐锐坚定地摇了摇头。

“若不将此事公诸于众,裕王还能假借先皇正统暂时稳住局面,分裂之局也许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可若是将此事公诸于众,大魏的分裂便不可避免,亡国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他是个弑君杀弟的畜牲,你自己也说日后此人必定倒行逆施,咱们守口如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即便如此你还想姑息养奸么?”

李邝怒到。

徐锐冷冷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大局,为了先皇的遗志,为了肃王的嘱托,为了我义父杨渭元、刘异,以及所有为了捍卫大魏而奉献一生,甚至战死疆场的英烈们!

他们的忠骨英魂不应被磨灭,他们的努力和付出不应白白浪费,而我,也不愿亲眼看着这个被我当作家的国家分崩离析!”

“那咱们怎么办?正予传旨未归,裕王那边立刻就会知道宫里的秘密已经泄露,他们会放过你么?”

李邝用力抓着徐锐的手腕,咬着牙说到。

徐锐浑身一震,默然不语,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我走便是!”

说着他再不犹豫,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

李邝大声问到。

“西北!”

徐锐头也不回地说。

李邝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侯爷!”

就在徐锐即将跨出大门的时候,正予突然叫住了他。

“侯爷,当日你我密谋之时奴婢便对您说过,奴婢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游历天下,帮助侯爷只为替干爹报仇,若是侯爷大事可成,奴婢不要任何官职赏赐,只求自由。

可是如今干爹之仇未报,凶手依旧逍遥法外,侯爷答应过奴婢的承诺也未兑现,侯爷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么?”

徐锐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门外的青天。

天空明明如此宽广,可不知为何,徐锐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囚在笼中,四面碰壁,不知该往哪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即便在另一个世界,当他面对未知而可怕的外星文明铺天盖地的进攻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

因为那时他不过是个经过残酷训练的孤儿,只将生命中的一切都当作游戏,而现在他却已经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浓浓的眷恋。

感情果然是人类的巨大弱点啊……

徐锐想起仍在另一个世界的儿时玩伴,不禁在心中暗暗发问:“莫,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这一声发问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却让徐锐暂时冷静,从得知肃王身死的悲痛和裕王弑君的愤怒中解脱出来。

良久,徐锐突然叹了口气,暗道:“莫,如果换做是你,你一定又会说无论怎样,一定要有勇气吧?”

李邝和正予见徐锐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心里天人交战,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予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禁朝李邝望去。

李邝也拿不准徐锐的心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就在二人忐忑不已的时候,徐锐突然道:“罢了,你们随我来。”

说完,他再不犹豫,抬起脚步当先走出客厅的大门。

正予呆呆地望着徐锐的背影,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一旁的李邝却是大喜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来!”

正予一愣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李邝一把拉住冲出门去。

“傻小子,那家伙面冷心热,虽然为难,但是绝不会放任不管,你放心,你干爹的仇有希望!”

“啊?!”

正予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喜。

然而二人刚刚冲出客厅,便见徐锐愣愣站在院中,秦飞单膝跪在徐锐面前,神色十分阴沉,像是刚刚跟徐锐禀报了什么坏消息。

李邝心中一沉,连忙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徐锐深吸口气,一脸铁青地说:“刘老将军跑了……”

“啊?跑了?跑去哪了?”

李邝听得莫名其妙,不禁问到。

徐锐道:“方才咱们在客厅说话,刘老将军其实一直在隔壁偷听,他性情刚烈,定是听到裕王弑君杀弟,气不过,用他自己的办法替天行道去了!”

“什么?”

李邝大惊道:“那裕王的秘密岂不是不保?刘老将军如此决绝怕是危险了!”

徐锐点了点头:“事情终究还是闹大了……”

李邝回过神来,连忙道:“快去把刘老将军追回来啊,否则裕王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徐锐一脸铁青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黄正元对付我的人马应该马上就会杀到,咱们没时间去追刘老将军了!”

第七百八十章:危机

“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大批禁军蜂拥而至,将出入刘府的两头的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果然,徐锐一行刚出了刘府便与黄正元派来追杀的禁军不期而遇。

在宫中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况下,黄正元依然从薄弱的防线中扣出了八百精锐来对徐锐进行围剿,足可见黄正元对徐锐的忌惮远大于辽王之流。

原本徐锐如果马上就走,也是不必撞上这些禁军的,麻烦就麻烦在徐锐若是走了,刘府上下恐怕也将步黄庭之的后尘,所以徐锐必然得带上刘府的人一起走。

可是因为刘异之前几次拒绝徐锐撤离长兴城的提议,刘府上下没有一点准备,再加上刘异出走之后,刚毅的刘夫人坚决要在家里等待,誓与刘异共存亡,谁劝都不走。

浪费了大量宝贵时间之后,徐锐不得不再度用上对付栖霞公主那招,将刘夫人打晕之后强行带走。

但这样一来,徐锐便不得不面对当年刘备败走新野时带着百姓逃亡的窘境。

一边是惊慌失措的刘府下人,另一边又是追击而至的八百禁军精锐,逃亡之路困难重重。

徐锐刚一出门便被一轮箭雨堵了回来,不得已只得依仗冲锋枪的火力优势,暂时守住大门。

然而他们眼下的情况很不乐观。

一来徐锐算准各方势力混战之下,必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他,再加上此次来刘府原本也没打算多留。

所以他的身边仅仅只有十几个亲兵,加上李邝临时带来的锦衣卫也不过五十余人,而且武器弹药十分有限,就算依托刘府进行防御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黄正元同裕王、肃王和徐锐交好多年,算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十分了解徐锐的人,正是利用了这个时机,用最小的投入抓住徐锐的七寸,形成了必杀之势。

二来眼下长兴城已经彻底失控,各方势力纷纷登台角力,情势变化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要命的时间,别说被那八百禁军直接消灭,就算只是被堵上片刻,都有可能彻底断绝撤离长兴的希望。

无奈之下,徐锐只得亲自上阵,组织有限的兵力进行了两轮冲锋,妄图利用火力优势强行打开一个突破口,突围而去。

然而禁军们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当初宏威皇帝为了让禁军具备“灭火”的实力,不仅令其配备了大量连射弩,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手雷。

这次围剿徐锐,黄正元也是下了血本,将禁军中的大量连射弩和手雷都带了来,火力上虽然还是不如天启卫,但胜在人数实在太多,完全抹平了双方的差距。

徐锐带人冲了两次,没想到对方的手雷比自己还多,只能立刻下令撤退,灰头土脸地重新回到刘府之中负隅顽抗。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被手雷的黑烟熏得一脸黑灰的李邝靠在院墙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苦中作乐地同徐锐开着玩笑。

徐锐用医疗包帮受伤的士卒包扎着伤口,冷哼道:“别得意,我吃过的亏必定百倍、千倍地找回来!”

李邝翻了个白眼道:“不吹牛会死啊?换了平时你这么说我也就信了,可是现在,人家才是狼,你不过是离了圈的绵羊,拿什么找回来?”

徐锐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没有说话。

李邝又道:“喂,没想到黄正元这厮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心比谁都狠,眼睛还毒,你后不后悔将这个人一直放在身边?”

徐锐摇了摇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无论他在不在我身边都会一样了解我,何况我从没小看过他。”

“哦?”

李邝奇道:“你冠军侯少年得志,我还以为谁都不入你的法眼呢,以往看黄正元跟在你和两位王爷身边,都觉得他无足轻重,没想到你竟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徐锐冷笑一声道:“不是我对他评价高,单看他是裕王的人,却能在辽王掌控下的户部混得如鱼得水,便知道此人不简单。

何况他的出身不过江南一普通富户,能够高中状元,得裕王赏识,一步步成为心腹,这本就是常人不可及之事。

这次裕王夺嫡,他居功至伟,若是裕王真正坐稳皇位,他不出三年必将成为内阁首府,到时候便是他的时代,绝对比黄庭之难对付一万倍。”

李邝听着徐锐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不禁又勾起了好奇,贼笑道:“喂,看这架势,他怕是也将你当作了一生之敌,难道相爱相杀便是你们的宿命?”

“滚!”

徐锐对李邝的说法嗤之以鼻,冷冷道:“他是很厉害,不过也是顺势而为罢了,真正的强者乃是自己造势的。”

李邝翻了个白眼:“得,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冠军侯。”

就在这时,两枚手雷突然落进院中,徐锐瞳孔一缩,连忙高喊:“卧倒!!!”

“轰隆隆!!!”

天启卫的亲兵训练有素,大都还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早已对手雷爆炸前的全部流程形成了肌肉记忆,不等徐锐提醒便纷纷卧倒。

但锦衣卫的人大多都是第一次亲身见识手雷的威力,听到徐锐的高呼之后依言卧倒的仅仅一半,剩下的人则立刻便被崩飞的弹片打成了筛子。

“咳咳,这帮孙子……咳咳……”

李邝挣脱徐锐的保护,用力扇走面前的硝烟,一见锦衣卫倒了一大片,顿时双目一红,骂了娘。

“准备,他们开始强攻了!”

徐锐毫不理会李邝的模样,面色一沉,立刻下令。

亲兵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徐锐一声令下,立刻从地上爬起,抄起冲锋枪对准刘府大门。

徐锐话音刚落,禁军们果然开始从大门外往里冲锋。

“哒哒哒!”

冲锋枪火舌吞吐,最先冲进来的五六个人立刻如麦子一般倒了下去。

然而这一次禁军们没有轻易罢休,除了正门,院墙、后宅、东西两厢都成了他们的目标,就好像蝗虫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完了。”

李邝一见此景,顿时苦笑一声,这就好比一艘到处漏水的大船,堵得了东头,堵不了西头,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变得彻底沉没。

“闭上你的鸟嘴,好好给我打!”

徐锐一把将看呆的李邝拉了回来,塞给他一把冲锋枪,让他一起战斗。

李邝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一番也终于认真起来,举着冲锋枪朝附近的几个禁军扫去。

奈何他没想到冲锋枪的后坐力竟如此之大,打了半个弹匣竟是一发也没中。

徐锐刮了李邝一眼,涌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他已经来不及去给李邝做现场教学。

李邝丢了脸,心中发狠,再度举枪朝禁军扫去,好在他本是高手,做好准备之后区区一点后坐力还难不倒他,这一次终于有几枚流弹击中了敌人,打得禁军惨叫连连。

不过好景不长,刚刚收获战果的李邝还来不及得意便发现冲锋枪没了子弹,叹了口气对徐锐道:“喂,这样不成啊,你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徐锐也刚好打完一个弹匣,正准备换子弹,听到李邝的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突然听到一声犹如乌鸦干嚎的刺耳爆鸣,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轰隆隆!!!”

一连串的巨响在刘府附近炸起,巨大的蘑菇云瞬间升腾,整个刘府都为之一颤,正在拼命往里杀的禁军顿时哭爹喊娘,死伤惨重。

“是火炮,新式火炮!”

李邝被爆炸的气浪吹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代表宏威皇帝去验收天启卫新一批火炮的时候,遇到的爆炸正是这个模样。

一瞬间,李邝似是绝境求生,当即大喜!

第七百五十七章:北国挽歌 一

长兴城正中乃是国家祭天之用的天坛。

如今天坛已经用坚硬的大理石搭建起一个直径数百丈的巨型擂台,这里便是洪大都督与东海剑神的决战之地,或许也只有这与天最近的位置才配得上这场决战。

两位武圣决战旷古烁今,绝无仅有,原本前来观战者应高早已将此地挤爆,然而此刻恰逢大魏变天,长兴城提前一日便已经开始戒严。

百姓和提前赶来观战的武人都被严令待在房中,连街面都不许上,于是整个天坛显得空空荡荡,能够见证这场决战的只剩数百名维持秩序的将士。

洪广利的府门距离天坛稍近一些,他的轩辕辇自然比宁迁早半刻到达。

这位八十高龄的帝国武圣从容下车,手按着腰上的斩龙刀独自一人登上擂台。

此刻天边冒出了第一缕曙光,期盼已久的黎明终于到来,浓浓的夜色顿时如潮水一般退却。

“熄灯!”

周围的军阵中传来一声命令,擂台外掌着火把的士卒们立刻将火把插进地上的沙土中,熄灭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就在这时,擂台上的洪广利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朝南望去,只见远远的街道上缓缓出现两位白袍剑客的孤独身影,正是东海剑神宁迁和弟子鲁康。

宁迁的步伐不疾不徐,看似不快,可是每跨一步,便好像缩地成寸,瞬间跃进十余丈的距离。

负责守卫擂台的将士们前一秒才刚刚看到他的身影,后一秒便见他已经走到了近前,不禁大为惊愕。

“洪广利!”

擂台下宁迁一见洪广利,顿时高呼一声,那声音就好像目睹同伴惨死的乌鸦啼鸣,凄厉无比。

而就在这声高呼传进众人耳朵的时候,宁迁也已经如鬼魅一般踏上了擂台,整个过程奇快无比,根本没人看清他的动作。

鲁康在擂台之下停住脚步,则丝毫不顾数百将士的目光,抱着长剑盘膝坐定,等待着大战开始。

“二十年了,你还是来了。”

洪广利望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宁迁,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和二十年前相比,这个人似乎已经变得陌生,那刻骨铭心的仇恨更是令人心惊。

宁迁冷笑一声,淡淡道:“二十年来在下无时无刻不想取你的狗命!”

洪广利讶然失笑:“如此为仇恨而活便不觉得累么?”

宁迁摇了摇头:“芸芸众生苟活于世,稍一不慎便会成为他人活命的食物,无论为何而活都如此不易。

就算贵为武圣,不也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

为情、为道、为天下苍生、为世间万物,说起来冠冕堂皇,但其实不过都是为了心中所愿而已,同宁某为仇而活并无本质不同。

是故心中有愿,眼中有愿,让实现此愿的**强过呼吸,不断逼迫自身进步才是宁某的生存方式。

所以宁某可以二十年苦修只为一个复仇的目标,今日只带一位弟子前来,赢了便算做个见证,输了就拿出一张草席给我收尸了事。

等到此战过后,无论输赢,宁某都会再换一个心愿,换一种活法,去追寻这世界的本真,仅此而已。”

洪广利闻言沉默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都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看来你我虽是武圣,却也不过恪守着那些末位之道,被你这么一说,好似老夫这八十多年都白活了。”

宁迁摇了摇头道:“非也,大道自然,返璞归真才是道之一字的真谛,大都督当年一个人扛起天堑城的血祭之名,又给宁某建立了二十年的心中所愿,堪称伟大。

然而因果已成,你我都是这天地棋盘上的过河卒,到了今日已经再无转还的余地,你我二人注定只能有一人存于世上。”

洪广利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多说了,动手吧。”

宁迁点了点头,双目突然闪过一抹红芒,紧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强悍气机透体而出,与之相比那日沈重门以剑阵凝聚而成的气机不过是沧海一粟。

刹那间天地变色,疯狂的剑意形成狂风将他的须发、白袍吹得猎猎作响。

周围观战的数百将士只觉一股难以抵抗的压力从天而降,仿佛将身体内的所有血液瞬间压回大脑,顿时眼前一黑,成片成片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在擂台中心处,宁迁的疯狂杀意犹如实质,似滔天巨浪一波接一波地朝四周狠狠拍击。

这些杀意离体数丈便会变成锋利的无形剑气,瞬间将大理石地面割出一道道寸许来长,密密麻麻的痕迹,犹如被千刀所凿,触目惊心。

洪广利站在这股风暴中心,那些汹涌的无形剑气来到他身前数丈立刻便好像遇到了礁石的湍流,自动分开。

尽管如此,洪广利仍旧为那恐怖的剑气心惊,一脸凝重地拔出了腰间的斩龙刀。

就在这时,宁迁忽然抬头望向洪广利,刹那间所有肆意流动的剑气仿佛都找到宣泄口,直直指向目标。

“去死吧!”

宁迁喃喃说了一句,这一声毫无感情,犹如厉鬼低语。

紧接着,他身形一动,终于朝洪广利杀去,那一瞬间所有剑意、气机、剑气全都跟着杀向了目标,就好像整个天地都将洪广利作为了杀之而后快的敌人。

与此同时,已经被严密封锁的宫墙之内,曹公公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干爹,您怎么在这,老祖宗那边正召集大家议事呢,就差您了?”

一个心腹宦官匆匆而来,一见曹公公顿时松了口气。

曹公公被他的声音惊醒,心中似是终于有了决断,不露声色地问那心腹道:“老祖宗在何处召集议事?”

心腹道:“就在南书房前,内庭十二监的头头脑脑都到了,这种时刻您要是去得晚了,说不定会招人猜忌的。”

曹公公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立刻回去,咱家换身衣服就去议事。”

心腹点了点头:“那儿子便先去一步,给您拖着些。”

说完向曹公公告了声罪,连忙反身而去。

见心腹离开,曹公公立刻朝身边的一个小黄门招了招手。

小黄门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十分清秀,见曹公公动作,连忙凑到他的跟前。

曹公公从桌案下拿出一个小小的方盒交给小黄门道:“眼下有两个要命的消息必须立刻传给冠军侯,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宫中戒严得厉害,所有渠道都断了。

芦笙,你进宫时间不长,最不会引人瞩目,咱家想来想去还是得由你顺着后墙出宫,将消息传给侯爷!”

叫做芦笙的小黄门一听此话,顿时大惊失色道:“干爹,后墙的渠道乃是您用作以防不测的最后手段,若是现在启用了,宫中出了任何变数,您可就再难逃出去了。”

曹公公叹了口气道:“此事咱家清楚,可实在是这两个消息太过要命,若是不能将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冤魂。

咱家现在可是将无数人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所闪失,一定要将东西交到侯爷手上,明白了吗?”

芦笙闻言脸色一紧,咬牙道:“干爹放心,芦笙一家的性命都是干爹所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去,奴婢也定不负所托!”

说完芦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曹公公“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干爹保重,芦笙去了!”

芦笙双目含泪,最后嘱咐一句,然后拿起曹公公交给他的东西,一把擦干眼泪转身而去。

曹公公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颤抖,呢喃道:“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第七百五十八章:北国挽歌 二

就在曹公公安排芦笙出宫的同时,徐锐、裕王、肃王和黄正元正齐齐等在裕王府中。

黄正元远远坐在角落里,似是正神游天外,也不知想些什么。

裕王和肃王则在门口翘首以待,似乎很是担心外面的局势,唯独徐锐怡然自得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喝着裕王的好茶。

“徐兄,方才收到消息,外面已是风起云涌,你将我们都按在府内究竟是何用意?”

裕王等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皱着眉头问徐锐到。

徐锐笑眯眯地放下茶杯,眼见火候到了,便也不再卖关子,淡淡道:“王爷可知这府外的热闹便是圣上特意营造出来的?”

“特意营造出来的?”

裕王和肃王都是一愣,狐疑地望着徐锐。

徐锐点了点头:“以圣上的一贯作风,便是要场面越乱越好,这样才方面他在浑水之中将大位传给心中的皇子。

等到新君一旦定下名分,他立刻就会拿出全部的后手,将那些平日里影藏在水面之下的有心人一网打尽,将一个完完整整的江山交到新皇手中。”

两位王爷闻言都是一愣,仔细回想,似乎宏威皇帝在历次朝局动荡的时刻的确都是这么干的,只是没想到徐锐竟已将宏威皇帝看得如此透彻。

“若是这样,咱们各自在府中不是更不会引起父皇猜忌,为何反而要聚在一起?”

裕王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徐锐笑道:“因为陛下的圣旨很快便会到,外面虽乱,但圣上一定会让新君提前进宫定下名分,否则这一切便没有意义了。”

“你是说陛下很快会宣召本王入宫?”

裕王闻言又惊又喜,忍不住惊呼一声。

徐锐淡淡地点了点头,似是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裕王心中大定,若是真的能等到宣他进宫的圣旨,便等于说宏威皇帝已经决定要将皇位传给他,如何能不让他格外兴奋?

但肃王却还是有些不解,问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必一同在这啊,若是让我在东北边军的大营之中,等到四哥定下名分,我立刻便能领兵入城,岂不是更稳妥一些?”

徐锐闻言微微一笑,张了张嘴,正要解释,管家突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王爷,王爷,宫里来人了!”

众人都是一惊,连忙望向门外,只见司礼监李公公竟打扮成巡逻禁军的模样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这副模样若不是他手上端着圣旨,恐怕众人都不知道他是为了传旨而来。

“圣上让咱家秘密前来,还请王爷和大人们莫怪!”

李公公也不多话,一进门略微解释一句便将圣旨展开。

徐锐四人见此立刻郑重地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命有变,着皇四子赵恒即刻进宫面圣,钦赐!”

如此要命的圣旨只有一句话,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然而听到圣旨的这一刻,裕王却是心花怒放,因为圣旨一到,便证明他的确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只要能顺利进宫皇位便非他莫属了。

“臣接旨!”

裕王高呼一声,连忙双手接过圣旨。

一旁的肃王也彻底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就连李公公传旨都得化妆成禁军的模样,料想进宫的路恐怕极不太平,刚刚放下的心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四哥,你速速进宫,我立刻便去城外大营调兵来帮你稳住阵脚。”

想到这里,肃王低呼一声,便要前往城外的东北边军大营。

“慢!”

李公公连忙叫住肃王道:“进宫之路并不太平,圣上早已想到此事,已经秘密调集东北边军一部入城,圣上口谕,着肃王殿下率领边军护送裕王殿下进宫,不得有误。”

“果真如此?”

肃王闻言大惊,下意识扭头去看徐锐,只见他笑眯眯地重新端起了茶杯,好似一切都尽如他所料。

肃王这才明白徐锐为何会提前将自己也约到裕王府中,原来他早已料到宏威皇帝会让肃王这个亲兄弟来负责裕王的安全。

不过眼下情势紧张,就算是心腹之人也难以完全信任,唯独他这个毫无野心的亲兄弟才能确保新君的安全,这般安排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想到这里,肃王心中疑虑尽去,连忙接旨。

“二位王爷,事不宜迟,咱们这会儿就进宫,别让圣上等急了。”

李公公朝二位王爷嘱咐一句,便退出正厅,到门外等候。

裕王抓起徐锐的手,重重地拍着他的手背道:“本王进宫了,后面的事便拜托徐兄了。”

徐锐点了点头道:“王爷放心,我心中有数,误不了事。”

听他这般说,裕王这才放下心来,这几个月,徐锐虽然被归在他的旗下,可今日还是头一次给他保证。

“那就好,本王走了!”

说完,裕王披上大氅,当先走出了正厅。

肃王也朝徐锐抱拳道:“拜托徐兄,我便先走一步了!”

说着,肃王便要追着裕王而去。

“等等!”

徐锐连忙叫住肃王。

肃王脚步一顿,笑道:“徐兄还有何事要嘱咐的?”

徐锐深深地看了肃王一眼道:“记住,一切以圣上的心意为上,尽量保证裕王殿下的安全。”

肃王笑道:“兄弟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四哥一根汗毛,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等四哥定下名分,咱们到问天阁喝酒,不醉不归!”

说完肃王朗声大笑,转身出了正厅。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好啊……”

徐锐望着二位王爷的背影,嘴里喃喃说着。

“此间事了,侯爷现在去哪?”

二位王爷离开之后,黄正元便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徐锐身边低声问到。

徐锐回过神来,笑道:“二位王爷虽然已经入宫,但并非是一切高枕无忧,本侯还有一些事必须去做,若是没有差池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黄正元闻言连忙朝徐锐作了个揖道:“如此便拜托侯爷了!”

徐锐点了点头:“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时不我待本侯这便动身了。”

说完徐锐朝黄正元略一抱拳,也转身出了门去。

“侯爷珍重!”

黄正元向徐锐还礼,目送他出了府门。

“大人,您现在怎么办?”

等到屋里只剩下黄正元一人,裕王府的管家突然凑到黄正元身边问到。

黄正元看了一眼徐锐消失的地方,喃喃地吐出两个字:“进宫!”

第七百五十九章:北国挽歌 三

“隆隆”的马蹄声幽幽而至,每一下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宝亲王的副将司马尚率领五千禁军杀入内城,第一个便将内阁首府黄庭之的府宅包围起来。

然而偌大的府宅即便面对乱兵依旧沉稳如山,内中下人仆役一切如常,似乎丝毫不担心门外的禁军会拿他们如何。

沉稳内敛,处变不惊,持家有道,这便是文官魁首,三朝元老,把持内阁近二十年的黄庭之底蕴所在。

“将军,黄府大门紧闭,并未派人与我军交涉,如何行动请大人示下!”

前军校尉单膝跪在司马尚战马前禀报。

司马尚略一犹豫,跳下马来,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之下大步来到黄府门前,“啪啪啪”拍了三下门环。

“嘎吱”一声,黄府大门终于打开,不过也只是打开一条缝隙,露出看门管事面无表情的脸来。

“麻烦前去通禀一声,禁军副统领司马尚奉命前来。”

司马尚抱拳说到。

那看门管事闻言,礼貌又冰冷地回复道:“将军莫怪,我家老爷已有严令,奉圣旨意归府待参,无论何人一律不见。”

司马尚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那末将只能无理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亲兵们顿时一拥而上,将大门推开。

“你,你们好大的胆!”

看门管事惊呼一声,一柄腰刀却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腰刀用力往下一拉,看门管事的脖子顿时便被锋利的刀刃切下大半,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蹬了蹬腿,便如被宰的野鸡般一命呜呼。

“啊!”

见此情景,府中仆役顿时惊叫逃窜,可是凶神恶煞的禁军们却已经杀将进去,见人就杀,仅仅片刻便已是尸横遍野。

司马尚冷酷地望着这一幕,迈开步子继续朝内宅走去。

原本沉寂的大宅此刻已是鸡飞狗跳,到处都是鲜血飞溅的血腥场面,司马尚一路来到后宅,几个亲兵已经提前为他打开了最后一道大门。

然而司马尚走进后宅的一瞬间却是脚步一顿。

后宅之中,黄家老小四十余口宗亲竟全都聚集于此。

老迈的黄庭之搬了一把太师椅坐在院子正中,三位妾侍,六个儿子,以及一众儿媳、半大的孙儿,甚至还在襁褓中的重孙都被人抱着,围在黄庭之身后。

或许众人都已经知道即将降临的命运,但却不哭不闹,没有一人脸上写着惊慌,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啼哭。

司马尚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让禁军们暂时等在门外,自己快走几步,来到黄庭之身前,也不理会黄家人愤怒的目光,朝着黄庭之抱拳下拜。

“禁军副统领司马尚参见阁老。”

黄庭之似乎还是那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喜怒,见司马尚行礼只是淡淡地摆摆手道:“司马将军不必多礼,老夫已经不是内阁首辅,眼下只不过是个赋闲在家的老头子罢了。”

司马尚没有多言,仍旧坚持行完全礼。

黄庭之深深望了司马尚一眼,叹道:“既然司马将军还能给老夫这份薄面,那老夫便不识抬举地多问一句,这次是奉了你家宝亲王的军令,还是圣上的意思?”

司马尚眉头一皱,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如实答道:“是圣上的意思。”

黄庭之平静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本以为是宝亲王这位老朋友看腻了老夫,没想到是与圣上的缘分尽了,倒是比老夫设想得还决绝一些。

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圣上不想老夫再端大魏的饭碗,那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我黄家上下亲族四十余口都在此处,司马将军动手吧。”

黄庭之说话之时依旧平静淡然,仿佛在谈论的是别人的生死。

司马尚在心底叹了口气,朝着黄庭之一揖到底。

“阁老,末将得罪了……”

话音刚落,早已磨刀霍霍的禁军们顿时杀将进来,内宅立刻如前院一般鸡飞狗跳,哭喊声、惨叫声汇在一起,听得人心烦意乱。

“给阁老留个全尸!”

司马尚沉声吩咐一句,似是再不愿多看一眼,匆匆转身,来到了内宅门口,抬头愣愣地望向天空。

今日的天空虽未下雨,却依旧是阴云密布,仿佛有双眼睛正在云层之中静静凝视着一切,司马尚望着天空突然感觉深深的悲哀,仿佛一曲帝国挽歌,久久不息。

“启禀将军,黄庭之阖府上下二百余口已经全部清理完毕!”

不知过了多久,亲兵的禀报将司马尚拉回了现实。

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位屹立三朝不倒,为大魏的强盛立下汗马功劳的内阁首府就这样轻飘飘地被一张弓弦勒死,大魏的天终究是变了。

“点火!”

这一刹那,司马尚发现见惯了血腥战场的自己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后宅里的惨状,只是喃喃地念出这两个字。

一众亲兵顿时提着火油和火把四散开去。

“将军,接下来咱们去哪?”

做完这一切,大军重新回到黄府门前,副将在司马尚身前问了一句。

司马尚面对着熊熊燃烧的黄府,仿佛心中也逐渐麻木,面无表情地问:“名单上的下一家是谁?”

副将道:“是公主府,冠军侯徐锐!”

司马尚闻言眉头一皱:“冠军侯先留给锦衣卫,等到他们得手之后咱们再去增援,先去别的地方吧!”

说完,他一拉马缰,口中大喝一声:“驾!”

战马顿时飞驰而出,提着血刀的禁军们立刻跟上他的脚步,朝下一个需要被清除的朝廷重臣府宅杀去。

长兴城东的辽王府外,辽王调集的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除了王懿的中军左卫之外,还有其他心腹控制的右金吾卫,加上还迟迟未到,由龙云出任指挥使的虎贲左卫。

辽王在京师十二卫中整整掌握了三卫人马,十余万大军,配合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韩王掌控的长兴都督府,他已经将大半个魏国兵马握在了手中,可谓兵强马壮。

只是等来等去,即便辽王已经伸长了脖子,但宣他入宫的圣旨却是迟迟不到。

“难道是宣旨的人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杜若见辽王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不禁狐疑地自言自语一句。

辽王回过头瞟了杜若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就在此时,一个亲信风风火火地冲到辽王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好了……王爷,守在裕王府门口的探子来报,裕王已经于小半个时辰前接到了入宫的圣旨,眼下怕是已经进宫面圣了!”

“什么?”

听闻此言众人顿时大惊。

杜若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不可能,为何裕王接到了圣旨,王爷却没有?这不对……不对啊……”

迟迟没有接到圣旨,辽王似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听此言立刻冷笑一声道:“还不明白么,父皇只是利用本王而已,他根本就没打算将皇位传给我!”

“不,不会,兴许是传旨的人在路上出了生么意外,都等到现在了,王爷千万不能冲动啊!”

见辽王露出杀机,杜若连忙上前劝到。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兵行险招,毕竟谁也不知道老辣的宏威皇帝还有什么后手。

辽王闻言叹了口气,正想说要不再等等,一个家丁模样的人突然面色惨白地冲到阵前。

辽王一见此人顿时一惊:“黄晨,你怎么来了,难道外公那边有什么说法?”

此人便是黄庭之府上的管事,由于辽王生母阴妃乃是黄庭之的女儿,因此辽王对黄庭之家里的下人十分熟悉,一见此人便立刻联想到是不是自己的这位外公想到了什么主意。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管事黄晨一见辽王,顿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辽王的马腿号啕大哭。

“禁军杀进阁老府中,将阁老家小屠戮殆尽,一把火烧了大宅!”

“什么?”

辽王闻言顿时大惊,立刻跳下马来,一把将黄晨揪了起来,怒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外公现在何处?”

黄晨哭声不止,悲愤道:“小人此话句句属实,阁老被禁军一张弓弦勒死了!”

“啊!”

这一次不仅是辽王,几乎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外公!”

辽王双目之中瞬间噙满泪水,豁然望向皇宫的方向,咬着牙道:“他为你,为大魏鞠躬尽瘁,贵为首辅却甘愿十五年不揽权,为什么你便连一条生路都不给他留?!”

说完,辽王浑身杀气再也止不住,大喝道:“全军听令,不必再等后续人马,即刻随本王杀进宫去,夺了皇位!”

一声令下,近七万大军立刻开动,杀气腾腾地奔向皇宫。

杜若被夹在军中,似木偶一般愣愣往前,直到此刻他都还没有从恩师被杀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事情明明已经十拿九稳,为何会闹到这个地步,不过既然剑已出鞘,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一战要么将辽王推上皇位,要么便是满门抄斩。

想到这里,杜若终于回过神来,这位读书人的心里也涌上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第七百六十章:北国挽歌 四

韩王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辽王府门外开拔的大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看来辽王已经得到了黄府被屠的消息,忍不住准备武装政变了。”

燕如云站在韩王身后,凝重地说。

韩王笑道:“本王早说过,宫里是他们的战场,咱们有咱们的战场,眼下京城局势已乱,该咱们出场了。”

燕如云道:“咱们的人马已经集结,这次宏威皇帝动手太快,咱们的准备时间还是略显仓促,眼下只有不到五千人马。”

韩王笑着摆摆手道:“我们准备不足,那人就准备得够久么?五千人马足够了,立刻出发,一定要趁他逃走之前彻底将其连根拔起!”

燕如云闻言脸色一变抱拳道:“遵命!”

三炷香的时间之后,辽王的大军已经逼近宫城,远远的便能看到大批禁军已经严阵以待。

“报!王爷,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亲率三万禁军镇守南宫门,请问王爷是否接战?”

探路的斥候抢先一步回到中军,向辽王禀报。

辽王冷哼一声:“他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传本王令,全力猛攻宫城!”

“遵命!”

传令兵依言而去,十万大军立刻分批展开,弓箭手在宫城外的大片空地上整齐排列,拉弓射箭,黑压压的箭雨顿时犹如虫群一般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三轮箭雨过后,宫城上的禁军纷纷避让,防守之人少了大半。

“报!宫城守军已被我军压制,王懿将军请求攻城!”

传令兵再次来报。

辽王坐在战马上,朗声说了一个字:“准!”

传令兵再度拍马而去,大批士卒顿时展开旌旗,朝宫城猛攻而去。

然而等到士卒们接近城墙时,宫城上四处躲避的禁军们却立刻重新露头,以新配备的连射弩展开还击。

由于先头部队发起冲锋,辽王集团的弓箭手为免误伤,统统成了摆设,失去依仗的先头部队顿时死伤惨,拼杀片刻便被打退。

辽王见此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杜若突然急匆匆地来到他身后道:“启禀王爷,方才收到消息,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马正在攻打东厂诏狱。”

闻言,辽王脸色微微一变,冷笑道:“诏狱里只关着太子,没想到除了本王竟还有人在惦记着他。

说来可笑,本王与太子斗了一辈子,没想到却白白便宜了老四,父皇打得一手好算盘,让我们都成了登台唱戏的小丑,让他和老四在背后偷着乐。

哼,他现在太子出来也好,你不是要利用我们么,现在就让你尝尝失算的滋味!

不必理会诏狱那边的乱局,继续攻打宫城,一定要在老四登基之前把他从皇位上给本王拉下来!”

“王爷,王爷!”

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又跑来一位亲信,此人面带喜色一路高喊着来到辽王身边。

辽王不喜他这般轻佻,怒道:“何事喧哗?”

那人似是没有看出辽王不悦,高声道:“王爷,好消息,韩王殿下给王爷送来一份大礼!”

“哦?”

辽王眉头一挑,问道:“是何大礼?”

那人朝身后一指道:“是兵部军工厂刚刚出产的十门新式大炮!”

“果真如此?!”

辽王闻言顿时大喜。

“千真万确,王爷您看!”

众人连忙顺着那人手指望去,只见果真有十门大炮被战马拉了过来,所有火炮一律崭新,的确好似从兵部的军工厂里直接拉到了战场。

“好!”

辽王大笑一声道:“还是九弟想得周全,有了这十门火炮,何愁宫门不破?开炮,立刻开炮!”

辽王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士卒将火炮推上战场。

要说韩王的确想得周全,全军换装可是优先天启卫的,就算是天启卫淘汰的老式火炮也没有轮到辽王控制的这几个卫所。

韩王深怕辽王军中无人会使用火炮,竟是连军工厂的火炮工程师都一并请了来,在战场上手把手地教士卒如何操作火炮。

有了火炮,薄薄的那层宫墙自然不会再是什么问题,辽王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招了招手,叫来自己的另一位心腹,右金吾卫中军校尉李顺。

“大军破城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立刻带上两千人马,去给本王把老四府宅给屠了!”

李顺闻言一惊:“王爷,这般下手会不会太过了些?”

“过?”

辽王怒道:“黄府上下数百口人被屠戮一空,他们就不过分么?本王外公黄庭之为我大魏昌盛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却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他们就不过分么?”

李顺点头道:“末将明白,末将立刻就去!”

辽王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此时十门火炮都已在工程师的指导下调教完毕,装入炮弹。

阵地指挥官高喊一声:“放!”

“轰隆!!”

十门火炮立刻开火,其中六门火炮因为瞄准不当,炮弹直接朝着天上去,但仍有四枚炮弹准确命中宫墙。

薄弱的宫墙顿时被炸塌了一小半,无数禁军将士在烈焰和浓烟之中挣扎、哀嚎。

辽王这边却是欢呼雀跃,那一道薄弱的宫墙若是强攻,还不知道要填上多少条人命,此时有了火炮,不但伤亡将会大大降低,而且时间也会快上很多,这如何能不让将士们欢欣鼓舞?

然而辽王集团高兴得还是太早了,这边炮声刚刚落下,宫墙里也突然传来几声闷响,众人刚刚才听过这个声音,如何会不熟悉?

“是炮声,禁军也有火炮!”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几枚炮弹落在二十多米外,大地猛然一震,巨大的冲击波差点将辽王从马上掀下来。

在一众亲信手忙脚乱的努力之下,辽王好不容易才从惊了的战马上安然脱身,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

“打,给本王打,先把他们的火炮打掉!”

虽然也被吓得不轻,但辽王的头脑还算清醒,立刻便做出了最重要的决定,传令兵一路小跑依命而去,这个世界的第一场炮战竟然就这样不期而遇。

另外一边,徐锐离开裕王府之后便迅速会同亲兵,马不停蹄地奔向刘异府上,终于在辽王大军抵达宫门之前见到了刘异。

书房里,刘异一脸嫌弃地望着徐锐,怒斥道:“老夫说过无数遍了,生是大魏的人,死是大魏的鬼,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长兴城。

你若是真的已经打定主意要做大魏的叛臣,那便自己走吧,他日若是圣上派老夫出征,那咱们爷俩战场上见就是!”

徐锐端坐在刘异对面,被喷了满脸唾沫,却只能无奈地陪着笑脸。

第七百六十一章:北国挽歌 五

“要我说,背着你在西北兴风作浪之人就应该拉出来砍了,他们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打着你的旗号,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罢了,这种乱臣贼子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狗命!”

刘异还不解气,敲着桌子冲徐锐怒吼。

徐锐讪讪道:“若是有人骂了你一句,你的兵气不过出门打架,你会把你的兵拉出来砍了?”

“当然不会!”

刘异理所当然到。

徐锐耸耸肩:“那你为何让我把他们砍了?”

刘异呼吸一窒,指着徐锐的脑门道:“这是一回事吗?小兔崽子,背着你利用你的名义在西北称王,那既是叛国,又是叛你,这样下去没几天你就会被他们架空了!”

徐锐叹了口气道:“此事我已经有了章程,断然不会出现您所说的那种情况,何况以后怎样那都是后话,眼下若不走,恐怕圣上和新君都容不得我,又何必留下来添乱呢?”

刘异翻了个白眼道:“要走你走,反正老夫不走!”

徐锐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若走了,你们定然会被新君迁怒,到时候如何活得下来?”

“老夫不管,反正刘氏一门代代忠烈,老夫绝不会做叛国的走狗!”

刘异说不过徐锐,干脆直接耍起赖来。

徐锐正要再劝,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他和刘异立刻认出那便是炮声,脸色齐齐一变。

“是宫城的方向!”

刘异横了徐锐一眼道:“看来是辽王开始攻打宫城了,你捣鼓出来的好东西,这回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将士!”

徐锐苦笑道:“喂,这不能赖在我的头上吧,若是没有火炮,说不定大魏在西川一战便要亡国了……”

刘异知道徐锐说得不错,却也没有丝毫歉意,反倒将火气一收,郑重问道:“辽王已经狗急跳墙,你小子究竟还有什么后手?”

徐锐哭笑不得道:“大势之下,我能有什么后手?无非是等圣上尽快完成大位交接,然后把他老人家一直藏着的后手拿出来,迅速收拾残局罢了。”

刘异叹了口气道:“刮骨疗伤虽是彻底,可对国家而言终究是莫大的伤害,圣上这次也太操切了些。”

徐锐摇了摇头:“生死有命,这次圣上即便想要徐徐图之,恐怕也没这个机会。”

话是这么说,但徐锐知道宏威皇帝的生死完全掌握在那不知名的病毒手中,而控制病毒的人则很可能便是暗棋。

宏威皇帝突然病重显然是暗棋一手安排的,可是到了现在徐锐仍旧不知道韩王谋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因猜不透,这件事一直让徐锐提心吊胆。

也许是提起宏威皇帝即将逝去,刘异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啊,时代变了,老人们一个个去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徐锐一愣:“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个?”

刘异摆摆手,似是有些意兴阑珊:“算了,你走吧,不用管我,但是在走之前得把这里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徐锐眉头一皱,还没开口,又听刘异继续道:“你的确没有对不起大魏,但大魏也成就了你,如果真的到了水火不相容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念着往昔的旧情不要对大魏落井下石。”

徐锐眉头一皱:“您老不用交代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大魏是我的家,暂时出走不过是为求自保,有朝一日我终归是要回家的。”

刘异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有这份心便是好的,先去把外面的事处理干净吧,长兴城这一乱,我这心里便也跟着乱了,总怕出什么纰漏,整个国家元气大伤,让南朝有机可乘。”

正说着,管家突然敲了敲门道:“少爷,锦衣卫指挥使李邝李大人求见。”

徐锐一愣:“李邝?他这么会知道我在这?”

刘异冷笑道:“锦衣卫无孔不入,知道你在何处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快去见他吧,兴许对你会有什么帮助。”

徐锐闻言没有多说,点了点头便朝书房外走去。

“等等!”

就在徐锐即将踏出房门之前,刘异却突然叫住了他。

徐锐顿住脚步,朝刘异望去。

刘异张了张嘴,好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却变成了简单的一句话:“小兔崽子,你可得悠着点,不许把小命弄没了,听到没有?”

徐锐闻言心中顿时流过一股暖流,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刘异眉头一皱,就要作势去抓桌案上的戒尺。

徐锐却是朝刘异作了个揖,郑重道:“义父莫急,孩儿答应您妥善处理长兴乱局,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接您离开!”

刘异闻言一惊,愣愣望着徐锐,张开的嘴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锐又是一笑,再朝刘异鞠躬道:“义父安坐,孩儿去了!”

说罢,徐锐直起身子,从容转身。

刘异愣愣望着徐锐走出书房,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双目之中已是老泪纵横。

“臭小子……”

刘异口中喃喃自语,心中却是悲喜交加,这一声义父迟到了数年,已经让他等得太久了。

徐锐与刘异情同父子,甚至就算是亲生父子也未必比他们亲近。

早在徐锐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生无子的刘异便起了收徐锐为义子的心,徐锐也感怀刘异对他的恩情,一直以侍奉父母的态度来对待刘异夫妇。

只是碍于徐锐义父杨渭元惨死在南疆战场,这父子的名分才被二人放在了一边,迟迟没有提起,没想到一拖就是这么多年,直到徐锐今日突然以义父尊称刘异,才算了了心愿。

就好像本以为终生无望之事突然柳暗花明,水到渠成,让刘异瞬间觉得世上之事都不再重要,甚至都忘了再次拒绝徐锐一同离开的邀请。

离开书房之后,徐锐迅速收敛同样澎湃的感情,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袁子雄暗中笼络徐锐的势力,在西北裂土封疆,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大忌,绝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宏威皇帝连续几日没有消息之后,徐锐便认定他已经不准备,或者没有余力再来解决自己这个问题了。

那么留给宏威皇帝的选择便只剩两个,要么简单粗暴地除掉自己,要么把自己留给新君来收拾,而以徐锐对宏威皇帝的了解,他是绝不会把隐患留给新君的。

就算退一步讲,即便等到新君登基,也必然容不下自己这个权利过大的下属,关系破裂是迟早的事。

想来想去,如果徐锐不想和大魏彻底撕破脸,便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暂避锋芒。

于是乎徐锐便决定帮着裕王和肃王料理完那些棘手的后事,等到新君的名分确立下来,便借着长兴混乱的大势逃出去再说。

正是因此他才会第一站便来劝说刘异和他一起走。

按说徐锐这次乔装打扮,又是轻装上阵,除非有人盯梢,否则绝对不可能掌握他的行踪,而且他和李邝已经约好了在公主府中见面,李邝又为何急匆匆地追到刘府来?

徐锐一边琢磨着这其中的奥妙,一边来到客厅,李邝正按着腰刀等在那里。

第七百六十二章:北国挽歌 六

“你来了?”

走进客厅的时候,徐锐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

李邝凝重道:“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哦,你说的是何事?”

徐锐问到。

李邝道:“便是有人在暗中保护太子一事。”

然而提起太子,徐锐竟并未追问究竟是何人暗中保护太子,反而叹了口气道:“太子贵为一国储君,自是有人保的。”

李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徐锐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摇头失笑道:“他还有利用价值啊。”

李邝来了兴趣,追问道:“太子头上顶着谋反大罪,若是圣上不给他平反,便永远不可能有登基的资格,一个无法登基的太子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徐锐并不答话,却是摆摆手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可悲么?”

“可悲?”

李邝被徐锐说得一头雾水,愣愣地朝他望去。

“对,正是可悲啊……”

徐锐突然有些感怀,转过身幽幽地望向阴沉天空,将毫无防备的后背留给了李邝。

李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色,右手微微握在腰间的刀柄上,下意识接近了徐锐一步。

就在这时,徐锐突然道:“太子也好,圣上也好,这一辈子都在算计着天下,所为的不过是他们手中,或可能那天会到自己手中的权利。

然而到头来你看这两个人,一个身陷囹圄,却仍就要被人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而另一个人至死之时却无一人真心悲痛,甚至就连最亲的子女都在盼着他早日归西。

这还不是悲哀么?”

李邝闻言似是被勾起了心中的某片软弱,握刀的手微微一顿。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着,徐锐突然转过身来。

李邝心中一紧,后退半步,挤出一丝笑容道:“侯爷想到了何事?”

徐锐道:“听说你从小便是孤儿,六七岁时便被你师父,前锦衣卫副指挥使颜破虏收养,习得一身武功,还入了锦衣卫。”

李邝闻言一愣:“没错,这又如何?”

徐锐笑了笑,转身提起桌上的茶壶,倒出两杯清茶,又一次毫无保留地将后背留给了李邝。

李邝呼吸一紧,刚刚松开些的手掌再度握紧了刀柄。

“听说颜破虏迫害忠良,手段残忍,对你也是极为残酷,他收养你只是为了培养鹰犬。

宏威十四年圣上清理锦衣卫爪牙,颜破虏也是因为你将其谋害朝中重臣的内幕抖出,才会一并获罪。

可是你也因此背负了一个背信弃义的恶名,受人排挤,虽然一身才华,在锦衣卫中却不得重用。

有次你为此心生悲凉,在问天阁喝得大醉,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下一句话‘愿乾坤朗朗,愿万家和顺’。

然而你却没有想到,这句话竟被有心人告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那里,指控你心存怨怼,诽谤朝廷。

于是你才会被发配到前线,在北武卫与我相遇。”

提起这段往事,李邝顿时联想起过去的重重惨痛,瞬间牙关紧咬,握着刀柄的指节过于用力,捏得泛白。

“都是当年不懂事犯下的错,不知侯爷为何突然提起?”

李邝冷冷地问。

“不,你错了!”

徐锐摇头失笑。

“错了?”

李邝眉头一皱,不知道徐锐究竟要说什么。

“当然错了。”

徐锐笑道:“人家都说你李邝背信弃义,连收养自己的义父都能出卖,心里只有利益,天下间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

呵,那其实是他们根本不懂你心中的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夏虫不过瞬息之寿,如何可语冰呼?”

“哈哈哈哈!”

李邝闻言大笑:“侯爷把我说得太高深了。”

徐锐摇了摇头:“并非是你高深,而是这个世界太肤浅,你那句‘愿乾坤朗朗,愿万家和顺’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

你的志愿便是要还这世界一个朗朗乾坤,要让每个家庭都和睦幸福,再不会出现如你我这般孤苦无着,苦难辛酸的孩子。

我说得对吗?”

李邝瞳孔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紧紧握着刀柄的手掌微微颤抖。

徐锐轻轻拍了拍李邝的肩膀,诚挚道:“天下积弊日久,沉疴难起,你虽有翻天之志却奈何没有覆地之能,努力半生依旧独木难支。

世人鄙你背信弃义,笑你孤家寡人,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

世事本就艰难,任何一点成绩都必须付出千辛万苦,可贵的是坚持和恪守本心。

你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十几年来初心不改,却仍旧一路艰辛,并非是这条路走不通,而是你缺少志同道合的战友而已。”

李邝回想起自己这一路的心酸与挣扎,苦笑道:“侯爷说得都对,可是有些事即便知道问题出在哪,可是想要解决却仍旧几乎不可能。”

徐锐淡淡一起笑:“若你说得只是并肩而战的战友,那么便算我一个。”

“你说什么?”

李邝豁然望向徐锐。

徐锐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不像改变世界的人么?”

李邝张了张嘴,忽然想起徐锐崛起之后的确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犹如在一潭死水之中注入了浓浓的生机。

他张了张嘴,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等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锐端起刚刚倒好的两倍清茶,将其中的一杯递给李邝道:“如何,愿不愿意把你的路分出一半让我来走,或者同我一起努力让这个世界变成咱们理想的模样?”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仿若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扉。

徐锐静静望着李邝的脸色,只见他从犹豫、彷徨到挣扎、迷茫,再到醒悟、释然,最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松开了握刀的手,接过徐锐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

“叮”的一声脆响,李邝将茶杯轻轻放回桌案上,手腕施加的巧劲让这一声脆响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特殊节奏。

与此同时,在徐锐敏锐的五感之中,一直潜伏在房顶上的数位高手气息顿时退去,直到再也不见踪影。

“不就是拉我入伙一起干么,大男人说得如此肉麻,难道你还有断袖之癖不成?”

李邝斜眼瞄着徐锐,沉声抱怨了一句。

徐锐哈哈大笑,点了点头道:“好了,言归正传,说说你给我带来的消息吧。”

提到此事,李邝立刻郑重起来,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讲了出来。

也许两个人都清楚,也许谁也不知道,在方才的那一刻,李邝已经做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甚至是天下走向的决定。

“你不是让我去查究竟有没有人在背后保护太子么?我已经查到了,的确有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太子,那个人便是汪顺!”

李邝沉声到。

“你说那个人是汪顺?!”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他早已猜到有人在暗中保护太子,也曾对那个人的身份有过不少猜测,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汪顺。

在徐锐的印象里,汪顺虽然手握大权,但只有一个不容违背的处事准则,那便是绝对忠诚于皇帝。

如此一来,汪顺若是暗中保护太子,那么十有**很可能是宏威皇帝的意思,可要是宏威皇帝想要保太子,一道圣旨便能解决,又为何还要让汪顺暗中保护?

最关键的是,眼下的情势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站在宏威皇帝的立场上来说,太子的存在实际上已经威胁到大位交接的完美性。

试想一下,若新君上位,又要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前朝的太子,曾经的兄弟?

留下太子不就是在为新君制造麻烦么?

这与宏威皇帝将一个完整江山交给新君的谋划完全背离。

对于宏威皇帝来说,要么拿掉太子的头衔,保住这个儿子的性命,要么杀掉儿子,保住太子的名誉才是他唯二的选择。

既不拿掉太子的头衔,又让汪顺暗中保护太子的性命,这绝对是宏威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这件事也不简单啊。

而就在徐锐震惊之时,李邝又道:“还有一件事或许更出乎你的意料,听完可别跳起来!”

第七百六十三章:北国挽歌 七

“隆隆”的炮声中,裕王和肃王跟着汪顺默默地往南书房走着,在他们身后东南边军和禁军分列两侧,共同保卫着几人的安全。

虽然这条路曾经走过无数遍,但今日的裕王却是走得格外沉重。

一方面即将接掌大魏的境遇让裕王多年夙愿即将得尝,心中的狂喜犹如一**火山喷发一般难以抑制,那感觉像是凭空生出一对翅膀,要拖着他飞上高空。

另一方面,宫外“隆隆”的炮声也在提醒着他,万里长征还剩最后一步,无论是贼心不似的辽王,还是一会儿要见的宏威皇帝都不是易与之辈。

任何一个地方出了纰漏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巨大的危机感转化成压力,压得裕王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颗心仿佛要被拆成两半,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令裕王的脸色一会儿涨红,一会儿惨白,好似得了冷热病一般奇怪。

“王爷,到地方了。”

突然,汪顺停下脚步,一声轻呼将裕王从患得患失的自我折磨中拉回了现实。

裕王回过神来,刚好又是一阵沉闷的炮声响起,乍现的火光远远照在裕王脸上,似乎预示着宫外的战斗正愈发激烈,让他不禁微微一颤。

大概看出了兄长的担忧,肃王突然将宽阔的手掌重重按在裕王的肩膀上。

“四哥且放心,只要老六我还有命在,便绝不会放任何一人进来搅局。”

肃王的声音浑厚沉稳,让人听得心安。

裕王点了点头,下意识望向汪顺。

汪顺依然还是那副死人脸,只是不露声色地朝裕王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在说不用担心。

不知为何,裕王好像突然有了信心,方才那一丝怯懦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转身对肃王道:“有你在这里我便放心了,剩下的交给我,等着我的好消息!”

肃王点了点头,举起右拳锤在自己的胸口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个动作是两人儿时游戏的暗号,意思是胜利。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个动作已是多年没有出现过,见肃王突然做出这个动作,裕王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安慰,嘴角终于挂起一抹微笑,朝肃王点了点头。

兄弟话别,汪顺终于推开南书房的大门,领着裕王走进了南书房。

在裕王跨过那扇大门的一瞬间,肃王心底突然叹了口气,暗道或许于兄弟而言,今日的分别便是永别,因为等裕王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以后不再有兄弟,只会有君臣。

然而即便再多不舍,肃王仍旧替裕王高兴,不仅仅是裕王终于能够得偿所愿,更重要的是大魏即将迎来一位新君,他认可的新君。

“刀来!”

就在南书房大门关闭的一刹那,肃王突然伸出手朝左右大喊一声。

立刻便有亲兵将一柄朴实无华的腰刀递到了肃王手上。

那是他坐镇东北之前,徐锐亲自操刀设计,并由星河集团特意为他打造的兵器,用料和锻造工艺与徐锐的断锋如出一辙,名为斩棘!

这把斩棘刀曾陪他血战疆场,见证了他从一个愣头王爷一步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东北边军首脑,如今又被他握在手中,立于南书房外,亲手开创大魏的新时代。

仅仅一墙之隔,裕王怀着憧憬与忐忑,随着汪顺往里走。

偌大的南书房已经变了模样,宏威皇帝喜欢的几种花都被搬进了房里,将原本宽敞、通透的房间隔成了一片片大大小小的区域。

从门口开始,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一直往里延伸,就好像一条蜿蜒的窄巷,肃穆而压抑。

汪顺走在前面,裕王跟在后面,两侧负责护卫的禁军列成一排,相隔仅仅两丈,全都目不斜视,丝毫不为两人的身份动容。

一直来到南书房的最中心,被植物遮挡的光线顿时变得明亮起来,汪顺的身影突然往旁边一让,露出房间里面的模样。

宏威皇帝半躺在一张大床上,眯着眼朝裕王望来,宝亲王立在宏威皇帝床头,再远些则是司礼监的曹公公和徐锐推荐的小宦官正予。

“啊,儿臣叩见父皇!”

裕王只是匆匆朝里面扫了一眼,便刚好迎上宏威皇帝的目光,顿时面色一变,跪了下来。

宏威皇帝的气息已然十分衰弱,病痛夺走了这位帝王曾经引以为豪的体魄,但长久以来积攒下的威严却是半分不少。

见裕王跪在面前,宏威皇帝只是淡淡道:“就……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裕王纹丝不动,伏于地上道:“儿臣为父皇祈福,愿苍天保佑父皇康健,是故不敢起身。”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也不再管他起不起身,幽幽问道:“恒儿,你可知父皇今日为何召你前来?”

裕王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宏威皇帝又是一声冷笑:“若是真的不知,那你便从这里出去吧。”

裕王浑身一震,犹豫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终于咬着牙道:“儿臣猜测今日父皇宣儿臣入宫,是为了……为了继承大统!”

宏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何为大统?”

裕王此时已经豁出去了,心里的担子反倒轻了很多,抬起头朗声道:“便是将我大魏列祖列宗的基业发扬光大!”

宏威皇帝眯着眼死死盯着裕王道:“你做得到么?”

裕王胸中生出一股豪迈之气道:“当然做得到,儿臣虽不如父皇这般雄才大略,却绝对不会辱没祖宗的基业,为此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宏威皇帝仿佛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幽幽问道:“即便要变成孤家寡人,即便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牺牲,你也愿意?”

裕王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儿臣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前路有多艰辛都必定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只为我大魏!”

“你发誓!”

宏威皇帝冷冷说到。

“什么?”

裕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地望向宏威皇帝。

宏威皇帝挣扎着直起身子,盯着裕王又重复了一遍:“你发誓,把你刚刚一心只为大魏的承诺,对着列祖列宗和头顶的苍天再说一遍!”

裕王闻言心一横,朗声道:“儿臣发誓,此生将以我大魏基业为重,不计个人宠辱得失,甘愿用毕生心血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若是有违此誓必不得好死!”

听完裕王这番铿锵有力的誓言,宏威皇帝仿佛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脸上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在汪顺的搀扶之下缓缓躺回床上。

“去……把诏书拿出来吧!”

终于,宏威皇帝朝远处的曹公公吩咐了一句。

曹公公双手一抖,连忙点头,转身从桌案上取下一张刚刚落印的圣旨。

裕王一听此话顿时明白自己登基已是板上钉钉,心中大喜过望,身体竟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

而宏威皇帝看着裕王的目光却微微一转,来到了宝亲王的身上,宝亲王不露声色地朝宏威皇帝点了点头,这两位心意相通的兄弟仅仅刹那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去看圣旨把……”

宏威皇帝艰难地讲出这句话。

裕王顿时浑身一震,立刻朝曹公公手中的圣旨望去,脸上泛起一抹兴奋的红晕。

第七百六十四章:北国挽歌 八

天坛擂台之上,汹涌的剑气犹如潮水一般将整个擂台完全覆盖,宁迁犹如踏浪而来,凝立剑气之上,朝着飘摇无根的洪广利一路猛攻。

这一刹那的宁迁将二十年来所悟出的剑道展露无疑,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操控磅礴的剑气发动可怕的攻击。

就算是再坚硬的兵器,如果没有同样浑厚的气机保护,立刻就会被那股所向披靡的锋利剑气瞬间碾成齑粉。

宁迁号称东海剑神,却已经不必用剑,因为对他来说,举手是剑,投足是剑,目光是剑,动念也是剑,他本人便是最锋利的剑。

与之相比,所有号称人剑合一的招式和心得都不过是日月之辉旁的微末小道,黯然无光,甚至犹如将一块碎石投入暴风骤雨之中,掀不起一点水花。

更要命的是,宁迁本人是剑,可他却是以恨入道。

那些剑气一丝一缕都是由他刻骨仇恨形成的剑意所化,常人只要沾染半点,就算不被剑气立刻撕碎身体,也会被其中所蕴含的疯狂仇恨所吞噬。

就算是洪广利这等气机浑厚到难以想象的武圣,在面对犹如海啸一般磅礴的剑气时,也根本无法完全抵抗那无孔不入的恨意。

这些恨意如同蚀骨的驱虫,会拼命钻进洪广利心底最暗无天日的地方,然后将那些早已尘封,不愿提及的痛苦与悔恨拉上海面。

洪广利的脑海中时不时便会闪过那些最不愿被他想起的破碎画面,疯狂和暴躁的情绪好似不受控制的病毒,在他的思维里迅速滋生。

若不是洪广利已经八十高龄,对人生早已大彻大悟,再加上本身身为武圣,心境相较普通高手强悍得太多,他恐怕早已被逼疯了无数次。

然而即便如此,他在宁迁的凌厉攻势之下仍旧岌岌可危,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输掉这场巅峰之战。

“轰隆”一声。

浩浩荡荡的无形剑气之中突然闪过一阵金芒,紧接着数道十余丈长的刀罡勃然而出,瞬间将那看不见的无形剑浪斩成碎片。

洪广利提着斩龙刀飞身而出,终于暂时压制住心底无数蠢蠢欲动的疯狂念头,将致命的无形剑气暂时逼退。

然而此时的他已是披头散发,一身战甲伤痕累累,气机比一开始虚弱了大半,就连那口斩龙刀上都布满了裂痕。

就在十几丈外,宁迁依旧白衣飘飘,傲然而立,如天神鸟瞰凡人一般冷冷凝视着他,好不容易被洪广利逼退的无形剑气瞬间重新聚集,就要再度朝他拍去。

“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突然,洪广利抬头望向宁迁,沉声问了一句。

宁迁没有让洪广利久等,立刻回答道:“你看到和经历的一切便是我这二十年来对剑道的感悟,剑在我眼里便是这副模样,无处不在,犹如牢笼,所以我将这一招定名为‘遗恨剑狱!’”

“遗恨剑狱……”

洪广利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笑了起来。

“的确招如齐名,论锋利、阴狠,老夫这一生所见莫过此招,不过若这就是你这二十年来闭关所得的全部成果,也未免太狭隘了些?”

宁迁冷笑一声:“如此还不够么?

这一招乃是恨与剑的完美融合,蕴含天地大道,世间无人可破。

此刻你身处剑狱之中,已然变成了笼中之鸟,一旦战败,你的身体将灰飞烟灭,意识会永远在仇恨中无限轮回,而气机则会变成剑狱的一部分。

如此完美的一招,天下间值得我施展的唯你一人,你是第一个见识遗恨剑狱之人,也是最后一个!”

“哈哈哈哈!”

洪广利闻言大笑。

“无人可破?你还是这般狂妄!”

洪广利冷哼一声道:“天下武圣多矣,却唯你一人以神自喻,狂妄之心世间绝无仅有,或许正是这份狂妄,才束缚了你的成就,让你成了井底之蛙!”

面对洪广利的嘲笑,宁迁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他的话根本没有激起宁迁心里的半点波动。

“狂妄也好,井底之蛙也罢,不过都是下位者为了平复内心怯懦与恐惧的说辞,若让我看来,你堂堂洪大都督也不过悲哀两字罢了!”

宁迁淡淡地念了一句,声音并不洪亮,至少没人确定近在咫尺的洪广利能听得清楚,而等他话音一落,潮水般的剑气立刻再度席卷而来,瞬间将洪广利包围。

洪广利面对遗恨剑狱根本毫无办法,只能利用浑厚的气机和强悍的心境硬抗,可是这般被动挨打始终不是上策。

仅仅短暂交手,洪广利便露出了明显的疲态,八十高龄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和二十年前一样高强度长时间作战。

按照宁迁的计算,洪广利在遗恨剑狱中最多再支撑三炷香的时间,便会被仇恨与无形剑气彻底吞没,到了那时,这场巅峰之战,以及持续了整整二十年的仇恨便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然而洪广利面对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却没有半点惶恐,反而冷笑道:“宁迁,这世界从来不是只有剑,或者只有恨的,无论是剑还是恨,都不过是小道耳!”

宁迁闻言忽然感觉有些奇怪,皱眉朝洪广利望去。

只见洪广利嘿嘿冷笑着又道:“这二十年老夫也不是白白荒废的,既然你说这招遗恨剑狱无人可破,那老夫便告诉你,即使不破你的剑狱也能胜你才算大道!”

话音刚落,洪广利突然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加强抵抗,反而将苦苦支撑无形剑气的浑厚气息全部撤掉。

宁迁见此脸色微微一变,不知洪广利究竟是在找死,还是想玩什么花样。

“来来来!”

就在这时,洪广利突然大喝三个“来”字,身体好像瞬间变成了黑洞,爆发出惊人的吸引力,如长鲸吸水般将那如海啸一般的无形剑气往自己体内吸去。

“什么?!”

宁迁见此顿时瞳孔一缩。

因为那锋利的剑气被洪广利吸走之后,并未立刻将他碎尸万段,反而好像被他的身体直接吸收而去。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简直颠覆了宁迁对剑气和武道的所有认知,让他惊愕到了极点。

在宁迁眼中,随着吸收的剑气越来越多,洪广利好似一个被瞬间吹大的气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呼吸之间便已经成了一个二十余丈高的恐怖巨人。

紧接着“砰”的一声,洪广利的身体仿佛被海量剑气突然撑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机被爆炸吹响周围,仿佛将整个世界统统覆盖。

这一刹那,天地再度变色,本就已经阴云密布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一阵阵闷雷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巨大的雷声猛烈敲击着耳膜。

宁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天坛擂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眼前出现了一座残破不堪的城池,地上则是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泥土,耳边竟还有余音不绝的喊杀声。

“天堑城!”

宁迁瞳孔一缩,没错,当他看清周围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一瞬间竟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天堑城!

“哈哈哈哈,这便是老夫的金戈铁马,以你遗恨剑狱的轮回构筑起来的新世界,剑神以为如何?!”

洪广利的声音突然在宁迁身后响起。

宁迁豁然回头,只见数十仗外竟出现了一支旌旗飞舞的大军,少说也有一二十万之多,正是二十年前攻破天堑城,血洗北齐的罪魁祸首。

唯一不同的是,这支大军的每一个士卒身上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辉,看上去神圣而威武,仿佛兵锋一出便能踏平万物。

宁迁见此顿时心中火起,歇斯底里道:“你们这些侵略者、侩子手不配拥有光辉,给本尊下地狱去!”

洪广利的冷笑声再度响起:“有本事,你便亲手送他们下地狱啊!”

宁迁怒喝一声,双目顿时赤红,疯狂的无形剑气再度涌出,那难以言喻的杀意如同实质。

而与此同时,闪烁着光辉的北魏大军开始冲锋,数十万人马怒吼而来,宛若钢铁洪流一般杀向宁迁,好似海啸猛然拍打一颗脆弱的玻璃珠。

谁也没有想到,二十年前未曾出现的一战竟会在这里重新上演。

第七百六十五章:北国挽歌 九

“还有一件事或许更出乎你的意料,听完可别跳起来!”

刘异府上的客厅里,李邝沉声对徐锐说到。

徐锐眉头一皱,心中忽然多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沉声道:“说吧,我挺得住。”

李邝道:“前日在圣上宣召宝亲王入宫之前,汪顺曾带着一份圣旨秘密前往圈禁太子的诏狱。

据锦衣卫安排在司礼监的内应所言,那份圣旨是圣上下令秘密处决太子的密旨,但奇怪的是,诏狱汪顺是去了,但太子直到今日还好好的活着,而宫里却没有后续的动作。”

“什么?!”

徐锐闻言顿时眉头紧锁。

如果宏威皇帝真的下过处决太子的密旨,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宏威皇帝已经决定好新君的人选,为了把江山完完整整地传到新君手上,太子的名分和生命必然只能留下其一。

留名分,宏威皇帝能保住大魏的颜面,避免将储君弑父这等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事情留于史书,但作为父亲,他将失去自己的长子。

相反,留下太子的性命,宏威皇帝便等于默认了太子弑君篡政的事实,他保住了儿子,却失去了颜面,后世史书对他的评价也会出现争议。

从李邝的这个消息来看,宏威皇帝还是选择了面子,而非儿子,这一点与徐锐对宏威皇帝的认知一致,应该不会有假。

可问题是,宏威皇帝既然让汪顺带着密旨前往诏狱秘密除掉太子,那太子又为何会好端端地活着?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是……

徐锐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瞳孔顿时一缩。

“不对,不对……”

他立刻按下心中惊骇的情绪,因为还有很多疑点,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就在这时,刘府管家匆匆而来,着急道:“少爷,少爷,宫里有位公公乔装打扮,说是急着要见您。”

徐锐闻言一愣:“宫里的人,他如何会知道我在这里?”

老管家道:“是公主府上的管事领着他来的,看样子很急。”

徐锐心中一沉,此时的公主府上下都在准备逃亡,还能将人领到这里便说明那太监定是先去了公主府,并拿出了足以取信的信物,而且还带着不能耽搁的消息。

“快把人请进来!”

想到这里,徐锐不敢耽搁,连忙说到。

管家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出去请人。

“我先回避一下吧。”

李邝见此情景主动提出回避。

徐锐摆摆手道:“不必了,你我之间没有秘密。”

李邝闻言一愣,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原本已经抬起的脚生生停住。

片刻之后,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跟着管家匆匆走了进来,正是被曹公公安排来给徐锐传递消息的芦笙。

显然芦笙这一路走得破费心思,他穿着一件短打汗衫,跑得满头大汗,就好像长兴街头的普通苦力,若不说是宫里的人,绝不会有人猜到他是位公公。

芦笙心中有事,又担心着曹公公的安危,一进门便张了张嘴,准备开口说话,可是当他看到徐锐身边的李邝时,却是浑身一震,硬生生地把要讲的话咽了回去。

徐锐和李邝都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李邝心中一颤,徐锐不露声色,二人各自心里有数,却都没有表示。

“是曹公公让你来的?”

沉默了短短的一瞬,徐锐抢先开口问芦笙。

芦笙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豁出性命,深吸一口气便要开口讲话。

可还不等他真的说出什么,徐锐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道:“曹公公有什么东西托你带给本侯?”

芦笙一愣,立刻明白徐锐不愿他当场戳破锦衣卫奉命对自己下手的内情。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芦笙能跟着曹公公在司礼监混,这点眼力自然不在话下,立刻将决绝的表情一收,朝徐锐行了个礼。

“启禀侯爷,奴婢名叫芦笙,奉干爹曹公公之命而来,干爹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一件东西交到侯爷手上,即便奴婢死了东西也不能丢!”

说着,芦笙从怀里掏出一方小盒,双手捧着递到徐锐面前。

徐锐和李邝闻言心中立刻万分郑重。

眼下宫里的任何一点消息都弥足珍贵,何况能让曹公公在这般要命时刻送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是等闲之物。

徐锐连忙从芦笙手上接过盒子,却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问芦笙道:“曹公公在宫里的情况如何,有没有危险?”

芦笙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道:“奴婢离开的时候宫里已经全部戒严,奴婢是启用了干爹压箱底的渠道才出了宫,虽然宫里眼下还没有什么危险,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干爹便出不来了。”

徐锐闻言心中一紧,手里的盒子顿时犹如千金之重。

不过他立刻就把对曹公公和时局的担忧压了下去,安慰芦笙道:“不用担心,你干爹和本侯都已经做了安排,他绝不会出事,你暂时先跟着本侯,等事情过了再与你干爹团聚。”

芦笙“扑通”一声朝着徐锐跪了下来,磕头道:“宫里气氛十分诡异,奴婢觉着恐怕就快出事了,求侯爷救救干爹,奴婢这辈子当牛做马,定报答侯爷大恩大德!”

徐锐心中感动,违心地点头道:“你放心,有本侯在你干爹定然不会有事!”

芦笙顿时千恩万谢,这才擦干眼泪,跟着老管家退了出去。

等人走之后,徐锐望着芦笙离开的地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打开小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纸条和一卷卷宗。

卷宗上盖着东厂的戳,大概是直接从某个内档里找出来的东西,而那张纸条则是现写的,联想起方才芦笙见到李邝的反应,徐锐对纸条上的内容已经心中有数。

“你来看看这东西。”

徐锐首先拿出纸条,似是不经意地交给李邝。

李邝自然也知道那纸条上写的应该便是锦衣卫奉命除掉徐锐的消息,略一沉吟,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我这脑袋哪有那么灵光,还是你来看,我听你的便是。”

李邝说到。

徐锐让李邝来看纸条,便是想告诉李邝他不知道锦衣卫曾想对自己不利,免得李邝日后心存芥蒂。

而李邝不去接那纸条,则是想要告诉徐锐,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过往一笔勾销,不必如此忌讳。

一来一回猜忌尽去,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徐锐微微一笑,直接将那张纸条放在桌上,用小盒压了上去,然后直接从盒中取出卷宗。

“还是先看这个吧。”

徐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卷宗。

然而还没看上几眼,徐锐的脸色顿时一变。

“上面说了什么?”

见徐锐这般反应,李邝心中一紧,沉声问到。

“是被胡淼藏起来的南华巷老宅之密,曹公公终于在东厂的内档里找到了。”

徐锐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卷宗,嘴上则为李邝解答着疑惑。

“南华巷老宅的秘密找到了?!”

李邝闻言又是一惊,这可是他花了不少功夫却一无所获的东西,听到曹公公竟已经找到其中内情,难免露出惊讶之色。

徐锐没有理会李邝的惊愕,盯着卷宗的眼珠越动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阴沉,李邝默默观察着徐锐的脸色,心中突然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片刻之后徐锐终于把卷宗看完,双手猛地将卷宗一合,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糟了,我们都算漏了一件事,宫中怕是要有巨变了!”

徐锐突然阴沉地说。

“什么巨变?南华巷老宅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李邝闻言心中大惊,不解地问。

第七百六十六章:北国挽歌 十

南书房内,曹公公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端着圣旨,颤颤巍巍地走到裕王身边。

曹公公虽然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里却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而在他身后,刚刚负责执笔写下这份传位诏书的正予却是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好似正在盘算着什么。

来到裕王面前,曹公公身形微微一顿,犹豫着要不要将手上的这份圣旨递给他,可还来不及细想,宏威皇帝和宝亲王逼视的目光便让他不敢多耽搁,连忙将手中的圣旨递了出去。

沉静在狂喜中的裕王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将那圣旨接了过来。

所幸他还留着一丝理智,没敢直接去看圣旨,而是捧着圣旨,望向了床上的宏威皇帝。

“念出来吧。”

宏威皇帝望着裕王,淡淡地说了一句。

裕王这才如获至宝一般,将贪婪的目光挪到圣旨上,仿佛饥饿的秃鹫一拥而上,恨不得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抠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今朕年届五旬,在位二十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尚书·洪范》所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五福以考终命列于第五者,诚以其难得故也。

朕念自御极以来,虽不敢自谓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上拟三代明圣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

二十年来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劳苦’二字所能概括耶?

若帝王仔肩甚重,无可旁诿,岂臣下所可以比拟?

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年老致政而归,抱子弄孙,犹得优游自适。

为君者勤劬一生了无休息之日,如舜虽称无为而治,然身殁于苍梧,禹乘四载,胼手胝足,终于会稽,此皆勤劳政事、巡行周历,不遑宁处,岂可谓之崇尚无为、清静自持乎。

《易》遁卦六爻,未尝言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

朕自幼读书于古今,道理粗能通晓,又年力盛时,能弯十五力弓,发十三握箭,用兵临戎之事,皆所优为。

然平生未尝妄杀一人,两征北齐,四平南朝,扫清西北,皆出一心运筹。

户部帑金,非用师、赈饥未敢妄费,谓皆小民膏脂故也,所有巡狩行宫不施采缋,每处所费不过一二万金,较之河工岁费三百余万尚及百分之一。

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五十有余,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等无不爱惜。

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

念到这里,裕王语气一顿。

前面都是宏威皇帝对自己一生功绩的盖棺定论,从下面那一段开始,才是这份诏书真正的核心内容——传位!

激动的心情让裕王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呼吸加重,以至于不得不停下喘一口气,调整片刻再接着往下念。

“太祖皇帝之隆昌高祖之十六代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

然而不知为何,念到这里裕王的声音戛然而止,惊喜交加的表情仿佛瞬间石化一般僵在脸上,两只瞪大的双目圆圆地睁着,瞳孔却是猛地一缩,整个人完全愣在了原地。

宏威皇帝、宝亲王、汪顺都直愣愣地盯着裕王,唯有一旁的曹公公面露一丝不忍之色,缓缓地低下了头。

“念啊,为何不念了?”

宏威皇帝那寡淡而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好似一声警钟突然敲在裕王耳边。

裕王浑身一震,仿佛傀儡一般,机械地继续念道:“肃亲王皇六子赵荣,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诏书念完,汪顺脸色豁然一变,怪不得裕王方才如此怪异,原来是这份圣旨根本不是传位给裕王的,竟是传位给肃王的。

汪顺震惊地望向宏威皇帝,显然宏威皇帝、宝亲王、曹公公以及方才执笔的小宦官正予都已经知道了此事,根本没有半点惊讶。

宝亲王面色淡淡,没有任何动作,曹公公和正予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唯有宏威皇帝躺在床上,冰冷的目光盯在裕王身上动也不动。

汪顺心中一颤,暗道这圣旨会不会是宏威皇帝设下的一次考验?

可是服侍了宏威皇帝二十年的汪顺太了解宏威皇帝,他是绝不会将这种事当成考验裕王的筹码。

如此说来,宏威皇帝心中真正属意的新君并非裕王,而是肃王!

汪顺心里不禁为裕王深深地悲哀。

这就好像全天下都知道裕王将会高升,他也乐呵呵地准备接任,可是到头来上峰却告诉你,要提拔的是你的副手,一个原本地位资历都不如你的人。

且不论这样一来,裕王将瞬间变成天下人的笑柄,光是之前的种种布置和努力,以及承受的诸多压力和委屈,都瞬间变成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

仅此一事便能活活把人逼疯。

汪顺不禁在心里为裕王感到浓浓的悲哀,因为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换做其他人,裕王或许还能跳脚翻脸,可若是换成宏威皇帝,他不仅只能生生咽下委屈,甚至还要磕头谢恩。

宏威皇帝的算计实在太精,或许他早已经相中了肃王,却一直让太子与辽王相互争斗,为的就是吸引所有的明枪暗箭。

等到太子失势之后,他又将裕王搬了出来,继续扮演太子曾经扮演的角色,继续将肃王藏在风雨之外,让他看似波澜不惊地一步步从基层做起,在战场上得到洗礼和蜕变。

不得不说,宏威皇帝是成功的,如今的肃王以王者之姿从东北疆场归来,带着战胜武陵王大军的光环,以及数年来在军中积攒的人脉与威信。

相比一直在中枢内斗的太子、辽王和裕王,肃王无论是从意志力、战斗力还是声望都要比其他竞争者高出一大截。

最关键的是,由于宏威皇帝的成功运作,太子、辽王和裕王成功占领了所有人的视野,让肃王即便已经羽翼丰满,却仍旧不会引起世人的主意。

直到这份诏书一出,新君的名分定下,天下人才会发现原来肃王竟然是比太子、辽王和裕王都更正确的选择!

如此手段着实令人赞叹,只是有此一来,太子、辽王和裕王却都变成了弃子,难道宏威皇帝就没想过他们的感受么?

不,应该是想过的……

汪顺在心里苦笑一声,今日宏威皇帝将裕王骗进宫来,便是充分考虑到裕王与肃王的感情,以及有可能发生的种种变数。

只不过宏威皇帝考虑的还是国家基业,而并非儿女情长,可以预见,裕王只要对那份诏书表现出任何不满,恐怕就会立刻被宏威皇帝处理掉,以免给新君留下隐患。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生在帝王家,有时候却是得比老虎还要凶狠。

想到这里,汪顺下意识望向裕王,只见他呆呆捧着圣旨,像是失了魂一般,身体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实令人心酸。

宏威皇帝当然不知道汪顺心中所想,见裕王这副模样心中已是很不耐烦,正要给宝亲王使个眼色,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炮响,比之先前还要大无数倍。

“炮声如此清晰,难道是辽王的乱兵已经打进宫来了?!”

宝亲王听见炮声脸色一变,脱口惊呼。

宏威皇帝双眼微眯,冷笑道:“不必担心,朕已经安排肖进武来料理后事,用不了多久,赵壤那个逆子的乱兵就会土崩瓦解!”

说完,宏威皇帝的目光再度落到了裕王的身上。

这一刹那裕王好似心有所感,木讷地抬起了头,用那双猩红的双目朝手握生杀大权的宏威皇帝对望过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北国挽歌 十一

“轰隆”一声,外层的宫墙终于彻底倒塌,进过大半个时辰的激战之后,守卫南门的禁军留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剩下的残兵败将们退往第二道防线。

“杀啊!!”

破开的宫墙像是决开的堤坝,辽王集团的人马则顿时士气大震,嗷嗷叫着砍到身边的敌人,源源不断地向内涌去。

“把火炮推上来!”

前线指挥官一声令下,两匹战马和四五个士卒推着一门大炮进了宫门,剩下的大炮也陆续进入了后续基地,开始准备朝下一个目标发射炮弹。

此时辽王登上外围的宫墙,拿着望远镜朝里面看去。

“王爷,过了这道宫门,里面便是宫里弯弯绕绕窄巷,大军摆不开,只能一路路地打巷战了。”

身旁的将军开始为辽王介绍起新的战况,他如何知道辽王的心思根本不在战局上,而是在那间即将完成权利交接的南书房里。

“作战的事交给王懿将军他们,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务必要尽快杀进南书房去,必须得快!”

辽王放下望远镜,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已经血流成河。

听到辽王的话,那将军面露难色道:“王爷,禁军虽败,但是主力尚存,而且这里陷落的消息一旦传出,四面八方的禁军都会来增援。

再加上宫里道路曲折,不利于大军展开,一时半刻想要彻底拿下整座皇宫恐怕不太容易,王懿将军的意思是派遣敢死队集中突破,尽快杀到南书房去。”

“不行!”

辽王顿时立刻摇头,厉声道:“若是如此,里面的人定会外逃,让大军将整座皇宫都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那将军闻言一愣,硬着头皮道:“王爷,那若是圣上要出去呢?”

辽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本王说得是一只苍蝇也不许出去,难道你还听不明白?!”

将军浑身一颤,连忙抱拳道:“末将明白,末将立刻就去传令!”

说完,那将军不敢再多待,迅速起身冲入大军之中。

辽王眯着眼,冷冷望着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边的南书房,暗暗道:“哼,想把本王当成用过便仍的棋子么,没那么容易!

本王今日豁出去了,既然已经用尽全力,你还是不肯将皇位传给本王,那本王便自己去取,本王要大魏从今日起,开始一个新的时代!”

另外一边,负责镇守拱门的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刚刚率领残部退到第二道防线,与负责接应的两营禁军汇合。

此刻的薛觞已是盔歪甲斜,一身血污,后背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焦痕,也不知是火炮还是手雷留下的战果。

方才为了抵挡辽王大军的进攻,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将一直冲杀在一线,好几次差点被冷箭和炮弹取走性命。

若是不是一旁的亲兵舍生忘死地将他救下,或许他已经成了辽王刀下武勋最高的将军。

一见到增援而至的兵马,薛觞立刻冲将上去,朝几个禁军主将大吼道:“援军呢?肖尚书的援军呢?

不是说好宫里战事一起,兵部的人马便会从辽王大军背后发起进攻,两面夹击吗?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到?”

一连串问题问得一众禁军将领一头雾水,他们都是奉命来增援薛觞的将官,品级上比薛觞差得远,根本不知道还有肖进武的援军一说。

何况就算他们知晓内情,就连薛觞都不明白肖进武的大军为何迟迟不至,他们这些一线将官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薛觞一顿发泄,情绪总算稍稍冷静下来,立刻翻身爬到一处矮墙上,抬着脑袋往外看,目光似是想要穿越整个战场,直接看到辽王大军的背后,寻找肖进武的援军踪影。

然而他的目光刚刚扫过战场,便突然看见占领高地的敌人火炮再度喷出火舌。

“不好!”

薛觞瞳孔一缩,也顾不得翻身,直接便往矮墙下扑去。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薛觞身边的一间宫房被呼啸而至的炮弹炸成了碎片,恐怖的冲击波掀起骇人的热浪,瞬间便将半空中的薛觞掀飞出去。

“将军!”

一众亲兵也被炸得七荤八素,但一见此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连忙朝薛觞冲去。

薛觞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滚,重重地摔在地上,万幸弹着点相对较远,他没有直接被飞溅得弹片击中,虽然摔得头脑发昏,却没有受太重的伤。

当亲兵们将他一把抱住,护在身下的时候,薛觞总算回过神来,一把将几个亲兵推开,朝战场望去。

辽王的大军已经展开新一轮的攻势,而撤下来的禁军立足未稳,再加上已经输了一阵,士气低落,刚一开始便陷入了苦战,彻底失守第二条防线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您没事吧?”

见薛觞脸色不佳,亲兵们关切地问。

薛觞却没有回答,而是脸色异常凝重地盯着战场,口中喃喃道:“肖进武啊肖进武,你的大军要是再不来,恐怕圣上他老人家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南书房里,裕王紧紧握着那道圣旨,缓缓站了起来。

一股被玩弄的屈辱化成了浊心的火焰,炙烤着他脆弱的自尊。

“为什么?为什么?”

裕王望着病床上的宏威皇帝,双目含着热泪,反复地问着为什么。

他是真的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如此努力,甚至为大魏,为皇位倾其所有,受尽了攻讦和委屈,为什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不让他当皇帝也就罢了,给肃王当挡箭牌他也认了。

可为什么那个生他养他的父皇会如此决绝地把他作为一枚弃子,狠狠利用,然后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他无情抛弃?

裕王的目光充满了悲伤、费解和委屈,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可宏威皇帝却没有。

他的目光依旧冰冷而坚定,迎着裕王的目光寸步不退,那是一位帝王的尊严和底气。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你想不通,便回忆回忆方才曾发过的誓言。”

宏威皇帝没有半点内疚或是怜惜,只是这般淡淡地说。

“哈哈哈哈!”

裕王突然大笑一声,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宏威皇帝面前,边哭边笑,语气轻揉地说:“父皇,儿臣本没有争褚之心,是您,是您让儿臣来争的!

就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儿臣依然告诉过您,儿臣可以放弃争褚,可以不当皇帝,可以放弃眼前的一切,又是您,又是您让儿臣一步步投入进来。”

说着,辽王突然扬起手臂,用尽全力指着龙椅道:“现在儿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儿臣已经将一切都赌在了那张龙椅上,您却告诉儿臣,说我只是个弃子罢了。

儿臣也是您的儿子,自问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您告诉儿臣,为什么您对儿臣竟如此残忍,如此狠毒?!”

此刻的裕王再不是原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变得歇斯底里般的疯狂。

这样的裕王显然已经挑衅了宏威皇帝的尊严,他眯着眼道:“朕是皇帝,不必向你解释,便是念着你是朕的儿子,朕今日才想给你一个交代。

若是你执意要问个为什么,那么朕回答你,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为了祖宗的基业,为了一统天下的大业!”

“哈哈哈哈!”

裕王又是一声大笑,脸色渐渐变得狰狞。

“为了大魏?难道儿臣便比别人差么?或者您早告诉儿臣,儿臣难道就不愿意将皇位让给老六么?

可是您没有,您利用儿臣,到了现在才把残酷的真相突然摆在儿臣面前,儿臣不甘心,不甘心!”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双目之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冷道:“别忘了你方才说过,为了大魏不计个人得失,有违誓言不得好死!”

裕王惨笑一声:“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皇帝却比老虎还狠毒么?想要杀我,来啊,你来啊!”

裕王彻底崩溃,朝着宏威皇帝歇斯底里地大吼。

“逆子!”

宏威皇帝气得脸颊通红,眼神一变,便朝站在一旁的汪顺望去。

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宏威皇帝早已与汪顺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便能让汪顺明白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然而这一次,当宏威皇帝朝汪顺望去的时候,汪顺却是低着头,没有去看宏威皇帝的目光。

裕王咬着牙,死死盯着宏威皇帝,一步一步朝他的床头走去。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低声道:“宝亲王,拿下这个逆子!”

此言一出,裕王顿时脚步一顿,可宝亲王却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仍旧如同泥雕一般站在床头,一动不动。

宏威皇帝终于察觉不对,心中豁然一紧。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裕王却再一次狂笑起来。

第七百六十八章:北国挽歌 十二

“我明白了,大部分疑团都解开了!”

刘异府中,徐锐一拳砸在桌子上,又惊又怒地说到。

一旁的李邝已是急不可耐,连忙问道:“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倒是快说啊!”

徐锐突然望向李邝,一双眼睛已是通红。

李邝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催促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韩王不是暗棋棋主,咱们都被骗了!”

徐锐凝重地说。

“什么?”

李邝闻言一愣:“现在咱们说得是宫里的事,跟韩王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徐锐解释道:“长兴城中一直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搅风搅雨,之前我以为韩王便是那只黑手,可现在看来却是错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暗棋棋主!”

“啊?”

李邝越听越是糊涂,望着徐锐瞪大了眼睛。

徐锐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先说暗棋的事,圣上中了致命病毒,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是暗棋所为。

暗棋先是通过控制圣上的病情来掌控朝局,为他们下一个大布局提供便利,然后又利用一条条似是而非的线索,将我们的主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等到他们布置完毕,便立刻加快圣上的病情,逼着圣上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开始传位,这样他们一手导演的大戏也就上演了!”

李邝听得目瞪口呆,根本插不上嘴,而徐锐却是越说思路越是清晰。

“这一切都是暗棋策划的,但因为八宝市的谛听事件,我们大概知道暗棋内部其实并非铁板一块,真正暗棋棋主不仅要策划这一切,还要面对自己人的掣肘。

韩王并非暗棋棋主,他大概是站在暗棋棋主对立面上的角色,所以那所谓的谛听组织其实便是他掌控下的筹码,南华巷老宅的消息也是他泄露给咱们的!”

“那你说真正的暗棋棋主究竟是谁?”

李邝问到。

徐锐道:“如果按照谛听组织所言,八宝市灭门事件是有人想要借我的刀来杀人,那你想想谛听的消息是谁。”

“洪广利,洪大都督?!”

李邝闻言瞳孔一缩,惊呼到。

徐锐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洪广利是不是暗棋棋主还不好说,但他绝对是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

他先是让我去八宝市找谛听,然后再故意杀了那里所有的人,故意让我看到那张写了横折钩的字条。

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像谛听组织说得那样,想要将灭门谛听组织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而是想要通过那张纸条泄露韩王与暗棋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那时候手上没有线索,又迫于形势严峻,急着尽快找到突破口,所以果然中计,顺着这条线索往下分析,真的将韩王当作了暗棋棋主!”

“洪大都督是武圣,随便派个弟子便能屠光八宝市的谛听组织,这一点倒是十分契合,而且他的年纪的确也和你对暗棋棋主的年龄推断一至。

只是如此说来,暗棋内部争斗由来已久,却从来不曾把外人牵扯进来,洪大都督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把韩王就是暗棋的信息传递给咱们?”

李邝诧异地问。

徐锐冷笑一声:“你想想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李邝一愣,突然明白了徐锐的意思,惊道:“你是说东海剑神进京?难道东海剑神便是韩王请进来对付洪广利的人物?”

徐锐点了点头:“是韩王那一系先破坏了游戏规则,将东海剑神请来对付洪广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洪广利在这般关键的时刻竟然接受了东海剑神的挑战。

暗棋棋主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会突然导演了一出八宝市的好戏,故意将韩王的身份泄露给我。

他们的目的恐怕也不是真的以为我能拿韩王如何,而是知道我们定会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多多少少会对韩王他们正在筹谋的事情造成影响,甚至大乱他们原本的部署。

韩王那边的反应也很快,在八宝市出事之后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才会在问天阁上演了另外一场戏,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透露给我。

同样的,他们也并不希望我们真的能在南华巷老宅那边查到什么,一方面是借此警告暗棋棋主,若是继续自杀式暴露,那么两边都没有好结果。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咱们通过调查南华巷老宅的秘密,同样拖住暗棋棋主那边的脚步,抹平因为韩王身份暴露造成的影响。

这些小动作应该对双方都造成了触动,也达成了两边的目的,所以在那之后咱们不仅没有再得到任何信息,甚至就连原有的线索都查不出任何新的内容。”

“这么说来,咱们一直是被暗棋的两股势力牵着鼻子在走?”

李邝阴沉着脸,喃喃地说。

徐锐叹了口气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真相,这位真正的暗棋棋主对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且他们对北国的渗透和掌控远远超过了咱们的想象。”

李邝皱着眉头道:“可是眼下也没听说南朝因为这事有什么行动,他们闹出这么多事,究竟想干什么呢?”

徐锐道:“你不觉得他们如此相互算计,精心准备,像是在谋划什么么?”

李邝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徐锐道:“难道你不觉得像是两军决战前的试探和准备吗?”

“啊?”

李邝闻言,又一次傻眼。

徐锐却是沉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山不容二虎,韩王在暗棋中的崛起已经威胁到了暗棋棋主的地位,于是两股暗棋势力便想利用这场夺嫡大戏进行最后的决战。

或者是他们一直顾及头顶上武陵王这座大山,不敢明目张胆地正面决战,而是利用大魏的这场夺嫡大戏来向武陵王证明谁才是值得信任的人?”

李邝震惊道:“虽然逻辑上能够说通,可真的会是这样吗?”

徐锐冷笑道:“这次绝不会错,暗棋暗棋,暗中下棋,他们自诩暗棋,便是以天地为棋,如同对弈者一般,妄图在背后操控一切。

眼下对弈的阵营和目标都已经十分明显,一边是支持辽王登基的韩王一党,另外一边原本支持太子,只是太子失势之后……”

说到这里徐锐语气一顿。

“难道另外一党现在支持的是裕王?!”

李邝顿时瞪大了眼睛。

徐锐点了点头:“你又猜对了。”

李邝惊道:“如此说来,难道裕王和辽王也都是暗棋的人?”

徐锐摇了摇头:“他们究竟是棋子,还是操控棋子的人现在还不好说,但是若说暗棋的猫腻他们一点也没发现,那我是绝对不信的。

夺嫡之争中有太多的手段,那些内部即便不是他们亲**代的,也绝对需要他们点头,所以他们或多或少都跟暗棋有所牵涉,只是多寡罢了。”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差点站立不稳。

如果就连两位新君的候选人都已经被暗棋腐蚀,沦为傀儡,甚至干脆沆瀣一气,那么大魏岂不是早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圣上知道这些事么?”

李邝绝望地问徐锐。

徐锐叹了口气道:“圣上未必知道,但一定有所预感,所以他想要立的新君既不是辽王也不是裕王。”

“什么?”

李邝得知此事先是一惊,随即豁然开朗道:“我明白了,圣上表面上让肃王护送裕王进宫,其实是为了不引起裕王的警觉,他真正的目的是把皇位传给肃王!”

徐锐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其实我很早便察觉出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肃王,痕迹很多,但最明显的痕迹可能连圣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人最难隐藏的其实是不经意间的态度,那些细节即便已经修炼到了极致,却仍旧会偶尔透露出来。

每当我与裕王过从甚密的时候,圣上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甚至表现得颇为欣慰,可是我却能体会到他隐藏很深的不悦。

而当我和肃王交往时,他却会打心底里高兴,当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便已经能断定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肃王。

也正是因此,我才一直没有在夺嫡之争中站队,因为圣上对心里的新君人选秘而不宣,但定然希望我支持的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如此说来,圣上此番召见裕王和肃王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好,如此一来至少最坏的结果不会出现,我大魏的传承依旧能顺利进行。”

李邝庆幸地说。

徐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恐怕你高兴得太早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已经告诉我,宫里变天了,所以我才会说宫里出了大事。”

“什么?”

李邝闻言一惊,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南书房里,望着又惊又怒的宏威皇帝,裕王的小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整个南书房都回荡着那放肆又狂妄的大笑。

第七百六十九章:北国挽歌 十三

“来人啊,来人啊,给朕将这逆子拿下!”

见宝亲王无动于衷,宏威皇帝提高音量,大声高喊。

然而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南书房里明明到处都是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回应这位皇帝的命令。

无论是宝亲王、汪顺,还是四周的禁军都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那声音。

宏威皇帝的目光扫过曹公公和正予,曹公公连忙低下了头,而正予则压根没抬起过头来,完全没有聆听圣意的打算。

显然,这间南书房里的所有人,包括曹公公和正予在内都早已有了默契,唯独宏威皇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拿下,拿下,你除了会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还会干什么?”

裕王黑着脸,一步步朝床上的宏威皇帝走去,脸色诡异而狰狞,与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他大相径庭。

宏威皇帝毕竟见惯了风浪,这个时候如何还想不到身边的人都已经被裕王收买?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汪顺和宝亲王,一个是忠于大魏三朝皇帝的内庭之首,另一个则是亲手将他推上皇位,现在又成了托孤大臣的至亲兄弟。

它们都已经位极人臣,根本没有进步的可能,就算背叛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为何连这两个人都倒向了裕王?

“为什么,朕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朕?”

宏威皇帝看看汪顺,又看看宝亲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语气十分平静。

同样的三个字,只不过这一次提问的人从裕王变成了宏威皇帝本人。

到底是伺候了二十年的主子,汪顺听到宏威皇帝的话,便知道他心中已是悲愤至极,嘴角微微一抽,似是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宏威皇帝将他的样子看在眼里,便要趁热打铁地逼问几句。

“圣上便不用逼汪公公了,还是本王来说吧。”

不等宏威皇帝开口,一旁当了许久泥人的宝亲王突然叹息一声,开口说到。

宏威皇帝闻言,瞪着猩红的双眼朝宝亲王望去,眼神里透着冷彻骨髓的寒意。

“你说,告诉朕,把你们那些肮脏的算计都说出来!”

宏威皇帝咬着牙低吼一声。

宝亲王又叹了口气道:“不是臣下们有意背叛圣上,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迫不得已?”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你们一个是勋贵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另一个是内庭的老祖宗,人称内相,这世上除了朕,还有谁能逼你们?你不会想说是朕逼着你们造反谋逆吧?”

听着宏威皇帝的讥讽,宝亲王却没有半点动怒,无奈地说道:“无论圣上信与不信,事到如今,臣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臣和汪公公如此做的确是逼不得已。”

“好一个逼不得已,那究竟是谁在逼你,何事逼你,你倒是说给朕听个明白!”

宏威皇帝心中怒火中烧,咬着牙冷冷问到。

“因为南华巷老宅的秘密,暗棋的人正是用南华小老宅的秘密逼迫宝亲王和汪顺的!”

刘府内徐锐对李邝道:“南华巷老宅的秘密牵扯到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秘密,一旦东窗事发,就连宝亲王和汪顺都担待不起。”

“究竟是什么秘密如此棘手?”

李邝问到。

徐锐道:“现在的南华巷老宅乃是新建的,之前住在里面的一户人家,他们一直以低调示人,你一定想不到他们是谁的子孙!”

李邝眉头一皱:“若是藏着秘密,按说应该搬得远远的,会藏在京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现在南华巷老宅里还有什么秘密需要守护,要么就是庇护他们的人能力有限,只能让他们藏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说到这里,李邝好像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震:“我查过那处老宅,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秘密,那便只能是后者,加上你这么说,能保护他们的人一定能力很大,但不能出京城,难道是汪顺?!”

徐锐点了点头:“正中把心,就是那位内庭的老祖宗。”

李邝张大了嘴:“内庭的老祖宗竟会有子孙?”

徐锐点了点头道:“不可思议吧,但这就是事实,没人知道他在入宫之前曾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虽然已经故去,但留下的血脉却是这位内庭老祖宗的唯一延续。

对于阉人来说,无后总是他们最大的遗憾,地位越高,这个遗憾便会越大。

可是汪顺却比其他宦官都要幸运,他不仅身居高位,颇受三代帝王信任,而且还有自己的血脉依然在源源不断地延续。

为了保住他唯一的血脉,无论那些人犯了多大的错,他都不得不保!”

李邝道:“你是想说汪顺会因此而背叛圣上?可是这又不是什么罪过,以汪顺的地位,圣上知道他有子嗣也不会拿他如何,就算后人犯了罪,内庭老祖宗的名号还压不下来么?。”

徐锐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犯的是谋逆大罪呢?”

“你说什么?”

李邝讶然。

徐锐道:“二十多年前,南华巷老宅还不是今天这座宅子,若不是当年的一场大火,咱们兴许还能看清那座老宅的原貌。

而汪顺的子嗣当年便是住在那处老宅之中,一场大火烧死了包括丫鬟、佣人和旁支七十多人的性命,仅仅主家嫡系因为到城外避暑才躲过一劫。”

“大火?怕不是杀人灭口吧?”

李邝听着徐锐的话,冷冷推测。

徐锐点了点头:“真相或许和你猜得一样,正是杀人灭口。”

李邝砸了砸嘴道:“什么样的秘密,需要一把火烧死那么多人?”

“太子!”

徐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

“太子?!”

李邝疑惑地望着徐锐。

徐锐点了点头:“咱们如今的这位太子,其实并非是当年的太子,也就是说,当了我大魏二十多年皇储的太子,并非是圣上的亲生骨肉!”

“真的?!”

李邝闻言大惊,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徐锐。

徐锐叹了口气道:“当时圣上还未继承大统,那时候也和现在一般,几位皇子为了皇位大肆争夺,而圣上根本不占优势。

不过有一件事似乎是个转机。

说来也是奇怪,当时的诸位皇子虽然早已成年,却都没有诞下子嗣,先皇听信江湖术士所言,以为皇家受到诅咒,害怕从此断子绝孙,十分着急。

正好当时圣上的王妃,也就是后来我朝的文皇后怀了身孕,先皇龙颜大悦,顺带着对圣上的观感也好了许多。

于是圣上也对这个孩子格外看重。

可是圣上被寄予厚望,必然会对其他夺嫡的皇子造成绝对威胁,所以这个孩子也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虽然圣上心知肚明,但不幸的是他夺嫡的劣势实在太大,一个孩子还远远不够,急于立功,搬回局面的心态,让他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敌人以战功为饵,引诱圣上挂帅出证,然后又买通了王府内的管事,在文皇后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文皇后怀胎八月,突然大出血,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终究还是没有保住孩子。

得知此事之后文皇后伤心欲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差点就此香消玉殒。

关键时刻,有人提出了一个桃代李僵的绝妙计策,就是让文皇后瞒着所有人,假装没有出事,然后从别人家里找个孩子来代替太子。

而恰好那时候汪顺家有位嫡子出生,于是……”

“于是便用他家的孩子来代替了太子?!”

李邝惊愕地接口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

李邝喃喃道:“以百姓之子冒充皇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谁这么大的胆子?”

第七百七十章:北国挽歌 十四

“是我的主意!”

南书房里,宝亲王仿佛下定了天大的决心,终于将原本打算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讲了出来。

“大胆!”

宏威皇帝面色涨红,怒不可遏地指着宝亲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吼道:“你……你……你竟敢私自替换朕的骨肉,我大魏先祖的骨血!

朕竟白白养了这个野种近三十年,若是……若是让这个野种登上皇位,那便是将祖宗的江山社稷拱手让与他人,你,还有朕,愧对列祖列宗!”

宝亲王自嘲地笑了起来。

“愧对列祖列宗?对,本王的确愧对列祖列宗,当本王决定让汪公公的子孙成为皇子,而你又一手将这个孩子封为太子,高居庙堂之上的时候,本王便已经愧对列祖列宗了。”

说着,宝亲王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宏威皇帝道:“可是这一切该怪谁?还不是怪你?!”

“乱臣贼子,不肖子孙你!赵永!你也是我大魏皇族子孙,做出这等有愧于祖宗的悖逆之事,竟然还敢怪在朕的头上?!”

宏威皇帝怒极,指着宝亲王到。

宝亲王歇斯底里道:“当然要怪你!若不是你见色心起,将令仪从我手中夺走,她如何会卷入夺嫡之争?

若不是你贪恋功勋,急于扭转局面,如何会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若不是你在令仪最需要你的时候远征江南,她如何会因为没人保护而遭人暗算,从此郁郁寡欢,久病难愈?

若不是因为那一次暗算让她留下了病根,再加上太子之事愧疚于心,她又如何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那个孩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要是孩子不保,先帝势必会大发雷霆,而他们已经为你织就了一张大网,甚至可能借此机会让你彻底失去夺嫡的希望。

到时候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令仪,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先帝的怒火!

我宁愿被千夫所指,亵渎祖宗血脉,用汪顺之后来代替皇子,也不可能看着他因为你的野心受尽折磨!

就算要天打雷劈,死后无法面对列祖列宗,我也绝不后悔!

我唯一悔的只有当年春晓节赏花邀你同去,若不是那次你便不会认识令仪,也不会无耻地将她从我手上夺走,更不会有这么多悲剧!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跟我保证过会一辈子对她好,可是你根本就更看重你的江山,辜负了她,也辜负了我!

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酿成的因果恶报!”

“朕是大魏的皇帝!”

宏威皇帝大喝一声,用力过猛立刻牵动了他衰弱的气息,顿时让他咳嗽不止。

汪顺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连忙上前为宏威皇帝顺气。

“滚开!”

宏威皇帝却是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一把将汪顺推开,死死盯着宝亲王道:“朕是大魏的皇帝,先帝和上天选择了朕,朕便要对祖宗的基业负责!”

见他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竟仍对当年之事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宝亲王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渐渐流逝,脸色变得冰冷起来。

“不,不是先帝和上天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当一个薄情寡义,一心实现野心的人,或许你是个好皇帝,可是你不是一个好丈夫,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抢走令仪,让她快快乐乐地或一辈子就这么难吗?”

说着,宝亲王突然笑了起来。

“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明白,你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谁也无法改变你,令仪跟着你根本不可能会幸福。

我真是愚蠢,还以为她对你是特别的,其实早该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早知如此,我宁愿拼着这个王爷不做了,也一定要将令仪从你手中夺回来,不让这悲剧发生!”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从宝亲王脸颊上滚落,渐渐地变成了号啕大哭,最后竟是泣不成声,难以自已。

宏威皇帝虽然心中震怒,可是看着宝亲王这副模样,脑海中也忽然闪过那年春光灿烂,十七岁的文皇后站在纷飞的樱花瓣下,对着自己低眉浅笑的温婉模样。

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一眼便是永恒。

从那一日开始,他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般温婉美丽,才情横溢的女子,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才知道自己这辈子唯一能够付出真心的也唯有这个女子。

毫无疑问,自己是爱她的,只可惜对于皇帝来说,女人永远只能排在第二。

历史上有太多的例子,凡是将女人放在江山社稷之上的皇帝没有一个不是亡国灭种的昏君,而宏威皇帝绝不会做那样的皇帝!

想到这里,宏威皇帝仅仅软化了半刻的内心重新坚硬起来,作为皇帝,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

如果说真的错了,也只是他错生在了帝王之家,没有办法给文皇后更多的疼爱而已。

“啪啪啪……”

就在这时,已经在一旁看了良久的裕王突然轻轻地鼓起掌来。

汪顺和曹公公同时惊讶地朝他望去。

宏威皇帝也眯起了眼睛,牙关紧咬。

“真没想到父皇和文皇后之间还有如此曲折的故事,想来六亲不认,无情无义便是父皇心中的好皇帝?

也对,父皇对最心爱的女人,对亲生的儿子都能这般绝情,甚至不惜将他们身上的所有价值榨干,然后再无情地抛弃。

如此不仁不义,禽兽不如,你还有何事干不出来?!”

宏威皇帝闻言怒极反笑。

“逆子,你以为自己比朕高尚么?朕这一生发扬祖宗基业,一辈子问心无愧,就算见了列祖列宗也没有半点胆怯。

而你处心积虑,谋权窜政,就算你阴谋得逞,以为天下便会服你,祖宗那里便能交代得过去么?

不错,朕对你的确是失算了,可若没有朕为你扫清障碍,外面还有你七弟的大军,以及支持他的文官集团,你应付得了么?”

裕王闻言浑身一震,宏威皇帝的话刚好刺中了裕王的软肋,倒不是在祖宗那里如何,而是若没有了宏威皇帝,外面的烂摊子便没人能收拾,他就算夺了皇位也坐不稳当。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指着汪顺和宝亲王道:“你奉歪门邪道,得位不正,能力更是一塌糊涂,根本不可能摆平汹涌的朝堂,一辈子都会像他们一样,生怕秘密泄露,活在恐惧之中!”

“住口!”

裕王被宏威皇帝贬得一文不值,顿时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

虽然已经迫不得已和宏威皇帝撕破了脸,可是长久以来,裕王终究最想获得父亲的认可,却没想到这般近似诅咒的恶毒之语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哈哈哈哈!”

见裕王炸毛,宏威皇帝反而畅快大笑。

“你逃不过的,逆子,从你背叛朕,背叛大魏的列祖列宗开始,你便注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你忘了吗?嗯?

方才你在朕的面前发过誓的,你要为了大魏江山竭尽所能,可是你根本德不配位,你注定要如你所言,不得好死!

朕会在酒泉之下好生看着你,看着你如何惨死,看着你被世人唾弃,死后再被列祖列宗压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住口,住口!”

正所谓做贼心虚,在宏威皇帝字字诛心的诅咒之下,裕王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宏威皇帝所说的结局,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瞪着眼睛朝宏威皇帝疯狂大吼。

宏威皇帝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无所顾忌,到了最后甚至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又带着无尽的快意,好似已经替自己报了大仇。

“我让你住口!”

就在这时,一柄利剑突然插进宏威皇帝的胸口。

宏威皇帝的笑声戛然而止,低下头,震惊地望着胸口上的长剑。

“啊!”

裕王吓了一跳,下意识放开握住剑柄的手,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方才在激愤之下,裕王只想让宏威皇帝住口,下意识抽出宝亲王腰间的宝剑便朝宏威皇帝刺去。

然而他和肃王不同,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有亲手杀过人,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刹那,裕王方寸大乱,宏威皇帝刚刚所说的诅咒不断在他脑海中来回闪过。

尤其是宏威皇帝被刺中之后,脸上仅仅闪过短暂的震惊之色,接着便露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说他会变成厉鬼来索命。

“父皇!”

就在裕王纷乱难平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裕王浑身一震,下意识回过头去,原来竟是守在外面的肃王听到争吵的声音闯了进来,刚好看到这骇人听闻的一幕。

肃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呆呆望着裕王。

第七百七十一章:北国挽歌 十五

“汪顺的后人不甘寂寞,一直想要触摸权利的这块蛋糕,可是汪顺秉承着只忠于现任皇帝的理念,一直压抑着子孙们的野心。”

刘府中,徐锐沉着脸色对李邝说。

李邝叹道:“可以想象,汪顺手握内庭大权,他的子孙却无法得到对应的优待,必定是心生怨怼,这种时候他压制得越狠,子孙的反弹便会越大。

再加上汪顺平时无法出宫,疏于对子孙们的管教,这种反弹更没有被及时发现和根除,最终让他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徐锐点了点头:“最初汪顺的子孙只是有野心,却并无上进的门路,因为汪顺为人谨慎,早已堵死了他们的念想。

可是千算万算,他都没有算到圣上府上竟会出这等事,以及宝亲王竟会为了文皇后铤而走险,干出狸猫换太子的蠢事。

当心急如焚的宝亲王遇上了急于上位的汪顺后人,一个畸形的政治联盟便迅速诞生了。

汪顺的后人想要从龙之功,而宝亲王也需要汪顺帮他打通宫里的关节,顺利完成狸猫换太子的好戏。

等到汪顺察觉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成了圣上的嫡长子,生米煮成熟饭,汪顺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被绑架到圣上的战车上,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这件事风险还是太大,汪顺不得不给自己留一手,所以才会亲手制造了一场大火,将南华巷老宅烧得一干二净,除了少数嫡系成员之外,让所有知情人都带着秘密去了黄泉。

这一招不可谓不绝,可是当无孔不入的暗棋诞生之后,所有的秘密就会像直接晒在阳光下一样明显,尽管汪顺费尽心机,却还是被暗棋偷偷发现。

暗棋恐怕觉得这个秘密大有文章可做,于是一直秘而不发,等到关键时刻才故意将这个秘密送到了胡淼那里。

现在已经不知道胡淼得到消息之后究竟是出于好奇,还是以为找到了能够提前取代汪顺的契机,总之他开始追查此事,也因此被汪顺察觉。

所以胡淼必须死。

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亲手将他培养起来的汪顺本人!

胡淼被杀的那日汪顺之所以会如此愤怒,不是因为胡淼的死打了汪顺的脸,而是汪顺清楚这件事是有心人炮制出来胁迫他的,胡淼只不过是一颗受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汪顺被迫杀掉自己培养了几十年的接班人,愤怒、憋屈和遗憾可想而知。

而他之所以同意我去调查胡淼的死因,一方面是害怕遮掩得太过反而会引起我的怀疑,另一方面也是他真的愤恨将这个秘密透露给胡淼的暗棋。

他当时那种全力配合,又有所顾忌,无法直接言明的态度便很好理解了。

只可惜当时我对南华巷老宅的秘密还一无所知,汪顺也不可能把这个要命的消息告诉我,所以咱们根本无法揣测到汪顺的真实心意,反而从一开始便将他这个凶手排除在外,错过了反制的最佳时机!”

“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内情竟会这般错综复杂?”

李邝闻言震惊之余,也只得安慰徐锐。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宫里的情况着实令人担忧。

“按你这么说,圣上的平衡战略已经完全破产,他身边的人都被迫倒向了裕王,那些准备好的后手恐怕也会立刻失去效用,大魏危矣!”

李邝仿佛已经预知了大魏未来的命运,忧心忡忡地说。

徐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啊,圣上热衷于像操控棋子一般玩弄各方势力,营造政治平很平衡,让权力永远抓在他自己手中。

可是当他逐渐失去对大局的掌控而不自知,脆弱的平衡体系就会被彻底打破,他本人也会像那些被他操控的势力,沦为别人的棋子。

圣上唱了一辈子的好戏,但最后一场戏终究是唱砸了,一个不好,说不定大魏的数百年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那咱们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李邝凑到徐锐面前,着急地问。

徐锐黯然地摇了摇头:“崩溃的平衡不会一夕之间全部倒塌,到目前为止,圣上的诸多后手还只有宫里的那一环失效,天启卫目前一定还在控制之中,我没有兵权,又能做些什么?

何况就算现在夺回天启卫的兵权也已经晚了,裕王与肃王已经进宫太久,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生了!”

“唉!”

李邝一拳砸在自己掌心,愤恨道:“我们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真相,可为什么偏偏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魏陷入险境。”

徐锐苦笑一声道:“为今之计只能静静地等,和老天赌上一局。”

“赌?赌什么?”

李邝不解。

徐锐道:“当然是赌裕王本人不是暗棋,或者被暗棋控制得还不深。

裕王和肃王从小长大,感情极深,若是裕王没有深陷暗棋无法自拔,兴许事情还有一丝转机。

以我对裕王的了解,他还算是个重感情的人,肃王也许有七八分把握能把裕王从深渊里拉回来,最不济肃王也应该能从宫里全身而退。

只要肃王能活着回来,此事便还有计较的机会,退一万步讲,就算肃王无心和裕王争夺帝位,凭着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有意保他做一辈子闲散王爷,大魏也还算有一丝希望!

另外我先前虽然没有找出真相,不过随手布下了一枚闲棋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竟可能会起关键作用,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咱们能做的还是只有等待。”

“哦?你先前还做了准备?什么准备?”

李邝仿佛抓到了一丝生机,兴奋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道:“最好不要用到我的准备,不然便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

“那不就是没希望了?”

李邝闻言颓然坐到了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父皇!”

南书房里,肃王不顾一切飞奔到宏威皇帝身边,一把将浑身是血的宏威皇帝搂在了怀里。

裕王如同木偶一般,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仿佛无法面对肃王,只能低下了头。

宏威皇帝被病毒侵害已久,本就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方才又经历这般大的变故,最后还被裕王一剑捅传心脏,此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他颤颤巍巍地张开双臂,用尽最大力气将肃王搂进怀里,偷偷将藏在掌心的金牌塞给肃王。

然后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肃王耳边喃喃道:“走……快走……拿着……拿着朕的金牌……去……去找徐锐,他有了金牌便能……便能重掌天启卫……保……保你平安!”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宏威皇帝突然浑身一僵,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宏威皇帝,这位在位二十年,一手将大魏推上巅峰,差一点便能完成一统天下之伟业的千古帝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亲儿子手上,死的时候重病缠身,众叛亲离。

“父皇!啊!!”

意识到宏威皇帝已经驾崩,肃王痛呼一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那真实的悲伤和痛苦不参半点虚伪,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

无论有多大的仇怨,宏威皇帝总算是宝亲王的兄长和战友,汪顺伺候了整整二十年的主子,要说感情,二人一点都不少。

二人在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之下,脸上竟闪过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裕王一步步走到肃王身后,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犯了错的孩子。

“老六,你听我解释……”

裕王小声地说了一句,手掌轻轻搭在肃王的肩膀上,就好像走进这扇大门之前,肃王安慰裕王时一样。

可是在裕王的手掌触碰到肃王肩膀的一刹那,肃王却像触电一般挣脱裕王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老六……”

裕王心中一阵痛楚,本就纷乱的心更加惶恐,他害怕失去这位从小便一起战斗的兄弟,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可是肃王却是亲眼目睹了他弑君杀父的一幕,又怎么可能真的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

肃王问出了先前裕王和宏威皇帝一样的问题。

可是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裕王却是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七百七十二章:北国挽歌 十六

“为什么?”

裕王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会弄成如今这个局面。

不错,皇位他是志在必得,因为为了那个宝座,他已经向魔鬼出卖了灵魂,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然而但凡还有一点转还的余地,谁会愿意弑君杀父呢?

裕王突然哈哈地苦笑,笑声里尽是自嘲,也许眼前的一幕是宏威皇帝发现自己遭到背叛的一瞬间便计划好的吧?

他想让自己也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么?

“老六,你知道父皇一直在利用我么?”

裕王自然不愿众叛亲离,他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将传位给肃王的圣旨捧到了肃王面前。

此刻他心中没有皇位,想得异常简单,若是能够争得肃王的原谅,那么自己便还不是孤家寡人,还能像从前那样,兄弟两一同面对外面的敌人。

可是肃王却看也不看那圣旨,只是愣愣地盯着裕王道:“父皇向来工于心计,可这不是你杀他的理由!”

裕王脸色微微一变,从方才的一幕幕,回想到这些年宏威皇帝对他的种种不公,愤怒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捧着圣旨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任他来杀吗?你知不知道方才若不是我提前有所准备,死在这里的人便该是我了?”

裕王委屈地望着肃王说到。

肃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是他给了你生命,是他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他让你无限接近这个宝座,你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即便他要拿回去也是天经地义,你拼什么杀他?”

裕王闻言呼吸一窒,心中的那仇恨的火焰顿时暴涨,阴沉着脸,低声道:“我倒忘了,你是他精心呵护的皇子,是他指定的下一任皇帝,当然可以站在这里大放厥词,说着风凉话。”

“赵恒!”

肃王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喝一声。

“我说得难道不对?!”

裕王浑身一震,却怒意未消。

肃王心中一痛,厉声道:“你知道我从没想要争过皇位,如果我真的想要坐到那张椅子上去,你今日能进得了这南书房吗?”

裕王哑然,想起这么多年来肃王一直是自己夺嫡最大的后盾,也是内心深处的唯一支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立刻便熄灭了大半。

“他要杀你,你也要杀他,难道生在帝王家便没有骨肉亲情?你这么做,和父皇利用你有什么区别?即使你当了皇帝,也不过是另一个薄情寡义的父皇罢了!”

肃王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我……”

裕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咬着牙狡辩道:“那也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把我逼到了绝境,我又能怎么办?”

肃王摇了摇头,绝望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当这个皇帝,为何不顺着他,等着他安然死去,我自会支持你成为新君,到那时谁也不用去死,而你还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可是你根本不愿意等,因为你的内心深处从没相信过任何人,包括我!

这场夺嫡改变了你,让你变得和父皇一模一样,脑袋里装得只有自私自利的野心,为了实现野心可以除掉任何人。”

“不,不是的!”

这番话听得裕王心中发慌,他曾无比憎恨那样的宏威皇帝,又怎么会承认自己与他一样?

可是事实已然如此,除了苍白的辩解,他又能说什么?

肃王摇了摇头,眼眸之中尽是令人心碎的绝望之色。

他深深地看了裕王一眼道:“恭喜四哥得偿所愿,但愿你能做个好皇帝吧。”

说完这句话,肃王再不理会裕王,迈开脚步朝大门走去。

这一刹那,二十几年的兄弟情谊,曾经的默契和关心统统化为乌有。

裕王仿佛看见肃王心里的一座高塔瞬间崩塌,而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座看不见的大桥摔得粉碎。

裕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肃王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王爷!”

就在这时,汪顺突然着急地低呼一声。

裕王立刻回过神来,这种时候若是让肃王走出南书房,这里发生的一切便会泄露出去,到时候他裕王便会从将要登基的新君变成弑君杀父的罪人!

“老六!”

想到这里,裕王下意识出声叫住肃王。

肃王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怎么,圣上要连臣弟一起杀了么?”

肃王对裕王的称呼变成了圣上,对自己的称呼也变成了臣弟,可怕的疏离感瞬间袭扰在二人心头。

可肃王藏在字里行间的绝望裕王又如何体会不到?

他沉默良久,回想起这二十年来的一幕幕,终于闭上了眼睛,沉声道:“出去之后不得乱说!”

“四哥!”

肃王浑身一震,豁然转身,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却又无法多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他知道裕王方才的那一句话代表着他已经决定放过自己,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会有多艰难?

裕王终究还是信任肃王的,只可惜放过肃王的代价便是从前的所有感情一笔勾销,二人从今往后只是君臣,再无其他关系。

肃王心中的所有感动、欣喜和遗憾、愤恨瞬间交织在一起,让他含着眼泪抱拳道:“臣弟绝不会挡四哥的路,四哥保重!”

此言一出,兄弟陌路,二人都强忍着钻心的痛,他们都明白这次一别或许就是永世不见。

南书房里仿佛降下一场无形的雪,堆在近在咫尺的二人之间,有若阴阳相隔,让这两兄弟彻底了断。

这一刹那仿佛万年,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

肃王在心底叹息一声,最后看了裕王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柄尖刀突然从肃王胸口穿了出来。

“啊!”

肃王惨叫一声,震惊地低头望向那红白相间的刀刃,难以置信地望向裕王。

裕王听到肃王的惨叫,豁然睁眼,脸色大便,惊道:“黄正元,你干什么?!”

黄正元松开刀柄,从肃王身后缓缓走出,一脸阴沉地笑道:“圣上,臣绝不允许圣上受到半点威胁,尤其是在这等关键时刻。”

“放屁!”

裕王怒喝一声,急忙冲到肃王面前,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大声喊道:“徐锐留在宫里的外伤药呢,快去取来!”

第七百七十三章:北国挽歌 十七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登上那皇位定然要付出代价,您忘了此生的宏愿吗?”

黄正元冷眼望着裕王呼救,在他身边淡淡地说。

“如今皇位已经是我的了,我信任肃王,他是我夺嫡的功臣,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又何必要赶尽杀绝?!”

裕王狠狠瞪了黄正元一眼,大声怒斥到。

“是吗?”

黄正元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先帝在死之前,会料想得到圣上您便是杀他的凶手么?”

此言一出,裕王浑身一震,下意识朝宏威皇帝的尸体望去。

黄正元继续道:“陛下,您想想先帝大权在握,掌控整个朝廷,我大魏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便是他。

可是仅仅一次疏忽,便让他成了躺在床上的冰冷尸体,晚景这般凄凉。

恕臣直言,而今的您虽然距离皇位很近,却还不曾拥有先帝那般掌控力,还觉得自己赌得起么?”

黄正元的话似是一柄尖刀直插裕王的心脏,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不……不要听他的……”

躺在裕王怀中的肃王艰难地伸出手,用力抓住裕王的手腕道:“不……不要……不忘要了你的初心……以仁德……仁德治天下,不要……不要成第二个父皇!”

裕王闻言又是一愣。

回想起六岁时母妃去世却只被薄葬,牌位不得入太庙嫔妃殿,甚至就连他这个皇子想要去拜祭都不行。

这一切只是因为母妃地位低下,对于宏威皇帝唯一的意义便是生育机器,当失去价值之后便只能落得个凄惨下场。

那一晚裕王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内心中充满了绝望。

肃王就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等到月上三杆的时候,肃王问他:“如果有朝一日做了皇帝会如何?”

年幼的裕王擦干眼泪,毫不犹豫地倔强说道:“若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必定会以仁德治天下,不以利益定生死!”

回想起这一幕,裕王心中又是一软,伸出双手按在肃王的伤口上,想要堵住不断往外涌的鲜血,口中呢喃道:“我没忘记,我没忘记呢,你先不要说话,不许死……”

“陛下!”

见裕王这般说,黄正元皱着眉头大喝一声:“陛下不要太天真了!以仁德治天下,那也得天下归心才行,您看看眼下是个什么局面?

外面辽王的大军正在加紧攻打宫城,整个文官集团都站在了您的对立面,您能依仗的不过是先人一步来到了南书房。

这间南书房便是您的天下,这里的人才是一手将您推上皇位的人。

若是让肃王活着出去,这里的消息一旦泄露,非但您会失去所有机会,天下所有人都会想要将您除之而后快,到时候天下虽大,却再没有您的活路了,我们这些跟着您的人也唯有一死!”

裕王闻言又是浑身一僵,那可怕的后果,以及宏威皇帝临死前的诅咒如同放电影一般,不断在他眼前浮现,令人颤栗的恐惧仅仅只是刹那便几乎令他窒息。

他就好像朝着一个幽暗恐怖,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直坠落,而唯一有可能将他拉回光明的肃王却又受了重伤,已是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黄正元仍不打算放过裕王,冷笑一声道:“陛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先帝对内掌控朝野,对外开疆拓土,他是大魏历史上少有的明君。

而一直以来,您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的手段,学习他的驭人之术,您用肃王来平衡徐锐,用徐锐来平衡辽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您扪心自问,难道真的觉得先帝做错了吗?若是真的觉得他做错了,您又为何要处处学他?”

“我……”

裕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按在肃王伤口上的手变得僵硬,心中的天平竟开始倾斜起来。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陛下,从您决定夺嫡开始,便再也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惨死,这便是唯二的两个结局。

何况您别忘了,这一切的背后还有那些神通广大的神秘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对您的支持绝不会是无偿的。

那些人就好像敲人骨髓的奸商,在您身上投入巨资,便等着百倍千倍的回报,而没有什么回报比彻底控制一个皇帝还要大。

如果您让肃王从这里出去,他们定会费尽千辛万苦,将这位失势的王爷挖出来,然后用他来要挟您,最后将您彻底变成他们掌控下的傀儡。

肃王当然可能替您保守秘密,但那些人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秘密是真正安全的。

您难道真的甘愿费尽心机之后却成为他人掌控下的傀儡?如果您甘愿,那么臣便不拦着您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黄正元的话振聋发聩,也让本就心烦意乱的裕王更加慌张,甚至已是六神无主。

“我该怎么办,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裕王几近崩溃,用那双满是血污的手捂着脑袋,歇斯底里地问。

黄正元终于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道:“陛下,您杀了先帝,便是掌握自己命运的第一步,可这还远远不够,您还得付出更多才能真正掌控自己。

眼下弑君杀父的秘密太过致命,您必须确保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而肃王明显和您不是一条心,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

“死人?你想让我亲手杀了肃王?!”

裕王瞪着猩红的双目朝黄正元望去。

黄正元冷笑一声,拔出一把匕首递到裕王手上,如魔鬼一般在裕王耳边低语。

“陛下,您回不了头了,您已经付出了太多,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如先帝那样,将您眼前的敌人一个个消灭,决不能手软,这是您蹬上皇位的必经之路,跨越了才能完成蜕变。”

裕王如何听不懂黄正元的意思,可是在碰到匕首的那一刹那却是吓了一跳,像是摸到了烙铁一般,惊恐地将那匕首甩在了地上。

可是黄正元却没有半点失望,重新将匕首捡起来递到了裕王手上,这一次他紧紧握住裕王的双手,让裕王将匕首攥在手心,怎么也甩不掉。

“陛下不要再犹豫了,来吧,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亲手杀了肃王,让这个秘密彻底封印,从此以后你便再不是原来的您,而是我大魏真正的新君,您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黄正元冷笑着循循善诱。

裕王的脸色从惊恐变得僵硬,再变得狰狞,此时此刻残存在他心里的良知正在和恐惧与**天人交战。

然而黄正元的低语却好似魔音,不断消融着本就已经所剩无几的意志,而曾犯下的错事却好似魔鬼的双手,不断拽着裕王朝地狱沉沦。

终于,裕王的双手不再颤抖,脸色逐渐坚定,目光缓缓挪向肃王。

肃王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嘴里说不出话来,他望着裕王的眼神没有半点祈求之色,只剩下了绝望和悲哀。

那眼神似曾相识,就好像宏威皇帝看他的时候一样,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鄙夷,深深刺痛了裕王。

“老六,你不要怪我……”

裕王咬着牙,终于举起了匕首。

黄正元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

而旁观这一幕的汪顺、宝亲王、曹公公和正予却是后背发寒。

“这个黄正元简直就是可怕的魔鬼。”

念头不约而同地从众人心底冒出,让整个南书房的气氛更加诡异,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老六,四哥答应你,保证会当个好皇帝,你最后帮四哥一次,最后一次!”

裕王又哭又笑,脸上泪水纵横,额头青筋暴露,来回比划了好久,终于咬着牙,死死握住手上的匕首,狠狠朝肃王心口插了下去。

这一刹那,南书房里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第七百七十四章:北国挽歌 十八

“杀啊!!”

残垣断壁的天堑城下,宁迁又一次将冲上来的北朝大军杀灭。

然而地上如麦穗一般倒毙的尸体却正在渐渐消失,过不了多久天边便又会重新生出一支大军。

宁迁已经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冲杀,而他又到底杀了多少人。

每一次当北朝大军完全重生之后,便会如潮水一般地向他杀来,这些战士悍不畏死,一心向前,就算是武圣也难以抵挡。

若是在真实的战场上他已经死过无数次,可是在洪广利的金戈铁马里,刀剑只会令他疼痛,却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循环往复的战斗就好像无尽的折磨,反复摧残着宁迁的意志。

除此之外,每次受伤对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当长矛第十次刺穿宁迁的心脏后,他发现身体明显变得稀薄。

原来每一次受伤除了与真实别无二致的痛苦之外,还会削弱他的存在,当伤害接近一定数量之后,这个意志所化的身体便会彻底从这里消失。

宁迁不敢肯定意志消失之后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但最大的可能便是彻底失去意识,让实现中的身体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样的战败后果恐怕比直接杀死他还要可怕,洪广利果然老辣,比想象中还难对付。

宁迁迅速调整着思绪,盘膝坐下,抓进一切时间恢复体力。

就算是在洪广利专门为他营造出来的世界里,战斗也是有所消耗的,当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杀向一人的时候,那种瞬间被汪洋淹没的无力感足以把人逼疯。

要知道光是数十万人马站着不动让人砍,不等真的把人杀光,杀人者就得累死,何况那些战士比真正的大军还要凶悍,还要杀气腾腾。

也就是宁迁乃武圣之尊,无形剑气的杀人效率比其他的功法高得太多,而他的身体又不会死亡,这才能勉强熬过之前的一轮轮进攻。

可即便如此,他也快要到崩溃的边缘。

原本如海啸一般汹涌的无形剑气如今只剩下一丝一缕游荡在宁迁左右,若不仔细探查甚至都感知不到,疯狂的杀戮剑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半透明的身体上低落,然后好像瞬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他的胸膛不停地剧烈起伏,胸腔里的肺叶似火烧一般灼痛,呼吸变得愈发艰难。

可宁迁却对这一切毫无办法。

几个回合下来,其实宁迁已经将洪广利的金戈铁马摸得七七八八。

其实所谓的金戈铁马便是洪广利借力打力,利用宁迁自己的遗恨剑狱,加上了自己的意志所造出来的新剑狱。

所以金戈铁马既带有遗恨剑狱的轮回属性,又包含洪广利的战场表象。

不同的是,这个新剑狱并非出现在现实,而是洪广利用强悍的意志塑造的虚拟空间,然后再将宁迁的意志强行拉入其中。

维持金戈铁马运行的力量不是别的,正是宁迁自己的遗恨剑狱,以及洪广利的强悍意志,剑狱不破,洪广利意志不绝,那么金戈铁马便会一直轮回下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宁迁将被源源不断的北朝大军生生耗到意志消散,肉体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彻底败在自己创造的那无人可破的遗恨剑狱之下。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越是看透本质,宁迁便越觉得无力,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洪广利对武学的认知已经远远在他之上。

或许洪广利已经老迈,或许单轮招式或杀伤力宁迁真的冠绝六大武圣,可是面对洪广利用二十年专门为他所创的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却已经没有半分胜算。

“杀啊!!”

转眼的功夫,北朝大军再度重生完毕,开始如潮水一般向宁迁杀来。

您钱豁然睁开双目,周围的气机顿时一紧,那丝丝缕缕的无形剑气虽然衰弱,却依旧犀利无比。

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里,突然寒芒一闪,冲锋而来的第一排士卒便好似突然撞上了铁丝,数百骑兵被刹那腰斩。

可是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这点损失不过是沧海一粟,后续的大军依旧源源不断朝宁迁杀来。

“哈哈哈哈!”

洪广利犹如洪钟的声音在阵前响起,宁迁却一点也不意外,几次绞杀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洪广利随时冒出来的声音。

“宁迁,派你来的人此刻恐怕已经极度失望,他们想要用你来牵制老夫,可不曾想大势已成,即便老夫在这里与你决战,他们的如意算盘也要落空!”

洪广利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从天而降,如阳光普照。

宁迁一边高效地诛杀冲过来的战士,一边冷哼一声道:“本尊从不为他人手中之剑,此战不为别的,专为杀你而来!”

北朝大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洪广利的大笑声再度出现。

“你口口声声说不为他人之剑,可到头来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棋子,着实悲哀至极!”

宁迁已被大军包围,躲闪不及下瞬间便被两柄长枪和数十支冷箭洞穿了身体。

他痛呼一声,可是在金戈铁马之中他却不会死亡,除了身体越发稀薄之外仿佛不受任何影响,继续收割着人命。

“我管他人如何,本尊向来只行本尊之事,你想以此击碎本尊道心却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宁迁突然激发剑气,将围上来的数百战士瞬间斩成残尸断臂。

原来即使处在如此危难的情况之下,他仍旧有所保留。

洪广利仿佛看到了这一幕,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再同你浪费口舌,便先解决了你,再去清理邀你来的那些蝼蚁!”

说着,不等地上的尸体消失,天边突然再度出现无数北朝大军,这一次的人马甚至翻了数倍,似是要一拥而上,直接将宁迁的意志摧毁。

而宁迁这边已是快要油尽灯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就连前沿这波围剿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别提多出来的那些人人马。

一抹绝望瞬间占据宁迁心内,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复杂的苦笑,这一战他终究还是说了,之前二十年的努力都成了枉然。

可就在这时,金戈铁马的世界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崩裂破碎。

随着这声闷响,北朝大军突然定格,好似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

紧接着,金戈铁马的世界如镜面一般出现一丝裂痕,裂痕如蛛网般迅速延伸,最后竟“砰”的一声彻底炸开,完全崩碎。

“啊!”

宁迁重新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仿若溺水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还没有缓过劲来,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师尊!”

等在擂台下的鲁康见此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台来。

宁迁连忙竖起手掌,示意鲁康自己没事。

鲁康快要迈开的步子这才生生停住。

宁迁轻轻擦干嘴角的血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洪广利就站在自己身前,一根食指点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此时此刻,洪广利虽然依旧瞪着双目,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可是却已经没了气机,已然死去。

“怪不得他急着杀我……”

宁迁在心中感叹,这一刻他才明白,洪广利的金戈铁马是用自身生命作为消耗,在二人的意志里同时营造出那宏大的世界。

在金戈铁马里持续厮杀了一天一夜,其实现实中不过是一两柱香的功夫而已。

可这般高强度的对决还是快速消耗了洪广利太多的生命,方才洪广利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剩的生命不多,这才会全力以赴打算彻底抹杀宁迁。

只可惜他实在太老,所剩的生命也快要欠费,这一番急于求成,反而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还没来得及抹杀宁迁,自己便已寿终正寝。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让宁迁大呼侥幸,可是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战斗过程又让他倍感屈辱。

宁迁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将洪广利碎尸万段。

可是他脸上才闪过一丝戾气,却突然发觉一股极为强悍的气机将自己笼罩。

宁迁心头一颤,那气机的强度绝对是武圣级别,如今他虽然侥幸从金戈铁马中活了下来,可是却身受重伤,一身武功只剩不到两成,如何会是另一个武圣的对手?

“你是谁?”

宁迁皱着眉头朝那气机的源头望去。

只见擂台边缘突然多出一人,正是消失数日的要离。

“是你?”

宁迁认得要离的气息,一见是他顿时惊呼:“你已经突破瓶颈,进阶武圣了?”

要离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你受了伤,我不想同你为难,给你半刻时间从此地消失,敢碰他的尸体一下,我便要你死在这里!”

宁迁闻言心中大怒,可是形势比人强,他竟起身便走,没有同要离多说一句。

擂台之下,鲁康见宁迁下台,连忙迎了上来。

宁迁却是一下趴在了鲁康怀里。

“师尊!”

鲁康脸色大变,他还从未见过宁迁这般虚弱。

“不要停留,这里已成是非之地,趁这个机会立刻会去找你师妹,咱们马上离开!”

宁迁在鲁康耳边竭力说到。

鲁康心中一紧,再不敢多问,一手架起宁迁,迅速朝四象馆而去。

要离目送鲁康离开之后沉吟片刻,忽然一手抓住洪广利的尸体,回头闪身,瞬间消失不见。

第七百七十五章:北国挽歌 十九

“叮当”一声,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却好似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肃王终究成了南书房里第二具冰冷的尸体。

裕王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不敢去看肃王的模样,又哭又笑,方才飞溅出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让他看上去如恶鬼一般狰狞。

如果说诛杀宏威皇帝,裕王还能说自己是个受害者,只是为了挣扎求存而下意识激发的应激反应。

那么亲手杀死自己的支持者,从小到大的兄弟,便是赤裸裸的利欲熏心。

裕王终于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沦陷在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之下,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裕王,而是大魏的新君,眼里再无感情的帝王。

汪顺、宝亲王和曹公公都低着头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有这么一刹那,他们都从裕王身上看到了宏威皇帝的影子。

单论冷血无情,也许裕王比宏威皇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自己亲手将这么一个薄情寡恩的新皇帝推上了皇位?

唯独黄正元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犹豫,肃王一死,他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黄正元抬头望向宝亲王和汪顺,冷笑道:“二位大人,咱们的谋划已成,还不过来参拜新君么?”

这句话立刻让众人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跟着黄正元朝裕王下跪行礼。

裕王渐渐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回过神来,目光重新有了焦距,看清的第一个画面便是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下。

他终于成功了,成了大魏的皇帝。

恍惚之间,这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登上皇位的过程是在太难,而越是难,成功后的喜悦便来得越浓。

胜利的滋味犹如迷幻剂,瞬间让裕王飘飘欲仙,再也无法割舍,与之相比,方才的牺牲、恐惧、挣扎,甚至是出卖良知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没做错,我没做错,我赢了,我是天选之人,我是皇帝!”

仅有的最后一点不安也终于完全从他心底消散,留下来的只有理所当然。

“恭喜圣上继承大统,不过眼下还有些棘手之事需要圣上拿个章程!”

黄正元见裕王喜不自胜,连忙提醒他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轰隆!!”

话音刚落,一枚炮弹刚好落在南书房附近,惊雷般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疯狂颤抖,宛若地震,南书房仿佛迟暮的老人咳嗽,震得灰尘漱漱落下。

“辽王的叛军攻进来了?!”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宝亲王更是一个激灵窜起身来,惊呼道:“不可能,肖进武呢,肖进武的大军呢?

他不是早就应该前来勤王,和我禁军一内一外,两面夹击,迅速瓦解辽王的大军才对么,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报!”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禀报道:“启禀圣上,辽王叛军来势汹汹,已突破我军四条防线,逼近南书房!”

“什么,为何会败得这么快?”

宝亲王眉头一皱,大声喝道:“薛觞呢,薛觞何在?!”

门外的传令兵沉默片刻,沉声道:“启禀王爷,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已经战死,六路禁军已败三路,剩下的人马正在南书房外集结,与东北边军一起誓死保卫圣上安全。”

“薛觞战死了……”

宝亲王心头一震,幽幽地坐了下来。

再锋利的刀,经过二十年的养尊处优也会生锈。

这一刻宝亲王才明白他再也不是二十年前天堑城下披荆斩棘的自己了,听到辽王大军逼近的第一时间,他心中想的竟不是作战,而是恐惧。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惶恐的又岂止是宝亲王一人,听到这个噩耗,刚刚高兴了没多长时间的裕王顿时脸色一变,大声发问。

可是所有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低下了头,就算是黄正元也好似顾忌着什么,没有开口。

裕王心中又气又急,没想到刚刚到手的皇位还没捂热,便又有可能被人夺走,他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才到手的东西,如何能让他甘心?

见情势紧急,黄正元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正准备开口,可是在他之前便有人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奴婢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没有说话的正予突然从曹公公身后窜了出来,跪在裕王面前说到。

汪顺、宝亲王和曹公公都惊讶地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宦官,黄正元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似乎在计较着什么。

这种时候哪轮得到如此卑贱的小人物说话?

可是大人物们都束手无策,只得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默许正予拥有开口的机会。

裕王早被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六神无主,一听有人有办法哪管什么身份,连忙问道:“你有办法?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正予朝裕王磕了个头道:“为今之计无论肖尚书那里出了什么变故,都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对外公布圣上接掌皇位的消息,从法理上瓦解辽王大军的合法性。

消息一出,辽王大军必然会军心大乱,到时候圣上再以新君的名义,调集宫外的人马来前来救驾,如此内外夹击,险境自消!”

“对啊!”

裕王一听此话顿时大喜:“还有呢,你接着说。”

正予仿佛受到了鼓励,仅有的一丝怯懦消失不见,侃侃而谈道:“京中人马虽多,但能一锤定音的却只有冠军侯的天启卫,奈何先帝已经夺了冠军侯的兵权,他就算有心救驾也无能为力。

圣上可立刻下一道圣旨,恢复冠军侯的兵权,并让他立刻领兵救驾,然后命禁军拼死抵抗,争取时间。

奴婢以为,凭天启卫的战力,即便后发而动,也能赶在辽王叛军攻破南书房之前先一步将其消灭,到时候自然一切无碍。”

“妙计!来人啊!”

裕王闻言惊喜万分,立刻便要吩咐下旨。

“且慢!”

这时黄正元面色一沉,阻止道:“陛下,此事臣也想到,但是仍有不妥。”

“有何不妥?”

裕王着急地问,可是黄正元却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开口。

“你倒是说啊!”

裕王心中着急,见黄正元还吞吞吐吐,顿时一拍大腿,追问一句。

正予笑道:“陛下,奴婢知道黄大人担忧什么。”

“哦,你知道?那你说!”

裕王没想到这小太监竟还知道黄正元心中所想,期待地问。

黄正元闻言双眼微眯,又一次望向正予,脸上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正予却没有半点怯场,朗声道:“奴婢听闻冠军侯与肃王交情颇深,而且似乎早已洞悉先帝传位的真相,黄大人定是担心冠军侯若恢复了兵权非但不会来援,反而会令形势更加不利!”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黄正元更是面皮一紧,没想到心中所想竟被这个小宦官猜得八九不离十。

裕王颓然地坐了下来,到了此刻回想起徐锐之前的种种表现,自然也明白他定是已经猜到宏威皇帝传位的真正人选不是自己,而是肃王。

想到徐锐宁愿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都不愿哪怕开口提醒一句,这让裕王顿时怒火中烧,只是眼下徐锐的确是帮他稳住皇位的关键,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发出来,只能沉默下来。

“其实圣上不必担心,您只要以肃王的口吻下旨,然后再让人带上一封肃王的亲笔信去,让冠军侯以为登基的肃王,他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入宫勤王。

等天启卫和辽王叛军打成一片,其他勤王的大军也差不多该赶到了,到时候天启卫和辽王叛军两败俱伤,又被圣上的大军包围,冠军侯就算勇冠三军,还不是只能任人揉捏?”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正予又一次开口说到。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惊愕地望向正予,特别是与他相处日久的曹公公差点惊掉了下巴,好似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裕王闻言先是一喜,随即摇了摇头道:“计是好计,可是老刘他已经……你让本王到哪去找老六的亲笔信?”

众人闻言,再度望向正予。

没想到正予竟好似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信递到裕王面前道:“要肃王的亲笔书信不难,奴婢方才趁空写了一封,还请圣上过目,看看当用不当用。”

“你写的?”

裕王狐疑地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当即大惊道:“你竟会模仿笔记?!”

众人一愣,更加惊愕。

裕王却是惊叹道:“简直一模一样,就连朕都看不出假来!”

正予笑道:“启禀陛下,奴婢早些时候曾与冠军侯有过些许交集,他对奴婢尚算信任,若您派奴婢带着这封信去宣旨,奴婢保证定让冠军侯率军来援!”

“真的?!”

裕王闻言顿时大喜。

曹公公却是听得冷汗直流,心中暗道:“徐锐啊徐锐,你这是向咱家推荐得什么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第七百七十六章:北国挽歌 二十

南书房内,战略定下,一直神经紧绷的裕王便被汪顺带往寝室沐浴更衣,稍事休息去了。

这一天下来裕王几经变故,特别是亲手杀父弑弟,接着一举登上皇位,数次大悲大喜之下精神压力实在太大。

汪顺、宝亲王和黄正元都怕他在关键时刻绷不住,劝他先去休息片刻,裕王自己也实在不想留在两具尸体身边,立刻从善如流。

此时,辽王的大军前锋已经杀到南书房外,战事越发吃紧,宝亲王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重振禁军士气,尽量为徐锐的天启卫拖延时间。

还留在南书房负责草拟圣旨的便只剩黄正元,曹公公和正予。

“恢复徐锐天启卫指挥使一职便可,为何还要再加上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

黄正元端着刚刚拟好的圣旨,看到正予在圣旨上给徐锐加了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不禁眉头一挑,狐疑地朝他望去。

曹公公低着头没有说话,眼下气氛十分诡异,他作为徐锐推荐给裕王的心腹,位置十分尴尬,黄正元来监督拟旨提防的大半是他,他自然不敢多话。

然而一旁的正予却没有任何顾忌,朗声道:“大人,这是专门给徐锐看的。”

“哦?”

黄正元似乎来了兴趣,问道:“说说理由。”

正予冷笑道:“大人您想啊,新君上位便遭逢大难,等着臣子来援,势必会略作讨好,而且写这道圣旨的可是肃王。

徐锐最受诟病的并非兵权,而是经营西北有了动乱之心。

若是与之交好的肃王继位定然不会对他猜忌,反而会大安其心,一个西北总督的虚职不仅是示好,也是传递宽宏之心。

如此才能让圣旨显得自然许多,配上那封亲笔信便是天衣无缝了。”

黄正元闻言一愣,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不错,想得很是周到,便按你说的办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大印盖在圣旨上。

曹公公瞟了一眼,心中一惊,原来那枚大印竟是内阁的签章,也不知道黄正元是从哪里弄来的。

有了这枚签章,再加上皇帝的大印,这道圣旨便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的正式公文,从法理和流程上来说没有半点瑕疵。

“拿去吧!”

黄正元将圣旨递到正予手中,淡淡地说。

正予连忙将圣旨收好,便准备出发去传旨。

黄正元突然轻轻拉住正予的手,冷冷道:“记住你的保证,若是成了,今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你敢有二心,我保证你会死得凄惨无比!”

正予闻言,面不改色,依旧淡淡笑道:“大人放心,奴婢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绝不会让机会轻易从手中溜走的。

徐锐将奴婢推荐到司礼监本是有他的谋算,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奴婢借助于他,其实自己也有谋算。

奴婢佩服大人审时度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将裕王殿下推上宝座,奴婢便现学现卖,也想让徐锐当一次爬墙的梯子,送奴婢登上舞台。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黄正元闻言浑身一震,只觉从正予的语气和双眸之中溢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叫做野心。

正予的野心之盛,竟让黄正元都忍不住动容,下意识松开了手,目送着他将圣旨收好,然后行了个礼大步离开。

“胆子够大,心也够黑,不过,嘿嘿,可别玩火自焚了!”

直到正予已经消失多时,黄正元才回过神来,突然大笑起来。

曹公公诧异地朝他望去,却没敢问他笑的理由。

然而黄正元却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曹公公,后生可畏啊,论见风使舵的能力,你可比不上这后生,小心今后地位不保啊。”

曹公公眉头一皱,问道:“黄大人何出此言?”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太聪明,你以为他是为了向新主子献媚才当这个出头鸟的吗?”

曹公公一愣:“难道不是?”

黄正元冷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是为了自保啊!”

曹公公闻言瞳孔一缩,立刻明白了黄正元的意思。

裕王弑君杀弟,登上皇位,在场之人全是帮凶,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要命,就连肃王都得被杀人灭口,又何况是其他人?

能够预见的是,此事过后除了裕王的绝对心腹,在场的所有侍卫、宦官,甚至包括曹公公本人都有可能被灭口。

正予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为裕王排忧解难,一方面是交了一张投名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裕王那里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让裕王就此对他产生依赖。

如此一来,裕王便有可能念着投名状,以及他的机智和果敢,放过他一条小命。

就以眼下的情况来开,裕王就算会将曹公公灭口,都不会将正予灭口了,这岂不就是黄正元说的自保么?

见曹公公脸色阴晴不定,黄正元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冷笑一声道:“此人表面果敢大胆,其实小心谨慎,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汪顺么?”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曹公公的肩膀道:“今后内庭大变,后起之秀将起,看来公公还得再努力些,让圣上看清你的内心,否则小心地位不保哟。”

曹公公闻言额头上瞬间浮现一愣冷汗,不住地点头称是。

黄正元道:“好了,戏也演完了,公公拟旨吧!”

“拟旨?拟什么旨?圣旨不是刚刚才拟好么?”

曹公公一愣,莫名其妙地望向黄正元。

黄正元冷笑道:“公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徐锐身上吧?”

“啊?”

曹公公脸色微微一变,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正元却是笑道:“徐锐这把剑固然锋利,但却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他还是太聪明了些,而聪明人总是不好控制,所以我永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给你个名单,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我帮着圣上偷偷在军中培养的后起之秀,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你现在便以新君的名义拟旨,让我们的人接掌京师十二卫。

哼,等天启卫和辽王叛军两败俱伤的时候,咱们的人马便会突然杀出,将双方一起包围,到时候就算徐锐知道真相,也只能乖乖就范!”

曹公公闻言浑身一颤,后背上一片冰凉。

就在正予揣着圣旨从另外一边的宫门溜出宫去的时候,本该帅领大军驰援禁军的肖进武却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家的书房。

“少爷,这是您珍藏的花雕。”

老仆捧着一个椰子大小的酒坛递到了桌案上。

“阿德,你知道这坛酒的来历么?”

肖进武突然问那老仆。

老仆道:“上次听您说过,这是少爷拜师时,洪大都督送您的酒。”

肖进武笑着点了点头道:“花雕又叫女儿红,寻常人家女儿出生时会将一坛酒埋入地下,等到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做喜酒,这便是酒的来历。

师父送我的这坛花雕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在我拜入师门的时候酿造,等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开封。”

“少爷要离开师门?”

老仆惊愕地问。

肖进武失笑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开封泥,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一饮而尽。

数十年的陈酿造就了辛辣的口感,一口入喉,呛得肖进武脸色通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来时便会有去日,此事本是自然,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肖进武望着酒坛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老仆眉头一皱道:“少爷要离开师门,难道是已经出师了?”

肖进武一愣,端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摇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哪里会真的有出师一说?”

老仆不解道:“那少爷为何要离开师门?”

似是嫌酒杯不够大,肖进武直接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幽幽道:“师命是命,皇命也是命,奈何两命相左,忠孝不能两全,岂不是只能远远躲开?”

老仆撇撇嘴道:“少爷是朝廷的尚书,自然是要听圣上的,洪大都督若是让少爷与圣上为难,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肖进武摇了摇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最难的其实是没得选啊。

师父没得选,圣上也没得选,他们各自都走到了死胡同,所以便把选择的权利和苦恼都抛到了我的手上。

可偏偏我这个人骨头硬,不会变通,更没法单选一边,结果便是两边的命都不听,只怕两边都危险了吧?”

“危险?”

老仆脸色微微一变。

肖进武却是摆摆手,一口将剩下的酒水全部喝干道:“知道为何师父会赐我一坛酒么?”

老仆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肖进武笑道:“那是本门的规矩,本门最讲究忠孝二字,对背叛师门的弟子绝不姑息,所以便在收徒的时候送给每位弟子一坛毒酒作为警醒,意思是让大家在想背叛师门时自我了断,也好过事后遭到追杀!”

“什么,这是毒酒?!”

老仆闻言大惊。

肖进武脸上一阵涨红,“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少爷!”

老仆连忙一把搂住往地下跌落的肖进武,大喊一声。

可是这一声来得太迟,肖进武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七百七十七章:北国挽歌 二十一

“轰隆隆”的炮声越发明显,徐锐坐在刘府的客厅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眉头也越皱越深。

“呼啦”一声,李邝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这一次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情况如何了?”

徐锐起身问到。

方才就在二人商议对策之时,府外突然传来锦衣卫的紧急信号,李邝不得不立刻前往一探究竟。

“情况比预想得还要糟!”

李邝沉着脸道:“整个长兴城都失控了,外面到处是乱兵叛匪,除了辽王的叛军正在加紧进攻宫城之外,司马师竟率领禁军在内城四处杀人防火。

内阁首府黄庭之阖府被屠,吏部上书汤怀信府上鸡犬不留,文官集团领头的人物除了极少数都遭大难。

辽王那边也没闲着,据说在攻打宫城之前他便派了一旅人马杀向裕王府,不过裕王早就做了安排,您离开王府之后,整个王府的人便全都散了。

辽王的人马扑了个空,立刻杀个回马枪,和司马师的禁军在内城迎头装上,开始混战大战。

还有一个时辰前韩王便率军进攻关押太子的东厂诏狱,奇怪的是他们受到不明身份的人马狙击,战事来回拉距,异常激烈,整整一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

除此之外,三皇子用五军都督府的班底扯起大旗,打着勤王的名号也在朝宫城进发,大约是想要浑水摸鱼,可是他不敢与辽王的大军照面,走了一半竟转向攻打长兴府去了。

长兴府尹是辽王的人,与三皇子长期不合,如今辽王顾不上他这个羽翼,长兴府尹没了臂助,竟被三皇子的乱兵血洗了衙门,他本人的人头也被挂在了衙门门口。

眼下长兴城里一直积压的牛鬼蛇神全都跳了出来,走出这扇大门便是一场乱战,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这么说,多米诺效应已经开始,最糟的情况出现了……”

徐锐闻言讶然,喃喃自语。

“什么最坏的情况?现在是大乱将起,之后恐怕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李邝恨恨地说。

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是局势,局势啊。”

李邝眉头一皱:“我说的不就是局势么?”

徐锐摇头道:“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表象,是宫里衍生出来的多米诺效应,真正的核心在宫里,在圣上!

长兴城彻底失控,便代表着圣上的平衡策略彻底崩溃,也就是说,宫里的局面也已经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彻底丧失了对局势的控制。”

“你是说传位之事终究还是出了大乱子?!”

李邝紧张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十有八九便是如此,咱们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现在恐怕圣上本人已经出了事,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

李邝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期待之色。

徐锐苦笑一声:“夺嫡已酿浩劫之势,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说力挽狂澜那是骗人骗己,为今之计乃是尽力保存实力,等到这场浩劫结束之后尽量拨乱反正,弥补伤害。”

李邝闻言脸色一变。

“难道便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徐锐冷笑道:“若你只是要镇压长兴城的叛乱,那么法子还是有的,可是我担心的事却不在长兴城中!”

李邝一愣:“什么意思?”

徐锐道:“若按咱们先前所说,这场大乱乃是两支暗棋的决战,那么站在暗棋背后的那人会如何?”

李邝一惊:“你是担心武陵王?!”

徐锐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帝位交替乃是国本之争,一旦有失便会酿成大祸,圣上把这最重要的一出戏唱砸了,必然会招来巨大反噬。

眼下来看,无论如何我大魏这一劫都是躲不过去了。

不管夺嫡各方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大魏都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陷入分裂,武陵王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利用这场内耗掀起滔天巨浪。

到时候我大魏轻则丧失大片疆土,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来的努力成果拱手相让,重则立刻会面临亡国灭种的境地,让南朝成就一统天下的丰功伟业!”

“什么?!”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豁然望向徐锐道:“阻止他,咱们必须阻止他!”

徐锐摇了摇头:“浩劫已经无法阻止,咱们只能尽量保住大魏的根基,等到浩劫过后还有足够的资本来对抗南朝有可能到来的致命一击!”

“如何保住大魏的根基?”

李邝又问。

徐锐伸出三根手指道:“根基有三,第一,咱们必须全力保住天启卫的有生力量,只有天启卫才能对抗南朝随时可能出现的大军。

第二,如果我所料不错,圣上十有八九是传位于肃王,咱们得保住正统传承,如此才能团结各方,拨乱反正。

第三,咱们得压制地方,将这场浩劫牢牢锁在京城,不使大魏国力伤筋动骨,这样才有和南朝决战的资本!”

李邝的脸色越听越沉,摇头道:“这三点都必须以控制天启卫为前提,可是眼下你没有兵权,天启卫也被圣上钳制,你就好像被敲掉牙的老虎,又能如何?”

徐锐双目中闪过一抹厉色:“情势所迫,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能铤而走险了!”

说着,徐锐大喝一声:“来人啊,更衣!”

李邝一愣,只见秦飞立刻带着几个亲兵冲进来为徐锐披上铠甲和大氅,他立刻意识到,徐锐这是要亲自前往天启卫大营,强行夺走兵权。

然而此事十分凶险,且不说徐锐能否冲破层层封锁,与天启卫会师,就算真的去到天启卫的大营,天启卫又不是徐锐的私兵,一旦出动便是造反,他们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徐锐么?

“少爷,宫里来人了!”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地跑了进来。

徐锐和李邝都是一愣,连忙道:“快把人请进来!”

话音刚落,二人便见正予带着几个禁军将士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侯爷,奴婢总算找到您了。”

正予笑眯眯地对徐锐说,可见到李邝的时候,脸上却闪过一丝以外之色,不过仅仅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李邝打量着正予,眉头不禁一皱。

正予的模样虽然十分谦恭,语气也颇为客气,但不知为何,李邝却总觉得藏在那笑容之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丝虚伪,好似是在故意演戏给人看,而并非出自真心。

徐锐一见正予顿时微微一惊:“正予怎么是你?宫里的情况如何了?”

正予淡淡笑道:“侯爷放心,宫里大局已定,眼下的乱局不足为虑!”

第七百七十八章:内情

“宫里一切安好?”

徐锐似是心中还有疑惑,追问了一句。

正予依旧点头,平静道:“圣上传位,肃王登基,一切安好!”

徐锐闻言愣了片刻,目光在正予身上顿了顿,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长长地舒了口气,紧张的脸色瞬间放松下来。

“只要宫里没事就好,外面的局势虽乱,但只要宫里安稳,咱们的主心骨就还在,其他事端完全可以慢慢解决。”

听徐锐这般说来,一旁的李邝心中一惊。

正予这太监说话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徐锐竟会如此轻易相信还是让他没有想到,难道莫不是两人之间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纠葛?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话的背后疑点太多,比如什么叫宫中安好?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徐锐方才才断言宫中已经失控,又哪来的安好?

如此明显的疑点,为何徐锐会这般轻易相信?

正奇怪的时候,徐锐已经将刚刚披上的铠甲和大氅解了下来,交给秦飞,秦飞默然点头,立刻领着亲兵退了出去。

见到此景李邝心中更是惊讶,徐锐卸甲挥退亲兵,这便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已经完全相信了正予的话。

要知道眼下时间何其可贵,晚一秒去到天启卫的大营都有可能酿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又何况看徐锐的意思,他似乎不打算再去天启卫的大营了?

李邝心中一紧,正打算提醒一句。

徐锐却突然道:“公公此来,必定是为传旨而来的吧?”

正予点了点头:“正是,肃王殿下初登大宝,第一份旨意便是传给侯爷您的。”

“哦?”

徐锐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对正予身后的红袍太监和一众禁军道:“既然如此,那还烦请诸位退出几步,本候这就准备接旨!”

此言一出,不等正予开口,他身后的红袍太监便笑眯眯地道:“侯爷误会了,这次要传的不是密旨,而是明发的圣旨。”

“明发的圣旨?”

徐锐微微一愣。

正予也笑道:“是啊侯爷,眼下情况特殊,奴婢们也寻思着让圣上先发一道秘旨,将眼下的局面稳定下来,可是新君不愿让您受委屈,说什么都要明发圣旨,说是唯有如此才算是以国士之礼待您,这不,圣上还让奴婢给您带了一封信呢。”

说着正予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徐锐。

“破绽!”

李邝在心中大喊一声。

看外面这失控的局面,加上辽王带着整个文官集团正在加紧进攻宫城,宫里显然已经没有余力收拾残局,又怎么可能拿得出经过内阁票拟的明旨?

想到这里,李邝正要开口提醒,却没想到徐锐已经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回避,请公公宣旨吧!”

李邝豁然望向徐锐,眉头深深皱起,而正予和他身后的红袍太监,以及那一众禁军却都明显地松了口气。

正予慢条斯理地将圣旨拿出,缓缓展开,然后深吸口气,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朗声道:“圣上传位于肃王殿下,激起裕王激愤。

裕王早已收买宝亲王与汪顺联手控制宫禁,窥见传位诏书之后激愤难当,亲手弑君。

于此同时,黄正元秘密潜入宫中,偷袭重伤肃王殿下,并引诱裕王亲手屠杀胞弟,窃取皇位。

眼下裕王已彻底控制南书房,继位登基,辽王不知内情,依旧加紧进攻,兵至南书房外围,望侯爷速速定夺!”

谁也没有想到,正予端着圣旨,却没有将他亲手草拟的内容念出来,反而是以极快的语速一口气把发生在南书房的骇人一幕公诸于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纷纷愣在原地,愕然地望着正予,尤其是一直怀疑他的李邝张大了嘴,好似做梦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子,黄大人早就怀疑你有异心,没想到你竟敢真的背叛殿下!”

正予身后的红袍太监率先回过神来,惊呼一声,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刀朝正予后心刺去。

众人听到惊呼这才回过神来,然而转折来得实在太快,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唯有李邝脸色一变,腰刀瞬间出手,拦在那红袍太监与正予中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然而红袍太监非但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嘴角挂起一抹冷笑,身子一转,竟是朝徐锐杀去。

李邝为了保护正予,原本便已让出了身位,更没想到那红袍太监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他从一开始便是将徐锐作为第一目标,袭击正予只不过是虚晃一枪,李邝中计之后便在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倒短斩向徐锐的胸口。

“去死吧!”

红袍太监眨眼之间便已杀到徐锐面前,狰狞地怒喝一声,手上的力道再加三分。

眼看徐锐就要身首异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啪”的一声枪响,红袍太监的脑袋瞬间四分五裂,身体软倒下去,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众人一愣,这才看到徐锐对着正在冒烟的手枪枪口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轻蔑地一脚将只剩半个脑袋的尸体踹开。

护送正予和红袍太监前来传旨的禁军们顿时大惊,连忙拔出腰刀朝徐锐杀去。

“来人!”

李邝大喝一声,客厅外立刻涌入一队配备了连射弩的锦衣卫,机簧声一响,致命的弩箭飞射而出,剩下的禁军瞬间便被全部射杀。

“轰隆隆!!!”

与此同时,刘府之外也响起了一连串手雷炸响的声音,接着便是密集的冲锋枪响。

埋伏在刘府外面,偷偷摸摸准备血洗刘府的禁军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秦飞率领的亲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面对冲锋枪和手雷的组合,仅仅装备腰刀的禁军哪有还手之力,不过片刻便被全部铲除,整个过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像样的抵抗。

客厅里,听到外面的爆炸声和枪声,李邝立刻明白怕是早就做了安排,一脸讶然,愣愣地朝徐锐望去。

其实早在正予进门的时候,徐锐敏锐的感知便察觉到外面正有大批人马靠近,然后借着卸甲的功夫给秦飞使了个眼色,让他做好准备,去把外面的人处理掉。

为了给秦飞创造足够的准备时间,徐锐才会和正予扯了半天闲话。

见徐锐已经控制了局面,正予长舒一口气道:“黄正元此人着实阴险,看来他压根不信奴婢的说辞,从一开始便想借此机会将侯爷除掉,所以表面上才装作支持奴婢出宫传旨。

也是奴婢鲁莽,开始的时候没有发现此人的险恶用心,直到出宫之后才察觉有大队人马跟在身后。

可是那会儿奴婢身边已经尽是黄正元的眼线,于是只好在见到侯爷之后偷偷给您使眼色,所幸侯爷早有准备,将黄正元的阴谋粉碎。”

徐锐苦笑一声道:“哪里来的准备,我也是看到你的眼色才发现不对,要说幸好,那也是幸好你够机灵,配合我拖延了些许时间,才能如此顺利地将黄正元埋伏在外的人马解决。”

说着徐锐拍了拍正予的肩膀道:“黄正元此人状元出身,才学本就出众,这几年在辽王控制的户部能够独当一面,足以见其心思细腻,沉府极深,你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宫来已经十分难得,不必为此事自责。”

“侯爷言重了。”

正予沉声道:“侯爷,黄正元十有八九是铁了心要对付您,门口的禁军恐怕只是负责盯住奴婢的,随后应该还有更多的人专为取侯爷的性命而来。”

徐锐点了点头道:“不必担心,既然已经知道了黄正元的打算,那么本侯自有对付他的办法,你先把宫里发生的一切仔细说说。”

“等等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邝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不禁打断二人,大声问到。

正予看了看李邝,不知道他的底细,并未多言。

徐锐却解释道:“正予乃是胡淼的干儿子,为了查清胡淼的死因才与我合谋,由他冒着生命危险蛰伏在司礼监,探听情报。”

“你也开始在宫里埋暗棋了?!”

李邝闻言又是一愣。

“眼下时间紧迫,此事稍后再说。”

徐锐点了点头,转身道:“正予,你方才所说的可是真的?”

提到宫里的情况,正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将发生在南书房的一幕幕仔细讲了一遍。

听闻裕王竟为了皇位弑君杀弟,宏威皇帝和肃王都已经惨死在他手上,李邝心中顿时怒不可遏。

“乱臣贼子!这是乱臣贼子!”

他大喝一声,拍案而起,那模样仿佛想要生吞了裕王。

徐锐表面没有多大反应,可是心中也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万万没有想到裕王竟会真的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肃王痛下杀手,甚至还是亲自动手,今日三人在裕王府分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才短短几个时辰竟会天人永隔。

一直以来,肃王都是裕王最强大的后盾和最坚定的支持者,徐锐实在难以想象,当看到裕王拿着匕首朝他心脏插下去的那一刻,肃王会是怎样的悲痛和绝望?

回想起肃王同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等此间事了,问天阁上与徐兄不醉不归!”

徐锐的心突然好似被狠狠割下了一块,钻心地疼。

“说好的不醉不归,你这家伙却先跑了……”

徐锐呆呆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讲给谁听,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可眼下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有太多的事等着徐锐去做,那中间有不少是肃王的心愿和未尽的事业,肃王走了,这些事便留给了徐锐,变成了无言的嘱托。

徐锐回过神来,一把擦掉即将滑落的泪珠,摇了摇头,脸色忽然变得十分严峻。

“大魏没救了,咱们走吧……”

“什么?”

正怒不可遏的李邝听到这句话,怒气瞬间消失,惊愕地朝徐锐望去。

第七百七十九章:分道扬镳

“我说大魏没救了!”

徐锐表情不带一丝温度,缓缓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等等!”

李邝惊呼一声,一把拉住徐锐道:“你把话讲清楚,什么叫大魏没救了?”

徐锐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李邝,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冷冷道:“有一个弑君杀弟的皇帝当政,这个国家便已失人伦道德。

正所谓上行下效,天理不存,禽兽当道,国家迟早会亡,这是历史的洪流,非你我之辈可以改变,所以便不用徒劳挣扎了。”

虽说历史上为了皇位亲族仇杀的案例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一手制造了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明珠玉在前,好像手段残忍也并非不能当个好皇帝。

可是李世民和太子党争斗多年,彼此都起了杀心,即便真的兵戎相见也不奇怪,即便如此,李世明也只是逼迫其父李渊退位,依然以太上皇之礼待之,并未痛下杀手。

反观裕王,为了皇位不仅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甚至还亲手将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支持他,呵护他的肃王残忍杀害。

这等行径不仅骇人听闻,而且说明裕王多半已经被权力和欲望扭曲,失去了道德和底线,什么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

“谁说他就一定是皇帝?先帝的旨意是肃王继位,裕王自己下旨封自己当皇帝么?”

听徐锐这般说,李邝顿时大怒。

徐锐却是苦笑道:“眼下辽王纠集重兵,公然造反,韩王和三皇子则如乱匪到处肆虐,关在诏狱里的太子顶着弑父未遂的大罪,肃王又死在了南书房。

你告诉我,这种时候除了裕王,还有谁有资格登基当皇帝?

而一旦裕王登基,且不说日后如何倒行逆施,没了圣上的后手,长兴城的局面已经失控,他根本没有办法解决所有叛军,势必造成大魏的分裂。”

说到这里,徐锐冷笑一声:“在南朝武陵王的虎视眈眈之下,团结一致尚且勉强,若是国家分裂,立刻便是亡国之局,你说,大魏还有什么希望?!”

“只要咱们把裕王弑君杀弟的真相公诸于众,我敢保证他即便登上了皇位也坐不安稳!”

李邝脸上闪过一丝狠历,咬着牙说到。

“不能公诸于众!”

徐锐坚定地摇了摇头。

“若不将此事公诸于众,裕王还能假借先皇正统暂时稳住局面,分裂之局也许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可若是将此事公诸于众,大魏的分裂便不可避免,亡国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他是个弑君杀弟的畜牲,你自己也说日后此人必定倒行逆施,咱们守口如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即便如此你还想姑息养奸么?”

李邝怒到。

徐锐冷冷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大局,为了先皇的遗志,为了肃王的嘱托,为了我义父杨渭元、刘异,以及所有为了捍卫大魏而奉献一生,甚至战死疆场的英烈们!

他们的忠骨英魂不应被磨灭,他们的努力和付出不应白白浪费,而我,也不愿亲眼看着这个被我当作家的国家分崩离析!”

“那咱们怎么办?正予传旨未归,裕王那边立刻就会知道宫里的秘密已经泄露,他们会放过你么?”

李邝用力抓着徐锐的手腕,咬着牙说到。

徐锐浑身一震,默然不语,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我走便是!”

说着他再不犹豫,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

李邝大声问到。

“西北!”

徐锐头也不回地说。

李邝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侯爷!”

就在徐锐即将跨出大门的时候,正予突然叫住了他。

“侯爷,当日你我密谋之时奴婢便对您说过,奴婢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游历天下,帮助侯爷只为替干爹报仇,若是侯爷大事可成,奴婢不要任何官职赏赐,只求自由。

可是如今干爹之仇未报,凶手依旧逍遥法外,侯爷答应过奴婢的承诺也未兑现,侯爷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么?”

徐锐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门外的青天。

天空明明如此宽广,可不知为何,徐锐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囚在笼中,四面碰壁,不知该往哪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即便在另一个世界,当他面对未知而可怕的外星文明铺天盖地的进攻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

因为那时他不过是个经过残酷训练的孤儿,只将生命中的一切都当作游戏,而现在他却已经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浓浓的眷恋。

感情果然是人类的巨大弱点啊……

徐锐想起仍在另一个世界的儿时玩伴,不禁在心中暗暗发问:“莫,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这一声发问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却让徐锐暂时冷静,从得知肃王身死的悲痛和裕王弑君的愤怒中解脱出来。

良久,徐锐突然叹了口气,暗道:“莫,如果换做是你,你一定又会说无论怎样,一定要有勇气吧?”

李邝和正予见徐锐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心里天人交战,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予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禁朝李邝望去。

李邝也拿不准徐锐的心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就在二人忐忑不已的时候,徐锐突然道:“罢了,你们随我来。”

说完,他再不犹豫,抬起脚步当先走出客厅的大门。

正予呆呆地望着徐锐的背影,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一旁的李邝却是大喜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来!”

正予一愣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李邝一把拉住冲出门去。

“傻小子,那家伙面冷心热,虽然为难,但是绝不会放任不管,你放心,你干爹的仇有希望!”

“啊?!”

正予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喜。

然而二人刚刚冲出客厅,便见徐锐愣愣站在院中,秦飞单膝跪在徐锐面前,神色十分阴沉,像是刚刚跟徐锐禀报了什么坏消息。

李邝心中一沉,连忙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徐锐深吸口气,一脸铁青地说:“刘老将军跑了……”

“啊?跑了?跑去哪了?”

李邝听得莫名其妙,不禁问到。

徐锐道:“方才咱们在客厅说话,刘老将军其实一直在隔壁偷听,他性情刚烈,定是听到裕王弑君杀弟,气不过,用他自己的办法替天行道去了!”

“什么?”

李邝大惊道:“那裕王的秘密岂不是不保?刘老将军如此决绝怕是危险了!”

徐锐点了点头:“事情终究还是闹大了……”

李邝回过神来,连忙道:“快去把刘老将军追回来啊,否则裕王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徐锐一脸铁青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黄正元对付我的人马应该马上就会杀到,咱们没时间去追刘老将军了!”

第七百八十章:危机

“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大批禁军蜂拥而至,将出入刘府的两头的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果然,徐锐一行刚出了刘府便与黄正元派来追杀的禁军不期而遇。

在宫中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况下,黄正元依然从薄弱的防线中扣出了八百精锐来对徐锐进行围剿,足可见黄正元对徐锐的忌惮远大于辽王之流。

原本徐锐如果马上就走,也是不必撞上这些禁军的,麻烦就麻烦在徐锐若是走了,刘府上下恐怕也将步黄庭之的后尘,所以徐锐必然得带上刘府的人一起走。

可是因为刘异之前几次拒绝徐锐撤离长兴城的提议,刘府上下没有一点准备,再加上刘异出走之后,刚毅的刘夫人坚决要在家里等待,誓与刘异共存亡,谁劝都不走。

浪费了大量宝贵时间之后,徐锐不得不再度用上对付栖霞公主那招,将刘夫人打晕之后强行带走。

但这样一来,徐锐便不得不面对当年刘备败走新野时带着百姓逃亡的窘境。

一边是惊慌失措的刘府下人,另一边又是追击而至的八百禁军精锐,逃亡之路困难重重。

徐锐刚一出门便被一轮箭雨堵了回来,不得已只得依仗冲锋枪的火力优势,暂时守住大门。

然而他们眼下的情况很不乐观。

一来徐锐算准各方势力混战之下,必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他,再加上此次来刘府原本也没打算多留。

所以他的身边仅仅只有十几个亲兵,加上李邝临时带来的锦衣卫也不过五十余人,而且武器弹药十分有限,就算依托刘府进行防御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黄正元同裕王、肃王和徐锐交好多年,算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十分了解徐锐的人,正是利用了这个时机,用最小的投入抓住徐锐的七寸,形成了必杀之势。

二来眼下长兴城已经彻底失控,各方势力纷纷登台角力,情势变化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要命的时间,别说被那八百禁军直接消灭,就算只是被堵上片刻,都有可能彻底断绝撤离长兴的希望。

无奈之下,徐锐只得亲自上阵,组织有限的兵力进行了两轮冲锋,妄图利用火力优势强行打开一个突破口,突围而去。

然而禁军们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当初宏威皇帝为了让禁军具备“灭火”的实力,不仅令其配备了大量连射弩,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手雷。

这次围剿徐锐,黄正元也是下了血本,将禁军中的大量连射弩和手雷都带了来,火力上虽然还是不如天启卫,但胜在人数实在太多,完全抹平了双方的差距。

徐锐带人冲了两次,没想到对方的手雷比自己还多,只能立刻下令撤退,灰头土脸地重新回到刘府之中负隅顽抗。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被手雷的黑烟熏得一脸黑灰的李邝靠在院墙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苦中作乐地同徐锐开着玩笑。

徐锐用医疗包帮受伤的士卒包扎着伤口,冷哼道:“别得意,我吃过的亏必定百倍、千倍地找回来!”

李邝翻了个白眼道:“不吹牛会死啊?换了平时你这么说我也就信了,可是现在,人家才是狼,你不过是离了圈的绵羊,拿什么找回来?”

徐锐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没有说话。

李邝又道:“喂,没想到黄正元这厮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心比谁都狠,眼睛还毒,你后不后悔将这个人一直放在身边?”

徐锐摇了摇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无论他在不在我身边都会一样了解我,何况我从没小看过他。”

“哦?”

李邝奇道:“你冠军侯少年得志,我还以为谁都不入你的法眼呢,以往看黄正元跟在你和两位王爷身边,都觉得他无足轻重,没想到你竟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徐锐冷笑一声道:“不是我对他评价高,单看他是裕王的人,却能在辽王掌控下的户部混得如鱼得水,便知道此人不简单。

何况他的出身不过江南一普通富户,能够高中状元,得裕王赏识,一步步成为心腹,这本就是常人不可及之事。

这次裕王夺嫡,他居功至伟,若是裕王真正坐稳皇位,他不出三年必将成为内阁首府,到时候便是他的时代,绝对比黄庭之难对付一万倍。”

李邝听着徐锐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不禁又勾起了好奇,贼笑道:“喂,看这架势,他怕是也将你当作了一生之敌,难道相爱相杀便是你们的宿命?”

“滚!”

徐锐对李邝的说法嗤之以鼻,冷冷道:“他是很厉害,不过也是顺势而为罢了,真正的强者乃是自己造势的。”

李邝翻了个白眼:“得,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冠军侯。”

就在这时,两枚手雷突然落进院中,徐锐瞳孔一缩,连忙高喊:“卧倒!!!”

“轰隆隆!!!”

天启卫的亲兵训练有素,大都还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早已对手雷爆炸前的全部流程形成了肌肉记忆,不等徐锐提醒便纷纷卧倒。

但锦衣卫的人大多都是第一次亲身见识手雷的威力,听到徐锐的高呼之后依言卧倒的仅仅一半,剩下的人则立刻便被崩飞的弹片打成了筛子。

“咳咳,这帮孙子……咳咳……”

李邝挣脱徐锐的保护,用力扇走面前的硝烟,一见锦衣卫倒了一大片,顿时双目一红,骂了娘。

“准备,他们开始强攻了!”

徐锐毫不理会李邝的模样,面色一沉,立刻下令。

亲兵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徐锐一声令下,立刻从地上爬起,抄起冲锋枪对准刘府大门。

徐锐话音刚落,禁军们果然开始从大门外往里冲锋。

“哒哒哒!”

冲锋枪火舌吞吐,最先冲进来的五六个人立刻如麦子一般倒了下去。

然而这一次禁军们没有轻易罢休,除了正门,院墙、后宅、东西两厢都成了他们的目标,就好像蝗虫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完了。”

李邝一见此景,顿时苦笑一声,这就好比一艘到处漏水的大船,堵得了东头,堵不了西头,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变得彻底沉没。

“闭上你的鸟嘴,好好给我打!”

徐锐一把将看呆的李邝拉了回来,塞给他一把冲锋枪,让他一起战斗。

李邝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一番也终于认真起来,举着冲锋枪朝附近的几个禁军扫去。

奈何他没想到冲锋枪的后坐力竟如此之大,打了半个弹匣竟是一发也没中。

徐锐刮了李邝一眼,涌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他已经来不及去给李邝做现场教学。

李邝丢了脸,心中发狠,再度举枪朝禁军扫去,好在他本是高手,做好准备之后区区一点后坐力还难不倒他,这一次终于有几枚流弹击中了敌人,打得禁军惨叫连连。

不过好景不长,刚刚收获战果的李邝还来不及得意便发现冲锋枪没了子弹,叹了口气对徐锐道:“喂,这样不成啊,你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徐锐也刚好打完一个弹匣,正准备换子弹,听到李邝的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突然听到一声犹如乌鸦干嚎的刺耳爆鸣,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轰隆隆!!!”

一连串的巨响在刘府附近炸起,巨大的蘑菇云瞬间升腾,整个刘府都为之一颤,正在拼命往里杀的禁军顿时哭爹喊娘,死伤惨重。

“是火炮,新式火炮!”

李邝被爆炸的气浪吹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代表宏威皇帝去验收天启卫新一批火炮的时候,遇到的爆炸正是这个模样。

一瞬间,李邝似是绝境求生,当即大喜!

第七百八十一章:夺权

“杀啊!!”

炮声一停,周围立刻传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接着便是密集的枪声和禁军将士的惨叫声,好似大批人马正从巷口涌来,片刻之间便将禁军杀得节节败退。

“乱军投降,否则杀无赦!”

“乱军投降,否则杀无赦!!!”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立刻便有士卒跟着高声大呼,喊声铺天盖地。

李邝爬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围墙上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顿时一惊,连忙回到徐锐身边道:“是天启卫,你早就做了安排?”

话音刚落,门外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驰援而来的天启卫将士将门口的禁军杀退,哗啦啦地冲进巷子,将刘府前院大门保护起来。

“末将张佐烽恭迎大帅回营!”

“恭迎大帅回营!”

大门外传来张佐烽的声音,接着便是将士们高亢的呼喊声。

徐锐微微一震,叹了口气道:“原本是个不得已的后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会,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李邝闻言恍然道:“张佐烽是肖进武的门生,先帝既然是通过肖进武监视天启卫,那么只有他能成为特例和突破口,所以你才安排他帮你夺回天启卫的兵权?”

徐锐苦笑道:“你说对了一半,当初我从天启卫中分出三千人马留在城中,便是担心长兴城出现大乱,城外的天启卫大营难以驰援。

安排张佐烽留在城中,的确是存着肖进武会对他网开一面的思量,再加上长兴城一旦大乱,负责监视的人马肯定会被抽调他处,城中的天启卫便会彻底自由。

只不过你也知道张佐烽和肖进武一样,对大魏忠心耿耿,肯不肯违背他的原则,配合我这个‘乱臣贼子’夺回兵权还在两可之间。”

“所以你是让张佐烽自己选?”

李邝诧异地问。

这等要命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只恨不得派上自己最心腹的人,而徐锐却反其道而行之,明知张佐烽可能会出问题,却依旧让他留在城中,作为自己最后的后路,这如何会不让李邝惊讶?

徐锐笑道:“人总是要选择的,只有过了这一关,佐烽才真的能解开肖进武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明白什么才是真正该坚持的东西。”

说着,徐锐忧心道:“眼下虽然张佐烽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我依旧师出无名,只怕这一路仍旧困难重重。”

“侯爷怎会师出无名,难道您忘了那道圣旨?”

一旁的正予闻言连忙掏出之前准备好的圣旨递给徐锐道:“侯爷,虽然这道圣旨是裕王下的,但却是正儿八经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盖了大印的圣旨,上面已经恢复了您的兵权!”

“哦?”

徐锐一愣,连忙从正予手中接过圣旨,仔细看了起来,方才他一直担心局势,竟将这最重要的一环错过了。

“西北总督?”

然而当徐锐看到圣旨上封他为西北总督时却是眉头一皱,惊愕地朝正予望去。

正予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之色,低声道:“是奴婢善作主张加上去的,奴婢听曹公公说过,西北是侯爷的后盾,但也正因如此,朝中不少人以西北攻讦侯爷。

如今有了这道圣旨,侯爷便是我大魏名正言顺的西北总督,谁也挑不出毛病,如此侯爷才有力挽狂澜,拯救大魏的实力!”

徐锐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长叹道:“果然应了黄袍加身那句话,都说当年赵匡胤三辞皇位是虚伪的表演,现在我倒有些感受到他的无奈了。”

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西北总督便是总览西北大片疆土军、政、外交大权的土皇帝,俨然已有藩王之实,而且实力已经足以威胁朝廷,大魏历史上从未有过这么个职位。

这分明就是允许臣子分疆裂土的昏聩之举,就算是肃王当了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徐锐顶着这么大的头衔,让史书怒斥他的昏君所为。

而对于徐锐来说,所谓的西北总督根本就是催命符,看见这几个字后,徐锐便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造反,要么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朝廷抄家灭族。

圣旨出宫的时候,黄正元肯定仔细检查过,当初他并未说破,恐怕是早就想好一旦刺杀、围剿都不成,便用这个西北总督要了徐锐的命!

因为这个西北总督彻底断了裕王与徐锐联手的可能。

就算裕王顾念旧情,或是欣赏徐锐的能力和才华,但只要徐锐顶着这四个字,裕王坐稳皇位之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留下他的性命,二人之间也再无妥协的可能。

正予到底年轻,心思还是太单纯了些,以为地位越高,徐锐手里的本钱也就越大,殊不知是好心办了坏事,真正将徐锐逼到了绝境。

“啊?”

李邝和正予自然不知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典故,面面相觑。

徐锐没有解释,反而陷入了深思。

转念想想,眼下长兴失控,突然成了群雄逐鹿的混战,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料,西北的确如正予所言,已经成了徐锐手中最大的本钱,足以撬动大魏未来的本钱!

谁也没想到袁子雄开发西北和正予送给徐锐西北总督这两个擅作主张,会让他有朝一日真的名正言顺地成为割据一方的土皇帝。

徐锐突然发现,有了西北和这道圣旨的加入,在这场夺嫡混战之中自己竟成了优势最大的一方,如此一来许多过去不敢做、不好做、不能做、无法放开手脚去做的事都变得可能。

想到这里,徐锐终于长叹一声。

正所谓风起云涌,时不我待,有些时候当英雄也需要一些气运,若是当为不为,说不定还会反受其害!

“开门!”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犹豫下去也是无益,徐锐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终于烟消云散,朗声高呼一句。

几个亲兵立刻冲上去,将早已被冲锋枪打得破烂不堪的刘府大门拉开。

徐锐朝李邝和正予望了一眼,傲然道:“如你们所愿,这全天下无人敢接的大帽子我接了,从今往后,天下兴亡便看咱们!”

说完,他迈开大步朝外走去。

正予不知其中关键,一脸莫名其妙。

而李邝却是已经想通了内情,脸上顿时浮现一抹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连忙站起身来,追着徐锐而去。

刘府大门之外,天启卫将士们整齐列队,张佐烽骑着战马高高立在正中。

一见徐锐出门,张佐烽立刻下马单膝跪地,将士们也跟着他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末将张佐烽恭迎大帅回营!”

“恭迎大帅回营!”

无数声音整齐地汇在一起,形成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听得人心中震撼。

徐锐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翻身跨上战马,朗声道:“先帝崩卒,国难当头,儿郎们,随我出城!”

说完徐锐用力打马,战马顿时飞奔而出。

大军立刻如同射出的利箭,跟着徐锐奔腾而去。

“出城?不是去宫里吗?”

张佐烽回过神来,诧异地自言自语。

走到他面前的李邝连忙一把将他拉起来:“圣上和肃王都死了,宫里不用去了,走吧,路上再说!”

“你说什么?”

张佐烽闻言大惊,木讷地被李邝拉着上马,也追着徐锐而去。

第七百八十二章:炸营

长兴城外天启卫大营,新任天启卫指挥使卓安国站在中军大帐之前,冷冷望着长兴城的方向,一脸阴沉地似乎正谋算着什么。

一个心腹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轻声唤道:“大帅,都查过了。”

卓安国顿时回过神来,关切地问:“营中的情况如何?”

心腹道:“几个主要的将官都被咱们的人盯住了,避免他们串联,各营都十分安静,暂时没有什么情况,另外咱们的羽林卫就在天启卫大营旁监视,一旦这边有异动立刻就能驰援。”

“如此就好……”

听到这番话,卓安国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他抬头朝长兴城的方向望去,听着时不时传来的炮声,喃喃道:“辽王殿下此刻应该正在进攻宫城,裕王唯二的外援便是肃王的东北边军和徐锐的天启卫。

东北边军不归咱们管,但天启卫却是王爷交给本帅的重任,必须得看住了,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决不能让徐锐夺去给王爷添乱。”

心腹闻言沉吟片刻,小声道:“大帅,此刻可是关键时刻呐,咱们就这么等在这是不是太浪费了?”

卓安国一愣:“你什么意思?”

心腹道:“大人,徐锐已经被圣上夺了兵权,就算他真有造反的胆子,难道天启卫还能随着他一起造反不成?”

卓安国叹了口气道:“夺嫡之事出不得一点岔子,保险起见,王爷把咱们派来监视天启卫也能够理解。”

心腹道:“小的也能理解,可是咱们守在这里不过有些苦劳,一旦王爷真的登上皇位,那些陪着他攻打宫城的将士们才是首功,咱们岂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卓安国面色一沉,显然他心中也存着这样的顾虑,只是不便说出来。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帮着辽王夺嫡,目的当然是为了那一份从龙之功。

可是眼看着长兴城里打得如火如荼,他却被天启卫牢牢地拴在了城外,一旦辽王真的夺得皇位,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肉,而自己却只得喝别人剩下的汤。

这让卓安国心里直犯嘀咕,那一丝丝贪念好似一双温柔的手,不停地撩拨着他本就躁动的心。

可是他又没有丢下天启卫不管的勇气,徐锐的战功太显赫,天启卫的威名太盛,一旦放出这头老虎,没什么事还好,若是坏了辽王的大业,别说争功,他这颗脑袋恐怕都不够砍。

正两面为难的时候,突然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大声禀报道:“大帅,不好了,不好了,有一路人马朝咱们杀过来了!”

“什么?!”

卓安国闻言一愣,连忙朝大营门前望去,只见约莫一两里外的官道上果然尘土飞扬,似是有大军正在接近。

“是长兴城的方向,此刻城中正在大战,如何会有人马杀来?”

卓安国眉头一皱,连忙道:“通知全军集合,进入战备状态,无论来者是谁,一律绞杀!”

“遵命!”

心腹答应一声,便要下去传令,他自然清楚卓安国口中的全军绝非天启卫,而是羽林卫。

可没等心腹**几步,那支人马头顶突然升起一只信号弹,“啪”的一声炸成一团红红的火焰。

紧接着,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天启卫大营好似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士卒都冲出营帐自行列队。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卓安国大喝一声,却根本没人理他。

心腹一把拉住一个正在身边乱窜的天启卫士卒,开口喝道:“回去!谁让你们出来的?大帅让你们回去!”

然而那士卒却根本不理会他,一把将他甩开,看都不看一眼,急匆匆朝自己的位置跑去。

“你们!你们!你们都反了!来人啊,把他们都抓起来,军法从事!”

心腹跌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心中又慌又怒,指着那些到处乱跑的士卒气急败坏地怒吼。

正说着,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心腹又怕又怒,转过身便想破口大骂,却被一个巴掌狠狠扇在脸上。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下意识便想去拔腰刀,可是还不等他真的拔出刀来,却见卓安国站在他的面前,高高扬起了手,显然方才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卓安国。

那心腹心头一惊,不敢再去拔刀,捂着脸莫名地望着卓安国。

“反了,天启卫反了,快去命令羽林卫来控制局面,快!”

卓安国红着眼睛对心腹咆哮,仿若一头怒狮。

心腹惊恐不安,再顾不得红肿的脸颊,跌跌撞撞地朝羽林卫的大营跑去。

“呜……呜……”

天启卫大营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心腹刚刚迈出的脚步顿时停住,他认得那是天启卫出征的号角,可是根本没人下过哪怕一声命令,他们为何会如此整齐地吹响号角?

心腹回头望去,只见短短的这一顺,数万天启卫竟然已经完成了集结,顶盔掼甲,全副武装地集合完毕,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冲天杀气惊得他浑身颤栗。

卓安国的脸色已经铁青,因为官道上的人马已经冲到面前,不需要谁吩咐,营门便被人打开,徐锐骑着高头大马率领长兴城中的三千人马杀了进来。

“徐锐!”

卓安国一见徐锐顿时瞳孔一缩,留在中军大营的数百羽林卫士卒立刻将卓安国护在正当中,小心翼翼地与天启卫对峙。

可这一幕就好像一头孤狼被师群包围,望着天启卫那无坚不摧的气势,即使已经拔出了腰刀,可一众羽林卫士卒还是双手颤抖,冷汗直流。

“卓安国接旨!”

就在这时,徐锐的人马之中突然走出一人,正是正予。

“新皇有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不等卓安国反应过来,正予便捧着圣旨高声唱念,将新皇登基,着徐锐恢复天启卫指挥使之职,以及加封西北总督的旨意一股脑说了出来。

天启卫士卒们听闻徐锐重新接掌天启卫大权,顿时欢呼雷动,而卓安国和一众羽林卫却是面如死灰。

“等等,谁是新皇,这是谁下的旨?没有圣上的旨意,本帅便还是天启卫指挥使,谁想夺权便是造反,你们想造反么?!”

卓安国突然甩开挡在面前的羽林卫将士,冲到人群之前大喝一声。

这一刹那他也想得清楚,若是让天启卫就这么被徐锐带走,他的小命必然不保,无论如何他都得挣扎一番。

此言一出,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天启卫和羽林卫的将士们都愣愣地望着他。

卓安国只觉身上的压力好像山岳,可此时他已经没了后路,只能咬着牙硬顶着。

“卓安国,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你看清楚这可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盖了国玺的圣旨,难道你想抗旨?!”

徐锐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眯着眼睛对卓安国冷冷说到。

卓安国浑身一震,心中已有三分胆怯,可是余光瞟见隔壁的羽林卫也快要集合完毕,心中又有了那么几分勇气,冷笑起来。

“徐锐,你已被圣上革职,本帅才是新任天启卫指挥使,你想假传圣旨,骗夺兵权,本帅绝不会答应!”

“哦,是么?”

徐锐的目光朝隔壁的大营一扫,立刻明白他前倨后恭的依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本侯圣旨在手,你不答应又能如何?”

徐锐的话语气淡淡,可是偏偏那毫不在乎的气势好像在说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让卓安国不禁打了个冷颤。

徐锐明显来者不善,卓安国已经没了退路,一边是没看住天启卫,被辽王砍了脑袋,另外一边是与徐锐大战一场,兴许还有半点生机。

卓安国咬着牙,心中天人交战。

他的目光不住地往一旁的羽林卫瞟,牙齿挫得“咯吱”作响,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七百八十三章:白热化

“卓大帅,做决定之前我劝你想清楚,免得害了兄弟们的性命,你该好好看看那边!”

就在卓安国深吸一口气,准备下令羽林卫和徐锐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曹思源突然骑着战马从后面赶了上来。

卓安国一愣,顺着曹思源的手指回头望去,只见在天启卫大营正中间的高地上有一面将旗已经升了起来。

天启卫的大营和其他大营都不一样,扎营的地点通常都会围绕一块高地展开,整个大营会将高地围在中心,而那块高地便是炮兵的阵地。

火炮阵地上升起将旗,便说明炮兵也和天启卫的其他各军种一样,已经完成了集结,可以想见那里现在恐怕会有数百门火炮齐齐对准羽林卫的大营。

只要卓安国真的敢拼命,徐锐定会毫不犹豫地命令火炮大营开火,到时候不等羽林卫真的冲进天启卫大营,就会被炸得落花流水。

何况天启卫已经全军换装了热武器,就算羽林卫能冲进大营,面对数不清的冲锋枪和死神步枪,也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最惨的是,一旦开战卓安国和一百多羽林卫亲兵还被围在天启卫中军大帐之前,到时候冲锋枪一扫,根本不可能有人活得下来。

卓安国渐渐冷静下来,热血一退,怯意便立刻占了上风,一想起方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冷汗就马上顺着额头冒了出来。

尤其当他再看到徐锐双目之中略带失望的眼神,仿佛对他没有选择拼命而心怀不满,卓安国的身体不禁又是一颤,下意识将目光挪走,低下了头。

见卓安国似乎服软,徐锐哪里还会跟他浪费时间,朝张佐烽点了点头。

张佐烽朗声道:“全军听令,开拔!”

身边的传令兵闻言,立刻拿出两面小旗左右挥舞起来。

数万天启卫就好像收到信号的蚁群,瞬间开动,源源不断地开上官道。

“大帅,您终于回来啦!”

曹思源骑着战马赶到徐锐身边,兴奋地说。

徐锐却是一脸沉静道:“现在还不是高兴得时候,国难当头,准备大战吧!”

曹思源心中流过一阵热血,笑道:“末将早就等不及了,您下令吧,咱们现在去打谁?”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问道:“韩王的人马现在何处?”

天启卫大营之中,卓安国和一众羽林卫将士眼睁睁看着数万天启卫开拔,终究没敢再动,等到人去楼空,大营只剩一片狼藉的时候,众人才回过神来,发现早被冷汗浸湿了后背。

一支强军的恐怖不但体现在战场上的勇猛,更在认真时的气势。

别看羽林卫平时趾高气昂,那是出自天子亲军的本能高傲,说穿了羽林卫的将帅大多都从权贵子弟和富人之家中来,除非长兴城被围,否则极少有机会上战场。

平日里他们可能听说过天启卫的威名,却不知道这支大军凭什么能和南朝的武陵亲军相提并论。

然而今天两军同时集结,相互对峙,每一个羽林卫的将士都近距离、无差别地体验到天启卫的军威。

一旦天启卫认真起来便会像是露出了獠牙的老虎,无论是集结的速度,整齐程度,还是两军之间的气势都存在明显差距。

如果说天启卫从上到下就是一头呲牙咧嘴的猛虎,那么羽林卫就好像蜷缩在角落的兔子,两军对峙片刻,仗还没打,羽林卫便已经吓破了胆。

方才就好像兔子遇见了老虎,包括卓安国在内的每一个羽林卫将士都绷紧了神经,等到松懈下来自然后怕不已。

“大帅,咱们现在怎么办?”

心腹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卓安国。

卓安国神情恍惚,张了张嘴却久久没有开口。

心腹想了想,试探着说:“天启卫跑了,怕是要出大事,咱们得赶快通知王爷才是……”

“住口!”

卓安国回过神来,怒喝一声道:“现在去通知王爷,王爷还不拿本帅的人头祭旗么?!”

心腹脸色一变:“可咱们若不去,万一王爷败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

卓安国冷笑一声道:“眼下长兴城正打得热闹,天启卫若是一去,那局面便更有意思了,谁能做皇帝还不知道,反正咱们什么也没做,先等等看!”

“等等看,您的意思是……”

心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讶色。

卓安国又是一声冷笑,望着长兴城的方向道:“咱们奉旨行事而已,谁也指摘不了,只要羽林卫还在咱们手上,手里便有足够的本钱,等各方势力打到关键处,大家都得求着咱们,所以不必现在贴上去,先等看清局面再说!”

长兴城中,韩王站在一处高楼,冷眼看着脚下各条巷子里如火如荼的巷战,就好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大戏。

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却依然还在来回拉锯,可韩王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战斗的残酷,甚至从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这场大战的胜负。

忽然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回头朝身后望去,燕如云似鬼魅一般沿着走廊的扶手匆匆而来,单膝跪下,摇了摇头。

韩王眉头一挑,喃喃道:“又跑了?切,真是狡猾啊,把本王拖在此地整整两个时辰,终究还是没能堵住他的真身。”

“王爷,长兴城已经彻底失控,辽王正加紧进攻南书房,裕王系的干将则接掌了京师十二卫,正在火速驰援皇宫,稍后可能会展开决战。

司马尚的禁军和辽王的偏师在内城混战,三皇子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大约是想浑水摸鱼。

还有徐锐已经重新接管天启卫兵权,卓安国未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放徐锐跑了,此后他率领羽林卫退到城外十里,应该正在观望战局。”

燕如云言简意赅地将目前的战况说了一遍。

韩王却是淡淡地问道:“你师尊和洪广利之间的决战应该分出胜负了吧?”

燕如云浑身一震,犹豫片刻才点了点头:“半时辰前已经分出胜负,洪广利藏有绝招,但却是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催动。

原本洪广利凭借绝招已经占尽优势,准备一鼓作气击败师尊,可是关键时刻洪广利年老体衰,反被自己的绝招逼死,师尊侥幸获胜,身受重伤。”

“洪广利死了啊……”

韩王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感慨了一句,仿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好了,此间事了,去把咱们的人都叫回来吧。”

燕如云一惊,讶然道:“王爷,辽裕二王即将展开决战,此刻抽走咱们的人马,皇位归属恐怕再起波澜……”

不等他说完,韩王便摆了摆手道:“早跟你说过了,谁当皇帝没什么打紧,既然那家伙跑了,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咱们便该为后面的事做准备,是撤军的时候了!”

说完,韩王竟不再朝楼下的战场看上一眼,转身朝屋里走去。

燕如云皱着眉头,仿佛鼓足勇气朗声问道:“王爷您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布下长兴之局,可战斗才刚刚开始又要撤军,似乎天底下什么东西都不在您的眼中,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本王想要什么呢?”

韩王脚步一顿,脸上忽然闪过一抹迷茫之色,望向阴沉的天空,良久才淡淡笑道:“其实本王只是想早点回家去看电视,多简单呢?不过说了你也不懂……”

说完,韩王摇了摇头,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电视?”

燕如云眯着双眼,仔细咀嚼着韩王的话,却是怎么也听不懂。

第七百八十四章:突变

“杀啊!!”

南书房前,先是汪顺宣读了帝位交接的圣旨,承诺此战过后在场将士一律官升三级,战死者抚恤丰厚,接着宝亲王亲自上场督战,禁军士气大震。

而一路势如破竹的辽王大军却被裕王登基的圣旨搞得人心惶惶,一来一回胜败之势逐渐扭转,双方终于陷入苦战。

不过辽王大军毕竟人多,又是破釜沉舟没有退路,渡过最初的慌乱之后立刻稳住阵脚,重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轰隆隆!!”

南书房外的禁军火炮阵地喷出最后一股火舌,发红的炮管终于冷却下来,仿佛冬眠的猛兽再也不动。

“他们的炮弹打光了,他们的炮弹打光了,趁现在,杀啊!!”

刀光剑影之中,不知谁叫了一句,辽王大军的士卒们这才发现那火炮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曾响起,顿时精神大震,疯狂砍杀着面前的敌人。

而禁军失去火炮的掩护之后根本无法抵挡辽王大军一波高过一波的攻势,开始节节败退,似乎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种局面之下,谁也没有注意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悄悄落到了战场的边缘,不多时又好似受惊一般振翅高飞,只不过走的时候拴在脚上的信筒已经不见了踪影。

王懿披着铠甲从前线退了下来,打了整整一个上午,他已经有些疲惫,但即将杀进南书房,与权利近在咫尺的诱惑却令他无比兴奋。

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亲兵中间,举起水壶一口喝干,朗声道:“禁军败相已现,一会儿等他们冲完这一次,本帅再带人上去,一鼓作气攻破他们的最后防线!”

“威武!”

“威武!”

听他这般说,亲兵们顿时面露喜色,齐声高呼。

就在这时,有个亲兵不声不响地走到王懿身边,将一封装着密信的小竹筒递到了他的面前。

王懿一见此景脸色顿时微微一变,连忙从那亲兵手中接过竹筒,略微检查上面的火漆不见有松动,便立刻打开塞子,从里面取出密信。

只看了几眼,王懿的脸色顿时大变,仿佛接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陷入了沉吟。

“大帅,怎么了?”

副将陈勇见王懿这副模样,连忙凑上来轻声问到。

王懿沉吟了片刻,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陈勇道:“集结大军,听我的军令!”

“遵命!”

陈勇脸色一肃,连忙传令去了。

曾作为大魏指挥核心的真武大殿如今成了辽王攻打南书房的“司令部”,此刻辽王正坐在宽大的龙椅上闭目养神。

黄铜镀金的龙椅又冷又硬,坐久了很不舒服,可是辽王坐在上面却感觉自己飘飘欲仙,再也不愿意下来,这便是权利赋予这张椅子的神奇魔力。

方才有人来报,说是汪顺阵前传旨,宣布宏威皇帝驾崩,已将帝位传给裕王,裕王要求辽王叛军放下武器,归顺将士非但不追究任何责任,甚至还能就地官升一级。

此事立刻在阵前引起轩然大波,大大打击了辽王大军的军心士气,不过辽王却并不担心,因为仗已经打到了这个地步,除了极少数天真的,没人会认为真的还有回头路。

一切果然如他所料,混乱的军心被王懿等人迅速平定下来,除了稍稍拖慢了辽王大军进攻的步伐之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坐在皇位之上的辽王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拥有了天下,那是他朝思暮想的目标,一朝得偿所愿,兴奋得如同身处云端,相比之下负隅顽抗的裕王显得如此渺小,甚至不值一提。

“王爷,我军的进攻差一点便能攻破禁军防线,不过还是再度被打退了!”

杜若匆匆走进空无一人的宽敞大殿朗声说到,音波撞在四周的墙壁上变成回声来回荡漾。

辽王睁开眼睛,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只是淡淡道:“没关系,我军人多,南书房门口地形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不过车轮战之下禁军的消耗速度会更快,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杜若显然也是这般想的,点了点头道:“还有两个坏消息,一个是裕王派人出宫传旨,已经掌握了京师十二卫中剩余的人马。”

辽王摆摆手道:“来不及的,等那些人赶来,咱们早已攻破南书房,到时候抓了老四和他的同伙,外面那些人便不攻自破了。”

杜若又道:“还有,探子来报,徐锐已经重夺天启卫兵权,卓安国率领羽林卫动向不明。”

辽王眉头一皱,脸色终于微微一变,凝重道:“本王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限制住徐锐,不过卓安国如此不堪倒也出人意料,哼,等本王收拾了老四,定要严惩这个卓安国!”

杜若道:“王爷,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徐锐重掌天启卫,便如同放出了一头猛虎,若是他真的杀进宫来,咱们恐怕不好对付啊!”

辽王轻轻抚摸着龙椅的扶手,沉吟片刻道:“杜卿所虑不错,看来得加快些脚步了,咱们必须尽快攻破禁军的防线,将老四一党一网打尽,到时候就算徐锐来了,又能耐本王何?”

“正是如此,还请王爷下令大军加紧进攻!”

杜若颔首到。

辽王道:“传令王懿,再给他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本王必须站在南书房里,一脚踩着老四,一脚踏着宝亲王!”

话音刚落,一个副将慌慌张张地冲进大殿,急道:“王爷,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辽王眉头一皱,怒道:“把气捋顺咯,就是天大的事也给本王好好地说!”

那副将闻言身子一颤,连忙点了点头,大大地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启禀王爷,方才王懿,王懿领着中军左卫的五万大军走了!”

“什么?!”

辽王顿时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惊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副将心中恐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末将说王懿私自率领中军左卫的五万大军临阵脱逃,不知去向!”

“怎么可能?!”

辽王从龙椅上冲了下来,一把抓住那副将的衣领,将他提到了自己面前,怒道:“我军胜利在望,王懿早不走,晚不走,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走?!”

那副将好似快要哭出来,一脸苦相道:“王爷,末将不知道啊……”

“废物!”

辽王一把将他推到在地,脸上的神色又惊又怒。

杜若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无比震惊,但多年的官宦生涯还是让他立刻冷静下来,思索眼下最正确的对策。

“王爷,咱们的大军乃是由中军左卫为主力,一旦五万中军左卫被王懿带走,咱们立刻便有分崩离析的可能,还请王爷早做决断!”

“本王知道!”

辽王怒吼一声,他如何会不知道王懿一走,他的大好局面立刻就会急转之下,那刚刚做上的皇帝梦也随之破灭了大半。

可是他实在想不通,王懿为什么会走,而且偏偏还是在即将胜利的时候,这太不符合逻辑了!

“王爷,王懿一走,快速攻克南书房的计划已无可能实现,而且咱们若是拖得久了,等到裕王的援军一到,恐怕立刻就会被内外夹击,困在这宫城之中,反倒成了裕王的瓮中之鳖啊!”

杜若急切地说。

辽王闻言脸色又是一变,一把将桌案上的砚台摔得粉碎,咬牙切齿道:“王懿,本王要扒了你的皮!”

第七百八十五章:峰回路转

“撤了,叛军撤了!”

南书房战线上的禁军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无数早已被鲜血染红,再被硝烟摸黑的将士们抱在一起大声庆贺,更多的将士则是心中那股气一泄,透支的身体顿时再也无法支撑,直接瘫软在地。

没了肖进武的后援,禁军从一开始便处在绝对的劣势之下,不但几条防线纷纷被破,甚至就连前线总指挥都当场阵亡。

虽然裕王登基后的许诺的确曾掀起一丝波澜,但那充其量也不过是在崩坏的战局之中注入一剂强心针,只能暂时延缓死亡,却不能扭转局面。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存在奇迹的,至少禁军的将士们是这样认为。

就在防线几乎马上就要被攻破,每个人心里都生出绝望的时候,先是中军左卫不知为何突然撤出战场,紧接着剩下的辽王叛军也开始缓缓撤退。

这场深宫大战竟然就以如此戏剧的方式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南书房前临时用砂石堆砌的帅台上,宝亲王愣愣望着辽王叛军离去的背影,并未下令追击,而是惊愕地望向身边的黄正元。

“你早就知道辽王会撤军?”

黄正元不置可否,淡淡道:“还请殿下尽快整军,稍候或许还有恶战!”

宝亲王眉头一皱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辽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撤军?”

黄正元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却是神色凝重道:“天启卫到现在还未来驰援宫中战事,恐怕徐锐已经生了异心,殿下咱们的麻烦还远未结束。”

宝亲王闻言脸色一变:“你是说徐锐叛变了,难道会领兵造反不成?”

黄正元摇了摇头:“下官也猜不出他下一步会如何,不过即便不去管徐锐,咱们也并非高枕无忧,辽王眼下只是暂时退走,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决战在所难免。”

宝亲王的脸彻底黑了下来:“圣上的军队太少,现在又没了天启卫,若是照你所说,辽王可能去而复返,这皇宫如何能守得住?”

黄正元淡淡地瞟了宝亲王一眼道:“殿下不必担心,我已派人暗中接掌京营大军,援军很快便会赶到,到时候还得仰仗王爷指挥大战!”

听闻还有外援,宝亲王终于松了口气,可是望向黄正元的眼神里却多了浓浓的忌惮。

黄正元明明如此年轻,身上也没有徐锐那般锋芒,却是处处透着大局在握的气势,从突然出现力劝裕王亲手刺死肃王,到关键时刻下旨稳住军心,再到提前布置诸多后手。

仅仅半日时间,这位过去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便已经完全征服了位高权重的宝亲王。

“此人是条毒蛇,今后得十分小心。”

宝亲王本能地察觉到他的危险,脑袋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出宫的道路上,辽王一脸铁青,满身杀气,

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攻破南书房,登上朝思暮想的皇位,可王懿偏偏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突然撤走,剩下的几万人马军心大受打击,已成强弩之末。

再加上驰援裕王的大军来得实在太快,三千先锋已经到了宫城北门,王顺德的左右龙骧卫共计十万大军也同时开动,正朝宫城开来。

正面的禁军防线无法快速攻破,身后又有大批敌人援军飞速赶来,若是不想被堵在中间就此覆亡,辽王就算有再多的不甘也得暂时放弃眼前的皇帝梦。

所幸在杜若的劝说之下,辽王很快清醒过来,没有被美梦幻灭的怒火烧昏神智,反而果断下令全军撤出宫城,去与后续的人马汇合,暂时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皇帝梦。

然而那毕竟是数十年来最接近皇位的一次,甚至辽王的屁股都已经在真武大殿的龙椅上坐了许久,就算再如何理智,心中的怨念也如滔滔江水一般难以磨灭。

更要命的是,辽王集团的危机远不止如此。

杜若坐在马上,望着士气已经降到谷底的大军,心中的担忧越来越盛。

夺嫡之事本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事,即便暂时退出宫城能够保全夺嫡的希望,可是这么发展下去大军很快便会分崩离析,到时候辽王只能距离皇位越来越远,他二十多年的谋划也将付诸东流。

想了好久,杜若突然打马上前,对辽王道:“王爷,该是登基的时候了!”

“什么?”

正暗自生气的辽王突然听到这话,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望着杜若。

“登基啊王爷,既然先皇驾崩,您便该登基了!”

杜若耐心地解释。

辽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啊,老四能登基,本王为何不成?”

杜若道:“宫中混战多时,外面情况不明,咱们大可以说圣上是将皇位传给了您,裕王却突然兵变,鸠占鹊巢,然后号召全国共同讨伐裕王。

王爷,裕王眼下虽然守住了宫城,夺走了京师十二卫的剩余人马,可他毕竟根基尚浅,地方上的大员有不少都是咱们提拔起来的,若是能笼络住这些人,鹿死谁手尤为可知啊!”

“说得好!”

辽王闻言顿时大喜,若说现在决战京城,胜负只在五五之间,但若是加上了地方的支持,那裕王即便继位也只是个光杆司令,到时候就算辽王真的没打赢这一仗,也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咦?王爷您看!”

此时大军刚好抵达宫门前,杜若远远便见十几个人缓缓朝宫门走来。

辽王顺着杜若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这十几个人身材魁梧,却全都披麻戴孝,浑身缟素,再一看,眉头顿时一皱。

“那些好像是赋闲在家的老将军们,领头的是……是刘异!”

杜若也看清了那些人的模样,顿时惊呼一声。

“刘异?这个时候他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徐锐快要杀来了?”

辽王皱着眉头,提起徐锐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历色。

“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杜若双眼微眯,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

一个亲兵跃阵而出,冲上前去拦住刘异等人,两边交涉片刻,又打马冲向辽王。

“王爷!”

亲兵跳下马来,满脸震惊道:“启禀王爷,刘老将军说宫里传来消息,说先帝原已下诏,说是将皇位传给肃王,但裕王勾结宝亲王和汪顺,谋害圣上不说,还亲手刺死了肃王,刘老将军他们便是来吊唁先帝和肃王的!”

“你说什么?!”

听到此话众人顿时大惊。

杜若也瞪大了眼睛,但仅仅片刻后他立刻清醒过来,激动地对辽王道:“王爷,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

辽王还未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木讷地望着他道:“什么天命?”

杜若道:“王爷,此事一旦传出去,裕王必受天下讨伐,您不正好可以打着报仇的名义登基,然后号召天下一起对付裕王么?”

辽王闻言惊道:“对啊!如此一来何愁军心不稳?!”

第七百八十六章:狭路相逢

“大帅,咱们绕着城墙转了半天了,究竟要去哪啊?”

官道之上,天启卫已经绕着长兴城的南城墙转了半晌,却一直都没入城,曹思源实在忍不住,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徐锐坐在战马之上,并未回答,而是等着李邝的战马从远处跑来,汇进了天启卫行军的队伍里,然后径直来到他的面前。

“找到了吗?”

徐锐问李邝到。

李邝点了点头:“锦衣卫已经查到韩王在王懿大军的护卫之下直接出了南门,朝西南而去!”

“跑了?!”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

李邝道:“是跑了,听说他们直接出城之后马不停蹄,立刻远离长兴城,眼下可是夺嫡的关键时候,韩王竟从辽王身边抽走了王懿的大军直接弃长兴而去,里面透着浓浓的怪异,会不会是什么阴谋?”

徐锐冷笑一声:“什么怪事落在他们身上也就不怪了,若是真的能让常人想通,那才是怪事了。”

“可韩王已跑,咱们怎么办,难道入宫混战?”

李邝问到。

徐锐闻言愣了片刻,忽然回头望向雄伟的长兴城,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罢了,就给这个国家留一口元气吧,咱们去追另一只老鼠!”

“另一只老鼠?”

李邝费解地望向徐锐。

徐锐冷笑道:“如今的长兴之乱便是由那两只老鼠一手造成的,他们干了好事便想要逃,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下令大军,立刻改道往西北走!”

“西北?”

一直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曹思源顿时不解道:“大帅,韩王是往西南逃的,咱们为何要往西北去,难道是直接放弃长兴城,往塞外走么?”

徐锐冷笑道:“当然不是,因为西北是另外一只老鼠唯一可以逃的地方!”

“什么?”

曹思源和李邝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徐锐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徐锐的目光在附近一扫,突然脸色一变,大喊道:“停下,全军停下!”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道徐锐为何突然下令截停大军,但他的军令一下,天启卫高效的传令系统便立刻运作起来,数万天启卫仅仅片刻便停在了官道之上。

而就在天启卫停下的时候,大军右边的密林里突然杀出大批将士,左右的城楼上也升起无数旌旗,大批军卒露头。

显然有人在此布下了一个杀阵,若是发现得再晚一些,天启卫必定一头撞进敌人的包围圈中,到那时便危险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天启卫上下都是一惊。

此番大军行动乃是随着徐锐而走,并未派出斥候探路,没想到竟差点踩进别人的陷阱。

不过天启卫早就训练有素,遇到突然杀出的敌人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竟是没有丝毫慌乱,不用徐锐下令便立刻依托官道摆开防守阵型,只要敌人胆敢发动进攻,立刻便能着手还击。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伏击咱们?”

李邝错愕地问了一句。

曹思源低声道:“看城楼上的旌旗,应该是虎贲左卫。”

“虎贲左卫?”

李邝微微一愣:“虎贲左卫不是刚刚换了指挥使,好似是跟着肃王殿下进京的十八岁小将龙云?!”

听到这个名字,徐锐立刻回想起数年前,那个被自己从驸马府中救出的倔强身影。

先前肃王特别跟他提过这个人,对龙云的评价很高,说是能够从他的身上看到徐锐当年的影子,给徐锐留下深刻印象。

没想到此人今日竟会在这里设下埋伏。

“大帅,虎贲左卫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此埋伏我军,正好先用新式火炮让他们尝尝厉害!”

曹思源面色一沉,冷笑着说。

“等等!”

徐锐皱着眉头挥手制止,目光疑惑地在城头和林中的虎贲左卫将士们身上来回跳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进城!”

一声令下,藏在树林之中的虎贲左卫将帅竟然立刻放弃攻击队形,排列整齐地朝城门内走去,就好像原本就是为了进城一般。

眼前的场景顿时又让天启卫众将一愣。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曹思源愕然地问。

徐锐道:“长兴各门都被韩王控制,唯独这道门不见城门守军,本帅才会察觉有蹊跷,下令大军停下。

可是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虎贲左卫一分为二,一部人马藏在密林之中,另一部分则藏在城楼之上,若是真的存心伏击,谁会用这种阵型?”

曹思源一点就透,恍然道:“大帅是说他们原本正要进城,却刚好遇见我军,担心是冲着他们来的,这才会就地伏击?”

徐锐点了点头:“眼下长兴城局面混乱,敌友难辨,虎贲左卫应该是远远看见我军在官道上扬起的烟尘,这才会临时做出防御姿态。”

曹思源沉吟道:“我军若真是冲着他们来的,十有八九会立刻入城,那样便会被他们两头夹击,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龙云小子还算有几分急智。”

徐锐又想起当初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身影,摇了摇头道:“是场误会,暂时不用管他们,等虎贲左卫进城之后咱们立刻便掉头往西北,急行军六十里!”

“遵命!”

天启卫一众将士齐声奉命。

另外一边,虎贲左卫进城之后,年纪轻轻的指挥使龙云非但没有走,反而站在城头目送着天启卫折头转向,直到大军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大帅,该走了,咱们已经耽搁了太久。”

副将忍不住在龙云身后提醒到。

龙云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言不发地从城楼上往下走。

副将挠了挠头皮,连忙跟了上去,喃喃道:“大帅,奇了怪了,韩王明明和王爷约好,让我军在三个时辰前从北门入城,可为何我军苦等多时,北门却一直不开?

害得咱们围着长兴城转了大半圈才找到这么一座无人看守的城门,一下子耽误了这么久,非得让王爷怪罪不可。”

“韩王有异心,辽王遇险境!”

龙云淡淡开口,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副将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说话的节奏,牵过一匹战马让龙云骑了上去。

好不容易才进了城,龙云正准备集结大军朝宫城杀去,却忽然见三个人正急匆匆地朝城门而来。

“卑鄙无耻,堂堂大魏竟在城门口下圈套,这么多人截杀我等三人不成?!”

一个女子乍见大批虎贲左卫堵在城门,顿时大怒,指着龙云大声喝到。

龙云眉头一皱,仔细打量三人片刻,这才认出三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海剑神宁迁,以及他的女儿宁纤如和仅剩的徒弟鲁康。

“你,实相的便把门让开,否则即便有大军在侧也保不住你的狗命!”

就在龙云沉吟的时候,宁纤如忽然拔出长剑指着龙云冷冷说到。

第七百八十七章:虎落平阳

“大帅,那人好像是东海剑神宁迁!”

副将眼尖,一眼瞧出了宁迁的模样。

也是宁迁名气实在太大,进城时候的排场着实惊人,想叫人忘记都难。

听闻是传说中的武圣当面,虎贲左卫的将领都是一愣,就连锐气逼人的小将龙云都忍不住眯着眼睛多打量了宁迁几眼。

其实两人早有一面之缘。

当初龙云随肃王一同回京时,宁迁为了请肃王帮他送战书,在万军丛中从容来去的那一幕,简直颠覆了龙云对武者的认知,又怎会不记得这张面孔?

唯一与那时不同得是,此时此刻宁迁出现在这里代表了一种可怕的结果。

“大帅,既然东海剑神在此,那岂不是说洪大都督已经……”

副将的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可闻者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两位武圣的决战只可能是生死斗,既然宁迁活着出现在这里,那么便意味着大魏国明面上唯一的武圣,大魏军中的泰斗和柱石,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已经身死。

就好像听闻偶像逝世,意识到这个事实,无论属于哪个派系,只要还是大魏的军人都本能地心中一痛,一众将帅瞬间沉默下来。

“哼,既然认出来了还不快点让路?!”

宁纤如仗着老爹的名号叼蛮任性惯了,眼见此景顿时更加嚣张。

“师妹!”

鲁康连忙去拉宁纤如,可宁纤如因为擂台之事心中不满积压已久,正想发泄一番,哪里会听他的劝告?

只见她挥手甩开鲁康,用长剑指着龙云道:“我数三声,再不让开本姑娘便要取你狗命!”

鲁康闻言脸色一变,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宁迁。

宁迁就站在宁纤如身后,宛如山岳般一言不发,可威势却半分不少。

在宁迁看来,普通士卒不过土鸡瓦狗,就算他身受重伤,可是余威尚存,城门之下地形狭窄,大军根本无法展开,要取个把将军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何况就算无法战胜数万人马,以武圣的超强战力,想要护着两个徒弟全身而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眼下这支大军正好出现在韩王承诺让他退走的路线上,时机十分微妙,他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韩王杀人灭口的后手,让女儿出面试探一下也未必就是坏事。

宁迁的想法不可谓不稳妥,可是他却漏算了两个人,一个是洪广利,一个是龙云。

洪广利乃三朝元老,大魏唯一的武圣,更是大魏全军的精神支柱,意识到军神陨落,虎贲左卫的将士们顿时心中悲愤,再听这等挑衅,立刻便将宁迁视如仇寇。

而龙云虽然年少,可却是个十二岁便能手刃一众私牢看守的狠人,这些年跟着肃王在东北战场上建功立业,就算武陵亲军也从不放在眼中,又何况是一个江湖高手?

听到宁纤如接连挑衅,虎贲左卫众将都朝龙云望去,龙云却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就算山河崩塌也不会让他有半分动容。

“准备!”

龙云淡淡地吩咐一声,语气之随意仿佛谈天说笑,可是这两个字一出口,虎贲左卫立刻便行动起来。

只见一众步兵从诸将骑乘的战马中间穿过,在阵前排成一排,紧接着大军背后的城楼,以及城门两侧的小楼上涌出大批士卒,每一个人的手上都端着死神步枪!

也怪宁迁运气不好,作为天启卫自行采购新式武器的交换条件,兵部早就从徐锐手上得到了死神步枪的制造工艺,并开始进行大面积换装。

可是由于时间太短,经费有限,目前实现换装的军队还不算多,若是遇上其他人马,一位武圣自然予取予求。

但被文官集团当成心腹培养的三千龙云亲军却是最早一批换装的部队,时间甚至还在禁军和京师十二卫之前。

而在龙云空降虎贲左卫的时候,为了迅速控制大军,完成换装的这批亲军自然而然地跟随主帅一起,被从东北边军中划归到虎贲左卫,正好与宁迁相遇。

三千手握步枪的沙场老兵,即便对于武圣来说,也绝对是一块铁板。

“小心!”

宁迁一见士卒们端着的死神步枪顿时暗道一声不妙。

徐锐当日在四象馆前的擂台上大发神威,几乎将宁迁的东海三十六剑团灭,令世人继草原之战后又一次领略了火器的强大。

同时也让宁迁一眼看出徐锐必将凭借这些利器彻底改变武者的生态,甚至因此对徐锐生出必杀之心。

没想到除了徐锐之外竟还能有人手持这等利器。

宁迁心中一惊,不等虎贲左卫开火,便伸手一抓,将一脸懵懂的宁纤如揪了回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他失去了先机。

龙云淡淡地吐出“开火”二字,身边传令兵手中高举的小旗立刻狠狠压下,数百支瞄准宁迁的步枪同时开火,密集的枪声宛若新年时家家户户燃起的鞭炮。

“开!”

宁迁瞳孔一缩,口中低喝一声,如海啸一般的无形剑气顿时从他体内喷薄而出,狠狠拍向步枪射来的弹幕。

“叮叮咚咚”的金铁交击之声顿时不绝于耳,半空中瞬间出现无数火花,被无形剑气击落的弹头好似蝗虫一般刷刷地落掉在地。

然而死神步枪不同弓箭,除了威力更大,速度更快之外,还能连发。

弹幕持续射击,几乎瞬间击穿了宁迁的外围防御,在三人面前的地上炸起一串串土花,好似被弹幕彻底吞没。

不过武圣就是武圣,寻常人面对此景恐怕早就被打成了筛子,但宁迁虽然受到了绝对压制,却依然屹立不倒,直到每条步枪中的十发子弹全部打空,仍好似毫发无伤。

“这!”

虎贲左卫的将帅见此顿时骇然。

不过在第一批士卒打空弹药之后,第二批士卒立刻顶了上去,将打空子弹的士卒换了下来,持续保持火力压制,只留给宁迁一个极短的空隙。

而就是这个空隙却已经足够宁迁反应。

“走!”

枪声一停,宁迁便大吼一声,一把抓住宁纤如的后领飞身而起。

“师父!”

鲁康惊呼一声,惊愕地望向宁迁。

因为宁迁只是抓着宁纤如逃走,却并未将他也带走,甚至根本没有朝他望过一眼,就这样赤裸裸地将他抛弃。

瞬间的惊愕过后,枪声立刻再度响起,鲁康豁然回头,失去了宁迁的保护,他立刻便被恐怖的弹幕打成了肉泥,这位儒雅的一流高手就此一命呜呼。

而抓着宁纤茹飞身而起的宁迁却快得无法形容,好似瞬移一般,瞬间出现在众人头顶,顺手一挥,潮水般的无形剑气再度发动。

“哗啦”一声。

无形剑气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两栋小楼仿佛被巨兽咬过一口,顿时塌了半截,三十多个虎贲左卫士卒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四分五裂,一命呜呼。

其他将士见此情景,立刻举枪朝他瞄去,但宁迁一击过后片刻不敢停留,立刻抓着宁纤茹,一脚点在屋顶之上,身子几个闪现,竟飞出了城墙,轻而易举地逃出数万大军的围困。

“父亲,为何不将那些魏人全部杀光?!”

半空之中,宁纤如心有不甘,恶狠狠地问宁迁。

宁迁非但没有回答,反而“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父亲!”

宁纤如这才发现宁迁身上竟多出了两个血洞,原来方才的弹幕并非全无效果,至少有两枚子弹彻底突破了宁迁的所有防御,射进了他的身体。

若不是宁迁体内浑厚的气机及时将子弹挡下,此刻他的后背上恐怕早就被子弹的空腔效应炸出了两个大洞。

即便如此,宁迁接连遭受重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是方才稍微跑慢一些,恐怕他就要成为第一位被步枪击毙的武圣了。

“大帅他跑了!”

副将见宁迁逃走,恨恨地对龙云说到。

龙云冷笑道:“哼,什么武圣,也不过是癞皮狗罢了。”

正说着,城中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炮响,大地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龙云眉头一皱,还未开口,突然有斥候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启禀大帅,辽王殿下的大军正被左右龙骧卫困在城中,战况十分激烈,因为敌人太多,辽王殿下恐将不敌!”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

龙云又是一声冷笑道:“下令大军立刻出发,半个时辰之内务必击溃左右龙骧卫,将王爷救出来!”

“遵命!”

众将齐声复命,五万多虎贲左卫顿时如潮水一般汹涌地杀入战场。

第七百八十八章:王朝末路

宏威二十年九月,一路辉煌的大魏王朝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历史转折。

由于各方势力的残酷绞杀,以及暗棋背后的大力操纵,宏威皇帝在政权交接之中犯了一连串的失误,导致其维持了一生的政治平衡被彻底打破。

过去被宏威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各方势力轮番登台,上演了一幕六子夺嫡的政治大戏。

而在宏威皇帝和新君肃王被杀之后,这场大戏立刻演变成了大混战。

裕王率先在南书房登基,年号驰正,并第一个昭告天下,命令全国举兵,共同消灭其他政敌。

在此之前黄正元便已经做好了诸多准备,裕王登基之后迅速掌控了京师十二卫超过六成兵力,一举扭转了被动局面,成为优势最大的一方。

然而也许是大魏天命枯竭,就在他即将肃清整个京城,一举控制住局面的时候,偏偏发生了两个意外。

一是刘异带领一众赋闲老帅以为先皇守灵的名义披麻戴孝,奔赴宫门之前,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控诉裕王勾结宝亲王和汪顺,不仅谋害先帝,还亲手刺杀新君。

虽然刘异等人既无先皇的传位诏书,也拿不出任何足以支撑的证据,黄正元更是第一时间抓住刘异等一干老帅,冠之以谋反之名,并连发数道圣旨以正视听。

但此言一出还是立刻引起各方震动,从京城到地方朝野一片哗然。

如徐锐这般许多原本观望,甚至是倾向裕王的势力纷纷倒戈,黄正元期待中迅速平定各方势力的计划终究还是破产。

除此之外,就在十万龙骧卫将辽王残部围在内城发动猛攻,辽王集团缺乏外援,士气大跌,即将土崩瓦解的时候。

一直被韩王堵在城外的龙云五万大军终于杀到,以强力的火器配备迅速将包围圈撕扯出一个缺口,把即将崩溃的辽王大军救了出来。

紧接着包括卓安国的羽林卫在内,支持辽王的各路人马陆续聚齐,掌控在辽王手中的人马已经超过二十万人。

而裕王的人马缺少天启卫这等能一锤定音的强军,眼见已经无法快速剿灭辽王叛军,只得收缩防御,与辽王对峙。

辽王立刻利用这个喘息的机会高调宣传裕王谋权篡位之事,并以此高举义旗,被杜若为首的文官集团残余力量“推举”为皇帝,年号朔正。

方一登基,辽王便立刻诏命在京各府衙,以及各地方督府拨乱反正,共同讨伐“猪狗不如”的伪帝赵恒。

此时驰正皇帝赵恒(裕王)得到了勋贵集团的支持,京中对辽王集团的号召反应冷淡,而朔正皇帝(辽王)则在地方上经营已久,得到了更加广泛的支持,掀起了一股声势浩大的肃反之声。

双方在长兴城内僵持不下,都清楚僵局已成,只有靠血战决出胜负。

从九月初九开始,两位皇帝都开始一边争取其他势力的支持,一边调集物资和人马,准备最后的大决战。

九月十二日,僵持了数日之后,双方终于做好了准备,在长兴城中爆发决战。

辽王集团有户部支持,粮草更为充裕,而裕王集团则控制了兵部,在新式武器装备更为丰富。

双方沿着内城一线摆开阵势。

拂晓十分,龙云率领的虎贲左卫作为辽王集团的进攻主力,提前进入战场,开始朝内城金盛门方向发动猛攻,左右金吾卫佯攻朝阳、华龙两门,从侧翼牵制敌军。

裕王方面则由宝亲王坐镇中军,下令禁军沿着内城洛河建立三道防线,左右龙骧卫则在两侧坚守,保护侧翼。

双方各投入一百多门大炮,在这个世界上演了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炮战。

战斗一开始,龙云的虎贲左卫凭借火器优势大显神通,在火炮的压制下,以配备步枪的步兵冲锋,极快地打开了突破口。

仅仅十二日白天便冲破敌军两道防线,到了傍晚,前锋距离宫城仅仅不到三条街巷而已。

辽王集团大为振奋,立刻投入更多的力量进行夜战,想要一鼓作气直插裕王集团的神经中枢。

然而辽王原以为这只是胜利的开始,却没想到那是他们距离宫城最近的一次。

首战失利之后,宝亲王和黄正元立刻调整战术,避开冲击力极强的龙云亲军,充分利用内城空间实施“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牵制,将正面决战变成了拉锯战。

这个调整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被来回牵扯的虎贲左卫好似一头撞上了棉花,有力使不出,等到被敌人缠住,阵线变得犬牙交错,他们更像是置身泥沼,动弹不得。

战斗又一次陷入了僵局,无论辽王集团集中多少资源,都无法突破裕王集团的防线,甚至还因为立足未稳,被逼吐出了不少战斗成果。

三日之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辽王大军打光了储备的火炮弹药,进攻的势头终于停了下来。

而裕王却因为控制着兵部的三间兵工厂,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弹药,开始形成火力压制,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龙云立刻依样画葫芦,学着宝亲王和黄正元的做法,将城里的每一栋建筑都变成暗堡林立的战场,依托复杂地形层层狙击敌军,生生在这个世界创造出了另一个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战斗变得异常焦灼,为了切断裕王集团的粮草供应,辽王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依旧集结主力,对内城漕运马头进行了数次进攻。

黄正元和宝亲王也深知内城漕运马头便是他们的命脉所在,自然也是拼了命防守。

仅仅三日的光景,双方便在内城漕运马头大战数十场,阵地来回易手十余次,尸体堆积起一丈多高,最后还是被裕王集团勉强守住。

就这样,二十多日的大战转瞬即逝,十余万人战死在狭长的街巷之中,鲜血染红了长兴城的每一条街道,世人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血流成河。

随着战斗时间的不断拉长,拥有弹药补充的裕王集团优势越来越大,逐渐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慢慢蚕食之下竟打赢了几场关键之战,隐隐有将辽王集团分割包围之势。

反观辽王这边,控制户部产生的钱粮优势一时半刻难以显现,地方上虽然支持者不少,可对于两帝之争更多的却还是冷眼旁观的心态。

这也不能怪地方上当墙头草,毕竟是杀头的买卖,手里握着筹码的人总得瞧清望准才敢下注。

只是如此一来便苦了辽王只能硬拿自己的劣势去对别人的优势,自然越打越是吃亏。

就在这时,辽王又得到了另一个坏消息,那就是王懿护着韩王撤到了西川附近,占据了西南三省之地自立称帝。

这一下好好的大魏瞬间就有了三个皇帝,更尴尬的是即便辽王能冒着被全军覆没的风险创造奇迹,打赢这场京城决战,也无法取得整个帝国,甚至还有两虎相争,被韩王捡了便宜的可能。

不得已之下,辽王集团连夜商讨对策,在确定决战获胜已基本无望的情况下,只得无奈地逐步撤军,逃往文官集团的腹地,占据江南六省做个偏安一隅的皇帝。

裕王集团同样顾及在西南虎视眈眈的韩王,不敢继续追击,只能默认辽王退出长兴,结束了这场为期一个月的长兴血战,夺嫡大戏也基本落下了帷幕。

至此,帝国西北被韩王占据,东南成了辽王的天下,东北边军因为肃王被杀揭竿而起,处于半自制的状态。

再加上早已被徐锐控制的西北,徐锐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好好的大魏瞬间分裂成五个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昔日的堂堂北朝已经名存实亡。

而就在京城大战的时候,徐锐已经率领天启卫极速往西北狂奔了十几日,终于在距离长兴城六百余里的龙山峡谷中停了下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暗棋之主

“轰隆隆!!”

数百门火炮在龙山峡谷中已经怒吼了整整三天,整片山头都被炸得面目全非,甚至比京城里的大战还要惨烈。

不过着并非是交战双方的炮战,而是天启卫一边倒的发泄。

离开长兴城之后,天启卫在长兴西北方发现了数万敌人的踪影,徐锐不等斥候弄清这支人马的身份便立刻下令全军追击。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支人马竟全是骑兵,速度之快还要在携带辎重的天启卫之上,无论天启卫如何加速,他们却总会将距离越拉越大。

眼看就要失去对这支人马的控制,徐锐不得卸下曹思源第二旅的重型装备,组成一支机动性更强的骑兵旅,脱离大队,绕过官道快速截住那支人马。

经过连续七日的急行军,曹思源率领骑兵旅星夜兼程,马不停蹄,抄小路绕道而行,终于不负众望在敌人即将走出龙山峡谷,奔上广阔大路之前将之截住。

顾不得连续赶路的人困马乏,刚刚抵达指定位置,曹思源便立刻下令全军弃马,守住通往峡谷外的各条要道,绝不放一个敌人出去。

那支人马发现前路被堵,立刻察觉了危机,毫不犹豫地开始拼命突围。

缺少了火炮支援的曹思源部人数也处于劣势,根本无法正面击溃敌军。

但天启卫强悍的战力依旧展露无遗,在持续四天的不间断车轮战下,拥有热武器加持的骑兵旅愣是没让数倍于己的敌人越过雷池一步。

战斗打响后的第五天,徐锐终于率领天启卫主力珊珊来迟。

天启卫的总人数总算占据优势,再加上近千门各式火炮,以及一千多门迫击炮,战斗立刻就变得一边倒。

不过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敌人的战斗意志比徐锐预计得还要顽强,他们并未被沸腾的火焰瞬间摧垮,反而迅速挖掘山东,并利用山洞躲避炮弹,尽量与天启卫周旋。

显然敌人的指挥官对天启卫,甚至是热武器的战法十分熟悉,这才能每一步都正确应对,让徐锐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

当时京城大战已经开始,徐锐不得不面临两难的抉择,要么放弃火炮的优势,用天启卫的人命去填窟窿,快速结束战斗。

要么彻底放弃参与京城里的那场双王决战,以及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最后机会,用火炮和时间慢慢耗死这支人马。

最终徐锐还是选择了后者,放弃力挽狂澜的机会,尽量保存天启卫的实力。

数百门火炮几乎一刻不停地轮番对包围圈中的敌人实施火力压制,然后派遣小股部队对关键阵地进行突击,绝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就好像缠住猎物的巨蟒般,一点点收紧套索。

如此令人窒息的压迫式打法整整持续了三日,终于将那支人马逼上了绝路,孤注一掷地向外突围。

徐锐一直等待的便是这个时机,不等敌人冲到阵地上进行缠斗,便立刻用重火力实施压制。

武器和战术战法上的差距终究无法弥补,敌人的绝命一击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却仍旧被轻易粉碎。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在取得重大战果之后,徐锐并未下令大军全线突击,一鼓作气将这支人马消灭,反而停下了火炮压制,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喂,被咱们围在里面的究竟是什么人?”

山头上,李邝端着望远镜观察着敌人的动向,幽幽地问徐锐。

“你们锦衣卫不是已经查明了么,是南长兴卫的五万人马。”

徐锐淡淡地说,同样的回答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每每听到相同的问题依旧是同样的回答。

李邝翻了个白眼道:“我问的是领着南长兴卫往西北跑的究竟是谁,他们又想干什么?”

徐锐笑道:“你问这个呀,这不马上就要见分晓了么?”

“嗯?”

李邝一愣,顺着徐锐的目光望去,只见敌人藏身的某个洞穴之中突然露出一支白旗,紧接着一小队人马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朝着山头上的天启卫阵地不停地摇着白旗。

“他们投降了?”

李邝惊愕地说。

徐锐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是有人被打绝望了,终于决定来见我了。”

“来见你?谁来见你?”

李邝皱眉问到。

徐锐笑而不答,那神秘兮兮的模样恨得李邝一阵压根痒痒。

不过他的好奇很快便得到了满足。

仅仅片刻,前出交涉的斥候便飞快赶回徐锐身边,禀报道:“大帅,对方派出使者,要求见您。”

“让他们上来!”

徐锐想也不想便笑着说到。

斥候立刻领命而去,但一旁的张佐烽和李邝等人却都不理解。

“大帅,此刻遣使来见,当心是敌人刺杀您的阴谋啊。”

张佐烽劝到。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对方被天启卫团团围住,明显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是能在此时刺杀徐锐,不失为绝处逢生的最好手段。

“不必担心,某人已经被我看破手脚,这个时候绝不敢再玩花样。”

徐锐冷笑一声,自信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徐锐哪来的自信,正要再劝几句,那一行使者却已经到了进前。

“参见侯爷,好久不见了!”

来人不过五十上下,下巴上长着一缕山羊胡,双目古井无波,好像丝毫不为眼前的绝境担忧。

然而众人一见那人的模样,顿时大惊失色。

“李将军,怎么是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徐锐的老熟人李光祖!

此时的李光祖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为了向徐锐求一枚回春丹而大摆长辈威风的老将军,那一双沉稳内敛的眼眸,时时透出老谋深算的意味,更像是内阁的那群文官。

“李将军,您怎么会在这里?”

曹思源惊愕地问。

不止是曹思源,张佐烽、郭盛宝等一众少年将军都是李光祖的熟人,见他这副完全陌生的模样都惊愕不已。

然而无论谁来发问,李光祖都好像不认识他们一般,根本不打算回答,只是淡淡笑着望向徐锐。

“这才是您的本来面目吧?”

徐锐望着李光祖,淡淡地问。

李光祖笑道:“侯爷言重了,人本就不止一面,你也过去认识的李光祖是我,如今见到的李光祖也是我,其实并没什么不同。”

徐锐笑了笑道:“那我现在该将您李将军,还是暗棋使者?”

“什么?他竟是暗棋?!”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难以置信地朝李光祖望去。

李光祖失笑道:“老夫方才说了,两种身份并没有什么不同,侯爷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这便等于他亲自承认了暗棋的身份,众人顿时感觉天翻地覆,恍然若梦。

徐锐却是点了点头,一展大氅,坐在帅椅上,大咧咧地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叙旧的话便不说了,您这次来见本候究竟想要传什么话,说吧。”

李光祖淡淡一笑道:“侯爷终究长大了,就知道瞒不过您的法眼,老夫便直说吧,我家棋主想要见您!”

“你是说暗棋棋主就在下面?!”

闻言,不等徐锐反应众人顿时惊呼到。

第七百九十章:故人又见故人

“本侯答应了,让你们棋主上来见本侯吧。”

就在众人惊愕的时候,徐锐却好似早知如此,淡淡地说。

李光祖失笑道:“侯爷说笑了,若是能到您这里来,又何必老夫跑这一趟?”

徐锐哈哈大笑道:“怎么,堂堂暗棋棋主,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大人物,竟然也会害怕?”

李光祖脸上没有任何尴尬之色,摇头道:“徒有虚名,能镇住几只老鼠尚且勉强,所谓令天下闻风丧胆那是侯爷谬赞,至少侯爷便从未怕过吧?”

“此话倒是顺耳。”

徐锐摆摆手道:“说罢,他想在哪里见我?”

李光祖微微一笑道:“阵前!”

“什么?绝对不行!”

听得此话,不等徐锐开口,一众将军顿时摇头拒绝。

天启卫这几日都是以火炮狂轰滥炸,最近的阵地也在山腰上,距离山脚的敌军阵地还有很远,所谓的阵前指的定然是在敌人阵前,若是敌人趁机对徐锐不利根本没人能救。

所以这个要求才提出来,便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尔等小人已到强弩之末,却妄图以此等阴谋来害我家大帅,简直混账!”

“暗棋背信弃义,如何取信于人?若是相见我家大帅,便叫你家暗棋棋主自己夹着尾巴滚上来!”

众人瞬间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对着李光祖群起而攻之。

然而李光祖却岿然不动,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徐锐,等待着他的回答。

徐锐竖起一只手掌,先前还理论纷纷的众人立刻住口,全都安静地望着他。

徐锐笑眯眯地望着李光祖道:“怎么,就那么害怕本侯的火炮?”

李光祖笑道:“侯爷明鉴,除非在阵前会面,否则我家棋主只要一走出藏身之处,恐怕立刻便会被侯爷的火炮轰成渣。

棋主大人说了,侯爷是明事理的人,会体谅他老人家的难处,何况他这番与您见面或许是在救您也说不定?”

“呸!花言巧语,以为骗得了谁?!”

郭盛宝忍不住怒斥一声。

徐锐却是摇了摇头道:“好,既然如此,本侯答应你又何妨?去准备吧,本侯稍候就到!”

“大帅!”

众人都没想到徐锐会答应,顿时大惊。

李光祖却好似早就料到徐锐会答应,笑眯眯地朝徐锐抱拳道:“侯爷好气魄,如此老夫便先走一步,在阵前恭候侯爷的大驾了!”

说完,李光祖大笑一声,也不理会一旁着急上火的众人,潇洒地转身而去。

“大帅,使不得啊,这明显是他们的阴谋。”

郭盛宝到。

“是啊大帅,暗棋一直藏头露尾,他们有什么诚信可讲?”

曹思源劝道。

“没错,天启卫乃至天下安危系于大帅一身,正所谓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大帅自己说出口的道理如何又不照做?”

张佐烽咬牙到。

“哈哈哈哈!”

徐锐望着众人那着急上火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弄得众人更是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地望着徐锐,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诸位放心!”

笑声稍止,徐锐环视众人一眼,淡淡道:“此事本帅已十拿九稳,那位传说中的暗棋棋主虽然诡计多端,善于隐藏,可是他的棋路都已被我堵死。

现在的他前有狼,后有虎,还被本帅架起的铁笼子关了个正着,真正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想要破局便必须来求本帅,此时此刻他绝不会有胆子对本帅不利。

何况本帅这次非去不可,有几件很重要的事只能从他身上找到答案,另外几件顶重要的事也得在他面前印证一番,否则咱们的前途就不好说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即便真是如此,大帅的风险依旧不小,还望大帅三思啊!”

张佐烽丝毫不为徐锐所动,又一次劝到。

“虽不知大帅究竟有何重要之事需冒这等风险,但您总有您的道理,末将境界不够,猜不透大帅的心思,既然如此,让末将带上本部人马随大帅前往!”

曹思源倒是不劝了,却提出让自己护送。

徐锐啼笑皆非道:“你们当本帅当真活腻了准备去自杀的?那暗棋棋主眼下本就是只惊弓之鸟,咱们飞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他引出来,若是带上万把人去,他还敢出来么?”

徐锐摇了摇头道:“都别说了,让秦飞带上十个亲卫随本帅前往地阵便是!”

“大帅!”

听徐锐这般说,不仅众将皆惊,就连秦飞都吓白了脸。

可是军令如山,如今徐锐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别人再说便是抗命,大家虽然心中大都颇为不安,却也不好再说。

事情一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徐锐果然只带着秦飞和十个亲卫只身前往敌营,一众将领全都站在帅台上,担忧地目送徐锐朝地阵而去。

“秦飞,你小子千万保护好大帅,大帅若是少了一根汗毛,老子割了你的脑袋!”

曹思源远远地朝秦飞大喊一声。

秦飞浑身一震,朝徐锐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徐锐撇撇嘴道:“别装模作样,他这话明明是说给本帅听的,你又岂会不知?”

秦飞笑道:“大帅既然知道,那要不末将再带上几个人?”

徐锐白了秦飞一眼,冷笑道:“怎么,曹思源能割了你的脑袋,本帅就没这个本事?”

秦飞缩了缩脖子,连忙摇头。

徐锐笑道:“那就别再多话,尽管随本帅而去便是!”

一语言毕,徐锐不再多话,带着这么十几个人迈开大步,爽朗地朝敌阵而去。

秦飞跟在徐锐身后,不知为什么心里的担忧竟消散得七七八八,胸膛不自觉地挺起老高。

敌人阵前,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的某个山洞口,先一步离开的李光祖早已等在了那里,见到徐锐竟只带了这点人,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惊愕。

不过仅仅一瞬,他的面色又恢复如常,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拱手道:“侯爷果然好气魄,老夫真是自愧不如,怪不得处处慢侯爷一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徐锐摆摆手道:“不管身份如何,您总是本侯的装备,客气话便不用多说了,快请你家棋主出来吧,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耗不起啊。”

“侯爷倒是比老夫这泼皮性子还要着急些。”

李光祖笑着摇了摇头,朝身后一指道:“侯爷您看,棋主他老人家不是已经来了?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呀。”

徐锐闻言顺着李光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缓缓从藏身的山洞中走了出来。

看清此人的一瞬间,徐锐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没错,暗棋棋主果然是你!”

第七百九十一章:暗棋始末 上

“侯爷,没想到你我再度相见竟会是在此地吧?”

暗棋棋主笑盈盈地朝徐锐走来,看清他的模样,除了徐锐之外,包括秦飞在内的一众亲兵全都大惊失色。

徐锐点了点头,笑道:“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南朝暗棋棋主竟会是我大魏的太子?和这相比,你我在何处见面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原来从山洞中走出来的暗棋棋主不是别人,正是曾与徐锐极不对付的老熟人,大魏国的太子赵歆。

“哈哈哈哈!”

太子哈哈大笑道:“侯爷嘴上说得惊讶,可是脸上却没有半分惊讶之色,看来侯爷对孤的身份早有怀疑?”

“早有怀疑倒是谈不上,若不是太子实在被逼得急了,露出了些许破绽,恐怕本候还是一样会被蒙在鼓里。”

徐锐淡淡地说。

“哦?”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正好借此机会和侯爷推心置腹,也好一解孤心中之惑。”

说着,太子指了指身旁巨大的弹坑道:“此地不比京城,条件有限,便请侯爷在此与孤畅谈一番如何?”

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人端着矮几板凳,酒水浆果从洞里鱼惯而出,片刻就将那弹坑妆点得有模有样。

“请!”

太子拉着徐锐入席,徐锐并未回绝,施施然和太子对面而坐。

太子吩咐左右为徐锐倒茶,秦飞却冷着脸挡在徐锐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摆在了桌上,显然不准备让徐锐吃喝半点太子的东西,以免遭到暗算。

见此情景,太子没有丝毫异色,笑道:“侯爷现在可以说说了吧,孤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侯爷抓了个正着?”

徐锐笑道:“若本侯没有猜错,殿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吧?”

“哦?”

太子不置可否道:“何以见得?”

徐锐笑道:“若非到了山穷水尽,又何必以谋反不成来保护自己?”

太子闻言眉头一皱,秦飞等人却是面露讶色,似乎没想到数月之前太子因为谋反未遂被宏威皇帝圈禁,竟还有如此内幕。

徐锐继续说道:“本侯之前也一直都很奇怪,太子谋害圣上的动机不足,时机差得惊人,方法更是幼稚可笑,成功率趋近于无。

若非太子殿下受人蛊惑,或者本身太蠢,又怎么会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来做一件风险极高,又完全没必要的事?”

太子静静听着徐锐侃侃而谈,时不时提起茶壶为自己倒茶,好像完全没有插嘴或解释的意思。

徐锐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原本本侯也以为殿下愚钝,是受不了辽王的咄咄逼人,这才会被人趁虚而入,行差踏错。

只可惜殿百密一疏,没想到肖进武会对您如此忠诚,即便种种证据都指向您在谋反,他却一直在追查此事。

您更没想到的是,他甚至不惜冒着风险与本侯接头,让本侯认识了一个与刻板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太子。

您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昏庸形象在本侯这里破了功,等您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为求补救,您只得一步步引导本侯到诏狱看您,为的就是继续编织另一个假象。

那就是太子虽然一直隐忍,但在夺嫡的关键时刻却被人处心积虑地算计,以至于被陷害下狱,完全失去了夺嫡的资格。

不得不说您的反应十分迅速,切入点也合情合理,一开始的确让本侯信以为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朝着错误的方向调查,错过了挽救大魏的最后机会。”

听到这里,太子眉头一挑道:“既然孤已经骗过了侯爷,那又是什么地方让侯爷重新起疑?”

徐锐道:“当时虽然我并未对殿下的身份起疑,可是殿下的补救毕竟仓促了些,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哦?”

太子一愣,问道:“什么漏洞,还请侯爷赐教。”

徐锐道:“殿下引本侯到诏狱相见,无非便是想让本候确认太子爷是真的被圈禁,营造出隐忍太子遭人暗算的人设。

诏狱中太子爷的演技的确十分精湛,装疯卖傻又透着三分精明,七分小心的模样几乎立刻便让本侯确定您并非人们以为的那种志大才疏,骄奢淫逸的龙子皇孙。

可是这样一来便会出现一个矛盾,既然太子之前表现得如此不堪是因为藏锋,实际上胸中自有景秀,那么又为什么会真的受人蛊惑,被陷害下狱?”

太子苦笑一声道:“侯爷果真洞察入微,其实孤早已给了肖进武不少暗示,却没想到他仍在暗中调查孤谋反之事,甚至与你深夜见面,透露了些许内情。

诚如侯爷所言,等孤发现的时候只能立刻补救,甚至引导你来诏狱亲眼见证孤的处境,可是仓促之下远不能达到完美。

不过即便如此,孤也认为那不过是一点微小瑕疵,没想到侯爷竟能抓住这点瑕疵,一点点找到真相。”

徐锐失笑道:“殿下言重了,当时本侯不过是有个疑问,并非真的怀疑,距离真相还远得很,要说真正的突破口还是你们暗棋中的内斗啊。”

听到这句话,太子的脸色顿时一沉。

徐锐却不理他,继续说道:“也许是暗棋内斗得太过严重,逼着殿下您不得不启用最核心的资源,让洪大都督出面引我去八宝市。

等本侯到了八宝市之后,洪大都督再派人将八宝市的谛听屠戮一空,一来将韩王的暗棋身份委婉地暴露给本侯,二来也是借本侯的手来压制韩王一方。

殿下恐怕以为这一招敲山震虎能让韩王代表的暗棋另一股势力有所收敛,却没想到他们会鱼死网破,在问天阁上以牙还牙,将南华巷老宅的事也透露给本候。

如此一来,不仅太子殿下祸水东移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还间接暴露了两个秘密。

一是暗棋并非铁板一块,你们的斗争十分激烈,甚至因为八宝市之事已经将争端公开化。

二是一切争端围绕我大魏的夺嫡之争展开,那么这场夺嫡实际上就成了两股暗棋势力的决战战场。

凭借这两点,当时本侯已经察觉不对,只不过南华巷老宅的真相实在埋藏太深,才让本侯一直没有解开全部疑点。”

太子冷笑一声:“并非是孤不顾大局,而是韩王先破坏了游戏规则,他引东海剑神进京,便是借助外力制衡我手中的底牌——武圣洪广利。

以往暗棋无论如何内斗,但未免暴露自身,有一条铁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引入外部势力。

可是韩王破了例,孤便也不能被动挨打。

当时孤的情况十分被动,韩王又引入外力,孤这才不得不让已经暴露的洪广利出面引诱你来压制韩王。

其实孤早已猜到韩王会有所反击,但当时人手都击中在别的事情上,又被他以假象迷惑,才会没有防住他在问天阁上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透露给你。

不过正如侯爷所说,南华巷老宅的秘密藏得太深,侯爷当然会以韩王这条线为主攻目标,加上孤抓住宁迁自视甚高的弱点,成功引诱他在四象馆前设下擂台,引起公愤。

只可惜韩王那小子反应很快,立刻便去灭火,让宁迁当了缩头乌龟,侯爷才没有直接在擂台上将宁迁除掉,令孤损失了最重要的一张底牌。”

徐锐闻言双眼微眯道:“这一切果然都是你们暗棋的设计,好一出天地为棋,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殿下真是好算计。”

太子摇头道:“再精妙的算计不也被侯爷勘破了么,孤有件事一直想不通,即便有了此间种种,但一切都是围绕夺嫡展开。

侯爷何以抛下京城里的复杂局势,以及这天下的安危不管,反而一路追着孤来,难道你就不怕大魏就此灭亡么?”

提到此事,徐锐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笑道:“本侯若是不来,殿下金蝉脱壳,反噬天下的毒计不就成功了么?”

太子闻言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第七百九十二章:暗棋始末 下

“不知侯爷说的什么毒计?”

仅仅一瞬间,那一丝不自然的脸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子换上一副笑容,淡淡地问。

徐锐哈哈大笑道:“怎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太子爷还想有所隐瞒么?”

太子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徐锐冷笑道:“虽然京城的一系列危机都是围绕夺嫡展开,但夺嫡却只是表象,根本就是你以病毒控制了圣上,一手导演了所有的阴谋!”

太子豁然让想徐锐,双眸之中透出一抹寒芒。

徐锐却犹如未见,冷冷说道:“你之所以敢用谋反自诬入狱,固然是因为韩王集团咄咄逼人,诸皇子为了皇位对你虎视眈眈,你害怕韩王因势利导,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才迫不得已使了一出苦肉计退居幕后,利用东厂的诏狱保护自己。

但能如此做的前提便是你已经用病毒控制住圣上,达到了间接操控朝政的目的,否则你又怎么敢真的一头钻进监狱里,就不怕局势全面失控么?”

“什么病毒?孤不知侯爷在说什么。”

太子嘴角微微抽搐,却仍旧不承认。

徐锐继续道:“殿下别急着否认,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京城里的这场暗棋决战乃是韩王主攻,您这位暗棋棋主反倒主守,也就是说韩王反而是占主动的一方。

夺嫡决战乃是因为圣上病情突然恶化,不得不提前传位所致。

由于事发突然,参与夺嫡的各方,包括韩王在内都没有做好准备,许多手段都是被动之下的无奈之举。

反观太子殿下却张弛有度,从这场浩劫之中从容脱身,甚至还保全了将近五万人马一路往西北溜去。

若不是你能掌控圣上的病情,如何会有这等优势?”

说着,徐锐凑近太子,冷笑道:“暗棋的阵营已经划分得十分明白,韩王以支持辽王夺嫡为筹码,与你展开决战。

而你为了躲在幕后安全地策划一切,所以利用裕王的野心,将他当作了替死鬼推上台前,并加快病毒发作的时间,提前挑起夺嫡的决战。

裕王表面上加装不知内情,实际上他早已默认黄正元与你们勾结,安排好了种种后手,弑君杀弟,在勋贵集团的全力支持下一步步登上皇位。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包括那高高在上的皇位都不过是你抛出的诱饵,等到他宣布登基,你便会放出他弑君杀弟的证据。

到时候裕王不仅会受到天下讨伐,而且我与肃王交好,十有八九一怒之下便会率军杀进宫中。

如此一来,裕王定然坐不稳皇位,与我不合的辽王也无法登基,大魏将陷入一片纷乱,而你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率军出击塞外。

你知道本侯收服草原之后,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建设新城,这中间甚至还有你的功劳。

是你在暗中帮助袁子雄等人瞒着我,将长兴城的工业,以及整个星河集团的重心向塞外转移,着实花了不少心血。

当长兴大乱一起,本侯被牵制在长兴城中,你便可以凭借手里的五万人马,以及早已埋在西北的暗棋棋子,一举控制塞外,窃取我多年努力的胜利果实。

到了那时,大魏分崩离析,而你却可以凭借西北的力量一举成为北方最强的势力,于绝对劣势之下取得暗棋决战的大胜利!”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之色,不过片刻之后便恢复平静,笑道:“侯爷的想象力果然很丰富,不过西北尽在你的掌控之下,我手里不过只有五万人马,如何能够控制你的西北?”

徐锐大笑道:“当然可以,因为主持西北建设的林绍东,以及专管西北贸易的上官不达都是暗棋!”

“什么?”

听到这话秦飞等一干亲卫顿时脸色一变。

可太子脸上非但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反倒是瞳孔猛地一缩。

“你早就发现了?”

太子低呼一声,接着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惊呼道:“你是故意将林绍东留在西北的,难道……”

徐锐冷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本侯的确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所以才故意将林绍东与上官不达留在西北,否则你这条大鱼如何会上钩?”

“你让他们做双面谍?”

太子一脸阴沉地说。

徐锐摇了摇头:“谈不上是双面谍,因为他们早就判出暗棋,成了我的心腹!”

“什么?!”

这次轮到太子失声。

徐锐深深地望了太子一眼,喃喃道:“虽然本侯一直不知道暗棋的棋主是谁,但却早就察觉长兴城中有一只幕后黑手。

当年的户部灭门案中出现了乙醚,再加上紧接着武陵亲军便在西川登陆,本侯那时便断定长兴城中的幕后黑手定是暗棋。

暗棋的渗透无孔不入,我又因为流青山之战,以及侦破户部灭门案接连坏了你们的好事,以暗棋的作风,你们势必会对我下手。

所以从那时开始,我便着手防备暗棋可能对我展开的报复行动,果然发现林绍东和上官不达都是暗棋。

原本即便发现他们的身份,我也只能悄悄将二人处理掉,可是你们暗棋待人不诚,凡事都习惯威逼利诱,以至二人与暗棋离心离德,最终为我所用。

也正是如此,我才能先一步将林绍东留在西北布局,上官不达全权负责各国贸易,用西北这块唾手可得的肥肉引你上钩。

刚好你在京城被韩王压得喘不过气来,便理所当然地盯上了西北,想出这招金蝉脱壳的妙计,打算以夺嫡为诱饵,占据西北自立拜托南朝对你的控制,对不对?!”

“啪”的一声,太子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韩王不过一毛头小子,如何能将孤压得喘不过气?还不是因为他背后有人撑腰,嫌我这位不听话的棋主碍手碍脚,想要让他取而代之!”

太子似是被牵动了那根最敏感的神经,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喝一声。

紧接着,他似乎迅速平静下来,斜眼瞟着徐锐,冷笑道:“还有啊,若不是孤你恐怕早就死了,不管你多么聪明,都不可能在这里坏孤的好事!”

徐锐对太子的话似乎并不意外,淡淡道:“你是说南朝和暗棋早就想杀我?”

太子冷哼一声道:“你身为神选之人,却是锋芒毕露,搞什么星河集团,将另一个世界的科技引入这里,暴露得彻彻底底,难道还想活下去?”

徐锐眉头一皱:“照你这么说,若不是你我已经死了?”

太子冷笑道:“至少有三次必杀之局都是被孤压下来的,否则你觉得几年前的你能抗得过武圣的追杀?”

徐锐眯着眼睛道:“若我没有猜错,你也是穿越者,难道这就是你保我的理由?”

太子闻言哈哈大笑:“没想到侯爷如此天真,你以为穿越者相见是老乡见老乡的感人场面?

告诉你吧,一山不容二虎,由于这个世界的法则存在,穿越者之间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否则孤又怎么会和韩王那小子斗成这样?”

“韩王也是穿越者?”

徐锐眉头一皱,问道:“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法则,还有,既然穿着者之间注定要你死我活,那你为何还要保我?”

太子冷笑道:“因为你死了,我便也没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必须暂时保住你才行!”

“什么?”

徐锐闻言,眉头越皱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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