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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天医凰》


正文 第一章:春日远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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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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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新学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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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慕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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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师傅不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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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手指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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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草地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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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出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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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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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贪慕女儿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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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小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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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小儿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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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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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书生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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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娃娃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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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大理寺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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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宰辅的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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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士为知己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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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遗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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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母亲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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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求医遇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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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姗姗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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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问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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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砍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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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医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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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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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章:黎歌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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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计深远

虽然比起其他大户人家,云家的人口、事务相对简单,但也有十多口子。

每日三餐、衣食住行、节礼,婚丧、祭祀、迎来送往,丫头婆子的月钱,换季的衣裳等等各项的支出,祖产、租金等收入常例等等。

李湘雨想着:自己身子不中用,家事迟早都要眉儿亲自上手,还是早早教给她为好。万一自己撑不住,走了,也免得她措手不及。

眉儿虽然兴致冲冲的要接管家事,但这些杂乱的事,她心里若没个成算,早晚要焦头烂额。不过这些日子让她先试试手也好,碰过壁,再看自己给她写的这些东西,或许认识更深刻。

柏香布置好炕桌、笔砚纸墨等物事。

李湘雨交待道,“我写的这些信,先不要让小姐看到了,我歇息的时候,你要把这些都收好。”

“是,夫人。”

李湘雨又思量片刻,提笔便开始写。

她身子病弱,没多会儿,便出了一层虚汗,人也困倦起来。

柏香在身边劝她歇歇。她虽想接着写下去,可身体终究支持不住,便停笔歇歇,歇完再写。有时候歇着歇着,便睡了过去。

就这样,云姝不在的时候,她一笔一划的交代家事,写写停停,直到除夕前夜,足足写了十来天。厚厚的一扎信纸,详细交代了家中的各项事务。

严世真当日义诊完,果真停诊了。

晚间给李湘雨看诊,不觉皱起了眉头。几剂药下来,效果却不是非常理想。

“有什么不妥吗?”李湘雨问。

严世真提笔沉吟道:“我再换个药方试试看。”

李湘雨道:“也好。不过严兄不必忧心,医病要慢慢来。”

严世真点点头,心里却觉得不应该啊。凝神重新调整了药方,交给桂枝,“按这方子抓三剂,看看效果。”

桂枝接了药方,急急出去抓药。

李湘雨道:“今天严兄去义诊,眉儿也跟着去了,没给您添乱吧?”

严世真笑道:“眉儿极聪敏,帮了我不少忙,怎么会给我添乱。”

“如此便好。”李湘雨笑道,“眉儿虽有些小聪明,毕竟年纪还小,做事不知轻重,如有鲁莽之处,严兄要多提点她。”

严世真道:“弟妹放心,我自当不遗余力。只是,有一事,不知弟妹是否知晓?”

“是何事?”

“眉儿今日出资,给我那些穷困的病人提供免费的药物。她说此事弟妹是知道的。我怕她年幼,冲动而为,所以想问问弟妹是否确知此事?”

“眉儿今日确实与我说了。虽是先斩后奏,但此事也是可行的。”顿了顿道,李湘雨黯然道,“我这些日子病重,她虽然表面坚强,其实内心还是惊恐的。如果有一日我不在了,便只有她一个了。她想帮助那些人,其实也是想让自己多一些安全感。”

严世真也忍不住叹气道:“眉儿确实让人可怜可爱。”

严世真自认为医术并不差,可是李湘雨除精神好些,病情却不见起色。

在云宅的日子里,严世真每日除了为李湘雨看诊聊天,便陪云姝做这个,做那个,和蔼亲切与云进同却是另一种不同。

云进同虽然也喜欢陪云姝玩,但平日公务较忙,不时还要端父亲的架子来教导她。而与严世真熟识下来,云姝发现这个伯父完全没有架子,而且有很多新奇的故事,教给云姝的东西都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般的,这种教法,简直比秦师傅还要厉害!

云姝十分喜欢这个伯父,不像黎伯父那样不苟言笑,却有黎歌那样的很有好奇心的忘年玩伴。之前云家的沉闷氛围,总算得以缓和。

云姝在孟管家和桂枝的帮助下学习操持家事,每天还是十分忙碌的。

转眼已是除夕。傍晚时分,鞭炮之声已陆续炸响。

云姝十分认真的在厨房监制祭品,又跟着管家布置中堂,摆放祭品。孟管家为她讲解云姝年节的各项禁忌。云姝边记边学,堂前屋后倒忙的不亦乐乎。

“眉儿,要不要严伯父帮你啊?”严世真说话的时候,云姝正抱着个大灯笼在廊下,云帆踏在梯子上更换旧灯笼。

“虽然与严伯父一起做这些便有十足的趣味,可是母亲那里没有人陪她说话,未免孤凉,严伯父还是陪母亲说话吧,这里有帆哥哥他们就好了。”

严世真笑道:“我一个大人在屋内闲坐,反让你这小孩子忙里忙外,多不好?真的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就快好了。严伯父快起进屋吧!”

严世真无奈的摇摇头,小丫头很执着。

李湘雨依然卧病在床,见他进来,笑道:“被眉儿赶进来了?”

“是啊。”严世真无奈道。

李湘雨笑道:“有孟管家和桂枝,眉儿也累不到,就让她忙个新鲜吧。这些日子以来,严兄觉得眉儿性子怎样?”

严世真道:“懂事乖巧,还极聪慧,是个难得的。”

李湘雨追忆道:“眉儿,眉儿尚在襁褓里,进同抱了她唏嘘不已,说自家女儿如此粉嫩可爱,将来许给谁家都舍不得。”李湘雨说着不由笑起来,枯黄的的面容,总算有些活络之色,“那日,为了心中念及的这个问题,他抱了眉儿在廊檐下转了好些圈,思虑良久后,抱着眉儿径直去了书房。把眉儿放在书桌上,便提笔给你写了信,催你快快成亲。眉儿自幼便是个活泼好动的,在桌上不安分的手脚乱抓,口中、脸上、手上皆染了墨汁,进同却欢喜的不得了,说眉儿将来必是个喜爱读书的。严兄可还记得那封信?”

“自然记得,上面还有几个墨色的小手印。从那封信开始,这七八年中,云弟是每信必催!所谓见信如晤,他的叮咛是生动在耳的。这些年我家人都对我娶妻生子之事不再抱希望,只有他依然执着。”

“这些年,他可一直在想着将眉儿许给你家公子的。直到如今眉儿都八岁了,他才十分不舍的将眉儿许出去。”李湘雨想起丈夫那些年的“执念”,不由会心笑起来。

“可惜,让他白白念叨了这么些年,我是辜负云弟的厚望了。我听说,眉儿如今是许给了黎家?”

“是的,这几天你也见了吧?那孩子学问也极好,也是进同昔日同窗黎远芬家的公子。进同说黎远芬是他在另一个书院结识的,你可能不认识。黎家如今也在京城为官。”李湘雨说着不由含泪。“定下这门亲事,进同甚至没能进家门庆祝一番,便被带走了。”

严世真诚恳的宽慰她:“我虽不能如云弟之愿,与云家结成亲家,但依然可以好好爱护眉儿的。你且宽心。”

“进同说,‘君子之交淡若水,严兄是个可托付妻儿的人’,我自然相信严兄会好好照顾眉儿。所以我想,严兄不妨收眉儿为义女。你一个人总是孤零零的,进同不会再催促你成亲,以后也可以让眉儿承欢严兄的膝下,岂不好?”李湘雨相信丈夫的眼光,相信严世真的为人,对此抱有殷切的期望。

严世真听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由急道:“眉儿还有你这个母亲,怎么能说承欢我的膝下。弟妹慎言。”

“我不是不相信严兄的医术,严兄虽不与我说,只是我的身体,我心中有数。药可医病,不可医命。”李湘雨无奈道。

严世真闻言心中一噎,“你不要这样说。如果你真的想对眉儿好,你就应该好起来,陪着她,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她已经没有父亲了,有你的陪伴她才能真正幸福。”

李湘雨歇了口气,抬起头已经泪光盈盈:“你也说了,她父亲不在了。进同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一个心死之人的陪伴,只会让她活的更加沉重、辛苦,而不是幸福。我没能救下她的父亲,还连累了本可以陪伴她的幼弟早早夭亡。我已经没有能力再给她幸福。”

“你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要相信你自己,你是可以陪伴她的。如果你都不能给她幸福的生活,我又何德何能?”

“我今日提起这话,严兄可能会觉得唐突,可我却是思虑良久的。从我病倒那日,就觉得恐惧,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眉儿。如果我去了,眉儿该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进同最好的朋友,你来了。我相信你会好好照顾眉儿的。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和她父亲亏欠她余生的关爱,希望你能给她,也希望眉儿也让你的生活能够多一些温情,让你不再总像个方外之人,游离在这人世间。”

“这些年我确实一直在游离,我这样的游离之人,怎么能够照顾眉儿?你怎么能够放心把她交给我?”

“眉儿虽然自幼被娇养,但我知道,她品性坚韧,只是缺少生活的磨砺罢了。你可以教她医术,带她采药,带她去救死扶伤。女人的一生都被困在后宅,进同却一直希望眉儿能活的更有意义。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自幼养在后宅中,大了嫁于他人为妻,还是生活在后宅之中,除了父母的宠爱和丈夫的宠爱,她如何能活的更有意义?现在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如果她能跟你走,走遍这万里山河,了解百态人情,她的人生一定会有别样的意义。”

“眉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如果年少便在外游走,她以后嫁人,婆家是否会另眼看她?”

正文 第二十九章:义父

李湘雨的想法着实有些大胆,把严世真吓一跳。

可是,也是有她的考量的。亲事讲的是门当户对,云进同活着的时候,黎家门楣虽然稍稍低一些,但是黎歌是巨大的希望,这门亲事,也算得上的门当户对。如今云进同去了,云家门楣无依,如果自己再支持不住,去了,眉儿的境况更加孤凉。

世事,又是如何难测?叫她如何放心?她当年嫁入云家,算得上的高嫁了,不少人都羡慕不已,可是早年她受了多少苦,她很清楚,只是难以对人言说。

眉儿是云进同的掌上明珠,云家唯一的骨血,她的小宝贝,她舍不得让眉儿受一点委屈。为眉儿的未来能够平安顺遂,这些日子,她思量再思量,谋划再谋划。

“与眉儿定亲的那孩子虽然优秀,毕竟年纪小,心性未定。我与进同不在了,这以后的婚事如何,也说不定,只让眉儿长大后自己决定吧。你也要为她把把关。”

李湘雨的话越说越像托孤。

严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大概是病人的偏执吧,又不能与她争执什么,只能缓缓劝着,“事情不会那般糟的,你宽一宽心。以后我会经常来看眉儿的,你不要如此灰心。”

“严兄,你是好心来为我看诊的,我却执意将身后之事都托付给你,教你平白多了许多烦恼。还请严兄不要生气,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娘家人不可信赖,云家几代单传,更没有可托付的人,以我年轻时的经历,我也不放心将眉儿托付给黎家。我唯一放心的人是你,是你与进同十多年的情谊。求你收眉儿为义女,代我和她父亲,照顾她。”李湘雨声音凄切,说着泪落如雨。

“云弟不在了,眉儿以后我自然会多加看护,但是眉儿以后的亲事如何,还是要你这个做母亲的拿主意。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眉儿如果听到了该多伤心?”

严世真竭力劝说着李湘雨,可是话音一落,门外却传来抽泣之声。真让他不幸言中了。

李湘雨哑然,严世真也一愣。

云姝满面泪痕冲进内室,委屈万分道:“母亲是不想要眉儿了吗?眉儿是哪里做得不好?这些天眉儿一直在努力把所有的事都做好,母亲要是不满意,眉儿重新做便是。母亲怎么能不要眉儿呢?”

李湘雨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把云姝揽到怀中,哽咽道:“母亲怎么会不要你呢。眉儿懂事又能干,这些天把家中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母亲都看在眼里。母亲只是希望多一个人来疼眉儿。你严伯父待你这么好,他若收你为义女,以后你就可以少操持些家事,有更多的精力去读书了。”

严世真在旁边看得心酸不已。

“母亲是在骗我。你刚刚明明把话说得那么凄切!”云姝是个极聪敏的,小小年纪就不那么好哄骗了。

李湘雨道:“母亲所做一切,自然都是为你好。你严伯父认你为义女,以后像你父亲一样疼爱你,不好吗?你不是一直想认识外面的世界吗?你严伯父可是游遍了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以前你父亲没有带你去的地方,你严伯父都可以带你去,难道不好吗?”

云姝泪眼朦胧的看了看严世真,转头道:“我也想要母亲一直疼爱我。”

“母亲自然会一直疼爱你,傻孩子。”

“真的?”

“真的。”女人果然是善于撒谎的,绕了几圈,又把哭糊涂的孩子给绕进去了。

“严兄?”李湘雨满眼诚恳的询问。

“如果你能安下心,不再多思,好好养病。”

严世真很清楚李湘雨的病情,只是他谁都没有说,这个家中没有一个人能扛大梁,他不能把这个担子交给一个年幼的孩子,或者本就病的一塌糊涂的病人。他只是恨自己医术有限。

李湘雨忙点头不已。

严世真低身对云姝道:“眉儿聪敏又懂事,严伯父十分喜欢眉儿。不知道眉儿愿不愿意认严伯父为义父,让我像你父亲一样疼爱你呢?”

云姝看着严世真眼中的和蔼和语中的亲切,心中的警戒与拒绝稍稍放下。“严伯父跟父亲不一样。”顿了顿,“眉儿也喜欢严伯父。”又看看李湘雨,“这样好吗?父亲会不会生气?”

“傻孩子,多一个人疼爱你,你父亲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李湘雨满面泪痕的笑道。

云姝对严世真福了一礼:“多谢严伯父抬爱,愿意认眉儿为义女,眉儿以后一定像孝敬父母一样孝顺义父。”

李湘雨见她虽然脸上眼泪鼻涕还未干,话却说的四平八稳,这些日子倒磨练出来不少。为云姝拭去眼泪,对严世真笑道:“择日不如今日,这个认亲礼就今天吧。”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做周全的准备了。

严世真点头点。

李湘雨努力坐直身子,“柏香。”

方才屋内的谈话,柏香也听得心酸,进来时眼睛还红着。

“夫人。”

“你去让厨下做些准备,再去告诉桂枝,之前我让她准备了一些东西,让她去拿来。”李湘雨喘息片刻,又问,“云帆在外面吗?”

“云帆在。”门外云帆应声道。

“你去前院,让孟管家在堂下准备一下,这个礼,要让进同看到。”李湘雨虽然病重,但事无巨细,她都想到了。

“是,夫人,我这就去。”云帆应声离去。

歪在床头歇息了一会儿后,李湘雨在桂枝和柏香的帮助下重新更衣、梳妆。敷了厚厚粉,又用了些胭脂敷面,才掩住满面病容,但整个人的瘦弱的衣袍都宽大许多。可是她心情很好,在她心里,这是装扮给进同看的。

梳妆完毕,桂枝、柏香扶着她缓缓来到前院。桂枝想抱她过去,她不同意。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在这满是记忆的宅院里走过了。

堂上白烛高擎,灯火闪烁,李湘雨先进去,拜过云家列祖列宗。

“云家列祖列宗在上,云家人丁单薄,云家罪妇李氏不能为云家诞下男丁,只有一女云姝。而今老爷先去,我命也不久矣,可怜我儿孤苦无依,云家门楣无依。幸有老爷至交好友严世真到访,我欲使云姝认严世真为义父,待我去后,眉儿有人照拂,也使云家门楣得以承继。此乃万般无奈之举,望云家列祖列中恕罪,望我夫进同泉下有知,护佑眉儿平安长大。”

言毕,上香,便请严世真入内。

严世真进来也上了一炷香。

“鄙人严世真,云进同之友,”严世真说不下去了,顿了顿,方接着道,“得蒙云弟妹信赖,将幼女云姝相托。我严世真在此起誓,今日收云姝为义女,日后必竭力照顾云姝平安长大,为进同贤弟照顾好这唯一的血脉,不负进同贤弟和弟妹的委托和信赖。”

李湘雨滚泪而笑,朝殿外招招手。

云姝跨进门槛,给云家列祖列宗和父亲上香跪拜。

起身后,看看李湘雨,李湘雨对她笑笑,示意她给严世真献礼物。云姝回身,从紫韵手中接过衣帽,在严世真面前跪下,奉过头顶。

李湘雨道:“这是我为眉儿准备的孝敬义父的礼物。请严兄收下。”

严世真接过礼物,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扶起云姝,又从怀中拿出一只式样古朴的云纹的银镯,上面还有镶嵌两颗小小的红色宝石。

“此乃家母留给严某的祖传之物,本是让严某赠与发妻,但严某半生未有婚配,今日将这银镯赠与义女云姝,以表相护之心。”目光从云进同的牌位转到李湘雨面上,“希望进同贤弟与弟妹能够放心,严某必不负所托。”

说罢将银镯给云姝轻轻戴上,用力一握,将大小调到正适宜云姝的小手腕。

云姝跪下叩头道:“多谢义父厚赐,眉儿日后必尽心孝顺义父。”

严世真对云姝和蔼道:“快起来。”说着伸手,将她扶起来。

云姝立住身子,回头看李湘雨。

李湘雨这一番操持本是拼命坚持,眼见礼成,再也撑不住,带着一抹放心的笑,眼前一黑,歪倒下去。严世真眼疾手快扶住她。

“桂枝!”严世真喝道。

一时间云姝、桂枝、柏香、紫韵都冲过来。孟管家和云帆毕竟是男子,干着急,也不能上前做什么。

桂枝打横抱起身子轻的不行的李湘雨,在严世真诊过脉后,抱着李湘雨,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卧房。

因为李湘雨忽然晕厥的缘故,云姝本来认真准备的年夜饭,也都没能好好吃。

云姝安顿好李湘雨,让桂枝给家里的丫头仆人分发了加了份额的红包,让她们自行去吃年夜饭,自己则静静守在母亲床前。

严世真蹲下身子,望着云姝,轻声道:“眉儿?”

云姝张张嘴,“义父。”

严世真点点头,“去吃些东西吧,你母亲这里我来看着。”

“不,我不饿。”云姝可怜巴巴的望着严世真,“义父,我母亲她还好吗?怎么还没能醒过来。”

严世真伸手抚了抚云姝的丫髻,就如往日云进同那般。云姝却给抚得泪珠滚滚而下。

严世真从袖中抽出帕子,为她拭去眼泪道:“你母亲今日累着了,药已经熬上了,再晚点,你母亲就会醒过来了。你听话,先去吃些东西,不要让你母亲再为你操心。”

正文 第三十章:难得的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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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拥眠

李湘雨确实累了,可是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母亲今天睡了很长时间,这会儿精神还好,你不用担心。你父亲与你义父有十多年的友谊,这些年你义父一直在天南海北的研究医药,两人极少见面。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还这么信任他吗?”

云姝摇头。

“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义父也是半生飘零,以后你要像对父亲那样对待义父,知道吗?”

“眉儿会的。”

“在你父亲的书房,那个信匣中,有你父亲这些年与友人,尤其是你义父的往来信件。你有时间可以自己去看看。”

“母亲,你会好好的!”

李湘雨点点头,费力一笑,“你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不冷吗?快进来。”

云姝又钻进被窝,依偎在李湘雨身上。

李湘雨用胳膊揽住她,“眉儿这些日子管理家事,是不是很费力?”

“眉儿正在努力熟悉。很快就能全部掌握下来了。”云姝努力掩饰自己的不足,好叫母亲放心。

“你还小,很多事把控不好也属正常,母亲把如何处理家事的方法都给你写下了。你看,就在妆镜前的那个匣子里。有不懂的地方,你打开看看,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湘雨指指梳妆台,又回手抚着云姝的小脸,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手指点点云姝精巧的鼻头,如樱的小嘴儿,滑过云姝娇嫩且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又捏捏她的小下巴。心下酸痛不已,她还那么小啊!

李湘雨的每一个动作,云姝都竭力在她的脸上模仿一遍。

李湘雨笑起来,低头在云姝的眼上轻轻一吻。“希望眉儿以后都能开开心心的。”

云姝也努力伸长脖子在李湘雨的眼睛上吻一下,“希望母亲以后也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嗯,母亲开心。好久没有与眉儿秉烛长谈了,今晚也算得上是风雅一回了。”

“要是父亲在,又该说我们附庸风雅了。”

李湘雨安抚她:“眉儿不要因为父亲不在,而过于难过,只要我们心里想着他,他就在我们身边。”

“嗯,眉儿知道。”跳动的灯火,照的两个人均是眉眼盈盈。“过完年了,外面的冰雪就要化了。到时候,我和母亲一起送父亲回老家,好不好?”

“嗯,睡吧,很晚了。”

“我去把蜡烛熄了。”云姝又从被窝里钻出来,在光滑的被褥上走得一步一晃。

“小心,别摔了。”

“嗯。”

烛苗晃了两晃,室内陷入黑暗。

“眉儿,暖和吗?”

云姝紧了紧抱着母亲的手,“母亲,暖和吗?”

“嗯,快睡吧。”

“嗯。”

云姝一夜酣沉,她是被一阵异样的抖动给弄醒了,明亮的阳光照的她睁不开眼睛。努力挤挤眼睛,抬起头来,却是被义父抱着,一件厚实的袍子被按在她后背上。转头一看,竟然是在游廊上走着,前面是久久没有睡在里面的自己的卧房。

“义父?这是怎么了?我昨晚,不是睡在母亲的卧房吗?”

严世真停下脚步,低头看,窝在袍子里的小脑袋,眼神满是心疼。

“母亲呢?”云姝迷蒙的抽出小手,又揉揉眼睛。

严世真似乎未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她。

清醒过来的云姝只觉事情好像不好。“义父,放我下来!”

“你母亲去了。”严世真带些嘶哑声音,灌进云姝的耳朵,听得她跌进万丈冰窟,浑身哆嗦起来。

“去哪了?去哪了?”云姝言语失措,“昨晚母亲还好好的给我讲故事!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手脚并用,在严世真怀中挣扎,脚上的罗袜都褪掉到地上。袍子只是捂在她后背,用来隔开冬日的寒气,并没有给她穿在身上。严世真抱她不住,云姝顺着他高大的身子,滑落倒地上,全身只穿着单薄的衣裤,赤脚就往正房跑。

严世真回身一把又把她抱起。“你都没有穿鞋子,往哪里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母亲!母亲!母亲!”云姝尖叫着,在严世真怀中又捶又打。

“眉儿不要闹,穿好衣服,我带你去看你母亲。”

“我不要,不要,我这就要见母亲!你放我下来!”严世真抱紧她,不放手。

“义父,你医术那么好,你不是答应我医好母亲的吗?今天为什么要吓唬我呢?”云姝忽然安静下来,满脸是泪的望着严世真,看的他惭愧不已。

云姝趁他恍然,又开始挣扎,企图挣脱他的束缚。

云姝虽然个子不高,但情绪激动下不管不顾的冲撞,严世真险些又抱不住她,只好一只手用力抱紧她,腾出一只手,在她后颈部轻轻一按。

云姝立时手脚瘫软下去,伏在严世真的肩头睡了过去。

云姝这一哭闹,在正屋中,帮李湘雨整理遗容的桂枝等人都出来了。

严世真抱着云姝继续往她的卧房走去。

把云姝安置在她自己的床上,怕她醒来又这般不管不顾就冲出去,让紫韵给她穿些衣服在身上。又用被子把她裹紧。

再次醒来的云姝,没了往日的乖巧知礼,她变得歇斯底里。

桂枝和紫韵死命抓住她,给她穿上冬袍和麻衣。这再次系上身的麻衣,如一支利箭贯穿她的太阳穴,抓挠着她的脑神经,使她一时难以适应脑袋的麻痛,安静下来,任由紫韵桂枝给她穿衣、穿鞋,给她净面、梳头。

在宽大的白色麻帽盖在她的头上时,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尖叫着,用力捶着太阳穴,推开众人冲进院子。

白色挽幛重新填满游廊和院落。云姝一路疯跑。路就在那里,可她眼中像是没有路,近乎横冲直撞,生生跌了好几跤,却手脚僵硬的爬起来接着跑,直跑到灵堂前。

娇嫩的小手,死死抠住门框,却浑身瑟瑟发抖,迟迟不敢迈脚。

灵堂正中躺着她的母亲,侧厅是她的父亲,她只觉得一颗心被这冬天冻成冰块,又被摔倒地上,碎成一块一块尖利的冰渣,刺得她鲜血淋漓,无论怎样努力也捡不起来。

灵堂内的人回身望着她,桂枝和紫韵赶上来在后面看着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才好。

直到指甲在门框上几乎抠出血,云姝才鼓起勇气,迈过门槛。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颤抖着走到那个身上盖着白布的人身旁,两手颤抖去掀开白布。

桂枝想要上前阻拦她,却被严世真制止。她父亲走,她没有见到,母亲走若还不让她见,生生将这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从她生命中夺走,却不给她一个道别的机会,是很残忍的,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云姝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努力安抚她母亲,内心郁结是非常不好的,需要发泄出来。

掀开白布,云姝尖利得叫起来,浑身抖的吓人。“义父,义父,这是母亲吗?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的脸白的这样吓人?”

严世真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唤着“眉儿,眉儿,义父在,义父在,不要怕,不要怕,眉儿。”企图让她镇静下来。

严世真的安抚将她从恐惧的颤抖中唤回,她终于放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唤“母亲”,哭的整个人都蜷曲起来,几次险闭过气去,幸亏是严世真在,及时帮她理顺气息。

她一声声的“母亲”让人想起往日那个神采飞扬待人和气的李湘雨,所有人都忍不住陪她一起流泪。

虽然悲恸需要发泄,照她这个哭法,严世真恐她伤心过度,又一次将她按睡过去。

云姝再次醒过来已经是黄昏。

严世真一脸疲惫的坐在床前,似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见云姝睁开眼睛,眼光一亮,“眉儿醒了?感觉怎么样?”

云姝似乎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想点点头,却觉得头痛欲裂,胸腔也不太顺畅,遂又摇摇头。

严世真转身从小炉上端出热着的药,吹吹热气。“眉儿,来把这个喝下,喝下就会舒服一些。”

他本想让云姝的情绪自然发泄,却没想到云姝这么歇斯底里,只得借助药物帮助她舒缓心结。

云姝木然的想要接过药碗,被烫的缩起手。

严世真赶忙放下药碗,抓起云姝的手,吹着,“我看看,我看看,烫坏了没?”

云姝的手指只是被烫红了。“还好,还好。药碗太烫了,是义父不好,义父喂你。”

严世真并未照顾过小孩子,一时间言辞举止有些笨拙。

云姝被这一烫,清醒过来,突兀道:“义父,你不是答应我会医好母亲的吗?我那么尽心的照顾母亲,为什么她还会离开我?”说着眼泪又大颗滚下来。

“眉儿乖,把药喝了,喝完义父告诉你。”严世真面色沉重,没有看她,对手中的汤药手忙脚乱的又吹又扬后,又递到云姝面前。

云姝没有再哭闹,顺着严世真手中的药匙一口一口喝着苦苦的汤药。往日她最不喜欢吃苦的东西,而今尽管苦的舌头都无法打卷儿了,她却努力吞咽,似乎口中的苦,能够压住心里难以缓解的痛。边喝,边大颗大颗的滚落着眼泪。

“是药太苦了吗?义父尽力将药调的甜些了,没想到还这么苦。眉儿快吃些蜜饯压压口中的苦味。”严世真放下药碗,急急的从桌上端来一小碟蜜饯。

云姝按住胸口,轻轻摇摇头,“口中苦了,心就不痛了,义父的药很好。”

严世真手中的药匙一滞,“眉儿,是义父医术有限,让你失望了,都是义父不好。”

云姝定定的看着严世真,不言一语。

正文 第三十二章:贼人入墙

“眉儿,你不要吓义父。义父以后会像你父亲、母亲一样照顾你,爱护你。义父保证,这次绝不会食言。”严世真看云姝呆呆的样子,禁不住伸手去抓云姝的手腕探脉。

云姝收了眼泪,淡淡道:“义父,我没事,您也去歇歇吧,我要去看看母亲。”

“眉儿?”看着这倔强的小丫头,严世真觉得心里也苦起来。

暖暖的苦药下肚后,云姝觉得精神好些了,只是抬脚下床却觉得每一步都像是陷在泥沼中,重的抬不起来,浑身的力气一点都提不上来。

云姝扶住床沿,惊道:“义父,为什么我的腿脚使不上力气?”

“眉儿,先不要下床。”严世真忙放下蜜饯,小心将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你悲恸太过,又一天都没有吃东西,现在都这么晚了,再不吃些东西,身体会顶不住的。我让紫韵给你拿些吃的东西过来,吃了再去看你母亲好吗?”

身体实在没有力气,云姝便点了点头。

“紫韵,紫韵,快把晚饭拿来,眉儿要用饭。”严世真第一次大呼小叫起来,声音里带着欢喜和别的一些东西。可是当时的云姝没心思想这个,一想起母亲她就觉得心痛的不行。

厨房也准备着,很快三菜一汤摆上小桌,又搬到床上。

云姝回过神来,看着烛光下的严世真愁容满面,早已没了前些日子天桥下悬壶济世的洒脱,却还努力用笑容安抚她。心中不忍道:“义父,眉儿刚才言辞有失,冒犯了义父,义父不要放在心上。”

云姝的安抚,让严世真更觉惭愧。这个小丫头一旦神思正常,便又陷入让人难以安心的小大人状态。“眉儿,你并没有说错什么,都怪义父医术不精。”

“其实在义父之前,有好几个大夫都跟我说过母亲时日不多,是我不肯放弃,想着义父的神医之名,能够多些希望。而义父来后,母亲的精神的状态确实好些了,这让我心中的希望又变得更多些。我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才会做出那样的事,说出那样的话。”云姝抓住严世真的大手道,“请义父宽心,眉儿不怪您。”

“眉儿,你这样懂事更让人心疼。以后的事都交给义父,你小小年纪。。。”严世真说不下去,几乎哽咽。

云姝抱着他的手臂道:“眉儿以后都要依仗义父了。义父忙了一天,也还没来得及用饭吧?就陪我一起用些,好吗?”

严世真赶忙收了情绪。“义父失态了,眉儿快吃些东西吧。”说着给云姝夹菜。

云姝道:“义父也忙一天了,多用些。”说着也想抬筷子帮严世真夹菜,无奈手抖得厉害,菜都撒到了桌子上。心内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严世真见她夹不起菜,便夹了菜放进云姝的碗中,“眉儿想吃什么,义父为你夹。”

“谢谢义父,我是想为义父夹菜,只是不知道怎么了,手抖得厉害。”

严世真放下筷子,拿起云姝的手腕按了片刻。“用过饭,过会儿就好了。”扫了一下桌上的饭菜,“不若先用些鸡汤。”说罢动手给云姝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

久炖的鸡汤色微白,油腻之气也消减,已经骨肉剥离,用起来不费事。

“谢谢义父。”

云姝低头默默的喝汤,吃菜,不再说话,用了些饭后感觉力气回来些。撤了饭菜,又起身。“紫韵,帮我穿衣吧,我要去灵堂。”

“眉儿,义父陪你去,好不好?”

“好。”云姝牵起他的大手,只觉掌心温暖,“义父的手很暖。”云姝仰头对严世真微微一笑,让人觉得她十分需要这温暖。

严世真紧紧将云姝微凉的小手攥在掌心,想暖热她的小手。

“走吧。”

“嗯。”

一高一矮两个孤寂的人在暗淡的暮色中向前院走去。

几个月前,云姝牵着母亲的手,这样走过院落。那时秋风初冷,满院白挽,她们一起去看父亲。几个月后,云姝牵着义父的手,穿过满院白挽,却是要去看母亲。那一样的灵堂,祭品、长明灯。

黎歌万万没想到,前一日还与他说话的云婶婶竟然撒手人寰。正月里不用进学,他几乎又住在了云宅,陪伴云姝,极尽可能的体贴照顾。

前三日,云姝一次又一次哭晕过去,其后她吩咐孟管家,家中一切事照旧,如果有拿不定主意的找义父商议,便把自己关在云进同的书房中。

年节一过,浅浅的春风开始扳褪寒裳,在城南城北激荡,万物渐生扬。

云宅整个陷在落寞中,万物华发,却让这个院中生出荒芜之感。

云姝翻遍云进同的信札和母亲留给她的信笺,又开始翻那满架的书,想要在里面找一个答案。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她满心都是灰烬,努力想要找一个支撑,不然她就要发疯了。

云姝痛哭时,黎歌在旁边陪着她;在她哭晕后,黎歌在床前守着她;云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时,黎歌在廊下耐心劝她用些饭菜;云姝几乎没日没夜在书房翻阅那些书,他默默在门外陪她。

严世真劝黎歌去休息一下,黎歌坚决不同意;劝云姝,她更是不听。严世真见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疯魔,心中无奈,小孩子怎么都这么倔强?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义父,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开解小孩子。不少时候只能出门借酒浇愁。

一天,严世真又出门饮酒,很晚才起身回去,已经喝的踉踉跄跄。在巷子的拐角撞上一个穿黑衣服的人,那人肩上扛着一个很大的包袱,走得飞快,差点将几乎闭眼走路的严世真撞倒地上。他后退几步,撑着墙才站住脚,不由抬起醉眼看了那汉子一眼。只见那人满面凶相,也没想向他道歉,绕开他继续急急赶路。

严世真喝完酒,不耍酒疯,只是脾气愈发的好,也不计较,低头撩撩袍子,正要迈步,却瞥见几步之外的地下一朵白绒花。那么的熟悉!这些日子,云姝的头上一直别着,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时刻都为自己的医术不精而满心惭愧。

严世真再次抬头,这是哪里?这不正是云宅外面的小巷!云姝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白绒花怎么会在这里?他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回身再看那黑衣汉子,已快要走到巷子中间,那个硕大的包袱抗在肩上,异样的可疑。

一个直觉告诉他,不管那汉子包袱里是什么,他必须拦下来,否则他会后悔。隐约想起刚才从巷子那头那拐进来,旁边似乎还停了一辆马车,他还纳闷,这么晚了,怎么会有马车在那个角落停着。一面想,一面脚下发力,追奔过去。

那黑衣汉子毕竟肩上扛着形制不整的包袱,行动速度受限。在几个纵身后,严世真一个翻身站到那黑衣汉子前面。

那汉子见刚才那个醉鬼忽然跳出来拦路,心下就知不好。严世真还未来得及说话,汉子就凌厉一拳直冲面门砸来,毫不留情。

严世真本想牵着那汉子的手腕向后拖再飞起一脚,但那汉子身上还扛着包袱舍不得放下。只得改变招式,他一抓之下精确的抓住那汉子脉门发力,一个转步将那汉子的胳膊扭到背后,抬脚踢其膝窝,在那汉子重心不稳,倾身前扑时,从汉子肩上抢下那个硕大的包袱。

那汉子自知不敌,爬将起来,恶骂一声,翻身逃走。

严世真也不追,慌忙打开包袱,里面不是别个,正是一个小脑袋,再把包袱褪下去,他几乎觉得心脏被射了一箭,那不是云姝又是谁?

包袱中的云姝似乎睡了过去,抓起她的腕子,探了下脉,又拨开她颈后的头发,一个紫红的掌印。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严世真将包袱剥下来拿在手中,又将云姝横抱在怀中,快步向云家赶去。

严世真抱着云姝也不走正门,一个纵身,翻墙进了院子,见满院漆黑,云宅人都已睡下,只有书房的灯还亮着,跨步到廊下,却见黎歌歪倒在地上。

严世真自省:难道自己真不是个靠谱的人?亏云兄一直相信自己,医术上,不能救回他的妻子,看护上,又让他的女儿险被掳走,而自己只顾饮酒排遣烦闷。若不是那朵白绒花,自己怕是死也无颜再见云兄。

他抱着云姝踹了管家的门,冷冷道:“家中进了贼人,怎么都睡得这般死?”

孟管家这些日子也累的不行,睡得沉些,被叫醒后,衣服也来不及穿齐整,慌忙冲进院子,见严世真怀中抱着个人,走近一看竟是黎歌。严世真已经把云姝放进书房的小榻上,又出来将倒在廊下的黎歌抱进去。

孟管家慌忙走近,闻到严世真一身酒气。“严先生,这是怎么了?”

严世真一腔怒气,气自己,也气这些人,但自己终究不是云宅的主人,云姝处理家事还要靠这些人,只得克制脾气,冷言道:“我饮酒归来,在巷中被一个肩扛大包袱黑衣人给撞了,因觉得落到地上的白绒花异常,与那汉子动了手,抢来包袱却见里面竟是眉儿!回来见书房门大开,黎公子倒在廊下。家中没有人守夜吗?怎么都睡的这样沉?”

正文 第三十三章:夜争

孟管家想抽自己,为老爷才走多久,自己为老爷看家,竟出了这样的事,还牵累了黎公子,急道:“小姐怎么样?”

桂枝也急急赶进来:“怎么了?小姐怎么了?”又见榻上还躺着个黎歌,心下更惊。

严世真冷言对孟管家道:“这里有我,你去把所有人叫起来,看看是否有东西丢失。”

“是,是,您照看好小姐和黎公子,我这就去。”孟管家扯着身上的衫子就出去了。

“桂妈妈,请煮些热茶端来。”

“嗯嗯,好,我这就去。”桂枝退出屋子。

严世真弄醒了云姝。“眉儿?”

“义父?”云姝脑子还没清楚。

“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云姝要起身,只觉得肩颈之处酸痛不已,扶着脖子坐起来,“义父,我这是怎么了?”

“你今晚都做了什么,还记得吗?”

“我,我在书房看书啊。”云姝环顾四周,还是在书房,没错。“喔,我一直在那里看书啊。”严世真顺着云姝的手指,看书桌上面有一摞书,还有一本翻开,摊在正中。

“义父今晚外出,回来的晚,有人将你掳去,义父是在外面巷子中把你救回来的。你可还有什么印象?”

“啊?”云姝吃惊不小,努力回想,“我记得看书时觉得灯光忽闪一下将灭,我以为是进了风,伸手护住,然后只觉得后颈一重。醒来,义父你就在这里了。”被人掳去?这些日子翻了这么多书找不到一个出路,自己竟然还会有这样的遭遇?云姝疑惑大于震惊。

严世真严肃道:“你父亲母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家有什么仇人?”

“仇人?怎么会?我从没听说过。”仇人这个词让云姝吃了一惊。自己家中有这么深缠的渊源?

严世真提醒道:“那你好好想想,是谁会在你家中连遭变故后,还要将你掳走?”

云姝想了半天,“义父,我真记不起父亲母亲跟我说过有什么仇人?”瞥见另一边榻上的黎歌,更为吃惊,“义父,黎哥哥怎么了?”

“没事。和你一样,被人弄晕了,我这就弄醒他。”

黎歌本来是要去看云姝,可是看到一个黑影闪过,他又惊又骇,还没来得及喊出,“是谁?”只觉后颈一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严世真觉得头大,后悔没有抓住那个贼人了。

“严先生,茶来了。”桂枝端着茶进来,看到云姝道,“小姐可还好?可吓死我了。”

“没事,桂妈妈放心。”云姝揉着脖子道。

“快用些热茶。”桂枝把热茶放入二人手中,又给严世真捧来一杯。

“严先生,”孟管家也进来了,见云姝和黎歌正在榻上坐着喝茶,“小姐,你怎么样?可还好?”

“没事,只是被拍晕了。”云姝示意桂妈妈给孟管家倒杯茶。

孟管家稍放下心道:“我刚才带着云帆他们在院子里大致看了一下,没上锁的地方也没发现丢什么东西,各处上锁的房舍锁头都好着,天亮我就开锁清查,看是不是有东西丢了。”

“孟管家费心了。”云姝又转头向严世真道,“义父,您看这事该如何解决?要不要报官?”

严世真沉吟道:“把你掳走的那人跑掉了,除了我,也没有别的证人。等清查物品好,看有无丢失东西再做决定吧。只是家宅被贼人惦记上,不知道那些人一次不得手,会不会再来,我们还是要做些准备的,以后每晚两个人巡夜,有个警醒才好。”

云姝点头道:“义父说的有理。只是且不管报官有没有个结果,也可以长长声势,免得贼人肆无忌惮的惦记。我们若不报官倒显得示弱可欺。”顿了顿,又道,“可是,若报官弄得满城可闻,是否让我云宅为更多贼人给惦记上?”门庭衰落,怎样都是可欺样子。

黎歌道:“眼下还是要清查物品,看有无丢失。只是自己防备起来毕竟不足,还是到官衙备个案为好。天子脚下竟然有狂徒夜半入宅掳人,也要叫那些官吏重视起来,加强夜巡。”

“义父,您觉得呢?”云姝觉得黎歌说得有道理,但还是要听听义父的建议。

严世真面色凝重道:“你们说的都不错。就清查物品、报官、巡夜一起行动起来。眉儿,不要熬在书房了,熬了这么多天了,回房休息吧,今夜义父巡夜。”

“眉儿让义父费心了,义父保重身子,少喝些酒。”

严世真赧颜:“喝酒误事,义父不喝了。”

云姝对孟管家道,“巡夜的事,孟管家还是再安排人吧。”

孟管家道:“是,小姐宽心,我这就去安排。”

云姝对桂枝道:“麻烦桂妈妈给义父煮些醒酒汤。”

“是,小姐。”

严世真道:“不用这么麻烦了,我酒已经醒了,只是身上还有些酒气而已。”

云姝站在榻上向严世真张开手臂。严世真走过去,云姝扑到他怀中,深吸一口气,笑道:“果然,好淳的酒香,义父在哪家酒坊讨的佳酿啊?”

“你呀!”严世真苦笑,这个孩子懂事的让人揪心。遭遇这样的事,她竟然这样镇定,分派事情井井有条,还有心安抚自己。

“这些日子让大家为我费心了。我以后不这样了,大家都放心吧!孟管家把巡夜的事安排下也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好好处理这事。”现在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云姝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沦了。

众人听了云姝这话,都舒了一口气。

云姝道:“那我先回房了。大家也回去吧。”

黎歌、严世真、桂枝和孟管家都上前一步,“我送你回去。”“我送小姐回去。”

云姝笑起来,从榻上下来,牵起黎歌的手,“黎哥哥,你送我吧!”

黎歌刚心里一松,就听严世真道:“眉儿,你还放心让他陪你啊?”

黎歌对严世真意见也颇大,作为义父竟然不管义女,独自跑出去酗酒,刚才还抱着他的眉儿,不由泛起怒气,道:“我怎么不让人放心了?”

“你在门外守着她,竟还让人把她掳了去,你说呢?”严世真不知是护犊情深,还是郁闷无从发泄,跟一个少年计较起来。

“我至少还在门外守着她,你呢?你竟然跑出去酗酒!”黎歌也生气起来,不再管什么君子风度,跟严世真针锋相对上。

云姝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二人的模样,只觉心下一暖,道:“好了,眉儿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虽然被掳一遭,但是我依然觉得很幸运,因为还有你们在我身边,护着我!义父大男子汉,黎哥哥小男子汉,看在眉儿的份儿上,握手言和吧!”云姝牵起他们二人的手。

大小男子汉脸色有些尴尬,不好再争执,被云姝牵着手,两位轻轻碰一下就迅速抽回。

黎歌拉起云姝就往外走,云姝扭回身子,向严世真和孟管家夫妇挥挥手。严世真一脸不愉,甩甩袖子也走出去。看得孟管家夫妇忍俊不禁。

黎歌拉着云姝,闷头只管走,也不说话。云姝对跟在身后的紫韵道:“我好久没回去睡了,你先回去把床铺收拾一下。”

“是,小姐。”紫韵明白云姝的意思,快步离开。

走到池塘畔,见四下都没人,云姝停下脚步,黎歌被她拉的身形一顿,从愤懑中回过神来。却被小个子从身后轻轻抱住,“黎哥哥不要生气了。”

黎歌定住身子,颓丧道:“眉儿,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懊恼,明明我就在门外,却保护不了你。”

云姝带着失落的语气道:“喔?我还以为是这些日子疏远黎哥哥了,黎哥哥见我刚才抱了义父,心里多了些调料呢。看来是我多想了。”

她总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但是不能承认,吃味儿这件事多损男子气概。“眉儿,你竟然还有心思玩笑?”

“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义父也是为我好,你就不要跟义父过不去,也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眉儿你这样真让人不放心,不如搬到我家去住吧?”

云姝摇摇头,“黎哥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你说。”黎歌有足够的耐心,听她说所有她想说的话。

“我想出去走走。”云姝鼓起勇气,说出了这些天她脑中盘桓的一个想法。

黎歌刚稍稍放下的心又被揪起,“去哪里?”

云姝低声道:“这些日子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想找出一条路,一条我该走的路。当我停下寻找这条路时,失去父亲母亲的悲伤立刻就会把我淹没,痛苦让我近乎窒息,我拼命爬出来,再去看那些书,再去找那条路,我才有片刻喘息。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黎歌觉得心疼,顿了顿道,“眉儿,你是要回老家吗?”

“嗯,我要送父亲母亲回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黎歌尽力温言道。

“我有三年孝期。”

黎歌黯然,“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回去。”

“没事,你好好读书就好。有义父他们在,放心吧!”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嗯。”云姝顿了顿,看着黎歌小心翼翼道,“也有可能我会在外面多待些时间。”

黎歌觉得云姝这话说得不好。“为什么这样说?”

正文 第三十四章:谋划与试探

“我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啊!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被圈在后院中。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你带我偷偷溜出去那次。”

“你想要去哪里?”黎歌愕然。

“我不知道,待我看过外面的世界,你会不会还愿意接受我?母亲说,世人总不想女子抛头露面。”云姝道出心中的担忧。

“我,我不想你去外面吃那些苦。”

“书中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一个女孩子,即使读万卷书也不能科考,我想去走走万里路。我希望回来时,你还愿意接受我。”云姝看着黎歌,眼中三分羞涩,七分盼望。

“眉儿,我绝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你,也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事而嫌弃你。”黎歌舍不得让她从自己这里受到委屈,眉儿应该有她永远的傲然,那才是她。

“黎哥哥,你真好!”云姝没想到黎歌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话一说完,黎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是绝不会嫌弃她,可是松了口,就意味着要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任她在外面吃苦。可是见云姝那么激动,一扫这些日子的痛苦的阴霾。黎哥哥努力再努力,咽下后悔的话。

“那你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黎歌心中还有期盼。

“我也不知道,”云姝眼看着黎歌眼中一暗,狠狠心,咬唇道,“最迟,最迟,及笄后我就回来。”

黎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还有六七年啊?你真的要离开那么久吗?不能,早些回来吗?”

“或许,或许很快就回来,也说不定。”

从她巴巴的眼神里,黎歌自然能够明白她的心思,“你一定要收住心,记得我在等你回来。”

“嗯。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黎哥哥,记得回来。”云姝保证道。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回来,那是她生命的另一个阶段,她愿意把以后的日子托付给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在这之前,她想过段属于自己的时光,真的很感谢他能理解自己。

黎歌勉强抽出一缕笑容,看着云姝,舍不得再挪眼。“眉儿,真舍不得你走。”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云姝再次保证。

“嗯。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关于今晚的事,你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

“义父也问过我,可是父亲母亲也没有告诉我家中有什么大仇人,我一时也想不明白。”

“好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我送你回去睡会儿吧。”

“好。”

“来,让我背你吧?”黎歌在云姝面前蹲下。

“不用,我能走。这些日子黎哥哥也陪着我瘦了许多。”

“我想背着你。”黎歌回头道。

云姝没有再争辩,轻轻趴在黎歌的背上,臂弯揽在他的身前。

这席话被树影后的严世真尽收耳中,他本是不放心,悄悄跟在后面,却不想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黎歌这小子竟然还吃自己的醋?想笑,心下又叹气。是自己游离太久,对尘世的情缘太过疏远,还是这两个孩子太聪敏的缘故吗?这些话多像小情人间的交心,却从这样小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还有好几年的时间等她们长大,不知,到时候她们还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心。唉,大人们也未必能守住自己的心,反而是孩子的承诺更为诚挚吧!

眉儿想要跟自己去看外面的世界,这任重而道远,自己可不能再这么散漫下去了。酒是个好东西,得戒了。眉儿这丫头,小小年纪,容貌却过于出众,出门在外,要把她扮的丑些吗?还是把她扮成个小子?得好好想想。还有这小丫头以后该怎样教导?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义父,要好好进入到角色啊。

第二日,孟管家重新清查了家里的各项物品,什么都没有丢。那个贼人进来,就是为了掳走小姐的!这让所有人都忧心不已。

云姝一个小孩子,几乎没出过门,跟谁有这么大仇怨?可说是云家的仇怨吧,老爷夫人都没说云家有什么仇人,纵然老爷是枉死狱中,那也是为着朝廷中的事,犯不着来绑架一个什么都不清楚的小孩子吧?

黎歌心中有一个疑惑,要说云姝与谁有什么仇怨,也就是年前遇到的那个小公子,可是那小公子纵然跋扈,也不至于为了那点小事前来绑人吧?更何况过了这么久。但是黎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硬着头皮道:“眉儿,你年前,是不是在街上与一个贵公子起了争执?”

“嗯?你怎么会知道?”云姝大奇。

“那天张元送我回学宫,跟我说的。”黎歌不觉得这时把张元卖了有什么问题。

“喔,是有这么回事。”云姝想着想着不由拍了下脑袋,“哎呀,我当初答应那个小公子登门拜访,这段时间事情这么多,我给忘了。”

“如果是这个缘故的话,那小公子未免太过记仇,而且行事过于狠辣了!”

“不管怎么说,是我当初答应了,又食言了。只是我而今重孝在身,又在正月里,不适宜前去登门。我写一封信,让帆哥哥带歉礼前去吧?”

“还是我去吧!”黎歌道。

“你可还不是云家人啊?”严世真见缝插针调侃眼前这个少年。

气的黎歌忘了风度,直朝严世真翻白眼。云姝对他俩之间的小怨气,觉得好笑又无语。

云姝让紫韵把名帖找出来,让孟管家备了份歉礼,自己写了封信,道明缘由,让云帆立即送去。

李府门前。

一个白衣俊仆持名帖要拜访小少爷,怀中还抱着个匣子。门房进来回报时,几个膀阔汉子正被一身红装的少年抽的满院子躲闪。

门房也只是心里呲牙,面不改色的恭谨。自己少爷脾气火爆,除了之前的那些世家子,竟然还有新朋友前来登门拜访,少爷交际还是有些手腕的。他要是知道自家少爷是堵了人家的路,逼人家登门的,不知道心里该作何感想?估计会说:果然是自家少爷好手段,还能逼着人家来做朋友,厉害!

“少爷,少爷。”瘦子顶着鞭子大无畏的站出来,“您不去看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谁知道哪家的人要巴结父亲的?”

“少爷,人家是拿着您的名帖来拜访您的,您想想看,您给过多少人名帖?”瘦子引导道。

少爷停了手中舞动的小鞭子,自己确实没给过几个人名帖,那个小丫头终于想起来道歉来了?“去,把人带进来。”

又朝几个汉子理理鬓角的头发道,“本少爷这样还可以吧?”

“少爷风采出众,仪表不凡,这样很好!非常好!”几个汉子恭维道。这话并不违心,少爷脾气不好,皮囊却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有些偏于秀气。

云帆被门房带进来,那几个汉子都舒一口气,正是那个丫头当初坐在马车前的俊仆。

瘦子忍不住跟一个凶汉打了个眼色,“真来了!”正月里言出即中,真该去赌场里试试手气,说不定能捞几个月的酒钱。

小少爷看到这个俊仆,脸色变得坏起来。说是亲自登门道歉,现在派个仆人来,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

云帆来到小公子面前,躬身捧匣道:“奉我家小姐之命,特登门向公子致歉,并献歉礼一份,望与李公子化去干戈。”

一听是奉小姐之命,门房心中八卦不已。少爷小小年纪,桃花就这么盛,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你家小姐呢?”小公子冷声道。

几个汉子心道不好,是了,小姐呢?当初说的是亲自登门拜访啊?

云帆将匣子递给门房,从怀中抽出云姝的手信,恭声道:“我家小姐不方便出门,特修书一封,少爷看了便知晓了。”

小公子一听还有书信,心下一个欢喜。伸手抽过来,当即打开。

纵使他平日不爱笔墨,也不由为这映入眼帘的字惊叹。用笔圆转妍美,如玉丰骨,风流潇洒,温文尔雅,颇有士子之风!真难相信,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笔法竟如此精道!

再看内容,小公子不禁容色肃然,道:“不想贵府遭遇这样的事,我当上门吊唁。”

云帆本来心里一百个不待见这个跋扈的小公子,听到小公子要登门吊唁时,又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只是小姐会同意这个小公子登门吗?可是这吊唁先人的事也不能拒绝啊!况且这李府的老爷,可是当下皇帝身边的红人。当初老爷去时,这李老爷也曾登门祭奠。这小公子虽然言行跋扈,如今看来也是个知礼的。昨晚掳了小姐的,还不知道是谁,有了李家撑腰,以后就再没人敢欺负小姐了吧?自作主张一回。

“李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的名帖。”云帆恭谨递过去。

名帖都准备好了!小公子欢喜的接过去,面上还保持着肃穆之色。

“李公子若没有别的吩咐,云帆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告诉你家小姐,我明日即登门吊唁。”

“是。”

门房将匣子交给少爷身边的大汉,又领着云帆出去。

“你说那小公子要来吊唁?我没听错吧?”云姝大为吃惊,一直觉得那小公子是个张扬跋扈的纨绔,上门来吊唁?是几个意思呢?

“那小公子是这样说的,说了两遍呢!我也觉得奇怪。”顿了顿,云帆鼓起勇气才又说道,“他是要吊唁老爷夫人,我,我想着这是无法拒绝的,所以,所以,嗯,就把小姐的名帖给了他。”

正文 第三十五章:梁上君子

云姝与严世真还没说话,黎歌急了。

“你,你怎么能把你家小姐的名帖随便给一个纨绔呢?”

“昨晚,家中出了那样的事,想是那贼人欺我们云家无人支撑门面才如此肆意。那李家老爷是当今圣上的老师,新任宰辅,如今炙手可热!如果与李家少爷结交,想来能震慑一下那些贼人吧?”云帆诚恳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只是这话将未来的姑爷得罪不浅。

严世真看着黎歌气到要炸,还不得不忍着的样子,面上似笑非笑。

云姝注意到黎歌的面色,忙打圆场,“好了,我知道了,帆哥哥,你去忙吧。”

回头想要安抚黎歌,却见黎歌气哄哄的甩袖子出去,叫他都不应。

云姝觉得头好大,可是她还有事没有安排,便没追出去。

“义父。”

“怎么了,眉儿?”严世真从黎歌愤愤的身形中抽回目光。

“义父,我想处理完这些事,送父亲母亲回老家安葬。不知,义父有何打算?”

“义父自然是陪着你。”

“可是,眉儿还有三年的孝期。”

“义父陪着你。”

“会不会耽误义父的事情?”

“义父这些年也搜集了不少医药资料,都没有好好整理,正好趁着陪你好好整理一番。”

“多谢义父的陪伴,待孝期满后,眉儿便陪义父四方游医,好不好?”

“眉儿有心,义父自然高兴。在你家中,你是个小主人,义父纵想为你做些什么,也还要你这个小主人点头。若是随我出去,天大地大那是我的地盘,自然你什么都要听我的,我才能撑起义父的架子!”严世真玩笑道。

“眉儿定谨遵义父的教诲!”云姝很是配合。

严世真收了玩笑,“义父也觉得这世上繁华万千,你能出门多看看,也是极好的!你义父身无所长,只是在这世间天南海北游荡了许多地方,如果你想,义父便带你出去看看。”

“眉儿也想跟义父学习医术。”

“眉儿这么聪明,义父十分欢喜!你若有心学,义父自然倾囊相授!”

“眉儿心下有些好奇,义父昨天是怎么跟贼人打架的?”云姝转了话题,探询道。

“嘿嘿,义父还有一身好武功,眉儿你想不想学呢?”

“好呀!好呀!要学!要学!”云姝小脑袋点的鸡啄米似得。

“人小,倒是挺贪心的。”严世真点点云姝的脑门儿笑道。

“义父此言差矣!眉儿这是好学!好学和贪心可是不一样的!”云姝昂昂为自己正名道。

“好,好,好学,只是到时候不要怕辛苦才是!”严世真笑道。

云姝慷慨道:“不怕!不怕!”

“那就这么说定了!”严世真向云姝伸出了手掌。

“嗯,说定了。”云姝伸出小手,握住严世真的大手道。

“那我去看看黎歌那小子。”严世真握着云姝的小手晃晃道。

“义父,你不跟黎哥哥置气了?”云姝喜道。

“看在那小子也是一心为你的份儿上,义父就不跟他计较了。”

“唉呀,义父能如此想,真是难能可贵,眉儿也省心不少!”云姝像大人似地,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道。真是奇怪,有这些杂乱的事情充斥进她的脑袋中时,她就不觉涤换了心境,爬出了那些沉痛心思。

严世真笑笑,“那义父去了。”

“嗯,义父去吧,你们好好聊聊。”严世真揉揉她的眉头,出了门。

云姝看着严世真走出去,又看看孟管家整理的那些财务账簿,抓抓脑袋,坐到桌前,开始细细翻阅。

老家那边的产业现在可以暂时不管,可是京城这边的要怎么处理,还需要了解清楚,再想一个可行的方法。如今贼人都能轻易进宅中了,如果自己走了,这财物留在宅中,也是不安全的。时间不多,离开之前要把这些都处理好。

严世真找到黎歌的时候,黎歌正在青云馆的钓鱼堂内静坐。听到推门声,黎歌心下一喜以为是云姝,见进来的是严世真,不由拉下脸来。

严世真嗤笑,“你小子,脸变得很快嘛!”

黎歌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严世真故意调侃他,“我不来,还有谁来?”

黎歌不说话。

“前些日子,我耳朵里听得都是说你是个才华横溢谦谦公子的溢美之词,怎么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啧啧,发现严重不符,倒像是个气包!”严世真接着撩拨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看到这小子,就忍不住想撩拨他,看到他被撩的炸毛的样子,就很舒心。

“眉儿跟我说你是个悬壶济世的神医,洒脱不凡,我看你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嘛!”打蛇打七寸,怼人怼心窝,黎歌很好的把握了这要旨。

严世真张张嘴,不由又失笑,“唉,小子,说正经的,你派人去打探的怎么样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黎歌脱口道,又瞬间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严世真看着他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照你对眉儿的关心,知道她被人欺负,怎么可能不去打探清楚。”

黎歌闻言,抿起嘴唇,想笑,又给忍住。

严世真看这个还藏不住心思的稚嫩少年,撩起袍子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说吧。”

既然都是为了眉儿,黎歌也不再心怀芥蒂,便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讲给严世真。

“如今可以寻到的线索,那个小公子嫌疑最大。他身边有好些个大汉,如果昨晚的事确实是他做的,那他身边的那几个大汉中可能就有昨晚的贼人。我们这些人中,只有您是见过那贼人的面,倒是需要您分辨一番。”

听黎歌分析的有道理,且把“你”换成了“您”,严世真心下有些小满意,遂勾了下唇角。“还有呢?”

“虽然我现在还想不明白,那小公子为什么想要登门拜访,但兵来将挡。”看看严世真,黎歌脸上多了些颜色,“如果真是那小公子做的,他大概不会带昨晚的人来,具体可能还要偷偷到李府查探。昨晚您既然能轻易制住那贼人,定然身手不凡,这件事,还要有劳您。”

严世真抬眼看看黎歌,冷哼道,“这会儿想到我的好处了?”

“为了眉儿,我想您是不会拒绝的。”

严世真放下茶杯,拂了袍子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黎歌急起身道:“先生往哪里去?”

“去办正事。”严世真回身瞥了黎歌一眼,“怎么?还要我在这里陪你饮茶吗?”

黎歌语噎。眉儿的这个义父,怎么如此善变?

严世真甩开袖子接着往外走,边走,边摇头,口中咕哝道:“我好好一个大夫,倒要去做梁上君子,唉,真是世风日下!”

如果昨晚的事真是那个小公子所为,那原因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置气。可如今看来,那小公子对眉儿,似乎有别样心思。云家如今无人担起门楣,眉儿一个小女子,虽有财物傍身,衣食无忧,但在这权贵云集之地,又有难得的好颜色,自己要护她周全,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带她离开,待她及笄后嫁于那个臭小子,自己也算是为云贤弟夫妇了却一桩最放心不下的事。

不过,这件事还是要确认一下。看来,今晚自己真要去探上一探了。

梁上君子?自己还会走到这一步?严世真想到这里,止不住摇头加叹气。

是夜,安排好云宅守夜之人,严世真便收拾一番,待街上人影寥落之时,一个飞身出了云宅。

李府果然是大家,都这般时辰了,府里仍人来人往,似乎前厅在宴客。越过前厅是李文声的书房,有几个守卫牢牢守在门前,铁塔一般动也不动,对前院的热闹浑然不闻。严世真小心绕过去,惊动这些人也是个麻烦。

这一进,二进的规制倒与云宅有些像,但是其规模不是云宅可比的,左右还有偏院,这再往后,也不知还有几进。这小李少爷住在哪一进?那群悍仆又是住在哪里?严世真琢磨着,想来这些悍仆应该是住在偏院,与小李少爷所住之处应该不远,且出入应当方便。

严世真来到后院,跳上一株大树,借着院子里的盈盈灯火,打量着这富贵之家。听闻这李家如今的当家人李文声原是庶出,幼年一直在老家,直至金科题名,才进京。而嫡出的老大体弱多病,早早去了,李文声便成了当家人。

李文声金科提名后,默默无闻的那些年中,一步步走到了太子赵琰身边,并赢得太子信任。赵琰登基后,李文声不仅在朝中大红大紫,在家中也坐稳了当家人之位,而今还在小皇帝的大力支持下进行什么改革。可见人呐,还是要能忍,能等,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思及此,便想到了云姝。那个小丫头行事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啊,暗笑。

正走神间,一个稚嫩的声音道:“你往哪里去?”

“什么你,你,你的?我是你哥哥,亲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懂点礼数?”一个带着童气的声音不耐烦道。

严世真借着廊下的光循声打量,说话的正是那个小纨绔,身边站着个云姝般大小的丫头,刚才那声稚气的声音,估计就来自于她。

小丫头才不理会他的凶,撇嘴道,“你自己倒是个知礼的?母亲还在内间陪着祖母,你倒偷偷溜出来,说,你要去做什么?看你一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正文 第三十六章:少爷训话

“说你是个傻丫头,你还不承认。你要是不说话,偷偷跟着我,不就知道我去做什么了吗?你这样当面问我,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小纨绔调教自家妹妹道。

小丫头语噎,但仍不服气,“才不听你花言巧语,休想把我绕进去。”

“唉,孺子不可教。快回去,别跟着我。”小纨绔不耐烦了。

“我偏不,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小丫头也有傲娇。

小纨绔摇摇头又往前走,小丫头紧跟着。小纨绔快步跑去,在花园幽径上绕了几个弯,闪身躲进假山缝隙中。小丫头步子小跟不上,转过两个弯就找不到人影了,气得直跺脚,四周都是黑影,估计她也看怕了,只得无奈的走了。

小纨绔听着脚步渐远,悄悄从假山中转出来。摇头道,“果然是个傻丫头。”

严世真在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小兄妹斗嘴、捉迷藏。心下感概,果然是一家兄妹,这李大人估计只忙着去教皇帝了,对自家儿女的管教倒没怎么用心,比眉儿和那臭小子倒差些,不过这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嘛!云宅里的那两个,懂事得吓人。

小纨绔见甩掉了小尾巴,愉快极了,颇为潇洒的理理鬓边垂下的发丝,便抬脚向偏院走去。严世真轻轻从树上翻身下来,悄悄跟上去。

那小纨绔在前引着路,穿游廊,跨角门,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颇为热闹的宅院,墙外都能听到汉子们猜拳的粗嗓门。

小纨绔上前一脚踹开虚掩着的小门,喝道:“都干什么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严世真不由心下大畅,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样子,这里就是那些悍仆居住的院子。在小纨绔之前,翻身进了院子,刚在一棵树上藏好身形,院中便瞬间静可寻针。

院中的灯光暖暖的照着小纨绔的眉眼,显得愈发秀气可人,只是他这会儿面色含怒。估计这些汉子平时被训服帖了,这声熟悉的暴喝把院中众汉子唬得胆儿跳一跳,定在原处。

一个瘦子,最先反应过来,一边说,“呦,少爷来了!快,快让开,给少爷腾地方。”一边把上位上的汉子拖下来,有迅速拿袖子蹭蹭,唯恐玷污了少爷的袍子。其他汉子也反应过来,赶快给少爷让地方,众星拱月的围着小少爷转。

见小纨绔仍然怒色未改,有胆大的涎着脸道:“少爷莫生气,这不,年下得了少爷的赏,兄弟们心下欢喜,打来些酒菜庆祝一番,发愿以后一定好好跟着少爷,共谋前途。”

小纨绔冷哼道:“前途?父亲在前院宴请宾客,来得都是京城中数得着的。你们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在此如此吵嚷,惊了贵客,脑袋要也不要了?”

一席话说的汉子们冷汗直下。此处虽然前院距此甚远,但小心无大错。“少爷恕罪,小的们不知深浅,险给少爷惹祸,小的们错了!”“多谢少爷提点,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小纨绔继续冷言道:“即便今日府中没有宾客来访,你们就能如此玩闹?”

“不敢,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小的不敢了。”不管如何,面对苛责,赔罪总是错不了的。

“本少爷的打赏,是看在你们一年下来辛苦的份儿上。拿了赏钱,花街柳巷,酒肆饭铺,哪里消化不得?只是不管你们在外如何消遣,回来都给我警着点,敬着点,该吹灯,吹灯,该睡觉,睡觉。再这般胡闹,不知礼数,本少爷有的是法子让你们后悔!”

严世真心中暗笑,这小纨绔说话有模有样,看着也不似先前那么浑啊。在众人围着小纨绔转时,严世真借着灯光打量众人的样貌。

这群汉子有八人,个个儿都有些功夫在身。只是一圈还没看完,严世真就定住了目光,那个凶脸汉子,果然在这里!那马车里的会是哪个?再看下去,他不由笑了。最先献殷勤的那个瘦子,似乎与凶脸有着别样的交情,俩人正打眼语呢。

眼下只有一个问题了:昨夜的事是小纨绔安排的,还是另有隐情?这可是怀着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小纨绔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张扬跋扈些也是有情可原,只是中间别参杂些其他事才好。

只听小纨绔语气稍缓道:“把酒都撤去。”

“是,是,是,撤去,撤去。”汉子们七手八脚把酒坛子挪到墙角,码好。

“本少爷明天要出门,你们都喝得酩酊大醉,明日我带谁去?”

“少爷,少爷,我没喝多少,清醒着呢,绝误不了少爷的事。”一个汉子殷勤道。

“我也是。”“我也是。”其他人附和道。

少爷皱着眉头,一巴掌拍过去,“满嘴酒气,还说自己喝的少?”

严世真明显看出,凶脸和那瘦子在向圈外退。

小纨绔扫着这帮汉子,脸色愈发不耐烦,嫌弃道:“你们这些人,年纪一大把,除了一身蛮力,没一个指事的。你们今日也不是没见着云家的那个仆人,看人家那形容举止,看人家那言谈!本少爷现在觉得,带你们出去有些丢了李家的脸!”

有个胆儿大的不服气道:“少爷,少爷您这话说的,当初您选咱兄弟几个,可不就是看上咱兄弟的一把蛮力吗?”

小少爷一个巴掌赏过去,“还敢顶嘴?”

“不敢,不敢,少爷说的是。”汉子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勇气又给喝散了。

“明天,不对,明天本少爷有事出门。明天本少爷回来,就让管家好好教教你们李府的规矩。一个个儿都给我长点记性!”

“少爷说的是!”“谨遵少爷教诲!”“小的一定好好学规矩,不给少爷丢脸!”应和声此起彼伏。

“好了,好了,快点吃完饭。另外,把皮毛都给我理顺溜,明天别给我丢人。我一个少爷还要操心你们这些事,你们可真不是省心的。”小纨绔忧心道。

少爷竟然开始关注这些事,汉子们也愕然的张大嘴巴。以前自己不脏不臭,长袍裹身,宽带束腰,髯飞眉横,虬发劲张,那都是少爷欣赏的汉子本色,而今,而今,少爷变心了!!众人悟及此,心中皆天打雷劈的,却又不敢怒,不敢言,唯有谨遵少爷的审美捯饬自己。

一个猛汉子,小心捋捋鬓边髭须,好容易长出气势。前几日与秀花亲近时,她揪住自己的髭须玩,自己都好大不情愿,差点惹了秀花生气,荒废了春宵。

猛汉子小心翼翼的伸头试探道:“少爷,您看,我这,不用修理了吧?”

少爷皱皱眉,“你说呢?”

猛汉子闻言,冻住了脸。今天,少爷,少爷太让人寒心了!比平时拿鞭子抽他们还让人寒心!

严世真在树上听得乐不可支,又要竭力忍住,肚子都要憋痛了。看这小纨绔今晚的表现,昨夜之事倒不像他做的,那嫌疑就在凶脸和那瘦子身上了。

小纨绔走后,这群汉子,依言用过饭,又拥去浴房洗刷,唏嘘又抱怨,也没奈何。

严世真就躲在树上耐着性子欣赏糙汉子们的浴歌、浴言、浴闹,觉得心里好不扭曲。咬咬牙,暗下决心,回去定饶不了黎歌那小子。

洗刷过后,各人回各屋安歇。凶脸和瘦子正好是一屋的。严世真待院中灭了灯,悄悄溜下树,来到廊下,提气上了横梁。

“看少爷今日这样子,是很在乎那小丫头的。这下我们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声音虽低,但依然带着熟悉的凶意,想是昨晚逃走时恶骂的凶脸汉子了。

“唉,谁能想到,少爷会为那小丫头转了性子,本来还想一举成功,向少爷邀功呢,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这瘦子的声音倒是没有恶意,只听声音还会以为他是良善之辈。

“还邀功?不被你害死就谢天谢地了!”

“啧,这也不能全怪我,纵然是我先动了邀功的心思,你不也同意了吗?”

“唉,扯这个没用,你倒是想想,明天我们怎么办才好?万一被认出来,那可死惨了!”

“别急,别急,我们分析分析。我一直在车中,倒是没人见过我。那小丫头昨晚见过你的脸吗?”

“嗯,那倒没有。”

“那云宅中,可有旁人见过你的脸?”

“啧,也没有。昨天去的晚,云宅中的人都睡下了,只在廊下见到一个小公子,被我顺手敲晕了。那云家小姐也是被我直接敲晕了,装进包袱的,并没有看见我。”

“那就好办了。”

“只是,我从云宅中出来,为避免被人一眼看上去就像个贼,就把面罩摘了,那个醉汉见过我。”

“这不死了吗?”瘦子惨道。

“真死了?没救了?”凶汉惶恐。严世真暗评,这语气有些配不上他的凶脸了。

“嗯,嗯,也不是,只要那醉汉不在,还是没人知道这件事是你我做下的。”

“话虽这么说,谁知道我们会不会倒霉的就撞上那醉汉了呢?你还是想想办法,咱哥俩明天别跟着去了。”

“这也是个主意。”

“要不就说今晚吃坏了肚子?”

“一起吃的饭菜,他们几个都好好的,就你我吃坏了肚子?他们还不怀疑我们在屋子里偷吃了别的?“

正文 第三十七章:兼职巡夜

“那身上酒气未消?如何?”

“这个还凑合,正好少爷不想给那小丫头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们就用这个借口。”

“只是,今天喝的不多,明早这酒气定然都散了啊!”

“啧,你也是个傻的,那酒不是在外面墙角吗?再喝点不就是了!”

这话正说到凶汉心里,“再喝点?”

“走。”

说干就干,这俩货偷偷开门,溜到放酒的墙根,一通吸溜。

“谁在外面?”屋子里的人喝道。

瘦子镇静,忙道,“二哥,我啊,喝多了,出来放水!”

二哥喝道:“你丫的不能去别处放水啊?茅房不过几步远,你非搞的满院子尿味!”

“是是是,我这就去茅房。”这俩货抱着酒坛去茅房,又一通咕咚。

“猴儿啊,咋还拉上了呢?可记得把屁股洗干净,免得明儿少爷嫌你臭!”老二明明听见是两个人的脚步声,猴儿非说是他自己,就知道这俩货一定是出来偷喝酒的,故意磕碜他。

其他人听到老二的话,哄笑起来。还真有个耳力好的。梁上君子严世真又憋笑憋到肚子疼。

“是,是,是,二哥您早些休息吧,我尽量小点儿声儿。”瘦子咬牙道。

二人折腾了一番,方才回屋就寝。

半个时辰后各屋鼾声渐起,严世真悄悄下了横梁,翻出院子,饶了几个弯,回了云宅。

严世真本想换身衣服,再去查看守夜的情况,却在自己的门外听到轻轻的鼾声。

严世真轻轻推门进屋,悄悄点了灯,向床上照照,却是见云姝正睡得香甜,朦胧的烛影里,小脸愈发可怜可爱。严世真掩了烛光,将云姝的小手放进被窝,给她掖紧被子。

回身又照窗下的小榻,黎歌那臭小子打着小呼噜也睡得惬意,皮相倒也配得上眉儿。他也好些日子没好好睡了吧?严世真哂笑,今天就饶了你小子。伸手,也给掖掖被子。

轻手轻脚换过衣服,又出门看守夜的情况如何。

兴许是这些日子太忙累,又或许是没守过夜,云帆和张元正互相点头呢。

严世真暗笑:这大小伙子,精神头儿还不如自己呢。不知都在神交些什么,竟像相互间有着万分的首肯,人生知己在这一刻相认,自己做了见证人,只是这俩人醒来,就全不记得梦中的首肯了吧?想想人世飘渺,若真有神仙来看人间,怕也是这样的感慨吧。唉,没想到巡夜还巡出神仙的视角。算了,今夜还是自己守吧。

严世真拍着云帆的脸,“哎,哎,醒醒,贼人来了。”

云帆人还没睁眼,“呼”的挥着棒子就砸过来。严世真急忙后退两步,才避开。

云帆已经手持棒子,“刷”的站起,“贼人在哪?”

云帆这一嗓子把张元给喝醒了,手中也持根棒子,揉眼迷蒙道:“贼人,贼人在哪?”

“看清楚再动手啊!臭小子。”严世真皱皱眉,这俩臭小子,刚才倒把棒子藏得严实啊!

云帆定睛看清眼前的人,“啊?严先生,您没事吧?贼人在哪?”

“让你俩守夜,你俩倒是相对神交不已,不叫你,还醒不了!难道贼人会上来叫醒你,再与你决斗?”

“啊?刚才,刚才是先生叫的我?”云帆揉揉脸,努力清醒过来。

“棒子挥的倒利落,清醒点挥才有用!”

云帆不好意思道:“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差点误了大事,还好严先生有心。”

严世真挥手道:“罢了罢了,这些日子你们也累了,昨夜折腾了半宿,今夜就回去睡吧,后面我来守。”

“不,不,不,我们已经清醒了,不会再睡了,我们来守!您也忙了一天了,好生歇着吧,我们一定打起精神!”云帆保证道。

“是,是,是,我们来守!一定打起精神!”张元附和道。

严世真道:“去吧去吧,再争来争去天都亮了,谁也别想睡了。”

云帆见严世真主意已定,便不再坚持,“那就辛苦严先生了,我们明晚一定打起精神,再不会睡去了。”

“嗯嗯,去吧。”严世真挥挥手,让他们快点去休息。

云帆带着张元回去了,手里还攥着棒子。严世真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由摇头,这蒙上一层夜纱,人很容易变成凶徒啊!

一个深呼吸,吸纳夜的清凉之气,人更精神了。

漫天繁星相伴,严世真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晃着,想着事情,隔不久又到自己屋里看看那两个小家伙,油然生出一股大家长的感觉。自我感概道:眉儿,以后的风雨,义父为你扛了!

越想越激动,精神头儿倒愈发好了,在院中打起一套似拳非拳,似掌非掌的动作,身手翻转却兼顾潇洒与优美,月色下锦袖敛光,旖旎万分,惹人浮想。

收势立身后,转身对着灵堂道:“云贤弟,弟妹,以后将这一套舞,教给咱眉儿可好?以咱眉儿的身姿容貌,舞来,必然美不胜收。

说完不由低头自哂,自问自答道:云弟必然会打趣我,一个大夫,心里装了满世界的奇奇怪怪物事,哪里学来这舞?

这是我在昆仑山采药,夜半宿在山中,偶然看到山中夜修的仙人打的一套掌法,远月朗朗,掌法凌然,身形翩翩若飞,远远观之,让人生出飞升之念,加上我在敦煌看得飞仙所感,自己编的。

云贤弟大概又要说我年纪一把还这么爱玩了。嘿嘿,以后有眉儿和我一起玩,我也是个有玩伴的人了,云贤弟可不许嫉妒。

说着眼眶热了起来:云贤弟,我会收了自己散漫的性子,将眉儿当成自己女儿一般看护,让眉儿在这天地中有所依。如果我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云贤弟、弟妹可要托梦给我。

扬袖拂面,笑道:看我,果然是年纪大了,话越说越煽情,想当年你我分别,我可没有柳三变那种‘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多情之思。今夜让云贤弟见笑了。

“严先生如此心意,老爷若泉下有知,必当欣慰。”孟管家不知何时立在了廊下,抬袖试过潸潸泪眼。

严世真转身道:“大半夜,偷听我与云贤弟谈话,孟管家你羞也不羞?”

孟管家瞠舌道:“啧,是我唐突了,望严先生恕罪。”

严世真笑道:“玩笑话,莫当真。孟管家怎么起来了?”

孟管家老实道:“想着昨晚的事,睡不踏实,不知道云帆、张元巡夜巡得怎么样了,起来看看,没想到严先生也没睡。”

“我看他俩困得不行,就让他们回去睡了,今晚且替他们看着,让他们明晚再守。孟管家,廊下站多久了?”

孟管家呵呵笑道:“没多久,都没能看到先生的舞姿。”

严世真笑笑,“当初在书院时,你也是个贪玩少年啊,而今掌管一个宅院的大小事务迎刃有余,确实没像我一样,把岁月给荒掉。”

孟管家诚恳道:“严先生过谦了。我也很羡慕先生天南海北修习医术兼游赏风物,眼界、气度、心胸就连老爷也总倾佩不已,又岂是我能比的。您这样说,我倒无地自容了。”

严世真挥挥衣袖,低首笑道:“夜色如此好,你我就不必互相吹捧了,还是巡巡院子吧。”

孟管家丝毫不落礼仪,“严先生先请。”

严世真无奈道:“请。”

二人转向后宅。孟管家睹物思人,伤感道:“这宅院也购置的有些年头了,小姐就是在这里出生的。那时候老爷与夫人感情那么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谁想到,几年时间这个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唉,世事难料。我当初还劝你家老爷与我一起云游呢,若跟我去了,怕就不是今天这样了。”顿顿,又转身向孟管家道,“孟管家能力出众,以后有何打算呢?”

“我自幼年便是老爷的书童,陪伴老爷这些年,老爷待我极是亲厚,我而今的一切,都是老爷的厚待!我无以为报,眼下只想追随小姐,竭力照看好小姐。”

严世真玩笑道:“孟管家,你这是跟我抢工作啊?”

孟管家急道:“不敢,不敢,严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世真见他如此认真,忙道:“我素来口无遮拦,我的玩笑话,孟管家不必当真。有人肯追随眉儿,愿意尽心竭力照顾她,我自然为她高兴。希望孟管家不要介怀。”

“我们都希望小姐好好的!”

“是啊!”

“大家长”状态上身的严世真一夜没睡,还精神抖擞,大早上亲自去厨房监制了早饭。顺便对云姝的饮食喜好问东问西。又很上心的在厨娘的一对一指导下,做了云姝爱吃的。

想着,以后眉儿都是要跟着自己闯天涯了,自己熬药倒是好手,做饭菜,还真没上过心。不过是要好好学些了,不然以后要是把眉儿养瘦了,云贤弟与弟妹要心疼了。

熹微晨光带着懵懂的静谧,透过窗纸上,打在黎歌脸上,黎歌早早便醒了过来,却也不去洗漱,坐在床前静静的看着云姝酣睡,只看得满心里密密的欢喜。

云姝睡得很熟,偶尔还有两声小呼噜,愈显可爱。黎歌觉得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任凭时光飞度,也没什么不好。

整个冬日的早晨,窗外偶尔飘来的都是乌鸦的聒噪,而今,晨光渐暖,鸦声不见了,窗外的鸟鹊倒是逐渐热闹起来。

是新的一天,是新的心境,还要谋划着新的未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晨曦与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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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九章:干戈玉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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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第一堂政课

“真的?”云姝不由瞪大眼睛望着严世真。

严世真虽然身量高,但身形偏瘦,怎么看都不像那些彪形大汉的对手,可是转念又想到,义父前夜把自己从贼人手中抢回来,而未伤分毫,又似乎不得不信,眼神犹疑起来。

“你说呢?”

云姝收了眼神,咬咬嘴唇道:“眉儿,失礼了,义父不要生气。”

严世真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义父没那么容易生气。只是你没有出过门,所见所闻有限。放心吧,以后义父带你拓展眼界。”

云姝欢喜起来,“嗯嗯。我要和义父去好好看看这世界。”

二人一边说,一边回了书房。严世真又坐回自己的老位置,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给自己的茶盏里又加了水。

“不过,义父,那贼人真是进了李家了吗?”云姝坐到他旁边,一脸认真的询问。

“要不要喝茶?”严世真问。

云姝摇摇头。严世真把水壶又放到炉子上才道:“我昨晚去李府探过了,在巷子中遇到的是那李公子随从中的一个,今天并没有跟来。只是这事我们不好做什么,还是让李家人自行处置吧。”

“为什么?义父的话,我听不太明白。”云姝这会儿真的迷惑起来了。

“若要通过正常的途径抓住那贼人,我们只能报官,可是我们得罪不起李家。此事若给他们自家解决,还可以算是卖个人情,若是闹到官府,你呀,未必还能在这京中立足,甚至还会更严重。”严世真眼中现出忧虑之色,低头饮了口热茶。

“义父,你说得好吓人啊!”

“吓着眉儿了?不用怕,如今有义父在呢。只是这世间之事,凶残恶劣者多,尽美尽善者少。眉儿可曾听说过‘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严世真给云姝上了一堂她从未接触到的世俗人情课。

云姝摇摇头。她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即使偶尔观史书,见到其中尔虞我诈的记述,也简单很多。她虽然聪敏,但以她的单薄的人生经历,也理解不了。

严世真也不指望她立时就明白了,只是讲给她听,拓展她的认知,以后她自然就明白了。继续说道:“在钱之外,还有权。李文声如今在朝廷中是皇帝第一信任的人,眼下他又在皇帝的支持下进行变法改革。李文声若官声不正,则改革难行。你被李家人掳去这件事若闹到官府,必然会对李文声的官声有所影响,你觉得官府会向着谁?皇帝会向着谁?”

“义父的意思是,他们都会向着李家?”云姝敏锐的感知到事情的走向。

严世真对云姝的聪慧很是满意。

“李文声与眼下的改革是皇帝最为看重的。这世间没有一个云家,对皇帝来说,几乎是毫无影响的,而改革若受影响,则关系着皇帝的执政大业。如今的皇帝虽然年纪小,单从他扳倒柳澄江,清洗朝堂,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十分明白且有野心的皇帝。眉儿,你能听懂吗?”

“嗯,有些懂了。书中的圣贤之道,忠君爱国,如今看来,像是灌给读书人的一剂迷魂药。《诗经.小雅.谷风之什.北山》中曾说,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即便天下的土地都是帝王的土地,天下的百姓皆归顺于帝王管理,但是百姓之间的地位与待遇却是极不相同的。我之前以为是帝王昏聩才会出现这种状况,现在,我想,可能并不是帝王解决不了这样的不公平问题,而是他们也需要这样的不平等来实现自己的王权,维护自身的统治,达到帝王自己想要实现的目标。对于一些社会矛盾,比如土地问题,比如现在的土地改革,只是想把问题稍稍解决一下,实现国库的充盈,实现皇帝的征伐意愿,也就罢了。”

举一反三,顺着思路说到这里,云姝不由噤声。这大逆不道之言要是给皇帝听到了,肯定没有好下场。不由左右打量,好在没有旁人,又看看严世真。

严世真满面赞赏,笑的正是粲然。

“眉儿啊,我只是提了几句,你便才思敏锐若此,举一反三,看问题入木三分!恐怕很多朝中之人,也未必想到皇帝进行土地改革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富裕财政,囤积军资,是为了征伐谋划。即使一些人认识到了,他们也不愿意去做些什么,在那些人眼中,已经拥有的安定优裕的生活最重要,他们只愿意为了眼前利益死命折腾。所谓父母之官,没有几人心中还有百姓。可惜你不是男子啊,你若是男子,以后不说朝堂拜相,自立门户也未尝不可能啊!”

“义父的话说大了,眉儿怎么担得起那些。只是,听义父的分析,如今的皇帝还是有王者之心的,他所做的事还是有几分可敬可佩的!”

“嗯,可以这么说吧。但是,帝王没那么容易就让人看懂,看透,而看透又说透的人多半为帝王所忌惮,给咔嚓了。比如,杨修。”严世真孩子一般的挥掌作势。

云姝捂着自己的小脖子道:“那义父,我们这样评论朝政,是不是不太妥?”

“嗯?喔!也是,虽然如今不是道路以目,但是你我这等言辞若给有心之人听去,啧啧。”严世真摇摇头。“只是与人议事,好久没有如此畅快了!没想到,眉儿你还有与义父做个忘年交的潜质,真是个小宝贝啊!”严世真兴奋的捧起云姝的小脑袋一通摇晃。

“义父,义父,你把我摇晕了。”云姝叫道。

严世真哈哈大笑。笑完后又正色道:“刚才是从大的角度说。从小的角度说,据我观察,掳你这件事,很有可能是那两个随从疏于管教,肆意而为,想要讨好那个李公子的。而不管是李文声,还是那个李公子并不是真正要把你如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最好。也免得事情闹大,更多的贼人盯上云家。说到这里,义父有件事想要问你,如果李公子把那二人绑来,你会怎么做?”

“我?”云姝面露难色。

“是啊,毕竟被绑的人是你啊。”严世真看着她。

“我从没有处罚过别人。我接触家事以来,如果身边的人行差踏错,我都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言语来解决问题的。就是父亲母亲也从未严厉处罚过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云姝挠挠脑袋。

“那你有空的话,可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那些史书啊,什么书的你也读了不少吧?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才是最好的办法?”严世真端起茶杯,又饮一口茶道,“还有一件事,这个李维翰,李公子,你可以尝试结交一下。”

“与他结交?”云姝面露疑惑,不知义父的用意。

“其实那日云帆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云家虽有些财资,可是如今你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在这京城中并无依靠。被贼人肆无忌惮的惦记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若与那个李公子结交,以李家的煊赫声势,那些小毛贼自然闻风而退。那个李公子今日上门,我看他是有意结交。”

云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不过,你觉得义父的这个建议,是否有不妥的一面?”严世真有意的引着云姝全面思虑问题。

“嗯?不妥的一面?”云姝快速的转动着大脑,“嗯,虽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树大招风,若这棵大树遭遇危机,我是不是也容易被牵连?义父是这个意思吗?”

严世真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有想到别的吗?”

“还有?”云姝又继续琢磨,半晌道,“嗯,我一个没有依靠的小女子与豪门贵公子结交,这名声上。。。而且,义父,这李公子为何会愿意与我结交?他必是在我这里有所图,可是我又有什么能为他所图呢?”

“眉儿啊,你是太看低自己了。义父说你是个宝贝,是因为你就是那名副其实的宝贝,与你打过交道,又有几分心思的人,就会知道。”

“义父的意思是,他单纯是因为我?”云姝惊愕不已,又慧至心灵,瞬间恍然大悟,忙摇头道,“这确实不妥。难怪那日帆哥哥的话让黎哥哥那么生气,当时我没想到这一层。”

“如果黎歌他自己护不了你,却也不许别人护你。你做何感想?”

“义父,黎哥哥,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若是明知道那李公子有别的心思,还要为了一己之利去与他结交,那我又成了什么样的人?”云姝面色不大好了。

一个闺阁女子与男子结交本就不妥,更何况她还是个有婚约的。

严世真忽然觉得头疼。跟一个即使聪慧异常的孩子说这些事,确实有些。。。尤其是眉儿还是个女孩子!可是为了眉儿的长远打算,那个李公子确实是个可以用的人。

正文 第四十一章:触景生情

“义父没有要贬低黎歌的意思。人为我所用,我为人所用,皆是因为有可用的价值,这世间之事本就是这样。并不是因为做一件事,有着一定的目的,这件事就被染上了不好的色彩。眉儿且多想想。”

严世真话说到这里,又禁不住摇摇头,是自己心急了。一下子跟她说这么多,总得让她消化消化。慢慢来吧,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唉,算了,处理完眼前这些事,我们就送你父亲母亲回老家吧。以后有义父护着你,不理会这些也可以。”

“义父。”云姝欲言又止。

“今日,也没什么事了,眉儿你接着看账本吧,我先回去了。如果李公子边有消息传来,记得叫我。”严世真从榻上站起向外走去。

云姝牵起严世真的衣袖。“眉儿知道义父这般考虑,都是为了眉儿着想,眉儿会细细思量想义父的话的。这几日义父也累坏了,要注意身体。”

严世真揉揉她的小眉头,淡笑道:“小孩子皱眉不好。”

云姝仰头展开眉头,冲他一笑。

严世真也对她笑笑,背手向外走去。

云姝目送严世真拐过屋角,才带着万千的思绪,重新走进书房。

做一件事,不再是仅凭单纯的喜好,或者直接的目的,还会有更长远的、多重的目的。她以后要做的事,不能再是小孩子的玩闹,而是需得多方筹谋,还要护好自己,护好整个云家。这本是她早早便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可是真正做起来,却又那么的不容易。

朝堂众人会相互搏弈,谋取权力地位,自己也要去那么做吗?父亲母亲还在的时候,自己在家中玩闹,也会在父亲母亲面前耍些小心思,小聪明,而那更多的撒娇卖乖,博他们一笑。如今若真按照义父所说的话去做,则颇有些沉重感。

想来,义父能推心置腹跟自己说这些,也是为了自己做长远的打算。纵有义父相护,自己也要快点成长起来。

想到这里又对自己哂笑。自己未免有些自视清高了!

在义父来之前,自己不正是在独自摸索着去这样做吗?努力揣摩神医的心思,努力打动他来给母亲诊治。安抚张元,训诫焕梨,使他们在自己的位置上更尽职用心。至于让云帆带着礼物与书信去李府登门,仅仅是为了履行之前的话吗?不是也想着试试那个李维翰吗?只是如今义父说得过于清楚明白,自己便要自诩清高,装作不懂、不愿吗?

云姝趴在榻上的小桌上抓着自己的脑袋。从脑海中翻出了一个新生的自己,觉得有些难以面对,心生焦灼,抓起桌上严世真刚才的茶杯,给自己灌了口微凉的茶水。涩涩的茶水顺着喉舌而下,又觉得口中回味悠长,似微苦而回津香。

抿唇,低头细辨茶叶,自语道:“这是什么茶?滋味好特别。”

只见片片茶叶形态动人,晃动之下,微微翩迁而舞,如一个个灵魂在杯中游走。

“咦,这不是义父这段时间一直喜欢的‘一窟鬼’吗?之前义父也曾给自己喝过,怎么没品出这样奇妙的味道?难道品茶也与心境有关?”

义父说在王妈妈茶肆,饮“一窟鬼”茶,听神怪故事,品人世百态。想想那一个热闹的场面,就神往不已。外面的世界啊,是有多少的精彩?

抬头看到书桌上厚厚的账本,云姝深吸一口气,又走过去,坐下,“先把你解决了!”

云姝让孟管家把这些年的账本按照年份分类,都给搬了过来。结合母亲给她写的治家之法,研究账簿上以往的开支,钻研父亲母亲以往是如何治家的;研究近些时段的账本,了解开支结余与各项收入。

云姝一边研究,一边想着如何重新整理财物,离开前,如何安置这些财物才能安全,又不会过于折损?

顺手翻到最近的开支,其中有一项是她支取的。云姝想起在济世堂,还有一笔银钱没有结算清楚呢,这些日子给忙忘了。看来自己这脑子还没有完全进入持家模式,做事忘三忘四的,果然比不上专做管家事务的人。

想到这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又兀自琢磨了半天,越想越激动,冲到书房外,“焕梨,焕梨!”

“来啦!”不远处的焕梨应声跑过来,“怎么了小姐?”

“焕梨,你去,把你父亲找过来,我有一些事情要与他谈。”云姝满面兴奋之色,急急道。

“是有什么急事吗,小姐?”焕梨看她着急的样子,好奇道。

“当然,快去,快去。”说完又转回屋子,继续在书桌前步前步后的完善着心中的想法。

“好嘞,我这就去。”焕梨转身开启奔跑模式。

不多时,孟管家就被焕梨连拖带拉很没形象的给扯过来。一边扯,还一边催促,“您快点啊,小姐等着呢。”

孟管家满脸无奈,边走边徒劳的将被焕梨扯变形的襟袖理正。“焕梨,你也不小了,这样子真是不像话。往日里,你母亲教给你的规矩,都丢到哪里去了?小姐宠着你,你也不能这样啊?”

焕梨不满意道,“还不是小姐着急找您,而您又走得太慢了。”

“小姐好好的在书房,纵然有事找我,也不会像你形容的这样十万火急。我若是像你一样在这院子里跑起来,怕是会在院中人心中引起恐慌。这些日子宅中已经发生这么多事情了,人心还是要注意安抚的。”

孟管家连喝带教,也不知道有几句话能被女儿听进去。自己这个女儿最怕的是她母亲,却是最听小姐话。向老爷学习宠女儿,这女儿被宠的与他玩闹起来没大没小,也是被气的没脾气。

焕梨哪管这些,眼看到了书房门口,还埋头往里拉。孟管家低声喝道:“焕梨!停!停下!”

焕梨停步,转回脸,“这都到了,您又怎么了?”

孟管家把衣袖从她手中挣出来,“我这是去见小姐。你看你把衣袖给我扯成这个样子,这样进去见小姐,岂不失礼?”

焕梨看父亲的衣襟都被自己给拉歪了,不由吐舌头,伸手帮助父亲整理。

云姝听到屋外的动静,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快步转了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愣在当场。

数月之前,她也有一个可亲可爱的父亲。她也曾这般为父亲整过衣服,她也曾是一个撒娇卖乖的小女儿,只是忽然之间,这世上就只剩她一个了。想到这里只觉心头发哽,鼻子酸痛不已。

给父亲整理完衣服的焕梨后退一步,打量效果如何,却瞥见门内站着的云姝。跨上一步,正要嬉笑着说话,却见云姝眼睛红红的。“小姐,你怎么了?”

孟管家拍着衣袖,正欣慰小女儿也不是一点不指事。听到焕梨的话,诧异的转过身。云姝拿帕子遮着脸,摆摆手,进了里间。

“焕梨,小姐这是怎么了?”孟管家拉住要跟进屋的焕梨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小姐的时候,她就两眼通红的望着这边。”说着还要跟进去,又被孟管家拉住。

“我要去看看小姐,您老是拉着我做什么?”焕梨急着去看云姝,对父亲一再拉住她很不满意。

“去让紫韵给小姐打盆儿洗脸水来。”孟管家对女儿吩咐道。

“打水?那您呢?”焕梨瞪大眼睛。

“我就在这儿等着,去吧。”焕梨似懂非懂,但想了想,也听话的去找紫韵了。

孟管家立在门外,听到屋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紫韵端着水盆,焕梨端着巾帕等物赶来时,屋内的啜泣声稍稍止歇了。

紫韵看看门外一脸沉重的孟管家,点点头,进去了。

在小桌上放下水盆、巾帕等物,紫韵轻声道:“小姐。”

云姝抬起衣袖,试图擦干泪痕,可是衣袖早被她哭湿了,一片冰凉。

紫韵看她袖上、襟上都是泪痕,把巾帕浸在在热水中,又拧干。走上前去,轻轻给她擦脸。“焕梨,你去卧房,给小姐拿套衣物来。”

“嗯。”看云姝哭成那个样子,焕梨也安静下来,轻轻退出去。

“小姐要宽心,我们都会在你身边。”听到紫韵的话,云姝水汪汪的眼中又滚出大颗泪珠。紫韵轻轻为她拭去。“小姐,紫韵明白你心中的苦痛,紫韵也曾这样走过来,以后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紫韵。”云姝抱住紫韵又抽噎起来。

紫韵把巾帕放在桌上,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当初夫人安慰她那般。“离开我们,老爷夫人也有万千不舍得。她们并不想小姐悲痛若此,而是希望小姐能够坚强、快乐的活下去。”

“紫韵,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我,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紫韵的安抚让云姝不再压抑自己,哭出了声。

“小姐心中悲痛,哭一哭也好。紫韵在这里陪着您。”紫韵抽出自己的帕子,又为她拭去眼泪。

云姝抱着立在她身边的紫韵,哭得愈发悲痛,紫韵也陪着暗暗垂泪。

“这几日都好好的,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成这样?”桂枝急急赶了过来,身后跟着捧着云姝的衣服的焕梨。来到廊下,看孟福成面色凝重的转来转去,拉住他问道。

正文 第四十二章:真要开药铺?

“唉,怪我!焕梨说小姐找我有事,急急把我拖过来。走得急,衣衫都被焕梨拖变形了,恐在小姐面前失了礼仪,焕梨在门前为我整理衣衫,被小姐看到,估计是触景生情想起了老爷,才哭成这样。”

“你们爷俩儿啊!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明知道小姐好不容易才好转两天,你们又惹她大哭。”桂枝把丈夫一通捶,焕梨也没少被点脑袋,蔫儿的都不敢抬头。

桂枝陪伴李湘雨多年。由于早年李湘雨在云家的坎坷遭遇,桂枝养成了很多事都为她着想的习惯,性子不知不觉间变得强悍起来。孟福成虽然作为管家处事老道干练,但对妻子极为敬爱,渐渐养成了在外人看来有些惧内的样子。

“唉,我知道错了,所以让紫韵在里面劝着些。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孟管家蹙眉道。

紫韵抱着云姝,任她在自己怀中大哭了一会儿,又劝她:“小姐,哭一哭,发泄一下心中的哀伤即可,不能过于耽于悲恸啊。您要振作起来!况且哭多了,会伤了眼睛。不哭了,好吗?”

听到门外的声音,又对云姝道:“小姐,你听,桂妈妈在训焕梨和孟管家呢。您说孟管家堂堂男子汉,在云帆他们面前说话,那是掷地有声!怎么在桂妈妈面前,就没了脾气呢?”

云姝大哭之后情绪得到疏解,觉得胸口不再堵得那么厉害了。听到还害了孟管家和焕梨被桂妈妈训,便慢慢收了眼泪,从紫韵怀里抬起头来,抽噎道:“紫韵,你说这些话,要是被焕梨听到了,准饶不了你。”

“我只是悄悄说与小姐听,小姐可不许告诉她啊!”紫韵着意转移她的思绪,逗着她。

紫韵起身,所幸旁边炉子上水壶里还有热水,添入盆中,又重新搓过毛巾。拿给云姝擦脸,见她眼睛满是红丝,未免心疼,拿毛巾轻轻敷了片刻。“眼睛红成这样,痛吗?”

云姝摇摇头。

“一会儿我煮了鸡蛋拿来,给小姐敷敷眼睛。不然,一会儿黎公子或者严先生看到了,孟管家那里倒有些难堪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云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好了,好了。以后我们都好好的。”此刻的紫韵像个大姐姐,对云姝暖暖的笑着。

桂枝正点着焕梨的脑袋,“年纪不小了,办事还这么不稳妥,几时才能叫人放心?”焕梨小心翼翼道,“母亲,你听,小姐不哭了。”

桂枝闻言立刻转身进了屋子,完全忘了刚才还在训斥的那一大一小两个。焕梨知趣的捧着衣物,跟在母亲后面进了门,孟管家依然在门外守着。

“小姐,可还好?”桂枝刚跨进门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没事,桂妈妈。”云姝红着眼睛道。

“眼睛红成这样?还说没事。”桂枝心疼道。

紫韵收了毛巾,已用面脂为云姝敷了面。“我这就去厨房煮鸡蛋来为小姐敷眼睛。还请桂妈妈和焕梨为小姐更换衣袍吧。”

“快去吧。”桂枝心思都在云姝的眼睛上,捧起她的脸又看。好好的眼睛,给哭的满是红丝,越看越心疼。

“桂妈妈,我没事。”云姝伸手拍拍桂枝的手背。

衣袖上的冰凉传到桂枝的手上,她猛然反应过来。“瞧我,天还冷着呢,小姐还是先换衣裳吧。焕梨,去把门关上。”

两人帮云姝换过衣裳,重新挽发,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

“孟管家是不是还在外面?”云姝渐渐回过思绪。

“是的。”焕梨道。

“桂妈妈,我没事了,您先去忙吧。”云姝向桂枝淡淡笑了笑。

“那我去看看,紫韵怎么还没把鸡蛋拿过来。焕梨跟我来。”桂枝叫上焕梨跟自己出去。

“那还要不要把孟管家叫进来?”焕梨一本正经道。

看焕梨称自己父亲为孟管家,云姝觉出自己把事情弄得有些尴尬。“焕梨,我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并没有怪谁的意思,希望你们不要介怀。如果以后都要这样的话,是要生分的。”又向桂枝道,“桂妈妈,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

桂枝刚要说话,就被机灵的焕梨抢了先,“那还要不要把我父亲请进来?”

云姝笑了,“嗯,要。”

桂枝微微一笑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带着焕梨,托起水盆与衣物之类的的物品,“那我们先出去了。”

“嗯,好。”云姝的话极简单,但是心意彼此都明了。

孟管家进了门,“小姐,都是我不好。”

“孟管家,不要多心了。我并没有怪您的意思。刚才是我不好,没有控制住情绪。还请您不要介怀,还要如以前一般对我才好。”

“多谢小姐宽宏大量。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我一定做好。”小姐不怪罪,孟管家求之不得,他可不想在这件事上多提,以免再惹哭小姐。

“孟管家这样说,我便放心了。”云姝哭的脑仁有些疼,不由抬手揉揉太阳穴,接着道,“我知道,孟管家十分能干,只是这件事有些脱出您的日常事务的范围,让您去做这件事,确实也有些为难。”

“谢小姐的首肯。我一定认真去做,小姐吩咐就是。”孟管家恢复了以往行事干练的状态。

“我想了解一下如今京城的医药材行情。各个药铺的规模,主营看诊,还是售卖药材。药材一般都是怎样采购,药质如何,药材储备量,盈利如何,各药材铺之间的竞争关系等等。孟管家就当成是我们要开一家药铺,要了解各大对手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以这样一种态度去打听就行。”

云姝微微凝着眉头,漂亮的小脸上写满认真,一双水葡萄般的眼睛在桌上流转着,竭力理出她想要了解的物与事。

孟管家听得有些糊涂,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打听药材行的事情?“小姐,我们是真要开药铺吗?”

“不,我还有别的打算。不过,还要等孟管家您把这些情况打听清楚,我才能做最后的决断,所以孟管家这些日子要忙碌些了。”

云姝说得郑重,孟管家也上了心,“小姐把这事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尽快把情况摸清楚。”

“我相信孟管家。在探查消息方面,我并不是很了解,孟管家如果有银钱上的需要,可到账房支取。”

“是。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目前,没有了。只是这件事,越快越好。如果有发现,及时报于我知道。”考虑到时间有限,云姝有特别交代道。

“那我这就去了。”

“嗯,好。”云殊点头道。

看孟管家出去,云姝又坐在椅子上出神,想是否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以尽量为心中所想的这件事做周全的准备。云姝还从来没有竭尽心思去考量各种因素,努力发掘所有可利用的因素,去实现心中的一个念头。渴望着它成功,又怕有所闪失,所以整颗心就给揪了起来。

紫韵捧着一个托盘进来,里面一只小碟子里放着几个红皮鸡蛋,还似有微微热气缭绕,旁边的碟子里则是一只湿过水的毛巾。

“小姐,歇歇眼睛,我用热鸡蛋给你敷敷。”

“我眼睛还很红吗?”云姝望着紫韵道。

“嗯,还没有消去。”紫韵望着她的眼睛道。

“这个有用吗?”

“这个鸡蛋刚煮出来,热乎乎的,用来按摩眼部,可使血脉舒张,促进眼部血液流通。我先用这个鸡蛋帮你按摩一番,然后再用冷毛巾敷一会,再促使血脉收缩,是有一定用处的。”紫韵很专业的解说道。

云姝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由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懂这么多?”

紫韵拿起剥得白净的鸡蛋,在自己手背上试试温度,让云姝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将鸡蛋轻轻放到云姝的眼皮上轻轻按摩。“一点点而已。小姐博学多识,我每日服侍小姐,自然也要在这些微末功夫上多了解些,才能做好小姐的侍女嘛。小姐感觉如何?轻重是否适宜?”

“嗯嗯,挺好。听你说话,倒真是成语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云姝闭着眼睛道。

“我只是学了几个成语,所幸没有用错而已,哪里比得上小姐腹中的诗书文章。”

“唉,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肚子里这点墨水还是远远不够用呢。”云姝不由想起自己的一堆待决的事,就隐隐有些头疼。

“借用一句秦先生的话,这便是小姐对自己看得通彻,对自己看得通彻了,做事也会通彻。小姐只是年龄小,阅历少,遇事慢慢来,不是还有严先生和孟管家他们吗?再不济也还有一个黎公子呢。”

“有他们在身边是让人安心不少,但是,我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怎么能够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别人替我担着?”

紫韵重新磕了一个,像个大姐姐,爱怜的看着云姝道:“这便是小姐的可贵之处,也是让人怜爱之处。”

“小姐饿吗?想什么时候用饭?”焕梨从门外探头进来,笑嘻嘻道。

“喔,现在什么时辰了?”

焕梨古灵精怪道:“用饭的时辰啊。黎公子这个时辰还没来,怕是今天事比较多,走不开,不然也该赶回来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负荆请罪

“黎哥哥是要去读书的,哪能总往这里跑?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黎伯父、黎伯母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是担忧着他的功课的。”云姝仰在椅背上,闭着眼,任紫韵又是热鸡蛋,又是冷毛巾的给她敷着眼睛,老气横秋道。

焕梨嘟嘟嘴,眼睛溜溜一转,又笑道:“严先生还在睡着,要不要叫他老人家起来用饭?”

云姝不由弯了唇角,道:“你倒是知道我的心思。义父昨晚一宿没睡,又忙了大半个上午,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把饭菜给热着,待义父醒了就给送过去。”

“小姐,那个李公子,又来了,还,还带了两个血淋淋的人。”云帆在门外小心道,唯恐吓着云姝。

“这么快?”云姝推开紫韵的手,睁开眼睛坐起来。义父说的果然不错,他真的把人给绑过来了。

“是不是要叫严先生过来?”云帆试探道。经历这些日子的事,他莫名觉得这个严先生办事还是有些靠谱的,小姐做事也经常询问严先生的意见。

云姝略一思量,道:“义父刚歇下不久,还是不要叫他了。你去请李公子到偏厅看茶,我稍后就到。”又像给自己定定心,“我自有主意。”

“是。”云帆应声而去。

“我眼睛好了吗?”云姝眨着眼睛,朝紫韵道。

紫韵咬咬嘴唇,老实道:“好像效果也不是特别好,眼中血丝是退一些,只是眼皮还有些微微的红肿,眼睛看起来还是水汪汪的。或许敷的时间还是有些短。”

焕梨也凑过脑袋品评道:“嗯,不过也是别样的风采。小姐怎么样看,都是最好看的!”

云姝笑道:“就你嘴甜。不过,有人夸,心情总是好的。就这样吧。”从椅子上抽开身,理理衣饰,“没问题吧?”

紫韵、焕梨俱点头。

“走吧。我们去看看。”紫韵、焕梨略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跟着云姝出了书房。

云姝转出游廊,却见灵堂前的台阶下,跪着一壮一瘦两个汉子,袍子俱给拦腰剥下,捆在腰间,上身只剩下一层单薄的白色中衣,血迹斑斑点点印染出来,背上各背着一捆荆条。其余几个彪形大汉则在不远处垂手低头而立,却不见那李公子的影子。

云姝正要往偏厅迈步,那李公子却面色凝重从灵堂中转了出来,看到台阶下的两个人,面色又难看几分,微转过头去。瞥到廊下的云姝,微一动容,朝云姝躬身一揖到底,却没直起身来。

云姝愣了愣,走上前去,伸手扶起他,微微一笑,道:“李公子。”

李维翰抬头见她眼角微红,眸中莹莹流光,笑得颇为疏离,心下又重几分,深吸一口气道:”云小姐,我很惭愧!是我对手下之人管教不严,以致他们做出混账之事,使云小姐受到惊吓。非常感激云小姐没有报官,而是让我来调查这件事。现下,我已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把那两个混帐东西带了过来,任凭云小姐处置。”言毕让了让身,指了指跪在台阶下的两个人。

云姝顺着他的手看了看。她从没见过把人给打成这样,走近了看,那二人身上的血迹更是刺目,已是有些心软。又见那两个人低头跪着,咬着牙,硬是一声没吭,心中竟然莫名多了些敬佩。云姝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在心里摇摇头,告诉自己深呼吸,平静下来。

“李公子,请这边说话。”云姝引李维翰前往偏厅,又对紫韵道,“紫韵,看茶。”

“是。”紫云应声退去。

二人在偏厅分宾主坐下。云姝示意李维翰用茶,又让紫韵她们都下去,方道:“李公子,我心中有个疑问。”

李维翰放下茶杯道:“云小姐请问。”他来之前已将事情来龙去脉询问清楚,想着云姝不过是要问自己如何处罚那两个罢了。

云姝望着李维翰道,“我并不认识他们,更不用说有什么恩怨了,他们为什么会想着来掳我?”对于原因,她心中虽然有猜测,不过还是弄清楚比较好。

本来神色凝重的李公子闻言脸色一红,嘴唇动了几动,却没吐出一个字。云姝见他这个样子,引导道:“可是因为那日在街上之事?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去李府赔礼道歉?”

李公子脸更红了。这就是原因,可是他要怎么承认?自己因为她没有登门拜访而心情不爽,拿他们撒气,所以他们兵行险招。

云姝心中微微了然,又道:“我想,他们来掳我,必是没有经过李公子同意吧?不然,李公子也不会在收到我的书信后,前来云宅吊唁家父家母,是不是?”

李维翰面色通红的点点头。“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会如此行事。”

“我相信,李公子。”云姝望着他展颜一笑。

李维翰看到云姝的笑颜,面皮更加发烫。还从来没有谁几句话就把他说得如此无地自容,即便父亲极为严厉的训斥,也只是让他担心会受多少皮肉之苦而已。家人、朋友乃至仆人们,在调皮捣蛋的事情面前,最先想到的都是他做的,他虽然满不在乎的背了很多次黑锅,可是现在却第一次体会到被信任的感觉,这感觉真实奇妙。

想想自己在初次见面时,那般飞扬跋扈的对她,而今却能得她信任,心下又着实惭愧又感激不已。“多谢云小姐的信任!不知云小姐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不过,出了这样的事,终究是李公子对他们管束不当。”李维翰正怀着满心感激,听到云姝这样堪称打脸的直白的评价,愣在当场。

“不过,依我的意思,既然我并没有出什么事,还是请李公子好好管束自己的人,不可让他们再鲁莽做出这样的事。李大人如今仕途正盛,切不可因为对家仆管教不当,而影响了官声。”云姝站在李家的立场上,为他考虑道。

这下李维翰不仅钦佩云姝的大度,更是感激她能为自己着想,“云小姐所言极是!我回去一定对他们加紧管教。只是那两个混账究竟冒犯了云小姐,今日叫他们来负荆请罪,就请云小姐责打他们一番,也好叫他们长长记性。”

“李公子说笑了,你看我,又有几分力气去责打他们?况且我看他们的样子,想必李公子已经替我出了恶气了。”云姝摊了摊小手道。

“家中出了这样的事,着实让人恨铁不成钢。”李维翰头痛道。

云姝微微一笑,道:“我猜,李公子平素是很喜欢弓马骑射,刀枪棍棒之类的吧?”

“云小姐怎么知道?”李维翰惊奇道。

“那日在街上初次相见,看到李公子的声势,有些许了然。今日李公子听了我义父的话,急急回府探查此事,我见您率领众仆离去,行动似有烈烈之风,心下倒生出几分钦佩之感。”

云姝的一席话说到李维翰的心里,让他大为欢喜,宛如遇到了知己。虽然他凭本事,且算是凭他自己的本事吧,混到皇帝的骑射陪练,可饱受书香浸染的家人依然不看好他,觉得他是不务正业。当下完全忘了此来的目的,喜道:“云小姐也喜欢弓马骑射之类的?”

云姝笑着摇摇头,道:“我是闺阁之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只是在诗书中读到,心中也曾想望着金戈铁马,大漠孤烟的军旅生涯。”

李维翰赞叹道:“难得的是云小姐身处闺阁,却能欣赏金戈铁马的豪迈气势!”

云姝低眉含笑道:“李公子过誉了。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能得云小姐不计前嫌,诚恳相待,委实难得,而我却受之有愧。”李维翰抛掉了纨绔之气,诚恳道。

“李公子言重了。自家父离去,往日与家父相交甚好的那些同僚好友便不再登门了,我方知世事炎凉若此,而我们不过萍水相遇,李公子却愿意前来吊唁家父家母,我自是感激不尽。今日,我愿意与李公子化干戈为玉帛,希望李公子也不要再为此事介怀。”

“云小姐言辞诚恳若此,我若再执着于此事,倒显得小肚鸡肠了。谢云小姐慷慨大度相待。”李维翰觉得稍微松了口气。

“我自幼在闺阁中,极少与人相交,难得今日与李公子化干戈为玉帛,李公子又为我的事忙到这般时辰,不妨留下用些酒菜,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云姝抬眼看看院中的日影, 补充道。

李维翰身为世家之子,自幼备受宠爱,虽然行事张扬跋扈,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眼见对方不仅不追究他的责任,还诚意留他用饭,心中大畅。出了那样的事,他本以为这云小姐是要恨死他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明事理,处事又极为慷慨大度,而且性情也与自己相投,越想越高兴。“云小姐如此好意,在下却之不恭了。”

云姝笑道:“我也多谢李公子肯赏脸!”

云姝对门外唤道:“紫韵。”

紫韵很快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今日,李公子是我的坐上嘉宾,你快去让厨房备上一席上好的酒菜,切不可怠慢!”

紫韵听到云姝这般交代,愣了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我这就去!”

正文 第四十四章:从天而降

严世真一觉睡得好不酣畅。醒来时,下午的阳光懒懒的挂在窗棂上,院中一片寂静,远处似有隐约人声。让他想起在莽莽大山中采药,山路盘绕转换,林深路迷时,“云外一声鸡”的亲切。他不再是一个游离之人,有了一个义女,有了一些医药之外的事让他留步,人生似多了一味。想着想着,不觉笑了起来。

严世真推门出来,见焕梨远远奔来。

焕梨见了门前的严世真,小脸上的忧虑转为从未有过的欢喜样,加快步子赶过来。“严先生,您终于醒了!”

“怎么了,小焕梨,跑的这么急?你还从没有因为看见我,而有过这般欢喜的模样。”严世真心情不错,逗着这个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小丫头。

“严先生,小姐不让我来打扰您休息,我是实在忍不住了。您快去看看小姐,她。。。”

“眉儿怎么了?”严世真一听云姝出事了,急急问道,可是未及焕梨答话,他已经大步跨出去,向前院奔去。

刚刚立稳的焕梨,又像个小尾巴一样努力跟上去,一边跑,一边补充,“小姐,小姐她像是魔怔了。”可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严世真远远甩在后面。

严世真冲进书房,可是书房没人,又再折回,向云姝卧房冲去。焕梨远远向他示意,还在前面。

严世真会意,但是不是用步子跑了,而是飞身到前院。看严世真反应如此之大,焕梨吃惊不小,自己把话说得太急了?

严世真来到前院,见到的场景让他好气又好笑。

云姝正在前院与李维翰话别,却被焕梨说成十万火急的样子。

严世真收住身形,见众人都定在那里,惊讶的望着他,有些尴尬,清清嗓子道:“那个,午休刚醒,锻炼锻炼。嗯,是这样的!”伸手摸摸云姝的脑袋,道:“眉儿,你没事吧?”

云姝惊得张大了嘴巴,摇摇头又点点头,满脸钦佩道:“义父好厉害!”

严世真朝她耸耸鼻子,做了个鬼脸,回身把众人打量一圈,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凶脸汉子。

严世真飞身而至,把众人皆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两个伤痕累累的人。虽然云姝已经让人把他们背上的荆棘卸下来,又给上了伤药。那凶脸汉子被揍得不轻,又没有及时止血,即使后来给上了上药,精神已经有些萎靡,想是失血不少。

可是那熟悉的身形飞出,又见他与这云家小姐关系如此之好,让凶脸汉子心中立时警铃大作。虽然自己已受公子的惩戒和云小姐的宽恕,可这人,上次挨他的一脚,当时并不觉得有多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过了几天了,依然没好利索,让他莫名后怕。

严世真似见到老朋友一般,朝他爽朗一笑,“又见面了!”

凶脸汉子看了他一眼,没敢作声。而严世真一看那凶脸汉子的面色,心下已知是被打得不轻,又瞟了眼云姝和李维翰。“眉儿,你的杰作?”

“义父觉得怎么样?”云姝笑道。

严世真皱了皱眉,淡淡道:“还不错!解不解恨?要不要义父再帮你出口气?”他话一出口,那俩汉子均是一哆嗦。

云姝的意思是,您看安抚工作做得怎么样?严世真的意思是,打成这样,是你的杰作?

云姝见义父理会有误,又见李维翰面有尴尬,伸手拉了拉严世真的袖子,“义父,错了。”

严世真打量了云姝与李维翰两眼,似有领会,“解决好了?”

“嗯。”云姝肯定的点头。

“那便好。那个,焕梨还在后面找我,我先过去了,你们继续聊。”焕梨,这小丫头话都说不明白,害自己这样突兀的找来。

见严世真离开,李维翰道:“这位先生身手如此之好,眼拙如我,上午竟然没看出来。”

云姝笑道:“莫说李公子,我也是第一次见。”

“多谢云小姐款待,今日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云姝笑道:“欢迎之至。”

送李维翰一行人离开,云姝回到了书房。严世真又在榻上斜躺,桌上一杯茶,热气袅袅。

“义父。”

严世真对她点头笑笑。

云姝坐上小榻,示意焕梨也给她一杯茶。“义父刚才从天而降,让眉儿惊为天人啊!”

严世真皱眉道:“都怪焕梨,她急急忙忙去找我,话都说不清楚,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

焕梨道:“还不是您太关心小姐,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急急跑去。这也不能全怪我吧?”

原来义父着急慌张的从天而降是因为担心自己,云姝心中一暖,向严世真投去感激一笑。又道:“上午听了义父的话,我想了好多,觉得义父说的有道理。所以午间那李公子又来时,便没有叫义父,自己拿了主意。”

严世真见云姝听进了他的话,心中高兴,“孺子可教!说来听听。”

云姝便将事情一一讲给严世真。

严世真赞赏道:“做的不错。”

焕梨插话道:“我还是不明白。小姐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将这件事翻过去,还请那个李公子用饭?”

云姝故作高深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焕梨闻言不由皱起眉头,怎么小姐说话不如以往敞快了?

严世真笑道:“你学得倒是快!”

云姝面带仰慕的捧着小脑袋,趴在小桌上,望着严世真道:“多亏了义父指点迷津!我才能短时间便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又忽然想起严世真刚睡醒,便道,“义父饿不饿?饭菜一直在给您热着,要不要用一些?”

“你这一说,腹中还真是有些空。”

云姝道:“焕梨,你去把饭菜拿来吧。”

焕梨听不懂他们的话,正觉得没意思,闻言应道:“嗯,我这就去。”

云姝喝了口茶,眨巴眨巴眼睛道:“还有一件事,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想来还是询问义父的意见比较好。”

“喔?尽管来问,义父就是为你解惑的智囊。”跟云姝上的这些世俗人情课,她领悟力很强,严世真自然愿意跟她多说道说道。

云姝闻言粲然,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我随义父离家,这家中其他人怎么办?家中资财又如何安置才好?”

严世真想了想,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云姝的话,而是问道:“眉儿可是有什么想法?”

云姝道:“母亲病的这些日子,用了许多汤药,为求药效,着意用了上好的药材。我今日查看账本,确实花费不少,而对于云家来说,这些并不算什么。我也曾随义父在天桥下义诊半日,对那些穷苦之人来说,看病、吃药都是不小的负担。”

严世真看着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那极好的药材与普通药材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在种植地,炮制、挑选上分出层级,药效有些许差异而已,是吧?义父?”

“奇哉!你不过就跟我义诊了半天,怎么会知道这些?”严世真觉得奇怪。

“义父先说,是也不是?”

“不同地域出产的药材,药性会有差异,而炮制方法不同也会影响药效。那些精选的药材不仅药效会好些,而且形态也更为美观,自然价格高昂。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严世真催促道。

云姝从榻上起身,转到书房的另一面,从柜子中抱出一个书匣子,摇摇摆摆放到榻上。“义父打开看看。”

“医书?”严世真拿起一本,“有些竟然还是善本、珍本!这些是哪来的?”

“我想,这些应该是父亲这些年特意为义父收藏的,想您哪日来了,好送与您的礼物。前些日子,被我翻出来,囫囵吞枣看了些。今日就替父亲送给义父。”

严世真痴迷医术,这匣中医书还真有几本是他多方寻找而不得的,现下如获至宝,欢喜不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眉儿,你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完?”

云姝笑笑,“没什么,只是隐约有一个想法,还没完全理清楚,容我想想再说。”

“也好,也好。”严世真话是对云姝说的,眼睛却在医书上舍不得挪开。

云姝本来是还有一些话想说,可是孟管家那边还没消息,一时,也没法具体说明。虽然心中一团乱麻,还是先等上一等吧。见义父一心扑到了医书上,便不再说什么,自己也转到书桌后面,接着理账本。

焕梨捧来饭食,严世真随意吃了两口,又一心扑到医书上。焕梨见云姝在书案前拧着眉毛想事情,便收拾了东西,轻轻退出去。

云姝一边理账本,一边费力的想,如何才能打动一个必须要打动的人?却不想,想要做好一件事比写好一篇文章难多了。难多了。云姝越想眉头越拧。想到这里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抬眼看到了捧着医书爱不释手的严世真,不由淡笑。

笑着笑着,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往日看的那些闲书里,好像有一本叫《孙子·谋攻篇》,里面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这句话跳到脑子里,云姝觉得思维的闸门,好像被打开了。

云姝在心中又琢磨了半晌,觉得自己之前做得还不够。起身便要叫焕梨,看到严世真看书正入神,便噤了声,轻轻步出书房。

正文 第四十五章:无人动黄昏

游廊尽头,紫韵捧了本书在看,焕梨也坐在她旁边探着脑袋,不时在书上指指点点,还像是与紫韵询问或争论些什么。云姝看到她们的好学样子,心中也是喜欢。

走近了,发现那是她之前跟黎歌进行成语接龙比试,又为练习笔墨书法,将接下的成语一一写下,而云姝又增加一个环节,同时将成语意思快速讲给紫韵和明心。最后从成语接龙数量,成语书写质量,最关键的是紫韵与明心识记的成语数量,来定输赢。

游戏之后,紫韵很喜欢那些字迹漂亮,含义多样,却四字而列,极为端方的成语,遂悄悄将纸张收起来,加以裁割,合成一本书,还加了封皮,请云姝给封皮题了字,可以说是一本成语集。

“焕梨,你什么时候开始也这么用功了?”

云姝忽然响起的声音将二人吓了一跳,焕梨几乎从坐的地方跳起来。回头看到是云姝,抚住胸口道:“小姐,您这么静悄悄的走过来,又突然说话,是要吓死人的啦!”

云姝道:“我是看你们读得太认真,舍不得打扰,又有事找你,”看到焕梨一脸不买账的样子,不由笑道,“好了,是我不好,吓到你们了,我道歉,请焕梨姐姐饶恕。”捧手一揖下去。

焕梨扬着下巴道:“这还差不多,像个知书识礼的读书人,姐姐就不跟您计较了。”

云姝和紫韵看她的样子,都笑起来。紫韵合上书,起身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云姝朝她挥挥手,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这是焕梨惯常喜欢的差事。焕梨,你去把张元叫过来。”

焕梨快语道:“小姐可是想要出门?”

“不是,我有一些话想要问他。”云姝回身看看书房,“我在前院偏厅等着。”

“好,我这就去。”焕梨最喜欢根据吩咐跑来跑去忙事情,这会让她感觉自己也是很能干的样子,很有成就感和满足感。

紫韵起身正要跟上云姝,却被拦住,“紫韵,你就在这里吧。义父在里面,免得添茶要水找不到人。”

紫韵看了看书房,便停了脚步。

不多时,焕梨便把张元找了过来。

张元作为最年轻的车把势(他跟别人吹牛皮时,常常这样称呼自己),还没有如此正式的被小姐叫来吩咐过事情,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云姝对焕梨道:“焕梨,你先去外面等着,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吩咐你。”

“是。”焕梨退到廊下候着。

云姝道:“张元,你不必紧张,今天叫你过来,只是有事情想要问问你。”

张元恭敬道:“小姐,尽可询问,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姝笑道:“那自然是好。我想问你,那日在街上遇到李公子的事,是你告诉黎哥哥的吧?”

张元只觉血脉一滞,想起今天宅中的传言,只觉头皮发麻。“小姐,确实是我嘴巴不严,说漏了嘴。”

云姝见他的反应有些异样,以为是自己吓到他了,便对他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怕。今天叫你来并不是为惩罚你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帮黎哥哥调查过那个李公子?”

张元一听不惩罚他,心中略一宽松,“小姐明察秋毫,我确实受黎公子要求,查过一些那个李公子的消息。”

“李公子的名帖,你并没有看过,你是怎么打听到那李公子的消息的?”

张元老实交代道:“我们车把势,平日里也会聚在一起喝茶饮酒,一般情况下,家主的官职级别不同,也会在我们车把势中间有所划分。但是,老爷夫人和小姐一直是厚待我们这些下人,给的月钱丰裕,我也曾得机会,跟那高官之家的车把势一起饮过酒。用心去打听的话,还是能知道几分消息的。”

云姝听得直点头,可不是如此。只是这个张元的心思,过于活络,还是需要震慑一下。云姝冷下脸,看着张元道:“你倒是个懂得钻营的!”

“钻营”可不是一个好词,尤其是主子对仆人下评语,用这个词,便有些不妙。

张元惶恐道:“小姐明鉴,张元心中只有云家,断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我只是想更好的为云家做事,所以才会做那些事。”

云树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一心为云家,做那些钻营之事,也不是不可以。”

“谢小姐宽宥!”张元抹过额上的冷汗。

云树想了想道:“如今,我再交给你一件事,如果事情办得好,回来有赏。”

张元一听有赏,心中一喜,“小姐尽管吩咐,小的必然尽心尽力。”

云姝如此这般的交代一番。又见张元言辞过于自信,唯恐他把事情办砸了,又耐心吩咐道:“这件事很重要,不可眼高手低。为了能早日办好这件事,我让帆哥哥与你一起行事,力求全面的掌握消息。”

张元得了训戒,低头道:“小姐说的是,我一定认真对待。”

云姝对廊外唤道:“焕梨。”

焕梨听到叫她,立刻跑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云姝道:“你去把帆哥哥叫来,说我有事要交给他办。”

见焕梨出去,云姝思量一下,又对张元道:“有件事情,我还要嘱咐你。”

“小姐请说。”

云姝道:“你也知道近来家中多事,前日又有贼人入墙,不免有些人心惶惶。你也是个聪明的,出门在外,更要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免得给家宅招来祸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张元心道:这小姐和黎家公子还真是心有灵犀,这等交代都如此相像。“小姐放心。日前,黎公子以就此事叮嘱过我,只可与那些人谈些他们家的事,不许与人谈及云家之事。”

云姝听到黎歌已经事先吩咐过,心中暖暖的,不由对张元笑道:“如此便好。”

“小姐,帆哥哥来了。”焕梨也跟着云姝叫帆哥哥。其实云姝这般叫,是为尊重云帆的父亲云海这些年为云家的付出,焕梨倒是实在的与云帆平辈。

云姝道:“快请进来。”

云姝将事情与云帆如此这般的又说了一遍,又道:“帆哥哥与张元在探查消息上,各有所长。帆哥哥,如何分配任务,你来安排。我希望你们通力合作,务必把事情做好。”

“是,小姐,我们必认真对待此事。”云帆道。

张元也附言道:“我们必认真打探。”

“为方便你们打探消息,”云姝转头对焕梨道,“焕梨,你带帆哥哥他们去账房,说是我的话,让账房给他们每人支二十两银子,以作资费。”

云帆道:“多谢小姐。”

“多谢小姐体恤。”张元喜道。这差事做好虽然有赏,但是他身上向来留不住钱,这时再去打探消息,确实有点不太好做。

吩咐完事情,便让焕梨带他们去了账房。

云姝步出偏厅,看太阳已经西坠,虽然颜色看起来愈发的暖,可是风中的凉意却多了些。愣了好久,握握自己的小拳头,云姝走进了正厅,给父亲、母亲和先祖上了香,便跪在父亲、母亲的灵前。

“父亲,母亲,外面天又要黄昏了,看起来灿烂热烈,可我却觉得冷了许多。以往,母亲都会催着我添衣,我们一起在廊下看晚阳,那么美好。那时候有母亲在身边,我从来感觉不到黄昏的风会多出凉意,而现在,我却觉得黄昏的风那么冷,一缕缕都像是在我骨头上掠过去。父亲,在您怀里撒娇卖乖的时光,孩儿永远不会腻,可是,以后都没有了。”

“往日,孩儿只顾着读书、玩闹,从来没想到操持家事会这么耗费心力。这些年父亲母亲护佑孩儿无忧安乐,孩儿还未能尽心尽孝,父亲母亲便永远离开了。”云姝红了眼睛,哽咽道:“得父亲母亲这些年的悉心教导,又唯恐孩儿日后成长艰难,将孩儿托付给义父照看,义父对孩儿很好。父亲母亲放心,孩儿一定照看好云家门庭。”

泪眼朦胧的望着两具乌黑的棺木,“孩儿会像父亲交代孩儿的那样,坚强起来。待孩儿处理好眼下这些事务,便送父亲母亲回老家入土为安,父亲母亲,且等上一等。”

云姝起身,把偏门打开,坐在蒲团上捧着脑袋,目光冷冷,安静望着院子,“我们再一起看看这院中的夕阳吧。”背后的两具棺木,像是她安稳的依靠,“我知道父亲母亲,并不舍得抛下我,一直都是在我身边的。”云姝指着台阶下的玉兰树,汪着眼泪淡笑道,“父亲母亲,你们看,院中的玉兰花打苞了,再过些日子就会开了。‘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诗果然写的极好,是不是父亲?只可惜今天没有月亮。”

焕梨早已从账房回来,见偏厅已经没了人,正要往后院书房去,却听到正厅隐约有人声,便轻轻走了过去,趴在门框上听到云姝在里面的自言自语,定在了那里。

不多会儿,云姝又打开偏门,继续自言自语。焕梨背依门框蹲坐,在廊下默默陪着她看夕阳,听着她的痴语,心中暗暗道:“小姐,焕梨会一直陪着你。”

“你坐在那干什么呢?”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云姝激动得,几乎就地跳起。

正文 第四十六章:翩翩佳公子

云姝不再说着痴话,而是静静的坐着,出神,直到那句,“你坐在那干什么呢?”跳进耳朵,声音那么熟悉,她一个激灵跳起来。“父亲?”回身盯着这黑漆漆的棺木,“是您吗?父亲!”

在廊下出神的焕梨被那个声音吓了一跳,又听屋内云姝的惊声,顾不上说话,手脚并用爬起来,冲进去。“小姐,怎么了?怎么了?”

云姝大睁着眼睛,满脸急切又激动的神色,抓住焕梨的胳膊,道:“焕梨,焕梨,你听到了吗?就在刚才,我好像听到父亲说话了。”

“啊?”焕梨受惊不小,“小姐,莫不是心中想着老爷,听错了吧?”

云姝急切的想让焕梨相信自己:“怎么会?那声音那么近,那么清晰,我怎么会听错?”

焕梨朝门外看看,为难道:“小姐,是严先生,刚才是严先生说的话。”

云姝扭头看到门口立着的严世真,瞬间安静下去,默默放开了焕梨,扭头拭去脸上的泪痕,放道:“义父,您来了。”

严世真虽然书读得认真,依然留了一份心神,关注着云姝的举动。云姝轻手轻脚的走出去,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过了好久也不见云姝再进书房,便忍不住出来看看。紫韵说她去了前院交代事情去了,严世真便顺着游廊,也散步到前院,却见廊下的焕梨,一脸落寞的抱膝坐着。于是有了那句“你坐在那干什么呢?”

云姝正在想她的父亲,一时间的错觉,误以为那声音是云进同。

严世真蹲下身,将云姝抱进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义父一直都在。”

云姝勉强一笑,“今日才发现,义父的声音和父亲很像。”

“这么晚了,还坐在地上,冷不冷?”

“嗯?不冷。”云姝这会儿心中迷糊,忘记冷与不冷的概念。

“我们回书房吧?”

“嗯。”

严世真松开她,想要起身牵她的手。云姝却低低道,“义父,抱我去书房,好不好?”

严世真一愣。云姝从没有对他提出这样小女儿撒娇似的要求。再看她娇小的脸上,往日明亮夺目的眼中,而今是满是深深的失落,愈显楚楚可怜。严世真心中不忍。即便她天资聪颖,连番打击下心智迅速成长,努力装出坚强的样子,让所有人对她放心,努力操持起这一大家子的事,可她毕竟只是个9岁的孩子啊!她需要一个依靠,不只是每天在身边看护她的依靠,而是能让她靠在身上撒娇,能温暖她幼小心灵的依靠。

“好啊!”严世真将她重新抱入怀中,起身,向门外走去。云姝抱着他的脖子,脑袋歪在他的肩上,轻轻闭着眼睛,给自己的心片刻的安憩。焕梨静静跟在后面。

三人转过屋角,正遇上带人来前院掌灯的桂枝。严世真朝她轻轻点头,走了过去,焕梨也朝她轻轻点头,一言不发走过去。这安静的三个人,让桂枝的心也莫名沉重起来。

云姝在榻上喝过一杯热茶,神色渐渐恢复正常,只是望着杯中的茶叶走神。

严世真道:“明日是二月初二,踏青节。”

云姝抬起头,想起前院刚刚打苞的玉兰,道:“这时节南方或许正是踏春好时节,而京城位置偏北,早晚还凉的很,哪里有青意可踏?”

“虽然外面春意不足,可是城中游乐反而因此更热闹,更像是再度燃起元宵节未尽热闹。“

“嗯,热闹是别人的,我还是要安静的待在屋子里。”

严世真道:“我们明日出门,为你父亲母亲在宝相寺点上长明灯,如何?”

云姝想了想,“也好。”

“不过,你,”严世真摸摸胡子道,“你得换身装扮。”

云姝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重孝衣,“自然是要换的。”

严世真若有所思道:“我的意思是,最好换一身男装。”

“为什么?”云姝不明所以。

严世真笑道:“眉儿虽然年纪小,但是眉眼生的太好,还是换了男装方便些。”

“可是,义父,我并没有备下男装,怎么办?”瞬息间,云姝已经在脑中想了一圈。虽然义父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一时之间,哪有合适的男装给她?

遇到问题她第一个是去想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干着急,当翻遍脑中所有可利用的因素,仍无从解决,她才向他人寻求帮助。这样的处事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云姝也记不得了。当她意识到时,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严世真作为一个成人,看问题的格局比云姝大多了,跳出了云姝从自身出发去解决问题,而是想着充分利用外物。他想了想,道:“嗯,黎歌那个臭小子不是在这里住了很久吗?想来,他的卧房应该有衣物。”

云姝有些为难,这般对客人,有些失礼。“黎哥哥不在,我们去黎哥哥的卧房翻找衣物,不好吧?”

“谁说是我们去?”严世真笑起来,转头对焕梨道,“焕梨,这项重任,交给你了,记得挑件好看的啊!”

见云姝神色活络起来,焕梨也高兴起来,“好嘞!”说着焕梨就要往外跑,又被严世真叫住,“等等,等等,找到衣服后,顺便再去跟你母亲说,让她给你家小姐赶制几套男装出来,春装、夏装,都制几套。”

焕梨纳闷道:“制这么多男装做什么?”

严世真这次耐心给她解释道:“你家小姐以后有很多事情要做,抛头露面的时间必然会增多,出门,还是穿男装比较方便。”同时,这话也是说给云姝听,希望她自己也对以后的路有个心理准备。

“喔,我这就去。”焕梨也认同这个理由,毕竟自家小姐生得好,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好。

“焕梨,你可不要在黎哥哥的卧房胡乱翻啊!找到衣物后,其他动过的物什都要归回原位。”

“我知道了,小姐放心。”焕梨保证道。

别说,还真给焕梨找到一套合适的,是一套月白色半新春装。云姝穿上试了试,大小也相当,想了想,是了。黎歌第一次去书房,那个柳影融融的门框内的白袍少年,衣袂翩翩。没想到这套衣服竟然有一天会被自己穿上。

转出屏风的云姝让严世真眼前一亮。本来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女娃娃,这些日子瘦了些,脸颊微有瘦削轮廓,长睫大眼,漠漠寒深,在这套衣服衬下,整个人颇具英挺之气。

“义父觉得怎么样?”云姝转了个圈。

严世真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的点头,“很好!很好!可比黎歌那小子好看!只是这发式。”

“焕梨不会束男子发式,我也不会。”云姝晃了晃手中的玉簪和发带,皱皱眉头。焕梨办事也愈发周全起来,拿衣服的时候,顺手把黎歌的发带一并拿了来。

“来,坐下,义父帮你束。”严世真把云姝安顿在凳子上,朝焕梨伸手道,“梳子呢?”

焕梨将随身带的梳子递过去。

云姝只觉得发髻被轻轻散开,理顺,又轻轻拢到头顶,每一梳子下去,都那么小心,唯恐扯痛了她。不多时,高拢起的黑发,用发带结成一个发髻,又用发带绑住。严世真还别有心思的在耳际留出两缕发丝,和白天时的李维翰的发型有些相似,但是脑后垂下来的发带,使云姝整个更显潇洒飘逸。

云姝站起来,像黎歌一样,施施然对严世真行了一礼。端的是温文尔雅的俊俏少年郎,眉眼流转,又让人见之忘俗!

看得焕梨眼睛都要直了。“哇,严先生好厉害,感觉我家小姐像是脱胎换骨,成了翩翩佳公子了!”

严世真也弯了唇角,越看越满意。

第二日,云姝与严世真很早就出门了。早饭也不在家中用了;男装打扮的云姝,索性马车也不乘了。在清亮的晨光中,云姝牵着严世真的手,准备绕道东华门,去宝相寺。

街道两面,满是茶坊、酒肆、店铺,经营早餐的店铺早已打开了铺面。二人一路不停,直到景明坊的白矾楼。

“既然走到了这里,眉儿要不要登楼看看?”

“这里有什么新奇之处吗?”

“白矾楼是京城中诸多高楼中最为有名的,是由五座三层楼的高大综合建筑,也做经营之用,尤其是西楼,临窗而立,大内风物,隐约可见。我们不如歇歇脚,用个早饭,再走?”

云姝想了想,“也好!”

赵国自立国以来,已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雨洗礼,如今京城看起来物华天宝,一片繁华似锦景象,而实际上北地已失十多年,数以万计的百姓沦为亡国之人,被真国的金戈铁马所统治。天成帝在位十二年,硬是咽下了这口气,不仅让北人痛心,也让天下有志之士寒心。

云姝与严世真在白矾楼上眺望大内繁华与市内楼宇连绵恢弘时,京城千里之外一处秀拔的青山之巅,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道士,挺着单薄瘦弱的身板,望北而立,久久静默,任凭山顶之风将他的衣袍扯得猎猎作响。

后来,一位四五十岁的白衣道人也走了过来,与他并立北望,目光深邃中似带着深深沉痛与无奈。

只听他吟道:“柳花多情不肯新,可怜失尽汉家春。二年不识新挑菜,万国谁知有杀身。群盗犹多南渡客,征鸿难问北归人。始知前日一樽酒,上帝升平与尔亲。”

正文 第四十七章:乘肩小女

农历二月,已经进入了春季,阳气回升,冰雪消融,大地逐渐复苏。

二月二,龙抬头,龙之起,雨儿动。不管是即将进入春耕的地域,还是在田里度过了一冬的农作物,都需要雨水的滋润。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很重视这时节的雨水。

耕种之家将草木灰从井边或河边一直撒引到家中,称为引龙求雨,民间流传着“二月二,龙抬头,勤播种,盼丰收。”的说法,而城中之人也借此踏青游春。

云姝与严世真在景明坊用过早饭,整个活络起来,绕着皇城,往城南的宝相寺走去。隔着护城河,可以看到,皇城守卫秩序井然的巡视着。

这时路边的店铺都开了门,出行的人也陆续增多,街上热闹起来。

一路上,琳琅满目的新奇物事让云姝应接不暇,即便严世真牵着她的手,她还是止不住的蹦蹦跳跳,没个安稳。同时,她又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东指西问,为什么,为什么的问个没完。好在严世真是个见多识广的,不厌其烦的矮身对云姝解释着。远远望去,就是一副父女携游的和乐图。

“义父,宝相寺有您说的那么好吗?”云姝仰着微微红润起来的小脸问道。

严世真停下脚步,笑着从袖中抽出帕子,给云姝拭去鼻尖、额头细小的汗珠。“我们还要逛一整天呢,你这样蹦蹦跳跳,可是要累坏的。”

“不累,不累,我好着呢。”云姝精神头儿十足的摇着脑袋。

严世真笑着收回帕子,方道:“宝相寺可不是一般的寺院。大三门上飞禽猫犬、珍奇异兽无所不有;第二、三门有各种铺子,售卖屏帷、洗漱、弓箭、鞍辔、时果、腊脯等日用之物;再往佛殿里面走,则有笔墨等文人之物;廊下还有各类女子的绣作、珠翠、花朵、头面等物,都是诸寺尼姑制作的工艺之物;佛殿后面有书籍、古玩、书画等文人喜欢的地方;再往后啊,还有占卜、算命之类的。作为京城最热闹的地界,绝对是名不虚传,况且今天是二月二,恐怕更是热闹不凡。”

“那我们快去,快去。”云姝拖着严世真就要往前跑。

严世真笑道:“慢点,慢点,那宝相寺又走不掉,我们慢慢走也会到的嘛?”

“义父说得那么好,我等不及了嘛!”云姝焦急道,说着又卖力的拉着严世真走快点。

不多时,二人来到皇城南面的御街上,前方人群最为密集之处,便是宝相寺的所在。

御街是整个京城中最为宽大的中心街道,宽约两百步,两边是御廊。此时街上游人、客商之类,或骑马,或坐轿,或乘车,或像云姝他们一样步行,已经熙攘一片,热闹非凡。

云姝正左右张望,满心欢喜的打量着京中最繁华的街市,耳边忽然传来鸣锣开道的声音。人流密密的压过来。她个子小,挤过来的人群,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到发生了什么,急的直扯严世真的袖子。

严世真笑着抱起她,放到肩上。云姝的视野立时开阔起来,只见远远走来一队士子,前面的数排,抬着些礼乐之器,整体年龄看起来都不太大。

路人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在两边热情观望着,议论着。这些便是帝国未来的栋梁啊!

“义父,他们在做什么?”云姝看得清了,却看不懂。

“我们赶巧了。这是学宫借着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意头,带着满宫学生,去孔庙祭孔的。一面是为了尊崇怀念先师孔子,一方面也是祈求先师护佑,求鱼跃龙门。”严世真解释道。

“学宫?满学宫的人?那黎哥哥岂不是也在里面?”

“嗯,那臭小子应该也在。”

云姝激动得不行,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努力分辨那个独一无二的人,耳边听着严世真如数家珍的介绍。

“那些捧着礼器而行的是礼生,捧着编钟、编磬、凤箫、柷等乐器的是乐生,眉儿有没有看到远远的,长长的羽毛状物品叫大纛(dao四声),而手持大纛的红衣士子是舞生,到时候是要随着雅乐跳六佾(yi四声)舞的。这雅乐佾舞礼,可以说是祭孔典礼中最精彩的部分。乐依仗后面的衣帽有些官职式样的是献官,看起来大约是学宫的学官、教官组成。”

“义父,你懂得好多啊!”

“义父也是在学院读了很多年的书的,祭孔大典也参与过好几次,虽然规模比不上这京城的学宫。”

“真的?那六佾舞是不是很好看?”

“嗯,很好玩。”直到现在,严世真依然把祭孔当成无趣的学业生涯中的集体玩乐事项,想起当初自己作为舞生,在祭孔礼上出的风头,就觉得有意思。

说话间,舞生已经走到了跟前,待细细分辨,云姝兴奋的大叫起来,“黎哥哥,黎哥哥!”一边叫,一边卖力的挥着手,企图引起黎歌的注意。

“义父,义父,你快看,黎哥哥也是舞生!”云姝不顾形象的大叫,引得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她。

严世真看云姝激动的样子无奈道:“小心点,你可是坐在义父的肩上,不是在平地上,别激动起来又要跳!”见她听不进去,只得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抓紧她的双腿,将她的身形稳住。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听到欢快无比的童音,不由向云姝这边望过来。待看清云姝的样貌,不由微微一怔。“啧,怎么觉得这小公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那公子马车旁立着的汉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想是多年观察人的经验,对人脸的分辨经验丰富,在脑中略一搜索,道:“公子,您觉不觉得这小公子的容貌,有些像年前来我们店中的那个年纪幼小的小姐?”

经他这么一说,年轻公子不由点头,“好像还真有些像。”

汉子的目光敏锐道:“公子,肩负那小公子的人,像那个年前在天桥底下义诊的神医大夫。”又略在心中分析,颇为疑惑道,“那神医向来是不喜欢与富家之人打交道,怎么看起来,他与那小公子的关系甚好的样子?”

“有点意思。”年轻公子不由淡笑。

可是云姝却激动的顾不得周围人的侧目,继续呼喊,“黎哥哥,黎哥哥!”

黎歌一袭红衣,手持大纛,满面认真的走在舞生队伍中。忽然在热闹纷杂的环境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不由诧异的向人群中打量,很快锁定一个高出众人的白袍小公子在卖力的冲他挥手。

云姝看到他的反应后,更是激动得张牙舞爪,“黎哥哥!黎哥哥!”

黎歌细看那小公子的眉眼,那不是云姝又是谁?面上的疑惑转为惊喜,不由举起手中的大纛向云姝挥舞,却被身边年长些的舞生喝住。黎歌只得收住面上过分的欢喜,小心的半侧过脸,又腾出一只手,悄悄向她挥着。

云姝激动得与他对挥,而忘了说话。

本来黎歌去年刚入学宫,这舞生选拔还没能轮到他,而且这礼乐舞生早早就回学宫准备祭孔了。因为其中一个舞生过于激动,反而病倒,形貌俊雅的黎歌便被临时找来做替补。昨天一天加半夜,他几乎都是在练六佾舞。为了防止出意外,教官还特意挑了一个舞艺熟练的,在旁边时时提点他。

此时,竟然看到云姝,实在是意外之喜!

虽然有高高的舞具阻挡视线,云姝的举动还是引起了对面之人的注意,将云姝兴高采烈的举动当成是与自己打招呼,也热烈的回应她。实际上,云姝根本没注意到队伍那边的情形。

值此踏青游赏之际,李维翰和几个富家子也出门热闹热闹,正在街对面,坐在银鞍白马上,看这祭孔的队伍。

李维翰觉得读书无趣,读书人也连带着在他眼中变得无趣。可是出身书香世家,他又不能说自己讨厌。父亲若是知道他这般心思,保管能把他的不喜欢给打成喜欢。

今日本想着御街上热闹非凡,没想到遇到学宫前去祭孔,把路给堵了。他正是百无聊赖,却无意间看到街对面男装打扮的云姝在跟他打招呼,立即欢喜起来。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情!什么踏青跑马都变得没意思起来,遂招来跟随的汉子,吩咐了一番,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他,便带着另一个汉子,没尽人群中。

“你哪去啊?”他身边的另一个华服少年,发现他竟然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急嚷道。李维翰只是挥挥手,头也不回接着走。

“你家少爷这是做什么?”华服少年愤愤的问给李维翰牵马的汉子。

“少爷说看到了熟人,要去打个招呼,请各位公子尽情玩乐,不必等他了。”

“这人,竟然不说一声就走掉了!”华衣少年面露不满意,又四处打量。

“一起出来耍,少了他多没意思。”另一个青衣少年也发现李维翰不见了。

华衣少年低头问牵马汉子,“你家少爷遇到什么熟人?我怎么瞅了一圈,也没见个熟人的影子?”

“这个少爷没说,小的也不知。”牵马汉子恭谨道。

“这个李维翰,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丝毫不顾及咱们的兄弟约定。”

“唉,算了,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一直不言不语的蓝衣少年道。

正文 第四十八章:偶遇

李维翰顺着祭孔的队伍往前走,绕进一家豪阔的酒肆,也不理会小二的招呼,径直走进去,来到二楼,熟门熟路的转到天桥上,挤过人群来到街道的另一边。看看楼下的那个人,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便放下心,循梯下去。

云姝眼巴巴的望着黎歌走远,“好想我也能去啊!”

严世真安慰云姝道:“若是平常进那孔庙也十分简单,可是祭孔庆典不对外开放,我们衣饰与他们不一样,也不好混进去。”

“我说说罢了,我们还要去宝相寺啊。”云姝道,抬头向对面的宝相寺望过去。忽然又低头对严世真道,“义父,怎么有人跟我是一样的名字?你听!”

严世真笑道:“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叫你呢?”

“义父又说玩笑话。黎哥哥还在那队伍中呢,我又不认识别的什么人,怎么会有人叫我?”

李维翰挤过人群,向云姝招呼道:“云,,,”本想叫云小姐,可是看云姝的打扮,是不想让人知道女儿身,便直呼其名,“云姝,云姝!”这个“姝”字在字音上,倒是男女皆宜。

“还真是!”严世真也听到了,不由回身,却没看到什么人。

李维翰小小少年,个子也不高,此时也埋在人群中,眼见云姝寻他不到,便招手身边的汉子,也把自己托起来。

“云姝,云姝!”

“义父,我怎么听这声音就像在耳朵边一样?”云姝不由再次转身,正看到满面欢喜的李维翰。“李公子,您也来了?”

严世真听到云姝在与人谈话,便完全转过身来。

“严先生好啊!”李维翰道。

“李公子好,这么巧!”严世真道。

“是啊,难得能在这御街上遇到云,云姝,便过来打个招呼。”

云姝笑道:“还没有人这么正式的称呼我的名字呢,好生难得!”

李维翰解释道:“我看你今日男装打扮,称呼‘云小姐’倒是不相宜了。”

云姝玩笑道:“也是,既然是男装打扮,我该给自己重新起个名字才好。”想了想道,“不如,就叫我‘云树’吧!玉树临风的‘树’,也好叫我过一把男装的瘾。”

“云树,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别致。”李维翰赞赏道。

“李公子今日是出门游赏?”

“是的。不知云树今番出门是?”

“我和义父准备去宝相寺为父亲母亲点盏长明灯。”

“我也是要去宝相寺,不如同路?”李维翰试探道。

“我也正缺少同伴呢,正好同行。”云姝笑道。

这会儿祭孔的队伍渐渐走了过去,街上恢复了正常的走动。几个贵公子正要驱马,蓝衣少年眼尖,看到街对面坐在仆人肩上的李维翰,正在与一位也坐在肩上的俊俏少年说着话,神情竟是别样的欢喜。遂勒住马道:“你们看,那不是维翰吗?”

“可不是,不是他又是谁?”绿衣少年语言累赘道。

“这小子银鞍白马骑着不舒服,非要坐在肩头,该说他是个会享受的,还是个傻的?”华服少年嗤笑道。

“看他欢喜的样子,像是旁边那个白衣少年有些特别之处吧!”蓝衣少年道。

“长成那个样子,还不够特别吗?倒似与维翰兄不相上下,只是比维翰兄多了些文人之气。”绿袍少年早看见那白衣小子眉眼别样俊俏,踢了踢为李维翰牵马的汉子道,“奇哉,怪哉,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了?”

“这个,小的不清楚。”

“啧,你天天跟着你家公子,怎么什么都不清楚?”华衣少年不满道。

牵马汉子头更低了,心道:被嫌弃也好,胜过话说错了,回去传到公子耳朵里,又被打的好。以后与那白衣小姐有关的事,自己还是能躲就躲,少说话,多装傻。

“不如,我们去看看?”绿衣少年提议道。

“他是抛下我们过去的,显然不想带上我们。我们这样过去,他会不会生气?”蓝衣少年道。

“切,我们又不怕他。”华服少年道。

“您先请。”绿衣少年狡黠道。

“先请就先请!”华服少年驱马往对面走去。

绿衣少年与蓝衣少年对视一笑,也驱马跟在后面。

其实,宝相寺李维翰早去了好多次,今日本是计划和那几个贵公子出城打马,只是出城前,想在这御街上再凑个热闹而已。谁承想,意外认出了云姝,便把他们都给丢下了。

“维翰兄,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华衣少年就那么直冲上去。

正立在道旁与云姝相谈甚欢的李维翰闻声不由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看对方。“你不需要下马说话吗?”

见李维翰面色不愉,华衣公子有些尴尬的跳下马,紧随而来的绿衣公子和蓝衣公子也跳下马。

李维翰这才对云姝介绍道:“这位是刑部尚书之子刘承煦。”又指蓝衣少年与绿衣少年道:“这位是枢密使之子申思尧,这位是翰林医官使之子唐安盛,也是我姑表弟。”又将云姝介绍给三位少年道,“这位是,,,”

李维翰的介绍让云姝吃惊不小。果然是贵公子圈,都是权贵之子。那个刘承煦的服饰气质倒与初次相见的李维翰有些相像,只是微胖些,面容不如李维翰的秀气。蓝衣的申思尧看起来敛着情绪,像是个内心有思谋的。绿衣的唐安盛似又阳光又有些淘。这几次见李维翰的行事倒是一次比一次端庄稳重了。正常情况下,即便是父亲在时,自己也没机会凑到这些贵公子跟前,今日偏是机缘巧合,沾了李维翰的光了。

见李维翰不知道怎么自己介绍好,便道:“在下云树,前户部侍郎之子。”

虽然这三人不是朝中人,但都是家属,对于朝中之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因此都觉得奇怪,这李维翰,什么时候和那个身死狱中的前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搭上线了?只是见这二人关系甚好的样子,也不敢故意惹他生气,便与云树客套一番。

“我们正要去城外跑马,云公子可要一起?”刘承煦率先邀请。

“跑马?”云姝瞥见牵马的人中有李维翰的人,便明白了些。

“是啊!春风得意马蹄疾,而今正是跑马的好时节!”唐安盛道。

“我倒是想去,可是,我如今身份不适宜游玩,今日是前往宝相寺为父亲母亲点长明灯的。”云树面露尴尬道。

“无碍,无碍。只是难得遇见云公子这般风流人物,请云公子喝杯茶,总不会再推却吧?”刘承煦道。看样子李维翰也不想多介绍,还是自己多套套这看起来呆呆的云公子的话。

“正是此意。云公子不要推却才好。”唐安盛也觉得表兄对这云公子的态度有些反常,想多了解些。

云姝回头看严世真。严世真见云姝在李维翰眼中魅力若此,心中想笑,示意她尽可放心,自己与那帮汉子在楼下等着她。他还从没扮演过谁家的家仆,也觉有趣。

李维翰虽然不太喜欢他们跟着,可是也不能赶他们走。见云姝也同意了,才放下心。

茶小二在前引路,一行人上了楼上雅间。

“哎呀,李公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一个中年男子从另一架楼梯上来,看到这一行华服少年,老远就打招呼。

云树看这中年男子身量中等,四十来岁的样子,双目很有精神,面庞偏瘦,却泛着微微的粉色,端的是极好的气色,唇边略有髭须。

“唐典御,这么巧!”李维翰看清来人,笑道。

“二叔?您怎么在这里?”唐安盛窜到前面。

“盛儿也在!刘公子!申公子!”二人敷衍的回了一礼。

唐昭遇御药院典御,唐安盛的二叔,对唐安盛的这些好兄弟都是熟识的,见今日又跟了个脸生的,正不知如何称呼。

“这位是云公子。这位是御药院唐典御。”李维翰亲自介绍道。

“云树见过唐典御。”云树上前端方一礼。李维翰的朋友竟然如此认真的对他行礼,唐昭遇吃惊不小。吃惊归吃惊,忙不迭的还了一礼,笑呵呵道:“云公子好啊!”

“唐典御也是来饮茶的?”李维翰客气道。

唐昭遇笑道:“见个朋友。”

“那您快去吧,二叔,免得朋友等急了。”唐安盛提醒道。

唐昭遇心道:这个傻侄子,好不容易遇到这些贵公子,都不知道多给二叔留点时间套近乎。但话说到了这里,自己也不好再赖下去。“那各位公子先忙,我先过去了。”转头对小二道,”这几位公子的账,记在我这里了。”

“难得二叔这么大方,我们就不客气了。”唐安盛心知李维翰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这孩子,二叔什么时候不大方了?”

刘承煦见他絮叨个没完,便道:“那是不是唐典御的朋友?我看站在门前都朝这边看了半天了。”

唐昭遇回身见对面雅室前,一主一仆遥遥向这边行礼。

“二叔您忙,我们先进去了。”唐安盛也不及二叔答话,便带云树先进了雅室。云树进去了,李维翰也跟着进去。刘承熙也不再说什么。申思尧向他淡淡一笑。

见众人都进去了,唐昭遇方转身向对面走去。

“我一见云公子,便觉相见恨晚,不知云公子平日都做些什么?你我也可结交一二。”刘承煦一直觉得李维翰对这个云树太过好脾气了,满心想探知一二。

云树道:“得刘公子抬爱,云某深感荣幸。我不怎么出门,平日都是在家中读书。”

听了这话,刘公子面色便不大好看了。而其他几人憋着笑。

正文 第四十九章:茶之道

“维翰哥哥,我,说错话了?”看几人的面色,云树不禁自我怀疑。

“没有,没有。只是这位刘公子也和我一样,不怎么喜欢读书。”李维翰好脾气的解释道。

云树恍然,“是云树唐突了,还请刘兄见谅。其实云某也是个爱玩的,只是家中管束过严。”

“云公子是何时与我维翰兄结识的?像我这等经常与维翰兄同进同出的,也是今日才识得云公子。”唐安盛见表兄竟然和这云树熟悉若此,甚至自己揭短,为他打圆场。也努力配合着和稀泥,打破僵局。

“承蒙李兄看得起云某,也是近日之事。”

李维翰不想他继续刨根问底,便道:“快快,喝什么茶?自己点。别只顾得说话了。”

李维翰这样维护,刘承煦也不好摆脸子,拍着唐安盛的肩道:“你二叔要记到他账上。还点什么?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奉上。”

“再加几样时新果子。快去!”久不说话的申思尧道。

申思尧是这几人中最不爱说话的,可是观察入微,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眼见李维翰对这个云树处处维护。他这话看是承接刘承熙,实际上是替李维翰把想说的话给说了,也免得李维翰过度的照顾云树,惹得刘承熙心下不痛快。

云树还以为自己这些日子锻炼得也是个会说话的了,只是没想到,才几句话的功夫,底下就翻了这么多波澜。

“以后大家都是认识的了,云公子只是埋头读书未免单调,也可多与我们聚聚。”申思尧对云树道。

“正是。要说玩乐,我们几个还是很在行的!”唐安盛道。

李维翰道:“对玩乐在行,就这么得意吗?”

唐安盛为自己辩解道:“啧,我哪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咱们也是有所长。正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云公子是个豁达的读书人,我想是不会存偏见的!”

云树道:“唐兄所言极是。李兄你是知道我的,打马踏青的豪气,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只是如今不便如此行事罢了。若有机会,云某定会奉陪到底。”

正说着,小二奉上茶点。“几位公子,这是茶坊新到的凤凰茶,茶中极品。请品尝!”

“云弟觉得如何?”申思尧道。

云树道:“申兄见笑了,在品茶方面,小弟倒是个粗人了。只觉得清香宜人,口有回甘。”

“可见得茶中四味,你已得了一半了。”李维翰道。

“此话怎讲?”

“先帝曾用‘香、甘、重、滑’四字概括茶味,好茶则是香气、滋味、结构内质与触感并重。你已品出香与甘,且再细品其中的结构内质与触感。如果云弟对禅道有所了解,就更容易品出这两样了。”

云树又品一口,赞道:“果然如此,想不到李兄对茶竟有如此研究!”

“哪里,不过是家母喜爱饮茶,我多有耳闻罢了。”李维翰笑道。

唐安盛见他们说得头头是道,端着茶盏,品了又品,“怎么我只能品出香与甘?再品不出那重与滑?”

“小二,再给来这位公子来一盏,让他慢慢品。”刘承熙打趣道。

“我就不信,你都品出来了?”唐安盛不服气。

“不就是香、甘、重、滑四味嘛,我灵敏的舌头早就品出来了!哪像你!”刘承熙嫌弃道。

众人被他二人的斗嘴惹笑了。茶室的氛围总算活跃起来。

对面雅室门前的年轻人恭谨的引唐昭遇入内。只是刚才还面带欢喜的唐昭遇,此时脸上平淡许多,坐下也不说什么话。

那年轻人夹起茶盏在小炉边轻烤道:“知道唐典御喜欢饮茶,今日,特意邀请唐典御来品一品这小龙团茶。”

“哦,小龙团茶,茶中极品,只是不知道薛公子的烹茶的手艺如何?”唐昭遇自然知道,小龙团茶价值高昂,而且冲点极为讲究,烹茶功夫不到,也会影响茶味。

薛公子笑道:“唐典御精于茶道,今日正是要请唐典御品鉴指点。”

只见那薛公子眸色深静,将研好的茶末放入茶盏,持长颈茶瓶,轻点茶水,将茶末调成膏状,又持长颈茶瓶,向茶盏中注水。茶瓶颈长,注水均匀有力,同时用竹筅击拂,使茶末与热水充分混合,茶汤中泛起怡人的细小泡沫。内行人一看,便知是好手法,而那薛公子,举手投足间却又别样清雅。

薛公子捧起茶盏道:“唐典御请品鉴。”

唐昭遇接过茶盏,细细端详。茶盏釉面呈黑色,上面有褐色的细小条纹,盏中沫饽依旧密密咬盏,盏壁干净无痕,茶汤呈现上品之白。“此兔毫盏倒不是凡品,茶香怡人,茶色也绝佳,薛公子果然斗茶好手。”

“唐典御过奖了,且尝尝茶水滋味如何?”

唐昭遇小饮一口,“入口甘润绵延,确为上品。”这薛公子的烹茶之艺确实难得。

放下茶盏,唐昭遇道:“薛公子,不会今日只是请我品茶的吧?”

薛公子淡淡一笑,“想必唐典御也知道,这小龙团茶价格之高昂,便在于制作时需耗费多重繁复工艺。需将茶芽先蒸过,入小榨以去其水,又入大榨以去其膏,多重榨后,还要在盆中研磨,再加入淀粉、龙脑等配料,最后才能在模具中压制成精美珍贵的茶饼。而如果制茶工艺不够成熟,即便知道方法,也很难制成绝品茶饼。我与唐典御平素都是与药材打交道的,想来这精制御药所经的工艺,也如这小龙团茶一般。”

唐昭遇捧手道:“正是此理。我等为圣上研制御药岂敢有半点疏忽,只怕比制这小龙团茶更要精心细致。”

“我薛家累数代之力研制医药,如今济世堂的药材选料上乘,炮制工艺精湛,药效甚佳,在京城亲贵间也颇有口碑。”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唐昭遇虽然心如明镜,却并不挑破。

薛公子淡笑道:“听闻宫中有意在民间挑选供奉御药房的药料,此番是想请唐典御多多指点、提携我济世堂。”

“薛公子言重了。挑选供奉御药房的药料是有严格的考察标准的,我一个小小的典御,不过是奉命行事。济世堂虽说是京中最大的药房,该走的流程依然不能少,如果贵药房确实资质甚佳,自然是不必担心。”唐昭遇并不接招。

他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受好友所托,推脱不掉。为供奉御药房药料的资格,京中各大药房挤破脑袋。可是毕竟是要进给皇帝的药,自己作为典御,责任重大。自家世代御医的招牌,不能为一点小便宜给砸了。

“那,唐典御能否指点一二?”

“这个嘛,我想,薛公子看问题也是极透彻的。不过,承薛公子烹茶之情,唐某自然多言一二。供奉御药的资格看重两点,一是供奉最佳的药料,二是供奉效果极佳的秘制之药。薛公子的济世堂自然不缺质量上佳的药材,若能献出秘制之药,自然胜券在握。”

薛蘅,京城最大的药房济世堂的东家,年仅二十有余,接管家中生意不过一年,却打理得井井有条。有能力者不会偏安,总想着能把生意做得更好。比如,现在这供奉御药资格,如果能得到这一资格,对济世堂的长远发展,则是如虎添翼;可若是被别家拿去,则会快速成为强力对手。一些药铺多有独家秘制良药,而济世堂这些年偏重于药材生意,药材质量上佳,对秘药研制有所放松,一时间难以脱颖而出。这才想找唐典御,能通融通融最好。

“那,关于秘制之药,若唐典御能助力一二,薛某定重谢。”

“这个薛公子可就为难我了,我唐家世代服侍圣上,若有秘药也早已呈上。”

薛蘅犹不死心,“那唐典御可知圣上近期喜好?”

唐昭遇慌忙摇着头,道:“薛公子,此乃宫闱秘事,且休提。唐某身份职责所在,实在不方便透露,见谅则个。”

听了这唐典御的话,薛蘅暗道:这个唐典御真是个滑头。看来要让他帮忙,做的这些还不够。

“还请唐典御海涵,薛某言语唐突了。”

唐昭遇摇摇手,“无碍。受人所托,我是茶也品了,话也说了,我该走了呀。”说罢起身就要走。

“唐典御请留步。”

“薛公子还有事?”

“人说宝剑赠英雄,唐典御是个懂茶的,又如此喜欢这小龙团茶,这里有一匣,还请唐典御收下。”薛蘅捧出一个雕刻精美的匣子道。

“薛公子客气了。无功不受禄,唐某并未能为薛公子解忧。况且这小龙团茶过于贵重,薛某断不敢收。”

“唐典御太过谦虚了,您为薛某指点迷津,怎能说无功呢?以后还要唐典御多多照顾!”

唐昭遇是个爱茶的,这小龙团茶一斤可抵二两金,也是有价无市,犹豫一下便接过匣子,道:“薛公子言辞如此恳切,我若再推却,倒是故作姿态了。那我便收下了。”

薛蘅对外面立着随从道:“江阔,快去楼下为唐典御备好车马。”又对唐昭遇道,“我送唐典御下楼。”

“那麻烦薛公子了。”

“唐典御小心脚下。”

唐昭遇出了雅室的门,见对面门依然闭着,便问茶小二,“对面的公子们,可还在?”

“众公子还在品茶。”

“你可记住,把那几位公子的消费记在我账上,那几位公子出来时,就说茶资已结。”

薛蘅道:“这个交给我。唐典御放心。”

“这个便使不得了,这是我的心意,怎可劳烦薛公子。”

正文 第五十章:东家失策了

薛蘅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

楼下,严世真正与几个家仆天南海北侃得畅快。

众人得知他是个大夫,纷纷上前请他给看看身上的小毛病。严世真作为大夫,又是个经常义诊的,给人看病习以为常,况且又是对方诚恳相求,是以也不摆架子。

众仆从茶坊借出张椅子给严世真坐。李维翰家的李光毕竟见识过严世真的身手,相信他的医术并非是吹嘘,而是真有本事的,正巧这几天左手有点毛病。

“严先生,我这几天左手中指掌指关节不适,屈伸很是不便利,您给看看。”

“疼吗?”

“疼倒不怎么疼。”

“手伸出来,我看看脉象。”

严世真诊罢脉,又看了看李光的脖子,伸手按了按。按左侧风池穴位时,发现李光不适的那处指关节似有反应,心下已了然。

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取出毫针,刺入右风池、肩井应结处,不留针,又刺左风池、肩井,留针。

“你自行活动一下左手指。”李光依言而行。一盏茶后,严世真又诊脉象,左寸已平。

“你再感受一下患处。”

“咦,好了。”

严世真起针。

“严先生,您这针灸术真神奇啊!”

严世真笑道:“小巧之术。”

唐家家仆自诩自家乃中药世家,这江湖郎中也只有在这些无知的家伙中间才会受到这么高的评价,自家老爷的医术不知比这人高出多少。

与唐家家仆有相同想法的还有申思尧所带的一个管事家仆申佩,年纪略大,行事很是老成,对于这些李、刘家的家仆对严世真的追捧很不当回事。可是多听上一听,心下有些改观。

严世真听他们描述,就可以大略判出病情,他们的反映说与那些当面诊断的大夫给出的诊断,并无二致。甚至他几针下去,就立时好了,或症状大缓,不免有些心动。

申佩上前道:“严先生,家父年逾古稀,前几年患上荡漾、震颤之症,多方医治均不见效,您是否能治?”

“你且描述一下症状如何。”

“家父说整天就像坐船一样,荡漾不停,头摇、手抖,吃饭都拿不好筷子,脚膝酸软,走路经常跌倒,都不敢让他独自行走。家父说头重脚轻,迈步像踏在棉絮上。”

“《内经》有云,上盛而下虚。令尊之征似与之相应。不过,还是要看一下脉象,才能确诊。”

申佩急道:“那您能治吗?”

“令尊年逾古稀,肾气渐衰,肾阴匮乏,任督空虚。令尊是否还有头眩耳鸣、舌干的症状?”

“正是,正是。”

“此乃精气不能上达,阴*精不能上奉所致。阴虚不能抱阳,虚阳化风而动,故见荡漾、震颤诸恙。如果你相信我,就带令尊到云宅找我,我为令尊好好诊诊脉。”

申佩心中大喜,“多谢严先生!”

严世真的一番诊断,都被唐昭遇听在耳中,心下大赞。这个严先生不像其他大夫只是在心中诊定,开方下药即可。而是将其中详由道给人听,完全不怕有人会偷艺。且不说他诊断之精准,就是此等胸襟,也非一般大夫可比,尤其是御药院的那些太医,对于医术,各个都藏宝一般。

唐家家仆看到唐昭遇,正要上前行礼,唐昭遇挥挥手,示意免了,转身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唐昭遇思虑良久,临登车方道:“得薛公子相赠名茶,我自然也要为薛公子所求之事尽一份力。”

薛蘅喜道:“请唐典御赐教!”

唐昭遇按着手上的盒子道:“薛公子,你看这个严先生,他于你,或许大有用处。”

薛蘅闻言大喜,“请唐典御指点。”

“听此人言谈,对医药是十分有研究的,却不似我等御医,过分看中医术之私用。你我皆知,有容乃大,想是民间大医。”

“唐典御目光如炬,我是知道此人的,年前在天桥下义诊,那些穷苦病人皆称他为神医。”

“是了,此类民间大医都是有自己的独到用药之法,若他愿意助薛公子一臂之力,薛公子所求之事大有可成。”

“多谢唐典御指点,若事可成,必当重谢!”

“我这是为薛公子的小龙团茶进言,薛公子不必再谢了。如此,我先走了,预祝薛公子一切顺遂!”

“借唐典御吉言了!”

目送唐典御离开,薛蘅转身向严世真走去。

“严先生好!”薛蘅躬身向严世真一礼。

严世真正与众人聊的兴致高昂,闻言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你认识我?”

“严先生在天桥下义诊,薛某慕先生高义,曾与云小姐共捐药材。不想今日在此得遇先生,不知是否有幸邀先生一品清茶?”

严世真打量着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想起云姝之前说的话。“哦,济世堂的东家?”

薛蘅淡笑,“正是,在下薛蘅。”

“严世真。”

“不知能否与先生一叙?”薛蘅诚恳道。

严世真想,此人慷慨施药,生硬拒绝也不好,还是看他有何事吧。遂点点头,“请。”又回头对那帮家仆道,“我家少爷出来了,告诉他,我在楼上哈。”

“好嘞,您放心。”众仆感佩严世真的医术,这会儿都服帖起来。

“谢啦!”

“严先生请。”

“请。”

雅室内,薛蘅再次奉上名茶。

“果然好茶。倒也不负盛名。薛公子也是烹茶好手啊!”严世真放下茶盏道,“只是不知薛公子请我来,所为何事?”

薛蘅放下手中的茶盏,“严先生直言相问,薛某也不便隐瞒。”

“那请薛公子直言便好。”

“事情是这样的。薛某见严先生医术高明,必有神技妙方,所以想向严先生购买秘制药方。”

“济世堂已经是京中最大的药房,坐堂大夫也极高明,怎么会想到向我购置秘方?”

“薛某感念严先生的为人,便不再相瞒。宫中近期将在民间挑选供奉御药房的药料,而我济世堂有意获得这一殊荣。”

“济世堂在京中久有盛名,必然能拔得头筹。”

“严先生过誉了,薛某希望严先生能帮助一二,必感激不尽。”

“薛公子过于看重严某了。我不过是一游方大夫,我所制之药都是为贫苦百姓的贫贱之病,怎么能有资格进献大内呢?”严世真一口回绝。

“严先生不能再考虑考虑?薛某必定重金相谢。”

“严某多谢薛公子的认可,也为那些穷苦之人感谢薛公子慷慨施药。可是就严某本人来说,本是一游方之人,黄白之物带着甚是不便,也无意求索。”

“严先生。”

“薛公子,严某言尽于此,薛公子若无别的事情,请容严某先行告辞。”

“严先生!”

“告辞。”严世真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江阔见严世真推门出去,自己公子满面失望的在后面追出来,终于在门前定住。“公子,这严先生未免过于高傲了。”

薛蘅望望对面的雅室,不由自哂,“与人打交道这么多次,今天竟然败在一个小姑娘手下。我终究是不足啊。”

“公子何出此言?这些年来,公子的作为江阔都看在眼里,公子不要妄自菲薄。”

薛蘅转入雅室,江阔跟进来。

“那云小姐都能说服严先生,我却不能。”

江阔哑然。

“江阔,你说,云家的那个小姑娘是如何说服这个严先生的?而且今天你也看到了,这个严先生如今与那个云小姐关系如此亲密,如父女一般。”

江阔想了想,“那严先生在天桥底下义诊多日后,云小姐才去请他上门医治她的母亲。据那日看诊的病人说,那云小姐排了很久的队,严先生看到她,就要赶她走,但是那云小姐说了几句话,严先生便停止义诊,随那云小姐去了。只是那人也说不清楚,究竟云家小姐说了什么。您说,他们会不会之前就认识?”

“你又想太多。云侍郎家的小姐怎么会随意抛头露面,认识一个游方郎中?还不是家中无人,急于救治她母亲,才去求他的。也怪我,今日过于心急,什么都没准备便请严先生叙话。”

江阔也努力想想透其中的关窍,可是公子都没头绪,自己又怎么想得通。

薛蘅揉揉太阳穴道:“想那云小姐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我只想到动之以利。那严先生若看重利益,就不会在天桥下义诊。唉,是我失策了。刚才那严先生走时,面色不善,怕是已给得罪了。”

“那怎么办?”

薛蘅叹了口气。那严先生既然答应自己的饮茶之邀,想来自己施药之举,还是在严先生那里留有几分好感的,可是自己急于求成,把这些全给毁了。终究是年轻,处事经验不足,心中只想着晓之以利的生意经了,这会儿才想明白。

“迂回着来吧。”薛蘅起身理了理袍子,“如此我们便回药堂吧。另外,你去把对面雅室的账目,替唐典御一并付了。”

“唐典御不是执意不愿意让我们付吗?”

“又说傻话。若真是把账目留给唐典御结,我下次还怎么见唐典御?”

“公子所言有理,我这就去。”

“我在楼下等你。”

“是。”

严世真只是在茶楼短暂的叙话,待下楼后,楼下原本聚集着的李申刘唐家的仆人不见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八卦源起

严世真正着急云姝去了哪里,李光慌忙凑上前。

“严先生。”

严世真看到他,急道:“唉,你在正好,我家公子哪儿去了?”

“云公子与我家公子他们去了宝相寺,申佩他们陪着呢。我家公子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严先生,免得严先生担忧。”

严世真定定突突跳起的心脏,近来最怕云姝忽然在他面前不见了。“如此便好。走了多大会儿了?”

“严先生刚上去,云公子他们就出来了。”

“那我们快去找他们吧。”

“严先生这边请。”

严世真和李光转入宝相寺内,里面熙熙攘攘,上哪去找那几个掉进人海没个影子的小萝卜头啊?往来的各色人等让严世真心里愈发乱。云姝大概是第一次再这样杂乱的地方混迹,不看着她,真不放心。

“他们有说先去哪里吗?”

“这倒没有。”李光耸耸肩。

“你倒是个不担心的!”严世真忽然有些生气。

察觉了严世真克制的怒气,李光正色道:“严先生请放心,我家公子很是看重云公子,一定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的。还有申佩那样老成的人跟着呢,您尽可放心。”

“申佩也是看护他家的公子,哪里顾得上云树?”严世真有些要爆发。

李光本来觉得这个严先生是个潇洒豪放的人物,可是只是一会儿看不到云公子,竟然焦虑成这样,看来这个云公子对他极为重要。“申佩还想着您给他父亲诊治呢,必然会对云公子用心看护的。严先生请宽心。不如我们去高处看看,应该更容易找他们。”

严世真不再跟李光置气,拔腿就往最近的楼上跑去。

由于云树从没来过宝相寺,李维翰带他从大三门开始逛起。云树见了很多珍奇异兽,欢喜的不行。实在是他一直没能出门,对什么都新鲜。

唐安盛抱起一只小猫,给云树看。那猫却是一双蓝色的眼球,只是看那双眼睛,云树就觉得这是只极为英俊的猫,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那只猫却冲她呲牙,亮爪子,把她吓一跳。

李维翰冲唐安盛拍了一巴掌,拉云树去看那些刚出生不久,毛茸茸的小兔子,耳朵宽大低垂,绒毛极长,简直绒球一般。云树看得离不开眼睛,只觉得好想抱在怀里揉揉。

李维翰看他喜欢的样子,小声道:“我妹妹就很喜欢这种兔子,你喜欢吗?要不要我买给你?”

云树还没来得及回答,刘承熙耳朵尖,听到了,嗤笑道:“维翰,云树是男孩子,怎么会喜欢这么柔弱的小兔子?我看,还是那边的苍鹰更有气势。”

云树脸红的看着李维翰,李维翰脸颊也绯红,两人有些尴尬的相视一笑。

“苍鹰太野性了,不好养。这个,这个,”申思尧也抱过来一只小狗,“看,我们有尖牙、利爪、还很可爱,以后也会很凶猛!”

“凶猛?你开什么玩笑?你没看笼子里那两个大的那小短腿?”唐安盛大笑道。

“你懂什么,凶猛是一种心态!是吧,思尧?”刘承熙拍着申思尧的肩膀笑道。

“没看见,没看见,本少爷就是觉得它很凶猛不成啊?”申思尧不再那么老成,反而和那两个杠上了。

李维翰不理他们,拉着云树去看笼中的狮子。云树没见过如此威猛的动物,眼中的兴奋混着一丝惧意,捂着胸口,像是安慰自己道,“如果它能小些,应该也很可爱。”

“云树,我说你一个男汉子,怎么看物件就找可爱的呢?像我们思尧学学,要挑凶猛的!”刘承熙也跟了过来。

“云树又没说错,那小狮子确实很可爱啊,就像本少爷刚才那只爱犬一样!”申思尧不服气的插嘴,又对云树道,“你要是喜欢,本少爷送你一只小狮子。”

“你就嘴硬吧!”刘承熙道。

“不不,谢谢思尧的好意,我从没养过这些动物,怕,怕把它们养死了,我还是看看就好。”云树第一次随他们叫他思尧。

“公子好,公子好。”唐安盛拎了只绿毛鹦鹉过来,那鹦鹉还念念有词,“公子好,公子好。”

“它竟然会说话?”云树大为惊奇的凑过去,又问鹦鹉,“你叫什么名字?”

鹦鹉继续道:“公子好,公子好。”

刘承熙凑在李维翰耳边道:“我看这个云公子很是好哄,你是看上他哪点好了?对他这么照顾?”

李维翰给他翻了个白眼儿。“本少爷喜欢,不行啊?”

“维翰哥,你喜欢这鹦鹉?”唐安盛跳过来。

刘承熙喷笑。

李维翰脸红起来,不理唐安盛,拉起云树走了。

“我说错话了吗?”唐安盛一脸懵逼。

“维翰喜欢的不是你的这只鹦鹉,是云树。”刘承熙趴在唐安盛耳边细声道。

唐安盛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这话被维翰听到了,不怕他灭了你?”刘承煦声音很低,还是被申思尧听到了。

“啧,咱们兄弟悄悄话,你可不能告诉他。再说了这也不是我说的,刚才他自己承认他喜欢,你们又不是没听到。”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对天发四。我们都了解维翰,你见他对谁这么好脾气过?就是对他妹妹,都没这么耐心。”刘承熙八卦道。

“那你死定了。”申思尧冷冷道。

李维翰见那三个没有跟上来,回头却见三个脑袋凑一块,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刘承熙心虚的抬头,正看到李维翰的目光,立刻绷紧了嘴巴,故意东张西望起来。

“维翰,承熙说。。。”申思尧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刘承熙捂上。

“我说,我们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好弓箭。”

李维翰是个爱好弓箭的,明知道刘承熙没说什么好话,这会儿也不跟他计较。“云树,我带你去看那些弓箭,刀枪,好不好?”

“好。我还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那些兵器。”云树满脸兴奋。

李维翰笑起来,“走。”

看李维翰不与他计较,刘承熙松了口气,瞪了申思尧一眼,“说好是咱们的悄悄话的。”

“我看你是皮痒了,这样的话也敢说。你早晚会因为你这张嘴挨揍的!”申思尧像个大人似地语重心长道。

“就是,这话可不能乱说。云树是个男孩子,你这样说,维翰兄一定饶不了你!”唐安盛唯恐天下不乱道。

“还有你,早晚因为你这不好用的脑子和太好用的嘴巴挨揍!”‘预言家’申思尧又预言道。

“思尧,用云树的话说,你不可爱了!刚才那个抱着小狗说凶猛的思尧,哪去了?”唐安盛道。

申思尧一巴掌拍过去。“当然是跟着云树走了。云树不在,我跟你可爱个什么劲儿?”

“哇!这个,这个就劲爆了!”爱八卦的刘承熙拍掌道。

申思尧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神思有些岔路,话也说得有些跑偏,忙补救道,“哎呀,我那不是哄维翰高兴嘛!”

“原来思尧是因为维翰兄才可爱的!”唐安盛神补刀。

“这个,这个更劲爆!!”刘承熙激动的简直要跳起来。

“我看你们两个更适合做女人,两颗八卦的心啊!”申思尧待不下去了,拔脚去追李维翰,留那两个颇具女人潜质的家伙继续八卦。

在前面一个兵器铺,外面是打造给小儿的玩具兵器,没有开刃,倒是也精巧。云树忍不住抽出一把剑,看得满眼放光。

李维翰也抽出一柄没开刃的剑,拿在手里,像模像样的挥了两挥。云树见了,也照模照样挥了两挥,还颇得真传。

李维翰向他抬抬下巴示意,一剑就慢慢挥了过去,云树趁势挡住。胜利完成阻截的云树,笑得花枝乱颤。

“怎么样?要不要我再教你两招?”

“好啊!好啊!”云树欢喜的不行。

李维翰又比划了几招,云树过目不忘,又依样比划。

李维翰忍不住感叹道:“你这学习能力,真是太厉害了!”

云树笑着又耍了一遍,向李维翰道:“那要挡住这几招该怎么做?”

“看我,这样!”

云姝学过之后,向李维翰抬抬下巴,示意他出招。两人刀来刀往,除了没有杀伤力,倒很是像样。

“我把这剑买下来,送给你吧。你虽然学习能力很强,但是力道还不足,我担心开了刃的兵器你操控不好,误伤了自己。”

“嗯,谢谢维翰哥哥。”云树抱住剑,眉眼俱笑。

李维翰一愣。一把玩具剑,就换了句维翰哥哥,他还第一次觉得,被叫作维翰哥哥会这么开心。

申思尧赶过来,远远看着两人,想起刚才刘承熙说的话,莫不是真的?那个云树,笑起来眉眼弯弯,还真是可爱,不同于李维翰男孩子的秀气,倒真像个女孩子。忙挥开自己的思绪,都怪刘承熙,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云树年纪小,眉眼没长开,笑起来像个女孩子,也正常。

刘承熙与唐安盛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走过来,看申思尧立在那里不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刘承熙看到李维翰对云树说着话,云树笑的一脸明媚,急道:“你们看,你们看,我没说错吧?”

申思尧回头瞪了他一眼,刘承熙被他瞪的话头一噎。

“严先生,您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家公子很照顾云公子的。”李光与严世真并排站到兵器铺对面的二楼,看到云树与李维翰舞动兵器,笑得一脸灿然。

严世真心道:眉儿好久没这样笑了。她就应该多与这些同龄人在一起玩闹,而不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严世真道:“你觉得后面那三个交头接耳,在说什么?”

正文 五十二章:贵不可言?

李光看了看后面那三位公子,诚恳道:“申公子比较稳重,唐公子和刘公子是比较爱玩闹的。”

严世真不说话。

“严先生,我们要下去找公子他们吗?”

“等会儿吧,让他们再玩会儿。我在这上面看着他们就好。”

李维翰带云树买了果脯,点心,又带他看了书籍、古玩、字画。几人像模像样的点评一番。

云树比较懂书,向大家强烈推荐了几本有意思的书;刘承熙是个爱宝的,虽然年纪小,但对古玩还是有一些研究;申思尧家学严谨,除了弓马骑射与兵法,还被要求研习书法字画,所以他才跟书香世家的李维翰交好,对字画品评了一番。李维翰在旁边只是笑,觉得有了云树,这个小圈子才算完整。唐安盛没有显出本事,有些着急。

几人来到佛殿,佛像金碧辉煌,庄严肃穆,云树上前请香跪拜。

云树从李维翰身边走过去,李维翰眼看他卸去方才的言笑,神思庄重,长睫下一双美目,此刻蒙上了悲凉,比起第一次见他,柔嫩的面庞瘦出了骨的轮廓。虽然冬衣未褪,身板依然瘦瘦小小的。

不是面对自己蛮横无理时的万分好脾气,不是被无礼掳虐后的宽宏大度,不是为自己考虑,为李家考虑的坦诚真挚,不是新奇好动,不是萌然可爱,不是言笑晏晏。。。短短的一瞬间,李维翰的眼前似乎看到了,她的父亲、母亲,她的依靠被一块块抽去,而她仅凭着坚强的心性,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让少年李维翰心跳变得沉重起来,第一次生出了想好好照顾一个人的想法。

云树在父亲的丧仪上听法师诵经,虽然听不懂经文的内容,可是那沉静的木鱼声声和抑扬有致的诵经之声,听得人心绪平静许多。

云树向旁边侍立的僧人双手合十道:“我佛慈悲,师父,我想在这佛殿内为先父先母点两盏长明灯。”

那僧人见云树衣饰稍显素朴,可是身后几个小公子服饰却一个比一个华丽,捧手道,“阿弥陀佛。长明灯者,即正觉心。以觉明了,喻之为灯,照破一切无明痴暗。为已逝者点长明灯,逝者可尽享天福,不堕恶道,投生做人,出生在尊贵的佛化家庭。施主是个孝义之人,请随我来。”

供奉过长明灯,僧人送云树从佛殿出来。

刘承熙道:“想不到云公子还是个信佛之人,咱们来这宝相寺这么多次,都是做耍的。”

云树神思惨淡道:“不过是希望先父、先母早登极乐之地,不要过于担忧我,是我心中的一个念想罢了。”

这几位都是父母双全均健在的,听了云树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了。

李维翰走过去,拍拍云树的肩头,慷慨道:“不要担心,以后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的。”

申思尧也走过来,“以后我们就都是朋友了,我们都会罩着你的!”

云树看看他们,凝出笑脸道:“谢谢,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我已经拿你们当好朋友了。”

唐安盛走过来道:“往事不可追,且看看前路如何。好朋友,要不要卜上一卦啊?”

借着善男信女对菩萨的虔诚,这宝相寺的后面倒是有许多占卜、算命的摊子。

刘承熙道:“这个可信吗?”

“玩玩嘛,说得好听就信,不好听就不信。来来来,云树。”云树被按倒一个算命的摊子上。

算命的早就注意了这一行衣饰不凡的公子了,堆满笑道:“小公子,是要看相,还是测八字啊?”

“算命,算命。捡好听的,说来听听。”唐安盛道。

算命的捋着山羊胡,一本正经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每个人都是有一定的命相的,怎可胡乱说?”

“这样啊,那我们换一家。”唐安盛拉起云树就要走。

“公子留步,公子留步。”算命的一看到手的客人要走,立时急了,“我的意思是,这个,每个人命格都不同,但这位小公子一看就知命相不凡,且告知在下八字,在下好好为小公子测上一测。”

“这还像句话。”唐安盛挑着眉道。

对于命数,云树觉得朦胧而神秘。对于这算命的会说什么,则完全是好奇。便执笔写了自己的八字。

申思尧见了云树的字,不由赞叹:“好字!”

云树回头淡笑,“思尧过誉了。”

算命的接过看了,眉头微皱,沉吟半晌,又多方掐算手指,方道:“这位小公子的八字含四墓库之土,也就是八方之气。土能生发万物,库中八方之气相互激发而出,以后或将呈现万木逢春的蓬勃命势。命中含八方之气者,必将得贵人相助,日后贵不可言,只是早年会有孤苦,命运多波折。”

算命的一席话,把众人说得一愣。云树确实父母早亡,自己这几个富家子刚说完以后要罩着他,那他以后的命格贵不可言,是能走到哪一步?是了,云树才思敏捷,想来日后金科及第,入朝拜相,也未可知。

算命的看这几个公子都被唬住了,心中正是自得,云树忽然道:“这位先生,您刚才是不是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云树本来满心好奇,可是听着算命的卖了半天关子,就说出这么段玄言,顿觉无味。这算命的除了编些五行八卦之语,其余的判词,几乎就是他们刚才谈话的内容,至于以后命格如何贵不可言?云树心中冷笑,难道几十年之后,还要再找他算账?

云树一语,算命的差点被惊掉下巴。“我这京城第一神算的招牌可是多少年的了,这,这,这是在下从公子的八字中推算出的命格,您这么说,倒是打我脸了。”

唐安盛率先笑起来,“算命嘛,当然要捡好的说给咱们听。说的还算不错,是吧,云树?”

“贵不可言的命格?云树以后莫不是也要入朝拜相?维翰,这可是令尊的接班人啊!”申思尧凑趣道。

李维翰笑道:“得功夫,一定把云树引荐给父亲。”

他们都是一番好意,云树笑道:“说得倒也不错。今日得遇你们,可不是遇见贵人了吗?”

“这话说的在理,今日我们也算是遇个未来的贵人了。看这天儿不早了,云贵人要不要请我们几个小酌一番,庆祝一下啊?”刘承熙道。

云树抬头看看日头,笑道:“确实,发现自己未来还有如此的好命格,多亏各位哥哥了。这一顿,自然是不能推脱的,如此,咱们走吧。”说着云树从荷包里拿出碎银子,付了帐。

算命的望着一行人走后,面露凝重。这小公子聪敏异常,看其八字,日后确实会贵不可言,可是其中的波折起伏,痛苦磨难也非常人的一生可比。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怎么,那小公子命格有何不妥,你面色这般凝重?”严世真在算命的面前坐下,顺手从算命的面前抽过云树的生辰八字,目光扫过去,也是一滞。

算命的看到严世真,转换了笑脸,“这位先生看相,还是测八字啊?”

“都不是,过来坐坐。”严世真道。

算命的听了,鼻子差点气歪,又不得不忍气道:“在下小本生意,先生不若捧个场。”

“我想听听你对刚才那位小公子的判词,再决定要不要算上一卦。”

算命的想从严世真手中抽过那张八字,却被严世真避开,塞进袖中。

“这位先生,我们算命的也是有职业操守的,这前面客人的八字,是不能胡乱给人拿去的。”

严世真在桌上拍了双份银子,“一份买八字,一份买判词,你要不要说?”

算命的一看算一个命格,多得两份报酬,何乐而不为?立刻也不顾什么行业规矩了,全倒了出来,比跟云树说的还全乎。

严世真面色微沉,道:“以后你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像你这样随便就把客人的命格八字泄漏出去,被厉害的客人知晓了,你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这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算命的听得脸色一白。算命这么多年,这位客人也是奇怪,花钱不算命,而是买别人八字,判词,买完,还怪自己卖给他了。

“好自为之啊!”说完,严世真起身边去追云树他们去了。

走路的时候,云树悄悄拉住李维翰的衣袖,李维翰会意,二人落在后面。

云树面有忧虑道:“维翰哥哥,我并不了解这城中饮宴之所,若选的地方不当,恐怠慢了。”

李维翰想了想道:“放心,这个交给我。”

吃饭的地方是李维翰挑的。百味斋,京城的百年老店,装饰雅致,烹、烧、烤、炒、爆、溜、煮、炖、卤、蒸、腊、蜜、葱拔都有独到之处,重要的是价格不菲,档次够,在这里宴请这几位自然是最相宜的。

要说云树请客,李维翰为什么挑了这么个贵地方?其实李维翰是为云树考虑的。

在这百味斋用饭虽然价格不菲,但是可以说明云树重视这几位的态度。云树与这几位结交,第一顿饭,万不可跌了面子。

进了百味斋,李维翰悄悄拉了云树的袖子,二人又落在后面。

李维翰悄声道:“这顿饭我不与你争,而是让你来请,是因为,借了这个由头,你以后若有事情,也好叫他们帮忙。”

正文 五十三章:我有一个秘密

听李维翰如此推心置腹,云树也极为感动,“我明白维翰哥哥都是为我考量的。”

“只是,这里消费比较高,不知你有没有带够银子?如果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李维翰说着就去掏荷包。

云树慌忙按住他的手,“谢谢维翰哥哥,我这里还有大约三百两,够吧?”

“呵,足够了。没看出来,你这小财主,荷包都比我丰厚!”

“哪里?我出门办事经验不足,唯恐银钱不够,误了事,所以格外多带了些。”

“你放心。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以后会让他们还回来的。”李维翰趴在云树耳朵上笑道。

云树第一次觉得李维翰的鬼精灵,不由相视忍笑。

百味斋的菜式很是不负众望,虽然都是小小少年,也稍稍饮了些酒,宾主尽欢。

众人酒足饭饱之后,午后的阳光正是照的人懒洋洋。微微的凉风扑面来,吹的人醉颜酡红,各人的眉眼都愈发动人起来,心情也更为畅快。

“维翰,出城打马可好?”刘承熙再次提议道。

“好啊!好啊!”唐安盛欢欣鼓舞道。

“云树觉得如何?”李维翰问道。

“好!”云树有些晕头,他并不会骑马,而且忘记了自己在居丧。

“云树可会骑马?”申思尧想起他说自己不怎么出门,一直在家中读书,遂细心问道。

“不会!”云树面染红晕,目若流波,慷慨道。

刘承熙和唐安盛哈哈大笑,“不会骑,你还这般自信的模样?”

云树傻笑。

“云树,你是不是喝多了?要不先送你回去?”李维翰担心道。

“不,我要去打马!”喝晕了的云树一脸坚持。倒不是他喝了多少,只是这是他第二次喝酒,实在不胜酒力。作为东道主,他东陪一杯,西陪一杯,四杯酒下去,就成这样了。

“去,去,难得云树这么高兴嘛!”唐安盛起哄。

李维翰回头看严世真,严世真并未阻止。

云姝不是男孩子,不会混迹朝堂,不会因为没有严格在家中守孝而受到语箭攻击。难得云树这么开心,他并不想早早把他带回去,再关进那个让他伤怀的院子里。有自己在旁边看着,就好,就算不小心跌下来,自己也能接住,对于这个,严世真还是有自信的。

李维翰回头吩咐御马最为得力的李立,去找一匹性情温和的马给云树,并好生为云树牵着马匹,唯恐他摔了。

李立跟云树讲了骑马的要诀,一行人便往城外走去。

城外春意寡淡,柳梢微青,草地隐绿,想到在此时出来赏春的,都是闲人,而富贵闲人难得,是以野径上也空落。刘承熙和唐安盛策马而去,申思尧紧随其后。李维翰在后面陪云姝骑马漫步。

“你不去吗?”

“不了,我陪你。”

“维翰哥哥,越认识你,越觉得你与之前大不同。可见第一次见面,都是误会。”

李维翰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是啊。今日多谢维翰哥哥处处照应。”

“我比你年长,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而且今天有你,我才觉得我们这个圈子才完整。”

“多谢维翰哥哥抬爱。”

“你不用总是谢我。你本就很好,我不过是帮点小忙而已。”

“但是维翰哥哥的提携,云姝,铭记在心。”

李维翰笑得灿烂。“这城外的空气都自在许多。”

云树望着远处山脊隐隐,天阔地远。“维翰哥哥,看这默默山河,晴日暖春,有何想?”

“明春还能一起踏青。”李维翰笑道,“你想到什么了?”

云树笑笑,“我想到生死,过去、未来,想,属于我的那条路,在何方?男孩子自然是埋首读书,以求来日金榜题名,光耀门庭,或征战疆场。可是,这些我都没资格参与。那,我在这天地间,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李维翰沉思半晌道:“想来究竟是我不爱读书,对于这些长远的问题思虑不足。”

“恕我多嘴。其实,维翰哥哥,你本出生书香世家,虽然热爱弓马骑射,但文武双全不是更好?令尊虽贵为宰辅,但是朝堂之上,如果能有亲子的助力,不仅是一大欣慰,还可以省心许多。我私下认为,如果自己的想法能与家族的需要联系起来,倒是最完美的了。可惜,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不希望维翰哥哥你错失掉。”

李维翰闻言,沉默好久。

“维翰哥哥,是我多嘴了,你不要生气。”

李维翰看着云树道:“我没有生气。只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些话。父亲没有时间管束我,只会对我恨铁不成钢。母亲和祖母宠溺我,我任性而为,偏要跟父亲过不去,不愿读书。不过,我会好好想想你的话的。”

“云树的推心之言,如果能对维翰哥哥有所帮助,我也会很开心。”

“谢谢云树的推心之言。早些认识云树就好了,便不会白白浪费这许多时光。”

云姝笑,“纵然迟些,我们还是认识了啊。”

“是呀。”

“你们说什么呢?”唐安盛已经策马而回。

“说些你不想听的话。”

“什么话?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呢?”

“姑父叫你回去读医书,不许再在这般大好时光里出门作耍。你感觉如何?”

“额,这个,这个,我不仅不太喜欢听,简直是噩梦!”唐安盛撇嘴,“不过,这不也是你的噩梦吗?”

李维翰深吸一口气,看看云树,微微一笑,“以后,大概不是了。”

唐安盛莫名其妙,“云树,你跟他说了什么?这会儿功夫,竟然让他扭转了性子!”

“若安盛你以后都跟着维翰哥哥,就会一点点明白,我对他说了些什么。大概在这个过程中,你也不会再视读书为一件头痛事了。”

“怎么还越说越玄乎了?”唐安盛皱眉。

“你们说什么呢?”申思尧与刘承熙也策马回来了。

“人生大事!”唐安盛一脸夸张。

“人生大事?维翰的人生大事?快说说。”刘承熙听见这个词,八卦心都写在了脸上。

“我就知道今天你脑袋里没装什么好东西!”李维翰扬起手中的鞭子,作势抽刘承熙。

刘承熙慌忙调转马头,“来啊,看你如今马术如何?还能不能追得上我?”

“还怕你不成?云树等我回来。”说着纵马而出。

唐安盛见李维翰走了,凑过来,“云树,你究竟跟维翰讲了什么?大家都是朋友,你可不许厚此薄彼?”

“真没说什么。”看唐安盛一脸不满,云树又补充一句,“我只是把我的遗憾说给他听了。”

“你有什么遗憾?”申思尧也好奇道。

“我,”云树张张嘴,又咬唇。

“快说啊,这颗心都被你吊着呢!”

“我有一个秘密。”

“秘密?我最喜欢听秘密了。”唐安盛欢喜道。

云树为难,“你知道,既然是秘密,便是不适宜说出来的。”

唐安盛闻言愤愤道:“那你为什么跟维翰说?这不明摆着厚此薄彼吗?”

“实在是,实在是我第一次见维翰,他便知道了我这个秘密。”

“维翰竟然这般聪敏,第一次见,就知道了你的秘密?”申思尧不免深思。

“我不管,既然维翰知道了,我也要知道。”唐安盛开始耍无赖。

云树想了想道:“那你告诉我,你既出生中医世家,你喜欢研究医术吗?”

“我觉得,还是策马踏青比较畅快!”

“想必你也清楚,之前维翰不喜欢读书,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愿意去读书呢?”

“你的意思是,你的遗憾,让维翰对读书的态度有了转变?”申思尧心思敏捷道。

“嗯,差不多吧。”

“那我更好奇了,你有什么秘密?”申思尧也开始打量云树。

“我现在还不确定,告诉你们了,你们会有什么反应,还是暂且保密吧。”

申思尧盯住云树,若有所思:“我就不信了,维翰第一次见你就能看出的秘密,我就看不出来了。”

“嗯,我也好好看看。”唐安盛也托住下巴作思考状。

被两个人这样认真的打量,云树真的很不适应,救星李维翰还与刘承熙在远处。

回想一遍李立告诉他的要点,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一鞭。马儿的步子快起来,从两人中间冲出。

“唉,云树你胆子还真大!不会骑马还逞能?”唐安盛叫道。

“不错啊,学的挺快。不过,你现在的骑术,还摆脱不了我们俩。”申思尧轻易策马跟上。

“就是。”唐安盛也跟上来。

云树无奈,向远处挥舞马鞭,“维翰哥哥!”

“云树,你竟然搬救兵?这就不厚道了!”唐安盛不满道。

策马中的李维翰并没有回应,应该是没听到。申思尧怕他一急,又要抽马儿,摔了就不好就不好跟李维翰交代了。“为什么你叫维翰哥哥,却不叫我们俩哥哥?”

“就是,就是。”

“那个,那个,我并不知道二位,二位哥哥年几何?”

“我与维翰同年,十一,他十,承熙十二。”申思尧道。

“我九,云树失礼,见过思尧哥哥,安盛哥哥。”

“看在你叫哥哥的份儿上,我今天就不与你计较了。来,思尧哥哥教你骑马吧。”

云树得赦般道:“谢谢思尧哥哥。”

“思尧,这就放过他了?”

申思尧道:“人家都叫你哥哥了,怎么能跟小兄弟过不去呢?再说,云树可比你懂事多了,你怎么不叫哥哥?”

四个人中,唐安盛年纪最小,却不愿意承认。要么以名字代过,要么称呼“兄”。他总觉得哥哥这个词太,太像李维翰的妹妹李维宁对他的称呼,有损自己的男子气概。

正文 五十四章:五兄弟

“你都这样说了,好吧,我们重新序齿。”唐安盛指着云树道,“云九。”指着自己,“唐十,”指着申思尧,“你,申十一。觉不觉得,这样更具兄弟情谊?别人家好兄弟,都这样称呼!”

“似乎是有些味道,不过,更多的是土味。”申思尧道。

云树一个没忍住笑喷。

“云九,你怎么能笑哥哥呢?不觉失礼吗?”

“十哥,九弟错了。”云树忍下笑,乖乖道歉。“十一哥,我确实觉得这样更亲近,您觉得呢?”

“承熙是刘十二还好,那维翰呢?他也是十一哥?”

“这个,是有点问题喔!”唐安盛也觉为难了,想了想道,“要不,你是十一弟,他是十一哥?”

申思尧手里的鞭子拍到唐安盛头上,“竟然占我便宜!谁是十一弟啊?”

“我错了,我错了,你不是十一弟。”唐安盛连连求饶,申思尧才收了鞭子。

唐安盛嘴里咕哝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叫法比较有意思!”

云树想了想道:“思尧哥哥,你与维翰哥哥谁比较大?”

申思尧想了想,“维翰比我大两个月。”

“不如大的为敬,尊加一岁。你是十一哥,维翰哥哥是十二哥,承熙哥哥是十三哥。可好?”

唐安盛拍手笑,“这个好!如此,我们更像一家子了!”

“十哥,十一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小九这厢有礼了!”云树捧手向二人行了一礼。

“维翰!承熙!快过来!”申思尧朝不远处的李维翰和刘承熙喊道。

李维翰虽然年纪不大,马上风姿很是潇洒,金冠熠熠灼目,脑后乌发飞扬,风鼓荡起他淡青色的袖袍,随着马儿的奔跑起伏。之前云树一直在说话,都没好好看他们骑马,此时被惊艳到了,不由张大了嘴巴,原来李维翰也这么好看。

李维翰听到申思尧的喊声,赶过来。“怎么了?”

“有什么事啊?思尧你怎么也一惊一乍的?”刘承熙也赶过来。

“我们给大家重新序了齿,云九,唐十,申十一。由于我和维翰你是同年的,你又比我大两个月,尊长一岁,承熙也长一岁。所以李十二,刘十三。感觉如何?”申思尧介绍道。

李维翰还没说话,刘承熙说了和之前申思尧同样的话,“怎么觉得有股土味儿?”

“换一种叫法就是,九弟,十弟,十二哥,十三哥。”

“是不是更像一家人?以后我们兄弟感情会更好!”唐安盛插嘴道。

李维翰看看云树,笑道:“我觉得不错!”

“既然你们都尊我为老大,我也就不客气了。”刘承熙乐得如此。之前是按老爹的官职排位的,李维翰是老大,现在按年龄,李维翰的老大位置让给他了,他求之不得呢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

“小九见过十哥,十一哥,十二哥,十三哥!”云树趁机道。

“九弟啊,你很机灵嘛!”刘承熙满面受用道。

“多谢十三哥夸奖。”云树笑道。

“九弟啊!”唐安盛摸摸云树的脑袋,一脸欣慰,终于有个比他小的小弟了,以后都不是老幺了。

“十哥。”云树捧手笑道。

“小九啊!”

“十一哥!”云树捧手又笑。

李维翰摩拳擦掌。“该我了,该我了。小九啊!”

云树笑得更灿烂,“十二哥!”

“感觉九弟好像成了吉祥物啊!我也要摸摸脑袋。小九啊!”刘承熙道。

云树笑得颤抖起来,“十三哥!”

五兄弟回城时,霞光万丈,风华正美。

云姝与四位哥哥在东华门分了手,李维翰执意让她们骑马回去,不用着急送马回去。谢过李维翰的相送之情,接过买给她的宝剑,斜挎腰间,宛若仗剑游侠儿。

云宅前,云姝让门房把马匹牵去马厩,与严世真有说有笑走进云宅。

焕梨忽然跳出来。“小姐!”

把云姝吓一跳。“焕梨,你要吓死人啊!”

焕梨撅嘴道:“小姐出去一整天,倒是风姿潇洒依旧,可是我在家里好无聊啊!”

“你无聊啊?可是我很开心啊!”云姝故意逗焕梨。

“小姐!”焕梨嘴撅的更高。

“看,我的宝剑!给你开开眼。”云姝从腰间抽出她的“宝剑”。

焕梨惊讶的接过去,颠来倒去的看,还抽出来挥了挥。“挺顺手的!”

“那当然,李公子送的。”

对于云姝显宝的举动,严世真忍笑,小孩子这样多好!

“小姐今天还遇到李公子了?看来对于小姐来说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不仅遇到朋友,还有客人上门拜访。”

云姝疑惑,“是谁来了?”

“那个济世堂的张管家也带着礼物上门了,等了您半下午,刚走不久。”

“张管事?可说什么事了?”

“大概是年前那笔押金的事,具体也没说。说是明天再来。”焕梨胡乱的舞着手中的剑道。

“这张管事做事倒是认真。”想了想又道,“你父亲、帆哥哥和张元他们回来没有?”

“好像还没有。”

云姝若有所思,“你去门房吩咐一下,若他们回来了,先去用饭,然后来见我。”

“好的,我这就去。”焕梨蹦蹦跳跳往大门跑去。

云姝仰首道:“义父,我去给父亲母亲上柱香,然后,我们去用饭。”

严世真握握她的小手,对她暖暖一笑,“义父陪你。”

第二日,张管事真的又上门了,不过不只是他,云姝看到马车上还下来了一个青年公子,张管事对那青年公子很是恭敬。

青年公子抬眼看到门前的云姝,对她微微一笑。云姝一愣,她并不认识这个人啊,怎么这人像是对她很熟识的样子?

“张管事,这位是?”

张管事赶忙介绍道:“云小姐,这位是我们东家。”

“在下薛蘅,今日贸然来访,云小姐见谅。”

“薛公子哪里的话,来者是客,快请进。”云姝虽然有些惊讶这济世堂东家的突然来访,还是十分客气的让进门。

云宅内仍挂着黑挽纱,薛蘅依礼敬香后,被请到偏厅用茶。宾主分坐后,紫韵奉上茶水。

云姝示意二人用茶,“云姝初掌家事,诸事还不是很熟悉,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薛公子见谅。”

薛蘅道:“云小姐客气了。那日云小姐到我济世堂,张管事就说云小姐行事稳妥,谈吐不凡,今日得见,可知张管事所言不虚。”

“您二位过誉了。云姝很是感念当日薛公子仗义相助,为那些穷苦百姓提供药物。”

“云小姐小小年纪便心怀慈念,薛某不过助力一二,云小姐的感谢,倒让薛某惭愧。”

“薛公子过谦了。”云姝觉得这样谦让来,感谢去,太费力,索性提起今日正式话题。“昨日,我去宝相寺为父亲母亲供奉长明灯了,未能及时归来,让张管事空等半日,很是抱歉。”云姝向张管事歉意道。

张管事忙道:“张某未能提前奉上拜贴,贸然来访,是张某唐突了。”

“张管事昨日留言,说今日再来,只是没想到,今日薛公子竟然亲自来了。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云姝望向薛蘅。

只不过在济世堂有一些账款没有结清,竟然劳动这位大东家亲自到访?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薛蘅犹豫一下,正色道:“实不相瞒,薛某今日上门,是有一事想请云小姐帮忙。这事事关我济世堂,薛某只能厚颜打扰云小姐静心事孝了。”

云姝心下更奇,竟然还有人请自己这个小人儿帮忙?还是名满京城的济世堂的东家?既然前日得人优待,如今人家又诚恳上门请求,自己自然是要有所回报的。

“薛公子直言便是,若是云姝能帮得一二,定不会推脱。”

薛蘅心道:既然是来求人家帮忙,还是坦诚直白些好,若是圈子绕大了,这个初经世事的小姑娘再给自己绕晕了,也是耽误事。可是对一个小姑娘坦诚相求,这于他,还是第一次,声音里不由多些生涩。

“因为云小姐的善举,薛某注意到天桥下那位神医,本是想向神医求些济世良方。说来惭愧,薛某言辞不当,怕是惹得神医有些不快。”

云姝恍然,原来是为了义父。

只听薛蘅继续道:“听闻神医近日在贵宅落脚,所以,想请云小姐替薛某在神医面前美言一二。”

云姝想了想道:“义父并不是个难说话的,只是不知道薛公子是如何与义父说的?可使云姝知道,也好为薛公子说话。”

“义父?”薛蘅不由惊讶。

“云姝言辞不清,让薛公子糊涂了。前些日子,我拜了严神医为义父。”

“原来是这样。”薛蘅心道:难怪那神医会对这云小姐如此照顾。虽然供奉御药的资格竞争激烈,自家的不足之处不宜使更多人知晓,但是若不诚意把问题说清楚,怕也换得帮助。眼见这云小姐虽然年纪幼小,但说话做事却颇有周章,而且有意相帮,想上次自己已是惹那神医不高兴,这最后的机会,自己还是坦诚相待的好。

薛蘅正想着,却被云姝打断:“薛公子?还请告知我事情缘由。”

薛蘅不再把云姝当成小孩子,看了看云姝身旁的紫韵她们。

云姝了然,示意紫韵焕梨先出去。薛蘅看了看张管事,张管事也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云姝与他。

薛蘅认真道:“此事事关济世堂,薛某还是谨慎些为好。”

“多谢薛公子信得过我。云姝也一定谨慎对待这件事。”云姝一脸郑重。

正文 五十五章:小棉袄

得云姝的承诺,薛蘅心头一松,将所求之事娓娓道来。

虽然这些日子,严世真并没有在云姝面前表现出对富贵之人的不满,但是,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严世真时,严世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要将她赶走,心里也隐约明白,薛蘅为什么会遭拒绝。

就云姝自身来说,她还是愿意看这件事在她的帮助下有所成的。如果能说服义父能帮助薛蘅的话,她在济世堂也算是有份儿人情在了。只是,薛蘅所请求的这件事,事关义父的行事准则,她未必能劝说得义父出手相助。

思量再三,云姝道:“与义父相处这些日子,我也知道些义父的性子。薛公子所求这件事,我未必能帮得上忙。”

薛蘅只觉心一沉。

“不过,我愿意尽力一试,还请薛公子给我些时间。”

薛蘅闻言轻轻舒了口气。这云小姐说话也如那些谈生意的老手一般,一停一顿,让人心跳都要由她而控了。不由对她又加几分青眼。

“那薛某先在这里谢过云小姐了。”

“不过,薛公子,是否可以确定,只要义父给出良方,济世堂就一定会在众多竞争者中胜出?”这是一个机会,云姝愿意尽力一试,她可不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薛蘅一愣。唐典御确实说过,如果神医出手相助,这件事或许大有可成,但也没有对他保证。他并不愿意收自己重礼,难道到时候会愿意鼎力相助?自己也是太在意这个绑缚济世堂前路的供奉资格,而心急,乱了方寸。

“薛某并无十分把握,不知云小姐有何建议?”

云姝展颜一笑,“我愿意倾我所能,助薛公子达成所愿。只是,事成之后,云姝对薛公子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薛蘅心道:这云小姐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愿意谋事,且明确索求回报,与她合作也更让人放心。“若事有所成,薛某必不会亏待云小姐。”

云姝端起茶盏,对薛蘅笑道:“以茶代酒,愿我们所求之事都能有所成。”

“请!”

话说,薛蘅得了云姝的承诺,从云宅出来,压抑多日的心里,终于稍微轻松,舒一口气。一路上,心情还是不错的。

可是进了济世堂,看到满堂忙碌的大夫、学徒与往来不绝的病人,忽然整个人愣在那里。像是忽然惊醒!心中满是自我怀疑。

自己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事,委托给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而且还达成了一个小协议。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还一路轻松?是疯魔了不成?还是那短短的谈话中,被那个小姑娘蛊惑了?

走在后堂的台阶上,薛蘅忍不住道:“江阔,你说,云小姐当初是如何说服那个严神医的?又是如何让那严神医愿意收她为义女的?是不是她真有过人之处?”

“那个云小姐是不是有过人之处,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那位严神医和东家并不是好说服的,可是她不仅说服了您二位,而且您二位,一个做了她的义父,一个给了她一个没有言明的承诺。”

薛蘅心中卷起些懊恼,谈了这么多年生意,为了一个小姑娘,他自我怀疑起来。“你说,我今天做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轻率?”

“这个小的不敢说。”江阔垂眉道。

薛蘅瞪了他一眼,又皱眉。

“只是近些日子,江阔眼见东家为供奉御药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并没有哪一个人,这么诚挚的愿意伸出援手。我想这便是那云小姐的可贵之处。那天在茶楼,我们也远远看到云小姐与唐典御的侄子有交情,或许这事,真有可行之处。”

“希望如此。”

薛蘅心中仍满是自我怀疑与对云姝能力的怀疑,可是他真的遇到了僵局。

送走薛蘅后,云姝到正厅给云进同和李湘雨上了柱香,叩拜道:“父亲母亲,眉儿要去做件大事了,请父亲母亲保佑眉儿所谋之事得成。”

起身后,云姝脚步不停的转回书房。

严世真正歪在榻上,研究云姝前几日拿给他的医书。听见云姝进来,对她一笑,“眉儿今日会客,可是有什么好事?”

“义父怎么知道?”

“你这满脸欢喜之色都不加掩饰的,义父怎能看不出来?”严世真给她倒了杯茶。“要跟义父说说不?”

“自然要跟义父说。”云姝看着严世真,转了转眼睛道,“若要这件事能成,还需义父帮忙呢。”

严世真笑看云姝打着小算盘。

“在说事情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义父。”

“嗯?说吧。”

“我第一次去天桥下见义父,义父并不高兴见到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严世真望着云姝,笑道:“眉儿还记仇呢?”

“没有,眉儿怎么会记义父的仇呢?只是与义父相处这些日子,一直觉得义父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偶然想起那天的事情,有些不太明白。”

严世真听着云姝小女儿撒娇的声音,浅笑,放下手中的书。“好奇吗?”

“嗯嗯。”云姝忙不迭的点头。

小脑袋点来点去,可爱极了,严世真面上的笑容愈暖。

严世真想了想,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义父骨子里就是一个不喜成教的人,我与你父亲同窗那么多年,一直都没能中个进士,我实在不愿意迎合考官的心思,写出他们喜欢的文章。离开学院后,我游历多年。我看过的天下,永远不缺少锦衣华袍者,然而更不缺的是穷苦百姓。他们每日辛苦劳作,奉养那些富贵者,自己却衣不蔽体,病无可医,鬻儿卖女,潦倒致死。”

严世真的话让云姝的心也跟着黯淡下去。严世真抚抚她的脑袋。“人人都向往富贵,这本没有什么错,可是,当我看到那些贫苦之人甚至死无葬身之地,被野狗分食时,我便不能再以从前的态度来看那些富贵者了。”说到这里,严世真惨笑。

云姝从榻上下来,来到严世真身边,依偎进严世真怀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的便是义父这样的人。”

严世真抱着怀中的小人儿,觉得心中某处被暖化开。“义父以前读白石道人的词,只觉得超凡脱俗、飘然不群,犹如闲云野鹤。记得初读他那句‘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时,我竟然觉得有些莫名的感动。眉儿,你今天让义父真正领悟了这首词义。”

“义父。”

严世真低头,见云姝的眼中,竟然填满了她小小年纪的理解,只觉得这些年空落的心,像是被这个小丫头的贴心给填满了,揉揉她的小脸,对她暖暖一笑。“说吧,想要义父怎么帮你?”

云姝的心也在那一刻暖的一塌糊涂,红了眼眶,答非所问。“义父是个大人,也是个需要被懂得的人,父亲虽然不在了,所幸眉儿能够理解义父一二。义父尽心照顾眉儿,眉儿都知道,以后眉儿会好好做义父的小棉袄。”

“眉儿可真是个小宝贝!”严世真抱着怀中的云姝轻轻摇起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感受这难得的父女深情时刻。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云姝闭着眼睛忽然轻轻笑起来。

“眉儿笑什么呢?”严世真从未有过的轻柔声音,带着些许嘶哑。

“眉儿感觉好像回到了摇篮中,好想睡过去啊!”

“那就睡一会儿吧,义父抱着你。”

“嗯,好。”

“眉儿?”

“嗯?”

怀中小人儿,即使闭着眼睛,依然娇俏可人,一双青眉不修而序,在额角微折入鬓,气质斐然。严世真忍不住轻声问道:“你父亲母亲为什么叫你眉儿呢?”

云姝闭着眼睛,却勾弯了唇角与眼梢,“父亲说我眉眼生的好看。”顿了顿,又道,“想来,不能叫眼珠子吧?所以叫眉儿。”说完自己在严世真怀中笑得不行,再也睡不着了。

严世真听得一愣,随即也不由得开怀大笑。

紫韵和焕梨听到屋内的笑声,相视婉然。

“你个小古灵精怪啊!”严世真轻点云姝的小鼻子,云姝闭上眼睛,享受着义父的宠溺。

“好了,既然不睡了,我们说正事吧?”

云姝笑着从严世真怀中爬起。“义父,说什么正事?”

“小糊涂虫,你兴致勃勃的从外面进来,不就是要跟义父说正事吗?”

“哦,是喔。”云姝回过神,又笑,“这是件大事!”又细细盯了严世真的眼睛看了片刻,方道,“义父像是知道,济世堂的东家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严世真扬扬眉,“然后呢?”

“薛公子的提议,义父真的要拒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云姝小心试探道。

“嗯,这是个问题。”严世真闭目,轻轻摇着头,手指在小桌上轻敲。

见云姝半晌不语,严世真睁开眼睛,云姝眼巴巴望着他,不由哑然而笑,“眉儿希望义父帮他吗?”

云姝轻咬嘴唇,低下头轻声道:“其实嘛,义父不帮他也没什么,是眉儿有事想求他帮忙,私心里,想借义父之手先卖他个人情。”

“你这小算盘都打到义父身上了,看来,这些天的账本看得挺有效果的。”严世真笑道。“说说,你都是怎么打算的?”

“义父,其实眉儿这些天在看账本,又不仅仅是在看账本。我一直在思量,我们若回老家去了,我要为父亲母亲守孝三年,云宅这些物事该如何处置?”

正文 五十六章:纠结与不忍

“那眉儿想好怎么处置了吗?”严世真端起茶盏道。

云姝将自己心中的顾虑道出:“前几天发生的事,虽然已经化解了,可是总让我心中留了个暗影。这些物事若是留在京城,家中无主人,恐被贼人惦记上。若是带回老家,又太过兴师动众,而且这宅子里,有我与父亲母亲的所有记忆,我并不想卖掉。所以我是想找一个安全的方法,把它们留在京城。”

见严世真没有打断她的话,云姝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想把这笔资产投到药材行中,做药材生意,由孟管家和帆哥哥他们打理。”

严世真语重心长道:“做生意,并没有想的那么简单啊,眉儿,而且孟管家和云帆虽然办事能力可以,可是都没经手过生意上的事,尤其是药材生意,稍有不慎,便会殃及无辜性命。”

“眉儿想到这些了,所以让帆哥哥和张元去打探京城第一大药铺济世堂的消息。如果有可能的话,想出一个生财之道,尽力说服济世堂的东家,允许我入资济世堂。济世堂有专业的人打理生意,不会因为药物问题殃及患者性命。对于利润,我没有过多要求,只要保证这笔资金不会过于耗损就可以了。”

严世真听得笑起来,“你小小年纪便想到物尽其用,不错,不错。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帆哥哥和张元调查的结果来说,这个薛公子也是个极为能干的人,济世堂目前的经营状况良好。在这种情况下,若想要济世堂接纳我的银子来共营,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绝佳的理由。”云姝看看严世真,垂眸一笑,“眉儿觉得,当前他所求之事,正是这样一个绝佳的契机!”

“眉儿为什么会这样想?”

云姝一脸郑重,她很是享受这些日子,义父像对待大人一样,十分认真的与她谈话。

“眉儿以为,若供奉御药的资格得成,济世堂势必将京城众多药房远远甩在后面,余者只能望其项背,而无法再与之抗衡。而若这个资格落入别家囊中,济世堂京城第一大药房的地位,将不可避免受到压制,所以从长远来看,这个资格对济世堂至关重要。”

严世真揉揉她的眉眼,暖笑道:“眉儿的眼光,什么时候磨练的如此辛辣了?”

“看来义父也是认可我的想法的!如果我能在此时助力一二,那我所求之事,如愿的可能性是不是更大?”云姝不由面露欣喜。

严世真却换了语气,“嗯,是也不是。”

“义父,有什么不对吗?”

“那倒不是,是眉儿这步棋,思虑的还有所欠缺。”严世真循序引导道,“秘方之药,只是一个方面,真正能保证济世堂赢得这供奉御药资格的,远不止此。”

云姝微微凝眉,“嗯,眉儿也想到了一点。方才问过那薛公子,他似还有别的担忧,只是眉儿一时间还未能想明白。”

“那日在茶楼下,遇到那薛公子时,他刚送一个人上车离开。义父看出那是个同道中人,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得济世堂掌柜如此重视,亲自送上车,我想是宫中御医的可能性很大。”

“义父的意思是,若要此事得成,还要与宫中之人合谋,而薛公子,显然未能如愿拿下?所以今日在我询问时,面有为难之色?”云姝立即敏锐的认识到义父话中的关键。

“正是此意。”

“还要打通宫中的渠道?这个眉儿确实没想到,可是即便想到了,眉儿也没办法做到啊,我并认识任何宫中之人。”言及此,云姝有些颓丧。

“那人走过时,我见唐家的家仆中有人意欲上前请安,却被那人给暗暗制止了。你猜唐家家仆与那人会有什么样的关系?”

“嗯?唐家人?”云姝若有所思,沉默起来,“喔,喔,我想起来了,维翰哥哥说安盛哥哥是翰林医官使之子,而且,而且在茶楼中时,我们遇到一个人,安盛哥哥叫他二叔,想来应该正是此人!”

“眉儿这不就与宫中供职之人,有所关联了吗?”严世真再次揉开云姝的小眉头。

“可是,可是该怎么做呢?”云姝觉得心中之花瞬间绽放,欢喜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做了。

“不着急,不着急,慢慢想想。”严世真看着这个心思通慧的义女,心中感慨:进同,你生了个好女儿啊,放心,眉儿日后的教导便交给我了。

想着,想着,云姝忽然抱住严世真的胳膊大笑起来,“义父是答应帮那个薛公子了?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义父!”

严世真笑起来,“眉儿的心思怎么这般跳跃?不是让你想办法的吗?”

“是,是,想办法。眉儿太开心了嘛!”云姝撒娇道。

严世真品着杯中茶,带着暖笑,饶有兴味的看云姝在脑中编织着思绪之网。她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忍笑,时而张口欲言又咬唇噤语。

“义父,我觉得,这件事怕是还要维翰哥哥帮忙。”云姝反复思量后,终于开口道。

“说说你的理由。”严世真放下茶盏。

“供奉御药之事,孟管家昨日也与我说过,宫中考核部门,正是御药房。我若想要与宫中供职之人搭上关系,还要通过身为翰林医官使之子的安盛哥从中牵线。可是我昨日才与安盛哥初次见面,虽然我现在可以称他一句十哥,毕竟交情浅,对于结果如何,我没什么把握。可是维翰哥哥不同,他与安盛哥哥是表兄弟,而且,通过这几次打交道,维翰哥哥对我很是照顾。我想。。。”

“眉儿,如今认识到李维翰的重要作用了?”严世真抬眼轻笑。

“嗯。”云姝点头。

“李维翰的能量可不止于此!”严世真道。

“嗯?”云姝闻言惊奇。

严世真道:“他是宰辅之子,据你所言,还是皇帝的骑射陪练。只要李文声这棵大树不倒,李维翰就能护你。而且,供奉御药不仅是表面的风光与价值,涉及宫闱之事,很是复杂,济世堂也需要一个靠山。如今,薛蘅竟然求到你头上,可见他缺少这样一个靠山。若是由你来为济世堂牵线,你在济世堂所求之事更易成功。”

“义父,您说的有道理,每一分都是为我考量的,但是维翰哥哥对我那么照顾,我,我,我这样尽力算计他的价值,我觉得很惭愧!”云姝内心极尽纠结与不忍。

“眉儿啊,你若心有不忍,与济世堂的生意得成后,分一部分红利与他。当然这是利益方面的感谢,除此之外,你可以拿他当哥哥,用心待他。你觉得如何?”严世真开解道。

云姝低头想了半天,喏喏道:“义父,我要长大,就必须要经受这些内心的煎熬吗?”

严世真目光变得沉重,抚着云姝的丫髻,语重心长道:“眉儿,这官场、商场、利益、情谊都是很复杂的。我们可以单纯的对一个人好,我们也可以互相帮助。义父也希望你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过一生,可是义父年近半百,能陪你的时间有限。义父不放心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黎歌那个小子身上。义父更希望,你以后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而眉儿,你本就是一颗明珠,义父也希望你能发出自己的璀璨光芒!若明珠蒙尘,义父会心疼的。”

“义父!”严世真的一席话,云姝听得红了眼眶,眼泪簌簌而下,扑进严世真怀中,“眉儿知道,义父都是为我好。眉儿让义父难受了,是眉儿不好!”

“傻丫头!”严世真眼眶微热,抱着她轻拍,心道:自己真是老父亲上身了,差点被这小丫头弄哭,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

“眉儿听义父的教导。眉儿以后会好好待维翰哥哥,也会好好照顾义父的。”

“我的好眉儿,别哭了,眼睛会痛的。义父把你说哭了,是义父不好。”严世真抽出袖中的帕子,轻轻为云姝拭去满面泪水。

云姝忍住哭泣,抬头道:“义父很好,不许义父说义父不好!”

严世真被云姝的话逗笑,“好,好,眉儿说的都对。”

紫韵与焕梨在外面听到里面传来云姝的哭泣,正在门口探头。桂枝捧着衣物走过来,远远看到她们两个的样子,就觉得生气,正要呵斥,耳边隐约传来云姝的那句“不许义父说义父不好”的话。

遂扯了扯紫韵。紫韵回身,吓了一跳,轻声道:“桂妈妈!”

焕梨一个激灵回过身来,“母亲!”

桂枝轻声道:“你们做什么呢?一点规矩都没有!哪一点像大方之家的丫头?平常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是,是小姐,小姐刚才又哭又笑,我们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劝劝呢。”紫韵道。

桂枝心头一跳。“是出了什么事吗?”

“母亲不用担心,这会儿,好像又好了。”焕梨指指里面道。

桂枝闻言,拧起来的眉头稍松,“那我进去看看。”

紫韵朝里面道:“小姐,桂妈妈来了。”

云姝慌忙抹去泪痕。“快请进来。”

“小姐!”桂枝小心打量着云姝的面颊。

云姝凝出一个笑,“桂妈妈。”

桂枝见她眼圈微红,其他并无异样,放下心来,捧上衣物道:“这是为小姐赶制出来的男装,小姐先看看满意不?不满意的话,我再拿去改。”

正文 五十七章:人生初见

“这么快?桂妈妈费心了。”云姝道。

桂枝道:“这是我的本分。小姐这会儿可是要试试看?”

“嗯,”云姝回头对严世真道,“义父等我喔,我试给义父看。”

严世真对云姝暖暖一笑,“嗯,去吧,义父等着你。”

云姝带着紫韵、焕梨跟着桂枝回了自己的房间。

桂枝准备的这套衣服很是齐全。外袍、夹衫乃至中衣均是男款,靴子、腰带、发带、发簪、配饰齐全。考虑云姝尚在丧期,所有衣物都是素色素面锦。因冬意未褪尽,还有一条月白色披风。

紫韵贴心的打来热水,为云姝重新洁面。

云姝收拾一新。发髻是桂妈妈帮她挽的,白色的凌质发带很是轻逸的垂在肩头。云姝从妆镜前起身,紫韵为她系上披风。

云姝原地转了一圈,模仿李维翰贵公子的小傲气,微抬下巴,道:“怎么样?”

三人均看得愣住。“咱们家竟有这样一位俊俏公子!”

云姝笑起来,“是桂妈妈会选衣料与款式!”又对镜子晃了晃,提起袍子向书房跑去,一路上披风翩翩起,恍若一只灵动的白蝶。

在书房外,云姝稳住脚步,人未到,声先至,“义父!云树来了!”

严世真抬头,眸中落入一只灵蝶,“好一个风采非凡的少年郎!清灵又素雅!”

云姝甜笑,对跟在后面的焕梨道:“跟桂妈妈说,这套衣物很好,我很喜欢,其他的,也请桂妈妈拿主意就好!”

“好的。”焕梨欢喜道。

云姝走上前,坐在严世真身边,郑重道:“义父,关于供奉御药的事,下一步,我该怎么做,才是最稳妥的?”

“我们去给你的维翰哥哥还马吧。”严世真起身道。

“这会儿去?”

“虽然你与你的维翰哥哥打过几次交道,毕竟还没有正式拜访过,咱们带上礼物去一趟。还马,也是个好理由。”说到这里,严世真轻轻一笑。

“那就听义父的。”云姝立身引路道,“义父请!”

严世真笑着,牵起她的小手走出去。

二人骑着马,缓缓来到李府,呈上拜贴。

门房见这小公子虽然衣饰简洁,但听起来似乎与自家公子有些交情,于是也不怠慢,直言道:“我家公子一早去了宫中,这会儿并没有回来,这位小公子今日怕是白跑一趟了。”

云姝闻言道:“我来的倒是不巧。不过,这两匹马儿是你家公子昨日借与在下的,今日特来送还。”

云姝递上马缰,又从严世真手中接过礼物道,“这是我为感谢李公子借马之情的一点心意,还请代为转交李公子。”

门房接过马缰与礼物,云姝与严世真告辞离开。

云姝牵着严世真的手,边走边摇晃,眯着眼睛道:“义父,今天阳光也很好,我们散步回去,正好用饭。”

“是啊。”

“只是这披风,骑马时被风鼓荡,很是威风,这会儿,走起路来,倒是不大习惯。”云姝撩着披风道。

“这会儿也暖了,便解下来,义父帮你拿着。”

云姝便立住身子,含着微笑,仰起小脑袋,严世真伸手为她解开披风。

道路的另一头,赶来一队人马。只是,沉浸在父女关爱中的两人,都没有予以注意。

李维翰看到自家大门不远处的那个小小的身影,被抽去披风后,更是清净无暇,皎洁若霜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并没有见过几面,但远远瞥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就知道是云姝,心中激动万分,可是看看身前的人,又不能催马前行,只得耐住性子。

到得府门前,李维翰急急跳下马,悄悄招门房过来,门房将事情耳语给他。李维翰指指马匹,示意门房再给那小公子送过去。

被门房追上的云姝,一脸纳闷。门房向身后指指。云姝便看到,李府门前的李维翰和诺大的阵仗,想是他有事在身,不便赶过来,便对他粲然一笑,捧手遥遥行了个礼,李维翰也悄悄还了个礼。

衣饰华贵的少年跳下马,已经走到了府门前,察觉李维翰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回身。见李维翰正立在道中,向远处笑。

顺着李维翰的目光望去,见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立在道旁身边,那个大的疏淡洒脱,而一身白衣若雪的少年,正遥遥向这边行礼。阳光下,笑容之明媚,竟然恍了他的双目。他是有多久没有见过这般纯粹、灿烂,不带丝毫谄媚与算计的笑容了?想想,自己也没比这少年大几岁,可是那样的笑容,让他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维翰。”华贵少年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沉稳与冷意。

李维翰情不自禁一抖,不用看,他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忙躬身赶过去。

“立在那里,做什么呢?”

“没,没做什么。”

“那是谁?”华贵少年抬袖指着远处的那个白袍少年。

李维翰见华贵少年遥指云姝,心中一惊。“那,那是卑职的一个新朋友。”

见李维翰惶恐,华贵少年缓了语气,“没想到,竟然有比维翰你还要俊俏的少年。”

李维翰有些咬舌头。那是个穿了男装的女子,要不要解释?不解释是欺君,解释了是一堆接踵而来的麻烦。李维翰又咬咬牙,硬着头皮生生咽下去。

云姝遥见李维翰急急转身跑到门前,又见那衣饰华贵的少年向这边遥指。严世真弯腰在云姝耳边低语。

云姝便向着李维翰与那少年所在之处,又是躬身一礼,而后摆摆手,然后带些笨拙的爬上马背。昨天加今天,经过高手调教,她已经能够独自上马了,虽然姿势不太雅观。云姝回头向李维翰赧颜一笑,又挥挥手,轻拍马儿走了。

“义父,你说那衣饰华贵的少年公子会是谁?竟然让维翰哥哥这么紧张!”云姝骑在马上,向严世真问道。

“皇亲国戚吧。”严世真淡淡道。

“义父,这次我们没有与维翰哥哥说上话,接下来要怎么做呢?”云姝想到此行目的。

“我们的礼物送到啦,何况还有这两匹马儿在呢。他若有空,会见的。”严世真对她暖笑道。

“那我们要再去见见安盛哥哥,再送份礼物吗?”

“眉儿,你有没有注意,李府门前的人中,还有别的熟面孔?”

“这个我没有留意到,我只看到维翰哥哥了。”云姝为自己的观察力有限而不好意思,看来以后要像义父学习,看事,看人都要多个角度,“不过,那熟面孔是谁啊?”

“远远看去,像是你安盛哥哥的二叔。”

“李府,有人病了?”云姝敏锐的反应道。

严世真接着分析道:“能得御医诊治的,皇宫之外,能有几人?”

给皇帝诊病的人,出宫诊治的对象,必得是皇上在意的人。当此之时,李府内,皇帝最在乎的还能是谁?“维翰哥哥的父亲病了?”

“怕是了。不过,这样想来,那个衣饰华贵的少年,我们大概知道是谁了。”严世真回头看看云姝。

云姝想了想,忽然张大了嘴巴。

“你想到了?”

“不会这么巧吧?”

“怕是就这么巧!”

眼见云姝爬上马背的笨拙姿势,李维翰想笑又不敢笑,半颗心仍然提着不敢放下。“皇上,卑职这位新朋友不识天颜,还望皇上勿怪。”

“那他为什么会向朕行礼呢?”皇帝望着那个笨拙的少年,微勾唇角道。

“卑职这朋友很少出门走动,大概以为卑职在招待贵客。遥遥一礼是对您的尊敬。”李维翰解释道。

“他既是你不爱出门的朋友,今日在这里,怕是有事找你吧?你就这样让人家走了?”皇帝难得的关注起李维翰的朋友。

“皇上在此,再大的事,也大不过皇上。”李维翰拍了个马屁,以图赶快翻过这段。

“怕是言不由衷吧?”皇帝难得带上一丝淡笑。

“卑职不敢。”

皇帝身边的人见皇帝依然望着那少年的背影,上前道:“要不要奴才去请那小公子回来?”

这一语把李维翰吓得不轻。皇帝虽不是暴虐之人,可是伴君如伴虎,云姝并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昨日差点把话题谈崩的场景历历在目。今日若是惹得皇帝不快,那是给云姝添祸了。正急中生智,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来阻止。

皇帝摆了摆手,向李维翰道:“朕倒是有些好奇,你这样爱动的,是怎样认识那不爱出门的朋友的?”

“皇上,这个,说来话长。”李维翰面有难色。

“算啦,朕本就是微服看你父亲的,进去吧。”皇帝见他为难,也不再追问。

“皇上,这边请。”李维翰终于舒了口气,忙为皇帝引路。

皇帝又看了一眼云姝的背影,转身进去。

一个未能唤住的人,一个转身,皇帝并不知道,当时他究竟放手了什么。

很多年后,唇生髭须,鬓染薄霜,目光中的凌厉陷入沉寂,他就那么安静的面对着空落的院子坐着,想着:如果当时叫住她,她会愿意转身回来。在两人没有决裂之前回来,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想着又笑自己,如果她没有经历那些事,又怎么会成为她?如果她不是她,自己是否还会这样在意?只是,抹去此生的记忆,再选一遍,自己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或许,不管今生、来世,自己与她终究是无缘,只能站在她的对立面,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焕发出灼目的光辉。

爱而不可得,才会这般深入骨髓吗?

正文 五十八章:长公主病危

云姝与严世真回到云宅,想着李维翰忙完,能想起她的拜贴。

下午时,申佩带着父亲登门,严世真又详细询问了病征,观察了病样,诊了脉,脉大按虚,舌绛而干。看来前日凭借申佩的描述做出的诊断无误,遂以血肉有情之品,填补肾髓,育阴熄风。选大定风珠合黄连阿胶鸡子黄汤,加虫类熄风、肾四味鼓舞肾气。写好药方,严世真又叮嘱申佩按照药方,连服六剂,再来复诊。

是晚无话。

第二日,李维翰匆匆登门,神色凝重。云姝正要问他怎么了,李维翰急道:“云姝,我要见你义父。”

“见我义父?”云姝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难道是你父亲病情严重了?”

李维翰一滞,面露迷惑,“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病了?”

“我,是义父医者的敏感,说昨天见随你一起的人中有一个大夫,由此推测,你家中可能有病人。而你直忙到今日,才有空过来,想是,患病之人对你很重要,所以才这般猜测。”云姝解释的磕磕巴巴。

李维翰也没有多想,“家父近日确实身体微恙,但并无大碍。我今日是为别的事,云姝,你快带我去见你义父。”

云姝见他急的不行,没有多问,带他进入第二进院子。

跨进院中,云姝就顾不得形象大喊:“义父!义父!”

正歪在榻上看医书的严世真听见云姝唤的如此急切,心中一个咯噔,急忙冲出来,“怎么了?怎么了?眉儿!”

本来满心焦急的李维翰,却从严世真的话里,捕捉了云姝的小名,轻声道:“原来你的小名儿叫眉儿。”

正跑着的云姝听到他的话,不由纳闷:“是啊,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有。只是之前不知道而已。”李维翰掩饰道。

“怎么了,眉儿?”严世真已来到二人跟前,蹲下身子,满面担忧的抓住她打量。

云姝才发现自己唤的太急,倒吓到严世真了,“义父,我没事,您别担心。”

“你唤的那么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真是吓死我了。以后不许这样了!”严世真皱眉嗔怪道。

“眉儿错了,以后一定注意。义父你还好吧?”云姝抱住严世真的胳膊,小心道。

严世真一个吐纳后,方道:“义父一把年纪了,你再这样吓我,我可真要有事了。”

李维翰向严世真行了一礼道:“是我不好,眉儿,眉儿是因为我才急唤严先生的。”

严世真这时才看到李维翰,“李公子,您这是有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严先生,救人如救火,唐突之处,请见谅。”李维翰再次致歉。

“救谁?”严世真朝李维翰身后看去,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严先生可擅长儿科?”

“你先说说病征,我才知道治得治不得啊?”

李维翰想了想,道:“患者是七岁女童,八日前夜半突发抽搐,牙关紧闭,双目上吊,约,约半盏茶的功夫发作一次。两腿不能站立,着地会跌倒。最初三日的治疗并没有起效果,反而发作更频繁,多次发生窒息。如今,如今有大夫判为死症。不知严先生可还能救回来?”

“怎么到现在才来?人在哪?”医者父母心,严世真虽然有些仇富,但此时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人,”李维翰压低声音,凑到严世真耳边道,“人在宫中,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如今的长公主殿下。”

严世真一愣,又趴在李维翰耳边道:“李公子是想让我去宫中诊治吗?”

两人一来一去的耳语,云姝觉得有意思,也凑个耳朵上去。

“如果严先生能救回长公主,不说圣上会重谢严先生,李某也会重谢!”

“人我可以尽力医治,可是我不想在宫中留下名号,我怕到时候走不了,我还要照顾眉儿。”

李维翰看看云姝,“放心,我可以让严先生,换身装扮进宫诊治,只是这治病的名号,怕是要让别的人担着了。”

“我只为救人,别的不在乎。再说了,治坏了,也是别人担着。”

李维翰听到这话,脸色一变,“严先生莫开玩笑,这可不是小事。”

“我说的是实话。若宫中的御医能治得了,你就不会急急来找我了。我自当尽力,至于治不治得好,还要我看过之后才知道。”

李维翰深吸一口气,“为了眉儿,我自会保住严先生,还请严先生放心医治。”

严世真皱了下眉头,“你什么时候叫我家眉儿的闺名,叫的这么顺口了?”

李维翰一噎。

云姝小声道:“就在刚才。义父你告诉他的。”

“我?我哪有?”严世真大奇道。

“义父你叫我,被维翰哥哥听到了,他就跟着叫了。”

李维翰见云姝帮他说话,不由勾弯了唇角。

“我可以这么叫,你不许这么叫了,我家眉儿可是个女孩子。”严世真对李维翰训戒道。

“喔。”李维翰面露失落道。

“好了。救人如救火,你们二位就不要在我的名字上起争端了。既然决定去看诊,要怎么去?快些行动起来吧!病情不等人。”云姝提醒道。

“是了,是了,大事当前。严先生请跟我走。”李维翰企图混淆视听。

严世真想着等看完病人,回来再好好与他说道,当下便止了话题。“眉儿好好待在家中,义父看完病就回来了。”

“嗯。”云姝点头答应,又望着李维翰道,“维翰哥哥,你一定要把义父平安送回来!我等你们。”

“我一定把严先生平安送回来!”李维翰按住自己的胸口,郑重担保道。

云姝一直把二人送到门外,看他们转过街角,才依依不舍的回来。

“小姐放心吧,严先生既然肯去,想必是心中有数。”紫韵见她一脸担忧,开解道。

“我还是忍不住担心。因为看诊的对象是。。。”云姝又把话咽下,“我还是回去等着义父吧,希望他早点看诊完回来。”

李维翰与严世真打马先到李府,换过衣物,扮作唐昭遇的,药童不合适,索性扮作御药房的某个不知名的御医,与唐昭遇一起去为长公主看诊。

唐昭遇本来并不研究儿科,也不想接这个包袱,无奈皇帝为幼妹的病情着急,宰辅也请他做此牺牲,承诺会保他。唐昭遇这才赌上下半辈子的前程,咬牙答应。

唐昭遇虽然没有经手长公主的病情,可是大夫出身,对于长公主的病情叙述,就比李维翰清晰许多。

“既然是宫中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为什么病情会耽误这么久?”严世真忍不住问道。

“这个,这个我并不清楚。”唐昭遇道。

李维翰见唐昭遇不愿意详说宫闱之事,便向严世真解释道:“长公主与圣上都是先皇后嫡出的,先皇后去后,长公主由继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抚育。圣上忙于国事,想来太后也是因为怕影响圣上,所以一直招太医给看着,可是越看越不好,昨晚才使圣上知晓,圣上大怒。若长公主因此没了,圣上与太后之间怕是将有惊涛骇浪。所以父亲才坚持要医好长公主。”

严世真向唐昭遇交代道:“我不方便开口询问,所以,唐典御,一会儿要把发病起始,病情变化都问清楚,我才好从旁协助。”

从来都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唐昭遇听到严世真的话有些来气,“宫中之事,讳莫如深,如果上面不愿意说,我们做大夫的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尽力询问。”

“只有全面探知病情,才好下药。我只是就事论事,唐典御不要生气。”严世真察觉到唐昭遇的怒气,退一步道。

“这长公主的病,有儿科圣手之称的钱太医已判为死症。我还要带你去看诊,真和找死差不多了。”唐昭遇又由怒气转为颓丧抱怨。

“医籍中所论死症,未必就不可救。唐典御也知道,宫中之事讳莫如深,治不好是医术所限,不去治,则损吾辈天职。况且,病人是长公主,长公主若不治而亡,也就罢了,若给治坏了,那才是在太医院难以立足。这其中缘由,想来,唐典御也清楚。”严世真正色道。

这唐典御这个态度,到时,还怎么能好好看诊?还是要提前给他清清心。

前日,唐昭遇虽听闻了严世真的医名,并慷慨大度的予以赞扬,还向薛蘅推荐他。那时的他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状态,随口给个建议而已。可是如今让严世真打着他的名头,去给长公主看诊,他心里并不情愿,反而开始对严世真的医术怀疑起来。

而此刻听了严世真的话,唐昭遇只觉心里一醒,宫中混久了,除了救人,还要更多的思谋自救,自己的医德,确实不如这个江湖郎中。又看看旁边一直在关注他们谈话的李维翰,只觉脸颊燥热起来。

“严先生说得对,我一定会认真对待,全面了解长公主的病情的。”

“唐典御放心,若是医好了长公主,皇帝那里,功劳都归你。这个李公子可以作证。”严世真进一步安抚道。

李维翰从不知道严世真竟是这样的人,一席话有礼有节,慷慨磊落,说得本来不情不愿的唐典御不再抱怨。想起刚才在云宅,两人用耳语交谈,还差点就云姝的名字问题争执起来,一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严世真。对他愈发好奇起来。

正文 五十九章:神医妙手

看到严世真指着自己,唐典御看着自己,李维翰忙道:“都听严先生的。我不会言而无信,一定会护好二位。还请二位细心看诊,为圣上解了这个心病。”

有了严世真对功劳的谦让和李维翰的再次保证,满心不情愿的唐昭遇也冷静下来。逐渐恢复一个御医的常态。

皇宫内雕梁画栋,严世真自是没有功夫欣赏,一路上低着头。见了皇帝后,又去见太后,见完太后,二人才得以来到长公主的病房外。

钱太医见唐昭遇不服自己对病情的判定,也来凑热闹,心中很是不满意,满怀怒气的盯着唐昭遇,忽略了唐昭遇身后,低头抱着药箱的严世真。

受严世真的强大气场影响,唐昭遇也抹开了往日同僚间的那种客套,而是将路上严世真给他醒脑的话给搬出来,“钱太医,并非唐某不敬您的医术,只是,我们都想医好长公主,为圣上分忧。长公主病情紧急,我们就不要争一时之气了。”

直来直往的话,反而镇住了钱太医。本来怒气上头的钱太医,脸色有所缓和。

唐昭遇想:这话还真是有魔力!

其实,钱太医心里是在想:你既然非要找死,我也就不好拦着了。我还不信,你能有什么妙招。

唐昭遇接着道:“还请钱太医将长公主的详细病情说与我知道。”想起严世真的交代,又补充道,“越详细愈好。”

见钱太医无异议,一个太医上前喏喏道:“长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最初发病是在八天前的丑时,当时就是突然手足抽搐,角弓反张,牙关紧闭,双目天吊,约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发作一次。起病下痿,双腿不能站立,着地则外翻跌扑。钱太医月前去为颖公主府的公子看诊去了,太后急招我来为长公主看诊。初时我见长公主症状,以为是七日风,可是宫人为长公主查验后,说并无外伤。我以春温,尝试治疗数日后,长公主发作更频繁,甚至多次出现窒息。我实在医术有限,长公主病情危急。钱太医回来后,便接手医治了。”

钱太医接着道:“我也是刚到不久,虽然判出长公主乃小儿慢脾风,可是回来的晚了。如今长公主气息微弱,冷汗淋漓,面色萎黄无华,春色发青,神情萎靡,脖颈左右倾倒,而且,而且二便失禁,这是,这是肾气败亡的死症。”

“我进去看看。”唐昭遇了解了情况,带着严世真进去。

钱太医明知无救,便没有跟进去。

严世真见到床上的小人儿确如钱太医所说,尝试呼唤长公主,微有意识醒来,但双目无神,四肢不停的抽搐,约每一盏茶的功夫,大发作一次,发作时,角弓反张,呼吸窒息,脉象微弱模糊。

唐昭遇见到长公主后,知道自己是真掉坑里了,悔不当初。再没有刚才在屋外的主动询问。

严世真无奈,只得自己向旁边一直照顾长公主的奶娘询问。得知长公主初生时的那段时间,并不由她照顾。她初照顾长公主时,长公主格外瘦弱。后来年纪渐长,也一直是体弱多病。

严世真思量片刻,要招呼唐昭遇,却见他一直神游,只得狠狠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严世真在唐昭遇耳边悄声道:“想要救自己,就认真听我说。”

“说什么?”唐昭遇思绪有些混乱。

“长公主系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脾肾两虚。肾主骨生髓,脑为髓海,肾虚精怯则不能作强,脾主四肢,脾气虚不达四末,故痿弱不能站立;并发于子夜,为营卫不固,暴感寒邪,寒主收引,故频频抽搐不止。小儿本就脏气怯弱,如今病重多日,气血耗伤殆尽,大汗不止,时时欲脱;天柱骨倒,确为肾气败亡。”

严世真所说唐昭遇都听明白了,只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见唐昭遇还没反应过来,严世真又道:“唯峻补气血,以救暴脱。听我的话,快给长公主服人参粉一钱半,麝香半钱,以救呼吸衰竭而止痉挛。快吩咐下去!”

本就不是自己擅长的科目,自己却贸然向皇帝请求前来看诊,若是真眼看着长公主就此殁了,哪怕有李大人护着,自己也无法在御药院在待下去了。唐家几世医名,要被自己给砸了,更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救人,一定要救!是救长公主,也是救自己!

看到严世真坚定、冷静的目光,唐昭遇稳住心神,就指望这个神医的方子能够有效了。当下立即吩咐下去。

长公主服药下去后,唐昭遇一直紧张不安的盯着,满心盼望,快起效!快起效!

果然神医有妙手!

两刻钟不到。长公主停止抽搐,神识渐渐清醒。

严世真示意奶娘先不要声张,又为长公主诊了脉,在唐昭遇耳边低语。唐昭遇便走到桌边,拿出笔墨开始写方子。

生芪三十二钱,山茱萸二十九钱,当归五钱,人参五钱(另炖),附子三钱,生龙牡粉各九钱半,活磁石九钱半,白芍五钱,鹿龟二胶各三钱(烊化对入),肾四味三十八钱半,炙草五钱,麝香半钱(分次冲服),鲜生姜五片,大枣十枚,连皮胡桃四枚(打)。

煎取浓汁一碗,分五次服,一个时辰服一次。

唐昭遇写好药方,又给严世真看了,才让奶娘出去禀报。

皇帝得报,欢喜的冲进来。

唐昭遇行礼后,说要为公主煎药,皇帝挥手让他快去。他便带着严世真快步退出来,也未与钱太医打招呼,一路急急去了御药房抓药。

见左右无人,唐昭遇小声赞扬道:“严先生神医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希望这汤药用下去,长公主能见好!”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好刚才情况混乱,无人注意到我。若让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你我都是麻烦。”

“这个自然,御药房是我的地界儿,严先生可放心。”

“长公主刚才情况得缓,可见我的辩证是准确的。我这药方唐典御也看了,想是也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怕唐昭遇不够清楚,又解释道,“本方由当归补血汤重用黄芪,和参附龙牡救逆汤,加活磁石吸纳上下,合来复汤救脱,更加血肉有情之品补五脏,肾四味鼓舞肾气。按方抓药,不会有错。服药后,长公主情况若有好转,就缩减剂量,再连服六剂。”

“长公主曾因痉挛多次窒息,会不会影响到脑,有什么后遗症?”

唐昭遇这会儿回过神来。既然严世真能治,儿科圣手钱太医怎会不能治?他怕是真让严世真给说着了。若长公主不治而亡,那是病势沉重,他来迟了;若长公主给治醒了,却因多次窒息伤了神智,变为痴傻。这把长公主给治傻的后果,钱太医却是难以承受的。

“小量麝香救脑,振奋呼吸解窒息,止痉挛。我曾救治过数例,不会有后遗症。唐典御放心。”严世真给唐昭遇吃了定心丸。

“严先生这般说,我便放心了。”这会儿功夫,唐昭遇对严世真仰服了。

“我刚才说的那些,你要记下了,别等那钱太医来问你,露出马脚。”严世真又交代道。

“这个严先生放心。最难的部分已由严先生做了,剩下这些就交给我了。”

“还有,皇帝若问起,你可想好如何答话?”严世真提醒道。

“嗯,这个我会准备好措辞。”唐昭遇思忖道。

“那便好!”事无巨细的交代一番后,严世真松了口气,打量着高高的宫墙,又道,“我待在宫内时间长了,终究不妥。煎药、服药之事,还是有劳唐典御了,你还是尽快安排我出宫吧。”

严世真是真不喜欢给人治病,还要这般藏着掖着的状态。

“严先生医术高明若此,为何不愿意进宫为御医?我愿意为严先生做举荐。”

唐昭遇想道,严世真之前说医好了长公主,要把功劳全让给自己。眼见医好长公主有望,自己若真独占了这功劳,反而不好意思了。

“唐典御放心,严某言而有信,这功劳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严世真见唐昭遇面露欢喜之色,又多加以隐忍,又道,“若唐典御觉得独揽了这功劳有所不安,不如,帮严某一个小忙。”

“严先生请说。唐某必当尽力而为。”唐昭遇心中清楚,这医好长公主的功劳,不说在皇上、太后面前,在李大人和太医院,自己都要昂首挺胸了。自然愿意为严世真做一二事,以求心安。

“听闻宫中近日要在民间药房挑选供奉御药者?”

“是的。此事由我御药房负责。不知严先生此言何意?”唐昭遇不明白这个江湖郎中怎么会关注这件事。

严世真笑道:“严某与济世堂有些小生意,唐典御若能提拔济世堂一二,严某感激万千。”

“这个无妨。”“唐昭遇此刻正是心中欢喜,慷慨道,“济世堂本就是京中最具竞争力的药房,再加上有严先生在,无疑是最佳选择。唐某会认真对待此事,严先生放心。”

“那严某先在此谢过唐典御了。”严世真道。

“严先生哪里的话?不过,严先生真的不考虑进宫做个御医?”这个严先生不愿意做御医,却对做生意感兴趣,唐昭遇竟有些惋惜。

“不了。还要回去看护孩子。”严世真笑道。

正文 六十章:惊梦

李维翰在皇帝跟前,一时不好抽身。唐昭遇便借了御药房的名头,让心腹之人将严世真送出宫。

严世真回到云宅的感觉很是奇妙,有一个小女儿,依赖着他,在等着他回来。

“眉儿呢?”书房外,焕梨有些打盹。

“小姐一直担心您,这会儿在里面呢。”焕梨指指书房。

严世真心中暖暖,走进书房,却见云姝趴在桌上睡着了。

严世真摇头笑,正要走过去,想把她抱回卧房,让她好好睡,却听云姝以极冷的声音道:“谁害了我父亲?你害了我父亲!我也一定让你痛不欲生!”听得严世真心头一跳。

云姝说完,哭了起来。

“眉儿,眉儿,快醒醒。”严世真摇醒了她。

“义父,你回来了?”云姝揉揉自己的眼睛,却觉满脸湿凉。

“嗯,义父回来了。眉儿梦到了什么?”严世真从袖中拿出帕子,为她擦去眼泪。

义父必然是听到了自己的梦语,她也藏不住了。这些日子严世真的循序教导,云姝的心中明晰了许多。“义父,为什么父亲会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为什么朝廷给出的说法那么含糊?”

“眉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梦中,是在怨怪着谁?”严世真眼中尽是关心。

“是谁,害了父亲?是皇上?义父,我是不是应该努力变得强大,为父亲报仇,就如赵氏孤儿一般?”云姝红着眼睛问道。

严世真心痛不已,把她抱进怀里。与这个孩子朝夕相处这么久,竟然没发现她心中竟然有这么大的心结,而且隐藏的这样严实。

因为今日去给长公主看诊,揭开了她的伤疤?她还忍着,只在梦中发作?

供奉御药资格?入资济世堂?一切,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简单吗?不不,她只是个孩子,没有那么深远的心思。严世真这样告诉自己。

“你不是孤儿,你还有义父。你父亲的死是个意外,不要被仇恨蒙了眼睛。”

他严世真不是程婴,他不愿意云姝小小年纪背负着深仇大恨。说云进同死于酷吏之手,死于皇帝的偏执,还是死于他心中的理想?不管再去做些什么,云进同也回不来了。而他,不能毁了眉儿的一生。

“我怎么能安常度日,任凭父亲就那样离去?我怎么对得起父亲母亲?”云姝的声音变得嘶厉。

“你父亲不希望你这样的。”

“真的吗?义父,父亲他不会怪我吗?我眼睁睁看他在我面前被带走啊!”

严世真可以感受到她对复仇之路的惧意、愧疚、退缩与坚持的矛盾。

“你父亲,一直是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长大。义父会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严世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安抚住云姝。心中却思量:这孩子,心思这么重,以后一定要好好开解。

云姝的这个噩梦,再未被提起,二人都极力回避开,当成没有发生过。云姝恢复了以往的乖巧懂事。

严世真用药如神。那一剂药,长公主全用下去,期间抽搐再未发作。

晚间,唐昭遇再诊,长公主之前淋漓的冷汗已经收敛,呼吸和匀,已经可以吃些东西了。依据严世真的交代,唐昭遇缩减药量,让长公主继续服用。

长公主眼见好转,皇帝心中大喜,李维翰才得以从宫中出来。

回到李府向父亲回禀了长公主的病情,极为难得的得了李文声的夸奖,说他这件事办的倒是有些模样。

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对于李维翰来说,可贵之处,便是,他想不起来父亲上次夸他是什么时候了。

满心的激动的李维翰迫切的想找人分享,虽然夜幕暗生,他仍然打马来到了云宅。

云姝与严世真正在用饭,听报说李维翰来了,慌忙把口中的菜吐出来,急急跑了出来。

严世真让她不用急,她全听不进去。事关义父,事关长公主,事关维翰哥哥,她如何不急?浑听不到,严世真在身后摇头笑道:“一饭三吐哺没看到,一吐哺倒是见识了。”

“维翰哥哥,这么晚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长公主可还好?”云姝喘息未定,就急忙问道。

“长公主很好,你不要着急。”李维翰伸手扶住她道。

云姝察觉他神色异样,似有掩不住的欢喜。“维翰哥哥,你怎么了?”

“眉儿,前日你的话说得很对。因为今日之事,父亲他竟然夸奖我了!”李维翰禁不住抓住云姝的胳膊摇晃起来。

云姝闻言粲然笑起来,“恭喜维翰哥哥了。”

“我从未有如此成就感!谢谢你眉儿。”

眼见李维翰要揽住云姝,却被严世真抓住后领给拎开。

“小子,我今日刚跟你说过,我家眉儿是女孩子,不许你再叫眉儿,更不许你这样抓住她!你可不长记性啊!”严世真护犊深情起来,才不管他是不是宰辅之子。

李维翰的跟班虽然明知不是严世真的对手,但主子就这么被人拎小鸡仔一样拎起来,要是不上前动手,那便是护主不力了。众兄弟正要冲上来,却被李维翰挥手止住。

被拎起来的李维翰模样很是尴尬,可是他又不愿意放弃叫眉儿的权利,遂与严世真有些杠上,并不松口。

还是云姝上前解围,“义父,维翰哥哥是今日太过高兴,一时忘了。”

严世真这才松手。

云姝为他理过衣袍道:“维翰哥哥这么晚过来,怕是还没用饭吧?我这里正好有现成的,维翰哥哥要不要赏光?”

“今日跑了一整天,都没好好用饭,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多谢。。。”又看看严世真的眼色,“多谢姝妹妹留我用饭。”

严世真总算没再跟他计较。

李维翰也转身对严世真正色道:“多谢严先生今日冒着风险相助之情,长公主用过药,情况大为好转。宫中的赏赐严先生无法领受,严先生想要李某如何感谢?”

“你不是饿了吗?先吃饭。”严世真甩甩袖子向内宅走去。

“义父是嘴硬心软的。”云姝在李维翰耳边悄声道。

“我发现了。”李维翰悄声道。

两人偷笑。

李维翰并不知道在他满心欢喜的在云宅用饭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李文声当晚心情不错,又难得在家中养病,便叫李维翰一起用晚饭,顺带要再教导教导他,却到处找不到他。门房说他骑马出去了。李文声好一通咆哮,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才夸他一句,又跑出去瞎胡混。

李维翰从云宅出来已经很晚了,晚风冷起来,他却浑然不觉。虽然茶饭算不得精致,但是他吃得很开心,一路上唇角都浸着笑,胸中满是上进心。

想着,回去求了父亲,去做皇帝的伴读。皇帝的老师必是这全天下最好的,要为父亲争气,为父亲分忧,这才是男儿的担当。

三日后,长公主病愈。唐昭遇受到厚赏。

又四日,供奉御药资格公布,济世堂入选。

隔日,薛蘅受邀,带着厚礼登门。

这次出现在薛蘅面前的,却是个一身白衣的翩翩俏公子。薛蘅一时不敢相认,试探道:“云姝小姐?”

云树笑,“正是。”

“云小姐为何这般装扮?”

“薛公子先请进。”云树让开身子。

薛蘅让江阔把礼物搬进来,自己跟云树进了偏厅。紫韵捧了茶,又退出去,留二人议事。

见薛蘅仍面带惊奇,云树笑道:“我这身装扮,可是吓到薛公子了?”

“那倒没有,只是薛某好奇,云小姐为何作这般装扮?想了半天,仍不得解。”

“薛公子知道我家中之变,如今能够支撑门户的,只有我。女装多有不便,是以,以后云姝便改为男装,化名云树。薛公子以后唤我云树便好。”

“云树公子的才能、谋算,令薛某刮目。今日特登门感谢,也是为了践行当日承诺。不知薛某能为云树公子做些什么?”

“我还没恭喜薛公子得偿所愿呢。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济世堂之今日,全赖云树公子相助。薛某本意是想通过云树公子向严神医购买秘方,没想到云树公子竟有如此大的能量,还能得唐典御青眼。薛某空长一把年纪,自叹不如。”

“薛公子过誉了。云树当日也说,做这件事,是有所求的。是以,自然尽全力而为。”

“薛某若是有能帮助云树公子的地方,自当尽力。云树公子请讲。”

“我父亲母亲新丧不久,我自是要扶灵回老家,安葬二老,并守孝三年。”

“为人子,自当如此。”

“我云家人丁单薄,我若离开,云宅无人,恐为贼人惦记。云树想为父母留下的家资,找一个安置之所。”

“薛某能做些什么呢?”

“如今济世堂的生意蒸蒸日上,我想将家资入注济世堂。不知薛公子意下如何?”

小小年纪,胃口倒是不小。

“这个,云树公子恕罪,您这个想法有些突然,薛某还要思量一二。”

“这个是自然。”云姝看看薛蘅,淡笑道,“不过,薛公子,也该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云树公子何意?”

“济世堂虽然赢得供奉御药的资格,前路看是光明一片,可是一切真会如愿吗?毕竟我们都知道,世事无常。”

“云树公子?”薛蘅心惊:莫不是云树公子见自己不答应,想要反悔?

正文 六十一章:狡兔三窟

云树见薛蘅眸光巨变,忙解释道:“薛公子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宫闱之事复杂,若要济世堂以后的经营平安顺遂,您需要一个宫中的助力。此为其一。其二是,尽管如此,医药之事毕竟关乎性命,若有人嫉妒济世堂的成就,或因别的事情使济世堂触怒天威,受到打压,您要想再翻身就难了。”

薛蘅心道:这云家小姐小小年纪是要成了精了,目光之长远,自己简直有些望尘莫及。这两天满心只为获得供奉御药资格而欢喜,这云小姐却已经开始居安思危了。

云树见薛蘅只顾暗自思谋而不答话,遂解释道:“薛公子不必过于惊讶,云树是局外人,所以看事情更冷静些。”

“云树公子所见甚远。薛某佩服之至。”

云树见他避不谈入资济世堂的事,心下有些许了然。

“云树知道,济世堂是薛家几代家主打拼出来了,我今日贸然提出要入资,确也有些强人所难。之所以提出入资济世堂,是看中薛公子的经营能力,如果薛公子觉得不便,云树还有第二个想法,薛公子可愿听一听?”

“多谢云树公子理解,不是薛某受恩不报,只是,这件事确实不是薛某能做得决定的。薛某愿闻云树公子的第二个想法。”

薛蘅受了云树的恩惠,不能张口回绝。纵然云树说的飘摇前路,确有可能发生,找人入资分担风险,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济世堂自来是自己家族的生意,对外姓入资的事,即使他是现任家主,仍然决定不了。更何况这个提议甚为突然,他没有丝毫准备。

云树见薛蘅提及第二个想法时面色稍缓和,便接着道,“这第二个想法是,薛公子不妨将济世堂经营之人,借我一些,我另开药房。这些管事之人,就当薛公子在我药房的入资,如何?”

“云树公子也要开药房?”薛蘅更为惊讶。

入资济世堂只是为红利,独自开药房,则是完全跨入了商贾行当。云树本是官家小姐,家有资产,即便父母早亡,也决然不会沦落到去做商贾的地步。

云树对于他的惊讶之色,有些意外,想他是担心自己会成为对手,遂解释道:“薛公子放心,济世堂药材生意的对象在于上层权贵,而云树想要经营的药材生意,售卖对象在于底层百姓,二者并不冲突,我不会成为济世堂的竞争对手。”

薛蘅见云树考虑的如此周到,遂也推心置腹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树公子出身书香世家,令尊更曾官至侍郎。若是有资金短缺,薛某自然愿意助云树公子一臂之力。只是,这商贾行当,自来为人所轻贱,还望云树公子慎行。”

云树闻言淡淡一笑,“多谢薛公子为云树考虑。只是,时移世易,那些都是明日黄花了。我女儿之身,再不能进身仕途,总要为云家谋一个新出路。”

“薛某空长一把年纪,虽然经营济世堂也有一段时间,确实没有见到过像云树公子这般,目光如炬,高瞻远瞩之人。”薛蘅心中暗自思量的同时,不忘给云树戴了顶高帽。

云树并不为薛蘅的高帽所动,她心中的想法一直都是那么坚定、明确。见薛蘅已经开始认真思考他的建议,便接着说下去。

“狡兔有三窟。薛公子纵然不能让云树入资济世堂,分担风险,也可以考虑一下云树的第二个建议。伴君如伴虎,若万一宫中之事殃及济世堂,也绝不会殃及薛公子在我的药房所投的生意。为薛家留下后路。”

“云树公子的建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薛蘅不得不承认,这样做对薛家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真是极好的退路。

云树见薛蘅有所动摇,继续添砖加瓦。

“当然,薛公子若愿意支持云树的药材生意,云树愿意为济世堂牵线,介绍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给薛公子。济世堂需要靠山,才不会在以后的御药生意中轻易折进去。”

这句话在薛蘅心中,就像鼓锤敲到了鼓面上,一锤定音,余音不绝。

这两日,他也意识到,若以以往的经营方式对待供奉御药之事,是完全不够的。所以,一直在思量,如何给济世堂找一个靠山?云树既然可以让拒绝自己的唐典御帮他,那他说的这个靠山必然来头不小。现在这个靠山,就在他的一个点头间。

云树抛出个诱饵,他心中激动又忐忑。不过,上次对云树的怀疑,这时又跳出来。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答应自己的事是做到了,可是自己若全然信了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那么一丝荒诞。

还是慎重为好。薛蘅欲言又噤口。

“自然,云树虽帮过济世堂一二,但生意之道,还是要自愿公平的。薛公子若是不愿意,云树自当再寻其他合作者,绝不会为难薛公子和济世堂。”

云树向相反的方向抛出一块砖。就是要让薛蘅认识到,放弃与自己的合作,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求之不得的大树?给自己另树对头?只有失去的够痛,他才会真正认识到眼前机会的可贵与稍纵即逝,才会珍惜,才会尽快作出决定。

她没有多少时间去慢慢说服他了。

天,渐渐暖了。

薛蘅是一个真正的商人,他自然能快速分出其中的轻重、优劣。

的确不出云树所想。

薛蘅端起茶盏,慢思量:云树今天给予济世堂的帮助,以及承诺今后将要给出的诸多帮助,若是凭自己之力要想获得这些,必定是好一番辛苦,也未必能够如愿。

是有之前的交情在,云树才找到自己的吧?

如果,云树得不到自己肯定答复,转而去找他人合作,只怕那些人都求之不得。好处到了自己这里,自己竟然不敢接,自己如何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只是因为,这云树,年纪过于幼小吗?

可是,反思这几次的接触,云树的所言所行,绝不像个孩子。其思谋、机变,自己都自觉不敌。难道有高人指点?对了,她还能得到高人的指点和贵人的相助,自己便没有这般运道。

又一想,不由自哂。难道只是运道吗?

又饮一口茶,方开口道:“不知,云树公子所说的靠山是?”

云树正要说话,只听紫韵在门外道:“公子,有人送来了拜贴。”

“拿进来。”

云树看罢拜贴,向紫韵询问,“来人呢?”

“在门外等着呢。”

云树对薛蘅歉意道,“不巧又有客人到访,还请薛公子少待。”

薛蘅道:“无妨,云树公子尽可先忙,我也好仔细思量云树公子的建议。”

云树抱拳出去,又吩咐紫韵为薛蘅添茶。

薛蘅暗道:这云树还真是决心要扮男装啊,礼节都给转过来了。

云树来到大门外,躬身道:“唐二叔好,云树这厢有礼了。”

唐昭遇也是一懵。他打探了严世真的落脚处,赶来,却见上面写的是云宅。

这眼前的少年,龙章凤姿,仪态不凡,一身白衣若霜雪,让人见之忘俗,只不过眉眼过于漂亮了。可是为什么开口就叫自己二叔呢?

“唐某今日初次拜访。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云树笑道:“二叔受惊了。我与安盛哥哥是兄弟,安盛哥哥的二叔,自然也是我的二叔。”

“你是安盛的兄弟?”

“二叔贵人多忘事,那日在茶楼,我们见过的。我是云树。”

云树一提醒,唐昭遇想起来了,可不就是那个向自己行礼的少年嘛。

“我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小公子竟然是云宅的主人。”

云树笑道:“由此便可知,二叔可是来寻我义父的?”

“义父?”

“就是严神医。”

唐昭遇眯起了眼睛,“小公子聪慧,我确是来寻严神医的。你竟然是严神医的义子?你我果然有缘。”

“二叔里面请,义父在书房。”

唐昭遇此时才吐出心中的疑问。“不知贵府有新丧,还是让唐某为逝者先上柱香,再去寻严神医吧。”

自己初来,便受到盛情相待,这又是安盛的兄弟,自己既然来了,不去上柱香,就说不过去了。

“谢谢二叔。二叔这边请。”云树引着唐昭遇往正厅走。

等看见院中之人是谁时,薛蘅不由瞠舌。

自己千请万请,才得一会的唐典御,竟然亲自到云宅拜访,而这云树公子竟然这样淡定。

“唐典御安好。”薛蘅在门前遥遥行礼。自己也是客,不便在主人未邀时,便上前去凑热闹,可是既然看到了唐典御,也不能装作看不到。

“薛公子也在?”唐昭遇有些意外,想想,也是,这济世堂可不与这里有关联。

“有些事情要与云树公子商议,所以在此。薛某之事不急,唐典御与云树公子先忙。”

唐昭遇点点头,进了正厅。

当他看到厅内竟有两具乌黑棺木,其中一个牌位上写着云进同的名字时,受惊不小。虽然他只是个太医,也是知道前朝发生的事情的,不然,何至于对李维翰这么热情。

那眼前这个,便是云进同之子。

依附柳澄江的云进同去了,柳澄江也倒台了。可是这才过了多久,云进同之子竟然就与京城头号公子团队搭上了关系!小小年纪,不可小觑啊!只是,也是个命苦的。

唐昭遇在云树的肩头轻轻拍了两拍。云树看到他眼中的抚慰,淡笑道:“谢谢二叔!”

让焕梨奉了茶,云树便留义父与唐典御叙话,自己退出书房。

刚要进偏厅,大门外一个身影不经通报,便蹿进来。

待看清来人,云树只觉得,天意要助她成事!

正文 六十二章:隐患

“云树!”

李维翰这些日子来多了,也不待门房通报,就进来了。在严世真的一再告诫下,他才开始唤云树。

“维翰哥哥!你来了?”

云树虽然为了今天做了诸多准备,但是并没有叫李维翰来撑场面。满是上进心的李维翰这些日子忙碌起来了,今日倒是来的巧。

听到“维翰”二字,薛蘅不由又往外看,然后他就想笑了。

这不是茶楼上那个唐典御笑脸相迎的公子吗?当今宰辅家的公子!

当时几人一起,还不觉得,如今再看,这二人的关系竟如此之好!这云树手眼通了天了!他是怎么与这李维翰结交的?李文声与柳澄江可算不上是交好的朋友。

唉,可见能人自有能处,不是年龄可以限制的!

“前些日子送你骑得马儿太笨了,我给你挑了一匹新的,顺路牵过来了,你快来看看。”李维翰欢天喜地道。好像是别人给他送了马儿。

云树跟着李维翰来到门外。

李维翰指给他看的那匹枣红马格外漂亮!一身枣红毛,两耳挺俊,一双溜溜圆的大眼睛,甚为明亮,眸子里映着自己与李维翰的影子,睫毛长长。虽然年龄不大,但肌肉匀称。

为什么说它年龄不大呢?因为它个头儿不高,虽然肌肉匀称,却不是那种成熟的饱满状态。

“喜欢吗?”李维翰道。

“喜欢!”

“上去试试!”

“现在?”在李维翰的鼓动下,云树跨步上马。果然,不像再之前那般笨拙的爬半天了。想起那日在李维翰面前笨拙上马的情形,云树不由脸红。

“谢谢维翰哥哥!不过这马儿如此俊,怕是维翰哥哥花费不少。”

“十二哥送你马儿,谈花费就俗了!这是马鞭。”李维翰递过去。

那是一只天然竹制马鞭,云树一见便喜欢。“一节一目皆天然,珠重重,星连连。绕指柔,纯金坚。绳不直,规不圆。把向空中捎一声,良马有心日驰千。好鞭子!谢谢维翰哥哥!”

“高达夫的《咏马鞭》,你吟的很好听。好了,马儿送到了,我还有事,今日没法留下来蹭饭了,改日再来。”

李维翰说着自己翻身上马。

云树一脸羡慕的看着他上马的风姿。

李维翰对他笑,“我先走了。”

“维翰哥哥路上小心。”

“嗯。”李维翰带着家仆,打马走了。

云树目送他拐过街角,转身吩咐门房把马儿牵到马厩,好生喂养,自己才进去。

“薛公子久等了。”云树在小桌上放下马鞭。

“无妨无妨。李公子送的?”薛蘅望着桌上精致的马鞭问道。

云树笑,“维翰哥哥送了匹马儿给我,这是配套的马鞭。”

“没想到,云树公子竟与宰辅家的公子如此交好!”

“是维翰哥哥抬爱了。不知薛公子考虑的如何了?”

“不知云树公子所说的靠山是?”

“薛公子觉得李公子如何?”

“那,那自然是好!”宰辅在身后,典御在身旁,那哪有不好的?

“那薛公子是何决定呢?”好是好了,云树还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薛蘅仍有犹疑,没有立即接话。

“公子,万安堂的东家来了。”紫韵又在门外禀道。

“万世明?云树公子还邀了他?”薛蘅脸色变了。

云树点头。

“薛公子知道,家父与家母在家中停灵多日,我时间有限,必须尽快将这件事定下来。济世堂自然是我的首选,但若薛公子不允,我还是要找别人合作,尽快解决这件事的。昨日也向万安堂下了邀贴,就看您二位,谁愿意接受云树的请求了。”

云树的最后一块砖,一定要把薛蘅的阵脚砸乱。他让孟管家和云帆他们调查这么多天,不是白调查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今天约谈薛蘅,云树再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最后义父支持他一试。云树自我感觉,这招用的还不错。

您要是定不下来,不好意思,下家还等着呢。您要想清楚,下家可是您最大的对手。猛虎之翼,您要是不敢接,那就给别人了,您可别后悔。

对不起了,时间有限,请您快点做决定。

薛蘅果然急起来。

济世堂的强力对手万安堂!他的死对头万世明!其实,除了年幼外,云树确实是极好的合作伙伴,若让万世明抢去,这刚刚昂起的头,怕是昂不久了。

“我答应云树公子的第二个建议。”薛蘅一咬牙,郑重向云树伸出手。

云树展颜一笑,走过去,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握手为盟!”

“握手为盟!只是这细节还有待商议。那万世明?”

“薛公子放心。”

云树走到门前对紫韵吩咐道,“去请万东家到东偏厅用茶。奉上最好的茶饼,给万东家细细烹茶。如果万东家等急了,去书房让义父先出来作陪。”

紫韵去后,云树顺手把门关上。

云树不想得了一个朦胧的协议,就放薛蘅的刺激点万世明离开。薛蘅必须将协议白字黑字签字盖章定下来,免得一缓,又生出诸多是由。时间有限,就必须快刀斩乱麻。

是以她仔细研究过,协议该如何立?偏厅也一早就备好了笔墨。

薛蘅猜出云树的想法,苦笑着摇头。自己竟被这个小孩子吃得死死的。

毕竟云树在供奉御药之事上,不遗余力的帮了他,如今还带着强力的后盾与诚意要与他合作,他也要拿出诚意。

云树与孟管家清点库房,将库房囤积之物尽皆折算,加上现银,拿出四万两白银开药房。

薛蘅也出资四万两白银。药房经营与管事都由薛蘅负责,但是为了避免与济世堂牵连,明面上的东家是云树。二人各从红利中抽出一成,一成供各种打点,一成以安大树——李维翰。

这个新药房的经营完全与李维翰无关,而云树却愿意拿一成红利给李维翰,她是有着自己的考量的。

这一成红利,据云树解释,是为感谢李维翰,对济世堂在供奉御药上的照顾,为济世堂出的。

薛蘅有些惊讶云树在金钱上的大度。

云树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这笔钱投在药材行,多少有些利润便好。”

薛蘅笑道:“云树公子此言差矣,所谓长袖善舞,多财善贾。我们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加上我对这药材行的熟识与专业,岂有不赚钱的道理?”

“那就借薛公子吉言!我们一起发大财了!”

“一起发财!”

两人签字盖章完毕。薛蘅道:“如此,云树公子放心了吧?”

云树笑,“自然是放心了。”

“那唐典御、李公子?还有那个万世明?”薛蘅指指对面。

“这是自然。请薛公子稍等,我先去与万先生言明情由。”

云树的心思都在济世堂,邀万安堂的万世明一在刺激薛蘅,二也是不得已的备用之选。如今既与薛蘅达成协议,自然要与万世明说清楚。

万世明受邀到访,却被晾了好半天,本就脾气不好的他,便有些暴躁。

紫韵正要去书房叫严世真,见云树从西偏厅出来,忙跑过来。

“什么情况?”

“那万东家面色不太好。小姐还是小心为好。”紫韵小声道。

云树硬着头皮踏进东偏厅。一个三十多岁,身有虚胖的男人带着难看的面色,在室内踱步。

“万东家,久等了。”

万世明抬头看到这个翩然的少年郎,愣了片刻。“云家公子,云树?”

“不才,正是在下。”

“万某受邀而来,不想竟然被晾在这里许久。不知云公子是何意?”

虽然这云小公子皮相极好,但万世明这会儿怒气上涌。邀自己上门的竟然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还让自己白等那么长时间。这说出去,老脸都要丢光了。

比起薛蘅,这万世明的脾气却是爆多了!云树心中暗道。

“云树失礼了。念在云树年幼无知,还请万东家海涵。”

万世明虽然生气,但是对着这么个孩子,再发脾气,未免有失度量,只好不再深究。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不知云公子所说的生意?”

“实在抱歉,云树昨日下帖,确实是有一笔不小的生意,要与万东家商议。可是,万东家今日登门稍晚,这生意,已被别家揽了。”

万世明听了这话,差点要跳起来。

自己被邀来谈生意,竟然还不是唯一一家?竟然还有竞争对手?

昨日刚被济世堂抢了供奉御药资格。见帖子上写的生意有些诱人,脑袋一热,想听这云公子多说说生意的详细内容。要真好的话,完全可以撇开这云公子,自己独做。因此,也并没有十分在乎,才拖拖拉拉这么晚登门。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被抢了生意!老脸彻底没了!!

桌上的茶盏“啪”的摔到地上。万世明气吼吼的离开。

云树并不知道,她给自己埋下了什么隐患。

薛蘅从西偏厅转出来,满面担忧道:”云树公子,我与万世明打过很多次交道,他并不是个气量大的人,看他今日这般离去,您以后还是要小心些,别再与他遇上了。”

云树的心思都在怎么说服薛蘅上,并没有好好思量,如何婉言安抚万世明。如今话又说的有些直,她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好,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无法收回来,重新组织。

云树俊美的小脸上,眉头微拧,“薛公子都这样说,我只好自求多福了。”

正文 六十三章:益生堂开张

薛蘅本来也想着再开一家济世堂的分店,早早就让人去物色了地方,如今正好用来开这新药铺。

为了开这药铺,云树费了不少心血。药铺的名字,薛蘅就让云树来起。云树又问严世真,最后才定下“益生堂”。药铺就是要救人延续生命的,益生,一生,生生不息。

在薛蘅手下的得力掌柜的张罗下,益生堂很快开张。

大红的鞭炮炸响,云树一袭白衣,掩映在炮花与烟雾中,面染一层薄红,眉眼都笑的弯弯的。她第一次觉出,鞭炮声能让人这般激动!整个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这是她打定主意要做的第一件事,希望一切都能顺利!

民间神医严世真亲到捧场,义诊三天。在穷苦百姓中给益生堂树了个极好的形象,益生堂药价低廉,但是有神医作保,这药材质量绝对可靠!

薛蘅不便出面,在益生堂对面的酒楼上,看着益生堂开业的热闹场面,看云树像模像样的张罗忙碌,与道贺的人盘桓。看着看着,忍不住笑起来。

以后,他就要为自己和这个小孩子共同的生意忙碌了。怎么想,怎么想笑。

“啪!”的一声,隔壁似有茶盏打碎。

江阔对薛蘅做出噤声的手势,指指隔壁,两人悄悄挪过去。

隔壁的雅间也有一个人看着这热闹场面,只是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云树,哼!不过是个倒霉侍郎的小儿子,乳臭未干,竟然还想着开药铺?上次耍了大爷,大爷必让你加倍还回来!”

听到熟悉又讨厌的声音,薛蘅不由皱眉,悄声对江阔道:“益生堂这边的生意,你让他们都警醒着点,防着这万世明做什么手脚。刚开业,可不能出什么事。”

“我知道,一定让他们都警着些。”

晚间,云宅。

忙碌一天,云树和严世真都累得不行。

云树扶严世真在榻上坐下,从焕梨手中接过茶盏,捧给严世真。

自己再不想挪动,也在榻上坐下,接过焕梨捧来的另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开口道:“怎么今天这么累?那日在天桥下帮义父义诊也没这么累啊!”

严世真放下茶盏,笑道:“那日的你啊,就像今日来看热闹的这些人一样,今日你可是个掌柜的,诸事都要亲自上手张罗,自然不同了。”

“可见义父每日义诊都很辛苦!焕梨,你来帮义父捶捶肩。”云树从榻上让出去。

“紫韵,把饭菜送来书房吧,我不想动了。”云树揉着腿道。

“好的,小姐,我这就去。”

“还有,告诉家中其他人,忙完手中的事,也尽快去用饭。饭后,让他们都来书房,我有事要吩咐。”

“好的。”

吩咐完,云树索性也不坐着了,整个儿躺在榻上。

“义父。”

“嗯?”

“我发现,这样像个螃蟹似得躺着,很解乏啊!”云树满足道。

严世真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男孩子了?”

云树大笑。“既然扮成男孩子,我就要扮像点嘛!”

饭后,云家十多个家仆与仆妇都聚在堂下。

云树清了清嗓子道:“自去岁以来,家中诸事不顺,好在各位能齐心协力打理云家上下的事务,才不致使家事混乱,云姝很是感激。只是,如今,父亲、母亲皆去了,我要扶灵归乡,在老家,为父亲母亲守孝三年。”

“如果你们愿意继续留在云家出力,我可以把你们安排到益生堂。愿意与我一起回老家的,也可。当然,如果各位有更好的去处,我也会奉上盘缠送他离开。你们且思量一番。”

云树言毕,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一口,一双美目,在众人身上流转。

云家的这批家仆,即使不是家养的,也是在云家待了很多年的。云进同夫妇对下人和善,月银也给的慷慨。本来云进同夫妇走后,人心有些浮动,可是看着些日子小姐接手家事,诸事都处理的很有条理,心便也稳定下来。

“小姐,我愿意留在云家效力,我想去益生堂。”张元还是有些小野心的,想要闯出个名堂,这些日子,看出小姐的能力不凡,第一个要留下来。

云树笑道:“可以。要去益生堂的,站左边;要跟我一起回老家的,站右边;有别的去处的,就站中间。”

云树看着眼前众人站出的队,很是满意。没有人想要离开。

那几个年轻的后生也都像张元一样,想要闯出点名堂。

几个年纪大些的,都想跟云树回老家,毕竟他们都是跟着云进同夫妇,从济阳出来的。年纪大了,也折腾不动了。云帆、紫韵和孟管家一家,都要跟云树回老家。

“孟管家,帆哥哥,我明白,你们都是想要好好照顾我,才会要跟着我回老家。可是我觉得,你们回去照顾我,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我更想你们在益生堂帮忙,学习药材生意,帮我照看益生堂。”

“我听从小姐的安排。”孟福成与云帆均道。

云树又对要跟她回去的人道:“云宅还需要有人照看,如果怕在益生堂无法帮忙,可以继续照看云宅。”又有几个要回老家的人留了下来。

云树点头道:“你们以后吃住还是在云宅,还是跟着孟管家做事。不过有句话我要提前告诉你们,医药之事,事关性命,切不能疏忽大意。不过,我会让管事带你们慢慢熟悉后,再上手。”

“是,我们一定听小姐的吩咐,跟着孟管家好好做事。”

“还有一件事。你们也看到了,近些日子,我出入一直是男装,只为行事方便。所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以后不管谁问到了,都说我是云家公子云树。再问的话,就说我云家数代单传,而父亲母亲又好不容易才有了我,为保我平安,自幼将我当女孩儿养罢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

“你们愿意跟着我做事,我就绝不会亏待你们。还是那句话,眼睛、耳朵、心思放灵光,好好学习药材知识,管好嘴巴,不要与人嚼是非。”

“谨遵小姐吩咐。”

“益生堂还有两日义诊,两日后,我们便启程回老家,所以,孟管家要带领大家,在这两日内,把云宅各种物事收拾好。”

“是,小姐。”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回去吧。孟管家留下。”

云树又对云帆补充道:“帆哥哥,你明日随我出去一下。”

“是,小姐。”

众人退下。

“我知道孟管家的做事能力,只是,老宅一直由帆哥哥的父亲打理,孟管家正当壮年,若随我回去了,反而志不能伸。让你在益生堂做事,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心里可有意见?”

“多谢小姐为我做出这般周全的安排。能帮小姐打理益生堂,是小姐的信任。我一定认真学习药材事宜,不叫小姐失望。”

“益生堂的经营是薛公子全权负责的。毕竟我也是东家,不能身边人都不懂药材生意,所以让你们去多学习。你带着他们,听从薛公子的安排,潜心多学习就是,不要起事端。等你能够熟悉所有事务,我再告诉你下一步怎么做。”

“是,我一定会管好他们,不给小姐惹事。”

“既然孟管家在这里,桂妈妈和焕梨自然也是要留下的,我不会使孟管家与家人分离。”

“多谢小姐体谅。只是小姐身边只有一个紫韵照顾,怕是不够。”

“这个孟管家不必担心,我自有思量。不过,后天还是需要孟管家送我先回老家一趟,再回来做事。”

“我正要说这事。实在不放心让小姐独自回去。”孟管家担忧道。

“说话小心点,我还在这呢!”久不说话,看云姝“推心置腹”交代事项的严世真开口道。

“严先生见谅,口误,我只是担心小姐。”孟管家歉意道。

严世真挥挥手不计较。

“孟管家明日让账房给秦师傅封上一年的束脩,另外再备些相宜的礼物,我要去跟秦师傅辞行。”

“小姐仁义。”

“我今天能在这里与你们交代这些事宜,一方面有义父的指点,另一方面也离不开秦师傅多年的辛勤教导。叩谢师恩,是应该的。”

“是。”

“没别的事了,孟管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孟管家退出去。

“眉儿。”

“怎么了,义父?”烛苗在云姝的眸子里一晃一晃的。

“待孟管家他们,熟悉了药材行的生意,你接下来,会让他们去做什么?”严世真试探道。知道了云树并不安心于益生堂的生意,想起那日她噩梦中的冷语,严世真不免有些担心。

“义父是在担心,我会做出格的事?”

严世真看着他,不说话。

“义父,您这样看着我,我觉得有些怕怕的。”云树依偎过来,投进严世真怀中,想要避开他探询的目光。

严世真抱着她,轻轻拍着,“义父是担心你。人生短短数十载,以后的日子里,义父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平安长大,然后,欢欢喜喜的嫁给黎歌那小子。”

“义父看黎哥哥顺眼了?”云树企图岔开话题。若对父亲之事就此放手,她会愧疚不安。她若做些什么,也瞒不过义父的眼睛。

严世真不接她的话,面色凝重道:“其实这些日子,义父心中一直有些矛盾。我一方面教你如何像大人一般处事,一边又希望你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才好。”

正文 六十四章:拜师门

“义父想太多了。”云树伸出小手,揉着严世真的太阳穴。“我本就是要长大的。而且做这些事,我很有成就感啊。”

严世真不语。

“义父,放心,我不会做不知轻重的事的。”云树说着这样的话,可是并没有抬眼睛看着严世真。

严世真心中叹气,“明日去看你师傅,不需要义父陪着吗?”

“义父忘了?明天您还要为眉儿的益生堂义诊呢!”云树道。

“喔,我给忘了。”

“义父累坏了,眉儿送义父回去休息吧。”

“两天后我们就走了,你要不要抽时间去看看黎歌那臭小子?”

“嗯,自然是要去的。”

翌日一早,张元送严世真去了益生堂。

云树看着云帆将孟管家准备的礼物安置在马背上。一边安置还一边不放心道:“公子,您骑马出门真的好吗?”

“没事。”

云树又看看忙碌的院中人。后天就要离开这个,她从出生就生活其中的院落,心变得沉重起来。她看不下去了,从门房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了枣红小马,催马前行。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是对这熟悉环境的不舍,还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他想到父亲母亲,想到义父,想到黎歌,想到益生堂,想到云宅诸人的安置,想到李维翰。

发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首故纸堆的日子,简直太幸福了。现在的她,觉得一颗心,有些不堪重负了。

每做一件事,都要前后思量,考虑到每个人的想法和感受,做出最合理的考量。不叫亲近之人担心,努力表现出男孩子与成人的姿态,努力让人信服自己。可即便如此努力的去做这些,骨子里仍是稚嫩,一不小心,就把事情搞砸。

就像那万安堂的掌柜拂袖而去。第一次,一个人被她惹生气,在她面前摔茶盏。她咬牙告诉自己不能退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的日子,便只有前路,没有退路。

一路上,云树都想着心事,不说话。云帆也只是默默引着路。

城外已经是一片熏染的春意,但沉浸在思绪中的云树并没有发现。

“公子,我们到了。”云帆提醒道。

“嗯?到了?这么快?”云树从思绪中醒过来。

“不快了,我们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了。”

云树刚要说话,却被眼前的景致迷住眼。

秦如梅并不住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置了宅子。云树的眼前,朴拙的石板蜿蜒前铺,被一条清明小溪拦住,溪边千枝万枝馨黄的迎春花,顺着小径,一路引到院门口,门旁还有一株虬劲的老梅树,紧紧含着花苞,映着小巧别致的屋舍,极具意蕴。遥见院后好一片青竹林,风拂过,簌簌作响,扫尽烦忧。

云树下马,走上小木桥,小桥似不堪重负般,叽叽扭扭撒着娇。

云树只觉心境焕然一新,情不自禁道:“秦师傅竟然住在这样一个世外之地!这小桥也好有意思。”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婆婆走出来,“是谁来了?”

云树见有人出来,慌忙停下来,走上前行礼道:“学生云姝,前来拜见秦师傅。”

那婆婆走近打量,“不对啊,老头子明明说他教的是云家小姐。”

云树看这婆婆年纪似与秦师傅相当,又对秦师傅用语亲昵,便乖巧道:“师娘好。为了出门行事方便,云姝穿了男装,让师娘误会了。”

云树形貌俊俏,风采非凡,又很是知礼,师娘一见就很喜欢,笑道:“早起就听枝头喜鹊叫,不想真有贵客来。云小姐,快进来。”

说着抓住云树的手进门。

云帆将马儿拴在桥头的桩子上,抱了礼物跟进来。

师娘进院便唤道:“老头子,你看谁来了?”

秦如梅一身简单的布袍,手里攥着本书,从屋内转出来。

“师傅好。”云树躬身行礼,仰起头的时候,秦如梅笑了,“姝儿,你怎么穿了男装出来?”又点点头道,“你这装扮,倒与歌儿有些像。”

“老头子,姝儿大老远的来了,你就让人家在院子里站着说话啊?”师娘嗔怪道。

秦如梅笑着对云姝招招手,“进来吧。”

云树从云帆手中接过礼物,捧与师娘。“这是姝儿孝敬师傅,师娘的一点心意。姝儿惭愧,受教于师傅多年,而今才第一次登门。”

“这不是来了吗?来了就好。”师娘接过礼物,“快进去吧,我给你们煮茶。”

云树行了一礼,跟着秦如梅进屋。

“可是家中有事?”秦如梅见她比年前瘦了一大圈,原本柔圆的脸庞,生生显出骨骼的轮廓,一身男装,举止间多出些果决。有些惊讶她短时间内的巨大变化。

“正月初二,母亲去了。”

秦如梅一愣。云夫人的重病,很大一部分是受痴情所累,如今这结局,本也是意料之中,可是如今从云姝口中说出来,仍然有些心惊。

“姝儿这些日子忙于家事,为了方便,便换了男装,化名云树,对外只称自己是云姝的孪生哥哥。”

秦如梅叹了口气,拍拍云树的肩膀,“你小小年纪,不容易啊。”

云姝低声道:“其实,姝儿今日来,是来向师傅辞行的。我要送父亲母亲回老家,入土为安,并未父亲母亲守孝三年。以后,怕是不能再受秦师傅教诲了。”

“姝儿啊,师傅一直可惜你是个女孩子,读书再好,也无法参加科考,可是,如今听说你以后不再读书了,师傅仍觉心痛。”

“师傅对姝儿的教诲,姝儿一直感喟于心。这些日子能把家事理清,师傅多年的殷殷教导功不可没。姝儿以后也会多读书的,只是不能在师傅跟前接受教诲了。”

“能够学以致用便好。”

“这是姝儿的心意,感激师傅多年的教导之情。”云树捧上银票。

“你上次送我回来时,封的已经足够了。”

“姝儿感激师傅的教导,乃肺腑之声,绝非空言。还望师傅收下姝儿的诚心。”

秦如梅见云树说的恳切,便不再推脱。

“姝儿在东大街上开了间药铺,叫益生堂。如果师傅不想再出门授课,姝儿愿意奉养师傅,您只需给孟管家递个话,孟管家每月都会送银钱过来。”

秦如梅刚要说话,秦师娘端着茶盏进来,招呼云姝用茶,“姝儿难得来一趟,不如今日就留下来用饭,尝尝师娘的手艺。”

云树本是计划坐一坐便走的,城中还有好几个需要辞行。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你师娘做菜的手艺可是极好,姝儿便留下来饱饱口福吧。”

见师傅、师娘盛情邀她,云树不好推脱,便答应下来。师娘欢喜的去备菜。

秦如梅接着道:“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姝儿竟然还开了药铺,难怪瘦了这么多,费了不少心思吧?”

云树唯恐师傅怪她走上了世人看不上的商贾路,解释道:“云家一脉,只有一个我了。我又不能考科举,便想着,为云家找一个新出路。”

“悬壶济世,没有不好。师傅不是狭隘之人。”秦如梅安抚她道。“你要回老家去,药铺之事可都安顿好了?”

“嗯,基本安顿好了。”

“那便好。师傅这些日子又给你拟了一些书目,不知道你还用得着不?”秦如梅从书摞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列了满满的书目。“想你不为科考,空闲时间多读些书,开拓眼界,也是极好的。”

云树欢喜的接过去,“谢谢师傅,姝儿正有此意。”

没了往日的课程敦促,师徒俩聊的前所未有的投机。秦如梅还带云树参观了他的小院子,看得云树归隐之意都要生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云树心情很是畅快,看看身边的弱冠之年的云帆,开口道:“帆哥哥,你家人都在济阳,我却让你留在益生堂,你可有不满意?”

“益生堂是公子费尽心血开创的第一个生意,我理当留下帮忙。公子不必为我忧心。”云帆说的一本正经。

“帆哥哥明事理,那我便不忧心了。我还是为紫韵忧心吧。”

“紫韵怎么了?”云帆沉默的眼中焕发出一抹亮光。

“紫韵去年便已及笄,她父母也都不在了,也没人为她操心。我此次回老家守孝,总不至于再耽误她三年。她这些年用心照顾我,我想给她订一门亲事。”云树眼看云帆神色一动,似有欢喜样,又接着道,“不知帆哥哥可有合适人选?”

此言一出,云帆脸上的欢喜之色,咻然而逝。“我并没有想过这个。不知公子为紫韵看中了哪个?”

云树看了他一眼,淡笑道:“我觉得张元不错。人踏实能干,有几分聪明劲,还很有上进心。你觉得呢?”

“张元确有上进心,只不过,人有些粗俗,怕是配不上紫韵。”云帆冷脸道。

“这样啊?那昨天你也见到的,益生堂那个新帐房,倒是个知书识礼的,年纪轻轻就被薛公子委以重任。”云树又提议道。

“猛一看不错,可又不是个知根知底的,怕是不好。”云帆又替紫韵推掉了。

云树连受两轮打击,兴致却更高昂起来,笑道:“不好啊?没关系,我还有一个人选,你保准满意!”

云帆闻言,脸色更冷。见云树看着他,只好配合的问:“是谁?”

正文 六十五章:失踪

《谋天医凰》正文 六十五章:失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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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六章:敌意

“大哥,大哥,水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砰”的一声响。

“怎么了?打个水都打不好!”一直冷声的大哥,怒气有些上涌。

“没事,没事。”门外汉子道。

只见那汉子低着头捧着水盆进来,还没站稳,手里的盆“砰”的摔到地上。那大哥正要发怒,却觉颈上一重,眼前一黑,栽倒地上。另一个已觉不对,正要叫人,却被严世真飞身过去,捏住喉咙,又一掌砍晕。

“义父,你来了?”云树要笑,又痛的脸抽起来。

“严先生!”云帆欢喜道。

严世真看到一脸鲜血的云树,心疼的要死。伸手为她解开绳子,腕子上是深深的紫痕。“就出门半天,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云树血红着眼睛安慰他道:“我没事,就是不知道哪里破了皮,流了些血而已。”她不仅大半张脸上都是血,那一侧的眼睛也血红血红的。

严世真给云帆解开绳子,道:“去院子里打盆水来。”

云帆捡起地上的盆就往外走。

云树挣扎着起身道:“义父,我们不先离开吗?”

严世真冷声道:“别动,我看看。”说着伸手撩起云树乱掉的额发。

可是云树看到他的手在抖,看过那么多重病之人,他都没抖过,于是云树整个人变得安静起来。

云树左边额角有一条一指长的血口子,眼角到鬓角间也有几条,不过稍浅。这满面的血多是那条大血口子所赐。

严世真从怀里拿出一瓶药粉,洒在伤口上,血很快止住。

“眼睛痛吗?”

“嗯,不痛。”

“说实话!”

“痛。”

“头呢?”

“痛,还有些晕乎乎的。”

严世真抓起她的小手,按在腕间,觉得小手火热。按按她的额头,也是火热。头上是外伤,应该还受到了撞击,如今竟然发起烧来。严世真脱下外袍,裹住她。

“严先生,水来了。”

严世真小心的为云树洗净脸上的血,换了盆水,重新清洗眼睛,洗过之后,眼中血色消退,严世真细细察看眼睛,见没有受伤,才松一口气,撕下衣袍给她包住伤口。又给云帆简单处理一下。

严世真抱着云树出现在前厅的时候,薛蘅正与十分不耐烦的万世明拉家常。万世明正是恨得要死,这个死对头明明没事,自己都让送客了,他却还东拉西扯,赖着不走。后院还有鲜肉等着他,他几乎想要跳上去掐死这个薛蘅。

各怀心思的两人看到严世真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均是吓一跳。

要说万世明的报复手段,那也是很万世明。那日他觉得在云宅丢尽了面子,气的要死,又见云树耍了他,竟然还敢开药铺,抢生意。就恨恨的想要他吃苦头。

因云树形貌一流,遂起了邪念,想着掳来做个娈童也不错,隐在城外,谁会想到是他做的?想着云树一个倒霉侍郎的孤儿,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于是狗胆包天,从昨晚开始,就让人盯住云树。

没想到真是“老天助他”,第二天,云树就毫无防备的出了城。得到消息的万世明就让几个家仆跟上,捉了云树来。那几个人,还是有些脑子的,想着云树和云帆骑着马,追跑起来太麻烦,还容易惊动旁人。几个人,就在云树回去必经道路的偏僻处,挖了个陷马坑。

云树脸上的伤,是跌进去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划的,只是当时那几人动作迅速的将云树和云帆捞起来,罩上罩巾,没留意到。

“薛公子,请帮我绑了这个狗东西,我要送他去见官。”严世真的声音几乎要结冰。

薛蘅与万世明虽然是生意上的死对头,但也没必要把对方搞死。可是这万世明,好死不死的非要招惹云树,而且看起来还很严重。要是让李公子知道,他不把云树的事放在心上,那济世堂的事,李公子可能就不放在心上了。这个时候一定要站好队。

既然严世真说话了,薛蘅拍拍手,门外的人在江阔的带领下冲进来,摩拳擦掌正要上前。

“我看你们谁敢?私闯民宅,还敢言辞凿凿!来人啊,把这些狗胆包天的东西给我抓起来!”万世明吼道。

万世明是个蛮横的,才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可是声音落下半天,没见人应,回身见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立时心虚起来。

“人呢?人呢?都死了吗?”

“别喊了,他们来不了了。”严世真冷声道。

“薛公子,有劳了。云树病了,我先带他回去。”

“严先生放心,剩下的事,交给我。”

“云帆、张元,你们跟薛公子,押着这个狗东西去衙门,我安顿好云树就过去。”

“是,严先生。”

严世真飞身上马,一手揽住昏睡过去的云树,一手抓住缰绳,驱马前行。

黄昏已来。云树被凉凉的晚风抚醒,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严世真低头关心的问:“冷吗?”

“不冷。”

“又撒谎。”

“没撒谎。有义父在,一点也不冷。”

严世真低头看看她,没有说话,手上又紧了紧。

“义父,你看,夕阳好美!”云树轻声道。

严世真抬眼望去,夕阳若血,长长的影子打在水面上,相互呼应,当真美的惊心动魄。

“揪心的事情都忙完了,还能和义父一起看夕阳,真好。”

“嗯。”严世真心痛。伤成这个样子,还说事情都忙完了。看来真正让她不能释怀的,不是这些外伤,而是心中的重负。

“我今天去了秦师傅家,感觉像是到了世外桃源。”

“眉儿喜欢世外桃源吗?”

“嗯。义父,我要睡一会儿,到家叫我。”云树昏沉道。

“睡吧,到家叫你。”

李维翰从宫中回来,正遇上再次去找他的孟管家。听说云树不见了,当下应孟管家的请求,打发人去到刘、申、唐家去询问。自己家也没回,就到云宅等消息去了。

在云宅,李维翰第一次见到黎歌。

黎歌一见到李维翰,就生出一股隐隐的敌意,其实,李维翰也有这种感觉。

听说是云树丢了,李维翰急得不行,刘承熙、申思尧、唐安盛也跟着过来了。几人见到李维翰和那个陌生的俊雅少年,就觉得氛围有些怪怪的。

“这位是?”刘承熙忍不住开口问道。

孟管家见谁都没见过云树,想到严先生最后的交代。孟管家趴在李维翰耳边,小声商议,是以并没有注意到刘承熙的问询。

“我是黎歌。”黎歌自我介绍道,“不知几位是?”

“我们是云树的哥哥们。我是刘承熙。那是申思尧,唐安盛。”刘承熙担起老大哥的责任,替大家介绍道。

云树?哥哥?刘承熙?黎歌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是眉儿不见了,他们却说是云树。难道是眉儿化名云树,与他们结了兄弟?云树,一个男子的名字?她为什么要化名?又为什么要结交这些贵公子?这些日子,眉儿都在做些什么?

“不知黎公子,您与云树,是什么关系?”刘承熙不折不挠道。

想到眉儿既然故意隐藏身份,大概自有她的道理。“我也是她的哥哥。”

李维翰看了黎歌一眼,没有说话。

申思尧道:“维翰,你跟孟管家在说什么呢?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

黎歌看了一眼李维翰。孟管家竟然与这李公子如此熟络。

“是啊,既然来了,一起商议呗。”

李维翰想了想,正要开口,只听外面焕梨欢喜道:“小姐回来啦?”

黎歌第一个冲出去,李维翰紧随其后,申思尧跟上孟管家也跑出去。

“小姐?云家还有一位小姐?怎么没听九弟和维翰提过?”唐安盛犹在琢磨。

“哎呀,瞎琢磨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刘承熙扯住唐安盛往外走。

严世真抱着云树下了马,刚走进大门,就见黎歌他们赶出来。

“义父,我好多了,放我下来吧。”

严世真放下她,见她走路无恙,对焕梨道:“看好她。”焕梨赶忙上前扶住云树。

严世真转到屋内去写药方去了。

云树身上披着严世真宽大的外袍,此时大半拖在地上,灯笼里洒下橘色的光辉,使得外袍看起来像是华贵的凤尾,只是这凤头的样子有些惨兮兮。

“黎哥哥,你回来了?维翰哥哥,思尧哥哥,承熙哥哥和安盛哥哥也来了?我出门一趟,出点小意外,倒让你们担心了。”云树气息弱弱的歉意道。

“你怎么样?”黎歌上前抓住云树的手,只觉烫人,“怎么发烧了?”

“没事,大概昨晚着了凉。”

唐安盛在后面跟刘承熙耳语道:“不是说小姐回来了吗?怎么是云树?”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这个傻子!”刘承熙不耐烦道。

申思尧看着李维翰,李维翰撰紧了拳头,让自己语气正常,“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云树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虚弱的笑道:“没事,划伤而已,义父帮我敷过药了。”

她一只手被焕梨扶着,摸额头的时候,松开了一直抓住的严世真的外袍。李维翰都看到她白色衣襟上的斑斑血迹。“出了什么事?竟然流了这么多血?”

黎歌离得近,只盯着云树的额头担忧,听了李维翰的话才注意到。

“没事,额头上的血滴下来,染的。是万安堂的万东家,着人在路上掘了陷坑,我和帆哥哥连人带马掉进去,被他的人给抓了去。义父让薛公子把他绑到衙门去了。”

正文 六十七章:好久没见,好想你

“你什么时候招惹了那个什么万东家?”黎歌皱眉道。

李维翰也是一脸疑惑。

云树惨笑,“前些日子与薛公子谈生意,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拿他当石头用了。大概他心里一直气不顺,这才绑我了。”

黎歌眉头皱的更紧。这些日子没见她,她都忙了些什么?

“九弟好胆气,那万世明我倒是有耳闻,京城药材行的第二号人物,你竟然拿他当石头用?”唐安盛道。

“唉,年少轻狂了,所以有了今天的下场啊。”云树无奈道。

“你想怎么处理那个万东家?”李维翰盯着云树道。

“让他长了记性,以后不再给云家人和益生堂找事就好。”云树又颇为世故的加了一句,“和气生财嘛。”

李维翰简直要被她气笑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和气生财?”

云树笑起来,扯动眼角的伤,不由挤眼,又因此扯动额头的伤,裹伤的布,很快又染红一片。

“快别笑了,伤口又裂了。”黎歌惊道。

严世真将方子交给孟管家,让他去抓药。穿了桂枝准备的外袍,又走出来,听黎歌说伤口又裂开,忙过来,抱起云树来了偏厅。

将布条解开,众人都看到她额头上那个血淋淋的巨大伤口。

严世真将酒在火上烧后,给她重新清理伤口。云树痛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严世真让黎歌和焕梨按住她,心疼道:“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烧酒再次擦过伤口,黎歌眼看着她痛的浑身发抖,眼泪都掉出来,却愣是要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他还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的眉儿坚强成这个样子!心疼的抽起来。

唐安盛和刘承熙也被云树的忍劲儿,惊着了。李维翰把申思尧的肩头抓的够呛,申思尧愣是一声没吭。对云树笑道:“别怕,十一哥陪着你呢!”

一语刚落,身上狠狠落了十道目光。

云树是痛的目光都重起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给申思尧。

申思尧继续对她暖笑,安抚着她,并不理会那些恨恨的,打量的,惊讶的,询问的目光。

用烧酒清洗过后,严世真重新上药包扎好,细心交代道:“不要笑,不要做表情,不然会留疤的。”

“嗯。知道了。”云树轻轻点头。

“桂枝,带她回去梳洗一下,注意不要让伤口沾了水。等孟管家买药回来,煎了给她服下。”

一直在旁边焦心,又插不上话的桂枝忙应道:“是,严先生。”

“义父帮我照顾好几位哥哥。”

“嗯,去吧。”

云树挥挥手,被焕梨和桂妈妈扶着出去了。

“严先生,云帆呢?”紫韵小声道。小姐回来了她高兴,所有人都围着小姐,可是,怎么没有见云帆回来?

“他没事,跟张元去了衙门。”严世真转向李维翰道,“这件事还是需要李公子帮忙。”

“我知道。云树说,让他以后不敢觊觎云宅的人和益生堂即可,说是要和气生财,严先生以为如何?”

“和气生财?她竟然还想着和气生财?”严世真也被气笑。

“九弟什么时候开了个药房?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唐安盛有些不满的插嘴道。

“本来是想通知你们的,又怕你们有事要忙,就给简省了。”

“维翰哥,开业时,你去了吗?”

“没有,我那日也有事,走不开。”

“这样,我心里便平衡些了。”

“你说你都在计较些什么?”申思尧捶了唐安盛一拳,松散了一下,被李维翰捏了半天的肩头。

“既然云树这样说了,那便这样办吧。有劳李公子。”严世真对李维翰道。

“放心。承熙,我们走吧,该你上场了。”

“终于轮到我的戏了,走,走,走。”刘承熙有些迫不及待道。

“有劳刘公子了。”

“云树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让我是他十三哥呢。”刘承熙话是对严世真说的,人却朝李维翰挤眼睛。

李维翰一把揽过他的脑袋,“严先生,我们先走了。”

“众公子为了云树奔波到这个时辰,不如在云宅用完饭再去?”

“不了,云树病了,今日就不叨扰了。我们先去了。”李维翰说着,揽住刘承熙的脑袋,便往外走。

“今日,辛苦申公子和唐公子跑一趟了。”

“没事,云树无事便好。”申思尧与唐安盛说完,也跟着李维翰走出去。

严世真送走了他们,又回到偏厅,坐下喝了口凉茶,方道:“我留下来,就是解答你的疑问的,快问吧。”

黎歌道:“他们都是谁?为什么说是眉儿的哥哥?”

“宰辅之子李维翰,枢密使之子申思尧,刑部尚书之子刘承熙,还有一个是翰林医官使之子唐安盛。”

“眉儿为什么会与他们结识?”黎歌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内心却汹涌翻腾。

严世真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和眉儿一样,成长总是那么快,会藏心了。“刚才你也看到了。”

黎歌再也控制不住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严世真拍拍他的肩膀,“眉儿不仅仅是你的青梅竹马,她还是云家唯一的血脉,她要撑起云家。在你成为一棵大树,能够护住她之前,她还需要别人的一些帮助。希望你能,体谅她。”

“这是眉儿的想法吗?”

“是的,是我让她这么做的。”

“眉儿为什么要开药房?那个没露面的薛公子又是谁?”

“眉儿想要开药房,大概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那个薛公子是济世堂的东家,眉儿如今的合作伙伴。这个没几个人知道,我告诉你,是要让你放心,你要守住秘密。”

黎歌点点头。

“小子。我等着你长大,等着你把眉儿娶回家,让她以后都不用再一个人费力支撑。”严世真目光变得深邃,“眉儿和她母亲一样,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她今日突发高烧,并不是因为遇到这一变故被吓着了,而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苦心谋划多日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个段落,心里松了一口气。病邪便侵染上来了。”

“严重吗?”

“没事,一会吃过药,就会好很多。等眉儿好了,我们就要回济阳了,你若能抽出时间,多陪陪她也好。”

“她的那些哥哥们,对她好吗?”

“虽然是些小纨绔,不过对眉儿,还是不错的。”

“包括那个李维翰吗?”黎歌的声音涩涩的。

严世真看了看黎歌,黎歌躲开他目光的探寻。“为什么单提李维翰?”

“没什么,就想问问他。”

“你放心,你与眉儿的事,我会告诉他的。”

“严先生,您去忙吧,我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那我走了。”严世真起身。他还要去衙门。

“严先生。”黎歌又叫住他。

严世真止步,“怎么了?又想起别的问题了?”

“在我成为一棵大树前,希望严先生能帮我护好眉儿。不要再让她受今天这样的伤害。”

“我会的。这不仅是对你,也是对她父亲母亲的承诺。”

黎歌对严世真郑重行了一礼。

严世真抬手拍拍他少年单薄的肩头,转身出去了。

黎歌在门口愣怔了好久,直到孟管家回来。

“黎公子?怎么站在门口吹风?”

黎歌回过神,打量着他,“你手里提着的,是眉儿的药吗?”

“是的。”

“给我吧,我去煎药。”

“您,您会吗?”孟管家唯恐黎歌煎坏了,耽误云树用药。

“教我就好了。眉儿,就要回济阳了,我能为她做的事,太少了。”黎歌神思落寞,语气却不容别人拒绝。

云树找到他的时候,他握着扇子,静静坐在厨房的药炉前,等着。等没过药材的水,一点点熬去,等药材一点点露出来,等两碗水煎成一碗水,等着逼出药汁,拿给眉儿。除了慢慢等,慢慢熬,他还能做什么?

“黎哥哥。”云树扶着门框,看着一筹莫展的黎歌。

“你还发着烧,出来做什么?”黎歌忙起身扶住脚下轻飘的她。

云树在长凳的右边坐下,让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对着他。

“义父开的药方,黎哥哥亲手煎的药,我猜,这大概会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药了。”云树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黎歌的眼睛,似乎在说着无尽的话。

黎歌终于勾出一个笑脸,“傻瓜,哪有药是好喝的?”

云树轻轻摇头,“我绝找不到更好喝的药了。”

“回屋里吧,一会儿药好了,我给你拿过去。”

“我想待在这儿,这里暖和。”

黎歌伸手给她裹紧披风,裹着裹着,想起她刚回来时襟前的斑斑血迹,忽然眉眼酸涩不能自已。

“黎哥哥?”

“嗯?”黎歌努力掩饰住。

“好久没见,好想你啊。”云树轻轻歪在他的肩膀上,遮住自己微红的脸颊。“在清漪阁读书的时候真好,天天都能看到你。”

这些日子忙着那么多事,学宫祭孔的队伍中红装黎歌的样子,化作惊鸿一瞥,好像是过了很多岁月。

“那这几天我什么都不做,只陪着你,好吗?”

云树欢喜,却又有担忧,“那你不去学宫,黎伯父黎伯母会生气吧?”

“我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你就要回去了,我会有好久,好久,好久,见不到你。我会想你。”

云树抽搐起来。

“眉儿,你怎么了?”

“嗯,嗯,义父不让我笑,说是会扯动伤口,留疤。可是我好开心,好想笑啊。”云树努力捂住脸颊。

黎歌忍俊不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树眨着眼睛询问他什么意思。

黎歌拿下她捂在脸颊上滚烫的小手,握住,“眉儿很好看。男装也很好看。不要担心,留疤,我也会觉得眉儿好看。”

云树面颊飞红,唇角微勾,垂眸倚在黎歌肩上,久久未动。

黎歌再叫她时,发现她竟然睡了过去。流了那么多血,发着高烧,全靠毅力强撑着来安抚自己。她的坚强与不易都叫人心疼。

正文 六十八章:对簿公堂

京兆府尹施长庚当了一天差,回到后宅,刚要好好舒坦舒坦。却听见有人击鼓,很是生气。可是谁让京兆尹掌治京城事务,责任重大,这个时候击鼓,必然不是小事,又不能推到明日,只得又唤人更衣。

听了衙役的进报,施长庚忽然觉得有些意思。京城第二大药房的东家成了被告,证人是京城第一大药房的东家。苦主是一个新开的药房的东家。这一看就是一山二虎斗,苦主被作了筏子?

不过,施长庚暗笑,不管把谁给斗倒,这都是个有油水的官司。

施长庚想到这里,心情变得好起来。慢慢来,且晾他们一晾。

换好官袍,喝了盏香茶,施长庚才优哉游哉,去了前面的府院。

虽然忙了一天了,但是众衙役执板端立两旁,一如既往的威武不凡,一般小民,早被这个气势吓蔫了。

施长庚坐端正,“啪”的拍了惊堂木,清了嗓子,“堂下何人?为何事击鼓?”

平日白衣的云帆,此刻身上又是血迹,又是污迹,衣衫还划烂了一片,样子有些凄惨,上前道:“禀老爷,小的是益生堂东家云树的家仆云帆,状告万安堂东家万世明,指示家仆掳掠我家东家云树和小的,并伤了我家东家。这济生堂东家,乃是小的的证人。”

“哪个是益生堂的东家?为何不出言,却让家仆代言?”施长庚散漫抬眼,声音里带着威吓。

“禀老爷,我家东家年幼,被万世明这厮掳去后,不仅受了伤,还受了极大的惊吓,高热忽起,正在用药,是故没能到堂。”云帆慌忙解释道。

“这样啊,被告万世明是哪个?”

“禀老爷,我是万世明。”虽然这薛蘅是个死对头,这也没他的事,他非要掺合进来,无非就是想来点事。他什么都没看到,掺和个什么劲?衙门口朝南开的道理,万世明很是清楚。万世明身家在,对这益生堂、济生堂也不怵。

“这云家家仆所言,可属实啊?”施长庚官腔十足。

“老爷明察,这纯属诬陷。我今日在城外庄园休息,这薛蘅带人闯进来,不仅打伤我家家仆,还诬陷于我。我与那益生堂东家只有一面之缘,而且还是他给我下的邀贴,邀我上门的。老爷明察,我实在没有理由,去掳掠益生堂的东家啊!而我家家仆,如今还被薛蘅的人绑在外面。”

万世明倒打好几耙,反正银子使到位,还怕他薛蘅不成?

果然如此。施长庚心里笑得更欢,面上却不露丝毫。

“证人薛蘅是哪个?”施长庚继续询问。

“禀老爷,我是薛蘅。”薛蘅不卑不吭道。

“你可如万世明所言,绑了他家的家仆?”

“禀老爷,薛某所绑乃行凶恶徒,万东家说是他家家仆,可传来相认。”薛蘅道。

施长庚心道:这个薛蘅是个狠的。正要传那帮仆人,一个小衙役从后面转出来,在施长庚耳边小语一番。

施长庚打量一下堂下的诸人,若有所思,起身去了后堂。

“施大人辛苦啊,这么晚还在审案子。”刘承熙道。

“呦,刘公子,呦,李公子,呦,申公子,啊,唐公子。我这京兆府今日来了这么多贵客,真是蓬荜生辉,无上荣幸!快请坐,快请坐!”又对身后人道,“快给几位公子上好茶,傻愣着做什么?”

衙役有些尴尬,因为他话音刚落,小童就捧了茶上来。

“几位公子请用茶!辛苦可不敢当,我这也是在其位,谋其事,治理好这京中事,为刘大人,为李大人,为圣上分忧。”

施长庚再不忍住心中的笑了。他是柳澄江的人,数月前的朝堂清洗,因他正好结了两个京畿大案,为他免了牢狱之灾。可是他却终日惶惶。他想向李文声团体靠拢,可是李文声没弄清楚皇帝的心意,一时没有接纳他。是以施长庚总担心,李文声会因为他曾是柳澄江的人而找机会让他下台。

今日这几位贵公子竟然一起来了,随便哪个在自家老子跟前为他美言一句,让他能向新团体靠拢,那都是求之不得的。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就是眼角堆出的褶子,有些煞风景。

申思尧不想听他继续在那里吹来捧去,便道:“不知这么晚了,施大人不辞辛劳在审什么案子?”

施长庚见这几个人对案子感兴趣,忙道“这个案子还是有些意思的。一个叫益生堂的小药房的家仆说,京城第二大药房万安堂的东家掳走,并弄伤了他的东家,而京城第一大药房济世堂的东家却作证,说小药房的家仆所言非虚。”

“不知这个案子,施大人怎么看?”李维翰道。

“这个一看就是两大药房相斗,把那小药房当枪使了。”施长庚笑道。

可是几人中,没一人给他一抹笑,都冷着脸看他。

施长庚的笑生生冻在了脸上。脑袋飞速的转起来。看来这几位公子,是为这事来的。却一时摸不准这几位是向着哪一方,一时为难的不行。

“我刚去看过一个朋友。他今日出门看望恩师,不想飞来横祸,被人掳去,被救回来时浑身是血,整个人病得一塌糊涂。唉,实在可怜。”刘承熙撇嘴摇头,眉眼里,尽是对那位朋友悲惨经历的同情与哀叹。

施长庚立刻了然,义正言辞道:“天子脚下,竟然掳掠之事频生,简直太不把我京兆府放在眼里了!我立刻吩咐下去,加强京城的治安巡逻,对犯事之人予以严惩,以儆效尤!还受害之人以公道!”

“施大人果然一心为民!要是能多些像施大人这般的人物,父亲与李大人做起事来也轻松不少。”刘承熙笑道。

施长庚听了这话,更是欢喜。

“前段日子,圣上刚允许御药房从民间选择供奉,正是觉得京中的药材经营极好。可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啧啧。我觉得啊,这药材行恶意欺负后起之秀,则大大影响了药材行的正常经营,这种歪风,可不能起。”

唐安盛唏嘘着,将私人恩怨,上升到皇帝御药安全的高度,施长庚更是点头称是。

“唐公子此言有理。这种歪风一定要打压。这个,这个。。。”

施长庚还要再搜罗出些匹配的言辞出来,唐安盛展望前景,接着道:“但还是要避免矫枉过正,影响了药材市场的活力。京城的百行百业,还是一片生机勃勃,互相协作,才是当今圣上所乐于看到的。”

“正是此理,正是此理!唐公子果然神思敏捷!分析起事务来,条理清晰!令人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一时有感而发罢了。”被京兆尹这样夸,他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刘承熙见点到为止已完成,便道:“施大人为京城人的安危鞠躬尽瘁,本公子今日是亲眼所见,有机会一定说给父亲听。施大人还有案子要审,我们就不在这里耽误了。先告辞了。”

施长庚得刘承熙之言,有些乐不可支,“几位公子慢走。有空常来坐。”

几人皆笑道:“告辞。施大人还有案子要审,不必相送了。”

出了京兆府,申思尧打趣道:“承熙,你竟然打着刘大人的名头,还真是不怕刘大人发威啊?”

“啧,今天这事办的不漂亮吗?咱兄弟几个唱和起来,愈发一体了!我都能想象到小九叫我十三哥,感谢我的样子了!你说是吧?维翰?”刘承熙笑道。

李维翰一本正经道:“我觉得,这京兆尹办事还是比较认真的,都这时候了还在审案,向你父亲提一句,也不是不可以。”

“还有我呢?谁来夸夸我?我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唐安盛道。

“小九会说,哎呀,十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刘承熙捏着嗓子笑道。

“看你个死样子!小九什么时候这个样子说过话了?”唐安盛一脸嫌弃道。

“维翰,在想什么?”申思尧道。

李维翰回过神道:“嗯,没什么。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吧,今天有劳了。”

刘承熙还要说什么,申思尧在他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整个人飞速窜出队伍。

“思尧,你竟然这样对你十三哥?等着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刘承熙说着马不停蹄走了,跟着他的人忙跟上。

众人在身后笑:“十三哥好走!”

“你们也回去吧。”李维翰对二人道。

“那你呢?”唐安盛道。

“我还有点事。”李维翰指指不远处刚过来的严世真。

“那我们便先走了。”申思尧道。

李维翰点点头。二人带着自家人也打马走了。

李维翰迎着严世真驱马过去。

“李公子。”严世真也驱马过来。

“严先生,京兆尹那边,事情都交代清楚了。”

“多谢李公子出手相助。”

李维翰挥挥手,面上带着一丝疲惫,“云树还好吗?”

“这会儿应该用过药睡下了。明天会好很多。”

“那就好。严先生要看护好云树,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样的事就出了两次。虽然第一次的事情是因我而起,但是,以后还是小心些好。”李维翰语气里尽是关心。

“李公子说的是。今日在益生堂义诊,一时走不开,没能陪她一起出城。现在想想很是后怕。”

“严先生。”

“李公子请讲。”

李维翰欲言又止。

他想知道,又怕知道。他做事,还从来没有这样畏首畏尾过。这个样子,真不像他。只是,他也对这样的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不问,又实在有些不甘心。一时间,心思百转千结。

正文 六十九章:心有千千结

就当自己好奇,问一下也没什么。李维翰给自己打气。

张张口,却什么都问不出。他怕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严世真看他犹豫的模样,心道:这件事虽然迟早要告诉他,可是他既然没准备好,还是缓上一缓吧。

“李公子想知道什么事,可以直接问我。不过,有件事,不知道眉儿之前有没有跟你提。过几天,等眉儿身体好了,我们就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李维翰惊道。

“你知道,云大人夫妇总要入土为安。而眉儿,总要为她父亲母亲守孝三年。”

李维翰愣住,语无伦次道:“喔喔,似乎提过,怎么这么快?那什么时候会回来?”

“总要过几年吧。这些日子你很照顾眉儿,眉儿也拿你当哥哥。我也很是感谢李公子的相助。”

“哥哥?可与那个黎歌有所不同?”李维翰脱口道。

严世真心道:这两个人竟然都是这般敏感。不过,话说到了这里,还是告诉他吧。

“黎歌比李公子早认识眉儿几年,她们一起读了几年书。在云大人被带去问话的那天,给她们定下了娃娃亲。”

严世真的每句话都让李维翰心中一紧,最后一句,彻底压垮了他。

迟一步?原来他不是迟一步,是迟了好几年。

李维翰骑在马上的身形晃动,严世真忙伸手扶住他。“李公子?”

“我,我知道了。”

“李公子,你还好吗?”

“我没事,今日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李维翰茫然驱马往前走。

严世真看着他失落的样子,不由摇头。

李维翰本是觉得,那黎歌对他隐隐有些敌意,没想到竟然问出这样的答案。一颗心,一时无处安放,满腔都是烦闷。猛抽了两鞭,马儿在行人寥落的大街上,狂奔起来。

身后的人忙跟上。

“要是云树真有个孪生妹妹就好了。”严世真轻道。可是,家世门第,又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本也就是不可能的事。年少的萌动,早些说清,也好吧。

京兆尹施长庚收了云帆的状子,将万世明和薛蘅抓的万家仆人分开羁押进监牢,说是要进一步调查。让薛蘅和云帆先回去,明日再审。

万世明并不怕,买了狱卒去找万家人,开始向施长庚使银子。施长庚倒也不拒绝,只是并没有因此对万世明加了青眼,万家人以为银子使得不够,便继续加。

东家被囚在监牢里,对于万安堂的名声很是不好。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人捞出来才好。三天内,为了万世明,万家投了近3万两银子给施长庚。并请人在施长庚面前说好话。万家在京城经营这么些年,还是有些人脉的。然而,事情并没有往万家人所期望的方面转化。

万世明终于觉出事情不对了。

万世明的那些家仆见东家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的死活?这施大人看样子是要严治,还不如及早招认,这件事自己只是从犯,大不了以后换个地界儿,换个主子,为这事折进去,不值得。于是纷纷招认。

谋划,实施,一一交代清楚。

城外万宅内,有云树与云帆留下的血迹,只是未见云树主仆所骑的马。在万家反水家仆的指引下,在陷马坑内挖出两具死马。据说是马腿折了,不好弄出来,又要赶快将痕迹抹平,就将这两匹马直接埋了进去。

最后施长庚做出判决:万安堂东家万世明嫉妒同行新秀,扰乱京城的药材市场和治安环境,给益生堂东家造成重大伤害,给药材市场造成恶劣影响,还妄图以3万两银子贿赂京兆尹,实在罪大恶极。

将万世明所贿赂的3万两银子充公,另外再作3万两银子的罚资,并赔偿益生堂掌柜的医药费。万世明外加30大板,各仆将功赎罪,但毕竟思谋不良之事,也各领30大板,以儆效尤。望广大市民引以为戒,切勿再犯。

以此为由头,施长庚在京城好一番整治。京城治安为之一肃。施长庚倒是真得了刑部尚书刘皓岭的青眼了。

而益生堂因为这一事件,成为弱势群体的代表,再加上严神医的义诊,这悬壶济世的平价药房的名号,算是打出去了。

自那晚李维翰失落离开,已经四天。

昨日,京兆尹已经结了案子。云树的高烧退了,虽然身体并未好全,还是要登门拜访李维翰,作为感谢,可是李府人说李维翰病了,拒不见客。

云树去了刘府、申府、唐府感谢了三人,唯独见不到李维翰。

第五天去,依然不见。

第六天,依然不见。

实际上,李维翰不仅不见云树,连唐安盛、申思尧、刘承熙也不见。

“你说我们这样行吗?”唐安盛担忧道。

“什么行不行的?你不行的话,下来,我来。”刘承熙仰头叉着腰,大大咧咧道。

“每次都是走正门,大摇大摆,没想到翻墙也这么过瘾。”两个家仆叠罗汉,申思尧踩着他们往上爬,扳到院墙的边沿,做最后的攀爬。

“维翰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不见人的毛病?我们可都没招惹他啊?”唐安盛下来让刘承熙先上,自己嘟囔道。

“自然是有人招惹他了。”申思尧不急不忙的骑在墙上,看着风景道。

“谁?”唐安盛仰起的脸,写满懵懂,极是可爱。

申思尧皱眉道,“不会自己想?”

“不是我们三个,还能有谁?”刘承熙喘着气道,“思尧拉我一把。”

“承熙都上去了,你们托我上去。”唐安盛终于着急了。

费了好一番功夫,三人都骑到了墙上,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傻眼。

没有梯子怎么下去?翻宰辅家的院墙,也就他们敢,家仆们可不敢进去接他们下去。跳下去吧?还是有自知之明——功夫不到家。

“哎!丫头过来。”申思尧对院中走过来的一个小丫头招手道。

小丫头转了一圈,没发现人,撅嘴叉腰道:“是谁?敢这么称呼本小姐?”

“笨丫头,这里!”唐安盛也叫道。

“咦,思尧哥哥?安盛哥哥?承熙哥哥?你们是怎么爬上去的?”李维宁仰着小脸,比唐安盛还可爱。

“这里是偏院,你怎么在这里?”申思尧道。唐安盛虽然人冷话少,却是个喜欢“吃”可爱的。

“我听他们说,我哥弄来一匹小马,他不带我骑,我偷偷跑去看。回来路过这里。你们怎么在墙上呢?”

“你哥不愿意见我们,没办法,只好强行来见他了。”申思尧道。

李维宁闻言大笑。“我哥不愿意见你们,你们不会来见我吗?用得着爬墙?”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小丫头说的有道理啊!是谁提议爬墙的?

但既然都骑在墙头上了,只能先揽住自己的面子,别掉下去了。

“没事,这上面风景很好。你哥呢?在家吗?”刘承熙道。

“在家。”李维宁撇撇嘴道,“就是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你哥对你真不厚道,不就是骑马吗?表哥带你去。”唐安盛蛊惑道。

“真的?”李维宁喜道。

“只要舅舅和舅妈同意,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句话说的李维宁直冲他翻白眼。“你们可真是我的亲哥,亲表哥,都对我那么好!”

“这不是没办法嘛,谁让你是李府千金,我们也不敢擅自带你出去不是?那个,维宁好表妹,你去找人搬把梯子来,我们好下去。”

李维宁打量着骑在墙上的几人,笑起来,“原来你们是下不来了?哈哈,活该,让你们出去耍不带我。好好在上面潇洒吧!”

“好维宁啊!我是你亲表哥啊!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唐安盛卖可怜。

李维宁一脸坏笑,点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去叫护院过来,竟然敢大胆私闯相府,要叫他们备好弓箭。”

“维宁,你这样可就不可爱了啊!”申思尧道。

“喔,没关系,思尧哥哥很可爱,承熙哥哥很可爱,安盛表哥也很可爱!一会儿,我看护院把你们射下来,那样子,一定更可爱!哈哈,好期待看到那场景。”说完嘻嘻哈哈跑开去。

“维宁!维宁!别啊!”

他们越叫,李维宁跑的越欢。

“她可真是维翰的妹妹!和转性子之前的维翰太像了。”刘承熙感慨道。

“别瞎感慨了,你不清楚她去干嘛去了吗?你真想从这里被射下去啊?”唐安盛看着院墙下深深的阴影,打了个哆嗦。

申思尧看看四周,想找到一切可用之物。忽然,对外面墙根下仰望他们的家仆道:“你们快脱衣服。”

“脱衣服?干嘛?”众人有些傻。

“脱衣服打成绳子,你们在这边抓着,我们顺着,从那边滑下去。快脱衣服,打绳子。快!”申思尧命令道。

“快脱衣服,打绳子,快点!”刘承熙道。他可不想被李家的护院给射下去。

众仆得悟,急急脱衣服。

李维宁真的带着护院赶过来时,墙上已经没了人。

“咦,人呢?难道真的跳下来了?你们,把梯子竖到墙上去。”

梯子放好,李维宁提着裙子,就要往上爬。众护院慌了,怎么能让大小姐却爬梯子?被夫人知道了,可了不得。“小姐,小姐。使不得啊!”

李维宁皱眉,指着就近的一个护院道:“你上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护院得令,爬上梯子,往墙外一张望,喝道:“什么人?”说着就要抬箭射。

“别射箭,下来,下来。”李维宁忙在下面唤道。

“小姐,墙下。。。”护院还欲说,却被李维宁打断。“我有分寸,下来,下来,快点。”

护院只得爬下来。李维宁二话不说,提起裙摆就往上爬,全不理众护院的紧张与担忧。

可是院墙外面的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

正文 七十章:临风皎皎亲

李维宁蒙住眼睛叫道:“光天化日,你们在相府外做什么?”

三位公子顺着绳子进了李府,院墙外众仆又将绳子抽回来。聚在一起解绳子,再把衣服穿上。跟着公子们出来混了这么久,第一次这么狼狈。

听到李维宁的尖叫,众人皆吓了一跳,慌乱起来就要跑。

“安盛哥哥他们呢?”李维宁见众人不回答她,又问道。

“公子在李府。”不知谁回了一声。

李维宁从指缝中再看时,墙下已经没了人影。

“哼,这般信不过我!”李维宁气呼呼的趴下梯子。

“小姐?这事情要怎么处理?要不要去追外面那帮衣衫不整的家伙。”

“不用了。你们以后加强巡护就是。这件事,不必上报。”

“可是。。。”

“照我说的做就是,不然出了事,没人给你们兜着。”李维宁颇有相府小姐威仪道。

“是。”

“这个借我用用。”

李维宁从护院手中抢过弓,气呼呼的向内院跑去。

刘承熙、申思尧、唐安盛趴在李维翰院子的门缝中,往里看。

李维翰着一身墨绿衣袍,对着院中一株白玉兰出神,很久都没有动一动。

“你们说,维翰他是不是傻了?”良久,不爱说话的申思尧开口道。

“安盛,什么病能让人变傻掉?”刘承熙用下巴点了点唐安盛的脑袋。

“几天功夫,能让人傻掉的病?我想想。”唐安盛开始努力翻他脑子里看过的那点医书。

“不过,你看哈,刻玉雕芬馥,临风皎皎亲。我觉得,我哥的审美有了很大的进步。”

“嗯,像是这么回事。”众人脑袋磕下巴,纷纷点头。

“都说芝兰玉树,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哥这样赏玉兰,很像一幅画啊!”

“嗯?”刘承熙拿下巴磕了一下唐安盛,“没见过像你这样夸自家表哥的!”

“干嘛磕我?我又没说。”唐安盛不满道。

“不是你是谁?”刘承熙一仰头,磕了申思尧的下巴。

“是我啊!”

李维宁从门缝的最底层抽身,理理裙摆,坐在台阶上,昂起的小脸上带着坏笑,眨着眼睛看着这姿势扭曲的三个人,手里按着一只与她身形不符的大弓。

唐安盛挤笑。“维宁啊,你来啦?怎么还拿着弓呢?来,来,别弄脏了手,还是表哥帮你拿。”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弓。

李维宁却忽的持弓站起来,抿起一抹坏笑。

“跑的够快的啊!可惜了,不该往李府里跑。”

“为什么?”

“因为我会找到你们的啊!”李维宁说着以弓为棍,向几人挥过去。“不相信我是吧?跑得快是吧?跑啊?让你们不相信我!”

几人从门前撤开,避着维宁的大弓。

“维宁!维宁!”

“维宁手下留情!我们是相信你的话才跑的啊!”

“让你们相信我的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李维翰立在门前,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不言不语。

“维翰,你快管管你妹妹啊!”刘承熙叫道。

“维宁,怎么了?”李维翰开口却是问李维宁。

“哥,他们几个今天竟然翻墙进了李府!还不把我放在眼里,不相信我。”李维宁持弓道。

“确实该打。”李维翰面无表情,淡淡道。

“维翰,你!”申思尧吃惊不小。

李维宁难得受到哥哥的认可,大弓挥的更起劲。三人跳的更欢。

“维翰,你醒醒!我是承熙啊!”

“表哥是我啊!维宁,我是你亲表哥啊!”

李维宁也不管有没有打到几人,听到他们夸张的哎呦声,一张大弓挥的更是欢喜不已。

李维翰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唤道:“维宁,过来。”

李维宁收了大弓,欢喜的跑到门前,“怎么了,哥?”

李维翰从袖中抽出帕子,给她擦擦汗,“好玩吗?”

“嗯,好玩!”虽然哥哥今天的表现很奇怪,可是这次,哥哥竟然站在她的一边,还给她擦汗,这可是难得的享受。

“今天差不多了,先饶了他们吧。”

李维宁想想,差不多了,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几个家伙,于是大度道:“好吧,这次就饶了你们了。下次再敢不相信我,我就。。。”李维宁作势又挥起大弓。

小丫头下手没轻没重,三人均是退步格挡,如临大敌。

“让别人相信你,有很多方法,不需要用打的。”李维翰道。

“嗯?”李维宁没听明白他的话。

李维翰拍拍她,“你先回去吧。他们找我大概有事。”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哥哥。”

哥哥两个字,让李维翰眸光一动。

李维宁朝众人挤挤鼻子,拖着大弓走了。

“维翰,你是着了什么魔啊?”刘承熙揉着胳膊走上前。

“私闯相府,这几下,是维宁对你们的小惩大诫了。”李维翰说完,转身进了院子,继续盯着玉兰树出神。

“你究竟怎么了?说是病了,可我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嘛?”刘承熙不满道。

“云树说,来了好几次,你都不见,也不愿意见我们,你怎么了?”申思尧试探道。

“你若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说嘛,你这样短时间内,换一个模样,又换一个模样,我们也担心啊。”唐安盛道。

“没什么,想一个人静静。”心里却在想着,换一个模样,又换一个模样。刚才的维宁,多像最初的自己,而自己刚才对维宁说的话,多像那个小个子对自己说的。这话竟那么有效,维宁还从没这样听过自己的话。

“云树说,本来前两天她就要回去的,可是你总不见她,她拖延了几天了。”申思尧轻声道。

“是吗?”李维翰依然没有表情。

“维翰哥,你是在生谁的气吗?”唐安盛小心道。他想了好半天,依然不相信,云树会惹李维翰生气。

“没有。”李维翰脱口道。为什么自己会说没有?没有生她的气,为什么却不愿意见她?为什么一直种在院子里的白玉兰,今年才真正觉得好看?却越看越觉得心里不舒服?可还是想看。

“公子,门房送来了这个。说是云公子送来的。”李光捧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下面还有一封信。

李维翰愣了愣,伸手接过来。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写。打开小盒子,里面一枚黄玉印章,上用小篆刻“十二哥印信”。

李维翰攥住印章,打开信封。熟悉的,圆转妍美的字体,再次落入眸中。

申思尧轻声问李光,“云公子人呢?”

“还在外面等着。”

李维翰盯着信纸,静立了半晌。

唐安盛大着胆子凑脑袋过去。李维翰收了信,对李光道:“去跟她说,我知道了。”

“维翰,九弟说了什么?”刘承熙很是好奇。

李维翰想了想,“她说,她明日启程。”

“还有呢?”

“没有了。”

“我不信,写了好几张纸,就说这一件事?”

李维翰不说话。

“那,维翰,你要去送九弟吗?”申思尧道。

李维翰没有说话。

阳光打散迷蒙的晨雾,还大地一片光华。

云家人出了城,送云老爷和夫人最后一程。一队人马,白衣黑棺,路上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车队在城外十里长亭停下,马车打开帘子,跳出一个白衣少年。少年回身,又扶出一个身量稍小的白衣少年。两人的形容,一个比一个俊俏,只是稍小的那个,额上犹裹着块白布,眼角也有两处不短的血痂。此时,两人相望,眸中却尽是沉重的情绪。

黎歌望着蜿蜒而去的官路,似乎长的没有尽头,不舍的看着眼前人,“眉儿。”

“黎哥哥。”

“我不能送你了。”

“黎哥哥已经陪了我好些天了,你若再不回学宫,只怕会耽误太多功课。有义父和孟管家他们,我会没事的。你放心。”

“父亲母亲没有来,是想让我们好好说话,眉儿不要介怀。”

云树摇摇头,“我不会介怀。只要黎哥哥在,便是最好的送别。”

黎歌摇摇头,“希望你归来后,我们再没有分别。”

“好。”

“你要照顾好自己,头上的伤还没好全,要按时敷药。”

“嗯,我记下了。”

“眉儿,我会用功读书,用6年的时间,成长为能护佑你终生的人,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为黎哥哥回来。”

云树望着黎歌,捂脸而笑。黎歌抬手,覆在云树手上,望着她笑。

都说春风曛暖游人颊,还会熏染人的眼眶。紫韵、焕梨,见他二人这般道别,心里又暖又酸又疼。

远处一个小山坡上,立着数匹马儿,马上的人也尽向长亭望去。

“我们过去吗?”刘承熙问。

“怎么说,我们几个做哥哥的,也该送送小九,不能让他一个人落寞的走。”申思尧道。

“那不是有人送她吗?”看到黎歌的手捧住云树的脸,李维翰冷声道。

“维翰,你与小九,究竟是怎么了?”唐安盛看着李维翰不太好看的脸色,大着胆子问。

李维翰不说话。

“你今日既然来了,也是要送小九的,为什么不上前去与他告别,而是要隔这么远望着?”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李维翰皱着眉头道。

“你这样,我们很为难啊。”

“快去,快去。”李维翰不与他们争辩,抬鞭在申思尧和刘承熙的马上各抽一鞭,马儿便窜出去。唬得两人急急抓紧马缰。

李维翰又看了唐安盛一眼,唐安盛忙主动道:“我也去,我也去。”言罢忙打马跟出去。

李维翰再次遥望那个人,想见,却又不能去见,不见又惦念。李维翰向身后招招手,李光驱马上前。

“你把这个,拿给云公子。”李维翰从怀中拿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玉瓶,喃喃道,“这是最好的伤药。”

正文 七十一章:狭路相逢

众人往小山坡望去时,坡上已经没了人影,只有李光驱马赶来。

云树从李光手中接过药瓶时,怀中已经揽了三个形状各异的。

“看来我们兄弟几个是心有灵犀的。云树你可要好好养伤啊,你这副好皮囊要是留疤了,我们都会觉得可惜的。”刘承熙笑道。

“十三哥放心!有这些良药在,我这副皮囊一定会完好如初的。”

“维翰这些日子,性情有些古怪,你不要介意。”申思尧道。

“谢谢各位哥哥来送我。维翰哥哥人虽没来,但是心意送到了,请各位哥哥帮我转达谢意。”

“小九,你走了,我又成最小的那个了。”唐安盛遗憾道。

“有这么多好哥哥,我很开心,我是最小的那一个。如果各位哥哥不嫌弃,我愿意永远做你们的九弟。”

“唉,还是小九贴心啊!”

唐安盛说着,就想上前给云树来个兄弟式拥抱。黎歌正要阻拦,唐安盛已经被申思尧和刘承熙抓住。这个唐安盛,也不知道他是真懵懂,还是装懵懂。

“时辰不早了,小九还要赶路,你就别打混了。”申思尧对唐安盛道。

“小九,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小九!”

云树捧手,对众位一揖,“就此别过,各位哥哥珍重!”又对黎歌点头,黎歌示意她放心。

云树转身登车。掀开帘子,又朝众人挥手。

云家人纷纷上马,队伍缓缓开动。

眼见云树一行走远,众人上马。申思尧道:“黎公子,维翰不知去了哪里,我们要先行一步了。”

黎歌捧手道,“众位先行吧。”

刘、申、唐三人打马而去。

黎歌望着云家的队伍,远远化成一个黑点,才上马回城。

京城到济阳近千里地,饶是云树他们紧着赶路,也就走了近百里。是晚,在一个旅店打尖。

孟管家先去定了房间,棺木不能挪进去,便由三人轮夜看护,这样大家都能休息一下。

严世真来到云树的车前,唤道:“眉儿。”

“义父。”云树撩开帘子探出身子来。

“赶了一天路,是不是累坏了?”

“还好,第一次出远门,有些不适应而已。”

“你的身子还未大好,一会儿义父再给你煎剂药。”

“嗯,好。”

严世真伸手把她抱下车,牵着她的手,往旅店走。

尽管周围光线有些暗淡,云树还是好奇的四处打量。忽然她停下脚步,盯着旅店门前的一个人,细细打量。

严世真回身道:“怎么了眉儿?”

云树小声道:“义父,我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

严世真觉出掌心里的小手紧了紧,立时警觉起来。“能认出来是谁吗?”

云树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道:“有些像,万家人。”

那人也察觉到这边的打量,抬头看到云树后,腾的跳起来,就要跑,可是大概受了伤,迈出的步子没能撑住身子,软软跌到地上。

有严世真在身旁,云树很快聚起勇气,走过去。“这位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那人眼见跑不掉,索性瘫坐在地上,冲云树扯出一个惨笑。“是啊,又见面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东家呢?”云树往周围打量一圈,并没有见到与他一起的人。而且看他的样子,很是落魄。

“东家?”汉子冷笑。“东家横行这么些年,没想到会折到小公子这样的硬骨头上。我是跑不了了,小公子要怎样处置我,随便了,反正贱命一条。”

“我实在没想与你们东家为敌,都是误会。”

误会?如果开始是误会,那现在万家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已经是个难解的梁子了。汉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这都与我无关了。”

“这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见云树像是真不了解,便道:“施大人这次办案果决,万老爷自身难保,兄弟们自不想为这事折进去,便统统交代了。万老爷出来后,大为生气,就把我们又打了一顿,驱逐出了万家。我们纵然皮糙肉厚,先是被施大人结结实实打了三十大板,万老爷又打,挨到现在也是命大了。想到小公子在京中的能力,我等觉得还是到外地谋生比较好。没想到,都到了这里,还能遇见小公子。”

“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我知道,那些向施大人交代问题的人中,必然没有你。”

汉子颇为惊讶的看了云树一眼。

云树淡淡的勾了下唇角。“那日我就说了,我看你不错,让你跟我混,如今对这个建议,考量的如何了?”

汉子更为惊讶。自己掳了他,而且看他头上的裹着的布条和说话的气息,外伤内病并未好全,竟然不追究自己的责任,没有痛打落水狗,而是伸出手,要拉自己一把。只觉得难以相信。

“当日我就说了,我欣赏你的胆识、细心,更欣赏你的忠心。当然,如果陷马坑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话,我更要欣赏你的智谋了。”

以万世明对他们做的,以他们这些年为万世明做的事,他不敢相信云树的话。

云树见他不答话,接着道:“看你这样,想是身上也没了银两。我给你留五十两银子,你就在这旅店中一边养伤,一边思量。过些时日,我的人会再次从这里经过,到时候,如果你愿意,就跟随他回京城,听从他的安排,以后就为我办事了。你觉得,这个建议怎么样?”

那汉子见云树为他考量的这般周全,又不逼迫他,便点了点头。

“那这位好汉,怎么称呼?”

“杨千。”

“杨千。好。”

云树对马车旁的张元招招手,张元赶过来。“公子。”

“你去告诉孟管家,多开一间房给这位,杨千。然后拿五十两银子给他。”

给孟管家帮忙的云帆走了出来,见云树他们都立在旅店门口,也赶了过来,待看清地上的人,便要扑上来揍他。云帆原本直挺的鼻梁,现在还结着一大块血痂,倒给他添了两分凶相。

“帆哥哥,别冲动。”云树喊住云帆。

“之前那件事,施大人已经作出判决了,杨千是为万世明做事,也受到惩罚了,就此翻过吧。”见云帆脸上还是难消的恨意,又道,“帆哥哥,男子汉要有气度。”

“可是,公子。您的伤!”云帆满面恨意化为委屈。此次回去,父亲云海定然知道自己看护小姐不利的事,挨打挨骂是小事,如果小姐原本绝好的容色,因为这划痕而留疤,云帆觉得自己简直百死莫赎。

云树拉他起来,“我知道帆哥哥是为我着想,有义父在,会没事的。”

严世真拍拍云帆的肩,“听树儿的话吧。她身体还没大好,赶了一天的路,我先带她进去休息。张元。”

张元跑去旅店里面找孟管家。

云树拉着云帆跟自己走。

“谢谢公子不计前嫌。”杨千动容道。

云树回身向他点点头,拉着云帆跟严世真进了旅店。

孟管家让小二引云树往上房去,自己又出来安排人休息、用饭、看守,并按照云树的吩咐安置了杨千。

上房内,紫韵与焕梨已经将带来的被褥更换好,又向小二询问,去茶房打来了热水。

严世真亲手为云树净面,又解开布条,用棉花沾了烧酒轻轻清洁伤口后,重新敷上药物。额面上的伤口,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万不能留下伤疤。

严世真安顿好云树,“我去给你煎药。”

“义父,眉儿有一个请求。”

严世真对她无奈一笑,“去看看那个杨千是吧?”

云树抿唇点头。

“我也不放心,你招的这个是不是可靠的人。你好好休息,我会去看他的。”

“辛苦义父了。”

严世真出去了。

云树指指自己对面的条凳,对云帆道:“帆哥哥,坐。”

“公子尽管训话便是,我站着就好。”云帆低头道。

云树向紫韵示意,紫韵便把云帆按坐下,“公子让你坐,你就坐吧,公子身子不大好,不要让公子再说第二遍了。”

云树指指云帆的鼻子,对紫韵道:“把这药,也给帆哥哥上一遍。”

“这个不好。”云帆慌忙站起来推辞。

“紫韵刚说完的话,帆哥哥你就记不住,这样可不好。”云树一句话,说的云帆红了脸,乖乖坐下。

云树示意紫韵上药。

“我知道帆哥哥因为我这伤,心中不安,这几天一直躲着我走,而我忙着益生堂、万世明和维翰哥哥的事,没能抽出时间好好与帆哥哥说话。让云帆哥哥揪心这些天,是我不好。”

“公子,我。。。”云帆又要站起来。

云树示意紫韵把他按住。

“那日之事,我不怪帆哥哥。是我招惹了万世明,是我要带着你去看秦师傅的。出了事情,怎么能怪你呢?”

“那也是我照顾不周。”云帆红着眼眶,梗着脖子道。

“我们吃亏就吃在,除了义父,没有人懂些拳脚功夫。但是那个杨千懂,我想让他跟着孟管家回云宅,做护院。忙于益生堂生意的空闲时间,教你们些拳脚功夫,或许以后会用得着。”

“可是他是万家人,怎么能靠得住?”

“他已经被万家驱逐了。杨千胆大、心细,对于他的忠心,我刚才用言语试探过,义父这会儿也去看他了,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再说,这只是我的想法,他还未同意呢。等你们从老家赶回京城时,他若还在这里,这事才能成。”

正文 七十二章:谁是家主?

云帆低着头没有说话。

“帆哥哥,我并不只安于京城益生堂的生意,以后我还会需要很多人的帮助。杨千如果能化去嫌隙,为我所用,那我今天这般待他,便值得。我也希望,以后帆哥哥能以管事的准则要求自己,不仅精通医药之事,还精通生意之理,早日成为一个能担起事务的管事,做我的左膀右臂。”

当他还囿于老爷夫人的离世,公子已经开始接管家事;当他还为前路迷茫时,公子已经与薛公子谈起了生意,为云家谋求新出路。公子成长的太快!他白长这么多岁,眼界、心胸已经跟不上公子了。“公子!云帆谨记公子教诲,日后一定以管事的准则要求自己。早日为公子分忧解难。”

“这样才是男儿志向!”云树“老道”的赞赏道。

云帆赧颜。

“帆哥哥也是仪表堂堂,万不可因我伤了相貌。紫韵把这药也给帆哥哥包一份,让他每日自己敷。”

“多谢公子关怀。”云帆与云树一番长谈,心结得解,心绪变得阔达。以后作为公子的管事与人谈生意,破了面相着实不好,便不再推却了。

“去帮帮孟管家吧。”

“是。”云帆从紫韵手中接过药退出去。

“紫韵。”云树望着正收拾着桌上药品的紫韵。

“公子,有什么吩咐?”紫韵停了手头的事望着云树,少女的一双杏仁儿眼含水流波。

云树心道:怪不得帆哥哥对紫韵有意,以前只觉得紫韵相貌极是顺眼,如今以男子的眼光来看,竟是这般漂亮。

“你觉得帆哥哥,如何?”

“公子自是了解他的,问我做什么?”紫韵面颊微红。

“问你,是为了你的事啊。”

“为我什么事?”

“你当真不知道,我问你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紫韵的脸愈发红。

云树叹了口气,“紫韵你今年十六了,从我出生,你陪了我九年了。焕梨父母俱在,她的事自不必我操心,可是紫韵你不同。你我的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如今我作为家主,总要想着些你的终身之事。”

“老爷夫人不在了,我更要好好陪着公子。”紫韵的眼睛红了。

“你待我的好,我自然知道,所以更不能耽误你。此事我已问过帆哥哥,你若有意,待回去,我便与海伯提。”

“我,我要多陪公子几年。”紫韵有些哽咽。

“你便是想着年纪还小,要多陪我几年,也要看帆哥哥等得等不得。帆哥哥年已二十,他又是海伯的独子,你就不怕再等下去,他娶了别人?”

“他若喜欢,便娶了,谁又管得着他。”

“又说傻话。你若有意,我怎么会任由他娶别人?”

紫韵眼泪汹涌起来。“此等之事,要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为我操持,紫韵对不起夫人。”

云树从袖中抽出帕子,为她拭去眼泪,“这是好事,哭什么?快收了眼泪,不要招我。义父说了,我这段时间可是不能哭,不能笑,必须得端着的宝贝。”

一句话说得紫韵破涕为笑,擦干眼泪。“我先服侍公子换了衣服,歇息一下,再去厨下为公子准备几个可口的菜。”

“好的。焕梨呢?换完被褥,就没见她了。”

“去给孟管家帮忙了吧。自从知道自己要做姐姐了,便越来越爱操心了。”

“桂妈妈也是,有了身子也不说,每天还忙的不行。我差点要成罪人了。”

冬日里,衣物本就穿的多,大家也都未看出来。桂枝坚持要跟云树一起送云进同夫妇回济阳,严世真才道破这件事,饶是桂枝身体一直康健,挺着近五个月的身孕千里奔波,也受不住。云树严令她留在云宅,好好看家,还留下一个厨娘照顾她。

“虽然我们不知道,但严先生早就看出来了,也在让桂妈妈暗暗调理着身子。公子不必自责。眯一会儿吧,我叫焕梨来陪着你。”

“嗯。”云树换了衣物,躺在床上,觉得舒服极了,眼睛都困倦起来,很快睡了过去。

“眉儿,醒醒,起来用些饭。”严世真轻轻唤道。

被叫醒的云树正想要咧咧嘴对义父笑一笑,却被严世真捂住脸颊。“眉儿爱笑本是好事,可是这段时间表情做多了,牵动伤口,就不太好了。所以这些日子,还是要做一个端端正正的冰美人儿。”

云树脸颊被捂住,一双眼睛含笑望着严世真。

“眉儿,你什么时候修炼的用眼睛说话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看着我的眼睛,便知道我想说什么话的。这自然是遇到懂得我的人之后,比如。。。”

“比如黎歌那个臭小子?”

云树不理会严世真的打趣,正色道:“比如义父。”

严世真看着一本正经的冰美人儿云树,笑道:“哎呀,义父的小忘年交,快起来吧,吃饭喽。”

云树边披衣,边道:“义父,那个杨千怎么样?”

“你应该没看错,不过若真要用,还是让孟管家多考察一段时间。我已经为他看过伤了,拖着断腿竟然还跑了这么远。不过放心吧,养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孟管家他们都用饭了吗?”

“已经轮流用过了。看护物品的人也安置好了,你尽可以放心。看你睡的香,才一直拖到这会儿才叫你,快用饭吧,用完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云树按耐不住问道。

“不是说了吗?用完饭再告诉你。”严世真故弄玄虚。

云树冷脸道:“义父准备好,我可真要做个冰山了。”

“这样才听话。”严世真笑道。

云树无奈,只得埋头用饭。

直到云树用过饭,漱过口,严世真才道:“济阳的老管家云海来了。”

益生堂开业的前一天,云树往济阳老家送了封信,说了归家之期。没想到这老管家竟然带人来接她了。

“怎么这会儿才告诉我?”云树忙把胳膊往披着的衣服袖里套。

“着什么急?你第一次出远门,马车颠簸一天了,多休息一会没什么。再说你是家主,他是管家,多等你一会儿,也是应该的。”严世真不急不慢的帮云树理衣服。

“话虽这么说。可是海伯是祖父那一辈的老管家,老成持重。父亲在京中这些年,老家的一应事务都是海伯打理。父亲也一直都很满意,说海伯办事得力。我是个刚接手家事的家主,不可过于端架子。”

“要是他对你端架子,你该怎么办?”严世真眼都没抬咕哝道。

“我虽然只见过海伯几次,但是,不能吧?”云树穿衣的动作慢下来。

“他知道了云帆面上的伤所为何来,就让云帆跪在你父亲母亲的棺木前。你都把云帆安抚好了,他还这般做,可是把你这家主的话放在心上了?”

“大概海伯是过于担忧我了吧?”云树小心道。

“不,我觉得他是针对我。他想罚的不是云帆,是我,可是他没有权限罚我,所以想用杀鸡儆猴这一招,可惜我油盐不进,就该让他多等会儿。”

严世真小孩子般的向云树告状。

云树哭笑不得。

严世真不满意的冷声道:“不许笑。不管他是不是关心你太甚,都不可如此不把你的话当回事,你要压住他的傲气,他才会为你所用,而不是处处托大,管着你。今日是他第一次正式见新家主,你今日一定要以家主的形象,在他心中站稳。驭人,只施恩是不够的,要恩威并施。”

云树一愣,想了会儿。自己休息的这段时间,义父和海伯发生了怎样的争执?而孟管家,又是如何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帆哥哥赶了一天路,又当着云家人与外人的面被罚跪。

印象中,海伯确实面相有些严厉,但对自己说话都还好。如今,不管海伯是不是出于关心自己的缘故,确实是没把自己这个当家人的话当回事。义父说的不错,一大家子人都等着自己,拿出家主的身份,处理这事。如果处理不好,云家众人离心离德。人心不齐,以后就不好办事了。

思量一番后,云树深吸一口气道:“那依义父之言,我该怎样做,才能压住海伯的傲气,为自己立威?”

严世真冷脸转笑颜,趴在云树耳边耳语一番。

云树听完,好想皱眉头,却被严世真以眼神制止。

云树冷脸道:“让紫韵进来,把这些撤下去,然后让海伯他们进来吧。”

严世真赞许的点点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精神抖擞,眉眼间带着严厉之色的老者带着四个年轻人进来,孟管家和严世真也跟在后面进来。

“海伯不远千里来接我,真是辛苦了。”云树声音里带着热忱,面上却没有相应的表情。

云海每年的年节下去京城给老爷夫人请安,并交接账务。年前赶上老爷新丧,李湘雨病重,就让他不必到京城了。说起来,云海有一年多没见到云姝了。小孩子本就变化大,如今看到眼前这个白衣小公子说出这样的话,云海心下奇怪,回头看了孟福成一眼。孟福成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一番。

云海面上的疑惑解了,眉头却皱了起来。

云树这些日子与人打交道,虽然累积些察言观色之道,但是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并不以他人的脸色如何而影响。

正文 七十三章:敲打

跟云海进来的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话,只是都面露奇怪之色。

都说老爷在京中只有一个女儿,如今这形容俊俏、头裹白布的白衣公子是哪里来的?还以家主的口吻与云管家说话。

“公子带病归乡,云海接应来迟了,还望公子恕罪。”云海躬身一礼。起身见四人仍是发愣,喝道:“还不快向公子行礼!”

四人忙作揖。“请公子安。”

“公子,这几人都是家生子,云开、云堂、云明、云奇,平日做事也是可靠的,所以这次带他们来照应公子归家。”云海一一给云树介绍。

云树心道,这几个家仆的名字倒是起的干净利落,很是合自己心意,看模样也是老实的,点头赞许道:“海伯做事周到,几位一路奔波也辛苦了。”

“老奴受老太爷和老爷信任,这些年一直认真打理老家事务,如今自当尽心接老爷夫人归家,照顾好公子。”

话说到这里,云海除了形容严肃,并未有不恭敬之处。“海伯有此心,父亲母亲泉下有知,一定深感安慰。”顿了顿,“我听说,海伯让帆哥哥在外面罚跪?”

云海示意四人先出去,四人正要退出去,严世真咳了一声。四人惶恐的看看严世真,又看看云海,再看看云树。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云树心中暗笑,义父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们生出一丝畏惧的?见云海面色深沉,也看着自己,云树收回思绪,正声道:“孟管家,可有为这几个兄弟安排住处?”

“禀公子,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近千里的奔波,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四人受宠若惊,“公子客气了,我们本就是为云家效力的。那我们今日就先退下了。”

“去吧。”

四人退出去,云树示意剩下的人都坐下说话。

“海伯有话,就请说吧。”

“帆儿看护公子不利,自当受罚。”

“在海伯来之前,我刚与帆哥哥谈过,这件事并不怪帆哥哥。海伯也不要再责怪帆哥哥了。”

“云海教子无能,愧对老爷和老太爷。帆儿就应该跪在外面,向老爷夫人好好思过。”云海执拗道。

看看男装云树又道,“云家书香世家,在济阳也是数得着的人家。虽然是为行事方便,小姐穿男装抛头露面,多有不妥。”

云树明白了。

这个云海老管家,并不是不忠心,而是太忠心了,简直顽固!他数十年如一日坚守的云家书香门第的荣耀,公子、小姐、家仆的教养之道,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你能说他错吗?不能。你若说他对,听从他,好像他和他的规则成了主人,自己倒成了服从对象。

云帆敢顶着这般固执的父亲的压力,赖在京城不回去相亲,想来也是拼了极大的勇气。云树这时倒有些佩服云帆了。自己之前还想要说服云管家,想的有些太简单了。

不,绝不能妥协,绝不能被海伯管得死死的,她可不是一个喜欢被拘着的人,一定要把家主威势赢回来。

“如今,我是云家的家主。我既然说过,对帆哥哥既往不咎,海伯却执意罚他,是将我这个家主置于何地?还是海伯认为,我不堪家主之位?”云树冷脸冷声道。

云树这话说得很重,甚至带有恶意的猜度。对付海伯这样的顽固,好言好语是不顶用的,她只能用更狠的方法。

果然,海伯闻言面色急变,从条凳上站起,就往地上跪。

“老奴对云家忠心耿耿,绝无此意。”

云树并未扶起他,而是继续冷声道:“从我接管家事,今日第一次以家主的身份见海伯。海伯就能不顾我的指令,要代我管教帆哥哥。那我以后在云家说话,还要经海伯鉴定完毕,才能执行?我不由怀疑,我是家主,还是海伯是家主?”

“公子言重了,老奴生是云家之仆,死亦是云家之仆,岂敢觊觎家主之位。”云海的头叩的更低。他只道公子是个年幼的孩子,处事过于宽宏,如今才知道他言辞如此犀利,简直诛心!

云树看了云海一会儿,才伸手扶起他,语气稍缓道:“海伯是照顾祖父和父亲的老人儿,父亲信任海伯,这些年将祖产尽皆交给海伯打理,海伯也不负重托。父亲常常夸赞海伯做事老成稳妥,最是让人放心。我想,海伯大概在老家养成了独自决事的习惯,还不习惯我这个年幼的新家主来决事吧?”

云海见公子亲自扶他,只好起身,哪知云树的最后一句话更直接,慌得他还未站稳,又赶忙跪下。

“老奴绝无越俎代庖之意,老奴只是心疼公子受伤,气犬子不争气,未能照看好公子,所以罚他跪在外面,请公子明察。”

云海为云家辛苦一生,虽然顽固些,但也多亏他的顽固,这些年祖产管理才能有条不紊。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己用这般诛心之言打击他,他气势已衰,心中着实不忍继续打击了。

云树再次扶起他,“而今我知道了海伯的忠心和关怀,也就放心了。海伯快起来吧。海伯一路风尘赶过来,还未好好喝杯茶吧?孟管家,让紫韵给大家上杯热茶。”

孟管家此时才意识到,说了半天话,云树都没让紫韵上茶。暗道:给云管家的这个下马威,够厉害!

“是,公子。”孟管家起身出去了。

云树继续道:“海伯半生都是为云家做事,自然是熟识云家书香世家的规矩,只是如今,海伯还要看清云家的前路。云家几代单传,如今只有我一人了,而我又偏偏是个女儿身,是不能参加科考的。这书香门楣,怕是撑不久了。”说到这里,云树叹了口气。

云海想起外面躺着的老爷夫人,由严厉转惶恐的老脸上开始老泪纵横起来。

“京中的账簿我都看过了,海伯这些年为父亲打理祖产费心了,还请受眉儿一拜。”云树起身,就要下拜,云海忙扶住云树的胳膊。

“这是老奴的本分,怎敢当公子一拜?”这一扶才发觉,云树虽冬装未退,但筋骨极其瘦弱。

“这一拜,是我作为家主,对海伯这些年辛苦操持的感谢,也希望以后的日子,海伯能谨记我家主的身份。云家上下一心,做起事来,才能如臂使指。”云树言辞变得语重心长。

“老奴谨记!”

“为云家长久计,我在京城开了一家药铺,想着让孟管家和帆哥哥留在京城,学着打理药铺生意。老家这边的祖产打理,以后还要有劳海伯了。”

云树并没有询问云海认为这样做可好?而是将事情简单告知。告知大致的分工与合作,要他们在自己的安排下,各人做好个人的事。云海的管事之权并未有变动,也是想要让他安心。

云海颇为惊愕,这件事,公子在之前的信中并未提及。云家从未涉足药材行,公子如今行事这般突兀,孟福成竟然不劝着些?刚要开口,想起公子刚才的一顿敲打,只得憋住一口老气。

“公子此番归来,不知药铺可有可靠之人打理?”

“海伯放心,都是交代好才启程的。”

紫韵敲门,送来热茶。

被训诫后的第一盏热茶,云树示意紫韵先捧给云海。又将自己的茶端给了严世真。

严世真赞许的冲云树眨眨眼,云树唇角微勾,也眨眨眼。

紫韵在云树面前放下茶盏,又放下一碗药。“公子,该用药了。”

“公子身子可还好?伤势如何?在用什么药?回去我让他们好生备下。”

云海的一连串询问,让云树心中一暖。“无碍,调理一下罢了。药材,带的都有。若是有别的需要,再让海伯准备。”

忽然想起,还没有正式给海伯介绍严世真,又道:“这位是我义父,严世真,是一位大夫,也是父亲的同窗,听母亲说,早年曾到家中为祖父看诊过,海伯可还有印象?”

“公子刚才休息时,老奴已经和严先生认识过了。”云海看严世真的眼神,仍带着些敌意。

云树更好奇,她睡着的那会儿,海伯和义父之间发生了什么。义父与她身边的人过不去,都是由于护着她的缘故,而她身边人也是为她着想,但是与义父所想不一样,而导致起争执。化解争执,也是她这些日子的一个修炼方向。

“那就好。夜深风冷,帆哥哥已经跪了好一段时间了,海伯还是让他起来吧。”云树不可直接出面,让云帆起身,这件事让海伯去做,才会给海伯留下颜面。

“公子有言,我这就去。”云海说着起身。

“海伯与帆哥哥也久未能相见,这一路,可以好好叙叙父子天伦。孟管家,安排帆哥哥与孟管家住一个房间吧。”

“是。”孟管家应道。

“多谢公子体谅。”

“海伯不必多礼,一路劳累,带帆哥哥早些回去休息吧。去吧。”云树温言道。

云海行礼告谢后,退出去。

云树抚着药碗,觉得热度差不多适宜了,丢开汤匙,捧起药碗,闭着气,一饮而尽。

严世真笑着看她,“做大夫的,就喜欢眉儿你这样的病人!”

云树端着茶盏清口。

“要是一勺一勺的喝,我倒是有些与自己过不去了。”

正文 七十四章:半路起火

晨光熹微,照在黄白的围墙上,老梅树虬曲盘突的枝丫影子也在墙上摩挲,像古画上的一幅恬淡水墨,素朴,意远。

忽然水墨画抖了抖,又抖了抖。

“要那一枝,那一枝,对,就是它。”

“给。”

“还要那一枝。”

“那一枝太高了,够不到。”紫韵无奈道。

“没事,我来。”焕梨摩拳擦掌,正要往树上爬。一个醇厚的声音道:“我来吧。”

杨千扶着简易的拐杖,一条腿打着夹板,在远处看了多时。一身白衣的云树,怀抱几枝樱红色的梅枝,立在晨光中,只是看着小小的身形轮廓就很是动人,难怪万世明会把心思动到他身上。

云树闻言回头,看清来人道:“杨千?你好些了吗?”

杨千低道:“多谢公子关心,好多了。是这一枝吗?”

“是,是,就是它。”焕梨叫道。

杨千高大的身子一瘸一瘸走过去,伸出一只大手,“咔嚓”就将那枝半展樱红苞的梅枝折下。

“谢谢。”云树小心的接过去。

这一幕也被云海看到眼中,只是在心中摇头,还是小孩子啊,扶灵归乡,竟然还有心情折梅花,还与这衣衫褴褛之徒打交道,哪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样子?公子的那两个贴身丫头,紫韵、焕梨也是活泼有余,稳重不足,怎么能够照顾好公子?一定要换掉!

“还要吗?”杨千看着云树重视梅枝的样子,神差鬼使的问道。

云树眨眨眼睛看了看杨千,又在树上打量一圈,微微勾起唇角,“还要那一枝。”

杨千又伸手摘下。

云树接过来,再次道谢。“我一会儿便要启程,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昨日安排你住宿的那个人过些日子,还会再次经过这里,你若想好了,便跟他去吧。”

“多谢公子照顾。”

云树点点头,转身向马车走去。马车上并排两具乌黑棺木。云树将怀中梅花小心的放到棺木前。

“父亲母亲,看这梅花,欲展未展,是不是很好看?眉儿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庄周与他的蝴蝶很开心的在一起。等我们回去了,眉儿一定在你们身边种上很多花草,每一只蝴蝶来时,我便知道,是父亲母亲回来看我了。”云树长睫抖动,落下两行清泪,又抽出帕子自己擦去。

云树正兀自黯然神伤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争执声。

原来云帆出来,看到梅树下的杨千,面露恨恨色。被望着云树神伤的云海看到,便问他这副样子给谁看?云帆便将是由告诉了他。

这两人果然是父子俩,脾气刚硬的云海一听,便怒气上涌,就要去揍杨千。云帆想起公子昨晚的语重心长,忙拉住他父亲,耐心解释。这一解释,其他在忙着的人也听到了,都要去揍杨千。云帆一个人哪里拦得住。

云树冷眼看着这些平日看起来恭顺的家仆,此刻面带欢欣色,要去揍杨千。

杨千见事不好,抬脚就要走,可是刚挪几步就被赶上,被推的重重一个趔趄,眼看站不住。正想着,这刚接好的骨头,非得再断掉不可,却被一个人扶住。

严世真并不看杨千,而是冷着脸盯着这几个人,又瞟一瞟不远处的云树。原本喜形于色的几个人,讪讪的收住手脚。

云树走过来,冷声道:“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几人喏喏不敢答话。

“公子。。。”

云海刚要说话,云树冷厉一眼看过来,指着杨千道:“我刚才与他说话,海伯可看到了?”

花白头发的云海着实不习惯,被一个小孩子这般冷冷盯着,“看,看到了。”

“我昨晚说了什么?海伯可还记得?”

“记得。”

“那为何还要这般?”

云海张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海伯你是老人儿,你且告诉他们,我云家的规矩是什么?什么时候有了在主人面前殴架的规矩了?”

云树也没办法了,有心给海伯在家仆面前留面子,他却执意将自己当作小孩子,而不是家主,遇事不向自己请示,还脾气火爆到拦都拦不住!

这事是云海起的头,如今被公子训示,他自是没脸再提什么规矩,一张老脸爆红。

“以往,我待你们是太宽厚了!你们要是觉得,本公子这个家主的话不好使!本公子的意思,可以随意违逆!那我云家也留不下你们!孟管家,谁要走,给他结双倍工钱,让他走!家生子不服本公子管教的,等到了济阳连带家眷一并卖了!本公子手下,不需要不听管束的人!”

云进同夫妻去后,云家人虽然没有树倒猢狲散,但是对云树这个不满九岁的小家主,着实有些看轻。有人愿意留在益生堂,是想着京城繁华地,等找到好的下家再走。

云树隐约知道他们的小心思,想着厚待他们,加上孟管家,还能镇住这些人,继续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哼哼,人心难控。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就要开闹。

老家来的这几个,看小公子这般好说话,昨晚之事也未追究,便也有些轻慢。见云海老管家带头起事,自然凑热闹。

几人闻言刷刷跪下。真是人善被人欺,不发威,人都道你好欺负!赶他走,他才想起留下的诸多好处。

“公子,我错了。我在云家十多年,老爷夫人待我很是宽厚,我今日造次了,请公子宽恕我这一次。”

“公子,我再也不敢了。我家有老小,请公子网开一面。”

“公子,我昏了头了。以后一定谨奉公子的意思。请公子留下我。”

。。。

云帆也跪下,一脸恳切,想为父亲求情,可是事情闹成这般样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云海“扑通”跪下,抽了自己一巴掌,又抽一巴掌。“公子我错了。我愧对老爷夫人。”他是想替云树教训杨千,却使人心浮动的众家仆借势,几乎要翻了天。

云树不理会他。

“这是最后的机会。心不安的人,我云家留不下,就趁这个机会走吧,还有双倍的工钱可以领。”

众人沉默,等了半天,没有一人说要走。

“不走是吧?都不愿意走是吧?不走,我就要说我的规矩了!孟管家!记下我云家的新家规!再有人敢闹事、惹事,不服管教,不敬家主,给我废了他的腿。闹一次,废一条!我看谁还能多长出几条腿?既然要留在云家,本公子有的是方法让你们长记性!”

“是。”孟管家应道。

“不要说本公子不给你们脸面,眼中没有主子的人,心中没有主子的人,一辈子的老脸也禁不住打!”这话便是说给云海听的。昨晚敲打一番后,他依然不长记性,还掀起这番大波浪。

众人沉默,不敢言。

连紫韵焕梨,也从未见过云树这般疾言厉色的训话,一时也心惊不已。可这些人也太欺负公子年幼了。以为云管家是个顶事的,没想到越老越糊涂,要不是严先生在,今天这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收场呢!

杨千心道:这云公子果然是太好说话了,以至于手下人都差点造反。这要是在万世明那里,早就把腿都给打断了。不过今日也算发威了,虽然仍稚嫩,但看他扳倒万世明,便知以后定然不可小觑。此时他身边正是需要用人,投奔于他,正得重用,还要去哪里寻求更好的出路呢?

“公子。”杨千开口道。

云树转过身,冷面道:“本公子治家不利,让你笑话了。”

“杨千感慕公子厚德,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请公子不计前嫌,留我在身边伺候。”杨千丢开拐杖,就要下跪。

云树让严世真扶住他。

“你愿意跟随本公子,自然是极好的。正好跟你申明一下,本公子要的人:一是忠心,二是能力。若是心思不纯,能力不行,趁早放弃。”

杨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昨晚和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看云树面无表情盯着他,忙举起右手道:“我杨千得公子救护,今以杨家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日后效忠云公子,惟云公子之命,鞍前马后,万死不辞。若违此誓,列祖列宗泉下不得安。”

这誓言可是够重的了。众人都惊讶的望着他。这样的誓言,饶是他们在云家待了这么些年,受主人厚待,又有几个人敢发?

云树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他,“我相信你!”

虽然昨晚和今早与他说话,云树都是好言好语,可是这赞许的一眼,让杨千有些受宠若惊。杨千又恭谨道:“杨千自幼得家父教导,身上还是有几分功夫的,只是如今腿伤,不方便耍给公子看。”

“我知道。你现在腿不方便,这一通拳脚功夫和这一礼,本公子等你伤好了再看、再受。”

“谢过公子的信任!”

云树点点头,“你先回去休息吧。”

“公子,杨千愿与公子同行。”

云树看看严世真,严世真摇摇头。

“你有此心很好,只是路上颠簸,对于你的腿伤恢复不利。本公子以后还要依仗你的拳脚功夫,如今还是先养好伤,以后自然有你效忠的机会。”

“谨遵公子之命。”

云树捡起他丢掉的木杖,递给他,“你先回去吧。”

“是。”杨千一瘸一瘸的向旅店走去。

“既然都不愿意走,那就该干嘛干嘛,收拾好东西,我们要启程了。孟管家。”云树示意孟管家带他们行动起来。

云帆扶自己的父亲站起来。云树走过去。

“海伯,昨日还让帆哥哥跪在外面思过,今日把事情闹成这样,你功不可没!按照云家的规矩,你可好好思过!”

正文 七十五章:共建霸权

“公子!”云帆急起来,父亲一把年纪了,又奔波多日,怎么受得了家规?

云树挥挥手,“海伯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我知道,你本意是为我好,可是你的言行,搅得云家本就浮动的人心,更加离散。昨日之事,今日之事,确实是你思虑不周所致。我昨日不计较,你今日却又犯!你说,你可有错?”

“公子训诫的是,老奴有错!老奴甘愿受罚!”云海已经认识到,自己几天行事确实不妥。

“我敬云海管家为海伯,也希望海伯以后敬我为家主!我们上下一条心,云家才能长久、平安!”云树将话说得更为明白透彻,只是希望海伯能打心眼里,认真看待她这个家主。

“老奴糊涂,以后一定谨遵公子之命!”他是真心悔过的。

云树点点头,“那就好!希望海伯真正想明白了。帆哥哥,扶你父亲去吧,收拾一下,我们启程!”

严世真见云树训完话,牵起她的小手,就往旅店走。

云树不明所以。“怎么了?义父?有什么不妥吗?”

“你刚才动了怒,走之前,义父要再为你检查一下伤口。”

云树从胸腔吐出一口长气。

刚才她若不竭力的疾声厉色,这些人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吗?违逆自己一次,就打断一条腿,这话真是自己说的,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狠的心了?

严世真小心翼翼为她解下裹在额上的白布。

“义父?”

“嗯?”

“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太狠了?我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人啊,有时还是需要怕你一些,才会真正听进去你的话。也是你父亲母亲往日待他们过于宽和,而今才会人心浮动若此。不过眉儿别怕,有义父在,哪个不听话,义父就帮你打折他的腿,再接好,再打折,直到他长记性为止。”

云开和云堂搬着东西从门外走过,正听到严世真说要把不听话的人的腿打折,再接好,再打折,直到长记性为止。想起严世真昨晚的身手,只觉脚下发软,忙快步走开。

跟在后面的云明大着胆子,停了一步,只听云树声音平静道:“怎么义父的话,明明说的那般狠辣,我却很想笑呢?”

云明只觉一个哆嗦,原来公子的宽和只是表面,实则也是个狠人。小小年纪,听到这般狠辣话,竟然如此平静,还说想笑?心中庆幸,刚才的事情没有闹到不可收拾,否则这腿,怕是已经被那严先生给废了!只觉一个冷颤从脊背传到四肢,整个人抖三抖,赶紧去忙,不能偷懒。

“因为眉儿懂我的话啊!”

“义父,我以后做事,要狠一些,才好吗?”云树担忧道。

“对那些跟你过不去的人,狠一些,没什么不好。怎么?眉儿担心狠一些,自己会变坏吗?”

“嗯。”

“坏一些不好吗?我想想哈,眉儿变成小坏蛋,会是什么样的?”严世真放下裹伤布,端详着云树的小脸与额角的长长的伤疤。

“遮住一只眼睛,绑上一条胳膊,吊在胸前,嗯,另一只手在地上拖着一把大砍刀,身后站着我啊,孟管家、紫韵、焕梨他们。我们每个人都是厮杀过后,带着伤痕的模样,身上印染着自己与别人的血迹。然后你大声宣布:以后这条街就是云爷的了,保护费都交到云爷这里,云爷会罩着你们!你的手下败将听到你的话都瑟瑟发抖,商贩们乖乖捧来保护费,求云爷保护他们!”

“云爷?”云树拼命憋住笑。

“嗯。”严世真很是认真的点头。

“严先生,让我们共建霸权吧!”云树郑重的伸出手。

严世真握住她的小手,“共建霸权!”

严世真笑盈盈的收回手,又为她额上上一遍药,才小心翼翼又裹上伤口。

“义父,让伤口快点好起来吧,我好想笑啊!”

“是吧?先忍住,还要等一段时间。还好刚才没扯动伤口,否则我就要跟云管家过过招了。”

“义父,昨晚,云管家初来时,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昨晚我看海伯看你的眼神,好像带些不满意的样子。”

“像我这样凭借神奇医术,为公子修复容颜的大夫,独得公子信赖,哪个不嫉妒?”严世真傲娇的撇嘴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云开、云堂他们几个怎么像是有些怕义父啊?”

“他们打不过我呗!”

“义父真乃坦荡之人!”

“过奖!”

“有义父在真好!”

“有眉儿陪着,义父也觉得日子有了味道!”

紫韵进来道:“公子,都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启程了。”

严世真将药物收起来,“走吧,眉儿。”

“嗯。”

旅店外,晨光已经变得暖融起来。

云树走出旅店,云家众人垂手立在车马旁,静待家主。

杨千拄拐出来。“恭送家主!”

云树向杨千点点头,提袍登车,车队继续南行。

有了这一日的训戒与警告,以后的几日,家仆那些小心思也收了不少,做事利落多了。

云海每晚都会在云进同夫妇的棺前,跪上半个时辰。一是为反思自己,另一方面也对怀有异心的人,起个警示作用。

云树并没有劝阻。

一路南行,云树每天都会采些花儿放在棺前。

经过十天的跋涉,一行人终于抵达济阳云宅。

紫韵为她打开帘子,云树探出身。

云海让云奇先一步回来,做准备。如今,白色挽布已经挂起,白衣家仆跪了一地。

云树本来做了心理准备,济阳云宅会萧索一些。可是映入眼帘的古老宅院古旧、高大、整洁,隐隐有往日的煊赫,而她却敏锐的感觉到,有一种荒凉之感在台阶、砖缝、木门中钻来,她几乎不敢迈脚,仿佛下了马车就会被那荒凉绑缚,然后凉入骨髓。

云树不由想起京中的宅院,在她回去时,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对于她,家的感觉就这样失去了。

严世真见她待在马车上,半天未动,走过来关心道:“眉儿?怎么了?”

“没什么。”云树忽闪着眸中的无依与凄凉,以图收敛情绪。

严世真向她伸出手,“不要怕,义父在。”

云树握住他的手,掌心蓄积了温暖的力量,才抬脚,下了马车,向放了棺木的马车走过去。

“父亲、母亲,眉儿带你们回来了。”一语未完,两行清泪跌出眼眶。

紫韵、焕梨跟着抽泣,然后所有人都跟着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严世真问云海,“既然灵堂已经布置好,先把棺木抬进去。”

云海看云树点头,向身后的家仆招招手,八个壮汉走出来。

棺木在灵堂安置完毕,云树换上麻衣,带众家仆跪拜完毕,又以新任家主身份受众人跪拜。

云树问云海,“海伯,墓地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云海道:“云家祖坟是在距离济阳城百里外的山中,墓地按照云家祖制,也已修筑完毕,公子可要先去看看?如有不满意的地方,还可以再调整。”

“也好。灵堂已设起来,宅中由孟管家看着,若有吊唁者,以礼接待。”

“是。”

“海伯年纪大了,一路奔波了这些日子,可还能骑马随我再跑一趟?”

“多谢公子挂怀,老奴无事。公子准备何时启程?”

“义父,如果驱马前往,百里地,晚间能到吧?”

“一路颠簸,眉儿不歇息一晚再去吗?”

“我想让父亲母亲早日入土为安。”

严世真点点头,“义父带你去。”

“海伯,将我从京中带回来的诸人安置好,并将家中之事,与孟管家交代好,我们便出发吧。”

“是,公子。不知公子要带谁去?”

“义父和海伯,张元善照顾马儿,也带上他吧,海伯可还要再带个照应的?”

“那便带云奇去吧。”前些日子的闹剧,云海看出云奇安分些,这些日子有意培养他。

“也好。我们晚间可能回不来,相应物事,海伯也备下吧。”

“是。”

几人罩着白衣,打马出城,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小孩子,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济阳城是哪个大户人家遇到白事了?”

“你还不知道吗?今日一早,就有一队着孝衣的人进了城,马车上是两具棺木。我看到其中有云家的老管家云海。”

“我说呢,刚才的马队里,有一个觉得面熟。”

“不过那个孩子是谁?”

“据说云家老爷夫人都不在了,那个孩子估计是云家的新家主。”

“可怜的孩子。”

“一个孩子要想撑起云家门楣,也是难啊!”

“你就瞎操心吧!你我倒是一把年纪了,不过哪有什么门楣要撑起?这才真是日子艰难呢!”

“哈哈,说的也是!各家有各家忧!”

“母亲,云家,是姑母家吗?”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小声问道。

“什么姑母家?自从她嫁进云家,哪里还记得我们的死活?走,回家。”一个衣衫素朴,面带泼辣相的妇人喝道。

“听他们的话,像是姑父和姑母都不在了,只余表弟一个人了,我们不去看看他吗?”少年继续小心道。

妇人狠狠白了少年一眼。“表弟?他出生,你姑母就未告知我们,他大概还不知道有你这个表哥的存在!”

妇人虽然嘴上说的果决,心里却禁不住开始盘算。

正文 七十六章:你是我舅舅?

由于家道没落,李宅由文垣街搬到了长安巷。

李徐氏带着儿子李明然推门而入,见李竹英仍是出门时的样子,捧着本书,半读,半出神,就来了气。

“天天读书,天天读书,你倒是读出来点东西啊?跟了你半辈子,指望你读书能让我们娘儿几个过上好日子的念想早断了。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是这副出神的样子?”

李徐氏这话,每天都能翻着花样说好多遍,几十年下来,李竹英听得都当成耳边吹过的风了,也不理她,对儿子笑笑:“小然回来了?”

李竹英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清瘦,头发已白了不少,眉眼与李湘雨有几分相像,可以想见,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

李徐氏丢下手中的篮子进了屋。篮中一块新布,是给李明然做春装的。李竹英有三子,前两个儿子李明思、李明成,成了亲,分出去住了,李明然是最小的一个,今年十七。

李明然见母亲进了里间,一脸神秘的凑到父亲跟前。

“父亲,我刚才在街上,听那些人议论,像是,姑母去世了。“

李竹英手中的书,“哗”的掉到地上。又愣了半晌,眉眼忽然拧到一起,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姑母才多大年岁?”

李明然被父亲吓了一跳,喏喏道:“街上的人都说,今早,云家运回来两具棺木,说是云家的老爷夫人去了。云家的老太爷,老夫人早些年就去了,如今,如今。。。”

李徐氏听到声音,走出来,“你妹妹去了,你冲儿子吼什么?这么些年,也没见她拿你当哥哥,你倒白操一份儿哥哥的心了。”

李竹英狠狠瞪了李徐氏一眼,跌跌撞撞就往外走。

“我说错了吗?你还敢瞪我?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李徐氏叫着,就要冲上来拉扯李竹英,却被儿子拉住。

“母亲,父亲他心情不好,您就不要闹了。”

“什么叫我闹?好啊!你们父子俩一条心,我白疼你这么些年了!我命苦啊!没能生一个女儿贴心!”李徐氏又开始例行哭闹。

李明然觉得头大。

“母亲,父亲他状态很不好,我跟出去看看,别出什么意外了。”

李徐氏虽然见了李竹英就来气,可是也就这样过了几十年了,并不想他出什么意外。她自然知道,这些年,李竹英一直觉得愧对那个妹妹。可是这些年,他那个妹妹明明在享福,吃苦受累的明明是自己,他却每天每天的出神都看不到。

李徐氏收了眼泪,“你跟上去看着他。”

李明然如遇大赦,忙不迭的跑出去。

李明然还不知道,自家老爹还能跑的那么快,这一会儿功夫已然跑到巷子拐角了。待他赶上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他那个没什么脾气,总是对他淡笑的父亲,竟然哭的满脸是泪。

从李明然记事起,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说他有一个姑母,嫁的很好,是济阳城中有名的云家。只是这些年,除了母亲偶尔带着抱怨提起姑母,父亲从未提及过。他从来不知道,在父亲心中,姑母竟然会那么,那么重要,重要到只藏在心里,到现在化作满面的泪。

李竹英泪流满面的往前跑着,毫不顾忌形象。路人纷纷侧目,这一路都是熟人,李明然只好硬着头皮跟上,谁的招呼都不理,全当看不到。

门房说公子的舅舅来了,孟福成迎出来,可是第一眼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鬓染薄霜的人,是夫人的哥哥,李竹英。他与夫人的娘家人打交道本就少,加上随老爷去京城多年,想想,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个叫作李竹英的男人了。

李竹英不理会孟福成的惊讶,拨开他,往灵堂冲去。

灵堂内并排两具乌黑的棺木,看到牌位上云进同的名字与李湘雨的名字后,李竹英再也站不住,狠狠跌到地上。

云树见到李竹英是第二日晚间。一行人从墓地赶回来,满面风尘。

廊下昏黄的灯影中,李竹英孤零零的立着,满是“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凄凉。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走来。他的身姿带着英气,他的眉眼那么好看,他吩咐事的样子,完全不像个孩子,可是他还那么小啊,他的母亲也是很小的时候,便与自己相依为命。

云树终于注意到廊下站着的这个人,见他满眼深情的看着自己,几乎要哭的模样,心中有些奇怪。这云宅中,还有人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感情?也没做多想,她急着跟父亲母亲说话。冲那人点点头,撩起袍子,就要进灵堂。

“树儿!”声音里带着哽咽。

云树只觉心一提,顿住脚,转过身。

“树儿!”那个人开始流泪。

云树觉得他的眼泪,一颗一颗,让自己的心变得重起来。她转过头,看看孟管家。

“公子,这是您的舅舅,李竹英。”孟管家轻声道。

云树回头看看严世真。

严世真示意他也不清楚。

竹英、湘雨,外祖父是个爱竹的。李竹英。舅舅。母亲的那个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他的眼神像是不能承受的重,他这样在乎我吗?

云树定定的看着李竹英。

“你是李竹英,我舅舅?”

李竹英慌忙点头。眼泪跌到地板上,“啪嗒”一声,那么的响。

李竹英想走上前,想向云树伸出手,挪了半步,又停下,抬起的手,又弱弱的放下,神色变得更是伤感。他看到云树退了半步,被严世真扶住。他不愿意认自己。

云树觉得心里很乱。她第一次知道,眼泪竟然有那么大的魔力,这个瘦弱男人的眼泪,还有他那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眼睛,含满深情的看着自己,把她的心,她的脑袋搅得一团乱。她狠狠抓住严世真的手,努力吸了好几口气,才对孟管家道:“孟管家,请,请,请舅舅去偏厅看茶。”

“是。”

“您这边请。”孟管家在前面引着路。

李竹英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云树。

严世真感受到她的手在抖,蹲下身子,轻声道:“怎么了,眉儿?”

云树回身抱住严世真的脖子,抽噎。

李竹英看到这一幕,再不敢回头。

严世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抱起她进了灵堂。

“跟义父说说,怎么了?你舅舅不好吗?”严世真坐在蒲团上,把云树放在腿上,轻轻给她擦眼泪。李湘雨只说,她的娘家人,并不能让她放心的托付眉儿。具体是什么原因,李湘雨没说,他不好开口问。

“他的眼睛像母亲。”云树抽噎道。

“那不好吗?”

“他的眼泪,让我的心和脑袋很乱。”

见云树语言都有些混乱了,严世真引导道:“你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舅舅吗?”

“没有,我没有回来过。他也没有去过京城的云宅。”

“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她与你舅舅之间是什么问题?”

云树点着头道:“说了。”

“你母亲告诉你怎么做了吗?”

云树看看身后的棺木,抽噎道:“母亲说她心里有道坎,她迈不过去,让我照顾舅舅。”

严世真心里纳闷:李湘雨是怎么想的,不把九岁的孩子,托付给一个大人照顾,而是把一个大人,托付给一个九岁的孩子照应!难道在她心里,那个李竹英更需要照顾?这是怎样的关系?那个李竹英除了瘦弱一些,看起来也没什么病啊?

“那你为什么哭呢?”

“我不知道。我没想到,在这济阳城中,还有人,会用那样沉重的目光,看着我。”

“眉儿太累了,受不住那样重的目光吗?”严世真轻拍着她。

“义父,他是我舅舅。我有义父,还有一个舅舅,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严世真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别哭了,义父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那个舅舅也来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云树嗯着,大颗的眼泪又掉下来。

严世真忙用帕子接住,笑道:“看,我又接住眉儿的眼泪了。”

云树抽噎着勾起唇角。“义父,贪玩。”

严世真给她擦干眼泪,“把眼睛哭肿了,一会儿吓到你那个舅舅,就不好了。还有啊,额上的血痂还没掉,你再给哭掉了,会留疤的。到时候,黎歌可不会饶了义父的。”

云树毕竟是个小孩子,很快就被严世真的话题牵住情绪,带着点小得意道:“黎哥哥说,留疤也好看。”

“傻眉儿!这你都信?他骗你的!”严世真认真的吓唬她道。

“啊?义父,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云树的小得意冻在脸上。

“要不等你回去时,义父在你额上给你画一道疤痕,你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义父有没有骗你。”严世真说的一本正经,唬的云树马上收了眼泪。

严世真扶云树站起来,“来,给你父亲母亲上柱香,我们说了这半天的话,他们都要嫉妒义父了。你快跟父亲母亲说说,我们今天为他们看的安身之地如何。”

云树跪在那里,絮叨了半天。着重描述了,墓前的那块空地,说她要种什么什么花,春天里什么花会开,夏天里什么花开,秋天里,冬天里,都会有花开,有花陪伴他们。说自己会好好陪伴他们。

严世真站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微笑。原来有的时候,眉儿也是个小话唠。

正文 七十七章:舅舅的心很脆弱

偏厅里,李竹英坐立不安的等了好久,云树终于推门进来。

紫韵重新换了热茶,又退出去。

云树歉意道:“让您久等了。”

“没有,没有。”李竹英有些手足无措。

“舅舅家中可好?”

李竹英听到这声“舅舅”,面色一喜,“都好,都好。”

“舅舅可有什么话,想问我?”

李竹英愣住。

云树新定的,不安分,惹事,闹事的要废条腿的家规,还是有震慑作用的。李竹英想问,李湘雨是怎么没的?可是这件事,家主没说话,他们也不敢乱说,就连孟管家也含糊不提。

虽然问一个孩子太残忍,他还是开了口,他必须要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没的?”

“去年九月里,朝中风云,舅舅可有耳闻?父亲因朝中之事过身,母亲伤心过甚,年初二没的。”云树声音平静道。

李竹英心痛不已。他就知道。一次抬回来两具棺木,他绝不相信云进同会殉妻,而若是云进同因故身亡,自己那性子孤绝的妹妹,是会生出这种求死之心。濒死之际的温暖,暖了她这些年,以致离了那个人,她便不想活了。硬是狠下心,留下这么小的孩子。

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湘雨是那么可爱懂事的妹妹,只是后来在自己忙于读书的那些年,没有顾上陪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养成了那样的性子。决绝!不给自己留余地。

当初,为了让自己安心读书,她决绝的上了云家的花轿,将云家所有的聘金全留给自己。为了自己,为了李家,云家的聘金“买”去了她的后半生。她在云家过的不好,被折磨的几乎死去,也不肯再向自己说一声苦。云进同救回了她,从那以后,她便为那个男人而活。

那笔不菲的聘金,供自己读了这些年的书,养大了三个孩儿。读了那么多年书,有什么用?依然懦弱无能。他却永远失去了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云树被他痛苦的样子吓到。“舅舅?”

“我,我对不起你母亲,我没有照顾好她。”李竹英痛苦道。

“这不是舅舅的错。”云树安抚他道。

李竹英摇头,“那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今日刚从墓地回来,墓室已经修建完毕,我想让父亲母亲尽快入土为安。义父说他以后都会陪着我。”云树道。

“义父?”

“就是刚才那个站在我身后的人。母亲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义父照顾。”

李竹英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湘雨连孩子都不愿意托付给自己照顾,而是给孩子找了一个义父。在她心中,自己这个哥哥是有多失败?

“舅舅请宽心,母亲说她不怨您了,只是她迈不过心中的坎,让我好好照顾您。”

果然,自己就是她的无能哥哥!要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照顾。李竹英的面色似哭似笑,有些狰狞。

云树看他样子有些失控,走过去,抓住他枯瘦的手,温声道:“舅舅,母亲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世上,只有舅舅与我血缘最亲近了,我理当照顾好舅舅和舅舅的家人。母亲迈不过去的坎,我来替她做。舅舅不要伤心了。”

云树的一席话,说得李英竹又开始落泪。

云树学着义父哄她的样子,从袖中抽出帕子,给李英竹擦去眼泪,在他的手臂上轻拍。

还“拙劣”的学严世真的话,道:“舅舅的眼睛很像母亲。”

一句话,说得李竹英眼泪更汹涌。

云树心道:果然,舅舅是很需要人照顾的,舅舅的心很脆弱。

“舅舅别哭了,舅舅的眼睛很像母亲,我看到舅舅的眼睛,就觉得很亲切。舅舅在,很好!舅舅要抱抱我吗?”

李竹英泪眼婆娑的望着乖巧的云树,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

云树抱住李竹英,在他的后背轻拍,“舅舅不要哭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树儿说。”李竹英哽咽道。

云树放开他,柔柔的看着李竹英的眼睛,这像极了母亲的眼睛,“云树是我自己取的名字,父亲母亲给我取的名字,叫云姝。取自‘静女其姝’。”

李竹英瞠目结舌。他还以为之前的传言有误,一直以为眼前的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子,只是眉眼过于漂亮罢了。

半晌方道:“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云树?”

“女孩子出门做事不方便,所以我换了男装,换了名字。家中之人,因为前些日子我教训了他们一顿,所以他们不敢乱说。是以,他们未敢告诉舅舅知道。”

“家中人不好管教吗?”虽然云家是济阳城有名的书香世家,但由于李湘雨的遭遇,李竹英对云家人,从来没什么好印象。

“嗯,我年纪小,他们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

李竹英这才注意到云树眼角的血痂,“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前些日子划了一下,就快好了。”云树语气轻松道。

哪家小姐会被划伤了脸面?可见那些人平日是怎么照顾她的?眼看李竹英收了的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深感自己的无能。

云树忙道:“舅舅是从昨日就在等我了?”

李竹英点点头。

“我预备明日起灵,舅舅要不要陪我一起送送父亲母亲?”

“嗯。”

“公子。”孟管家在门外面道。

“怎么了?”

“您舅母来了。”

云树并没有回孟管家的话,而是温言向李竹英道:“舅舅与舅母这些年相处可还好?”

“还好。”李竹英并没有细品云树的话,只是觉得这些年都过来了,也习惯了。

“那便好。孟管家,请舅母进来吧。”

“是。”

李徐氏跨进偏厅,见李竹英坐在椅子上,面前站了一个身穿麻衣,容色极漂亮的小少年,一双妙目盈盈动人,安静的看着她走进来,不带一丝表情。

云树眼中的李徐氏,身量不高,颇为丰腴,肤色稍显黑,尤其是唇色与眼周的肤色,更是暗上一层,一双眼睛不大,滴溜周转,便知是个有心思的,眼角微微上扬,一丝凶意便露出来。

“这便是小少爷?”李徐氏面上堆满了笑容,便将那丝凶意掩了去。

云树点点头,“舅母请坐。”

紫韵捧了茶进来,复退出去。

李竹英看着李徐氏,冷声道:“云宅遇白事,你笑成这样给谁看?”

李徐氏不以为然,继续笑道:“就怕小少爷过于伤心,想让他舒舒怀,你这舅舅也不懂让孩子宽宽心。”

李竹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只得无语沉默。

“舅母这么晚来,可是有事?”云树坐回主位。

“还不是你舅舅,昨晚就未归,今日都这么晚了依然没回去,我不放心,便来看看。”李徐氏的满面笑容极是具有感染力。

云树微勾唇角,“舅母待舅舅倒是极好。”

“半世夫妻相互扶持,这是自然。”李徐氏笑道。

云树又对李徐氏点点头,对李竹英道:“既然舅母都来找舅舅了,舅舅可要回去一趟,明日再来?”

“树儿,我可以留下来,再多陪陪你母亲吗?”李竹英诚恳道。

云树看看李徐氏。

李徐氏笑道:“我是不放心你舅舅,来看看,既然你舅舅想留下,那我先回去便是。”

“舅母关心舅舅,怕是这个时候还没顾上用饭,不妨在云宅用过饭再回去。”云树挽留道。

李徐氏笑道:“外甥如此热情,我这做舅母的倒不好推辞了。”

李竹英又皱皱眉。他并不想李徐氏在这里,但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三人走出偏厅,李竹英看到廊下的少年,道:“明然?”

李徐氏笑道:“明然不放心我一个人来。树儿,这是你三表哥,明然。”

云树上前行礼道:“云树见过明然表哥。”

李明然忙还礼。“云树表弟。”

李竹英道:“还没给你姑父姑母上香吧?带你母亲先去灵堂上香。”

“是,父亲。”李明然伸手扶住李徐氏往灵堂走去。

眼见李徐氏进了灵堂,李竹英开口道:“树儿,你舅母这个人,你若不喜欢,我让她以后不再来便是。”反应慢了几拍的李竹英,终于悟出云树那句问话的用意。

“舅舅放心。若舅舅与舅母相处和谐,我自当也好好待舅母。而且今天看舅母也是个和善的。当年之事,大概是年轻气盛,而今岁月磨平了棱角。”云树宽容道。

李竹英能怎么说呢?他又沉默起来。

云树第一次招待舅舅,让海伯用心准备了饭菜。

宽敞的宴厅内,李徐氏见饭桌上菜肴精美,丫头在旁边伺候,却悄然不闻声响,很是喜欢。彷佛以后这样的日子,便要成为她的日常。李竹英在云宅的这两天,李徐氏也关上门,细细想了两天。

李竹英的这个小外甥年纪小小,便失了父母,无依无靠。纵然云家有资产,也必得有人为他撑持着,才不会被人欺负,他必得依赖于李竹英。

今日见这小外甥也是个好哄的,只是没想到,凭空跳出来个严世真。这让李徐氏这顿饭吃的不是很畅快。

饭后,李徐氏让李明然留下陪李竹英。

云树便让海伯安排人送李徐氏回去,海伯安排云开去送。

云树绝没想到,这一送,又给自己及招来一件头疼的事。

正文 七十八章:女人戏

第二日,在海伯的操持下,云树以孝子的身份扶灵。

纸幡飘飘,哭声哀哀,雪色的送丧队伍,混于踏春的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而这支雪色的队伍,终于缓缓步入山腹之中,再也看不到。身后游春的队伍,依然姹紫嫣红,热闹非凡。

安葬了云进同夫妇后,云树让海伯带众人先回去。她自己与严世真、李竹英在墓地周围翻土,种上各样的花种。尽管她的手很快磨出了水泡,可是她第一次觉得,怀揣着为父亲母亲种花的心愿,在义父和舅舅的陪伴下翻地皮,竟然会这么满足。

翻累了,躺在草丛里,任紫蓝的野花在她额前探入天际。天的蓝,云的白,都纳入了那一抹紫蓝中。身心俱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不起来,不哭不痛,不忧不伤,不闷不愁。

烦扰的世界,远在紫蓝花的另一端,在蓝天白云的深处,与她,与此时,无关。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睡去了,陪着父亲母亲。

严世真在云树旁边坐下。“睡着了,眉儿?”

“义父,这里是个好地方,父亲母亲葬在这里很好。世上的烦忧,再也不会扰到他们了,他们可以陪伴彼此,到永远。”云树闭着眼睛,幽幽道。

“是啊。”严世真话说的一本正经,却折来一只紫蓝野花,在云树脸上蹭来蹭去,撩的云树再没心情伤感,只得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的去抢他手中的花。

花儿在严世真两只手中换来换去,云树腿短,怎么都追不上,就赖在严世真怀中撒娇,最后终于如愿抓住花。

严世真乐呵呵的抱着她,由着她把花簪到自己的鬓角,还歪歪脑袋,问道:“好看吗?”

“好看!这朵花极适合为义父簪鬓!”云树笑哈哈。

“真这么好看?那给眉儿也簪一朵。”严世真在云树耳际也别了一朵。

“好看吗?”云树也学着严世真,歪着脑袋问。

“好看!眉儿怎样都好看!”严世真给予不容置疑的答案。

云树笑嘻嘻的从严世真怀中爬起来,向李竹英跑去,“也给舅舅簪一朵。”

原本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李竹英,有些羡慕他们这般融洽的关系,见云树并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舅舅,一张脸笑开了花。

三人从墓地回到云宅天色已是不早。一路上,左边舅舅,右边义父,云树很是满足。

在云宅门前,下马,孟管家迎出来。一脸的为难样子,云树一眼就看到了。

“怎么了,孟管家?家中有什么事吗?”其实云树称为家的这个院子,于她几乎是陌生的,宅院中的仆人也是陌生的,所以说出“家”这个字,感觉有些别扭。

“您舅母在里面,还有,还有您表姑母,而且,那两位,有些不太对付。”孟管家看看李竹英低声道,“您不在家,云管家也不好从中劝说。”

“表姑母?曹金蕊?”

“是的。”

曹金蕊,自己还没去找她,她倒自己凑上门来了。“前日为父亲母亲发丧,她都没来,今日来做什么?与舅母又是怎么回事?”

“您还是进去看看吧。”又贴在云树耳边耳语一番。

“你舅母又给你找事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李竹英听到李徐氏在里面,还跟人杠上了,心中就升起了一把火,再不能让她像当年对湘雨那般对树儿了。

云树抓住他的手,温声道:“舅舅不要着急,您不知道,那个曹金蕊,并不是个省事的人。舅母在,未必不好。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李竹英听她直呼表姑母名讳,便知道她并不喜欢这个表姑母。点点头道:“舅舅陪你去看看。”

云树回头又牵起严世真的手,“义父,一起。”

严世真对她宽慰一笑。

曹金蕊看到两个四十余岁,形貌清隽,却又儒雅、洒脱各有千秋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孩子走进来,不由看愣了眼。

李徐氏眼乖,换上笑颜迎上来,“树儿回来啦?有没有累到?”

“多谢舅母关怀,有舅舅和义父在,树儿很好。舅母快坐吧。孟管家,给大家换盏热茶。”云树半回身向孟管家吩咐着,却依然抓着严世真和李竹英的手没放。

孟管家应声而去。

回过神的曹金蕊也赶过来热络道:“姝儿,你回来了?”

云树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大概是同为女子的直觉,第一眼,她便不喜欢这个表姑母的嘴脸。她也不想记住这张脸,便含糊道:“表姑母?”

“是啊,姝儿,你都长这么大了!”曹金蕊笑道。

“虽然从未谋面,我也曾听父亲母亲提起过表姑母。前日为父亲母亲发丧,表姑母都未露面,今日前来是为何事?”云树面无表情道。

云树眼看曹金蕊脸色瞬息多变,又装出一副凄惨相,“我与你父亲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英年早丧,我实在不忍心来送他。”

“那我母亲呢?”云树盯着她的眼睛问。

曹金蕊的脸色瞬间白了,这个小孩子知道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事?

“你母亲,你母亲初嫁云家时,我确实陪伴她一段时间,还是有感情的。”

“喔,那我还要谢谢表姑母了。既然如此,表姑母坐吧。”

见孟管家着人重新上了茶水,云树松开手,回身对严世真和李竹英:“义父、舅舅也坐吧。”

曹金蕊见云树让她坐,心下松了一口气,或许那女人并没有将那些事,告诉这个孩子。

云树在主位坐下,“不知表姑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念姝儿你年幼孤苦,表姑母想将你接到膝下看护,替你父亲好好照顾你。”

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云树不得不佩服,这女人说来就来的眼泪,而且颇有几分楚楚可怜样。

“有劳表姑母为我着想了。如今我舅舅、舅母在这里,我怕是要让表姑母失望了。”

云树的话让李徐氏心中一喜,“我也是这么说的。”

曹金蕊本不想来,自从她姨母去世,表哥不喜欢她,她好多年都没登过云家的门。可听说李湘雨嫁进云家,就没再顾及的李家都贴上去了,自己如何不去试试,给自己贴贴金?

济阳城数得着的云家,那可有好大一笔资产。只要那个孩子不知道早些年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事,凭她的本事,要从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手中哄些来,还不是很简单!谁知道进门就碰上了李徐氏,将她的目的看得透透的,两人见面就杠上了。

“舅舅虽然亲,可是表姑母也是疼你的啊!”

“哦?表姑母是如何疼我的?”云树好奇的问道。

曹金蕊没想到这个小孩子会问的这么直白,一时有些咬舌头,好在脑子转的快。“表姑母按照女孩儿的喜好,已经在家中为姝儿,布置了房间,就等姝儿回去与表姑母同住呢。你表弟也盼着你去呢。”

李徐氏愕然,这几日她已接受云树是个男孩子,而之前的传言是传错了。

“表姑母慎言。云树是男孩子,怎么会有女儿家的喜好?”云树面无表情道。

“姝儿玩笑了。你出生后,你父亲向家中报的就是个女孩儿啊!”

“想是表姑母闻言不全。我云家数代单传,而父亲母亲又好不容易才有了我,为保我平安,自幼将我当女孩儿养罢了。表姑母看我这样像女孩子吗?”云树冷静淡漠的看着曹金蕊,俨然一个小公子的端庄傲气。

曹金蕊愕然。

李徐氏自是万分欢喜的看云树打曹金蕊的脸,讥讽道:“还没听说过,这上门认个亲,还能把亲人性别认错了?您都糊涂成这样儿了,还是回去好好养老吧,别想着照顾树儿了,我和他舅舅想想都不放心。”

曹金蕊犹不死心,“你不是叫‘云姝’吗?哪有男孩子叫‘姝’的?”

“那是父亲母亲为了配合让我更像个女孩子,而让人这样叫的。我实际的名字叫云树,是希望我像大树一样,撑起云家的书香门楣。这两个字,字音相似,意思却大相径庭。如今,父亲母亲不在了,我便是云家家主,再不可当成女孩子养了。今日且说与表姑母知道,以后不可再以讹传讹了。”

云树的一席话,让李竹英吃惊不小。要不是云树之前跟他说过,可是如今单看这相貌语气,他都有点分不清真假了。

严世真也勾起了唇角。他倒是有点佩服,云树这段日子练出来的“信口雌黄”的能力了!

曹金蕊,面色很是尴尬。“原来是这样,这是表姑母的不是了。表姑母回去就将卧房改换过来。”

云树不置可否,“我进来时,听闻表姑母与舅母似有争执,不知所为何事?”

曹金蕊已顾上鄙视李徐氏的嘴脸,“便是为了树儿去我家中之事。”

一番话下来,李徐氏也发现,云树虽然言辞客气,但并没有给曹金蕊脸,便道:“树儿在舅舅家住,还有他明然表哥陪伴他,去了您那里,又有谁陪他?”一是说曹金蕊与云树的关系太偏远,又暗讽曹金蕊改嫁所生之子与云树关系更远,根本看不上她的小儿子。

曹金蕊几乎要被这个李徐氏气得背过气去。那个李湘雨竟然有个这么厉害的嫂嫂,难怪当年面对自己那般的为难刁难,她都忍得下,原来是在家中受了不少调教。

严世真面上端着,心里笑开了花。女人间这样隐晦的诛心之言,他觉得很有意思。

正文 七十九章:二桃杀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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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章:诛心!

李徐氏一听李竹英的话,就来气,“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少去云宅?”

“你去云宅的目的昭然若揭,你还是待在家中,少给树儿招惹是非。”

“我什么目的?我还不是念他年幼孤苦,想多看护他?”

“凡事,你都能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而实际的心思呢?”李竹英沉默了几十年,加上他读书人的教养,虽然他看的明白,却不能如妻子般巧舌如簧,也无法说出诛心之言。

李徐氏冷笑,“你是看我今天痛快的收了那地契,想起你妹妹当年的聘金了吧?”

“树儿一个孩子,持家不易。我作为长辈,不能帮她照看一二,还要收她的东西,我惭愧!我不许你再去!也不许再打别的主意!”李竹英憋出青筋对妻子吼道。

“你惭愧?你惭愧就来吼我啊?这地契还不是用在你们爷仨身上?用在你李家的祖宗基业上?我又落个什么好?你倒有脸来吼我?我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吼我?”

“你,你,你不要再去云宅,安分的待在家中!”

“安分?你倒是安分了几十年!这个家却越过越穷!凡事指望你,我们娘几个都喝西北风去了。”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当年将湘雨嫁去云家,她怎么会这么早就去了?”李竹英说着红了眼睛。

“云家哪里不好了?非要她嫁于与你李家门当户对的穷人家,才算得上圆满?当初你没有拦着,如今倒把问题都归在我身上!你的书,可真是读得好!读得真好!不枉你妹妹将卖身钱拿来,供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李竹英气的浑身发抖,一巴掌扇过去。

李徐氏没料到他会动手,更没料到他竟使那么大的力气,整个人栽到桌子上,桌子倾翻,上面的茶盏、茶壶、呼啦啦碎了一地。

李徐氏就势坐在地上,哭嚷起来,“李竹英,你竟然敢打我?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陪你过了,你竟然因为自己气不顺,就拿我撒气!我瞎了眼啊!”

李竹英气噎。自己为什么会动手?还不是她出言污蔑湘雨!到她嘴里,就成了自己撒气。怒气冲上脑门,就要上前,一次打改了这个泼辣妇!

窝囊了几十年的李竹英,终于英气了一回。

李徐氏身形比李竹英强壮多了,她之所以哭嚷,只是以示自己女子的柔弱。以往她哭嚷几声,丈夫便不再言语,如今,眼见丈夫是疯魔了,她再“柔弱”下去,又要挨在身上了。便站起身来,与李竹英撕扯。

瘦弱的李明然像极了他的父亲。

父亲母亲开吵的时候,他默默的听着。虽然这是从未有过的激烈争吵,他自觉没有自己插嘴的份儿。父亲动了手,让他吓了一跳。直到父亲与母亲大打起来,他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拉架,却被李徐氏一个没注意,用手肘撞了出去,脑袋磕在柜子,“砰”的一声巨响。

李竹英与李徐氏都吓了一跳。

被按在榻上的李竹英惊呼,“小然?”

李徐氏忙回身,揽起地上撞晕脑袋的李明然,哀哀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这是怎么了?李竹英!你就打死我们娘俩吧!你个没良心的啊!打死我们,你就痛快了!”

看到摔在地上的李明然,李竹英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理会李徐氏的胡言乱语,“小然,你怎么样?磕到哪里了?”

“父亲,我没事,就是头有些晕。”李明然捂着脑袋道。

李竹英拨开李明然捂着的脑袋,细细查看,喃喃道:“还好,还好,没有流血。”

“父亲、母亲,你们别吵了。”李明然弱弱道。

“好,好,小然,来,父亲送你回屋。”李竹英扶起小儿子走出去。

当晚,李竹英就借口陪着李明然,一夜未回卧房。

李徐氏也一夜未眠,满心愤懑:你李竹英说不让我去云宅,我便不去了吗?哼,我不仅要去,还要做更多的事。你倒是不为自己考虑,我还要为这几个孩子考虑。

云宅内,云树着实安稳的休息了几日。终于有机会,在这个诺大、荒凉的祖宅内走上一遍。

父亲以前的书房,收起来的笔墨纸砚,满架的书;父亲母亲以前的卧房,雕花的老窗,亭台、游廊,还有那个讨厌的池塘。

然后她跟海伯说,让他着人填了那个池塘,改成花圃。同时,她搬进父亲母亲以前的卧房。在母亲的故事里再过一遍,心痛,可是痛,让她觉得离父亲、母亲近些。

研究完海伯搬来的诸多账本后,云树对祖产的了解更为详尽。

一边给紫韵准备嫁妆,一边等着那些需要解决的事,浮出水面。

没有让她多等几天,事情便来了。

李徐氏上门来,刚送走李徐氏,曹金蕊来了,送走了曹金蕊,云树便让海伯关上云家的大门,开始查事情。

是谁将池塘之事,告知曹金蕊的?是谁将为紫韵备嫁妆之事,告知李徐氏的?

虽然云树并不认为云宅中,心思浮动的只有一个,可是,好巧不巧,这两件事,还就指向同一个人——云开。

“为什么将云宅中的事情,告知我舅母和表姑母?”

“小的想着,她们都是关心公子的,说说并无不妥,便说了。”既然被揪了出来,云开倒是承认的坦然。

“嗯,似乎有道理。可是我云宅与那两位往日打交道并不多,你是什么时候遇到她二位,又告知这些事情的?”

“小的昨日出门,遇到您的舅母。因前些日子送过她老人家几次,她与小的说了两句话,便顺口告知了。”

“喔,那你又是如何遇到我表姑母的?”

“也是偶然遇到的。”

“哦。那为什么告诉我表姑母的,是池塘的事?这件事对我表姑母,有什么特别的吗?”

“并没有。”云开矢口否认。“您表姑母询问公子的喜好,小的见您命人填了池塘,改成花圃,想着您是个喜欢花的人。”

“想着我表姑母关心我,便告知她了,是吧?”

“是的。”云开大言不惭。

“海伯,我初归家,对之前家中的人事安排,不是很清楚。云开与我表姑母,还有别的什么关系吗?”

云海思虑一番道:“禀公子,云开的母亲以前是服侍老夫人的。老夫人在时,表小姐常来云宅陪伴,怕是这样熟悉起来的。”

“这关系,可谓源远流长了。是不是啊,云开?”云树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云开开始觉得有些不好。

她就知道:母亲初嫁云家,处处被刁难,就算祖父病重不理家事,可是祖母就全不说话,就由着曹金蕊横行了?原来除了祖母这个靠山,她曹金蕊还有别的人,帮她说话。

所以,在曹金蕊上门时,云树故意对她不冷不热,让她觉得有希望,又当着她的面,将地契给了舅舅,进一步刺激她。她若想从云家图谋更多,必得与之前有联系的云家之人,再度搭上线。

“海伯,云开家中,还有谁?”

“云开的父亲,前些年去了,只有云开和他的母亲了。”

云树点点头,拨弄着发梢。“去告诉曹金蕊池塘的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呢?云开?”

“公子玩笑了,小的就随口那么一说,哪有那么多的意思呢?”云开虎着胆子道。

云树看了云开一眼,云开心里一个激灵。一个小孩子的眼光,怎么会这般锐利?

只听云树淡淡道:“还记得我前些天,新定的家规吗?”

“公子,这事,这事与家规挂不上关系啊!”云开有些怕起来。

“你是这样想的?”云树瞟了他一眼。

“嗯嗯。不然小的也不敢随便说啊。”云开慌忙点头。

“那你知道,表姑母和舅母来,对本公子说了什么吗?”云树邪魅一笑。

云开的心立时凉了。

“海伯,让云开跪到院子里,着人好好看着。再把他的母亲请过来。”

“是。”

不多时,一个五十多岁,衣衫素朴,却很整洁的妇人,走了进来,待到云树跟前,福了下去。“云秦氏请公子安,公子万福。”

“云秦氏?您老人家的名字,倒是有些风雅。起来说话吧。”

“谢公子。”

“听说您老人家照顾了祖母好些年?”

“能照顾老夫人起居,是老婆子的荣幸。”云秦氏脸上带了些自豪。

“您也觉得是荣幸啊?那亲近老夫人外甥女,是不是也很荣幸啊?”

云秦氏脸皮有些拧。“不知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相信您进来时也看到了,您的宝贝儿子正在外面跪着呢。知道为什么吗?知道本公子一会儿会怎么惩罚他吗?”

“还请公子告知,开儿他犯了什么错?”云秦氏面含些不服气。

“嗯,本公子初到家的那天,告知你们的,云家新增的一条家规是什么来着?惹事、闹事,不服管教,不敬家主,便废了他的腿。闹一次,废一条!对,就是这条!”

“这,这与开儿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敢做这些事啊,还望公子明察。”云秦氏惶恐。

“我这新任家主呢,年纪幼小,很多人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所以我便立了这条家规。而你的儿子呢?明知故犯。惹得外人,意欲插手我云家事务,这是不是不服管教,给本公子惹事?而他,不仅惹了本公子的舅母来插手,还惹得表姑母来插手,这算是犯了两次!我看他的两条腿都要废掉,才会长记性,记住,谁才是家主!”

云秦氏脸色骤变。

“公子,公子,开儿他年轻,不懂事!这件事必有误会,公子可不能废了他的两条腿啊!老婆子半生孤苦,只有这一个儿子,公子可怜可怜老婆子吧!”

(

八十一章:施行家规

“误会?可能真的是有误会。不如云秦氏,你告诉我,当年我母亲在这宅院中,是不是陷在什么误会中,才会险些丧了命?这件事,你要是解释得清楚呢,本公子再考虑考虑,云开的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云树语速平淡,可是声音极为冰冷。

云秦氏心道:人啊,果然是不能做亏心事的。夫人当年的事,都过了这么些年了,老爷当年为着老夫人和表小姐的颜面,未深究,如今,小公子来为他母亲翻旧账了。

“公子既然今日叫老婆子来,必然是了解一些事情的。公子请问,老婆子必定知无不言,只希望公子饶了开儿。”如果搭上自己,能换儿子平安,也认了。

云姝看着她,冷声道:“你活了一把年纪,总算活明白些了。曹金蕊给我母亲穿的那数不清的小鞋,我今日就先不提了。跌进池塘的那件事,你是清楚的吧?”

“这件事,老婆子知道一些。还请公子恕老婆子无礼。老爷当初娶夫人进门,并不情愿,而是为了给老太爷冲喜。拜完堂,老爷便衣不解带照顾老太爷。在老太爷好了后,老爷又急急去书院补功课,并未顾得上夫人。

老爷在娶了夫人的第二年春天,参加科考落第,心情极度不好,全靠夫人在旁劝解。但期间,两人也有争执。老夫人以为,二人始终夫妻不睦。九月间,老爷重回书院,夫人偷偷跟随,被老爷发现,第二日送了回来。不久之后,夫人有了孕相。

在夫人进门前,表小姐已孀居,很多时间都在云宅帮老夫人管家。表小姐是想再嫁给老爷的,可是老爷是云家独子,老夫人就算再宠爱她,也不会让独子娶一个孀居的女人。表小姐将怨气撒到夫人身上,一直都很关注老爷和夫人的事。她跟老夫人说,夫人与老爷不合,根本不可能有孕,说夫人那日说是追随老爷外出,实际怕是不甘寂寞,红杏出墙。”

云秦氏看着云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硬着头皮接着道:“老夫人一直很疼爱表小姐,对表小姐的话多少是相信的,对夫人更是冷淡,一面遣人去书院,叫老爷回来。表小姐在池塘边与夫人起争执,将夫人推进池塘。夫人因此小月。老夫人信了表小姐的话,并未太在意夫人的小月。夫人失了孩子,又大冷天在池塘着了寒,病势忽起。

表小姐不许人告诉老太爷、老夫人,也不许人请大夫给夫人。桂枝拿了首饰出去换钱,给夫人请大夫,却被表小姐说是偷盗主人财物,关进柴房饿着,任由夫人在房中自生自灭。多亏老爷及时赶回来,才保住夫人一命。”

“啪”云树手中一盏茶在地上摔得粉碎。

听到母亲的残酷经历,云树心痛万分,很想冲回后院,扑到义父怀中寻求安慰,让义父为她教训那个曹金蕊。

可是她不能,她是个家主,她要自己处理事情,而不是事事依赖义父。义父是个大夫,本是为治病救人,这种惩罚人的事,不宜让义父来做。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冲动。

“这事 ,你又参与了多少?”云树咬着牙道。

“那时表小姐替老夫人打理云家内宅事务。老婆子迫不得已,确实为表小姐说过话。老婆子,有罪,请公子责罚。老婆子知道的都交代了,请公子饶了开儿吧!”云秦氏在地上磕着头。

云秦氏自然是把话极尽简单了说。云树想到外面的云家老家仆们。虽然那时,都是他们都是为了各自的生活、前途,选择看不到,听不到,可是仍然禁不住心生恶心!

母亲说到与父亲的争执,那是情感的源起。她说着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可是她经历的苦,都含蓄代过,只是让自己小心那个曹金蕊和那个并不省事的舅母。

云树打开门,对门外的云海道:“海伯,把家仆都聚到前院来,我要训话。”

“是。”

“公子,公子,我知道的可都说了,您饶了开儿吧,求您了!”云秦氏磕着头,额头红了一片。

云树并未多看她一眼。“滚出去,跪到院子里。”云树喝道。“云开,进来!”

云开跌跌撞撞跑进偏厅,扶起他的母亲。“公子,这件事与我母亲无关,公子不能牵连无辜啊!”

“云秦氏!”云树浑身发抖的喝道。

云秦氏忙又跪下磕头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跪着,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说着挣开儿子的手,爬到院中跪下。

“曹金蕊和李徐氏的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云树声音冰冷。

“是我,都是我做的,与我母亲无关。公子不要迁怒我母亲。”云开见他她母亲满额血红,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嘴硬。

“小的是云家的家生子,除非主子放我,我哪都去不得。我父亲去后,我一直得云管家看重,可是因为前些日子旅店中发生的事,云管家待我冷淡起来,开始提拔云奇。我气不过。此时,您舅母与表姑母也向我探听消息,我想借这机会,从两头捞些银两,奉养母亲,也是好的。所以才做下这些事。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会触犯家规,请公子念在我初犯,只惩罚我一个就好,不要牵连我母亲。”

“在旅店时,你就不安分,你很想离开云家吗?”

“小的并没有。只是见公子为人和善,又因自己年轻狂妄,所以在旅店惹了些事情,让公子和云管家不快了。”

“不要再说违心的话,你若真想离开,本公子会考虑的。”

“公子,小的自幼长在云家,小的不愿离开。请公子宽宥小的,小的以后一定尽心竭力为公子做事。”云开开始磕头。

“现在说这样的话,不觉晚了吗?”

“小的做错了事,请公子责罚,小的绝无怨言,请公子不要责罚我母亲。”

“你母亲,自要为她自己做的事受罚。”

“公子,我母亲年纪大了,受不了刑,您都罚在我身上好了!”

“你为你母亲,我也是为我母亲。”云树喃喃道。

“公子!”云开继续磕头哀求。

“不要磕头了,我又不是要罚你磕头。家规在那里,你确也触犯了,你母亲将功折罪,为你换回一条腿。起来,跪到院子里去。”

“将功折罪”,云秦氏不过把她曾助纣为孽的事说了出来,就算得上是“将功折罪”?云树说出这个词,心中也是冷笑连连。

看云开跪到院子里,严世真走进偏厅。

“眉儿,出什么事了?”严世真在一脸痛苦的云树面前蹲下身子。

“义父,我要杀鸡儆猴了。”云树抱住严世真的脖子,弱弱道,“如果义父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做这些。”

“原来义父能给眉儿这么多力量,那便让义父多抱一会儿吧。”严世真温声道。

“义父,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宅子里,我们去山中陪父亲母亲吧。”云树说着又差点哭出来。

“好啊。我们前些日子种下的花儿,应该发芽了。我们回去看看。”

“嗯。”

“公子,人都到齐了。”云海在门口轻声道。

云树收了情绪,牵了严世真的手,进了院子,在为她准备的椅子上坐下。

三十来个家仆立在院中,看着额头血红的云秦氏母子,面面相觑。

“海伯,你来说吧 。”

云海一脸严厉道:“云开勾连李徐氏与曹金蕊插手云家事务,给主人惹事,按家规,杖二十,废腿一条。”

“云开,你可认罚?”云树冷声道。

“公子,我,我认罚。”

“云秦氏,早年勾连曹金蕊诬陷夫人,罚每日在夫人牌位前跪半个时辰,跪上一百天。云秦氏,你可认罚?”

“老婆子认罚。”云秦氏哀哀道。

“本公子年幼,你们若心生异念,本公子也可以理解,但身为家主,本公子却容不下这样的云家人。今天都给我擦亮眼睛,看清这生出异心的下场!海伯!”云树厉声道。

“是。”云海挥挥手,人群里站出来两个执板子的人,却是云帆与云奇,云堂与云明搬来了条凳。

人心思异,家宅不宁,云海必须表明立场,不能再任由他们这样下去,执家法之人就要用自己最亲近的人,让众人不能再寄希望于侥幸和宽容。

云奇挥下第一板子。

开始几下云开还咬牙忍着,十板子过后,开始惨呼连连,众人听的心中惊惧。

云帆的最后一板子下去,打在云开的腿骨上,只听“咔擦”一声,云开大叫,直接痛晕过去。

云树被云开的痛呼激得身子一抖,被严世真的大手按住肩头,才稳住。

云秦氏扑到云开身上,呜呜唤着,“开儿,开儿。”涕泪涟涟。

“你们若尽心为本公子做事,以前的事,本公子便不再追究,月钱待遇如常。若还敢与外人勾连,乱嚼舌头,扰乱云宅诸事,这便是下场!”云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继续冰冷。

众人纷纷表示将尽心竭力为公子效劳。

云树挥挥手,“把他抬下去。”

“是,公子。”云堂、云明抬起条凳的两端,将云开抬下去。

“公子,请公子开恩,为开儿请大夫看看吧。求您了公子,老婆子只有这一个儿子啊!”云秦氏哭泣着,又为云树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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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章:究竟为什么?

云树神思落寞的回头看看严世真。“义父。”

严世真拍拍她的肩头,跟在云堂、云明后面去了。

“谢谢,谢谢公子!”云秦氏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跟过去。

云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疲累不堪。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去吧。”

众人静静散去,云树犹自瘫坐在椅子上出神。瘦小的身子,怎么也填不满空落的椅子。

焕梨与紫韵轻轻上前,“公子。”

她们陪着小姐长大,每日里,她都是欢乐无忧,待人宽和,而现在,为了守住云家,生生逼着她去狠辣行事。她的心有多重?她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夫人不在了,这些人会生出异心?

云树回过神,却不敢看她们。“你们去吧,我想静静。”

焕梨还想静立在旁边陪她,却被紫韵拉走。

自己为什么要坚持打断云开的腿,让他生生痛晕过去?规矩是自己定的,腿是自己让人打的。云开做了什么?他不顺服自己治家,他勾连舅母与表姑母,意图谋划自己的家产,只是在苗头中被自己掐灭。

云树的目光扫过高大的门廊,雕花垂拱,回到花梨木椅子扶手上。这些,便是父亲母亲留给自己的,便是自己要守住的。别人也想要这些,而自己为了能守住这些,便要去撕夺,乃至伤到其他人。

自己做了一个家主应该做的事,为什么会觉得有难以承受的沉重?

是自己,将本来就打算送给舅舅的地契,当着表姑母的面送,吊起表姑母的贪欲,只为了钓出表姑母在云宅的关系,为了理出当年母亲所受的委屈。最后却是诱的云开犯错,断了他的腿,却饶了最想抓住的云秦氏。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为什么饶了云秦氏?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是让云开为母亲受过,还是想解了自己,自己想替母亲分担痛苦,而不能的遗憾?

或许当初他们对母亲的遭遇视而不见,只是为了守住各自的生活,他们身为家仆,也不容易。究竟是自己,错了?

不,不能软弱,偶尔软弱,可以从义父那里借些力量,已经没有自己退缩的地方了,必须要坚强!父亲可以管好这个家,她便也可以。或许,等年岁大一些,便不会如此不堪重负了。云树宽慰着自己。

傍晚,起了风,云树依旧坐在院子里发呆。

紫韵与焕梨立在屋角,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紫韵抱了条披风,犹豫着,要不要拿过去给云树披上。严世真从她手中抽过来,拿着披风,向云树弱小的身影走过去。

眼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云树无目的的视线。她抬了抬眼睛,看着严世真,只觉得熟悉,一时没认出来是谁。

严世真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将披风系在她的颈间,又抱她在椅子上坐下。

云树一声不吭,只瞥见刚才空落的椅子,如今不再空落,看来,自己还是太小了。

严世真柔声道:“云开的腿,义父已经为他接好了。好好养一段时间,不会有大碍。等他养好了腿,让云海送他母子俩去田庄。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云树不说话。

“明天,我们就去山中看你父亲母亲好吗?”

云树不说话。

“义父发现,在墓地的不远处,有一个村庄。义父问过云管家了,那个村子叫白树村,与眉儿的名字中的‘树’字,是一样的。云管家说,墓地方圆数十里的土地,都是云家养护宗祠的产业。眉儿不是说过,想要像你秦师傅那样的桃花源生活吗?我们可以住在那个村子里,养花、种药材、读书、学医。你每天都可以去看你的父亲母亲,为他们修整墓前的那些花。眉儿说好不好?”

云树依然不说话。

严世真低头看看她。云树歪在他怀中,松散了眉头,长长的睫毛静静的覆下,鼻头微微挺翘,小嘴半张,呼吸平稳,带着轻微的小呼噜。

义父为她挡住了冷风;义父的怀抱让她有了依靠;义父怀中的温暖,让她安心;义父说的生活,简单又美好。

她睡着了。

严世真轻轻撩开她额上,移了位的布条,那条长长的血痂还在上面。

伤口愈合,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严世真抬头看看古旧的云家大宅,夜影暗生,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空旷了。

严世真起身,抱着云树进了内院。

此后曹金蕊再登门,皆被告知,公子静心守孝,概不见客。而曹金蕊觉得云家的家仆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却什么都探不出来,只得满心郁闷的返回。

两日后,云树向孟管家交代了事项,带上给京中诸人准备的各样礼物,便让他带人回京城去了。

云帆与紫韵的婚事,定在明年春天,紫韵便留在济阳准备嫁妆。紫韵没有母亲照应,云树便让桂枝留下来帮她。焕梨回京照顾她母亲去了。

孟管家临行前,云树又交代,今冬京城开始结冰时,让杨千回来一趟。

孟管家应了。一行人,带着云树的殷殷期望,打马而去。

抬眼望去,去京城的官道旁,杨柳依依,桃李菲菲,一片醉人春意。

“义父,我还是去看看舅舅吧?回来这些日子,我还没有去舅舅家看看。”云树仰首看着严世真。

“好啊。春光明媚,正好在城中走一走。”严世真对她暖暖一笑。

二人在济阳城中逛了一圈,买了一堆礼物。

严世真在后面跟着拿礼物,只是笑,也不阻拦。

云树之前送人的礼物,都是征求过孟管家的建议的。孟管家为云进同准备过很多送人的礼物,经验丰富。如今,没有孟管家的指点,严世真怀中抱着的,确实是小孩子亲自挑选的礼物,都是云树觉得新奇古怪有意思的吃食、物件。

严世真心中暗笑:李竹英应该会很喜欢,这些都是云树的真情实意。

春日的暖阳把云树给熏出一身轻汗,但是整个人欢快了不少。两人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长安巷,一路打听李宅。邻人纷纷打量,这两个人是谁?

好容易来到李宅门前,严世真腾出手,拍了门,等了好一会儿,门才开。来开门的李明然,看到抱着大包小包礼物的云树和严世真立在门前,惊了一下。

云树笑道:“明然表哥,不请树儿进去吗?”

李明然回过神,忙道:“没想到是树儿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把云树和严世真让进院子,又朝屋中喊,“母亲,树儿表弟来了。”

严世真和云树打量这个小小的院子。

云树念着母亲的故事里,外祖家在文垣街上是一座不小的宅院,世事沧伤,那宅院终究没能留下,舅舅搬到了这长安巷内。这小小的院子,简单素朴,但很整洁,可见李徐氏是个会持家的。

李徐氏从屋内出来,脸上盈满了笑容,“树儿来啦?快进屋!明然,也不知道帮树儿拿东西!树儿累着了吧?”

“不累。舅舅呢?”云树将东西放到桌上问道。

李徐氏脸色有些尴尬。

“树儿来了?”李竹英从内间出来。

几日不见,李竹英像是又瘦了些,面色也不太好。

云树过去,扶着他,关心道:“舅舅这是病了吗?”

“没事,就是有些头痛罢了,树儿不用担心。”李竹英对云树淡笑道。

李竹英本来就身体羸弱,这些日子频频与李徐氏吵架,便整日整日的头痛。开始他不说,李徐氏与李明然都以为他是吵架生气,才夜里睡不着,也不思饮食。

“舅舅可曾用药?”

“父亲不愿意用药。”李明然道。

那日李徐氏从云宅回来,被李竹英知道后,又大吵,头痛更甚,却不愿去看大夫。可怜的李明然学堂都不敢去,唯恐他走了,两人又会开打。

李竹英道:“没事,过些日子就好了。”

“舅舅怎能讳疾忌医呢?”

云树扶李竹英坐下,又跑到严世真跟前,抱着严世真的胳膊扭,“义父,给舅舅看看吧。”

严世真笑着拍拍她的手臂,点点头。

“舅舅让义父看看吧,义父的医术很厉害的!”云树说着抓住李竹英的手放到桌上,不容他拒绝。

小个头的云树乖巧灵动,总是让李竹英想起幼年的李湘雨。他无法拒绝云树的好意,配合的伸出手。

严世真按脉,脉搏五至,左部弦长,关脉犹弦而兼硬,右脉则稍和平。

“头痛是什么症状?”严世真问道。

李竹英想了想,“每日头午犹轻,过了午后加重,夜里痛的睡不着,鸡鸣后疼痛会减轻些,可以略略睡会儿。”

“别的有什么不适的吗?”

“心中有时觉得热。”

“以前可有头疼的毛病?”

李竹英看看严世真,“偶尔也会有。”

“如今饮食如何?”

“并不怎么想吃东西。”

“怪不得舅舅瘦了这么多。”云树唏嘘道。

严世真心下了然,“没什么大碍。我给你舅舅开个药方,三剂即可痊愈,这样可好啊,树儿?”

“还是义父厉害!”云树笑逐颜开。

李明然捧来笔墨纸砚,严世真开了个小方。

生杭芍八钱,柏子仁六钱,玄参六钱,生龟板(轧细)六钱,龙胆草三钱,川芎钱半,甘菊花一钱,甘草三钱。煎汤一大盅,温服。

“谁去买药啊?”严世真搁笔,吹着药方道。

“我去,我去。”李明然忙接过来。

“我陪明然表哥去。”云树热心道。

“我不放心树儿离了我的视线,还是我陪你们去吧。”严世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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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章:卓清妍

李徐氏接过李明然手中的药方,笑道:“哪能让树儿去?我去吧。树儿今日可要留下用饭,正好舅母去买些菜。”

“给舅母添麻烦了。”云树笑道。

“不麻烦,不麻烦。难得树儿来了。小然,照顾好树儿。”李徐氏说着便出去了。

“是,我这就给树儿煮茶去。”李明然道。

药方中的药材,云树记得两个熟悉的。“甘菊花,味微苦、甘香,明目、退肝火,对睡眠好。川芎辛温香燥,活血行气,祛风止痛,有解郁、通达、止痛之效。我说的对不对,义父?”

严世真笑,在云树鼻头上点一点,“义父还没开课呢,你倒偷着学了?不过,说的倒不错。”

“舅舅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头痛呢?”云树看看李竹英又看看严世真,刨根问底道。

严世真笑,“等以后义父教你,只看了药方,你便能知晓一二了。你明然表哥在厨下煮水烹茶,你不去帮帮忙?“

云树一想,也是,与明然表哥一起煮水烹茶,一定很有意思。“我这就去帮明然表哥。”说着跑了出去。

“慢点,别摔了。”严世真操心道。

“知道了。”云树说着,脚步却并未慢下来。

严世真摇头。

“你待树儿很好!”李竹英面有欣慰道。

严世真淡笑道:“树儿是个好孩子。”转过头又道,“第一次见李兄的时候,我不明白,云弟妹怎么会让树儿照应你,而不是把树儿托给你照应。今日我有些明白了。”

李竹英闻言,忧愁愧疚写满了脸。

“我无意品评李兄的家事,只是树儿年幼,操持云家的家事,已经很吃力,我不想她再为李兄你担忧。”

李竹英无话可说。

“以前之事,已经无法改变。云弟妹已然放下,树儿也不欲再计较,李兄不妨也放下,把目光往前看。前些日子,树儿送你地契,是她的心意,也是云弟妹的交代。你且安心收了,不必再与令夫人生气。你父子四人若能考得功名,重振李家门楣,云弟妹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且不枉树儿为李家、为你操心一场。”

“树儿只有你这一个血缘最亲近的舅舅,她只希望她的舅舅能好好的,有时间的时候,能去看看她便好。我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令夫人虽为人厉害些,但终究还是为着你们父子的缘故。凡事看开些,看远些,李兄就不会肝火上冲,而头痛了。李兄且细细思量我的话。”

李竹英不得不承认,自己远不如树儿的义父通达,读了这么多年书,修身齐家自己都做不好。这个严世真是用心待树儿,树儿依赖他,他也有能力照顾好树儿。湘雨将树儿托付给他,是明智的。

“严先生可有家室?”李竹英忽然发现,对树儿的这个义父,他其实是不了解的。

严世真摇头,“严某痴迷医术,半世飘零,并未有家室。云弟妹将树儿托付给我后,我方觉出小女儿的可怜可爱。我半生的洒脱,总算有了些暖心的牵挂。”

“严先生正当壮年,那以后?”李竹英不免担心。

严世真微微一笑,“李兄放心。树儿叫我一声义父,她便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更何况,我并无心家室。”

李竹英听到严世真这般的保证,觉得自己过于忖度他了,有些不好意思。

“过些日子,我和树儿可能会去山中结庐而居,陪伴她的父亲母亲。如今跟李兄提前说一下。你若是想树儿了,可以去看看她。”

“去山中居住,岂不是很辛苦?”

“树儿虽是个女孩子,但品性坚韧,磨练一番也好,长大后,她才能更好的管理云家事务。”

“只要树儿喜欢便好。我会去看她的。”

“义父!义父!‘阿婆茶’!”

云树兴奋的颠颠儿跑进来,后面跟着李明然,捧着托盘,上面几盏香茶,氤氲缭绕着热气。

“慢点。”严世真宠溺道。

李明然将茶盏捧给严世真和父亲道:“树儿选的茶,树儿烹制的,严先生和父亲快尝尝。”

“快尝尝。”云树捧着茶盏,盯着舅舅和义父欢喜道。

严世真和李竹英捧茶小啜一口。“怎么样?怎么样?”云树巴巴儿道。

“不错。”严世真和李竹英一致首肯。

“没想到舅舅家中有阿婆茶的材料,明然表哥教我烹制的,明然表哥好厉害!”云树为她这个巧手表哥自豪。

李明然低眉而笑,白白的面皮上,一抹绯红。

饭后,李竹英用了药。以往午后头痛会加剧,没想到严世真的一剂药下去,他的头痛就好了十之八九。临走前,云树殷殷嘱咐他,剩下的两剂药,要按时服用!

在忙碌、辗转、谋划中,云树耗尽了宏武元年的春日。

晚阳半垂的山村外,一条清浅小溪上架着一座朴拙简单的木桥,平静的水面敛着初夏山野别样秀丽的容颜。

木桥矮小的栏杆上,一个白衣少年探着身子,半侧着脸,对着水面看的十分认真。

水镜中,少年肤色若雪,又微染嫣然之色,妙目盈盈似含倩语,说是娇花照水也不为过。只是这白衣少年,眉头轻轻蹙起,自语道:“总觉得额上有淡淡的疤痕,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会这样?”

“喂,你在做什么?”

云树回过身来,见眼前立着个十二三岁的窈窕少女,身着轻灵的青色衫裙,没有山野孩子的淳朴憨顽,倒像是个小家碧玉。只见她双目湛湛,修眉端鼻,面颊两个小小的梨窝,长得很是漂亮,只是眉眼唇角带着些许傲气,不过,这反而浑然形成她独特的气质。

而这个漂亮而又微带傲气的少女,此刻面带笑容,好奇的看着这小山村从未出现过的俊俏少年。

卓清妍本来与小伙伴一起玩耍,看到桥上那个秀逸的白色身影,心生向往,便丢下小伙伴来到了桥上。

云树被这个少女看红了脸。她正在焦心,自己的额头像是留了疤痕,眼前却出现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姐姐,鲜明的对比,让她第一次生出一丝自卑,想要逃开。可是她第一次来这个村子,不知道往哪里逃。

今日她第一次来白树村,义父他们带着东西先进村了,云树看这村头的风景如画,就央求义父一会儿再进去。严世真看着环境很不错,溪水清浅,没什么危险,便同意,让她不要往别处跑,一会儿来接她。云树本是趴在桥头,看水中的几近透明的小小青鱼,忽然想起额头的浅淡的疤痕,忍不住撩起额发,临水照面。

见云树憋红了脸,半低着头不敢看她,少女不由巧笑起来。“我叫卓清妍,你叫什么名字?”

“云树。”云树憋出了两个字。

卓清妍大方的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云树下意识的摸摸额头,“没做什么。”

云树的回答,一点也没能满足卓清妍的好奇心。卓清妍不由皱皱眉头,看着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怎么言辞这么笨拙?难道是见自己太漂亮,而思绪打结?想到这里,卓清妍便好脾气起来。

“我的意思是,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刚搬过来。”云树小声道。

刚搬过来?村中的那座比她家还漂亮的新宅院,就是这个云树家的?“村中新建的那个院子,就是你家?”

“嗯,额,大概是。”

“你要邀请我去你家玩吗?”

“额,我不。。。”云树有点为难,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进村子,还不知道院子建在哪里,要是邀这个漂亮小姐姐去,反而走错了路,岂不是叫她笑话。

卓清妍听到这个“不”字,脸色立时变得不太好了。

她是见这个少年容貌是极为难得的好看,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有心想吸引他的注意,而放低姿态要与他交好,可是这人竟然这般不识趣,竟然敢拒绝自己?

要知道在白树村,还没有谁会拒绝她的示好!所有孩子众星拱月般捧着她,从来只有她拒绝别人,把她不喜欢的人剔除出她的小圈子的。背后的小伙伴都看着,她却被这样生硬的拒绝,卓清妍觉得大失颜面。

云树见卓清妍面色不好看,想是自己没有将意思表达清楚,让她误会了,正要解释,却听卓清妍道:“不邀请我算了。那你以后也不要和我玩了。”

说完,卓清妍扬起傲起的下巴,走下了木桥,桥头的那些孩子都跟着她走了。在一群衣衫素朴简陋的村童中间,青色衣衫,带傲气的卓清妍,宛如云树在宝相寺见到的羽尾华美,同样骄傲的绿孔雀。

想到宝相寺,云树的的心思被暗淡替代。

云树想到她的几个哥哥,想到容颜秀气的李维翰。那个照顾她,送她枣红小马的维翰哥哥。那个去送她,却不愿意再见她的李维翰。虽然答应帮她照看益生堂,也收了她作为感谢而送过去的提取红利的印章,可是却不愿意再见她。

云树微微觉得有些心痛,她很希望有一个李维翰那样的哥哥,一个事事能照顾她的哥哥。

卓清妍本以为这个小呆子会追上来,云树却只顾得黯然神伤,而无动于衷。这让卓清妍更生气,便带着小伙伴远远走开去玩,再不跟这个云树玩。

“你还好吗?”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带着关切的眼神打量着几乎泪眼婆娑的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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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章:乔迁新居

“没事。”云树掩去泪水,勉强凝出一个笑,看到眼前的少年十三四岁,饱受阳光青眼的麦色皮肤,看起来很是暖人,鼻梁高挺,饱满的嘴唇略带羞涩,微微抿着。

“你不要为清妍的话伤心,她就是那样的脾气。”

“不,我是想起了我的一个,一个朋友。”云树想说哥哥,可是她咽了下去。

“你是怕刚搬到这里,没人和你玩吗?不用怕,她们不和你玩,我带你玩。”少年带着憨厚的笑容道。

“谢谢你,你不怕清妍生你的气吗?”

“不怕,我早就被她驱逐了。”少年满不在乎的笑道。

“我叫云树,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大。”

“谢谢大哥哥照顾我。”

“不客气。不过,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义父他们先进村了,我在这里看风景,这会儿,我并不知道那个院子建在哪里。”云树老实道。

“你刚才拒绝清妍,是因为不知道家在哪里吗?”

云树点点头。

“没关系,我带你去。我家离你家不远,你的新家很漂亮。”少年的笑容很是纯厚。

“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以后可以多到我家做客。”云树抿出一个笑。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抿的笑颜有多么的可怜可爱。

“我觉得,云树你的相貌,倒是比清妍还要出色。清妍刚才那般生气,大概是嫉妒了。”少年半玩笑,但认真道。

云树粲然笑起来,容色更是明媚。“其实,我刚才在想一个既是朋友,又是哥哥的人。没想到在这里,我竟能又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大哥哥。”

“眉儿!”严世真走上桥头。

“义父!这是大哥哥,李大。大哥哥家离我们很近。”云树牵着严世真的手,欢喜的向他介绍李大。

“眉儿这么快就认识到新朋友了?”严世真宠溺道。

“嗯,大哥哥人很好!”又对李大道,“这是我义父,我义父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严世真看着李大张张嘴,又不知怎么称呼才好的尴尬模样,笑道:“我姓严。”

“严先生好。”李大麦色面皮上隐有赧色。

“我们回去吧,看看眉儿你的新家,这位眉儿的大哥哥,也来做客吧!”

“义父,是我们的新家!”云树仰首看着严世真道。

“好,我们的新家。”严世真眼中宠溺又怜惜。

云树笑起来,对李大诚恳邀请道:“大哥哥,一起来我家做客吧。”

李大憨厚的点点头。

云树听严世真说白树村很好,便让海伯在村里建个小宅院。海伯倒是个办事利落的,根据严世真的规划,正堂三间,左右各两间的小院子在初夏修建完成。

云树来到小院前时,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见云树一行带着李大走过来,笑道:“李大,这么快就抱大腿了?”

李大脸红就要走开,却被云树牵住袖子,带着甜笑道:“大哥哥今天是我的客人。”

严世真对云奇招招手,云奇转回屋里捧出一挂鞭炮,挂在屋檐下点燃。鞭炮噼啪炸响,严世真捂住云树的耳朵,把她的小脑袋捧在手心。

鞭炮炸完,云海、云明、云堂、桂枝、紫韵捧来好几个点心盒子出来,满面笑容的分给围在门前的村民。

“我的一个亲戚,迁居到白树村,以后,还请各位看在我云海的面子上,多多照应。”

“云管家的亲戚,我们自然要好好照顾,是不是啊各位?”一个人大着嗓子捧场道。

“那是,那是。”

“我们都是受云家庇护的。照顾云管家的亲戚,那也是应该的。”

众人吃着酥甜美味的点心,哪有说不的。

几盒子点心很快分完,又重新捧出几盒子,如是再三,众人无不欢喜。

卓清妍的那帮小伙伴眼见李大跟着云树,无不后悔刚才跟着卓清妍离开,那院子里该有更多的美味点心,要是能进去就更好了。卓清妍却气的要死,这个云树,无缘无故的,刚来就给自己来个下马威,是个有心机的。

云树眼前的小院,院墙是青砖垒成,衬得墙边移栽的两株石榴,花色更是灼艳。

云海也是个有心思的,眼下桃李已过,便移来了两株石榴应景。

跨进院子,青砖铺地,道旁是含苞的白的、粉色、红色的月季、芍药,似乎暖风稍稍催一下,它们便会立刻绽放。

“云管家说你喜欢花,特意给你开了这个小花圃,喜欢吗?”

“喜欢!”云树欢喜道。

“那簇栀子花后面,就是眉儿的卧房,有风吹来时,便满室清香。”

“眉儿很喜欢!”云树抱着严世真的手臂晃道。

“我让厨娘准备了饭菜,眉儿要不要邀请外面的小伙伴一起来吃?”严世真提醒道。

云树忙不迭的点头,义父的这个建议,似乎一下就化开了之前的结下的不愉快。

云海邀来了门外所有的大小孩子。

卓清妍生着云树的气,并不愿去,可又好奇这个云树这么大排场,究竟是个什么人,便也面色不佳的跟着去了。

去了之后,卓清妍更不高兴,原本围着她转的小伙伴,如今被蜜糖果子,美味饭菜糊了嘴巴,尽围着云树转了。尽管云树将桥上之事解释了一番,卓清妍依然心气难平。这个小梁子,算是结下了。

云树无意在小伙伴中间拉帮结派,住进白树村后,玩的最好的小伙伴依然是李大。

李大把云树当成男孩子,一个月内,带着云树和那些愿意和云树玩的小伙伴,满山野耍。附近山野间的大路小路都走熟后,云树原本白皙的脸上也染了一层薄薄的麦色,整个人看着更健康、精神了,心绪上也多了男孩子的洒脱。

大概每日跑来跑去,耗费太多能量。每日里,严世真眼看云树饭菜吃了不少,可依然是年初瘦下来的样子,给她按过脉,见也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心。

五月里麦子黄了,李大忙着帮家里收麦子,云树才安静的待在家中,研读严世真给她准备的医书。

这日午后,严世真在屋内小憩,云树捧着医书来到后院,想细细体味书中所写的阴阳、五行、六气。

念叨着:“春木生,夏火长,秋金收,冬水藏。木疏泄、火宣通、金收敛、水封藏、土运化。”转了一圈,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阙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

看到井台边的水盆反射着午后的阳光,金灿灿的一片,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云海安排了一个厨娘,一个仆妇,照顾云树与严世真。井台边是仆妇打来的洗衣水。大概有别的事要忙,所以这些东西便搁在了井台边。

想起溪边众妇人洗衣的热闹场景,熟练的拍打衣物的动作,云树觉得格外好看。想到这里,便将书放到一边,拿起棒槌开始卖力的捶打衣物,可是不管换成哪个角度,都觉得棒槌用着不顺手,石质的洗衣板却被她捶的一通乱响。

“可是洗衣板惹眉儿不高兴了?”严世真被她不成节奏,又格外响的洗衣声吵醒,转出来看她卖力的样子,不由笑道。

“义父,我在,我在洗衣服。”云树累哼哼道。

“还以为你在后院研读医书呢,却把洗衣板一通乱捶。”

严世真笑着走上前,看了看,笑得更灿烂,让云树停下挥舞的棒槌,伸手从洗衣板上抽出衣服,展开,那是严世真的一件袍子。

“眉儿,这就是你洗的衣服?”

云树看到袍子上诺大的洞,也惊讶了,关切道:“义父,你的衣服怎么破成这个样子,还在穿?过几天海伯来了,我让海伯多给你准备几套,义父不要这般节俭了。”

“这是我昨日穿的,昨日可是好好的。”严世真看着满面诚恳的云树忍俊不禁。

云树忽然明白过来,瞬间红了脸,“义父,我,我回屋看书了。”说罢丢了棒槌就跑,溅了半身水花也顾不得。

“书,书,带上书。”严世真大笑道。

云树硬着头皮又跑回来,抄起地上的医书,面色通红的跑回前院,身后是严世真爽朗的笑声。感觉脸被丢完了,云树边跑,边抱怨,“臭义父!臭义父!还笑!还笑!”

云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还是能听到严世真的笑声,整个人愈发烦闷起来。小脑袋转了一圈,便从窗口钻了出去,顺手拎起墙角的小背篓,抓起为她特制的小砍刀,偷偷溜出家门,闷头往山中走去。

云树心里想着,待义父找不到她的时候,便会忙着找她,而忘了这让自己丢脸的一茬。

她先是摘了不少野花,去了父亲母亲的墓前,絮语一番,又进了山。这时候的山野别有趣味,带些野性的植物和动物,都是满满的吸引力。

云树忘了山中的危险,一路往里走去。一路上,她的背篓里放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植物枝叶与花卉。心里想着,回去与那本本地药材图汇一一对照,认识药材就更容易吧。虽然已经远远超过了李大带她玩耍的范畴,可是她自以为记忆力不错,大着胆子往里走,想着不管怎样,原路返回还是可以做到的。

越往里面走,人迹越少,环境越静,偶有野物发出的声音和风声,让人听了不免胆儿怯。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开始背诵这些天看的医书。

忽然她禁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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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章:血腥的山夜

目光敏锐的云树,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几只毛绒绒的小野兔,很是机灵的啃着青草。

心花怒放,放下背篓和砍刀,悄悄摸过去,叫道:“小可爱,我来啦!”便扑了出去。

自然是扑了个空。但是她契而不舍的开始追着小野兔跑起来,可是越追,越远,与兔子间的距离也就越大。失望的云树正要停下脚,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前栽去。

那是一个被野草遮挡的斜坡,她并没有注意到,“啊”一声,便整个人打着滚儿,下了坡。

不得不说,跟李大一起玩耍的这一个月,不仅是心理上,云树整个人确实皮实了不少。那个斜坡的落差并不算小,大概有因为茂密野草的铺路,她并没有大的损伤,只是柔嫩的小脸儿上,被草叶子画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她却皮实的爬了起来,很是郑重的给自己理了理衣袍,自语道:“呀,白袍染青了,不过这斑驳的青色,看起来还不错。”打量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自语道:“小兔子是成了精了不成?竟然还知道把我引入陷阱!”

云树扯住野草,费力的一步步爬上斜坡,热了一身的汗,爬到坡上便整个瘫倒地上,任树缝间的阳光,清凉的打到自己身上,眯起眼睛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走了半天的路,这一躺下,觉得很是惬意、舒适,困意也一点点爬上来,然后她就忘了之前的怯意,睡了过去。

最后,云树是被鸦雀归巢的吵闹声吵醒的。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太阳已经落的很低了,虽然夕阳很美,也在警示着她,夜晚很快就要来了。必须尽快下山,否则,本就不熟悉的山路,怕是更加难走。

这时,山坳深处十分配合的响起一声狼嚎,接着有其他更为远的狼嚎回应。云树开始害怕了。她循着旧路,找到她的小背篓和小砍刀,一路往山下跑去。

路还没有走多远,太阳就被远处的那个高高的山头挡住,光线更少了。

可是越慌越出乱。跑了一段之后,发现,路好像不对,不像是她上山的路。这时,暮色已经开始四合。

云树虽然心里很急,可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的这条路不是自己上山的路,大概是刚才那个路口跑错了。眼前这条路她并不清楚,会通往哪里去,最稳妥的办法是往回跑,跑回刚才那个路口,确认下山的路后,再接着跑。

打定主意,云树便往回跑,可是山野之路本就很相像,她跑的又快,加上光线更暗了,她发现自己跑到一条更陌生的路上。

耳边的狼嚎之声,彷佛近了些,这回她是真的想哭了。在山中睡什么觉?跟义父赌什么气?这下怕是要喂狼了!

严世真发觉云树在屋子里待了半下午,都没出来,以为她在赌气,便想着进去哄哄她,可是屋子里并没人。

屋檐下的背篓与砍刀也不见了,以为她是去墓地,看望她的父亲母亲了。严世真一路漫步到墓地,墓碑前的花草已经被太阳晒蔫枯了,可见云树早就来了。

严世真喊着她的名字,在墓地转了一圈。云树并没有如他所想,从草丛中跳出来,投给他一个顽皮的笑,说“义父,我在这儿呢!”

眼看黄昏将近,严世真开始着急。他又回到村子,问那些平日与云树一起玩耍的孩子,众人都说没有。回到家中,依然没有云树的影子。严世真再次回到墓地,沿着那条小路往山中走去,远处的狼嚎他也听到了,心中更是焦急。

云树要是进了山,却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怕是在山上迷了路。天色越来越暗,可怎么是好?严世真一边想着,一边飞奔起来。

云树虽然迷了路,可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狼嚎,并不想待在原地坐以待毙,可是她又转到一条陌生的路上。

云树开始恨恨,怎么这个地方这么多歧路?她立住脚,不再跑了。

不管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看坡度,是下山的路。下山的路总会通向一个有人的地方,而不用再待在这山中与狼为伴。想到这里,在暗下来的山路上,她磕磕绊绊开始往山下走。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中的敏感,她觉得,刚才很近的狼嚎,没了声音。这本应该让她放心的信号,却莫名的让她更加紧张。

缓下脚步,她猛地回了头。这一回头,几乎吓得她动弹不得。

三个黑乎乎的影子跟在她身后不远处,如果她不回头,只顾得跑,那影子怕是很快就要扑上来!她的猛回头,那三只黑影子也吓了一跳,慢下来。

生死存亡一线间!她小小的身子骨,可不够这三只狼吃的。

两个深呼吸,她努力让自己镇定,让几乎无力的双腿重新蓄积力量。跑,她自是跑不过这三只狼,环顾一圈,前面十多步的地方有一个歪脖树。

就是它了!希望狼不会爬树!希望义父发现她不在屋内,早早出来寻她了!希望自己能撑到义父到来!

在狼还没有下定决心,扑上来之前,云树小心的把砍刀塞到腰间,猛吸了两口起,拔腿向歪脖树跑去,然后手脚并用往上爬。

那三只狼看她逃跑,便大着胆子扑上来。

慌乱中,树上伸下来一双手,抓住云树的胳膊,不待云树惊异,就把她整个儿提到了树上。

那人冷静的吩咐她道:“往上面爬!”声音很是年轻。

说完一个纵身,跳下歪脖树,同时从腰间抽出砍刀,挥向跑在最前面的,个头最大的那只狼。

那只狼正追的来劲,马上就要到口中的嫩肉,诱得它已经开始流口水,腥臭不已。突然从树上跳下来的这个人,让它猝不及防,就把脑袋送到了砍刀下。

那人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那只大狼便扑到地上。余下的两只,在这片刻的功夫,也已扑过来。这两只狼还是很有战斗经验的。一只扑起来,冲向那人的咽喉,另一只,扑向那人的腿。

那人不退反进一步,抬脚狠踹向脚下的狼,那只体型硕大的狼,便飞出去好几丈。同时手中的砍刀,从上扑的狼的脖颈上划过,鲜血溅了他一身。

云树听话的又往上爬了几步,稳住身子。

再往树下看,三匹狼,已经躺下两只,第三只估计被踹得不轻,正嚎不成嚎,呜呜咽咽的叫着,呼唤同伴。见那人又追上前,跌跌撞撞往回跑起来。只是没跑几步,就被追上,拦腰一砍刀,那狼倒进血泊中。

云树大为赞叹,正要欢呼,却被惊住。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暗夜中,幽绿的狼眼,一双双的打过来,那么多,看得云树头皮发麻,一颗心几乎梗住。

“快上来!快上来!又来了好多狼!”云树惊叫道。

“呆在上面!小心狼爬上去!”那人并不回头,冷声吩咐道。

地上的血腥气,刺激着狼群的神经,云树话音未落,狼群已开始进攻。

云树哪里顾得上往上爬,“小心!”

云树第一次发现,狼竟然是这么聪明的动物,它们相互配合进攻,偶尔还会耍个小计谋!

这群狼将近二十只!狼群中的人,只是单薄的少年身形,就显得很是瘦小!云树为他揪心不已,可是她并未能多揪心一会儿。

狼多狼胆大!除了前去与那人撕咬的,有两只来到歪脖树下,尝试往上爬。

那歪脖树是很容易攀爬的,不会爬树的云树都能爬上去。狼努努力,也能爬上去。所以那人交代云树往上面爬!

云树取下背上的背篓,向险险爬上来的狼砸过去,吼道:“下去!”那只无可躲藏的狼被砸中脑袋,失去平衡跌下去,可是它并未放弃,转了一圈,接着爬树。

云树挥舞着砍刀,砍树枝,想拿树枝去砸狼,可是力气太小,砍刀反而被嵌入树身,拔不掉。她身上是彻底没有武器了。

慌乱中,云树只好拼命往上面爬,却一脚踩空。“啊!”的一声,飞速下坠。

又被树枝挂住!半挂在树枝上的她,这回真成了狼狼可品的美味了!哪个跳跃良好的狼,都可以将她叼下来。

云树满心惊恐的往上蜷缩着身子,以躲避树下狼的跳跃撕咬。

那人听到云树的尖叫,忙回头。

这一回头的分神,没握砍刀的那只手,被一只狼咬住!立时,鲜血淋漓。那人挥刀砍过,那只狼颈脉立断,却仍然死不松口。

那人抬脚踹开向他扑过来的另一只狼,再一刀,那死不松口的狼脑袋便与身子分离了。那人拖着狼头来到树下,挥刀砍退扑向云树的狼,这才腾出功夫,利落地将手上的狼头卸开,一挥手,向一直观战指挥的壮硕头狼,砸过去。

头狼猝不及防,被砸的嗷呜一声。

再次砍退狼群后,那人腾出一只手,飞身上树,迅捷的将云树拉上去,又砍下一个手臂粗,连枝带叶的树枝塞进云树的小手中。“稳住身子,有狼爬上来了,就用这个把它捅下去。”

说完又飞身下树,再次与群狼混战。

几番冲杀后,剩下的十来只狼,不再惦记树上的云树,全力向那人撕咬,就连头狼也加入其中。

他手中的砍刀,多次砍在狼的骨骼上,已经卷了刃。又一刀砍过去,却没能拔出来,而是嵌在了狼骨中。

正所谓,尾大不掉,砍刀嵌入大狼身体内,也调不动。

那人索性丢开砍刀,一拳砸向再次扑过来的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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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暗夜少年

大概是使了十足的力气,壮硕的头狼被砸的踉跄后退好几步,才站住脚。

地上已经满是狼的尸体与鲜血。鲜血与打斗,刺激的众狼几近疯狂。那人手中失了砍刀,只余拳头,在狼群的尖牙面前,杀伤力下降了一截。

云树很想从树上跳下来,帮他,可是又怕自己下去了,什么都做不好,反而拖累他。便松开那人塞到她手中的树枝,握住嵌入树身的砍刀,左右扭动起来。

当云树终于把砍刀从树上拔出来时,歪脖树发出巨大的咔嚓声。那歪脖树也有些年纪了,禁不住这般又砍又拧又晃。

那人心道不好,忙回身往树上赶,刚抓住云树的襟领,云树脚下就是一松。她的身下是黑不见底,荆棘重生的斜坡。

那人再次把云树拎上来,暴喝一声,“让你待在树上,怎么那么多事?”

云树借着星光,打量着他满脸的血迹,眉目却像是少年模样,小心翼翼递上她那把小砍刀,“这个,给你。”

看着云树递过来的那把小巧的砍刀,那少年微微一愣。

这一个瞬间,一只凶狠的狼赶上来,一个飞扑,腥臭之风扑过来。云树眼睁睁看着凶恶的狼头,血盆的大口,尖利白牙就要咬入少年肩头,抬手将那砍刀对上狼嘴送出去。

云树的砍刀虽然小巧,海伯却用了极好的材料,打磨的很是锋利,只是云树力气小,才会嵌在树身中,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取下。而今遇到狼的皮肉就锋利十足,狼的半边脸被生生划开,一张大嘴再合不拢,撞上少年的身子后,哀哀掉下去。

少年被撞的一个猝不及防,云树丢了手中的砍刀,急急抓住他。可是她力气小,那里抵得住那么大的冲力?

幸亏少年反应及时,才稳住两人的身子。

回身再往树下看时,却见星光下,一个人替代了他,在与群狼搏斗。

“义父!”云树看清来人的身影,惊喜道。

“眉儿,没事吧?”严世真头也不回道。

“我没事,是这个哥哥救了我。”

像少年最初轻而易举搞定那三只狼一样,剩下的狼被严世真赤手空拳,轻而易举搞定。少年眼中闪过一抹钦佩的亮色。

知道狼是记仇的动物,严世真也没手软,想全给弄死了。可是眼见不敌,最后的三只,迅速撤退,很快隐入夜色中。

严世真看没法追,只得放弃。

云树已经被那个少年从树上拎下来。

“义父,这个哥哥流了好多血。”云树捧住少年受伤的手惊恐道。

“我没事。”少年抽出手。

“多谢你救了我的孩儿。看你一个人砍杀这么多狼,想来也是个习武的,若是伤了手,就不好了。我是一个大夫,还是让我帮你看看吧。”严世真诚恳道。

要不是这个少年,云树怕是已经丧于狼口。

少年没有再拒绝。

严世真检查过伤口后,见没有伤到骨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将白色的药粉洒在伤口上,血很快止住,严世真撕下衣袍,给他裹住手。

“可还有别处受伤了?”严世真道。

“没了。”

“义父,还有肩头。刚才有只狼咬向哥哥的肩头。”

少年看了看云树,没说话。

严世真看看少年的肩头,被狼牙勾出几缕血印子。“还是上些药的好。”

少年点点头。严世真又帮他上了药。

“谢谢你救了我的树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不用客气。现在没事了,我先走了。”少年简洁道。

“这药能够快速止血,帮助伤口愈合,如今送给你,请收下。”严世真道。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便也没客气,伸手接了,转身便走。借着隐隐星光,找到那只仍然背着砍刀的狼尸,踩住狼尸,用力将砍刀抽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就往山上走。

“义父,哥哥受了伤,流了好多血,我们要不要送他回去?”云树恳求道。

严世真借着星光才看到她脸上的几道划痕。

“好。”严世真捡起地上云树的小背篓,云树转了一圈,找到她的小砍刀。

严世真牵着她的手,跟在少年后面往山上走。

“哥哥是住在山上哪里?”云树好奇道。

少年停住脚,回身道:“不要跟着我了。”

“多谢哥哥今日救了我。可是哥哥流了好多血,我怕哥哥会头晕。把哥哥送回家,我才能放心。”云树言辞恳切道。

少年无奈,只得继续沉默着往前走。

“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你说,你额头上的伤才好了几天?今天又添了这么多!怎么一点也不爱惜你这张小脸呢?”严世真边走,边头痛道。

“没事,这些是草叶划的,很浅,过几天就好了。”话虽这么说,云树也开始担心,自己在脸上留这么多伤痕,以后怎么见黎哥哥。

“本来以为你是在屋内读书,你怎么跑到山上来,还这么晚不回去?”

“义父,我不是不想回去。我在山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就很晚了。本想快点跑下山,可是总是走错路。要不是哥哥,我真的要被狼吃了。”云树解释道。

“还敢吓唬义父?”严世真嗔怪道。

云树吐了吐舌头,“以后不会了。”

少年不发一言的走着,耳际挂着身后一大一小亲切的絮语。

三人一路蜿蜒,走了约一个时辰,云树都走不动了。严世真要背着她,她不愿意,非要抱着她。她觉得背后都是黑夜,太恐怖。

来到一处道观前时,弯月已经悄然升起,清风观三个字隐隐可见。

“你们回去吧?我到了。”

“原来是道士哥哥。道士哥哥好好休息,树儿改日再来看你。”云树道。

“不,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不想道友们知道今日之事。”少年道。

“那哥哥可不可以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

少年想了想,若不告诉他,他改日来询问,这件事恐怕会闹得人尽皆知。看了看眉目清秀的云树道,“长清。”

“那我改日来看长清哥哥。”云树说着捧手对长清行了一礼。

长清点点头,“回去吧。”

“长清,如果方便的话,回去重新清理伤口,再上药。”严世真嘱咐道。

长清又点点头。

云树牵了严世真的手,往山下走。

长清看了一会儿这两人的身影,转身走向偏墙,翻身进了院子。

虽说下山的路比较轻松,可是耐不住远。云树还是没走多远,便走不动了,严世真又抱起她。

待到回去,严世真真的觉得自己的一双胳膊,有着不能承受的重。

第二日一大早,云树便起床了,自己穿戴整齐,来到严世真的卧房,爬到床上,轻轻的给严世真捏胳膊。

严世真从她进来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看她要做什么。没想到这小机灵鬼竟然是跑来给自己捏胳膊的。

“眉儿这么懂事?”严世真睁开眼睛笑看着云树。

“昨日眉儿贪睡,累坏了义父。”云树呲牙道。

“有没有照过镜子?看你这脸上的猫胡子。”严世真看着云树脸上的划痕,无奈道。

云树吐吐舌头,“义父,不会真的留疤吧?”

“这会儿知道怕了?”严世真嗔怪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是要抓小兔子的,没想到那小兔子太机灵,竟把我引到斜坡,我一个没注意就摔了下去。”

严世真听她这样说,心中一惊,“那可伤到别的地方了?”

“没有,义父别担心。那一路滚下去,野草厚实,只是这几个小划伤而已。”

“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你离了视线。狼会记仇的,以后不要独自上山了,会更加危险的。”严世真告诫道。

云树又呲牙,“眉儿知道了。义父昨日打狼的拳脚好厉害!义父若把眉儿教会了,以后就不会出这样让义父担心的事了。”

“是谁当初说要学医,要学武,结果来了这里,便整日满山野的跑。好不容易在屋里看几天书,一个不留神,竟自己跑到山里去了?你是越来越有主意啊?”严世真说着,就要去点云树的脑袋,奈何胳膊太酸,又放下。

云树赧颜,“是眉儿食言了。”

“都说食言而肥,这些日子,也没见你胖起来。”严世真一本正经皱眉道。

“义父,觉得好些没?”云树乖巧道。

“说吧,什么事?”严世真看了云树一眼道。

“哪有什么事?”云树犹自抿唇低头按着严世真的手臂。

“没事啊?那义父便接着睡了啊。”说着又闭上眼睛。

云树聂聂道:“那个,义父,我们今天,要不要去看长清哥哥?长清哥哥昨晚流了好多血。我记得上次我划伤额头,流了好多血,义父让我吃了好些天的药。我们要不要给长清哥哥送些药去?”

严世真睁眼笑道:“今日义父可抱不动你了啊,你可自己走得动?”

“走得动,走得动。今日一定不让义父再抱着我走山路了。”云树信誓旦旦保证道。

“好了,去准备吧,用了早饭,我们便出发。”严世真宠溺道。

昨日为那个长清看手的时候,顺手给他把了下脉,只觉得他的脉象,有些不太好,像是有些陈年的余毒在体内,并未清除干净。

只是有些不明白,一个小道士怎么会大晚上出现在山上,还不希望同门知道自己外出之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昨晚,他毕竟救了眉儿一命,自己也当投桃报李,为他好好调一下身体。也是自己对他的感谢!若是眉儿真出了意外,自己再也没脸去见云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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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章:长清

用罢早饭,严世真备好药物,礼物,带上云树给长清准备的礼物,又带上好几瓶上好的伤药。背上个背篓出发了。

“义父,这些东西用包袱裹上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背背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严世真神秘道。

“义父,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山上有个清风观。”

“这个,义父知道,义父有一个朋友在里面做道士,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义父的道士朋友?义父以前也修过道吗?”

“倒是看过几本书。”

“修道有意思吗?”

“嗯,因人而异吧。”

“义父,我觉得出来真好!”

“好在哪?”

“可以认识很多朋友!眉儿现在也有一个道士朋友了。”

“你倒是个爱交友的!不错,这般洒脱的性子很好!”

“是受义父耳濡目染。”云树马屁道。

“不过说好了,我们回来后,你要好好学医、学武,不可再这般到处做耍了。正是用功好时光,不能白白挥霍掉。”严世真本是个洒脱惯了的,可是他不得不为云树做长远打算。

“眉儿谨听义父教诲!”

严世真满意的点点头。

山路崎岖,骄阳热情。开始还有说有笑,走着走着便沉默下来。一个时辰后,已经是云树的极限了,她走不动了。

歇息后,本以为会好些,可是刚走几步,立刻又觉得腿重。说好了要自己走的,只能咬牙又往前走。

严世真看她万般艰难的样子,放下背篓,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眉儿,过来。”

“义父。”云树一脸疲累。

“到背篓里来,义父背着你。”

“义父,您特意背了背篓,就是知道我走不完这山路?”

“自然是为了背你。今天是抱不动你了。”

“义父太好了!”云树欢喜的抱住严世真的脖子。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清风观。清风观虽在山中,规模倒也不小。

严世真向一个走过的道士行了一礼,道:“请问淳风真人可在?”

那道士回了一礼,“淳风真人,这会儿大概在丹房。”

云树上前依样行了一礼道:“请问长清真人可在?”

那道士看到这个形貌俊俏,却在脸上划了几道似猫须痕迹的少年依样画葫芦,不由笑起来,“长清可算不得真人。不过您二位既然是找他们师徒俩,我便带你们去吧。”

“谢真人!”严世真又行一礼。

云树也道:“谢真人!”依样行了一礼。

那道士只觉得这一大一小有意思。可比淳风那师徒俩有意思多了。

严世真心道:长清竟然是淳风的徒儿,难怪有那么好的身手!

那道士带他们跨过几个院子,在一个名叫“参同宫”的地方停下。“淳风真人便在里面,二位请稍后。”

“是,真人。”

“是,真人。”

那道士走进去,云树本以为会走出来一个衣饰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真人。面前的这个真人让云树大吃一惊。

身量比义父还略高些,体型稍显胖硕,但给人的感觉很有力量,浓眉飞入鬓,眉下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甚至那目光投过来,微微感觉有些棱角,面颊带着一层健康的红色。云树心下感叹:果然是淳风真人,他一路昂昂走过来,就像是带来一阵醇厚的风!

淳风真人看到严世真,远远就开始大笑,声音洪亮道:“世真!多年不见,难为你还想着来看我这个老朋友!”

“怎么能不记得?只是这些年东奔西走,难得来这里看你。”严世真笑着迎上去。

云树观察完淳风真人,又往他身后看,却没有看到长清。眨着一双眼睛,满含着询问,看向刚才那个带路的道士。

那道士觉得这孩子有意思,悄悄向身后指指。

云树感激一笑,半躬身以示感谢。

“这个孩儿是谁?你家的?”淳风真人看到严世真身后探头的云树问道。

“是我家的,叫我一声义父。”严世真骄傲道,“眉儿,快来见过淳风真人。”

“眉儿见过淳风真人!”云树上前恭敬一礼。

“这孩子看起来不错,不如拜入我门下吧?”

严世真笑起来,“我漂泊半世,好容易有个义子,又要跟你出家?你可饶了我吧!”

“出家多好!红尘多烦恼!我看你还是别走了,留下来修行吧!”

严世真无奈的笑着摇头。

云树心道:这个淳风真人,看起来比义父还要洒脱!这世间的人果然多样、有意思!

“眉儿?”

云树又行一礼道:“在下云树,小名眉儿。淳风真人道法深厚,请多指教!”

“倒是有模有样!”淳风真人声音里别有意味。

“淳风,你都不请我进去,就在这里唠家常啊?”严世真抱怨道。

“啧,我这不是看到你们来了,高兴过头,一时没想起来吗?快请进快请进!”

那带路道士行了一礼退出去。

云树跟着进了参同宫的一处偏阁,却没见到长清。严世真见她探头探脑,便对淳风真人道:“你的徒儿呢?”

“在正殿炼丹呢!大热天,被罚在丹房炼丹,我这个师父也护不住他,只能来陪他了。”

“被罚?”

“他昨日出去,回来一身的血,还受了伤,被戒律堂那帮迂腐的家伙抓住不放,好说歹说,才以罚他大热天来炼丹了事。”

云树上前道:“淳风真人,长清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眉儿今日便是来看望长清哥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长清怎么是你的徒儿?”严世真道。

“你这话说的,你都有个云树,我怎么不能有个徒儿?”淳风真人不满道。

严世真笑,“我的意思是,昨天见长清身手很好,可见你调教有方。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儿?”

“五六年前吧。我心中郁闷,在边境游历,遇到一群真国人追杀两个少年。一生气,就给救下来了。另一个孩子执意去寻亲,长清倒是老实沉默的,一直留在了我身边。我是个半路出家的道士,长清便跟着我出了家。”

“在边境,被真国人追杀?长清是真国人?”

“是的,但他的母亲是赵国人。”

“被追杀的少年?长清的身世,倒是有些故事啊!”

“人人都是有故事的。比如我,比如你,比如这个小娃娃。”淳风真人看了一眼云树。

严世真了然,想起长清身上的余毒,想来身世也不是简单的。回身对云树道:“眉儿,去找你的恩人吧,我和淳风道长说说话。”

云树觉得,长清孤苦无依的身世,倒与自己有些相仿。他不爱说话,难道是因为孤单长大的缘故?以后的自己,也会这样沉默吗?想着,不由对长清多了惺惺相惜之情。

云树行了一礼,退出去。绕着游廊,来到正殿。

正殿的正中一个几乎与云树一般高的丹炉,如果不算炉腿的话。炉膛内,火焰熊熊,旁边还有一溜小丹炉,有几个也在染着火,这就使得整个大殿都热腾起来。

云树在殿内转了一圈,却没见殿内有人,正纳闷人去了哪里,一个身着玄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抱了一怀木头,从后堂走进来。

云树一眼就望进了他一潭寒水般幽深的眸子里,那完全不像一个少年人的眸子,沉静、寒意、疏离,仿佛前山万重,任你如何努力,也走不近。除此之外,浓眉高鼻,轻抿着的薄唇,轮廓分明的下巴和颚骨的组合虽然英俊不凡,可是无不显出拒人千里之外情绪。

尽管已经是焦热的五月,云树整个人却像是被他的情绪给冻住,半张着嘴巴,面上的表情似笑而惊。这一番对视,云树受惊不小,可是那眼神,又让她莫名的心疼,像是心疼她自己。

昨夜月色不明,加上长清满面血迹,云树并未能看清他的容貌,但手上的裹着的白布,布上浸染的血迹,都表明,他就是昨晚的长清。

“长清哥哥?”云树轻声道。

长清想是看多了云树这样的表情,并没什么反应,点了下头,便走向了旁边的一个小丹炉,放下木材,起身又走到大殿的西墙下。

那里有一个架子,像是药房内装药的药柜。长清抽出两个抽屉,抱着,又从窗下的桌子上拿出一杆小称,并其他物品,才折身回来。

云树对长清的不理不睬有些发愣。回过神,刚要跟着,长清又抱着东西过来,背对着云树,跪在丹炉前,用一只手摆弄着,闲下来的那只手上的白布,已被血迹染透了。

“长清哥哥,伤口裂开了。我重新帮你包扎一下吧?”云树小心翼翼道。

长清看了看自己的手,大概是刚才搬东西用力,把伤口给挣开了。而云树眼中的关心,让他觉得不适。

长清停下手中的忙碌,解开手上裹着的布条。云树凑上前,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瓶子和一团白布。

拔开一个瓶塞,从中倒出水样的液体,冲在伤口上。

长清的手抖了抖,终于开口道:“这是什么?”

“烧酒,清洗伤口用的。有点疼,长清哥哥忍一下,我很快清洗完。”云树自然记得义父给她清洗伤口的痛感,说着麻利的撕下一缕白布,团成一团,轻轻擦洗创口。

洗去血迹后,打开另一个小瓶子,重新撒上白色的药粉。血凝之后,又用布条把长清的那只手,缠了很多圈。一边缠,一边解释,“多缠几圈,长清哥哥拿东西时,会觉出手掌上的不同,便会留意到手上的伤。”

长清看了眼,埋头小心帮他处理伤口的云树,淡声道:“谢谢。”

“不,长清哥哥是为救我才受伤,受罚,我做这些,远远不够报答长清哥哥的救命之恩。”

长清实在不适应,别人用这样诚恳又深情的眼光看着他。

“昨晚我是有意引狼前来的,你是误打误撞到了那里,说来,是我牵累了你。”

云树惊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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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章:崩塌

“你从草坡上滚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了。见你没事,便没有上前。特意走了好远,才设下诱饵,只是没想到,还是牵累了你。”

云树的嘴巴张得更大。

“为什么要引狼前来?”

“找个对手,练手。昨晚没说,是怕惊动观中人。如今,你没什么事,我们算是两清了,你回去吧。”清风不为云树的惊讶所动。

云树虽然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引狼群练手,还是坚定的摇摇头。“淳风道长和我义父在偏阁谈话,他们是老朋友。长清哥哥是我的新朋友。”

长清眼中闪出一抹惊讶,但很快淡去。

“接下来要做什么?我来帮长清哥哥做,长清哥哥指挥就好。”

“不用。”

“长清哥哥若总是弄裂伤口,手上的伤怕是好不了了。”云树顽强的赖着不出去。

长清见赶不走云树,指指门口处,“待在那里,别说话。”便不再理他,回身开始认真的做“伏火”准备。

道家炼丹是用来服食,以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以帮助修炼或延长寿命,因此,道家炼丹也是根据中医理论中的阴阳、五行和脏象经络来作为炼制依据的。

像硝石、硫磺都是阳性物质,因为能够着火,所以阳性过甚,有阳火之毒,会对人的内脏造成伤害。为了使炼制出来的丹药,在服食后不会产生毒化作用,而是能够滋润五脏,使之与人的五脏之气和合浑融,助益长寿,在丹药炼制的时候,就必须消降原料中的毒性。

对于硫磺、硝石类的炼丹材料中的火毒,就必须通过“伏火”法进行炼制,“伏”是降伏的意思。古代的炼丹家认为:烧制之后,火毒得以释放,原料中的火毒就会得到消除或消减,余下对人有益的药性。这与中医上的药材炮制,有异曲同工之效。

长清不想云树在旁边的一个原因是:虽然“伏火”的配方、经验一直在总结改进中,可是“伏火”依然有一定的危险性。

长清面前的这个丹炉形制奇特,不但没有炉脚,而是像是个锅的样子,被半埋在地下。锅口与地面平齐,而且埋的很是巧妙,周围的地面夯的很实在。

长清将称好的硝石、硫磺,小心的放进锅中。提来一个炭炉,引了炭火烧起来,将皂角子放在上面,小心的烧成炭条,又小心翼翼的放入锅中。刚烧过的皂角子带着些余火与硝石和硫磺接触,锅里的硝石和硫磺开始燃烧。长清静静的等待着锅内的燃烧。

云树看到这里,便走进殿内,却没有停留,而是去了殿后。

长清见云树出去了,也没在意,自己全身心的“伏火”。

这时,长清头上的汗水,沿着额头往下滑落,几乎淹住眉睫。一是,紧张,二是,虽然尚未进入盛夏,天气也已经热起来,丹炉中火焰灼灼,自是照的人汗流不止。

眼见焰烟即将冒完,长清抽出炭炉中的木炭,熄灭上面的火苗。

这时一只清凉的帕子,贴到他的额上,拂去满面的汗水与热气。

长清回过头,看到的是云树怡人的笑颜,微微皱一下眉头,依然冷声道:“去那边待着。”

云树并不对长清的冷声心怀抵触,而是听话道:“好。”不过手上的帕子,却抹到长清脸颊的另一边,抹去了悬在他眼睫上的汗水后才起身。

长清回过身,将熄了火的木炭,一块块小心的堆到锅口上,继续加热。自己起身来到西墙下,想找一个容器,却见到蹲在墙角的云树,好奇的看着各样的容器与炼丹工具。她刚才从后面进来,才注意到这里的各样新奇的东西。

长清走过去,正要出言,让云树到外面待着。他在锅上架起的木炭断了一根,碎裂成好几块,掉进锅中,且其中还是火红的炭火!锅中的东西,瞬间“轰”的炸起来,把锅口的炭火掀进还放在地上的匣子内,又是“轰”的一声,一股灼烈的气浪掀过来。

长清知道不好,电光火石间飞扑到云树身上,护住她的时候,整个大殿都在晃动。

大殿中间那个巨大的丹炉被气浪掀翻,炉内的炭火、丹药,不少击到长清的后背,却在下一瞬生生被压制住。

大殿的横梁断了,屋顶落了下来。

偏阁的严世真与淳风真人感受到房屋的颤动,慌忙从屋内冲出来,可是眼看着大殿,在眼前轰然塌下去。那一个呼吸的过程,严世真与淳风真人均感觉像一百年一样漫长。

“眉儿!眉儿!”

“长清!长清!”

反应过来的严世真与淳风真人疯了一样扑上去。

长清虽然是淳风真人的徒儿,可这些年,满心抑郁无可寄托,便全心教授长清功法,已然把他当成个儿子养!如何能不急?

至于云树,严世真俨然把她宝贝疙瘩!

道观中众道士也被这爆炸声惊动,纷纷赶到参同宫。

淳风真人大吼,“快救人!”

“谁在里面?”

淳风真人大吼“长清和外来的客人!快救人!”

听到爆炸声,宽袍高冠的观主也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参同宫,看到眼前的废墟,只觉得眼前一黑。身边的人慌忙扶住。

观主缓过气,带着哭腔道:“我的九转金丹啊!”

淳风真人一听就怒了,却顾不上与他计较。

观主接着哭哀:“我辛辛苦苦搜集了那么多年的药材,才练了十多天,就这样没了!我半生的心血啊!”

哭哀了几声,回过神,冲身边人喝道:“谁干的?好好的丹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身边扶住他的小道士,被他的暴喝吓了一跳,喏喏道:“淳风真人说长清和外来的客人在里面。”

“长清!又是长清!我就说他是个惹祸的!怎么还会有外来客人?”

给严世真引路的道士正巧刚跑过来,听到观主训话,缩着脖子道:“客人是来拜访淳风真人与长清的。”

“炼丹重地!竟然随意放外人进去?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这话是说给淳风真人听。可是淳风真人忙着救人,根本没空搭理他。

况且,淳风真人心中本就有气。

诺大的炼丹房,同时开几个炉子,明知道长清伤了一只手,却只让长清一个人守着,还美其名曰:“给长清好好修行的机会!”出了事不着急救人,就惦记着自己那二两丹药,还真以为自己能炼出起死回生的神仙丹药啊?

这炼丹房毁的好!只希望长清和那个小家伙没事才好!

云树从爆炸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被长清环在怀中,所幸她待的地方是靠近后墙的角落,掉下来的横梁、屋瓦被架住,留出一个空间,两人不至于被砸到。

云树动了动,却发觉长清软软的倒过来。云树鼻腔中的空气混合了血腥气与硫硝之气,以及什么东西被烧灼过的奇怪味道。“长清哥哥,长清哥哥,你怎么了?”

长清没有说话。

黑暗中云树顺着他的头开始摸索,只觉得手上黏黏的,吓的不行。

听到外面义父和淳风道长的呼唤,云树哭道:“义父,义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义父!义父!快来!长清哥哥受伤了!义父!”

听到云树的声音,严世真跳过废墟,来到房屋的西北角开始翻屋瓦碎片。

“眉儿别怕!义父这就救你出来!”

淳风真人和众人也跳过来开始翻废墟。

只听那小家伙的哭声,怎么没听到长清的声音?难道长清伤的很重?这样想着,淳风道长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别哭了。”云树的耳边传来长清弱弱的声音。

“长清哥哥!你怎么样?”云树哭道。

“我没事。”

长清虽然醒了,可是却起不了身,动不了,依然趴在云树小小的肩头。云树竭力抱住他,却觉出他的后背更是瘆人。

“长清哥哥别怕,树儿在!我义父和你师父就在上面,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长清“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长清哥哥,你别睡啊!要醒着!义父!义父!我在这里。”云树急的语无伦次。

“我没事。”

迷蒙中的长清听到云树着急的呼唤,弱弱回了她一声,便彻底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云树和长清才从废墟中被挖出来。

阳光下,被抱出来的云树有些目眩。

被长清护在怀中,云树倒是没受什么伤,可是她的白色衣衫被长清的血染红。严世真给云树检查一遍,见没问题,便全力给长清医治。

长清的后背被炭火和丹药烧灼的血肉模糊,而那气浪的冲击将他们掀到柜子上,长清的头上也磕破了一块,顺着额角流下来的血液已经凝结。

见严世真收起按脉的手,淳风真人忙问:“长清,怎么样?”

“额头上的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无大碍。他背上的烫伤比较严重,现在是痛晕过去了。把他抬到你处,我先给他清理伤口。”

淳风真人招来一个道士搭把手,那道士却畏于观主的眼神,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淳风真人的火爆脾气还未来得及发作,看不下去的严世真就炸了。

“修行之人,本当心怀众生!身为观主,出了事不思救治同门之人,却囿于一己私利,见死不救!清风观如今出了这般的观主,我为清风观前途担忧!”

一席话说得观主脸色紫涨。“我观中之事,无需外人插手!”言罢,恨恨的甩袖而去。

不少道士看看观主的脸色,又看看地上的清风,跺跺脚,还是跟着观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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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章:失忆了?

严世真看这清风观中的道士凉薄至此,面色更是难看。

淳风真人没心情理会那些人,回身进了偏阁,背起严世真的背篓,又扯下阁中的帘子。

二人将宽大的帘子折成软担架,将长清抬到担架上,往淳风真人的住处而去。

“眉儿,跟上。”

“嗯。”小萝卜头云树慌忙跟上。

在淳风真人的住处,云树被要求留在外面。

过了会儿,严世真出来,对云树匆匆交代:“我们去药房,给你清风哥哥抓药,你好好守在这里。”便与淳风真人带出了小院子。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又抱着东西匆匆进屋。

云树只觉得,淳风真人回来时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

院门外,几个道士小心的探头,却不敢进来。

云树打量着这个小院子,打量着石板台阶,打量着外面探头的小道士探寻的目光,回身又大量着背后的屋子,里面偶尔传来的声响。

在她等的百无聊赖时,严世真从屋内走了出来。

云树慌忙从坐着的台阶上跳起来。“义父,长清哥哥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眉儿,义父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严世真郑重道。

云树觉得义父的话说得这样郑重,有些奇怪。“义父有事直说便是,怎么跟眉儿这般客气起来?”

严世真蹲下身子,“淳风真人和这清风观的观主,彻底闹翻了。你长清哥哥的伤势,还需要药物,我们带你长清哥哥回白树村的住处养伤,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清风哥哥是为了护住我,才伤成这样,我正愁不知如何报答他呢。”见严世真仍然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又道,“眉儿愿意照顾长清哥哥和淳风真人,他们想住多久都可以。义父放心,眉儿也真心希望他们能一直住下去。”

“好眉儿!”严世真回身对淳风真人道,“这下,你放心了吗?”

淳风真人走过来,“眉儿的心性,比这观中整日修行的道士要好太多了。我替长清谢谢你了。”

云树走过去,牵起淳风真人的袍袖,诚恳道:“眉儿的父亲母亲都不在了,这些日子都是义父在照顾我。淳风真人若不嫌弃,以后就带着长清哥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淳风真人听云树这话,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傻孩子,就这么相信我和长清?不怕我们是坏人?”

“长清哥哥舍命救过我两次,他担得起眉儿的信任。淳风真人是义父的老朋友,眉儿自然也信得过!”

“啧,这样说起来,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白占便宜的。”淳风真人皱眉道。

“这有什么关系?你就收我的眉儿为徒,以后怎么教你那个徒儿的,就怎么教我的眉儿就好!眉儿,你说好吗?”严世真趁机道。这样的好师父,如今不做道士了,自然要趁这个机会给眉儿留住。

云树是个聪慧的,义父既然这样说,那这淳风真人自然是个极难得的师父。忙捧道:“太好了!长清哥哥身手不凡,淳风真人定然是非常厉害!”

“世真?你舍得让这娇弱的小丫头受苦受累?”淳风真人有些怀疑道。

“眉儿,你说呢?”严世真面含鼓励看着云树。

云树撩袍子跪在淳风真人面前,“请淳风真人收眉儿为徒,眉儿定当听从师父教诲,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又顽皮的加上一句,刺激一下淳风真人,“就怕蹉跎光阴,学不到东西。”

淳风真人只觉得,这云树已经被严世真给带的,很严世真了!

“那我便收你为徒了!”

“眉儿,快行礼!”严世真道。

云树端端正正嗑了三个头。

严世真对淳风真人道:“这会儿没茶,等回去再补上。”

淳风真人无奈的笑起来。

“好了。”严世真扶起云树,给她拍拍膝上的尘土,“师父也拜了,收拾一下,我们带长清下山吧,不用等观主一会儿来赶我们了。”

话刚说完,戒律堂的管事带着几个道士进了小院。

淳风真人嗤笑道:“正说着,这不就来了。”

只见那道士向淳风真人行了一礼。“淳风真人,长清屡犯观规,如今更是毁了百年丹房和观主灌注半生心血的九转金丹,实在是大过。如今看在淳风真人的面子上,且待长清养好伤后,驱逐出道观;而淳风真人,您无故打伤看管库房之人,也当受鞭笞刑。我等特来告知淳风真人。”

“哼!就这般急不可耐?”

“我等也是依观规行事,还请淳风真人体谅。”那管事说的客气,面上却尽是不屑。

“观主真正想驱逐的,怕是我吧?”淳风真人冷笑道。

上任观主去后,本想让淳风真人继任观主,但淳风真人只想清心修个道而已,不愿接手,这才轮到现任观主。现任观主不是老观主的首选人,自然视淳风真人,这个半路出家却让老观主青眼有加的人,为眼中钉。平日里,没少给他们师徒穿小鞋。

“我等不敢妄加揣测观主的意思。”

“去转告观主,我们制个担架就走了,让他少操点心,好好修道,就他的心地歪成那样,我看再不好好修修,下辈子也别想得道了!”

云树虽不喜这管事的言辞作态,可是也没想到淳风真人的言辞,竟会这般辛辣,不留情面!感觉听来,好不畅快!

“长清来时,身无长物,走时,自然也不需要观中的担架。”管事见脸皮撕破了,索性也不再保留那一丝可怜的客气。

“真的?你那观主就不怕我一把火烧掉清风观?”淳风真人的性子也是很雷厉的!

“观主说,有老观主的尊位在,淳风真人不会任性妄为。”

淳风真人冷笑连连。“还真没少在我身上谋算!”

雄韬武略他都不缺,只因为他不是掌权人,很多人便看不惯他的卓尔不群,便处处被排挤。从朝堂排挤到江湖,丛红尘排挤到方外,现在道观都要容不下他了。这一世的抑郁不得志,如何能不让人激愤?

严世真拍拍淳风真人的肩,“算了,没必要和这样的人浪费口舌,收拾一下,我们走吧。还要回去给清风准备内服的药。”

淳风真人与严世真去拿药。丹房后面的那排屋子是储存炼丹材料的地方,其中自然有许多药物。

长清一个人在参同宫忙的不行,观主都没安排人来照应,爆炸发生之后,忽然多了两个看守的道士,说观主命他们看好参同宫,不许让外人混进去,任意妄为。即使是淳风真人进去取药,也必须先经观主许可才行。

忍了半天的淳风真人就爆发了,一脚一个,全踹开,直接跨进去取药。那一刻他和严世真便都知道,这清风观是待不下去了。

淳风真人与长清只有一点行李,很快收拾完,放进严世真的背篓里。一人背长清,一人背背篓,给长清撑一把伞,顺带牵着云树,离了清风观。

一个多时辰的山路,两人轮换着背着长清,最后捎带着,还要背会儿云树。

长清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离床极近的地方,有一架形制朴拙的竹屏风,门窗打着细细的竹帘,屋内陈设比他之前住的精细许多,没有道观的简洁,多了些寻常人家的生活气息。然后他眼前便映入一个花猫脸。

长清眨了眨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谁的脑袋。云树脸上,被草叶划出的几条痕,很像几撇猫须贴在面颊上,近距离凑过来看,整只脸很像一只漂亮的小猫脸。

“长清哥哥,你醒了?”云树放下手中正研究的医书,欢喜道。

“这是在哪里?”长清半裸着上身,后背上覆着味道浓郁的药膏,在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一双眸子仍然冷静、疏离、幽深,让人看不出情绪。

“我家。”云树仍然控制不住的望进他的眸子里,努力想从中捕捉些许情绪。

“我师父呢?”长清本是趴在床上的,稍微动了动身子,就觉得背上痛的不行,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却愣是一声没叫。

云树回过神来,“师父在隔壁休息。长清哥哥等一下。“说完,腾腾的跑出去,不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拱开帘子进来。远远伸出胳膊,将手中的一碗药汁,捧到长清面前。

“这是我义父开的药,我一直在温着,长清哥哥醒了,就喝下去吧。义父说这药能够快速愈合伤口,还能缓解疼痛。”

长清接过药碗,“我是怎么了?”

“炼丹房塌掉了,长清哥哥为了救我,后背被炭火灼伤,头上也有撞伤。义父说需要好好养着。不过长清哥哥放心,我义父医术很好,你一定可以很快好起来的。”

“我和师父为什么会在你家?”

“师父说,清风观的观主太讨厌,所以带着长清哥哥下了山。以后师父和长清哥哥就住在我家,长清哥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长清认真想了想现在的处境,终于盯着云树溜圆澄澈的眼睛,认真道:“你又是谁?”

云树认真的回答了长清半天的话,却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长清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云树啊?”又自语道,“不应该啊,义父没有说长清哥哥可能会失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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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章:淳风真人

“云树是谁?”长清执着道。

“我就是云树啊!”说完,云树有些咬唇,心道:长清哥哥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长清看她的样子,换了说法,道:“我记得山上遇狼之事,也记得丹房之事,记得你是云树,可是,云树又是谁?”

“我?!!”云树明白长清并非失忆,却第一次对自己是谁,这个问题陷入纠结。不知道该如何跟人解释。

想了一圈,觉得长清应该是对自己所处的大环境不了解,才发此问,于是从大环境介绍道:“这里是山下的白树村,村庄周围的土地都是我云家的宗祠产业。一个多月前,我与义父搬到村里,是为了陪伴长眠在村后的父亲和母亲的。我是,”云树终于想到,该如何向长清介绍自己了,“我是济阳城云家的现任家主。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村中之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云树说完最后一句话,见长清眸光微动,可是究竟传递的是什么意思?云树一时看不明白。

想了想,笑着补充道:“淳风真人也收我为徒了。师父说以后不做道士了,我才知道师父俗姓辛,长清哥哥的俗家名字叫什么?”

“俗家名字?”长清想起六年前,拜倒在师父跟前。余,宏也!“余宏。”

“余宏,那,师兄,我可以叫你宏哥哥吗?”

余宏点点头。

云树说了半天话,见余宏犹端着那碗药,催促道:“药都凉了,快把药喝了吧。”

余宏看看药碗,微微皱了下眉头,却并不想喝下去。

辛坦之从外面挑开帘子,“宏儿醒了?”

“师父。”

“师父。”

辛坦之示意余宏不要动,又拍拍云树的肩头。

“放心吧,快把药喝了。”辛坦之知道这个徒儿不爱吃药。“眉儿的义父是师父的老朋友,他的医术很好,他说你体内有余毒未清,像是幼年留下的,这药对你身体的有益的,不要讳疾忌医。”

“是,师父。”余宏顺从的一口喝下药汁。余毒未清?心里想起,幼年时的他。刚掀起记忆的帘幕,立即告诫自己:不,不要想起。

余宏愣怔的空当儿,云树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又从桌子上捧来一碟蜜饯,“药很苦吧?吃些蜜饯就好了。”

余宏看看云树眼中,让他不适应的亲切与期盼,又看看师父对他点点头,便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眉儿,去看看你义父在忙些什么?告诉他,宏儿醒了。”辛坦之用自己都不太适应温柔语气对云树道。

“好。”云树会意的退出去。

“师父,是徒儿不好。”余宏说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请罪。

辛坦之按住他,示意他不要随意动。“是师父没能照看好你,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养伤。这个白树村,还不错,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让树儿做你的小师妹,你觉得如何?”

“师妹?”

“是啊,外人都道她是个过于漂亮的男孩子,她却是个女孩子。树儿父母双亡,以后你作为师兄,多多照顾她,互相扶持。”

余宏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点点头。“是,师父。”

即使他不适应云树过度的关心,事已至此,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师父的脾性,从来都是决定下来的事,便不会再改变。这或许与师父早年的经历有关。

说到辛坦之,便要说到真国。

赵国初立时,真国本是附属之地。百年之后,真国首领在实现本族各部的统一后,起兵反赵。兴起的真国,野心勃勃,凭借金戈铁马,数度攻打赵国边地。赵国曾派兵镇压,但是近百年的和平环境内养出的士兵,已经不复赵国初立时的锋锐,败北良多。

赵国很快发现,在真国问题上,已经不是母国在制服属地,而是变成抵御外辱。对兵力疲软的赵国来说,所幸真国部族的人力有限,在占领十数城池后,发现兵力无法在守住城池和继续进攻之间实现平衡,转而向赵国和谈。

赵国边军无法把真国如何,真国不在边地闹腾,影响赵国大范围的盛世局面,和谈,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在洽谈之后,母国与属地的关系,就变成了大国与小国的关系(真国所占领的城池,并未归还)。很多时候,两国处于一种和谐的贸易关系,但是,真国本是游牧部族,有时也会带军队,在边境小打小闹一番。

这样的情况竟然存在数十年。

数十年中,真国一边不断实现军事制度的完善,训练军队,一边在学习赵国的国家制度、农耕方式,国力实现稳步上升。而赵国一直沉在看似安稳的盛世梦中。

历史总是会对敌对双方给出新机会,就看哪一方能够更好的把握机会。很明显,赵国并没有抓住机会。这也是雄心勃勃的新帝赵琰常常引以为憾的,要是他能早生数十年,绝不会让边地百姓在真国的统治下苟活。

到天成帝的父亲,明德帝在位期间,真国新任首领完颜策带领真国的铁骑,在边地掀起又一轮的战火,北地数十城池,或溃败,或城守弃城,大范围国土,再次沦为真国之地。

双方再度和谈。

历史一遍遍的告诉我们:当你自以为无能,当你无心去战斗的时候,你会纳罕自己的包容心,怎样苛刻的条件,似乎都能够忍受。你会觉得,赶快舍弃这一直加在身上的不快,余下的岁月仍然满是愉快。但是,事实上,很多容忍最终都会变成,纵容,毁灭自己的纵容。

辛坦之祖籍距赵国与真国的边界较近,不时会受到真国骑兵的滋扰。辛坦之的父辈就希望能抗击真国骑兵的侵虐,辛坦之幼年便受到兵法谋略、弓马骑射方面的训练。

明德二十一年,赵国军队再次不敌,辛家不支,被屠。只是当时,他还是一个如余宏一样大的少年,父母与族人都浴血而亡,只有他一个人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灭族之恨,使得辛坦之从此与真国不共戴天。

由于战事原因,边境不通,这个浴血的少年辛坦之硬是历经艰难险阻,策马数千里,从远离战火的山野小径重新进入赵国。

筋疲力竭,浑身是伤的辛坦之,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山路上。

有大哥承继家业,身为老三的严世真被父亲逼着去读圣贤书,考功名。郁闷不已的少年严世真的医术处在自行研究的理论阶段,并没有机会进行实践。

那日,少年严世真,忙里偷闲的去山上采药,便遇到命悬一线的辛坦之——他第一个正式病人。严世真是又欢喜又激动,也第一次切实意识到,医者所担负的性命责任。历经一晚加半日,严世真竭尽浑身解数,总算救回辛坦之的一条命。

第二日严家人上山寻严世真,才把他俩一起带回去。

严世真与辛坦之由此相识,并结下深厚友谊。辛坦之在如今的赵国并无亲眷,伤好后,便投入对阵真国的边军中。日夜勤加研习兵法、武艺,研究真国骑兵的战斗方式、策略,并有所成。

辛坦之从军后,严世真也被家人送入青山书院,他也是在青山书院认识云进同的。

明德二十九年,真国小股骑兵来犯,正遇上辛坦之的巡边小队。

骑兵对骑兵,辛坦之愣是把真国的骑兵给杀的七零八落。

真国骑兵的的冲杀方式,遇敌,先射箭雨,精良坐骑的速度能为他们在箭雨过后迅速冲进敌阵,持砍刀砍杀被射混了头的敌军。勇力、胆气不足的敌军,在第一波箭雨后就开始溃败。

考虑到弓箭的射程在一百五十米左右,辛坦之改良了弓弩。他的小分队所持的弓弩小巧,甚至可折叠,射程却可达到两百米。

以往遇到的赵国骑兵,都是在看到真国骑兵的标识,就开始纷纷逃命,根本没有勇气回击。辛坦之所率领的小队,不仅没有逃跑,还押住阵脚,严阵以待。

因为是日常巡逻,按照规定,巡逻骑兵每人只有枪一把,刀一把,弓一张,箭一壶。但在辛坦之这里换成了枪一把,刀一把,弩一把,箭一壶。

于是,在真国军队尚未抵达弓箭的射程范围内时,辛坦之的小队已经两波箭雨射过去,这让狂妄多年的真国骑兵,立时乱了阵脚,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前阵勒住马,后队不明所以继续驰近,立时撞成一锅粥,被箭雨射下马的人,被自己的人马践踏。

又一波箭雨射过后,还未待真国骑兵反应过来,辛坦之的小队已经杀过来,昏头胀脑的真国骑兵慌忙迎敌。

辛坦之的前驱持长枪而战,后队持大刀砍杀,真刀真枪,其凶狠,真国骑兵都有些惧了。

由于砍杀混乱,刀很容易卷刃,真国骑兵突袭,都会备好几把刀,而辛坦之的部下所持的刀是精钢所炼,锋利异常,一把顶几把,省去了换刀的功夫,就连长枪也是精心锻造。

是以,这队真国骑兵在自相践踏与被辛坦之的骑兵砍杀中,死伤大半,溃败而逃。

被真国骑兵打击数十年的赵国边军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同时也开始正视,原来真国骑兵并非是不可战胜的,而是自己太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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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章:朝廷病了

与此同时,真国骑兵纠集一万部众来寻衅报复。

在考量过辛坦之的才能后,节度使梁原大胆支持他率部迎击真国军队。最终,辛坦之再次击溃来犯的。

面对此次胜利,可以说是,朝野为之欢腾!

击败真国寻衅,对疲弱了近百年的边军来说,是一次大展神威。节度使梁原因此受到朝中众大人的青眼,连皇帝都下旨表扬,还象征性的送来一些物质,犒赏军士。

辛坦之由此在军中显威名,被节度使破例提为副将,负责训练骑兵以对抗真国骑兵。

由朝廷的认可,节度使才破格提拔辛坦之,让他训练骑兵。但是训练新骑兵,不仅难住了辛坦之,还难住了骑兵训练的发起者——节度使大人。

胜利得来都不易。除了军士训练有素,临阵不怯,刀马功夫都过硬,以强弩对弱弓,精钢煅刀枪是关键点,但也是骑兵训练的难点所在。

马上所用的小型高射程弓弩是辛坦之研发的,但制作起来比较费钱。

辛坦之的百人队所配置的弓弩、刀枪都是他自行打造的,所需的费用,是严世真从家中诓来,偷偷给他的。

为此,年过而立的严世真,被他的父亲满院子追着打。他的两个哥哥抱拳守着门墙,看父亲教训这个不驯的弟弟。

若训练出一支强大的边军,击溃真国骑兵,收复失地,自己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任务、目标是定下了。钱却一分没有。

百人队的武器配置,是严世真顶着一顿好打换来的。两万人的骑兵配置,几个严家倾家荡产也供不了。况且,辛坦之也不可能真去逼着严世真倾家荡产来支持他。

在辛坦之的再三请求下,节度使厚着脸向朝廷请求拨钱。原先大力支持他的朝臣顿时禁了口,皇帝也含糊起来。

说什么连年多战事,国库连年空虚,没有额外的钱了,而皇帝还有一座别院要修建,总不能停了修了一半的别院,拿钱给他。那帮大臣又是劝他,又是埋怨他不懂事。

边地风沙虽然吹糙了节度使的皮,可是节度使的耳根子还是软的,心思还是玲珑的,他乖乖的回了边地。虽然他明白了其中关系,可是辛坦之不懂,而在他起了头之后,满腔热血的辛坦之就一天几遍的跑到他跟前,聒噪要钱。

节度使受不了这个满腔热血的执拗人,利用关系,将辛坦之调到京中任职,但交给辛坦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从朝廷讨来银钱,壮大边军骑兵。

辛坦之若能完成任务,也是大功一件,若是不能完成任务,也当丢个包袱吧。毕竟节度使也明白,一次小捷,什么也改变不了,没有后续变革,这次小捷很快会被遗忘,或者只剩下嘴皮子上的吹嘘。

带着这个任务,辛坦之在接手边军训练三个月后,又飞速被调往京中。

在京中的几个月,满腔热血的辛坦之更加郁闷。

朝中人知他便是击溃真国骑兵之人,对他也是一番热捧,当他提到抗击真国,收复失地时,那些人便开始装傻充愣。他上书皇帝的治军之策,被皇帝赞赏,但赞赏过后,就没了下文。

朝中之人,自是懂得体察圣意。辛坦之还未在京中站稳脚,也未能说服皇帝,他便被发放到南部野性为驯,民智未开的番地平乱。

辛坦之倒是不负朝廷所托。三年中,不仅平了番地之乱,还利用手中的那点权利,练了一支地方军。

这只地方军刚刚成型,朝中人就有耳闻。为了让皇帝清静清静,辛坦之又被调往另一个穷僻之地整理治安。

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极难管理,但是辛坦之就是辛坦之!负伤回奔数千里,只是不想落入异族的统治。而今能够为国效力,虽然并不被重视,他也没有推脱。

只是,几年之后,在他有所成就后再次被调任。

虽然有政绩在,但辛坦之是个闲不住的人,一直上书要练兵,收复失地,因此他的数次调任并不是升职,而是越调去的地方更加穷困,职权更加低微。

就这样,治得了军,平的了乱,治得了民,一腔韬略抱负的辛坦之,一直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耽误着。

不能不说辛坦之的的遭遇,对严世真还是有影响的。如果以辛坦之之大才,都志不能伸,这本就不情愿的科考,再考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浪子严世真说服了父亲,从此离了书院,周游天下,研习医术。

后来,屡屡被挫的辛坦之的妻与子,在陪他尝尽苦辛后,一一离世。辛坦之辞了官职,在周游中,出家做了道士。

六年前,心中郁郁的辛坦之再次来到边地,却意外救了余宏。便通过教授余宏来排解心中的郁闷。

他想着,即便如今这看似安稳的盛世之景中,朝廷不需要自己来提醒边患,但边患终将成为大患,到那时候,朝中还是需要精良的将领的。余宏就是以这样的目的和标准,被他倾心栽培多年。

现在,为了余宏和自己,他又收了云树为徒。不过,既已知道云树是个女孩子,便也不指望她能像余宏一样,到时候成为国之栋梁,只是,预防万一。

辛坦之与余宏正在各自的思绪中神游时,忽然,“轰”的一声将他们惊得醒过神,硝石硫磺燃烧的气息,很快飘过来。

“师父!”余宏对这样的声音和气息变得敏感,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辛坦之按住,“别动,师父去看看。”说着撩开帘子走出去。

院中飘来刺鼻的烟雾,源地在后院,辛坦之快步赶往后院。远远就听到后院的笑声,那么欢快轻灵。

严世真让云树远远在墙角躲着,她避开了熏灼的面颊,白净依旧。只是在爆炸声后,跑过去,看到义父熏黑的眉眼,忍不住嘻嘻的笑起来。严世真伸手揉揉她的小脸,云树立刻变成了个花猫,却不甘示弱,用她白净的小手在严世真的脸上也是一番揉搓,越揉,两人笑得越欢。

辛坦之看着这没大没小的两个人,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摇头,便叹了口气。

“惊到你了?宏儿还好吗?”严世真闻声回过头,露出一口白牙,被焦黑的面容衬托出十分滑稽的皎然。

辛坦之打量着院子里的狼藉,点点头,“嗯,你这是怎么了?”

“当初没有好好炼过丹,不知道炼丹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有些好奇宏儿上午是怎么弄的?就从《千金方》上模仿了一下。”严世真无畏道。

“你啊!一把年纪,还跟个孩子似的,好奇心那么重!让宏儿跟你说说不就行了?”辛坦之无语道。

“宏哥哥!”云树眼尖道。

面色憔悴的余宏披了衣衫,也来到了后院。

“宏儿,你来的正好。你觉得上午的爆炸是因为什么?”严世真觉得自己跟这个少年,已经很熟了。

余宏看着这个满面熏黑的中年人,见他宛如孩子般,闪动着好奇的眸光看着自己,让余宏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云树口中的义父,昨晚的那个人?

“在丹房炼制丹药,炸膛的事倒是不少发生,但今天这样的爆炸,我也是第一次经历。我想大概是我在‘伏火’时,架在锅上的炭火燃烧过甚,支持不住,而碎裂,碎屑落入锅中,与锅中微燃过的硫磺、硝石发生大面积接触,引起的。”

“你可是按照规定的份量放置的硫磺硝石?”余宏并不是第一次炼丹,辛坦之也好奇他怎么会把丹房给炸了。

“是的,师父,我谨遵丹方要求,还用小称称过后,才放进锅中的。”余宏认真道。

“按说不应该啊!只有那一点份量,怎么可能会把丹房整个给炸了?”辛坦之面露疑惑。

余宏想了想,绷了绷唇道:“大概是徒儿称过硫磺硝石后,没有把它们放回去,而是放在药锅不远处。想是,炭火落入锅中后,发生第一次小爆炸,掀起了锅上架着的炭火落入药屉中,引发了第二轮爆炸。”

“做事还是不够慎重。”辛坦之摇摇头,又道,“还好你和眉儿不在跟前,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还要多谢宏哥哥护住了我。”云树跑过去,想要扶住身子有些晃动的余宏。看到自己的手一团黑,便垂了手,伸出手臂给余宏扶着。

当着严世真和辛坦之的面,余宏不好拂了她的好意,扶了她的手臂,对严世真道:“谢谢您为我医伤。”

严世真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少年,说了半天话,面上始终没有太多表情,面对眉儿的示好,接受的有些不自然。

“我还要感谢宏儿你护住了我的眉儿。以后我们就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宏儿不用客气。是吧,眉儿?”严世真说着向云树扬扬下巴。

“嗯嗯。宏哥哥不用拘束,就像,嗯嗯,在这里很自由的。”云树本想说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想到余宏孤身一人被追杀的经历,怕惹他伤怀,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你背上还有伤,回去好好休息吧。”辛坦之关怀道。

“是,师父。”

“宏哥哥,我扶你回去。”云树张着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望着他,热忱道。

余宏冷意不散的眸色,犹疑一下,点点头。云树小心的扶着他回前院。

看两个进了前院,严世真道:“你这个徒儿,性子够冷的啊!你是怎么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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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章:慈父之心

辛坦之叹了口气,“任谁有他那番遭遇,性子也会变冷的。”

“你看我的眉儿多好,宏儿性子冷,还是被你带的。”严世真调侃道。

辛坦之被他说得嗤笑起来,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你这是还要继续倒腾?”严世真说着话,又开始低头研究。

“自然。昨晚的那群狼,没能杀光,眉儿若再出门,总有危险。教她功夫,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这个会爆炸的东西能带在身上,眉儿出门就不用怕狼了。”严世真头也不抬道。

“亏你想的出来!这个有多危险,你又不是没看到,还让眉儿带身上,你的心真够大的。”

“等我研究好了,或许就安全了。”严世真不以为意道。

“那是一朝一夕的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严世真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说到这里忧上眉头,“我的心真不大,眉儿的母亲去后,我一直看护着她,却让她被人掳了两次,还差点破了相,我只觉得愧对她母亲的嘱托。”

“有这样的事?”

“眉儿小小年纪,相貌就过于出众,这也是我让她换男装示人的原因。可是换了男装后,依然被掳了一次。是以,这些日子我竟然养成了一个毛病,她离了我的视线,我就不放心。”

“你这浪子竟然生出了慈父之心,也是难得。”

严世真不理会辛坦之语气中的笑意,摇摇头道:“昨天她偷偷跑到山上去,要不是宏儿,唉,想想就后怕。”

辛坦之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上午过于匆忙,我没有来得及问你。我研习的都是硬路子的功夫,适合战场砍杀。眉儿一个女孩子,你让她拜我为师,是想让她学些什么?”

严世真停下了手中的忙碌,“学什么?我想想啊,弓马骑射、兵法谋略、治军治民,都可以啊。”

辛坦之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啧,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说呢?”

严世真敛了打趣的情绪,叹了口气,“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看到宏儿,我确实也担心,以后眉儿的性子也会变的那么冷。那并不是我想看到的。不管学些什么,每天把她的时间填的满满的,让她没时间去伤怀,便好。而且她有那么大的家业要管,多学些东西,没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难得的师父。”

“混成我这样,确实是难得了。”辛坦之自我嘲笑道。

“我看现在这个皇帝年纪虽小,却是个有野心的!小皇帝会对真国动手,这连眉儿都想明白了,你真不出山试试?”

“这些年调来调去,降来降去也不耐烦了。边关若是真有需要,我自然不会在乡野间避世。只是,眼下形势还不明,凑上去又讨人嫌,还不如沉下心,好好教宏儿和眉儿。若必然与真国开战,上战场的,恐怕会是宏儿。”辛坦之想起半生沉浮,落寞道。

这个话题把整个氛围都凝涩了,严世真换了话题。“你炼了这么多年的丹药,有什么秘诀或者窍门不?”

“有啊。六成硝石、两成硫磺、两成木炭,炸起来更容易。但是硝石放置的时间长了,或是受潮了,便不容易发生爆炸。你若想强化爆炸,还是多加些硝石。”

“这样啊。那。。。”

辛坦之说着话,思绪变得深广,忽然跳出来的念头,让他禁不住打断严世真的话。“我觉得两军交战,若能用上这个,就太好了!世真,你好好研究!”

“你的炼丹经验比我足,要不要来帮忙?”

“那个,我去看看宏儿,你也说他性子太冷,我多跟他说说话。”说着就要走。

“有眉儿在呢。唉,你急着走干嘛?唉,跟你说话呢。”

“你先研究着,我再琢磨琢磨。”辛坦之说着,人已经拐过屋角。

“这人,几年不见,脾气怎么奇怪起来了?”严世真郁闷道。

辛坦之并没有去看余宏,而是进了旁边给他准备的屋子。

真国!真国!他虽修道多年,提起真国,仍想将其撕得粉碎!不,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真国带给他屠家灭族的仇恨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愈发强烈!

他曾在父母族人的尸身前起誓,此生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雪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一事无成!一事无成!辛坦之握起的拳头把骨骼挤压的咯咯响。

隔壁,云树捧了厨娘备下的吃食给余宏。

“宏哥哥,你饿了吧?义父说你身上有伤,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饭食,你试试看,合不合胃口。”除了给母亲奉药,给义父捧茶,云树还从没对谁这么照顾。

余宏刚想说不饿,腹中空空的声音便回答了云树。

云树的小脸笑开了花,“看来我这饭食捧来的很及时。”

余宏面前的小桌上是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鸡汤面,汤色浓白,面片莹润,鸡肉细细撕成条,还有几片青菜叶子飘在上面,色香味俱全,让人为胃口大开。

“义父说,多吃些鸡汤之类易吸收又有营养的食物,有利于你的伤口快速愈合。这是用去了鸡皮的鸡子炖了一个多时辰的汤,又用白浓汤汁来煮了面,营养又美味,宏哥哥,你多用些。”

见余宏看着她,并未开动,云树抓抓脑袋又道,“宏哥哥,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照顾?”

云树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盯着他的眸子,却看不出其中有什么情绪,面上就更没有情绪可以捕捉了。“宏哥哥是我师兄啊,而且你这一身的伤,都是因为要护着我的缘故,我理应好好照顾宏哥哥。”

她说的也没错,这个小不点儿既然如今成了自己的师妹,若是处处对她设防、拒绝,怕是师父知道了会不高兴。

“宏哥哥是不习惯我在旁边吗?那我先去厨房,厨娘刚熬好了鲜藕红糖蜜膏,也是对你的伤口好的。我一会儿拿来给宏哥哥冲水喝。”

余宏心道:鲜藕,这时节,山村之中竟然用的了鲜藕,济阳城的云家,不一般啊。

“宏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让义父来看看?”云树见他愣愣坐着不动,有些担心道。

“我没事,谢谢你树儿,你先去吧。”

这个师兄,明明一身伤,明明痛的昏死过去,却一直喜欢对自己说“我没事。”既然不是真正的没事,却总对自己说没事,并不是与宏哥哥的关系真的好到他不想让自己担心,那便是轻轻的拒绝与疏离。想想参同宫中他的眸色,云树忽然慧至心灵,明白过来。

虽然第一次遇见一个人,几次三番拒绝自己亲近的好意,云树却毫不气馁,甚至越挫越勇。在云树的印象中,余宏与黎歌不同,与李维翰不同。当她看到这个人,便莫名心疼,莫名的耐心。安慰自己道:宏哥哥大概还不习惯,慢慢就会好的。

“那宏哥哥慢慢用,我先出去了。”

余宏点点头。

云树挑帘子出去,又进了厨房。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今天往厨房跑的勤。厨娘名叫花娘,花娘要替她捧点心和茶水都被她拒绝了,说是师父和师兄初来,自己要照顾周到。让花娘拿一些高丽栗糕和雪花酥送到李大家中。

云树用小托盘,捧了花娘新做的高丽栗糕和雪花酥,来到辛坦之房门外,轻声道:“师父,您休息了吗?”

“眉儿啊?进来吧。”辛坦之听着云树为余宏忙前忙后的备饭,心中为真国燃起的怒火逐渐消弭。

“厨下做了些点心,我给师父送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师父的口味。”云树一张笑脸,眉眼弯弯,说不尽的可爱乖巧,只是腮边的几抹划痕莫名的滑稽。

辛坦之笑起来,“眉儿竟这般乖巧?”

云树宛然一笑,“师父先尝尝糕点可不可口?”

辛坦之拿起一块栗糕,尝了一口,笑道:“甜而不腻,栗香浓郁,很好,眉儿有心了。”

“我住在这白树村,丫鬟都没带,只有一个厨娘和一个洒扫仆妇,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师父海涵。等过几日云管家过来了,我让他安排个丫鬟来。”云树歉意道。

“师父与你师兄这些年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并不需要人照顾,眉儿也不要为这事费心了。”

师父虽然拒绝了,想是怕麻烦自己,这件事还是要问一问义父,只是这小小的院子,数间屋子,怕是不够住了。

“师父觉得这屋子,布置的可还好?如果有不习惯的地方,师父一定告诉我,回头我让人重新布置。师父饮食上有什么喜好,也尽可吩咐厨娘,我已经交代过了。眉儿想让师父和师兄尽可能的住的舒服、舒心,不要觉得拘束才好。”

这个小小的孩儿,事情考虑的这么周到。想到严世真对她的重视,也有些明白了。这般贴心的小棉袄,谁能不心生怜爱?也就宏儿的冷性子,一直待她冷冷的。

“都很好。”

辛坦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式样简单金属扳指样的东西,却比扳指窄些,上面却嵌了约一指长的锥子样的东西,其实也不是嵌上的,而是浑然一体。

“眉儿既认我做师父,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眉儿,这个是当年为我孩儿做的,现在就送给眉儿防身用吧。”

“师父把这么宝贵的东西送给我,眉儿怎么敢收。”云树听到是师父爱子的物品,忙推却道。

“他不在了,用不到了。”辛坦之说到这里,勉强一笑。“收下吧。以后功夫没学好,就不要到处跑了。你义父总是担心你会出什么事。”

云树不敢再推却,以免惹得师父伤心,便伸手接了,“眉儿知道了。谢谢师父厚爱!”

此时的云树尚不知道,这枚防身戒指,将会在不久之后,救她于围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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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章:你家公子很凶吗

“知道怎么用吗?”

云树看看戒指,又看看师父,摇摇头。

“这只是枚防身戒指,不是什么厉害暗器。你力气小,要想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赢得生机,就要攻其不备,一招制敌。若不能一招制敌,便再没有机会了。明白吗?”

云树似懂非懂点着头。

“太阳穴在中医上,称为‘经外奇穴’,在武术上,又被称为人体的‘死穴’,是人的身体上非常重要的穴位。这是因为,太阳穴所在的位置是人的头骨最为薄弱的地方,穴位的下方是脑中大血脉。一击下去,会致人昏迷或者死亡,这取决于击打的力量。因为你力气不足,戴上这戒指可以助力。这一招十分狠辣,若非生死攸关之际,没必要如此狠辣行事。”

“眉儿知道了。”云树小脸上,满是郑重。

辛坦之勾了勾唇角,“知道太阳穴在哪里吗?”

“太阳穴位于头部的两侧,眉梢和外眼角中间向后一横指凹陷处。”

辛坦之在自己额头两侧指出位置,又在云树的额上的位置,让她感知一下。然后将戒指套在云树右手中指上,大了一圈,辛坦之觉得有些尴尬。

“眉儿还会长大的!”云树忙“保证”道。

辛坦之笑笑,“等你宏哥哥身体好了,师父一起开课,这些日子跟着你义父好好学医术。”

“眉儿谨听师父教诲。”

“去吧。”

“眉儿告退。”

云树出了辛坦之的房间,收好戒指,又往厨房去。拎了一壶茶水,端了一碟点心,又往后院去。

“义父,渴了没?眉儿来送茶水喽!”云树怪舌道。

严世真停下手中的忙碌,接过云树手中的茶壶,温热正相宜,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润润喉咙。

云树放下点心,去井边沾了水端了半盆水,湿了帕子给严世真擦脸。她自己的花脸在厨房的时候,花娘帮她洗去了。

严世真对忙碌的云树笑道:“安顿好你师父、师兄了?”

清凉的帕子,笨拙的小手,严世真享受着小女儿的照顾。

“算是吧。义父,我们这小院是不是仆妇不够用?要不要让海伯再安排两个来?还有,若再安排人来,这小院是不是不够住了?要不要在后院再建几间屋子?”

收拾好后,云树从碟子里拣了块点心,送到严世真口中,严世真笑容愈盛。

“好一个小当家!”想了想道,“丫鬟仆妇倒是不用了,你师父修道多年,并不习惯丫鬟仆妇伺候。只是往来济阳城跑腿的小厮,倒是需要一个,与云管家联系,或者与京城的益生堂联系,才方便。既然是跑腿,就要再养马匹。我想着让你师父教你弓马骑射,你可有兴趣?”

“有兴趣,有兴趣。”云树忙不迭的点头。马上的飒爽英姿,她岂能放过。

严世真宠溺的笑着,“那便还需要给你和你师父,师兄也备上马匹。这后院还需要再盖几间屋子,还需要一个养马的马夫。这样,我们这个院子就热闹多了。不过这个先过些日子,等义父研究完这个。”严世真指指身前的摊子。

“这个那么危险,义父为什么想要研究它?”云树担心道。

“没事,将量按比例缩减了,不会有事的的。”严世真安抚她道。

一个习惯的养成,不是那么容易,可是若时刻提醒自己,那便是一个习惯的开端。可能最初的时候,这提醒不是温柔贴心的,甚至是冷淡拒绝的,但它都会在心间化成一股细风。只要这样的念头跳出来,便预示着,我心中的风,悄悄吹向了你。

余宏吃完了面,想到云树刚才说还要用鲜藕红糖蜜膏给他冲水。虽然并不想让她来,可是只要她记得,就还是会来的。等了好一会儿,云树都没有进来,于是神差鬼使自己去了厨房。

给李大送点心的花娘回来,看到厨房里的余宏,吓了一跳。

这个少年虽然神色冷冷的,并未对自己展露笑颜,可是,毋庸置疑是好看的。“厨房太乱了,余公子,需要什么?吩咐我就行了。”花娘热忱道。

看到花娘的那一刻,余宏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什么。我把碗送过来。”指了指案上的空碗。对花娘点了下头,就要出去。

“余公子等一下。”花娘忙道。

余宏停下步子,“怎么了?”

花娘从架子上拿起一个小罐子,捧过来,“我家公子交代,让给余公子熬制的鲜藕红糖蜜膏,说是有利于烧伤恢复,让您冲水喝的。”

余宏接过来,“谢谢了。”

“不用,不用。”花娘拘谨道,“都是我家公子吩咐的。余公子若有饮食上的偏好,尽可告诉我。我还是会做些菜品的。”

“我没有什么特殊偏好,大家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便好。我叫余宏,并不是什么公子。”

花娘闻言吓了一跳,“那可不敢,您是我家公子的师兄,我怎么能够直呼您的名讳呢?”

余宏看她脸上的惊吓不像装出来的,想了想,“你家公子,对你们很凶吗?”

“嗯?”花娘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面色微变,“那,那倒不是。公子平日对我们还是很好的。只是,家仆就是家仆,我并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余宏见她这般谨慎,便不再说什么,拿着鲜藕红糖蜜膏出去了。心里却在琢磨,难道这个云树,人前人后,还是个两面派?这样想着,不由对云树又冷淡几分。

云树从后院回来,要给他冲蜜糖膏的时候,余宏便在床上装睡。

云树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便回到自己屋子里研究医术去了。

在严世真内调外敷的治疗下,余宏身上的伤愈合的很好,体内的余毒也得到清除。

余宏虽依旧冷冷的,可是这些日子,却很认真的观察了云树。在师父和她义父面前,云树很是乖巧,也并未听到云树对仆妇有过恶言。可是为什么那日,花娘的眼中会流露出惧意?余宏百思不得其解。

他自然不知道,那花娘在回他话的时候,是想起了,云开挨板子,打断腿的场景,想起云家的家规。不敢乱说话。

云树兴致勃勃的要带身体刚刚恢复的余宏,在村中转转,认识一下道路。余宏拗不过她的盛情,也想了解一下这个白树村,便随她一起出了门。

白树村坐落在山谷中,村子不大,不富裕,可是稍微离远一点看,却很是静美,走近了便发现,一点也不静。

田中的麦子虽然已经收完了,手脚麻利的人家已经将玉米种上了。

这并不容易。

夏日炎炎 ,却已经一个多月未下一滴雨,溪水更加纤细了。种上玉米的人家,全靠牛车或者人力往田中灌过水后,才得以播种。可是播种后,更加焦心,天不下雨,种子如何萌芽?可是收割、灌溉、播种忙了一个多月,已经是人困牛乏了,而且交粮在即,哪有那么多精力往田中送水?

天公不作美,人人脸上都布满阴云,连小孩子都被晒得有些蔫。可这些,云树并不了解,依然如往常一般用笑脸待余宏的冷脸。

余宏站在村外的一棵大树下,婆娑着树干。

云树热情的告诉他,据说村名之所以叫白树村,是因为这种并不起眼的大树,会在早春开满白色的花朵,满村芬芳,被村民视为祥瑞。这些都是当初李大告诉她的,她又告诉余宏。

云树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讥讽道:“祥瑞?村子里的人都愁成什么样了?你竟然还在这里笑嘻嘻的谈祥瑞?”

云树惊讶的转过身,看到来人,好脾气道:“清妍姐姐,你也在这里?”

卓清妍与她的母亲谢莞娘只并不是世居于此,而是十多年前搬来的,在这村中租房而居,有两亩菜地,并不事耕作。

卓清妍之所以讥讽云树,只是因为云树刚来,便抢了她在村中孩子们位置。以往追随她的小伙伴,倒经常跑到云树身边晃,而云树对她虽然言行有礼,却并不倾服她的好容颜,也不捧她。卓清妍甚至还有一丝嫉妒云树的容色,不过她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是以,卓清妍见到云树,免不了心中愤愤,得了机会,就要对云树讥讽几句。远远看到云树和一个人在村中闲逛,故意走上前来,正好听到云树的祥瑞之谈,不由发出讥诮之言。

卓清妍并不答话,瞥过云树,打量着树下的那个少年,细看之下却愣住。

树下的余宏,身姿挺拔,面部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眸色深深,看不到底,却让她一头栽进去,爬不出来。就连平时她极不喜欢的麦色肌肤,如今在余宏的面上,也变的无限美好起来,而余宏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样子,更让她觉得魅力无穷。

对卓清妍来说,云树虽然容色更为出众,可是更像她的小对头,这可能是出自于女人的直觉。她与对云树有着孩子气的小怨气、小嫉妒,而今见到余宏,却是迥然不同的反应。她秀美的面上红彤彤的,一颗心怦怦乱跳,似乎要冲出胸腔,整个人再没了刚才的伶牙俐齿,一双美目流波溢彩,只是余宏不接,有些无处安放。

云树道:“清妍姐姐,你怎么了?是热坏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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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章:溺婴

云树的话很煞风景!卓清妍刚才还无处安放的目光,狠狠在云树脸上剜了一眼。

云树面露委屈与无辜。

余宏眼看着卓清妍从最初面带凶相,转为少女的无限娇羞。他看懂了,看懂了依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这也让卓清妍有些郁闷,见余宏不说话,云树也被她剜的不敢再说话,只好换了带着笑意的语气和表情,向云树道:“这位是?”

虽然卓清妍经常对云树没好气,可是,云树还是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的。是以,卓清妍给她个笑脸,她也开始灿烂,笑道:“这是我师兄,余宏。”

卓清妍闻言,又开始有些恨恨,就这么多?接着说啊?笨蛋云树!不问你就不知道多说点?只得又开口道:“你们这是?”

“我师兄刚来,我带他在村中转转,认识一下路。”

“原来是树儿的师兄,我是卓清妍。”卓清妍尽可能大方的面露微笑道。

余宏冷着脸,点了下头,依旧一言不发。云树已经替他介绍过了,他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什么了。

卓清妍有些尴尬。

云树也感觉到,冷场了,努力暖场道:“清妍姐姐刚才说,村中人都在发愁,是为了什么?”

卓清妍并不想余宏记得她刚才对云树的讥讽,换了笑颜道:“多日未雨,耕种艰难,村人都很发愁。”

“我这些日没有出门,也不懂稼蔷之事,所以言辞不妥之处,清妍姐姐多包涵。”云树“诚恳”道。

可是在卓清妍眼中,云树这个小坏蛋,是存心拆她的台,在心里又给云树记上一笔。

“清妍姐姐这是要去田间帮忙吗?”云树道。

卓清妍想皱眉,又努力掩饰道:“啊?我,我是要去帮忙。”家中不事农耕,谈什么帮忙?她纯粹是走过来想挤兑云树一番的,却意外遇见余宏,便敛了所有锋芒。

“那清妍姐姐先去忙吧。我带师兄去别处转转。”

卓清妍看了余宏一眼,余宏已经将目光投向别处,并未理会她,她只好顺着云树的话走开去。

卓清妍步态款款。卓清妍很小的时候,舞女出身的谢莞娘一直在教女儿舞蹈。如今,卓清妍的少女身形,已经优美无匹。又加上,她刻意想在余宏面前留下最好的一面,行走之间更是曼妙。

余宏看了一眼卓清妍的背影,便收回了目光,打量着云树的神态与眼神。

云树无所觉道:“清妍姐姐好漂亮!”

“你故意的?”余宏冷声道。这个云树,小小年纪,也是够刁钻的。

“嗯?”竟然被识破了!云树缩缩脑袋道,“我看宏哥哥不太想说话,就替你哄走了清妍姐姐。”

“你不喜欢这个叫清妍的?”

“也不是。我本是很喜欢漂亮的清妍姐姐的,可是我初来时,不小心与她生了龃龉,尽管解释过了,姐姐依然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她今日对我这般好说话,”云树看看余宏笑道,“全是看在宏哥哥的面子上。”

“小小年纪,你都看出来什么了?”余宏禁不住好奇,多了一语。

云树垂眸笑而不语。说她也曾遇见过一个人,乱掉心跳?说她也曾看紫韵与云帆面红耳赤的样子,并从中做了红娘?

余宏打量着她。弯弯的眉眼、唇角,有着与小孩子不相宜的旖旎情思。抬头看自己时,却瞬间变成了古灵精怪,带点玩味的小挑衅。“你猜?”

余宏呆了一下。不理会她声音里的期待,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猜。”竟然开始琢磨这个小丫头的想法,自己在做什么?余宏暗暗摇摇脑袋,转身走了。

云树忙跟上去,“宏哥哥是生气了吗?宏哥哥若是喜欢,下次遇到清妍姐姐,我自动走开就是了。”

余宏皱了下眉头,“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原来是我领会错了!宏哥哥总是不爱说话,我也很难猜到宏哥哥的心思。”

“猜不到,还自作主张?”一向不爱多说话的余宏,禁不住又说了一句。

“我就说,宏哥哥生气了。都在怪我了。”云树追上来咋呼道。

“我没有。”余宏又皱眉。

“宏哥哥总是说假话,我不信。”

余宏闻言,心头不由起了一丛小火,顿住脚,带着薄怒道:“我什么时候说假话了?”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为什么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为什么一向冷静的自己会生出怒火?一定是这个小孩子太聒噪了!太粘人了!太烦人了!

云树被他吓一跳。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凶过她,汪着大眼睛,咬唇道:“遇狼的那晚,在丹房,在我家,宏哥哥伤的那么严重,却总是对我说没事,没事。痛晕过去,仍然说没事。生我的气了,却仍说没有。”明明是因为看到余宏受伤是觉得心痛,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时候却多了委屈。

余宏觉得无语,看着云树微微泛红的眼睛,莫名心软,却不知道怎么安抚这个小师妹,想了一圈,错开了话题道:“是我不好,不该凶你。”

“不,宏哥哥是师兄,凶我没有错,但是不该骗我。”云树倔强道。

“没有骗你。”余宏含糊道。声音没那么冷了,带点生硬的柔软。

“还说没有?”云树见余宏没了脾气,反而开始不依不饶,耍起小脾气了。

余宏不知道该怎么说,揉揉额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是在计较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宏哥哥伤的那么严重,我很难受。”这话在心中憋了好些天,而今说出来,竟然莫名的开始噙不住眼泪。

余宏有些乱了阵脚。“我又没凶你,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云树眼泪更汹涌。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好了吗?你这样被师父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摸摸衣袖,也没有装帕子,只得用衣袖生硬的帮云树擦眼泪。

一擦之下,心境立变,神色瞬间变得严肃冷酷。他想起小的时候,用衣袖为一个女人擦眼泪,那个让他恨不能,爱不能,渴望靠近,却不得不远离的女人。

“别哭了!”

余宏突然冰冷至极的声音,让云树禁不住一个哆嗦,哆嗦过后,还打了个嗝嘚。睁着一双含了泪水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混杂着惊恐、不解与迷蒙,樱红的小嘴半张着,那样子极是可爱。可是她不知道,余宏也没心情去欣赏。

“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余宏的声音恢复往常的冰冷。而这句话,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抚,却又像,都不是,只是极力要挥去什么。

云树飞速擦干眼泪,小心翼翼牵了下余宏的衣袖。“是我错了。宏哥哥,我们回去吧。”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在想明白之前就已经付诸行动,而且很长时间之后,也未必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一路,两人都不再说话,想着各自的心事。

本是想引师兄多说些话,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吵起来了?莫名其妙的不依不饶?莫名其妙的就大哭起来?心痛,痛的是自己,还是师兄?师兄为什么缓下来的语气,忽然就冻死人?师兄想到了什么?是自己刺激了师兄?师兄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忘了,自家中巨变,她也常说“没事”这两个字的。她们对苦痛的感知,那么相像,所以听到余宏说“没事”,会心痛,会委屈。那是缺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对伤痛固执的遮掩,因为有的人无可替代,缺失了,心便无所依。

余宏也在想:一向冷静的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多话?一向懂事的小丫头,为什么忽然变得不依不饶?自己又为什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为什么莫名的会心软?为什么又想起那个人?逃了那么远,依然逃不掉记忆。

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道:“出门一趟,你们两个怎么变得垂头丧气?”

两人一抬头,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前。严世真挎着医药箱,从院子里出来,旁边是一脸焦急的李大。

云树掩饰住低落情绪。“义父,出了什么事?”

“正好,眉儿,跟我来。”严世真也来不及细细询问这两人究竟怎么了,牵起云树的手就急走起来,李大忙跟上。

忙乱中,云树依然回头看了余宏一眼,似乎是想看他还好不好,却没来得及望进他的眸子里,便被拎远了。

余宏立在原地望着三人离开,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知是何情绪的向院内走去。

回过神的云树,这才想起询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了,义父?”

“你大哥哥的母亲病了,你要学医,就在旁边好好学着。”

云树忙点头,却没人顾得上看她。

在李大家的院中,云树看到惊人的一幕。

正屋的门边,满是血迹,门外的地上,一个游着血丝的水盆中,趴着,像是趴着一个瘦小婴儿。面朝水盆,背朝天,一动不动,长长的肠子一样的东西,拖在盆边上,还在地上拖了一截,占满尘土,更显可怖。

瞥到这一幕,云树瞬间从头冷到脚,控制不住打了个激灵,抖动幅度之大,要不是严世真牵着她,她便要跌过去。

严世真察觉了她的惊恐,但是顾不上安抚她,只说了一句,“作为一个大夫,要临危镇定!这是最基本的。”便带她进了里间,松开抓着云树的手,自己扑到床前。

云树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屋舍的昏暗,陷入半盲状态,可是鼻子告诉她,这里有熟悉的血腥味混杂在难以言说的污浊空气中。让她几欲作呕,又拼命忍住。

在她熟悉了周围的黑暗后,看到义父和一个男人躬身在一个破旧的床榻前。床上一个枯瘦的女人,大热天,躺在一床辨不出色彩的棉被上,如外面的那个小婴儿一样,一动不动,再细细看去,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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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章:穷能死人

“严先生,严先生,孩儿他妈怎么样?手怎么越来越凉了?严先生?”床前的那个男人背影瘦弱,浑身颤抖着带着哭腔道。

这应该是李大的父亲李久山,床上的女人是李大的母亲李杨氏。这是出了什么事?李大呢?

李大被严世真留在外间,这时正焦急的望着她。云树递给他一个安抚的表情,走到床前。

严世真命令李久山,“去抱一床被子来。”边说着,边收了手上的脉,把手搭到李杨氏颈上那条深深的颜色上。

“你做什么?”李久山见严世真的手按在了妻子的脖颈上,忙伸手阻拦。刚才还称为严先生,这会立刻变成了你。

严世真最讨厌这般拎不清的人了,沉了脸色喝道:“你若还想救她,就照我说的做。救人如救火,你拉住我,我怎么救人?”

“那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个叫作李久山的男人收了刚才的软弱可怜,变得蛮横起来。

“不帮她把喉骨理正,她怎么能呼吸?”

“那也不能这样!”李久山固执道。

严世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但每次都控制不住的气得不行。想起身后的云树,向李久山喝道:“小孩子可以吧?”

眼见李杨氏面色愈发难看,手也越来越冷,李久山狠狠心,点了点头。

严世真向云树喝道:“眉儿过来!到床上去!”

云树手脚麻利忙爬到床的内侧,跪在李杨氏身边,等着严世真下命令。“义父!”

“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喉骨理正!”

云树恢复义父这些日子教她的医者的心态,抬起小手,利落果断的执行严世真的吩咐。

严世真吩咐着,又打开药匣子,抽出一张写药方的纸,几下卷成一个中间空心的小棒,又拿出一粒生半夏,两指一用力,生生捻成粉末。正想用空心小纸棒,轻轻将药粉吹入李杨氏的鼻内。

李久山看他又凑上脑袋,再次拦住他。

严世真眉头都懒得皱了。把纸棒递给云树,将粉末撒到李杨氏的鼻孔前,“吹入她的鼻腔内。”

转头对李久山喝道:“让你去拿被子!”

李久山怏怏的回身去抱被子。

严世真又将皂角依样捻末,放在李杨氏的鼻孔前,对云树命令道:“吹!”

云树埋头再次吹进去。

李杨氏有了微弱的呛息。

严世真又卷了两个纸棒,递给云树一个,“往她耳中吹气,尽量不要停。”

“李大进来!”

李大慌忙奔进来,差点左脚绊右脚摔过去,严世真一只手扶住他,给他让出位置,把另一个纸棒递给他,“你从这边,往她耳中吹气,不要停。”

见李久山给李杨氏盖好了被子,严世真伸手将被子揭到下腹,手中的被子又冷又硬,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暖到李杨氏的身子。

“严先生!”李久山见刚遵照吩咐盖上的被子,又被严世真掀掉,不知道他是置气,还是又要做什么,想拦又瑟缩间,却被严世真反抓住手,按到李杨氏的胸前。

“严先生!”李久山慌忙往外抽自己的手,却分毫抽不动。

“在她的胸前轻轻按揉。”抓住李久山的手示意两下,“这样,这个力度。”

严世真按了按李杨氏的脉,又抽出一张纸,卷起来。“李大,给你母亲按揉、屈伸四肢。”

自己接替了李大的工作,继续给李杨氏吹耳朵。

李久山还想拦住,半大小子李大都没给他父亲好脸色。想想妻子受的苦,他终于忍下去。

四个人又吹又按又揉,不停歇的忙了半个时辰,自己的胳膊都酸的不行了时,李杨氏终于缓出一口气,眼睛缓缓睁开。

“母亲!母亲!”李大喜极而泣。

“不要停,再揉一会儿。”又约一盏茶的功夫,见李杨氏终于缓过来,严世真才对李大道,“去给你母亲煮碗姜汤。”

李大哭丧着脸向严世真道:“我家没有姜。”

云树闻言一愣。

严世真又道:“树儿,快回去,让花娘煮碗姜汤送过来。”

“是!”云树手脚并用爬下床,一阵风似得往外跑,却被门口的溺婴再次吓得跳起来。跺跺脚,镇定下心神,往自己家跑去。

辛坦之在后院接着严世真的研究,倒腾那些硫磺硝石,余宏在旁边看着。却听到前院的门“砰”的一声,似被撞开。

“宏儿,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师父。”

余宏来到前院,却见院门大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急急晃进厨房。余宏走过去,云树正在手忙脚乱的往锅中添水,花娘正忙着洗姜。

“怎么了树儿?”

“煮姜汤。”云树头也不回。

“这么急着煮姜汤做什么?”

“救人!”

余宏有些莫名其妙。姜汤不过是暖身,还有救人的功效?

云树也没功夫给他解释,抱起柴草塞进锅膛,想要生火,却难住了。火是怎么生的?

“仔细柴草划伤了手!公子您放着,我来,我马上就切好姜片了。”花娘瞥到柴草堆中的云树,忙道。

余宏走过去,将云树拉起来,又将锅膛内云树塞得满满的柴草拿出一些,丢回去,拿起锅台上的打火石,打出火花,将膛中的柴草引燃。

这会儿功夫,花娘已切好姜片,下了锅。“我来,我来,公子歇着,很快就好。”

余宏和云树让开位置。

“出了什么事?”余宏又问。

“嗯?我也不清楚。”云树有些茫然。老实说,这么半天都在争分夺秒的抢救,她一直没时间去想,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正思索间,严世真从外面冲回来,云树忙跟上去。“义父,姜汤马上就好。”

严世真顾不上说话,冲到正屋的那一排药匣子上,抽出小称,念叨道“山萸肉32钱半,人参8钱,捣末,树儿,把这人参捣成末。”

云树忙接手。

“活磁石8钱,附子8钱,姜炭,姜炭幸好前些日子炮制了些,姜炭8钱,炙草16钱。”严世真自说着,一一称好。

云树卖力的将人参捣好,捧过去。严世真拍拍她的头。将称好的药放进药罐中,去厨房急煎。

云树前脚刚走,醒过来的李杨氏血崩。

李久山眼见刚救回来妻子,又陷险境,似乎她决心离开,对这个家再不留恋,开始嚎啕起来。严世真也没功夫安抚他,按过脉后对李大交代,“看住你母亲,不要动她,我这就回去煎药。”把李久山拉出来,“这孩子不能一直在盆中,好歹是你的孩子,找个地方好好安葬。”说完便冲回家。

第一碗药煎出来,严世真倒进小罐中,让云树提去李大家,喂李杨氏喝下。

李杨氏不愿意张口,喂下的汤药顺着唇角流进颈中。

李大哭泣哀求。“母亲,日子再不好过,你还有我啊!母亲,求你了,把药喝了吧!”

李杨氏不为所动。李大再喂依旧如此。

“母亲求你了!把药喝了吧!”李大继续无用的哭求。

云树想到自己的母亲。李杨氏自是不如自己的母亲,母亲在自己面前,每日照常吃药,可是依旧不改求死之心。

想到这里,捧着药碗,禁不住跟着哭起来。“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那么狠的心?既然不愿意陪伴我们长大,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们?难道我们只是你们高兴时的一个乐子?你们不高兴了,就可以随意舍弃?留下我们独自面对生的痛苦!这世间的母亲,为什么都是这般的冷心冷肺?还是李杨氏你希望大哥哥跟着你一起去了,才全了你那所谓的慈母之心?”

李湘雨的离开,她一直不愿意接受,可是现实迫得她不得不接受。她压在心底的,对母亲离她而去的怨恨,在这种情境下,终于宣泄出来。

母亲对父亲痴情,对弟弟的夭去愧疚。她没有生的意愿,她以为不说,幼小的自己就不知道,可是她忘了自己该死的聪慧。自父亲被带走,自己在她心中就淡很多,这种疏淡不是察觉不到的。

云树的声音因心痛而嘶厉,李杨氏一直呆愣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回转,转过头看了看云树——一个被母亲伤了心的孩子。想到这或许便是以后的李大,一大颗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

云树抹过眼泪,以不庸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不想让大哥哥恨你,就把药喝下去!有什么事,等你身体好了,我给你做主!”

又一大颗眼泪滚落,李杨氏眨眨眼睛,李大忙接过云树手中的药碗,给她喂下去。

云树在内室的爆发,灌入接踵来送药的余宏的耳中。“这世间的母亲,为什么都是这般的冷心冷肺?”如一把剑,插进他的心扉。他愣在门外,半天未回过神。

云树见李杨氏喝了药,抱了药罐往回走,却因低着头,撞进余宏怀中。余宏以从未有过的温柔,抚过云树的脑袋。

看清是余宏,云树想掩去面上还未擦干的泪痕,低下头道:“宏哥哥进去吧,我先回去。”

余宏按住云树的肩膀,“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回去。”说着进了内室。

云树站在门外,未回过余宏话里的味道,抬眼看到李久山怀抱里一团破布,蹲在墙根儿。云树凭直觉知道那团破布中,是那个水盆中的婴儿。

李久山的表现更让她惊讶,因为他的眼泪啪哒啪哒落在布团上,一张终日被辛苦劳作搓磨的脸,皱的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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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章:许诺

刚生下孩子的李杨氏一心求死,云树以为是李久山的原因。她已经决定要好好教训李久山,却没想到这对多年夫妻,两个伤心的人,不是共同担负痛苦,相互扶持,而是要以生死来决裂。

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这世间百态人生,万千情感。

余宏打断云树的思绪,牵起她的小手。“我们走吧。”

云树呆呆看了眼自己被牵起的手,又望进余宏的眸子,努力想从中看出,他是怎么了?

余宏生硬的解释道:“看你笨头笨脑的走路,再把药罐摔了。”说完,也不待云树再说话,牵着就走。

诸多事情一起冲进脑中,云树一时不知道该想哪个好了。

然而,走到家门前,余宏放开牵着她的手,很认真的看了看她的脸,还抬袖子给她抹了抹,却没有再发出那让她冷颤的声音,勉强对她一笑后,又牵她进屋。

云树飞速回想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便明白余宏是怎么了。紧了紧被握在余宏掌心的手,在他回头看自己时,给他一个无与伦比的璀璨笑容。

没有什么比我懂你,你也懂我更让人心喜的了。

余宏微微勾了下唇角,算是回应了云树。云树心道:这个表情于师兄,还是比较自然的。

就这样严世真煎药,两人往来不停的送药,频灌给李杨氏。忙了半个时辰,李杨氏欲脱的阳气总算得以稳固,整个人得以脱险。

情况稳定了,就要开始找病根,以求彻底治愈了。在李家,云树却听到了毕生最恐怖的事。

在田间帮忙的李大回家提水给父亲喝,却见到母亲李杨氏万分痛苦的抓住门框,一手抚住大肚子,整个身子欲坠未坠,门槛上血迹淋漓。他忙抱起瘦弱的母亲放到床上躺下,又飞奔到田中去叫父亲。没有叫邻居来帮忙,是因为没有东西来感谢邻居的帮忙,以前也是父亲帮母亲的。

云树这才注意到李大的衣袖上干涸的血迹。

水盆中的那个溺婴,并不是生下来便是死婴,而是被她的亲生父亲,生生溺死在水盆中,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李大曾有四个妹妹,都是被这样溺死的。

辛苦怀胎的李杨氏终于受不了丈夫心狠若此,在婴儿的哭声消失后,伤心欲绝。

从厨房出来的李大,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再一次溺死他的妹妹,心中念叨:为什么你不是个男婴?你若是个男婴,便可以活下来,母亲也不会再次伤心许久。虽然不满意父亲的做法,可是他也无力改变。良久良久,他想起去安慰他的母亲,却在进门后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盯着门前的水盆,痛苦的李久山,听到屋内的异样,忙丢下水盆冲进去,却见妻子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在梁上。

为什么男婴便可以活下来?女婴便要溺死?

本来父亲开垦了些荒地,收入有增加,不管母亲生下弟弟或妹妹,都可以慢慢养活,母亲也为此欢喜许久。可是前些日子丈量土地,那些地都要开始征税,家中没有余力再养一个孩子。

三岁后就要开始缴人头税。若是男婴,长大还可以成为家中的劳力;而女儿好不容易养大,又要为她准备嫁妆,将她嫁出去。您也看到了,我家中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

云树不敢再问。这是赵国的子民,也这是她的佃户,而她在毫无觉察间,逼的他们溺死亲生女儿,夫妻决裂。她不敢问,是不是云家的租税收了太多?她不敢问,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很普遍?

李久山常年劳作的身板是瘦的,当初只觉得李大浓眉大眼很是憨厚,现在却越看越觉得他瘦的厉害。自己虽也不胖,却不是因为劳作或食物供给困难。

她第一次将穷困看入眼中,不是物品的破烂或简陋,而是人心的撕扯,因为生存不易,血缘至亲也可亲手掐灭。母亲与舅舅的心结,便由穷困而来。她懂了。懂了。

留下众人,她进了里间,坐到李杨氏的身边,看她枯瘦的面容,颈间深深的痕迹,触到僵硬的被子,握住李杨氏瘦骨嶙峋的手。

李杨氏缓缓睁开眼睛。

“好好养身子,我会让应娘再送药来的。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养得住下一个孩子,和以后的所有孩子。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说到这里,鼻头有些酸,顿了顿,“以后,好好活着。我今天才知道,活着是那么的不容易。你不要再寻短见了。那些离开你的小婴儿是你的孩子,李大也是你的孩子。我会让你们的生活好起来,相信我,也给我一些时间。”

李杨氏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云树,这个白衣少年,漂亮的难以形容,言谈举止都与村中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别,村中的孩童即使比他大许多,也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更没有这样让人心生信赖的语气。

李杨氏的喉咙受伤,还说不了话,眼泪又滚下来。

云树伸手给她擦去。“悲切伤肺,忧思伤脾。以后李久山给你委屈受了,就来找我,我会帮你出气。其实,李久山,李久山也,也心疼那个孩子的。”云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为李久山说话了,是决定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了?

“好好的,我先回去了。”云树拍拍她的手背,起身出了里间。

院子里的石磨边,或依、或蹲、或坐,或立的四个人望着她走出来。

“李久山,今年收成怎么样?”云树再开口就像个大地主询问佃户了,声音不大,却容不得人拒绝。

“还,还好。”李久山被云树吓了一跳,结巴道,“本来还好,可是春天里重新丈量土地后,我那些私自开垦的地,都要开始缴税,现在交完粮后,便没什么结余了。”

云树点点头,“什么时候交粮?”

“还要过几天,把田里的玉米种好后。”

“这些日子种玉米很艰难吗?还有多少未种?”

“收麦子前就没下雨,现在都一个多月了。天气越来越热,田地越来越干,不浇水种下去,根本发不了芽,要是接着这样不下雨,很快要再浇一遍水。现在紧赶慢赶,还有四五亩地要种。”

“那你与大哥哥明日放心去种地,我会让应娘来照顾大哥哥的母亲的。”

“谢谢云公子!谢谢!”李久山虽然心疼妻子,可是农忙时节,实在没办法照顾她,而她情绪不稳,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中。云树的帮助让他欢喜不已,可是想到要付的医药费、照顾费,面上又愁苦起来。

“放心,这一切,你都不需要给我报酬。就当是邻里之间的帮助。前些日子,大哥哥一直很照顾我,眼下正是我回报的时候。”

李大感激的望着云树,云树对他笑笑。

“谢谢云公子!”李久山拉着李大就要给云树下跪。

云树忙拦住,“不用这样。交粮的时候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嗯?”李久山睁大了眼睛。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只是,去看看。”

“好。到时候一定叫上云公子。”虽然不明白缘由,但这样的小要求若拒绝,就太对不住云树的照顾了。

“那你们聊,我回去了。”云树看了看义父与余宏,点了下头,自己先走了。

晚风掀动她的白衫,她窄小的肩膀似乎负担了许多不可承受的重量,却努力挺直腰板,扛起来,一步步,都那么沉重。

严世真知道她是把责任揽过去了,她又想一个人琢磨,一个人谋划,不得已的时候,才向自己讨主意。亏得她杂书读得多,不然那点儿阅历,如何够她思谋?

向李久山匆匆交代了照顾李杨氏的注意事项,和一会送过来的药怎么煎煮,严世真便匆匆出了李家。在门口却见到了随云树出去的余宏。

“你在等我?”严世真挑挑眉。

“树儿,哪个树儿才是她?”余宏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些日子,他已经见了不少面的云树,尤其是今天,其中的一面扰动了他的心,而眼前这个走进夕阳中的云树,勾起了他的心。

“都是她啊!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她。我想,在她父亲母亲在的时候,她一直是那个古灵精怪,欢乐无忧的,而这半年多的生活碾压,背负了太多东西,给了她更多面。”

“你觉得我性格如何?”余宏看了严世真一眼。

严世真打量着余宏,玩笑道:“你很冷嘛!”

余宏看看云树,“如果她一直这样下去,也会变成我这样的。”

“一直觉得你对谁都冷冷的,没想到,你还是关心眉儿这个小师妹的。”严世真抬起手,想拍拍余宏的肩膀,却被他避开,向前走去。

严世真无奈自哂,这个冷淡的少年。

回到家中,云树吩咐了应娘第二日去照顾李杨氏,以及根据义父都要求给李杨氏送药等事项,便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余宏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严世真也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刚从后院走出来的辛坦之觉得,这一个、两个、三个,出去一趟,怎么都变得奇怪起来?

严世真在他的小药柜前忙碌着,给李杨氏配药。

余宏走进屋子里,掌上灯,端到镜子前,脱了上身的衣物。昏黄的灯光,渲染出足够的朦胧之美,初长成的少年身形,肌骨匀称,筋肉有力,只是转过身后,斑驳的疤痕触目惊心!

至于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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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章:庙堂之高

余宏想看看自己背上的伤如何了,是否能够开始练习功力了,可这疤痕让他分神。虽然身为男子,他并不重视自己的皮相如何,可是为以后的事计,还是不得不注意。

拿起桌上,云树拿给他的消疤痕的药膏,对着镜子,自己艰难的涂抹起来。

严世真配完药,交给应娘,让她给李家送去。伸了个懒腰,便来到云树的门前,拍了拍门,“眉儿?”

“义父有事吗?”云树隔着门道。

“你有事,需要义父帮忙吗?”严世真试探道。

“没有。”云树果断道。

云树并没有觉得如何,严世真却看到她异常的行动。以往敲门,她必欢喜迎出来,而不是这样隔着门说了好几句,还带着拒绝的语气。

“那我进去了。”

“好。”

严世真推开门,发现云树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几个大书箱全被打开,桌上、凳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书。云树擎着蜡烛,趴在一个书箱前翻阅着什么。

“眉儿,你在干嘛?”

“找书啊。”

“找什么书,把屋子摆成这个样子?”严世真打量着满屋子纷乱的书摞,可是每摞书码的都很整齐,可是摆放的角度都完美的避开了让人下脚的空间。

云树回过头,拿蜡烛照照,笑起来,“书太多了,不好找,一时没注意,不想竟把屋子弄得这么乱。”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我看看,你找的什么书。”严世真挪出几个下脚的地方,跨到云树身边。

书箱的角上架着几本书,严世真拿起来,凑近云树手中的蜡烛。“《氾胜之书》、《四民月令》,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齐民要术》。”云树将书递给严世真。“我来时想着会种一些东西,便把藏书阁的农书拿了几本过来。但是忘了塞哪个书摞了,翻了半天才找到。”

“这些可是珍本,你云家百年藏书,汇聚几代人的心血,珍贵的不行,就被你这样乱放?你是个读书人吗?”

“义父教训的是,眉儿惭愧。找书找的太急了。”云树呲牙道。

“你是准备种什么东西?”

“种庄稼。”云树将身边书放回书箱,将手中的烛台放到矮凳上。

“真是个书呆子,种庄稼也往书中找方法。”

云树挠挠头,“我也没办法,海伯说月季好活,随便插一枝就能活,可是我插的那几枝都死掉了,我也很郁闷。”

“怎么忽然想种庄稼了?”

云树盯着跳动的火苗。

“我深深的体会到,义父为什么讨厌我这样的富人了。我也有些迷茫该如何自处。我想到了小皇帝,他富有天下,他是如何自处的?李家今天的事,我觉得,我和小皇帝都要担一部分责任。我没有居庙堂之高,我是在江湖的深处,江河湖海就在我身边。我觉得,我有必要为他们,做一些事。”

严世真见她把“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给解成这样,虽然不符合标准答案,也算是心思独特了。

“你想怎么做?”

云树愁道:“其实我还没想明白。佃户们以种地为生,却养不活家人。我在想是我云家的租税收多了?还是田地亩产太低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世真拍拍头,“是义父疏忽了。你师父不仅弓马骑射了得,治军治民均是好手!”

云树闻言,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师父可真是救星!”拔腿就往外跑。

严世真有些失落的收拾着满地的书。“真是有了师父,忘了义父。”

云树听到义父的小怨言,又折回身,趴到严世真背上撒娇,“师父有师父的好,义父有义父的好,都是不可替代的。眉儿怎么会因为有了师父,就忘了义父呢?”

严世真把她从背上揪下来,“哎呀,真希望你越长越小,等你变成小奶娃娃的时候,义父就可以整日抱着你,哄着你,谁也抢不走了。”

云树抱着严世真的脖子,嘻嘻笑起来,“义父才是个需要人哄的孩子。放心,眉儿会好好哄义父的,让义父把毕生绝学全教给我,我就能更好的照顾义父了。”

严世真被哄得开怀大笑,拍拍云树的背,“好了,好了,去吧。义父帮你把这一屋子的书收拾好。”

云树忽然想到一件事,松开严世真的脖子,认真道:“这些日子,眉儿能感受的到,义父是把眉儿当成小女儿来照顾。眉儿非常愿意做义父的小棉袄,可是义父有没有想过,娶妻,生一个血缘至亲的女儿?”怕严世真误解,忙又解释道,“不是妄加揣测义父对眉儿的关爱,眉儿真心希望照顾好义父,让义父的生活充实、幸福。”

“你不怕义父有了女儿后,分了心,不能再这么照顾你了?”严世真一本正经道。

云树没想到这个问题,愣了愣,掩住眸中的些许失落,“只要义父能更幸福,眉儿就为义父开心。”

“傻眉儿,义父逗你的。义父不想要别的女儿,因为不会有比眉儿更好的女儿了!义父还是好好守住眉儿,免得有人跟我抢着做眉儿的义父。”严世真护宝般的抱住云树。

云树被严世真的话逗得大笑,“义父又说玩笑话,哪有人会抢着做眉儿的义父?”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不久之后,严世真的这句戏言,竟然一语成真。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小的院子藏不住笑声,辛坦之被吸引过来,待看到满屋子的书,整个兴奋起来。“我这些日子闷得不行,竟然不知道眉儿屋中有这么多藏书!”

“我看你每天帮我研究那会爆炸的物事,很是充实,哪里闷了?”

“早知道有这一屋子的书可以看,我才不在后院陪你瞎胡闹。”

“你等我研究出来了,你就后悔你今天说的话吧!”

“到时候再说呗!”

云树看义父与师父两个大人孩子般的斗嘴,忍不住笑起来。

“喏,你师父自投罗网了,有问题快问吧。”严世真怂恿道。

“哦?眉儿有什么问题?”辛坦之停下手中翻阅的书。

“义父说师父治军、治民均是好手。眉儿想请教师父,如何将我云家的千亩良田的产粮提高?让众佃户的生活变好?若能同时也使我云家更加富足,便更好了!”

“啧,贪心。眉儿作为一个地主,竟然操着县太爷的心?贪心。”辛坦之摇着头,似嗔怪,似赞赏。

“贪心不好吗?正好给你这个师父大展身手的机会!”严世真为云树辩白道。

“既然你都说我是治军治民的好手了,今日就给眉儿露一手。”辛坦之冲严世真挑挑眉,又对云树道,“眉儿,把你师兄叫过来,一起开课。”

“是,师父。”云树一溜烟儿跑出去。

待云树把余宏叫过来,辛坦之把刚搜罗来的几本兵书交给余宏。“好好研读,不明白的地方再问。”

余宏接过书,“是,师父。”

“借花献佛用的不错啊?”对辛坦之的偏心,严世真忍不住讽道。

辛坦之被严世真损,厚起脸皮对云树道:“物尽其用,对吧,眉儿?”

“师父说的是,物尽其用是极好的。这些书,是眉儿的祖辈费了不少心血搜集来的,要是别人,我断不会外借。师父和师兄不是外人,想看什么书,尽管拿去看。”一句话慷慨大度,既说明了这些书的来之不易与重要性,又表明态度,最重要的是,师父与义父态度俱重视。

辛坦之不由重新审视这个小徒儿,心道:要说与人打交道,宏儿要是能像眉儿这般,就让人放心了。

“果然是师父的好徒儿,世真、宏儿,你们好好向眉儿学学。”

严世真皱眉,“快开课吧,我都听你教导了,快讲点有用的。”

辛坦之扫了三人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借势。”

“怎么个借势法?”

“今上在推行的改革,就是一个大势。改革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国富民安,在这样的大环境中,借势而上,不仅可以得到政策上的支持,如果做得好的话,眉儿以后在清河县也可以有一定的政治支持。”

“师父,眉儿不明白。”

“眉儿,你家中的田地是如何分布的?”

云树想了想,“除了济阳城外的四百亩,其余都在清河县境内,这白树村是其中之一。”

辛坦之循序引导,“师父在南番平乱时,最不喜当地的武装集团抱团对抗官军。即便降伏了他们,这种武装也必须打散,否则在变动之下,又会转变为对抗官军的力量。而当师父调任安远县治民时,又很喜欢当地的大户支持我所推行的政措。若当地的地主愿意支持我,我也会给予他们一定优待。眉儿可懂得,如何借势了?”

“嗯,嗯。”云树点着头,脑袋飞速的转动起来。“作为治下之民,体察上意,逢迎上意,更能得长久。是不是师父?”

“嗯?意思也没错,只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严世真忍笑,就连余宏也微微勾起唇角。

“师父,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我与义父、师兄今日去李家看诊。李家父子辛勤开垦的荒地,却又要被被征税,担负不起赋税的李久山,几次溺死亲生女儿。是这场改革不当,还是我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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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章:刁民

严世真看着云树。她说出来了,开始尝试向人询问解惑,不再是诸事压在心头。她会慢慢学会处理事务,而不是将一切都背在自己背上。

辛坦之道:“人要做一件事,必得要自己为这事负责,旁人无法决定他的言行。”

云树知道师父是在开解她,可是她觉得头好重。

辛坦之拍拍她的肩头,“变法虽然是朝廷发出的,未必就一定是适合百姓的,况且你是刚接手家事,李家那样的事,怪不得你。”

云树闻言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写满诚恳,“师父,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他们继续穷困潦倒。我想在我的治下,让他们都能生活的更好。我该怎么做?”

辛坦之瞥到严世真手中的农书,拿了过来,“你已经在尝试找方法了。农书确实有一部分作用,但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请师父详解。”

“提高粮食产量,确实需要一定的种植技巧,但水利问题也很重要。就像,近些日子都没降雨,秋粮难种。那李文声若真懂得改革,就不会仅仅丈量土地,增加粮赋了事,还会有其他的政措。白树村地处山中,有些偏僻,很多政措都不能及时知晓。”

“眉儿从不了解粮赋之事,正打算过几天,趁交粮跟李久山去趟县城,好好了解一番。”

辛坦之赞赏道:“小小年纪,思谋倒是周全。”又对余宏道,“你这些年都在山中苦修,需得多了解些世俗经营之道。”余宏应下师父得到交代。

“那过几日与你师兄去趟清河县,全面了解一下目前的变法措施,看看是否有东风可借,我们再做商议。如果清河县依然不能了解清楚,你们就去趟济阳城。”

“是,师父。”有师父的指点,云树心头的大石头得以松落些。

于是几日后,李久山拖着一板车的粮食,李大拖条绳子在前助力,余宏和云树在后面推着些,四人混迹于交粮的队伍中,一起去了清河县城。

辛坦之说,出门即是历练。严世真忍着没跟云树一起去,但是给她带够了往来济阳城的银子,还万千交代余宏,一定要看护好她,又把一行人送出村子好远。为此,还被辛坦之嘲笑,多了一副慈母心肠,严世真也不以为意。

人行、车碾,漫漫交粮大队掀起一路尘土。云树的一身白衫很快变成灰黄色,又被汗水浸染,漾出一层层汗渍。她还从没这样狼狈过,可是与大家一起劳动,却生出难以言说的快乐,扭头看到旁边的面色冷淡的余宏。

“宏哥哥,你还好吗?这么热的天,让你跟我一起出来,你背上的伤可还好?”

余宏看着云树染了尘土的小脸上,被汗水冲刷出一条条纹路,知道自己与她差不多。“我没事。”想起云树前几日的计较,又补充道,“背上的伤已经好了。”

云树递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小脸上一口小白牙与晶亮的眼睛是闪光点。余宏也对她微微勾了下唇角,算是回应。

李久山是个干练的,白树村距离县城所有三十多里地,几人早早出发,赶到县城时也已正午。李久山将粮车拖入排队的队伍中,开始等待。

腹中辘辘,日晒焦渴,云树的嘴唇都皱起来,却一声抱怨都没有。余宏让李久山看好云树,自己去给众人买食物与水去。

李久山让云树与李大躲在板车的阴凉下,自己与周围的人攀谈。

云树本想跟上去多听一耳朵,可是实在晒得受不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遭受这般暴晒,月前与李大满山耍,也有阴凉可躲,如今,愣是暴晒了一上午,觉得整个面皮火辣辣的。

李大自是不怕晒,仍到处晃悠,把听来的、看来的有意思的事都讲给云树听。二人说的正开心,前方忽然吵闹起来。

云树与李大忙从车下钻出来,向吵嚷的地方挤过去,李久山叫都没叫住。多年的人事经验告诉李久山,热闹不是好凑的,交粮的当头,还是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自己儿子也野混了这么些年,可是那个云公子却是个不经事的。严先生和余宏把云公子托给他看护,他不得不尽心,只得把自家粮车托付给熟人看护,自己也挤上去。

云树从刺鼻的汗臭味中穿过,来到争执的最前面。

只听一个褴褛汉子哭嚷道:“明明是在家中量过的,一斛五斗,一定是这斛有问题!”

云树踮脚望向那个引起争端的斛,斛中粮食未满。

一粮吏蛮横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诋毁官家的公允!前面那么多的人都交的好好的,又不是到了你这里换了斛?”

那汉子犹自嚷道:“斛有问题!是斛的问题!”

“虽然这斛是新制的,虽也没胆子妄自更改斛的规制!不够的去那边记上,赶紧回家筹备去,爷忙着呢!没空跟你唠。”

那汉子大哭起来,“老爷,我家中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要是再交,一家老小都要饿肚子了。老爷行行好!”

交了这么多年粮,明知不可行的方法,他还是要试一试,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小饿死啊!

粮吏尽最大的耐心,最后问道:“你今天还要不要交粮?”

那褴褛汉子就要上前扯粮吏的衣服求情,粮吏却一脚踹开他。

“不交算了,把斛中的粮食倒出来,下一个。”

扶斛的粮吏正想如此,那几乎要满住的一斛粮食,泼了满地,与淋尖踢斛散落在地上的粮食混在一起。

褴褛汉子哭嚎起来,“我的粮食,我的粮食!”就要上去把地上的粮食收起来,却被衙役一棍子打翻在地,“地上的的粮食都是官家的,你这刁民竟然妄图偷窃官家粮食,给我打!”

褴褛的汉子,身子单薄,几棍子下去就被打得呕出血。

粮吏皱皱眉,指着旁边的两个维护秩序的衙役道:“你们两个怕他拖到那边去,免得弄脏了粮食。”

那衙役正要上前,褴褛汉子忽然像是发了疯,向粮吏冲去,“我的家人养不活,我这条命还留着做什么?我跟你拼了!”

粮吏虽然身子胖硕,可是难得敏捷一回,竟然险险躲过褴褛汉子的手爪。两个衙役吓了一跳,忙上前抓住褴褛汉子往后扯,汉子身子不稳,被摔出好远,跌在云树脚边。

云树刚才就想上前,却被李大按住肩头。知道李大是怕她惹麻烦,云树的脑子瞬间想了很多。父亲不在了,云家在济阳只有个空架子,没有李维翰的帮助,她在这清河县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忍住。

可是眼见人摔倒在脚边,如何能不伸手扶他一把。赶来的衙役怒气冲冲,以为云树跟那个褴褛汉子是一伙儿的,提起棍子就打。

那棍子眼见落在云树头上,李大只得扑身过去为她挡住,可是他少年的淡薄身子,如何禁得住这一棍?整个人砸在云树和那褴褛汉子身上,昏了过去。

云树整个人呆住,不知道是被砸的,还是被吓的。

李久山见李大被打倒在地,没了反应。便什么顾不上,冲出人群与衙役扭打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溺死一个又一个女儿,身边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儿子没了,别说是妻子,就是他自己也不要活了。

李久山的突然跳出虽然让衙役措手不及,但是很快被制服。

被扣在地上的李久山哭嚎道:“大郎,大郎,你怎么样?”

伏在地上的李大毫无反应。

那粮吏见李大半天没反应,也吓得不轻,上前试试李大鼻息尚在,回身对衙役低声喝道:“你干的好事!还要我给你擦屁股!”

“我也是为了护好您呐!您救我一救!他若真死了,我就惨了!”衙役稀软道,再没了刚才的凶狠。

粮吏皱眉,何止是他,自己也逃不了被责罚!皱了皱眉喝道:“这几个人诋毁官家公正,蓄谋挑起民乱,罪不容恕,把他们带回大牢,禀报县太爷处置!”

粮吏也是个精的!把事情往大里喧嚷,自有县太爷为他挡事。

“是。”那衙役如释重负道。

又过来几个衙役,押住那褴褛汉子,抬起李大,驱开人群,走出去。

这件事,若不是云树要扶那汉子,李大父子就不会被牵连进去。若不是他们,这众多的人中,没有一个人会为那褴褛汉子出头。他们早已知道,什么是惹不得的,知道能忍则忍,知道忍能避免更严重的处罚。而他们也都清楚,那褴褛汉子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也不会做出那般举动,可是,这都不是他们一个小民能做的。

可是云树不明白,所以她会去扶那个汉子,所以她惹下了麻烦。

那上前来押人的衙役,拖走李大后,还想把云树也抓去。呆愣的云树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凑到眼前的人影。清亮的眸子,看得那瘦衙役一愣。

虽然满面风尘,可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不会有这般冷静、清亮的眸子,衣衫虽然也染了尘土,可是料子看起来并不粗烂,甚至有些簇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孩子刚才也没闹腾,索性放了他。

瘦衙役想着,便缩回了手。粮吏皱了皱眉,也没多说什么。

眼见李大和李久山被带走,云树终于回过神,从地上爬起来,跟上众衙役哭道:“大哥哥,大哥哥!”

刚才放过她的瘦衙役,回身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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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章:盲目

云树立时噤了声。

她若再被抓进去,那谁救他们出去?谁找大夫给李大看诊?自己刚学的这点皮毛医术,还真不敢乱给李大看诊。宏哥哥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该怎么办?

把希望寄托在余宏的聪明才智上,这件事闹这么大,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咬咬牙跟上众衙役。心里告诉自己,跟上去才能见机行事。虽然大事做不了,身上还有些银子,至少能为李大请个大夫。

于是云树一路尾随众衙役,来到县衙大牢,却被拦在门口。

一路张望,都没有见到有药铺,宏哥哥仍然不见踪影。那群衙役把人关进去,又转出来,又碰到着急的在牢门前晃荡的云树。

“小子,你就那么想进去啊?”有衙役逗她。

放过云树的那个瘦衙役走了出来,“不要逗他了,想是方才那几个,与他有些关联。”

“你明知道有关联,还放过他,你胆子够大的啊!”

“我们是衙役,又不是匪人。闹事之人又不是他,我没理由把他也抓进去。”

那衙役语噎。

“你在这里也没有用,不如找你家大人,想办法如何救他们出去。”瘦衙役对云树道。

好不容易遇到个好说话的,云树自然当成救命稻草抓住。

“衙役哥哥,我第一次到县城,什么都不清楚。我想为我那受伤的大哥哥请大夫,可是不知道去哪里请。衙役哥哥可不可以帮帮我。”

那瘦衙役怎么看云树,都觉得他与里面的那三个,没有一丁点相像之处。要不是这满身尘土,他大概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小公子。“我还有公事在身。”

“求你了,衙役哥哥。我那大哥哥若是伤重不治,刚才那个伤他的衙役哥哥,恐怕也会受到牵连。”李大还在里面昏迷着,云树不敢放过这个救命稻草。

“这小崽子,还会拿捏人啊?”那个伤了李大的衙役凶着脸走出来,要收拾云树,却被瘦衙役拦住。“他说的没错,若真闹出人命,有谁会为你担着?”又对云树道,“请大夫是需要银子的,我们都是穷衙役,没有银子为你大哥哥请大夫。”

“我这里有二两碎银子,请衙役哥哥给我大哥哥请大夫。”云树伸出小手,手中汗水尘土一团脏,掌心却又两块碎小的银子,又伸出另一只小手,“这里还有二两,感谢衙役哥哥救我大哥哥。”

小手脏污,但阳光下银子闪动的光辉,勾了众人的眼睛。谁都没想到,这个小孩子身上竟然这么多银子,简直顶他们四个月的饷银。

有衙役上来道:“这个,有银子就好说,好说,我给你大哥哥请大夫去。”说着就要拿云树手中的银子。

云树却迅速收回双手,握在腰间,两只大眼睛望着那个瘦衙役。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三心二意。这人在自己什么都没展示的时候,就放了自己一马。他是最有可能会真心帮自己的人,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明确请求他的帮助,给予他信任和物质的酬谢。

众人大笑那个上前拿银子不得的衙役。“看来这小崽子不相信你啊!”“这殷勤献的有些晚了!哈哈哈!”

被小孩子给晃了,那衙役面色不好起来。

瘦衙役从云树手中接过碎银子,忙打圆场道:“众位替我遮掩一下,我去给他请大夫,这二两银子就给众位兄弟下酒了。”

如果看到云树第一眼的时候,还在怀疑云树是某家公子,眼下见他拿出四两银子,就为救那个护了他的农家少年,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帮他一下,未尝不可。

众人见瘦衙役这般大方,各个都欢喜起来,均道:“好说,好说。”

见众衙役走开,瘦衙役道:“你是跟我一起去请大夫,还是在这里等着。”

云树想了想,“我在这里等着,有劳衙役哥哥了。我进不去里面,这里还有一两银子,还请衙役哥哥找人,帮忙熬煮汤药给我大哥哥。”云树小小的手心里又是一两碎银子。

瘦衙役心道:这孩子是聪明还是傻啊?大庭广众的,一而再的拿出明晃晃的银子晃悠,不怕被心思不良的人惦记上。接过碎银子,好心提醒一句,“你这样显财,可不好。”

云树惊了一下,惨兮兮捂着肚子的垂眸道:“嗯,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两了。”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银子跑了?”

“我相信衙役哥哥。请衙役哥哥快去请大夫来。”

瘦衙役又看到那双清亮的眸子,点点头,转身去了。

“衙役哥哥,衙役哥哥怎么称呼?”云树追上去。

瘦衙役咧嘴一笑,这傻孩子把数两银子交出去,终于想起来问问是交给了谁了。“我叫张陵。”

云树惯性的向张海行了一礼,“谢谢陵哥哥。”

张陵受了那端方的士子之礼,对云树一笑。

这一幕一再送银子出去的场景,终究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云树在那人的眼中,就成了一块小金子。

那人便是张景。

张景在牢中与两个狱卒赌了一上午,运气一直背的不行,输的就剩下两个铜板,偏偏酒瘾又上来。锁了那三个人,想去买碗酒喝,门前那番场景全落入眼中,尤其是那闪亮亮的银子。心中还觉得奇怪,也没见那小孩子往怀中掏银子,怎么一块块的银子,就出现在了小小的掌心中?

张陵这家伙,惯会作滥好人也就罢了,如今,有了银钱不想着请亲哥哥喝顿酒,偏便宜了那帮小子。看来赚钱,还是要靠自己。想到这里,见张陵走远了,张景怀揣俩铜板走了出来。

“嗨!小子。”

望着张海远去方向的云树,被耳边忽然传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也是衙役打扮,二十八九岁的样子,还在打量着自己。

“你在叫我?”

“是啊,小子,你看起来和我弟弟很熟啊?”

“你弟弟?你是说,陵哥哥?”云树看了看张陵离去的方向。

“呦,都这么熟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云树看着眼前这个人,确实与张陵有几分相像,却比张陵大上些年岁,带着粗糙的胡子茬。虽然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凭借对张陵的信任,云树吊起来的心,放下了一半,“刚刚认识。衙役哥哥,你是刚从里面出来吗?”云树指了指县衙大牢。

“是啊。不过我可不是衙役哥哥,我是牢头哥哥。”张景玩笑道。

云树也对他一笑,这一笑让张景发现了赚银子的方法。“请问牢头哥哥,刚才关进去的那三个人中,昏迷的少年醒了没有?”

张景转了转眼睛,面带担忧道:“还没有,怕是伤的不轻,要是有个大夫就好了。”

“我第一次到县城,不认识路,刚请陵哥哥去帮我请大夫了。”云树见张景虽然吊儿郎当,可还是在关心李大,便又对他放了一份儿心。

说着话,肚子却闹起意见了。云树有些尴尬。早上的饭食,在数十里地的奔走和刚才的混乱中消耗殆尽,不争气的叫起来。

张景心道:天助我也。抬头看看天,“这会儿早过了午饭的点儿了,你还没吃饭吧?看在你是我弟弟朋友的份儿上,请你吃炊饼,走。”

云树想起刚才张陵的好心劝告,决心装作没有钱,顺便练习一下蹭吃蹭喝。心里还为自己这个决定有些沾沾自喜。可是,江湖经验浅薄的云树并不知道,这蹭吃蹭喝并不容易,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不远处的炊饼摊前,张景用最后的两个铜板买了两个炊饼,转身为炊饼夹咸菜的当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正要在炊饼上撒些东西,云树却好奇的冲过来,“你在做什么?”

张景慌忙收起东西,只撒了一丁点在炊饼上,想着他人小,应该也可以。“夹上咸菜才有滋味啊,喏,这个给你。”

云树欢喜的接过来,“谢谢景哥哥。”她已经完全放下了警戒之心。

景哥哥?自己又不是小陵,自己这年岁,都可以做这小子的爹了。想到这里,看着捧着炊饼吃的香甜的云树,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若是儿子还在,还就是这小子这般大,他清脆的童声欢快的叫着爹爹,爹爹。不,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是那个贱女人的生的孽障。都怪那个贱女人,贱货!

再看云树时,张景脸上多了恨恨之色。

“你怎么了?”云树从炊饼中抬起头。

“没事。没事。”张景敛了脸上的恨色,对云树吊儿郎当一笑。

云树被余宏养成的条件反射就是,没事的实质就是有事,一种不愿意告诉你的有事。为了岔开张景想到不开心的事,云树道:“景哥哥,我渴了。”

“渴了?”两人还站在炊饼摊,张景转头问道,“老板,有水吗?”

“有。”老板端来一碗清水。

“哥哥没钱,这能请你吃这个,喝凉水了。”张景坏笑道。

云树有些喜欢这个吊儿郎当的张景了,事事看得这样开,没钱也说的这样坦然,和着脸上的坏笑,简直绝配了。云树对他粲然一笑,“多谢景哥哥照顾。云树必当回报。”

张景继续坏笑,心道:回报?老子身上最后两个铜板,还给你花一个,你当然要回报我了。

“你跟牢里的那几个人是什么关系?”那几个人为什么被关进去,他自然清楚,不过,个中关系还是打探清楚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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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地主家的傻儿子

“有一个人我并不认识,另外两个是我的邻居。”云树诚实道。

穷人的邻居?看这小子虽然衣饰简单,却一点不粗糙。这小子是个小地主家的傻儿子吧?为了个穷邻居,花这么多银子,然后跟自己在这里啃炊饼,他不傻谁傻?

“你家在哪里?”

“在距这里三十里远的白树村。”云树并没有意识到张景打量她的眼光有什么不妥。张景若是不犯浑,他的样貌还是很容易让人信任的,因为几年前,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你那邻居伤的不轻,最好能快点把他弄出来,你在这县城里可以有朋友帮忙?”探探这小子在城中有没有熟人。

云树摇摇头,“没有。”

张景暗自赞叹,没有正好。“我听我弟弟说,这件事就是个误会,跟县太爷解释清楚就好了。”

“真的吗?”云树大喜。余宏都这会儿了还没找来,她正愁怎么办才好。在她心里,这件事就是个误会。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张景“信誓旦旦”的说。

“那,景哥哥能带我去县衙吗?”云树恳求道。

张景一听就乐起来。这个傻小子,竟然不知道县衙就在前面那条街上。果然上天给了副好皮囊,就没给他脑子。“当然可以,正好我这会儿没事,我带你去。”

犯了酒瘾的张景初步询问后,是乐过了头。他忘了,云树若真是个傻子,怎么会从那么多的衙役中,单单挑中了爱做老好人的张陵?

张景带着云树拐进了一个小巷。走了一段后,又进了更偏僻的巷子,一边走,一边与云树闲扯,以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们怎么走到了这里?”云树察觉到路越走越偏。

“这条路近些。”张景恢复刚才的吊儿郎当样子,对云树坏笑一下。

由于对张陵的好印象,使得云树放松警惕,很快相信了张陵这个吊儿郎当的哥哥,对于张景的话,她并没有怀疑。

云树粲然回给张景一个笑容,“我觉得好奇怪啊。”

“怎么了?”张景心中警惕。

“第一次见到景哥哥这般的坏笑。”

“坏笑?你怕吗?”张景摸摸下巴,继续坏笑道。

云树摇摇头,笑道:“我觉得有些亲切,我很喜欢。”笑容还未消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道:“吃饱了,就有些困了。”

张景笑意愈盛,“正常,正常。”

云树甩甩脑袋,“我是病了吗?怎么看这路面变得恍惚起来。”

“是吗?我看看。”张景说着,在云树跟前矮下身子。

云树想对他笑笑,刚牵起唇角,一头栽到张景身上。

张景看四下无人,把云树放到地上,“臭小子,终于睡过去了。地主家的傻儿子,景爷来看看,你都带了什么好东西。”

从云树袖中的暗袋里又掏出四五两碎银子,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小子够精的啊!揣着银子不撒手,还坑景爷的炊饼。”

张景从云树腕子上捋下严世真送她的镯子。“这镯子看起来有年头,上面镶的这是什么?红宝石?还值些银子。”

又搜罗一圈,却没有更多的收获。“就这些东西?小子出门也不知道多带些东西。为了这点东西把你卖了,多不值当。”张景“哀叹”着,又看了云树一眼。

云树那还未完全展开的笑容,依旧噙在唇角,很是俊俏。想起云树刚才说自己的坏笑亲切,张景自语道:“你这个样子,倒是得了几分景爷坏笑的真传。”

说着话,张景呆了一瞬,摇摇头,将搜罗来的东西揣进怀里,把云树背到背上,尽挑僻静无人的巷子走。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张景热的一头汗,努力往树荫下走,走着,走着,又想起他的小儿子。

“爹爹,好热。”“来,躲在爹爹的影子下。”“爹爹,好累,背我。”小莲藕般的胳膊,伸到自己面前。自己笑着抱起他,听着他咯咯的笑声,心里是满足和欢喜。

自那件事后,他再没接近过小孩子,背上的云树,却让他再一次回想起做父亲的感觉。张景这般想着,背着云树的手臂和后背,不知不觉,都柔软起来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放弃了捷径,饶了老远的路。

在狗尾巴巷的巷口,张景停住脚,扭头看看肩上熟睡的云树。云树唇角的那抹笑已经没了,小嘴半张,哈喇子流了张景半个肩头。

张景刚要骂,又止住。不是非要卖了这孩子不可,不,非要卖了这孩子不可。他的脑袋已经有些疯狂的混乱。过了一会儿,像是做了重大决定,全无逻辑道:“做什么不好?偏要给人家做儿子,这就怪不得我了!”说着迈步向巷子中走去。

狗尾巴巷,巷中有一个县城中最大的人贩子——牛眼儿。他本名叫什么,人都记不得了。因着他面上一双硕大且外凸的眼睛,都叫他牛眼儿。

牛眼儿上次被抓进牢中时,与堕落为无赖的牢头张景混的不错。酒肉穿肠过,张景多少了解一些牛眼儿的行当。本地的娃子到他手里,他有本事不留痕迹卖到外地去,再别想找回来。

虽然牛眼儿出去后,继续人模狗样儿,只是那兄弟长兄弟短的交情浅薄了许多。这个娃,模样极好,想着牛眼儿还是会看在以往的面子上,给个好价钱的。

张景拍响了那扇木门,很快里面一个声音警着道:“谁呀?”

“我,老朋友。”

那人把门开了一条缝,目光从张景脸上扫到他身上的衣服,忙关上门。

张景一脚抵住门,“啧,什么眼神儿?看不到我背上的货吗?我是你老大的朋友。”

那人将信将疑,可是又关不上门,冲院子里嚷道:“快来几个人!”

话刚说完,门就被张景不耐烦的踹开。“景爷都说了,是来送货的!耳朵塞了驴毛了?”

几个人从后院冲出来,一个胖硕的人走出来,呵呵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景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说牛老大,你这手下忒没眼力价儿了,哪有把客人往外面赶的道理?”

“我以后好好教导,景爷里边请,里边请。”说着,一双硕大而些许外凸的眼睛,瞥了一眼张景背上的云树。

见是老大的朋友,众人散去。

在前厅内,张景将背上的云树放在椅子上。

牛眼儿一双眼睛色相毕露,涎着脸道:“景爷,这是?”

“货怎么样?”张景抓起桌上的凉茶,不用人请,自己喝了起来。

“货是不错,您这是唱哪一出啊?”牛眼儿撩撩眉,扫了扫张景的衣衫。

“你管我唱哪一出?这货,接,还是不接?”张景不耐烦道。

“您总得跟我交个底儿不是?这货来的可干净?没什么牵连吧?”

“这人是本地的,不过,在这县城中并没有什么熟人。以你的本事,以这娃娃的皮相,你辗转到千里之外,比如京城,准大赚一笔。我是看咱兄弟一场,来捧捧你的生意。”

“那我多谢了。”牛眼儿打哈哈道,“不过您下次来捧兄弟的场,能不能换身衣裳?您这样儿,还真容易吓到人。”

“这个下次再说啦,这个,能给兄弟个什么价?”

“您是最近在牢里收银子收得不痛快,想换换口味了?”牛眼儿堆着笑,继续探听道。

“就是看这小娃娃不顺眼。你快点给我结了,我还要回去当差。”张景不耐烦道。

他忽然很想走掉,他怕再等一会儿他会后悔,他鄙视那样的自己,所以努力压住后悔的冲动,还站在这里。

“这样吧,都是自家兄弟,二十两。”牛眼儿一副哥俩感情甚好的模样。

好歹跟牛眼儿打过交道,才不会三言两语被他糊弄。“你对兄弟也忒小气了吧?”

“唉,这孩子都这么大了,都记得事情了,我再转手,也有些麻烦,这都是掉价的。”牛眼儿做出为难的样子。

“掉价?我信你的鬼话?你单看这相貌!我敢打赌,你干这行这么多年,绝没有经手过这样儿的!”

“灰头土脸的,不过就那样儿。”牛眼儿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一句话说得张景有些怒气。他是从没见过比这孩子更漂亮的人儿了。张景在屋子里打量一圈,把刚放桌上的半盏凉茶倒在自己衣袖上,抬手给云树擦了把脸,拂去她满脸的尘土,云树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醒过来。

张景给云树擦完脸,他自己都微愣了一下,但像是为了解恨似得,告诉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没有退缩的道理,不管怎样都要把这小家伙卖掉。

牛眼儿已经看得挪不开眼了,装都装不下去了。

张景冷笑道:“这孩子若是醒过来,一双眼睛更是惊人的灵动!你就别跟我在这装了,好好说话。若是价钱谈不拢,景爷再找别家。”

看张景要去找下家,牛眼儿慌了,这样的绝色,他从未见过。“都是老朋友,三十两,我现在就给你结账。”

“都是老朋友,五十两,这小子就是你的了。”张景作出慷慨状。知道这小子入了牛眼儿的眼,再没有自己杀价的道理。

牛眼儿皱皱眉头,“五十两?若是个女孩儿就好了,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大家之中不乏腻烦了女子的,这般难得的货,还不抢破头?行情你自是比我清楚,就不必这般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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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章:色相

云树不知道,在她昏睡的这会儿,她未来的路,已经由别人为她想好了。

她若知道,不管自己是男装还是女装,别人为她想的第一条出路,就是以色侍人,第二条路,还是以色侍人,会不会气的跳起来,学着村中的孩童一般破口大骂?

老子若是个男人,再不济都能混个两榜进士!张景这个蠢货,竟然五十两银子就要把老子卖掉?牛眼儿这个该死的,竟然五十两银子都不愿意出?

牛眼儿再看看云树绝色的脸庞,狠狠心,“四十两,不能再高了,我这可都担着风险呢。”

“五十两,不行就算了。”张景眼看牛眼儿装不下去了,绝不再松口,说着还作势要抱起云树走。

牛眼儿忙伸手拦住,“停,停,五十两就五十两。景爷你是算准了,我看中了这小子的好皮囊,我做这行这么多年,还第一次任人开价的,算我吃这个亏了。”

“你还吃亏?五十两,就这样的货,你就是白白捡了个宝贝!”张景才不愿意听他这样的话。

“景爷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一行,哪有您想的那么好做?看在景爷拿我当朋友的份儿上,就给您五十两的友情价了!景爷稍候,我给您拿银子去。”说着摇头晃脑进了里间,还自语道,“这生意做的!”

屋子里只余下了张景与昏睡的云树。张景看着云树,心里默念:谁让你是别人家的儿子?谁让你是别人家的儿子?

不多会儿,牛眼儿揣着银子出来。“景爷久等了,五十两,您收好。咱们算是钱货两讫了。”

张景接过银子,惯性掂了掂,又看了云树一眼。

“景爷放心,银子绝对足头。”瞟了一眼望着云树的张景,“您是留下喝盏茶呢?还是?”这便是逐客之语,张景如何不知,他也不想再待下去,揣了银子,拔脚走出去,再没回头。

牛眼儿的兄弟见张景走了,一个个走进来看老大新收的货。一看之下,纷纷唏嘘不已,还有人想要上前动动手,牛眼儿一双大眼狠狠瞪过去,那人讪讪收了手,换上笑脸道:“看看,看看罢了,大哥您请。”

“都给我滚到后面去,别打扰牛爷的,那个,那个,雅兴,对雅兴!滚!滚!滚!”牛眼儿张开肥硕的手臂,老鹰赶小鸡似的,把那几个人赶出去。

见人都退出去,牛眼儿关了门,坐在云树旁边的椅子上,盯着云树那张绝色的美人面,做着思想斗争。这娃娃小小年纪,细细打量,竟然还有些书生气,让自己都莫名的想起“雅兴”这个词。一般情况下,来了新货,只要他喜欢,莫不是先上了手,再转手。可是,这个是绝色,要是上了手,再转手会影响价钱的,可若是不动他,自己怕是要遗憾半辈子了。

牛眼儿捧着肥硕的下巴望着云树,难得的陷入安静的万千纠结中。说来,他还从没有这样静静的赏过美人儿,以前是喜欢就直接上手。可是这般看着,这小娃娃愈发像个宝贝了,极品瓷器一般,好像很容易就给弄碎掉。

牛眼儿伸出肥大的手,在云树柔嫩的脸颊上捏了捏,这一捏便收不住心了。不管了,老子花了五十两银子,还不是因为见了这小子便收不住心了?不管了,银子以后再赚!想到这里,牛眼儿大眼转了转,弄醒了玩,才有意思。这般想着,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热血在全身涌动。

从茶壶中又倒了盏凉茶,沾了沾手将茶水弹到云树脸上,却如粒粒露珠般凝在云树面颊上。牛眼儿见到这番场景,身上又燥热几分,“我的老天爷!造化钟神秀!神秀啊!我的小心肝,以后你就叫神秀了!”牛眼儿胡乱念叨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半句诗,顺便给云树改了名字。

肥硕的大手颤抖着,接着往云树脸上弹去。一边弹,一边意淫着。

冰凉的茶水一层层撒在脸上,云树的眼皮动了动,又动了动,觉出脸上的冰凉,心道:下雨了?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

牛眼儿告诉自己,要忍住,小宝贝这么瓷器般精致,自己要悠着点。却呼吸粗重的发现,意淫是件这么刺激的事,他都有些浑身颤抖了。

云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脑袋,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再看,一双色相毕露的大眼望着她,像是从她脸上剥了一层皮下去。她想叫,却被那双眼睛看得动弹不得,眼中现出惊恐。

牛眼儿慨叹:“张景果然没说错,这双眼睛更是销魂蚀骨!”说着哈喇子就要流下来了,吸溜一下,又往前凑过几分,几乎快贴到云树脸上,“神秀啊!醒了?”

云树甚至嗅到了他呼吸的臭味,努力镇定心神,伸出一根指头,点着牛眼儿的脑袋,把他推远点,“你是谁?我在哪?景哥哥呢?”

牛眼儿被她点的一脸享受,“神秀啊!以后你就是牛爷的人了,放心,牛爷会好好疼你的。”说着伸伸手又要捏云树的小脸。

云树忙避过去,扯扯脸颊,“神秀是谁?”她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处境不妙,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善类。一边飞转着脑袋,一边与眼前的人茬着话。

“神秀是你的名字,张景把你卖给我了。”

“我不叫神秀。”

“以后你就是神秀了!神秀小宝贝儿醒了,来让牛爷抱抱。”醒了的云树虽然面露惊恐,可是一双灵动的眸子在他看来,却是勾魂摄魄,当下更难以自制,丢了茶碗就要去抱云树。

云树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开,她死也不要被这么恶心的人抱。跳的太急,腿在椅子上吊了半天已经麻掉了,于是整个跌到地上。

牛眼儿心疼道:“神秀,摔疼了没有?牛爷给你看看。”

云树顾不得疼,忙爬起来,“你,你别过来!我不认识你,你别过来!”

“神秀别怕,我们这不是认识了吗?”说着又扑过去。

云树躲到桌子对面,双手交叉抱在腰间,像是在进行徒劳的自我保护,“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神秀说话竟然这么有文采,牛爷更喜欢了!”

“你别过来!”云树徒劳道。

牛眼儿的那帮兄弟在后院听到云树的尖叫,会意的哈哈大笑。“老大这回有福了!”

一人摩拳擦掌道:“小子长得真是绝了!”

“什么绝了?看你就不行,那叫绝色!”一人嫌弃道。

一个人涎着脸道:“你说老大玩过后,会不会也让我们也享享福啊?”

“这你都敢想?老大碰他可是冒着损失银子的风险,你若想碰他,先攒好银子,看老大愿不愿意把他卖给你。”

“切,我哪来的银子?你少磕碜我。”

“知道就好,别净做些不着调的白日梦。”

云树带着牛眼儿绕桌子转,绕柱子转,绕着屏风前后屋的转。胖硕的牛眼儿虽然觉得好玩,可是很快气喘吁吁的玩儿不下去了。

“神秀别跑了,牛爷跑不动了,都是牛爷的人了,让牛爷抱抱嘛!”说着加大了步子。

牛眼儿虽然胖硕,可毕竟是大人,云树的小短腿如何跑的过他?一圈下来就被牛眼儿抓住,掐住小腰抱起来,淫笑着,“被牛爷抓住了吧?”

云树手脚在牛眼儿身上乱抓乱蹬,“放开我,放开我!”

“别动,让牛爷亲一个。”

被牛眼儿的肥手掐住腰,让云树恶心的几欲呕吐,可是牛眼儿凑过来的大脑袋,让她顾不上恶心,恐惧几乎要掐死她了。再顾不上许多,盯着牛眼儿左边的脑袋,拼劲全力挥出右手。牛眼儿两眼一直,下一息,整个人连带着云树摔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

击中牛眼儿太阳穴的,正是辛坦之送给云树的那枚防身戒指。张景见虽然造型怪异,不过是个铁戒指,不值什么银子,便又丢还给她,这会儿却成了云树的救命符。

云树感到万幸,这个肥子没有栽到自己身上,不然非被他砸死。想要爬起来,可是半边身子被摔得不轻,几个呼吸间才有反应,开始痛起来,也不管骨头有没有断,忙从地上爬起来,往门口跑。伸手去开门,却见右手套着戒指的中指,由于用力过猛,变了形,大概是骨折了。这会儿也顾不上,先离了这个火坑再说。

牛眼儿把他的兄弟都赶到了后院,大门就在眼前,云树用尽力气快步跑过去,拔开门栓就往外跑。满脑子只有,再跑快点,再跑快点,离这里远点,再远点,让里面的人晚点发现自己跑了。

牛眼儿的那帮兄弟一边听着前屋内老大与那小子的动静,一边开着黄腔,自娱自乐还不时大笑。在一波笑声过后,院子里忽然静下来,前屋的动静也没有了。

一人道:“老大会不会把那小东西玩儿坏了?这会儿都没声音了。”

另一人怂恿道:“要不要去看看?”

“老大的墙角,你也敢听?不怕被打断腿?”牛眼儿在他的兄弟中还是有些“威名”的。

那人扯嘴嫌弃道,“说的好像你不想听似的!”

一个精明的已经贴到了后墙根,“好像不太对劲儿啊,怎么老大的声音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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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章:人呢?

另一个会心的闪闪眼睛,咧嘴道:“我们是担心老大的安危,去看看,是吧?”

众人再次会心大笑,“是了,是了,我们都是担心老大!”

那个精明的道:“这里真听不到什么,我们去前墙角。”

“走,走。”

众人一拍即合,顺着墙根往前溜。真是做贼的心性改不了。自家院子里,老大又没有看着他们,他们还是自觉地顺着墙根溜。

一个胆子大的,想透过门缝看看,却见房门洞开,大着胆子往里瞅,却没见到屋里的人影儿,甚至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大不会真出什么事了?老大!”胆大的大着胆子道。

屋内却没有回音。

那人心知不好,起身推开门,冲进去,“老大!”

众人也忙跟着进去,却见到倒在前窗下的牛眼儿,半个脑袋泡在血水中,在鼻前试了试,还有气息。其余几人在屋内转了一圈,却没见到那个小东西。

回过身却见大门也开着,便知道坏事了。

“你们两个将老大抬到床上去,你去找大夫,你们两个跟我出去追那个小东西。”老二沉稳的吩咐完事项,带着两个人追出去。

云树出了院子,也不认识路,随便挑了一条埋头就跑。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偏遇顶头风。刚跑到一个拐角,却撞到一个人身上,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觉得后颈子上是熟悉的一重。

失去意识前,云树心道:刚出狼窝,又遇猛虎,这下彻底完了。

余宏本是去帮大家去买食物和水的,却意外见到一个牲畜交易市场。想着师父要教自己骑射,没有马匹不好办。按着怀里装着的云树分给他一半的银子,决定先去看看有没有好些的马匹,回来再买食物和水。

赵国土生的马匹个头矮小,一点也没有矫健的样子,余宏想着印象里真国的马匹,那才是雄峻非凡。在牲畜市场转了一圈后,还真让他看中了几匹。高大的骨架,一看就不是赵国的马。

然而,余宏并没有买任何马匹,因为遇见了特别的人,在里面耽搁了不少时间。出了牲畜市场,随意买了些吃食和凉茶,出着神往交粮之处走去。

离开了这么久,队形早已变换,费了一番功夫找到李久山的粮车,却没见到人。帮李久山看护粮车的邻人看到余宏,像看到救星。

“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他们人呢?”余宏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您怎么去了这么久?李久山和李大被衙役抓到县衙大牢了,云公子跟着去了。”

“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被抓到大牢去?”

那人将事情缘由一一告知余宏。余宏将手中的东西塞给那人,“这粮有劳你替李久山交了,若是晚些时候我们还没回来,就劳烦你拖着这车子再回去。这是酬谢。”余宏拿出一块碎银子给那人,转身便走了。

余宏赶到县衙大牢的时候,云树已经被张景带走了。他拿银子打点后,跟着一个老狱卒转过曲折幽暗气味熏人的走道,看到了李久山父子。张陵带回来的老大夫正给仍然昏迷的李大看诊。

“李久山,树儿呢?”

“我们进来的时候,她跟在后面,应该在外面徘徊吧。”李久山一心只在李大的伤势上,哪里还想得起云树,甚至忘了,这牢中怎么会有大夫来给自己的儿子看诊。

“你是怎么进来的?”余宏问那个大夫。

“张衙役请我来的。”老大夫道。

“你来看诊,可收了诊金?”余宏继续问。

“自然是收了,我们做大夫的也要吃饭啊。”

余宏心下已经明白,那张衙役必然收了云树的好处,才会帮忙。“那张衙役呢?”

“张衙役?”那大夫回头看看,早没了张陵的身影,“大概回去当差了吧。”

“他在哪里当差?”

李久山反应过来张衙役是谁,“在交粮的那里,就是他把我们关进来的。余公子,大郎是为了护云公子才被打成这样,您要救我们出去啊!”

余宏皱皱眉,问大夫,“他怎么样?”

“性命无碍,我开剂药给他,不过这段时间要好好养着。”老大夫起身拿笔。“可有人去抓药啊?”

“张衙役已经交代了,我跟您去抓药,再煎给这小子。”挂着钥匙的老狱卒倚在门框上道。

余宏对李久山道:“李大这样也不适合挪动,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自会救你们出去。眼下树儿不见了,我必须先找到她。”掏出碎银子给老狱卒道,“劳烦你给他们弄些吃食。”

老狱卒一看到银子,整个人来了精神。今天进来三个穷鬼,可是却跟着来了这么多的打赏,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好好。”

余宏问道:“请问,张衙役叫什么名字?”

“张衙役啊?叫张陵,是我们牢头的兄弟,为人最好。”

照这么说,云树应该是跟他在一起的。可是张陵回去当差,云树呢?还是先找到张陵问清楚。

余宏回去找张陵的时候,云树正在张景的背上流哈喇子。待余宏找到张陵后,张陵却说带大夫回到大牢的时候,就没见到云树,还以为他是去找人帮忙,救牢里的什么大哥哥去了呢,也没放在心上。

忙了一圈的余宏依然不知道云树去了哪里,便又返回县衙大牢的门前。看着毒辣的日头下,稀疏的行人,他抬步去了那个炊饼摊前。

“请问,您今天正午时分,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穿白色衣衫,形貌很俊俏的少年?”余宏换掉往日冷峻的面庞,添上笑容上前问炊饼摊的老板。

“白色衣衫?形貌俊俏?少年?”

“对,您有没有见过?”

他自然是见过的,还在自己这里吃了炊饼,不过,那少年却是与张牢头一起来的。张牢头这几年做事可是够混的,他能带那少年来吃东西,必然不会做什么好事,自己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妙。“每天人来人往的,没注意到。”

余宏看出了他的犹豫,必然是知道什么的。掏出碎银子悄悄塞到他手上,“麻烦您再想想。”

世上无难事,财帛动人心。老板捏了捏手中的碎银子,仍有犹豫,余宏再次给他塞了些。

老板攥住银子,这可是好几个月的收入,心里宽慰自己:或许也没什么事,只是找个人而已,若是张牢头找到自己,自己就一推二五六。想到这里,揣了银子,悄声道:“那少年跟张牢头在我这里吃了炊饼,然后去了那个巷子。”老板悄悄给余宏指了指那个巷子。

余宏想了想,又问,“那张牢头平日为人如何?”

老板做了个不便开口的表情,余宏心下了然。“谢了!”

一个乐意做好人的弟弟,一个让人听到就噤口的哥哥,云树怎么会偏偏跟了哥哥走?怕是事情有些不好。小巷越走越偏,越没人。对于云树遇到不测的念头愈发压不住,余宏觉得有一丝心乱。这样没头苍蝇一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得折回去又找那个炊饼店老板。

“您怎么回来了?”老板惊异道。

“那张牢头可回来了?”

“没,没注意到。”

“你觉得,张牢头可能会把那个少年带到哪里去?”余宏冷峻的脸上不再有一丝笑意。

那老板见少年换了脸色,冷意逼人,心上也是一紧:就知道这钱不好拿。

“我,隐约听张牢头说要带那少年去县衙,可是那条小巷根本不是通往县衙的,而且从那里走,只会越走越远。”

余宏仍然盯着他,未出一声。

老板哭丧着脸道:“我真的只听到这么多。”

“张牢头家在哪里?那条小巷可通往张牢头家?”

“张牢头,”炊饼店老板左右看了,悄声道,“数年前,张牢头的老婆带着儿子跟人跑了之后,他性情大变,自己的宅子被他挥霍变卖,有时候住在他兄弟家中,有时候就直接住在那里。”炊饼店老板指了指余宏身后的县衙大牢。“就是他兄弟的住处,也不在那小巷方向。”

行为不检的张牢头,骗了云树,他会对云树做什么?他若是喜欢娈童,很可能将云树带回了家。他若是手头紧了,更有可能将云树拐去卖了。而今这样,倒不像是带回了家。

“张牢头可有相熟的人伢子?”

炊饼店老板又皱了皱脸,“清河县城中有一个叫牛眼儿的人伢子,有一段时间跟张牢头关系不错。我也是远远看到过一两次,并不确定。”

“你可知道那人伢子现在住在哪里?”

“这个我真不知道。”

“你再想想。”余宏面上又冷几分。

“这个,人伢子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怎会随意让人知晓住所?我是真不知道。”炊饼店老板那个后悔,为了那几两银子,他这是要得罪城中多少无赖啊?

余宏转身要走。

炊饼店老板抓住余宏的衣袖,“这位公子,我说的这些,您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说的,我只想平平安安讨个生活。”

余宏看了他一眼,“放心。不过若是你说的话有假,你会后悔的。”

炊饼店老板一个哆嗦,“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发誓!”

余宏不再说什么,快步离开。

云树虽然穿了男装,可毕竟是女孩子,若真被卖给人伢子,后果不堪设想。若云树出了意外,就算有师父在,那个严世真也绝对不会饶了自己。学未成,他还不能离开师父。

余宏回了牲畜市场。他不得不动用那人,去帮他找牛眼儿,找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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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章:血洞

当余宏费了好一番功夫找到狗尾巴巷牛眼儿的住处时,回身交代,“你不要现身,我来解决。”

那人恭敬的抱拳退下。

余宏一个飞身,直接跃过了院墙。

守着牛眼儿的人看到这忽然出现的冷峻少年,吓了一跳,“你是谁?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冲进人家的宅院?”

余宏冷声道:“今日有没有一个容貌极为俊俏的少年,被卖到你们这里?”

人伢子面露恍然,“原来你就那同伙!你还敢来?”回身对后面大嚷道,“快来人啊!那小子的同伙在这里!”

看护牛眼儿的几个汉子从后面转出来,手里握着棍棒。“就是他,劫了那小子,伤了老大!”

这话本就矛盾。若眼前的少年劫走了那个绝色少年,伤了老大,又怎么会再回来?又怎么会问他哪句话?

可是几个粗莽汉子,哪管得了那么多,挥棒子就冲上来。

这样的人,不把他们打趴下,是不会好好回你的话的。余宏也不想跟他们多言,对朝他挥过来的棒子并不躲闪,而是迅捷的跨上两步,欺近距他最近的那个人。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那汉子手中的棒子,已经到了余宏手中,而那汉子则被余宏丢出去,挡住另外两个汉子挥过来的棒子,立时被打翻在地。

在那两个汉子眼见手误,打到自己人而微一愣的瞬间,余宏手中的棒子上下一挥,又一人,断手、断腿被打翻在地。

院子里总共留了三个人,几个呼吸间,已经被这少年打倒下了两个,最后的一个汉子立时没了威风,头脑也清醒了点。“这位好汉,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值当这样大打出手啊!”

“回答我的话。今日有没有一个容貌极为俊俏的少年,被卖到你们这里?”

“那少年不是被你劫走了吗?”趴在地上的那个痛苦道。

这人到现在还没蠢回来。

“若是我劫走的,我还来问你们做什么?把事情都跟我说清楚,我就饶了你们,否则。。。”

“我说,我说。”唯一一个立着的汉子可不想尝这少年手中棍棒的滋味,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午后,张牢头将那绝色少年背来,以五十两银子的天价,卖给我们老大。后来老大赶我们到后院,只有那小少年与我们老大在这前屋。过了一会儿,我们再来看时,屋门大开,我们老大跌在血泊中,那少年也不见了。为了找那少年,我们好几个兄弟都出去了,我们老大现在还在屋里躺着,人事不知。”

余宏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撒谎,树儿能重伤一个成年人?若不是她伤了那个成年人,又是谁带走了她?

“带我去看看你老大。”

这人既为找那少年来,该不会是想杀了老大,给那少年报仇吧?几人都有些犹疑。

余宏将手中的棍棒在地上一杵,厚厚的地砖碎成好几块,接触棍棒的那处碎成了渣沫。

看到这里,几人再没有犹疑。用已经人事不知的老大换他们自己一命,非常划算。忙不迭的对余宏道:“好汉这边请。”

内室之中的床榻上,牛眼儿庞大的身躯静静的躺着,半边脸在地板上摔得很惨,包裹住的脑袋依然被鲜血浸透,若不是胸口唯有起伏,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余宏上前去解开牛眼儿额头上包裹的白布,他要看看伤口,才能推测,发生了什么事。

“好汉,好汉!我们老大,好不容易才止住血,我们都不敢换布,您就这样扯开会牵动伤口的。”那个蠢笨的汉子上前想要拦住余宏。

余宏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汉子被看得面颊肌肉抽搐,喏喏收了手。

揭开了裹伤布,牛眼儿太阳穴处血液又开始涌动。

伤口就像一个血洞,不是正常的凶器,而且在太阳穴,一看就是无法与这人抗衡,专挑身体薄弱的地方下手中。

想起初到云宅那日,师父在隔壁对云树说的话,怕是为那枚防身戒指所伤。云树能伤的了他,必是距离极近。那这人对云树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这人虽然该死,可是若是死在云树手上,官府追究起来也是麻烦,以后自有机会处置这人。想到这里,余宏皱了皱眉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磕了些药粉在血洞上,血很快止住。

严世真要是知道他的药用在这人身上,不知道会作何想。

“那少年离开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吧。”

树儿从这里逃出去,会去哪里?必是一个让她安心的地方。大牢是张景的地盘,她不会再去。怕是会回到交粮的那里,等自己去找她。

余宏不再犹豫,起身奔出去。

他自然没能找到云树。半路被人拍晕的云树,怎么会回到那里等他?下午的时间几乎消磨光,云树依然踪迹全无,余宏的心里开始有些抓狂。

她从人伢子那里逃了出来,她能到了哪里去了?

想起人伢子的话:绝色!五十两银子的天价!那小丫头真的有那么漂亮?以前不觉得啊。难道,出了一个狼窝,又落入另一个狼窝?余宏有些理解临行前,严世真的不厌其烦的话了:云树身边离不了人,离了人就会出事。早知道这么应验,就把那小丫头带身边了。

临行前,师父也曾交待:师兄妹是一体的。

难道真要动用那人在清河县城中的力量,去寻云树?那一切就容易暴露,可是,若寻不到云树,他没法再回去见师父。自己去买东西的功夫,丢了云树,师父必然起疑,寻访下来,一切也是要终结的。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云树!

余宏来到了僻静的巷子,一直尾随他的人现身,向余宏抱拳。

“帮我找到那个小少年,有消息去县衙大牢找我。”

“是。”那人领命而去。

李久山父子还在牢中。余宏又去了县衙大牢。

夕阳晚斜,行人稀少,炊饼店老板正要收摊,远远瞥到到余宏,当下手里的动作更快了。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收摊,实在是不想再遇到这个看人一眼,就让人起寒颤的少年人。

余宏发现了他的慌乱,径直走过去,“有什么消息告诉我的吗?”

炊饼店老板无奈的哭丧着脸,不过收了一次钱,却一再被当成消息源。“张牢头回来了。他,他还背回来一个孩子,像是你找的那个少年。不过,我没有看清脸。”

余宏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半个时辰了吧。”

余宏再次来到大牢,要拿银子打点,看门的狱卒巴巴儿的看着余宏手中的银子,却不敢伸手去接。

“今天天色已晚,若要探视,明天再来吧。”说着又万般不舍的瞟了银子一眼。

“平常也是这样吗?”

“你这人,让你明天来,明天再来就是了,哪那么多问题?”看门的狱卒看到银子却拿不到手,心里有些烦躁,不耐烦道。

“你若告诉我为什么,我便把这银子给你。”余宏诱惑道。

那狱卒立时高兴起来,“早说嘛!”从余宏手中拿过银子,“张牢头进去之后就吩咐,今天不许再让人进来探视。我要是违背了张牢头的吩咐,准吃不了兜着走。”

余宏还要问,耳边却隐约传来一个尖叫声,那么熟悉,再也立不住,越过狱卒,拔脚就往里走。

狱卒正看银子看得开心,没想到这人竟然硬闯大牢。忙揣了银子回身抓余宏,却被他拖着往里走。“你这人!站住!站住!听到没有?”

那狱卒手脚并用,又抓又拖,愣是阻止不了余宏前进的脚步。

余宏循着那声音直往里走,却来到狱卒们休息的地方。昏暗的灯火中,一个孩子头发散乱的立在一个脏乱的床上,一只手攥着一个破旧的枕头,费力发甩着,口中大叫着:“你走开!你这坏人!你这骗子!离我远点!”

床前一个男人穿着狱卒的衣服,讨好似得哄着,“我错了还不成吗?儿子,你就原谅爹爹这一次不好吗?”

“谁是你儿子?你这坏人!坏人!”

余宏丢开手中的狱卒。“树儿?”

云树抬起头,看到门前的余宏,所有的委屈再也含不住,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宏哥哥!”

云树停歇的当儿,张景抢过她手中的枕头,还要去抱云树,却被余宏扯住。毫无防备之下,被余宏一把甩出去,飞到墙根去。

余宏回过身,却被云树一把抱住脖子,大哭起来,“宏哥哥,你怎么才来?”

余宏整个儿僵住。

看门的狱卒忙扶起张景,张景却一把推开他,哭吼道:“都要跟我抢儿子!我跟你拼了!”捡起翻倒在地上的长凳,就向余宏砸过去。

云树抬眼看到疯了般的张景,把还呆住的余宏扯到身后,张开手臂护在余宏身前,明眸怒睁道:“你这疯子!你要干什么?”

余宏早已经不记得拥抱的感觉,为什么这感觉直击心头,让心又软又暖又无限留恋。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异样,那么的不像自己。他刚抬起手,却被云树生硬的推开。那点让他留恋的温柔,瞬间烟消云散,心痛与薄怒迅速燃起。

待回过神,看到云树张着手护在他身前,往日冷静的一颗心,此刻混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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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章:疯魔

自他记事起,从没有人把他护在身后,为他挡住伤害。

他曾经以为,有一个人是用心呵护他的,后来却发现是利用。那本应该温暖他的人,心中根本就不重视他,甚至不在乎他的死活。

余宏看着云树瘦小的背影,若是弟弟没有死在那个女人手中,也该这么大了吧?他会护着他的哥哥吧?目光顺着云树的手臂看到她的手上。她那根变了形的手指,刺痛了余宏的眼睛。

她以为能被护佑时,瞬间软弱,为了护自己不受伤害,却又瞬间撑起所有的坚强。稍稍待她好一些,她的诚挚与回报便铺盖而来。严世真待她如亲女一般,是因为她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近乎疯狂的张景看到云树竟然对自己怒目而视,还将那个人护在身后,手中的条凳掉到地上,自己也跌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我才是你爹爹啊!你怎么能向着外人?你就那么不在乎爹爹的死活吗?爹爹对你那么好!胜儿!胜儿啊!”

门口的狱卒看到牢头这个样子,呆住。

云树见他不再发疯,忙回身看余宏,“宏哥哥,你没事吧?”脸上犹挂着没有来得及擦去的眼泪。

余宏握住她的小手,“手怎么了?”

有人关心,云树又开始落泪,“宏哥哥,我手疼,手臂也疼,你怎么来的这样晚?”指着地上的张景,眼泪更汹涌,“这个坏人他把我卖了。那人欺负我,欺负我,宏哥哥。”

余宏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只好把她揽进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她刚才需要的那样。“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我去买东西的时候,不该丢下你。是我不好。”

云树愈发控制不住情绪,哭的更大声。

张景看到云树扑在别人怀里大哭,自己也哭的愈发痛。

两人的痛哭声,把其他的狱卒也吸引过来。看门的狱卒被拎走,一个狱卒走上前来要扶起张景,却被张景抱住,尴尬不已。要把张景推开,看他哭成那个样子,只好硬着脖子拍拍他的肩头,“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过去的事,胜儿他还抱着那个人,不认我这个爹爹。”张景脑袋埋在那人肩上,手指着云树这边,像个孩子一样,要找人为他做主。

这张景,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拐回来一个孩子,硬让人家叫他爹爹。

“好了,好了,那不是你家胜儿。”

“那就是我的胜儿!”张景把那个狱卒推到地上,暴跳而起,双目血红,把桌子上的灯烛、茶水一股脑摔到地上。幸亏墙上还别着两个火把,屋子才不至于陷入黑暗。

张景犹觉不尽兴,将条凳在桌子上反复摔打,直到支离破碎。

云树停止哭泣,抱着余宏的手紧了紧。“宏哥哥,这人好像真疯了。”

余宏抱着云树转过身,避开跳过来的碎木块。

云树贴着余宏的耳朵,“他是不是因为疯了,才把我卖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帮那个把自己卖了的人说话。

“我找到了那个买你的人,是个胖子,对吗?你在他的太阳穴上开了个血洞。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跑出去撞到一个人身上,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打晕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那狱卒拦不住张景,挪到云树这边,“这位小公子,你能不能哄哄我们牢头?”

“他是怎么了?”云树忍不住问。

“我们牢头以前是挺好一个人,可是几年前,他的妻子带着儿子,跟我们牢头的邻居私奔了。我们牢头,偶尔就会这么不正常一次。今天他把你认做儿子,你能去哄哄他吗?”他心里还憋着一句,那女人私奔都要带着孩子走,十之八九,那并不是牢头的儿子,可是牢头却把那孩子当成心头宝,死心眼,才把自己逼成这样。

“他下手没轻重,树儿不要管他。”余宏阻拦道。

“他很痛苦的样子。”云树有些恻隐心泛滥。

“你,你手还疼吗?”

云树想起自己的手,眼泪又汪起来。“疼。”

云树的右手中指,手指与手掌相接处严重扭曲变形,看起来就很疼。

“手臂呢?能动吗?”

云树的右手臂,除了护余宏时张开一次,一直是垂着的。“能动,就是疼。”其实慌乱之中她也没搞清楚,手指是因为击牛眼儿过于用力所致,还是牛眼儿将她摔到地上时,没有控制好姿势在地上折的。

余宏捏了捏她的肘关节处,“疼吗?”

“嗯。”

“这里呢?”余宏按了按她的肩关节。

“嗯。”

“抬一下试试。”

云树皱着脸,还是抬了起来。

“手臂没有骨折,大概是摔的,一时间有些淤肿没能散开才会疼。”

“还有别处疼吗?”余宏引导着问道。有些话他不方便问,尤其还有外人。

云树摇摇头。

余宏虽懂一些正骨手法,可是对手指骨折,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女孩子的右手很重要,虽然没见过云树做女红,但这手指万不能有差错,还是赶紧回去找严先生为好。师父要怎么罚自己,也都认了。可是李家父子怎么办?

“这位大哥,今天上午送进来的三个人中,那个昏迷的少年怎么样了?”

“醒了。你让这小公子哄好我们牢头,我就带你们去见他。”这个狱卒没见到余宏拖着看门的狱卒进来,又一把把张景甩到墙上去的场景,所以才敢这般大言不惭。

余宏想了想,这牢头或许有些用处,“牢头!”

张景停下手中的摔打,狠狠的瞪过来。

云树抓住余宏的手,余宏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热而无汗,让云树觉得安心,不再惊恐无依。

“你认为她是你儿子吗?”余宏指了指立在床上的云树。

“他就是我儿子!”张景挥着凳子腿敲打着桌子。

“你儿子现在受伤了,你却在那里摔凳子,你像一个父亲吗?”

张景闻言丢掉手中的凳子腿,“是啊,胜儿受伤了,胜儿的手还疼着。”他想起来,因为自己要为胜儿正手指,才把昏迷中的胜儿疼醒。

“我要带她去看大夫,你能帮忙吗?”

张景嗤鼻道:“为了胜儿,我先不跟你计较。”又对云树换了副“亲切”笑脸道,“胜儿,是爹爹不好,弄疼了你的手指。爹爹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云树看看余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的朋友被你关进了牢房,还记得吗?今天上午,三个人一起关进来的。”

“自然记得。”

“那你能想办法,放他们出来吗?因为我们要一起回去。”

那狱卒见余宏竟然借着牢头神志不清,想诓他把人放了,正要出言阻拦。

张景却豪迈起来,“自然能,只要胜儿叫我一声爹爹。”

“牢头,这话不能乱说。你怎么能私自放人?”

“唉,去县老爷那里通融通融,不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又没有杀人放火了。”张景不以为意。

你说他还疯魔着吧,他什么事都清楚;你说他正常吧,他还是坚持让别人家的孩子叫他为“爹爹”。

“立刻就能放出来吗?”云树忍不住道。

“只要胜儿叫爹爹叫的够甜,爹爹立刻放他们出去。”张景换了笑脸引诱道。

云树想了想,皱起眉头,“宏哥哥,我不相信他,他中午说话挺好的,转身就把我卖了。”

一句话说得张景蔫了下去。“胜儿,是爹爹错了,爹爹不是又回去把你背回来了吗?”

云姝摸摸酸痛的后颈,“是你把我打晕的?”

张景左手打右手,“是爹爹下手太重了,胜儿还疼吗?”

“我信你的鬼话?你把我卖了,怎么还可能把我再背回来?”云树带点小怒气道。

“你的言行,说明你这个人很没有信誉,你要先拿出诚意,让我们相信你。”余宏道。

张景一跺脚,“你等着!”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是两锭大银,一张银票,一些碎银子和一只银镯。

镯子、银票和碎银子是云树的,两锭大银是云树的卖身钱。他偷偷把云树拐去卖,连卖身契都没有,就从牛眼儿那里拿了五十两银子,这个价确实很高了。

云树这才发觉左手腕子空着。“我的镯子!”

张景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胜儿,爹爹给你戴上吧。”

云树后退。余宏拦住张景,从他手中拿过镯子。

“胜儿,这些银子,先借给爹爹办事,好吗?”

“你要是能放我大哥哥他们出来,这些银子都给你了。”

张景闻言直起腰来,“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拿着两腚大银和银票,对身边的狱卒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找我兄弟张陵,就说我说的,让他去通融这件事。”又对云树喜盈盈道,“我这就先去放人。胜儿,你等着。”

见两人出去,余宏将镯子给云树戴上。想着那个牛眼儿的命,还要不要留着。如果开始是为了师父的缘故才要费力的找云树,现在他已经是自觉地,要替她解决这个问题了。

“树儿,你被这牢头带到那个胖子那里,都发生了什么?可以跟,跟宏哥哥说说吗?”

云树想起那双吓人的大脸,眼泪又盈盈欲坠。

“我与张牢头在巷子中走着的时候,忽然觉得很困,然后就像是睡了过去。我再醒过来时,是那个胖子用水弹到我脸上,把我弄醒的。他几乎贴到我脸上,盯着我看,我想避开,可是他那目光,盯得我动弹不得。非要叫我神秀,要,要我给他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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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章:以后多搭理你

说到这里,云树眼泪开始掉。

余宏伸手给她擦眼泪。

云树抽噎着,继续道,“我从椅子上跳下去,摔到地板上。我爬起来就跑,他就在后面追我。我跑不过他,后来,后来他追上了我,掐着我的腰,把我举了起来。”

云树的手开始蹭着自己的腰,像是上面有什么恶心的东西,还没弹掉。眼泪啪哒啪哒,连珠线似的落下去。

余宏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颤抖。

“我觉得,觉得恶心,可是他凑过来的脑袋更恐怖,我就,我就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师父给我的那枚防身戒指,捶入他的太阳穴。他摔到地上,我也摔到地上。我爬起来去开门,发现我的手指就成这样了。”

云树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余宏握住她的手,却不足以止住她的颤抖,只得小心翼翼尝试把她抱进怀中。“没事了,没事了,树儿。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宏哥哥,以后不要丢下我,好吗?”云树哭的凄切。短短半年的时间里,被掳了三回,这一次,她真正认识到被掳的恐怖。

“是我不好,以后都不会再丢下你了。回去让师父罚我,好吗?”还好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云树逃了出来。否则。。。余宏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抖了起来。

“宏哥哥。”

“树儿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余宏的手碰到云树的腰,她忽然从余宏怀中窜出去,大大的眼睛里尽是惊惧。

余宏看着她,这件事对她影响如此之大!换了更温柔的语气,学严世真唤道:“眉儿,眉儿,是我,是师兄,是宏哥哥,宏哥哥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的。眉儿。”

一声眉儿,却让云树的脸上显出一无所依的绝望。

余宏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显出这样的表情,继续安抚道:“眉儿,宏哥哥为你杀狼,宏哥哥在丹房护着你,宏哥哥不会伤害你,眉儿,我是宏哥哥啊。”

云树抱膝哭道:“我答应黎哥哥会照顾好自己,我让他放心,可是我,我,我。。。黎哥哥会不会嫌弃我?”她终于意识到女子被掳走的残酷意义,明白义父上一次为什么那么着急。

“黎哥哥是谁?”余宏第一次想要好好了解云树以前的生活。

“黎哥哥,黎哥哥是父亲同窗的儿子,父亲走的那天,把我许给了他。”

余宏一愣,这个问题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现在在哪呢?”

“在京城。”

“他为什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我,是我非要一段自由的时光,是我求他同意的,都是我,都怪我!”云树开始捶自己的脑袋。

余宏抓住她的手,唯恐她把手伤的更重。“不怪你,怪宏哥哥没有照顾好你。你放心,宏哥哥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你等着,宏哥哥这就去解决这件事。”

余宏起身,却被云树死死抓住袖子,哭道:“宏哥哥,你不要丢下我!”

“不丢下,不丢下,宏哥哥带你一起去。”余宏回身给她擦眼泪,又向云树伸出手。

云树犹豫一下,握住余宏的手。

余宏牵着她正要出去,张景领着李久山进来,李久山背着李大。“胜儿,这是要去哪?爹爹把人给你带来了。”

云树不说话。余宏指着李大道:“他还不能走路,你去帮忙雇辆车子,我和树儿去去就回。”

张景盯着云树求证,云树挂着泪珠点点头。

余宏又对李久山父子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李久山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盲目的点点头。

余宏牵着云树往外走,张景在后面巴巴儿道:“胜儿快回来喔,爹爹在等你喔。”

牢房外,天色已经黑了下去。

余宏牵着云树进了一条巷子,走了一段,见四下无人的时候,立住身子,“眉儿,有些人你不适宜见,闭上眼睛一会儿,好吗?”

“嗯。”云树乖乖闭上眼睛,死死抓住余宏的一只手,把脑袋埋在余宏身上。

只听余宏打了一个唿哨,不大会儿,传来衣衫快速擦过空气的声音,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很近的地方停住。云树听到余宏的声音,“狗尾巴巷的那帮人,留不得了,让他们从清河县消失。”云树没看到余宏的杀戮手势。“这件事要做的隐秘,不要牵扯到她的身上。”余宏轻轻抚了下云树的小脑袋。

那人明白,这孩子,就是他陪余宏费力的找了一下午的少年。“是。”

“这是银子。”那人愣了愣,看到余宏的眼神,忙接过去,配合的说了声,“有银子一切都好说。”

然后,云树又听到衣衫快速擦过空气的声音。

过了会儿,余宏蹲下身子,“好了眉儿,这件事会很快处理好,不要担心了。”

“真的吗?”

“宏哥哥保证。”

“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拿钱办事的人。”

“宏哥哥,那钱够吗?”

余宏一愣,自己有多少银子,她是清楚的。“够了,宏哥哥以前曾有恩于他,这点钱就够了。眉儿,这件事,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知道,包括师父和严先生,好吗?”本来并不想那人涉入这件事,现在竟然动用那人为云树善后,这件事做得有些不管不顾了。

“嗯。”虽然她对于“消失”二字没有概念,但绝不是件愉快的事。“宏哥哥也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宏哥哥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月光下,云树刚哭过的眼睛格外清亮,却又忽然黯淡下去。

“怎么了?是想到那个黎哥哥了吗?”

云树点点头,眼泪又开始落。

余宏有些纳罕,女孩子的眼泪,怎么说来就来?“放心,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以后你不要告诉他,他不会知道的。”然后舌头有些不听调度,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很在乎那个黎哥哥吗?他叫什么名字?”

云树点点头,“他叫黎歌,黎明的黎,诗歌的歌。”

“他很好吗?”

“我七岁那年春天,他随父亲进京,借住在我家,我们一起读了两年。他待我很好。去年他连中小三元,去了学宫读。”

“一切都会好好的!若以后他对你不好,宏哥哥替你教训他,好吗?眉儿知道,宏哥哥的拳头还是很厉害的。”余宏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到大哥哥的角色,挥着拳头,哄着云树。

云树看到他手上的伤疤。“不要了,我不想宏哥哥再为我受伤。”

余宏心里一暖,却又一酸,还想说什么,又意识到不该跟小孩子说那些话。

“眉儿,你对谁都这么好吗?你知道,很多人,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

云树摇摇头,“眉儿并没有那么好。在京城,那个掳了我的万安堂的掌柜,我把他送到了京兆尹大牢,他花了好几万两银子才出来。在济阳城,我把一个家仆的腿打断了。”云树开始絮叨,像是努力证明自己并没有那么好。

“眉儿这么厉害?那个家仆一定做了坏事,眉儿才会惩罚他的吧?”

“我年纪小,他们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为了管住他们,我立了新的家规,不听我话的人,我就打断他的腿。然后我真的那么做了。”云树有些心虚道。

“喔,你是因为心虚才躲到白树村的?”

“嗯,有点吧。”云树讪然道,抬眼看了看余宏。余宏脸上没有往日的冷淡,反而多了平时没有的鼓励的笑意。

云树受到了鼓励,又道:“我还想做一件坏事。”

“喔,什么坏事?”语气里尽是鼓动。

“我有一个表姑母,在我母亲初嫁云家的时候,总是欺负我母亲,还曾在冬天里把我母亲推入池塘中。我准备以后每年冬天,都把她丢进池塘一次。”

余宏听到云树孩子气的做“坏事”宣言,忍不住笑起来,弯起来的唇角眉梢,让星月失辉。

“宏哥哥笑起来,真好看。”云树赞叹道。

余宏捋捋云树纷乱的发丝,“你怎么什么话都跟我说?不怕宏哥哥没你想的那么好?”

“宏哥哥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人,如果没有宏哥哥,就没有今天的我了。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我看到宏哥哥,就像看到我自己,所以,我什么话都能告诉宏哥哥。”

“喔?你觉得,我哪里像你了?”余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云树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我看到宏哥哥冷漠的时候,我觉得这里有些疼。”云树捂住自己的心口,“看到宏哥哥笑,我就会很开心。”

余宏面上的表情有些冻住。本是要逗她开心些,却听到这样的话。他穿越数千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个人,会因为他的喜悲而喜悲,这是一种怎样的际遇?而这个小不点儿也确实一再扰乱自己的心绪,她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所以你有事没事,就跟我絮叨一大堆话?”

“嗯。宏哥哥以后可不可以多搭理搭理我,就像搭理自己了。”云树忘了忧惧与痛苦,厚着脸皮道。

余宏对她笑笑,“好,以后多搭理搭理你。”

云树的小脸儿上,终于有了笑容。不过在余宏看来,云树确实比以前好看多了。揉揉她早已乱掉的头发,“我们回去吧,你义父怕是早就急的不行了。”

云树恍然想起严世真,“我们快回去,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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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六章:捡了个“爹爹”?

大牢外面,张景已经雇好了牛车,李久山与李大已经在牛车上。张景在门前焦急的踱步。

“胜儿!胜儿!你回来了?”张景急忙迎上去。

“你站住!”云树已经不是刚才的哭哭啼啼了。

“胜儿,爹爹已经把事情都做好了,你可以叫我一声爹爹吗?”张景可怜兮兮蹲在云树跟前道。

“你真当我是你儿子吗?”

“你就是我儿子啊!你不要不认爹爹啊!”张景又要崩溃痛哭。

云树看看余宏,余宏正要替她说话,云树开口道:“你别哭。我要回去了,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顿了顿又加上一声轻轻的,“爹爹。”

张景听到这声爹爹,欢喜的就向云树扑过去。云树忙躲到余宏身后,她不想再与陌生人近距离接触。

余宏拦住张景,“你要去吗?”

“去,去,去。”张景虽然被拦住但仍欢喜不已。

“那你不去准备一下?里面的事不需要交代一下?”余宏指了指大牢。

张景点头道:“好,好,胜儿,等着爹爹。”

余宏看张景乐颠颠跑回去,转身看了看云树,“你真要带他回去?”

“我想让义父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他要是装的,我打断他的腿。”云树做出凶脸道。

“他要不是装的呢?”

“让义父给他医一医吧。他也挺可怜的。”

云树的这笔糊涂账算的,让余宏只想皱眉头。“要不是因为他,你的手会这样?你怎么反而可怜他了?”

“宏哥哥,这些人活的太可怜了。今天上午,那个人因为几句话,就被打到吐血,因为我伸手去扶他,连我都要被打,是大哥哥为我挡了那一板子。我读得少,世面见得少,可是这样的世道,不是我想见到的。如果我有能力,能改变一点,就改变一点。这牢头是因为太在乎妻儿,才会疯魔成这个样子。他若是好好的,大概就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余宏想起师父的话,她虽是个小地主,却操着县太爷的心。可是自己是为了什么,跋涉数千里,改换身份,拜师学艺,是为了什么?曾经的目标那么明确,这会儿他有些怀疑。

“胜儿,胜儿,爹爹把事情都交代好了。”张景换了身儿衣服,兴奋的冲出来。

“还有一个人呢?上午不是关进去三个人吗?”云树想起来一直都没看到那个褴褛汉子。

“他已经走了。”张景道。

“喔,那我们也走吧。”云树微微有些很失望,那人竟然什么都不说,就走了。想想算了,一个妻儿都难以养活的人,怎么能与他计较礼节?仓廪实而知礼节,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天越来越晚,几个人还没回来,严世真一次次往村头跑,最后索性守在村头。要不是相信辛坦之教出来的徒儿,见过余宏的身手,他早拔脚去了县城。

直到夜色暗合,在村头见到帮李久山拖着板车回来的那人。那人说李久山父子被关进了县大牢,云树跟着去,就再没见到他们。

严世真再也待不住。

云树几人,一路上沉默不语。

云树与余宏坐在车尾。余宏一手揽住云树,一手抓住云树的右手,免得车子颠簸,再碰到她的右手。云树虽然手疼,可是折腾半天,也累了,倚在余宏身上睡了过去。

张景就那么巴巴儿看着云树的背影。

一个身影从牛车边走过去,脚步却非常的快。

余宏微一愣,这一愣,那身影已经过了好几丈。“严先生?”余宏试探道。

那身影停住步子,转过身。

余宏道:“停车!”

云树被惊醒,看到严世真,欢喜的大叫,“义父!”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知不知道义父都要急死了?”严世真松了口气。

“出了点事,耽误了。让义父担心了。”云树歉疚道。

“我听说了,你可还好?”严世真抓着云树打量。

云树刚想说“我还好”,却大叫起来。她的手被严世真抓住了。

余宏想拦没拦住。低声解释道,“树儿的手指骨折了,因为伤的是手指,我没敢动她,怕城里的大夫不好,所以带她回来了。”

严世真根本没听到余宏的话,他的心已经被云树变形的手指揪住。手指顺着云树的肩关节一路按下去,确定手臂没有骨折。抬头对云树笑道:“看你这个邋遢样子哟!今天有什么收获?”

云树望着严世真的笑脸,刚要回答,只听骨节移位的“咔嚓”声伴着云树的尖叫。

云树的小手再度被握住,却不疼了,只是肿起来的厚重感还在。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严世真关切道。

“手臂不太利落。”

“回去用药酒多擦拭,舒筋活络,过几天就好了。还有吗?”

“没有了。义父,你给大哥哥看看吧,我实在医术浅薄,今天请了大夫给他看了,他好像还不太好。”

李大在车厢内坐着,整个人很蔫。

严世真给李大按了按脉,问了哪里不舒服。“这里不方便施诊,等回去我就给你调治。”

“这位是?”严世真看到车厢内,还坐着一个陌生人。

张景昂首道:“我是胜儿的爹爹。”

严世真看看云树,云树道:“义父你也给他看看吧。”

严世真刚向张景伸出手,张景忽然怒起来,“你做什么?”

云树像哄小孩子似的道:“你听话,让义父给你看看,看完我们就一起回去。”

“回我们家吗?”

张景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疯癫的样子,让人搞不懂他心里是清楚还是糊涂。

“嗯,回我们家。”

“胜儿,你终于愿意跟爹爹回家了?”张景激动的又要咧嘴。

“听话,看完我们就回去。”

张景这才伸出手,严世真按脉。左脉弦而硬,右脉弦而长,两尺皆重按不实,一息五至。“有哪里不舒服?”

张景不理他。云树只好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胜儿,你是关心爹爹的是吗?”

严世真看看云树,这是捡了个“爹爹”回来?

云树硬着头皮点头,“你有哪里不舒服,说给我听听。”

“爹爹心中又闷又热。”

“你每日饮食如何?”云树看看严世真试探着问道。严世真点头。

“爹爹不想吃饭。”

这张景一口一个爹爹,云树听得有些头大,想起他发起脾气乱摔乱打,怕是肝火上涌,用手示意,“体内气息如何?”

“有一团气,从爹爹的肚腹往上窜走。”

“从哪里走的?如何走的?”

从张景的比划中,云树看出是下焦冲气与胃气相并上冲。

看这人,一直占云树的便宜,严世真走到他身后,猛拍一掌。张景吐出一口粘痰,而后又吐出数口。

严世真挑眉看了张景一眼,他的眼睛已经比刚才清明许多,“现在感觉如何?”

云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数口粘痰吐出来,张景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可是,这小娃娃很不错。竟然没有因为自己把他卖了而记恨,还带自己回去。他不愿就此放弃认儿子可能,认个干儿子都成。“你是爹爹的胜儿啊。”

“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认为我是胜儿吗?”

月色中,云树的眼睛明亮清澄,像是能洗尽所有的谎言。张景扭了扭头,有些撇嘴,“你就是我的胜儿。”

云树也看出来他还在装,“这会儿觉得好些了么?”

张景摇头,看到云树了然的样子,只得又点点头,“胜儿,你还带爹爹回去吗?”

云树狠狠道:“看在陵哥哥的面子上,我叫你一声景哥哥,你再在我面前自称我爹爹,别怪我下手狠了!坐好了!”都到这里了,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况且这只是一时止住了他的疯魔。

猛然翻脸的云树,把众人都吓一跳。张景赶快坐好,这小娃娃脾气还不小。

“树儿?你怎么了?”严世真抱她坐下,碰到她的腰,她身体一颤,但努力忍住没跳起来。余宏发现了,严世真也感觉到了,但并没有点破。

云树换上撒娇的表情,“有义父在,有宏哥哥在,眉儿有了耍脾气的本钱,狐假虎威一下嘛。”

余宏知道她是在努力掩饰那件事,可是心理上的阴影引发的条件反射,出卖了她。严世真没挑破,余宏没说什么,转到车前坐下,把车尾让给云树和严世真。

牛车重新启动。

没了云树坐在身边,余宏忽然觉得有些空落,他有些理不清,这空落是怎么生发的。

云树坐在严世真身边。严世真并没有探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都怪你师父!不让我跟着。回去我再跟他算账。”

“树儿知道义父是关心我。经一事,长一智,师父说的不错。重要的是,我回来了,又见到义父,真好!”云树又往严世真身上偎偎。

今天的事,让她认识到很多之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虽然有义父在,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自己这样什么事都做不好,还总是惹义父担心,实在太不应该了。既然自负聪明才智,就好好研习医术和武功吧,自己处理好事务,不再让义父担心。

两句话加上云树的异样,严世真就知道,今天发生的事绝对不简单,此时也不方便询问。一车人又陷入沉默。

牛车进了村,村口大树下,一个黑影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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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章:比划

余宏跳下牛车,“师父!”

辛坦之拍拍余宏的肩,“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宏儿办事不利,出了一些事。”余宏低下了头。

严世真抱云树下了车,云树到辛坦之身边,“树儿回来晚了,让师父担心了。”

“树儿还好吗?”

“嗯,树儿没事。”

李久山父子要下车,却被严世真按住,“一起回去吧,我正好给大郎看看。”

一行人回到云宅。

应娘准备了热水,给云树沐浴更衣。余宏也自回去梳洗一番。严世真带李久山父子往自己的屋中,辛坦之等人也跟了进去。

也不知道那衙役是怎样下板子的,结合李大的脉象与症状描述,严世真判为外力引起脊柱偏移,影响了椎脉的流通,所以,李大才会头痛、眩晕、心慌、乏力、欲呕。

让李大脱下上衣,趴在小榻上,胸下垫上厚枕,双手自然放到枕前,头自然下垂,又让李大尽可能的放松颈部和背部。严世真搓了搓手,轻轻按到李大的后背,自上而下感受脊椎位移的位置,然后手指用力,将移位的脊椎复位。

嘱咐李大最近注意,不要用力,静养一段日子,又开了内服的药调养。李久山扶起李大,谢过严世真便要还家。

严世真道:“你家中应娘已经照顾好了,你们这会儿回去,还要另备饭食,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饭吧,厨房已经备了你们的饭食。”

“太麻烦你们了。”李久山还要推拒。

“这是应该的。多谢大郎今天护了树儿。你就不要再客气了。”

李久山拗不过,“那我先回去看看,一会儿就过来。”

严世真道:“回去交代一声也好。”

李久山走后,严世真拍拍手,一副要收拾人的样子,对张景道:“现在我们来看看你吧。”

张景不由后退一步,“我没事。”

“既然树儿把你带回来,让我给你看看,我也只好给你看看了。你的脑袋这会儿也清楚了,你这病,是怎么发生的,可以说一说吗?”

“不,我没病,不需要你这大夫。”张景执拗道。

“你一个大男人,来都来了,还怕我会害你吗?”严世真扬眉道。

“我没病。”张景坚持。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家树儿回来?”严世真一直想不明白,眉儿为什么把他带回来,还有,他是谁?犹记得牛车上的谈话。不过不管他是谁,敢来抢着做眉儿的爹爹,来一个,收拾一个!

“他是我儿子。”张景果断道。

“你这会儿清醒着呢,别想蒙我。我家树儿,怎么会成了你儿子?”

“就是我儿子,他都叫我‘爹爹’了。”张景依然毫不嘴软。

严世真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李大,“大郎,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大点点头,“我想树儿是怕刺激了他,那会儿,他都疯魔了。”

辛坦之见严世真面色不愉,不由笑起来,“看,上门抢生意来了。”

严世真忽然一股无名火窜上来,狠狠瞪过去,“你少幸灾乐祸,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树儿也是你徒儿,她手指骨折,十指连心,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树儿受伤了?她说她没事啊!”辛坦之面露疑惑。

“要是宏儿说他没事,你会这么相信吗?”严世真不满意辛坦之的厚此薄彼。

“我,我不是怕太在乎树儿,你会嫉妒吗?好人都留给你做了,你反而来怨我了?”

“你还有那么多借口?出来,我要好好跟你理论理论!你们待在这里!”说着,扯着辛坦之就出去了。

严世真虽然是个都要半百的成年人,但说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辛坦之没明白他是要闹哪样,只得由他拖着,来到后院。

丢开辛坦之,拉开架势,“来吧!今天必须要跟你切磋一下!”

“好啊!好久没交手了,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辛坦之欣然接招。

然后两人在后院大打出手。

辛坦之招数刚硬威猛,严世真飘逸俊秀。就武术套路来说,严世真的功夫更适合云树。

明月下,两人你来我往,却不出一声,似乎将劲与力全灌注到拳脚上。

余宏梳洗完出来,听到后院隐隐有拳脚声,便转了过去,却看到师父与严先生在过招。屋子里还有外人,这绝不是单纯的过招。想想,也只可能是为了云树的事了。

虽然高手过招的场景难得,可是,他作为徒儿,怎么能在旁边干看着?“师父,严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月色正好!练练手!在边儿上看好了!”辛坦之气息平稳道。

辛坦之最后一句话,让严世真更生气,下手又重几分。辛坦之觉出严世真的变化,小声道:“好了,你出出了气就行了,一会儿让树儿看到,又要担心你了。”

“我好好的,担心我做什么?”

“你这样子,像是好好的?树儿受伤了,我知道你心有怨气。一把年纪了,也学着收收脾气了。”

“我就想看看你这些年功夫如何了。”

辛坦之无奈,“那你就好好看看吧。”

两人说着话,手脚并没有停止攻击对方。余宏有些看傻眼,这么些年,还从没见师父与谁这样动过手,更没有见过能与师父不分伯仲的人。一边看,一边偷偷记着招式。师父让自己在旁边看着,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学习,简直暴殄天物。

“师父与义父怎么了?”

余宏低头看到身边小小的云树,“在练手。好好学习。”

“喔。”云树虽然看不出门道,可是义父招式很优美,师父的招式凌冽带风,都精彩之至!一边看,一边伸出一只手,在旁边比划模仿。当然,学的是严世真的招数。虽然看不懂门道,但也不像是落了下风,况且又那么好看。

云树的高超学习能力,不仅限于本上的知识,在姿态的模仿上也一点就通。

余宏也在旁边比划,所比划的自然是辛坦之所展示的,他一直练习的刚猛路子。

在严世真与辛坦之换了位置后,模仿他们招式的云树和余宏,就对上了。云树看着余宏,小脸上都是兴奋。余宏见她背着一只手比划,一招一式很有模样,颇有大侠之势,也忍不住笑了。见云树并没有收招,便卸了手脚上的力气,背了一只手,与云树比划起来。

两个都是过目不忘的人,经历最初数招混乱,逐渐跟上节奏。

只是,云树终究是以前没练过,没多大会儿,就觉得有些吃力。余宏跟一个到自己腰间的小个子过招,也有些别扭,唯恐手下不注意,伤了她。

然后两人的偷学,不知不觉转成了玩乐!余宏牵着云树的手,云树模仿严世真的一个动作,却借力转起了圈,轻薄的白衫在温柔的夜风中翻扬起来,乐的忘了形,咯咯笑出了声。

严世真与辛坦之停了手,看到这边的连打带玩,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认真,有些好笑。

还欲再偷学的二人再看过去时,却见两个大人友好的并肩而立,望着这边,忙收了手。

“师父、严先生!”

“义父、师父!”

“让你在旁边看着,多学着点,你倒玩乐起来了?”辛坦之言辞嗔怪,面上却挂着笑。

余宏收敛了笑容,低头道:“师父,我错了。”

辛坦之见自己的玩笑都让人笑不起来,有些郁闷。他也好久没见过余宏的笑脸了。心道:难道真是严世真说的,自己把这孩子带成了冷淡的性子?

严世真暗笑,与辛坦之对视一眼,似乎在说,看我的。对云树道,“眉儿,义父是不是打的很好看?”

云树兴奋的点头。“嗯,非常好看!”瞥见辛坦之有些落寞,“师父打的也很厉害!眉儿今日终于开眼界了!”又看向身边的余宏,想说什么,却见余宏很快冷掉的脸,牵起他的手道,“宏哥哥很照顾我,我今天学到很多!”

既是说刚才比划时,余宏很照顾她,也是说今天外出,很照顾她。想起路上义父说的要跟师父算账的话,云树也明白过来了。

严世真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个小陀螺!倒是一个不拉下!好了,我们回去吃饭了。”

墙角却有一个人忙后退,却被严世真一个飞身抓住。“好看吗?要不要来两招?”

张景见被抓住了,也不再躲闪了。“我承认,我不是你的对手,但这并不代表什么。”

“那什么能代表什么?”严世真跟他绕口令起来。

张景看着云树。

“你还敢惦记我家树儿?”严世真作势要动手,张景却看着云树没反应。

辛坦之道:“他是病人,你就别跟他计较了。明天把他治好了,他就不这样儿了。”

“景哥哥,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想的。可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我只想对你敬而远之。让义父医好了你,你便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做那样的事。”

“我能在这里住些日子吗?”张景浑不理云树的拒绝,只对能住下来的话兴奋不已。

云树皱眉。只是想把他的病医好,可是留他住下,倒是很不妥,比带他回来还要不妥。“义父,最快多久能医好他?”

严世真皱眉。

辛坦之拍拍严世真的肩头,笑笑,走了。

余宏被云树抓着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严世真道:“宏儿,你先把他带进去,我有话跟树儿说。”

余宏如遇大赦,抓着不情愿的张景就生生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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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八章:噩梦

过了会儿,严世真与云树才进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应娘和花娘把酒菜摆了满桌子,便退下去,带赶车的车夫在厨下用饭。

严世真与辛坦之坐主位,左手李久山父子,右手云树和余宏,张景坐在下首。

为了表示对李大的感谢,云树特意下了凳子,转到对面,给李大夹了菜。刚坐下,看到身边的余宏,想起自己中午还吃了个炊饼,他忙着找自己,大概什么都没来得及吃,于是也给他夹了菜,“宏哥哥,多吃些。”

余宏正埋头吃菜,没想到云树冷不丁的给自己夹了菜,愣了一下,看到她的笑脸,对她勾了下唇角,“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云树笑得更灿烂。

辛坦之与严世真都很意外,怎么出去一天的功夫,两人之间变得这么好?以前云树的示好,都是贴到了冰山上。而余宏,这会儿功夫,都对云树笑了两次了。但是为了避免尴尬,二人很快收了目光。

云树却仍然觉出有人在盯着自己,抬眼,看到张景带着一种近乎“哀怨”的目光盯着自己。云树被看得受不住,想起他在车上说自己不想吃东西。“你怎么不吃?是菜不合口吗?”

张景看了看自己的饭碗,又抬眼。

想到他内心的绝望、孤寂直把他逼疯,同情心泛滥的云树也生不起他的气了,跟余宏换了位置。“你想吃什么?”

张景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菜。

云树夹给他。

张景立刻欢喜的吃起来。

余宏意识到她手不方便,已经给她夹了一堆菜在碗中,又对张景冷声道:“树儿她手不方便,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能自己好好吃饭啊?”

张景闻言,埋头开始扒拉饭,开始自己夹菜,但是只夹面前的那一盘,像是委屈,又像是赌气。

余宏竟然为云树说话,主位的那两个更惊讶了。

用完饭,李久山父子带了花娘熬好的药汤,回去了。

严世真虽然很不喜欢这个张景,可是又觉得把他放到身边看着才放心。是晚,张景就睡在严世真屋中的小榻上。车夫则两张桌子一拼,在余宏屋里凑合了一晚。

当初建这个小院,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本想着两间客房,海伯来时可以休息,够空余的了,如今已经住不下了。云树愈发盼着海伯这个月早点过来,安排人再盖上几间房,养几匹马,马夫,小厮的安置。想着这些混乱的问题,云树昏昏沉沉睡过去。

整个小院陷入夜的温柔中。

牛眼儿硕大的脑袋又凑过来,那奇怪的眼神又看过来,太阳穴上还流着血,看得云树不得动弹,又拼尽力气跳下椅子,奔跑,奔跑,却撞进黎歌身上。

黎歌冷着脸问她:“眉儿,你说要照顾好自己的,你怎么可以让那人非礼?眉儿,我很失望。”

云树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不,不,黎哥哥,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黎歌以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对云树喝道:“你还要说什么?”

“我,我。。。”云树想解释,可是她无从解释。

黎歌一根根掰开她抓住自己腕子的手指,“不,不,黎哥哥,不要这样,我的手疼,很疼。”

黎歌丝毫不理会她的疼痛,狠狠摔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不,黎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云树拼命地追,可是黎歌却越走越远,怎么都追不上。

云树是哭醒的。

一直未敢沉睡,在张景身上留只眼睛的严世真,敏锐的听到云树屋里隐隐的哭泣声。从床上跃起,见张景还在榻上睡着,整个院子静悄悄的,稍稍放下心,快步走到云树房门外。低声道:“眉儿,怎么了?”

云树下了床,给他开了门。

“义父。”

严世真蹲下身子,“眉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义父,我手疼。”

云树泪痕斑驳的抬起手。严世真借着月光,看到明明用小小的夹板给她固定好的手指,此时布条、夹板都散乱了。

“不怕,有义父在呢。”严世真抱她进了屋,点上灯。托起她的手,重新感知骨节的位置,果然是又错了位。

“眉儿是做噩梦了吗?绑好的夹板,怎么会散开?”

云树想起她不能说的梦时,严世真飞速的将关节复位。这次云树竟然咬着牙,没叫一声,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一大堆。

“眉儿,今天究竟遇到什么事了?你还是不愿意跟义父说吗?义父很担心你啊!”

“义父,我,我没事,就是不小心碰到了手指。”说了的话,义父一定会自责没有看护好自己。事情已经解决了,没必要再让义父自责。

严世真见云树这个样子都不愿意说,也不能逼着她。将她的手指重新用夹板固定住,又回自己屋里,拿了更多的布条与夹板,将她的四根手指与手掌都固定住。云树的右手,看起来像个肥硕的粽子。

“要义父陪你一会儿吗?”

“好。”云树愣愣的走神。

严世真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眉儿,你什么话都可以和义父说的。”

“我只是做噩梦了。让义父担心了。”云树看着严世真关切的目光,觉得很是愧疚,可是脑袋又很混乱,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抚义父的疑心。“义父给我讲故事吧。”

严世真微微一笑,“你看了那么多的,还需要义父给你讲故事啊?”

“嗯,想听义父讲故事。”

“那好吧,躺好了,义父给你讲故事。”云树收了混乱的思绪,枕着严世真的腿,乖乖躺好。

严世真的声音随着灯火轻轻浮动,“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小和尚对老和尚说,师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老和尚说,好啊,给你讲个故事,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小和尚对老和尚说,师父,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云树忍不住咧了咧嘴,“义父的故事是胡乱编的。”

“哪有?真的是个故事,我还没讲完呢。”严世真说的很认真。

云树看他说的认真,不再打混,等着严世真讲下去。

严世真把刚才的故事又复述了一遍,云树再也躺不住了,爬起来笑道:“义父,你还说自己不是胡乱编的故事?一样的话!你都说了三遍了!”

“我讲的可真的是个好故事!”严世真不承认自己是瞎编的。能把眉儿逗笑,这就是个好故事。

“还是我来给义父讲故事。”

“哦?还没听过眉儿讲故事呢,快讲来听听。”

云树端正跪坐好,“从前有座山。”

“这不好,这不好,这是我刚才讲的故事。”严世真打断道。

云树皱眉撅嘴道:“义父!不要打断我的故事!”

“好吧,好吧,你接着讲。”

云树郑重道:“从前有座山,山内有河谷,有田园。重要的是后山上有一片陵墓,一个少年送父亲母亲到后山的陵墓入土为安,又在田园内住下,他要陪着父亲母亲。”

严世真收了笑容,看着云树,她讲的不是她自己吗?

云树对严世真笑了笑,继续道:“其实陵墓周围的田地都是他家中的,以前他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从来不知道还有很多人,生活的那么贫穷、痛苦。可是在那个小村落中,贫穷所施加的痛苦,一点一滴都让他看到。他忽然觉得歉疚。

自己每日并没有做什么事,却得以锦衣玉食,而那些辛苦劳作的佃户,却难以养活家人。他决心改变这种现状,于是在高人的指点下,与县官合作,兴修水利;研究粮食种植,提高粮食产量;降低自家佃户的租税。在他的努力下,周围的人生活得以好转。后来这少年长大了,进京参加科考,也做了个父母官。他每到一个地方任职,都努力的改变当地穷困状态,让他们活的越来愈好。”

“眉儿,这是你的愿望吗?”她是在遗憾自己不是男儿身吗?

“治大国若烹小鲜,眉儿想做菜了。”云树昂首道。

严世真不由笑了。

看到严世真的笑容,她忽然红了眼睛,“这话,我也跟父亲说过,就在父亲被带走的那天。义父,我想父亲了。”

那是父亲的理想,看了那么多父亲的信札记,加上这些日子的经历,她懂了些。如果父亲还在,这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她还是一个带着顽皮任性的小女儿,每日在秦师傅的教导下读,陪父亲、母亲,经常能见到黎哥哥,喔,她还会有一个弟弟。那样的日子,多么好啊。

辛坦之也觉得余宏与云树今天外出,像是出了什么事,而两人像是约好了,都不说。翻来覆去的想,他也睡得不踏实,云树隐隐的哭泣声,他也听到了。

起身出了屋子,在窗外听到严世真与云树的对话。听严世真胡乱的编故事逗云树,这些事自己从没对余宏做过,难怪他性子冷淡,笑的那么少。

待听到云树的理想,他也有些愣住了。那也是他的理想啊!收复失地,还百姓以富足安乐!他失败了,云树的父亲也失败了,而严世真早就看出行不通,索性连仕途都不进了。

这些年自己也想了很多。这样好的梦,大家心中共同的盼望,为什么一个个都失败了?还有人为之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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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九章:断指请罪

严世真把云树抱到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她,“等天亮了,我们就去看你父亲,好吗?”

“义父。”

“嗯?怎么了?”

“就想叫义父。”

“义父在。”

“义父。”

“义父在。”

“义父待眉儿太好了。”云树望着义父,眼中全是依赖。

“眉儿待义父也太好!”严世真把“太”字咬得格外夸张。笑点低的云树,又被逗笑。

草叶上晶莹露水在晨曦中折射出奇彩的光芒,一只小脚踩上去,又一只小脚踩上去。

“义父,露水太大了,鞋子都打湿了!”云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道。

“那你还净往露水多的地方走?”严世真牵着云树的一只手,看她蹦蹦跳跳,没有草的地方她不走,专往露水晶莹的草地上踩。

“露水太可爱了,我逗它玩。”

“我看你倒玩的很开心!”严世真笑道。

晨光熹微,山谷中晨雾迷蒙,鸟雀婉转,空气清新的让人迷醉,还有植物的青气与芳香。两人去后山清祭回来。摆好果品,云树又摘了许多花摆在墓碑前,自己跪在墓碑前,好一番絮叨,絮叨完,心情也好起来。

“义父,张景的病,要怎么给他治啊?”快走到村子时,云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他的病是肝火屡动,牵引冲气、胃气相并上冲,更挟痰涎上冲,以滞涩于喉间,并冲激其脑部,是以其神识混乱,而言行失常。他的脉象左脉弦硬,说明肝血虚,而火炽盛的;方书论脉有直上直下,冲脉昭昭的说法,所谓直上直下,说的是脉弦且长的形状。而脉象中的两尺不实,说明下焦之气化不固,因为下焦有虚脱之象,所以冲气很容易挟胃气上冲。”

严世真详细的给云树讲解张景的发病原理、脉象分析与发病缘由,便停了下来,留云树去思考。

云树想了想,“若要医治,是不是要解肝火,降胃气,控制好冲气?”

严世真听了云树的话非常高兴,“正是!降胃、敛冲、镇肝,兼用凉润滋阴之品,以养肝血,清肝热。”

“义父,药方要怎么开?”

严世真慢慢道:“药方啊,生赭石(轧细)一两,灵磁石(轧细)五钱,生怀山药八钱,生龙骨(捣碎)八钱,生杭芍六钱,玄参五钱,柏子仁五钱,云苓片三钱,清半夏三钱,石菖蒲三钱,生志远二钱,镜面砂(研细)三分。前面的十一味药煎汤一大盅,送服朱砂细末。药理之书你也看了,且辨一辨其中的药性与君臣佐使,想想这方子好在哪里?”

云树不再说话,低头开始琢磨。

“树儿你回来了?”张景一脸欢喜的忽然跳出来,把沉思中的云树吓得一个激灵。

“你是从哪里跳出来的?要吓死人啊!”云树捂住胸口皱眉道。

张景尴尬的指了指头上的树叉,道:“早起就不见你,她们都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好一顿找。”

云树小大人似得对张景展开一番训诫:“这里是我家,我还能逃跑不成?景哥哥你多大的人了,还爬到树上吓人?”

张景挠挠头,“没想吓你,就是看到你回来了,太高兴了。”

严世真看着七尺男儿张景被云树一个小孩子责怪,竟然没有生气,想笑,却没能笑出来。这个家伙也这般看重树儿,打定主意要做树儿的爹爹?不行,一定要赶快把他送走。

张景这般认错的态度,云树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走吧,回去用早饭,然后吃药。”

“我不喜欢吃药。”张景咕哝道。

云树头大,“病了就要吃药,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没病。”

“你。。。”云树想说,没病你把我卖了又带回去?没病你非要说我是你儿子?可是义父在这里,她只好把话咽回去。“我让你住在这里,就是为了给你医病的。你既然坚持自己没病,那用完饭就回去吧。”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这就要赶我走吗?”张景心情一落。

“昨日之前我们从未见过,你找我做什么?”

严世真还从未见过云树与人说话这般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类似于争吵。

“我,我。。。”

眼见张景的眼神又开始有些不对劲,云树再度软下心,不敢再继续打击他,换了语气哄道:“那留在这里,用完饭,用药,好吗?连我都不怕吃药,你这么胆小,我会笑话你的。”

听到云树的话,张景的眼神有所好转。“我吃药,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吃药。”

云树无奈的吸了口气,“走吧,进去吧。”

“我可以牵着你进去吗?”张景羡慕的看着云树被严世真握着的手。

云树看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吧?”说完不待他回答,牵着严世真进了院子。

张景愣在原地后悔。为什么昨天要卖了他?开始的时候,他明明对自己很好的。

严世真有些惊讶云树待张景的复杂态度,更惊讶云树有着昨晚的软弱哭泣,有着方才的天真烂漫,可是她大人的一面成长的如此之快,严世真有些怅然若失。

走了几步,云树怕他又发病,回头道:“还不进来?”

意识到云树还是有那么一点关心自己的,张景的心中的阴郁又消散开,忙跟上去。

饭后,余宏坐着牛车又去了县城。昨日本是要打探改革的消息的,可是因为云树的事给耽搁了,云树受了伤,所以今天他独自去县城打探消息。

云树看着张景喝完了药汁,又欲作呕,便把一碟子蜜饯递给了他。确定药安全的进了张景的肚子,云树便回自己屋内研究医书去了。

辛坦之从云树那里搬了不少书,也回屋看书去了。严世真则研究他积攒的那些药材资料,翻翻写写,忙得不亦乐乎。

应娘在后院洗衣服,花娘在厨下收拾准备午饭事宜。

张景一个人在院中无所事事,闲的发慌。在云树门前转了好多圈后,终于轻轻敲了敲门,他又听到了那个稚嫩的声音,“请进。”

“树儿。”听到张景的声音,云树从医书中抬起头,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你有什么事?”

“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卖了你。”云树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向张景做出噤声的手势,转过去把门关上。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提。若是让义父知道了,真的会打断你的腿,接好,再打断,直到他消了气为止。”云树小声道。

张景忽然有些感动,他还是关心自己的。“我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向你道歉,树儿,你能原谅我吗?”

“我不跟你计较,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你病好后就回去,从此我们再不相干,你也不要对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

“树儿,你也说我是病人,我想我当时大概真的是神思混乱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你就原谅我好吗?”张景扯出病人的旗帜哀求道,这会儿他愿意承认自己是病人了。

云树举起自己包成粽子的手,薄怒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可是我都经历了什么?凭什么你一句话,我就要原谅你?”

“我愿意做任何事来弥补,树儿你说,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我也不想原谅你。就像我刚才说的,以后各不相干。”那样的耻辱将在她的记忆里,伴随着她一辈子,以后见到黎哥哥,她都要怀着愧疚。原谅?她的耻辱,是原谅可以洗刷的吗?

云树神色冰冷,不再有一丝一毫昨日与他谈话的天真热情,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牛眼儿会对他做了什么?他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念及这些,张景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恬不知耻。当下左手握右手,“咔嚓”一声,张景的右手中指也齐掌变形,整个人痛的缩起身子,颤抖不止。

云树丝毫没料到张景会做出这样的事,惊得整个人张大了嘴巴。这人是真性情,还是真疯子啊?不,他就是个疯子,义父的药还没有起效,他就自己弄断了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做过的事,怎样都无法挽回。你受的伤,我也应该受一遍。我向你保证,我现在就回去解决了那个人伢子。”说完就往外走,云树赶忙转出来,拉住他的衣袖。

“你这疯子!”

“树儿,对不起。”

云树压低声音,严厉道:“那件事你不用管,以后也不许再提!听到没有?”

看到眼前的云树冷峻严厉的脸,张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云树眉头蹙成一团,把他拖出去。“义父。”

“怎么了,眉儿?”严世真从书堆中抬起头。

云树抓起张景的右手。

严世真眨了眨眼睛,“你弄的?”

“他自己。”

“我的诊断没错啊。他不会疯到这种地步啊?”严世真觉得难以置信。

他是个大夫,又怎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不关药的事,义父给他接上就好了。”

不关药的事,自己弄断手指,再看看,与云树的手伤在一个位置。这是,断指请罪?想到这里严世真有些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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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章:云树正骨

“来,我看看。”严世真抓住张景的手,按住指关节,捏一捏,揉一揉。

十指连心,张景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可是咬碎一口钢牙,愣是不叫疼。

严世真看了看他,对云树道:“树儿,来义父教你接骨。”

“我?义父我还没接过骨啊!”云树很吃惊。

“所以义父教你啊。”

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云树走到严世真身侧。

严世真抬起张景的手,将手骨的组成,筋肉排列,手上穴位,以及该如何正位,细细讲解一番。然后让云树感知,张景的骨节错位的具体部位与错位状态,推测张景刚才断指的手法,运用刚才讲给她的知识,让她自己分析该如何正位。

张景见是给云树做教材,饶是手被严世真弄的更疼,也只好咬牙死死忍住。

将理论捋顺后,严世真对云树道:“要不要试一试给他正位?”

“义父,我行吗?我这只手使不上力气啊?”云树举起自己重重包裹的右手。

“试试。要做大夫,就要经历病例,积累经验。有义父在,他这手终归不会有碍的。”严世真知道云树不忍,故意试探张景道:“给你看病,也没收诊金,如今做个病案,给树儿试试手,可好?”

张景咬牙点头。

云树知道手指断掉的痛楚,有些不忍对张景下手。果然,云树盯着张景的手看了许久,“义父,还是下次吧,等我的手好了,再试吧。”

严世真微微一笑,“也好,不过看好了,义父是如何将这手指正位的。”

云树郑重点头,“好。”

虽然云树不肯说与张景有什么矛盾,但从云树待张景的态度上看,张景必然是对云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为了整张景,也为了让云树看清楚正骨的手法,严世真动作慢了许多。

张景痛的脸都变了形,额上滚出豆大的汗珠。

严世真又教云树打夹板的原理与手法,云树一一默记,又在脑中飞速捋了一遍又一遍,又提出一些问题,力图将整个流程与原理理顺。

良久,断指总算处理好,张景已经痛的出了一身汗,整个人瘫倒。

念在张景忍着痛给自己做了病案,云树给严世真倒了一杯凉茶,也给张景倒了一杯。

张景脸上的痛楚变成了欢喜。

云树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子。

张景喝完茶,想了半晌,又进了云树的屋子。

云树看了他一眼,继续看自己眼前的。

“树儿,我真的有一个儿子。”

云树看着眼前的,什么也没看进去。“我知道。”

张景面露惊讶。

云树继续道:“昨晚你发疯的时候,那个狱卒大哥告诉我的。”

“昨天背着你走在巷子里的时候,我想起我的胜儿,可是我又气那个女人与人私奔,还带走了我的胜儿。所以我才会发病。”

云树抬起头,看着他,“大概是看在你非常重视胜儿的缘故,我才会把你这个人带回来的吧。”

听到云树这话,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张景忽然像是看到了希望,“树儿,让我做你义父好吗?”

云树睁大了眼睛!“你又发病了?”

“不,我没有,我脑袋很清醒。可是,你那么像我的胜儿!我的胜儿在的时候,很懂事,也对他的爹爹很好。”张景自顾自道。

“你不要发疯了,行不行?我不需要你来做我义父。我有义父!在我义父心中,我从来不是谁的替代,我是他唯一的宝贝。我义父待我的好,不比我父亲差一丝一毫。”云树情绪激动之下,稍稍高起来的声音传入门外严世真耳中,严世真差点老泪潸然。

张景想说,多一个义父只会对他好的话,生生被云树后面的话堵下去。

“我理解那种失去所有的感觉,所以我同情你因为胜儿而生病,不与你计较之前的事,带你回来,给你看病。可,若是因此让你觉得,你可以做我义父,那你还是走吧,现在就走。我不想因为你,让我义父伤心。”

张景开始时以为云树是个小孩子,很好哄的,却没想到,他将事情看得的这么清楚。待他好的人,他万分珍重,不让人伤及分毫;富有同情心,也绝不会让同情心混乱了思绪;至于自己这个曾害过他的人,他有容人之量。这个孩子如此与众不同,让人刮目相看!

想到这里,他更不愿意轻易放弃了,只要待他好,他终会心软的。于是,面露哭相道:“树儿,我都答应你吃药了,你又要赶我走?”

云树冷着脸道:“你逼我这么做的。”

张景忽然换了巴巴儿的可怜相,服软道:“那我不说那样的话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云树再看张景,眼睛中带着嫌弃与无奈,“你可真是个无赖!”

“树儿昨天还说我的坏笑,很亲切,很喜欢呢。”

“那时我还没认识到你的无赖!”

见云树虽然嫌弃又无奈,但缓了语气,张景继续哀求,“树儿不要赶我走,好吗?”

云树胸中一团火起,整个人有些炸毛,“去外面待着,别来烦我。”

“我可不可以在这屋中待着?我保证不出声!不烦你!”张景讨价还价。

“不可以。”

“树儿!”

云树对张景的无赖相有些头疼。“你要是觉得没事做,就去厨房帮花娘烧火,洗菜,做点心,不要在我这里没事找事!”

“树儿!”

云树有些控制不住脾气,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再不出去,我就让义父把你丢出去!”

见云树有些怒了,张景只好出去了,临走还说,“我去给树儿做点心。”

张景去了厨房后,云树从屋内转出来,哭丧着脸道:“义父,我好像带了个无赖回来,给您添堵了。”

严世真神秘的对云树招招手,云树凑过脑袋,严世真耳语道:“眉儿不用担心,让他再吃三剂药,他就好个八九不离十了,到时候,就可以把他扫地出门了。”

云树用自己的脑袋抵住严世真的脑袋,欢喜道:“义父真乃神医!”

“你还不回屋好好修习!做神医的接班人!”

义父总能几句话就能驱散她的郁闷或者悲伤,云树抱了抱义父的脖子,“我这就去!”

虽然张景没少送茶水,送点心的“打混”,云树仍然埋头苦读。

是晚,余宏从县城回来了,带回来相关改革的消息,四人聚在云树的小房。据余宏了解,此次李文声主持的改革,除了富国的田地之法,还有募役法、水利法,以及强兵的保甲法、将兵法和取士之法。涵盖的范围还是比较全面的,可以看出李文声与今上还是决心富国强兵的。

辛坦之很快从中揪出重点。

对于小地主云树来说,值得上心的是田地之法,水利法,但保甲法与将兵法却可以结合利用,帮助二人学习如何练兵与战阵斗杀,当然这些都需要说通县太爷来予以支持。不然以云树一个小地主之力,如何办得好水利之事,地方上的兵士训练,若不给上头知晓,大概会当成私募武装来镇杀。

至于取士之法,待余宏学好了,再谋划也不迟。

夏粮已种,水利法很快将推进。按照余宏所了解的情况,地方兴修水利的费用是当地住户按贫富等级出资修建,更是地方官员考核的标准。

这就说明两个情况:一是费用问题,二是县太爷重视。地方上的人并不是都像云树一样有心推动改革,都是在县太爷政绩的催促下,迫不得已的出资。

一般情况下,云树若是此时积极表现,必能得县太爷青眼,得到想要的支持便容易些。只是,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县太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还无从了解。

议到这里,辛坦之、严世真、余宏一起往门口看了看。云树自以为看懂了他们的意思,走过过去开门,一个人一头栽进来,却把云树吓一跳。她并没有察觉到张景在外面偷听。

张景冲云树尴尬一笑。

“你又吓人!”云树面露不愉。

“树儿,我错了,我只是好奇,你们聚在屋内商议什么?”张景虽然说自己错了,任谁都能看出,这认错并没有诚意。

严世真道:“没想到,你还是有些用处的。想必你也都听到了,那么你来说说吧。”

“说什么?”张景偷听被发现,努力装糊涂。

“说说县太爷是什么样的人。”云树认真道。

“树儿为什么会关心县太爷是什么样的人?”张景确实好奇,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想了解县太爷。

既然想要他透露信息,自然也要跟他说点实情。云树看了看师父与义父,得到许可,方道:“如今正推行改革,很多政措,最终都要落到我们这些小地主头上,了解县太爷,为自己寻个方便。”

张景作为一个牢头,管一个监牢里的犯人而已,国家大刀阔斧的改革也轮不到他身上,他也不关心。混日子,捞银子,花银子,一直是他这几年的生活状态,直到昨日遇见云树,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像是投入一抹光亮,在他尚未明白过来之前,已经开始抓着这抹光亮寻求救赎了。

看这云树满是期待的眼神,张景笑了,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越看越喜欢。

云树莫名其妙。“你傻笑什么?回答我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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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章:小主人的思谋

张景醒过神,有些尴尬,辜负了云树对他的高看,“在昨日之前,我都是在混日子,并不了解县太爷的为人。”

张景一语惹来几道嫌弃的目光。

只有云树不明所以的执着,“你好好想想,你在县太爷手底下做事,再怎么说,也比我了解他。”

受到云树目光中的鼓励,张景咽了口吐沫,努力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道:“县太爷姓单,名成,是去年秋天新上任的。”

本以为他能想出些非同寻常的,却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众人愈发嫌弃他。

张景沉浸在云树鼓励的目光中,全不理其他人。

“像是个做事的人。”

“怎么说?”云树急道。

“之前的县太爷在任时,投入大牢里的人都是为了敲银子的,这个县太爷倒是做了些事,投入大牢里的人,确实都是犯了些事的。当然是官都离不了贪,很多事若是银子到位了,都是好说的。总的来说,也就那样吧,不比别的官更好,也不是太坏。”

张景一番叙述后,却得出了与之前相悖的结论。云树只想摇头,看来他脑子还不清醒,还得吃药。

“那当下推行的改革,你也不了解喽?”辛坦之道。

张景不愿意放弃在云树勉强树立形象的机会,挺胸道:“待我回到县城,想要什么样的消息打探不来?我们张家在清河县城也是几代为吏了,打探消息,那都是小菜一碟!”

辛坦之看了看云树,云树却在辨别张景的面色与眼中神色,歪了脑袋道:“你一会儿记得吃药。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给花娘搭把手去。”

见云树关心他,张景喜不自胜,也忘了自己偷听的目的了,“好,我这就去。”

见张景走了出去,辛坦之道,“树儿,你对这个张景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啊。”

云树怕师父说出张景要做她义父的话,让义父窝心,装傻道:“有吗?”

辛坦之笑,“还没见过你把人使唤的这么利落!他一个牢头,竟然这么听你的话,倒也,难得。”

几人重拾话题,谋划一番,决定后天一早,余宏与云树带着张景,再去打探消息。如果条件成熟的话可以去拜访县太爷,将可能出现的情况,预先推算一番,做到心中有数。

严世真的表情,却有些严肃。云树的手还包的粽子一样,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愿意如实说,他不放心云树再去县城。

其实余宏心里也有些惊讶。都说女孩子胆小,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确实受惊不小,竟然还敢轻易决定去县城。不过对云树的胆气,还是有些满意的。

云树向严世真保证,一步也不离开余宏,严世真还是不放心,觉得教她功夫的事刻不容缓。当下决定,让云树明天就开始练习。

第二日,卯时,东方刚亮,云树就被叫起来,腿上绑了沙袋,跟余宏出去跑步,张景乐颠颠的跟上。云树拼了小命,努力跑了十里地,小脸涨的通红。

张景觉得心疼,屡次劝她歇歇再跑。云树却全不理他,眼中只有跑在前面,有意不与她拉开太远距离的余宏。为了出门能不被欺负,为了有能力自保,再累都要坚持。

好不容易跑回去,已是朝霞满天。

从卓清妍家门前过时,隔着篱笆,正浇花的卓清妍,羞昵的与余宏打招呼,余宏冷面不理,与云树打招呼,云树累的没有力气哼哼,只得冲她摆摆手,便摇摇摆摆接着跑。

卓清妍奇怪这两人怎么回事时,张景却注意到村落中清丽不俗的俏佳人,不免多看了几眼,看得卓清妍皱起眉头,转身进了屋。

回到后院,严世真正在教辛坦之打一套他自创的养生拳法,美其名曰:想太多,不如活久点。

云树拿毛巾抹了满脸的汗,喝了口茶水,就被辛坦之叫过去,教她练基础。

一个早上训练下来,云树不叫苦,不叫累,却在饭量上突飞猛进。

饭后,与余宏一起接受师父的兵法教学。

午间,云海带着东西来看她。云树想起清河县内的云家六百亩土地,却是分开为两块的,如今既要兴修水利,发展生产,索性将那中间的土地也买了,将两块地连成一片。

云海在济阳城中,自然也了解改革之事,向云树道:”公子想要买地,本无不可,只是水利改革当前,上面的意思是,水利费用都是摊在当地住户头上的,此时买地,就要额外承担兴修水利的费用,成本大增。还望公子三思而后行。”

云树不以为忤,“海伯所言有理,这些日子我也在白树村周围都看过,水利之事于农耕确实极为重要。前些日子种粮时节,天不降雨,几乎延误夏粮的耕种。若是农田间的水利便利,将山上天池中的水引流下来,那即便天不降雨,农人自行引水灌溉,也便利许多,这都是长远之计。”

“我虽不能进入仕途,却可以将做个大地主作为目标,强过混沌度日。既然要兴修水利,六百亩的地不能连在一起,水利修起来还要与人协商,其质量也不能把控,后续问题良多。不如趁兴修水利之际,压压价,将大片土地都买回来。待水利兴修完毕,这些地方的产粮量,必将有所提升,产粮提升,地价也将上涨。我只是大致这样想的,具体资费计算、协商事宜,还要有劳海伯。”

“是我目光浅了,公子既有这样的打算,那我这便回去准备。”

“另外,是关于粮租之事。海伯,我来到这村中居住,才发现这些佃户生活如此艰难,又加上今年朝廷的税赋改革,不少佃户难以承担,我想着,减两成租金。海伯以为如何?”

“公子能有如此想法,是公子善心,只是,京城药铺投入甚巨,如今效益如何,尚未得见。公子这番要大肆购买土地,承担兴修水利之资,还要降低租金,是否,摊子铺的有些大了?”云海自然能明白云树是想做些好事,但是万事都要量力而行,才稳妥。

听海伯如是说,云树不由沉思,良久方道:“确实有些大了。京城的药铺,经营之人的才能,我放心,监管之人,我也放心。我留了充足的资金在那里,不需要再往里面投注资金。现下只是购买土地,兴修水利之资,减掉两成租金的大头,还有购置兵器、马匹,修建庭院、小教场是小头,村野之间无需繁华。以前些日子我对家中账务的了解,账上的余额尚足。即使我这番折腾不能及时回收效益,至少“藏阁”的经营还是稳定的,云家的根本不会动摇。”

云家是济阳城中的香世家,除了世代均有人入朝为官,还有名远扬的“藏阁”铺,在全国文风兴盛的各大城池中,均有分店。只是可惜,到了云树这一代,云家没有男丁承继了。

云海没有说话。

云树想了想,又道,“各田庄若有孤苦无依的孤儿,海伯可以把他们送到我这里。”

“公子对这些孩子,有什么打算?”云海有些跟不上云树的想法。

云树抿唇浅笑,“我想把他们训练成贴身护卫。孤身在外,有人手在旁,能安心不少。”

“很是,是老奴疏忽了公子的安全。”云海被云树训戒后,对云树的话顺从许多。如今云树说这话,才想到将公子一人二仆留在这山村中,有些过于大胆了。

“海伯无需自责。我云家以前是香之家,以功名为上,待人以礼,自然不考虑这些。只可恨我无法承继祖上香,云家以后就要靠土地、商贾为事了,养些护卫,护守家资是顺应云家以后的需求。我也是近日才想到。”

“公子为云家思谋深远,老爷若在天有灵,会放心很多。”云海说起老爷,泪有潸然。

云树想起父亲,又想哭,但身为家主,担负众人的希望,不能随意再痛哭,红着眼眶诚恳道:“海伯,你也要保重身体,有你在,我很放心。”

“老奴一定尽力辅助公子。”

“海伯,我想在院中种一棵桂树。这几日,我总梦见父亲在京中云宅中的桂树下,为我埋的酒。”

“公子放心,这事老奴记在心里了。”

“谢谢海伯。济阳城距这里还是有些远了,海伯身子要受不住,这些事尽管吩咐给云奇他们做。”

“公子意气风发要撑起云家,老奴怎能拖后腿?自是老当益壮。”

云树从桌后转出来,像个大人一样拍拍云海的手臂,仰首道:“有劳海伯了。”

“公子客气了,这是我分内之事。”忽然瞥到云树包的粽子一样的右手,惊骇道,“公子的手是怎么了?”

云树抬起手,笑道:“一根手指骨折了,义父已经帮我接好了,无大碍,只是需要养些时日罢了。义父担心我碰到伤指,所以包的厚重些。”

想到云树刚才说要养护卫的事,惊道:“公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老爷虽然不在了,我云家在济阳城根基尚在,万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云树淡笑道:“没什么事,海伯不必担心。若有需要,会让海伯出手的。”

云海还要说什么,见云树并无意再提,只得把话咽下去,把给公子挑人的事记在心上,“公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着手去做了。”

“那个,海伯不若坐马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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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章:活病例,细研究

“我明日要去趟县城,将马儿给我留下两匹。”云树带些歉意道。

“是老奴疏漏了,以为公子并不外出,是以之前未给公子准备代步工具。这马儿就先留给公子代步,等下次为公子挑好的送来。”

“谢谢海伯。”云树趁势撒了个娇。

云海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二人从云树的房出来。一直被严世真拘着,没法偷听的张景忙捧了茶水冲上前,“树儿说了半天话,渴了吧?特意为树儿准备的,温热适宜,快喝些润润喉。”

云树拍额道:“是我疏漏了。”接过张景手中的茶盏,递给云海,“海伯一路风尘,我都忘了让花娘给海伯上茶了,快喝些润润喉。”

“这如何使得?公子先请。”云海不敢托大让公子给他端茶。

“这是本公子的诚意,海伯,先喝吧。”云树微笑,但神色坚持。

云海只好接过茶盏,“谢公子。”又向严世真行了一礼,“严先生。”

严世真微笑着向他点头。

张景见云海喝了他给云树准备的茶水,面色变得不好起来。

云树对他笑了笑,“给我也来一盏?”

张景立刻欢喜起来,忙给云树又倒了一盏。

云树抿了口茶方道:“这位是清河县牢头张景,如今在我这里做客。”又对张景道,“这位是我家的大管家,海伯。”

云海这次来,见院中多了生面孔,这个待公子还格外殷勤。刚才在里面议事,倒忘了询问了。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清河县牢头?未及细思,起身捧手道:“原来是张牢头,失敬失敬。”

看云海敬着他,张景倒摆起谱来了,“你这大管家,面子倒挺大,竟然还要公子捧茶!”

“不敢,是公子体贴下人。”

张景还要说话,云树挑眉道:“我家的管家,轮得到你来教训?敬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

张景瞬间换了面色,撒娇道:“树儿,我不是怕他当你年幼,欺负你吗?我是想给你撑腰啊!”

云海大奇。这人一把年纪竟然对自家小公子撒娇,更奇的是,公子竟然随意的给这清河县牢头耍脸色。不知道公子是怎样结识这人的。

云树刚想说什么,皱皱眉,又咽下去,“管好你自己就好了,别找事。”又对云海道,“海伯,我带你去见见我师父和师兄。”

云海跟了云树出去,低声道:“不知公子跟这位师父,学些什么?这人是否知根知底?是否可靠?”

云树笑笑,“海伯放心,我这师父是义父的至交好友,像父亲与义父的情谊一样好。且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民。我希望在师父的帮助下,治好云家的田产,也学些兵法谋略,以后好管理产业。”顿了顿,“师父与师兄待我都很好,我很喜欢师父和师兄。”

“那便好。虽然明知公子聪慧,但还是免不了担心有人欺公子年幼。”这话一落,云海心下也是一惊,这不跟刚才里面那个牢头说的一样吗?忍不住又道,“那里面那位张牢头是?”

云树回身看看,向云海招招手,云海弯下身子,云树耳语一番。

云海听得愣愣的,活这把年纪,还第一次遇到非要做人家义父的人。

见了辛坦之和余宏后,云海又匆匆吃过饭,便带着云奇等人坐马车回去办理云树交代的事去了。

下午是兵法加拳脚练习。

晚间,余宏研读兵,云树则研读医。

云树自是过目不忘,但是医理深奥,一时不能完全理解。待她把整本医背下来后,严世真便开始为她逐句讲解,旁征博引,以他丰富的行医经历,加入有意思的医案。

张景端茶、递水、捧点心,努力在云树面前卖好,便被严世真揪来作病案,给她讲解了张景最初的脉象、病征,重新为张景诊脉后。

他之前给张景的脉象下的是左脉弦而硬,右脉弦而长,两尺皆重按不实,当时的脉象也让云树感受过。如今张景已经服了四副药下去,左右之脉皆平和许多,但是尺部仍然欠实,也让云树感受一下脉象。

“你自己感受如何?”严世真问张景。

张景不得不承认,服了四副药后,整个人都感觉好多了。“之前的满闷发热都没有了,食欲也好很多,只是偶尔还有气上冲,但神识并未受影响。”犹豫了一下道,“我还要吃药吗?”

严世真点点头,张景露出欢喜之色。

“你这人,开始不愿吃药,怎么现在听到还要吃药,就欢喜起来?”

“还要吃药,就还可以留在这里陪树儿,当然高兴了。”张景毫不掩饰。

严世真不满道:“你想得美!明天拿了你的药,回你的县城去。”

“树儿,我还没好,我还不能走,你说要医好我的。”张景面露可怜相。

云树看了他一眼,无所谓道:“行吧,明天你留下,接着吃药,我跟宏哥哥去县城。”

“树儿要去县城?县城我熟,我陪你去。”张景兴奋起来,拍着胸膛道。

云树看了看他,皱了皱眉头,敷衍道:“再说吧。”转头问严世真,“义父,以他目前的症状,若要将他完全医好,该如何用药?”

严世真缓缓道:“生赭石(轧细) 一两,熟怀地黄 八钱,生怀山药 八钱,大甘枸杞 六钱,净萸肉五钱,生杭芍四钱,玄参四钱,云苓片二钱。”

“义父,我记得地黄性粘腻生痰,他既然胃脘胀满,有痰,为何这方中却重用地黄呢?”

“树儿善思!义父以前给一个老妇人看诊,她胃口满闷有痰,脉象上盛下虚。义父用肾气丸作汤药,又加生赭石八钱,给她服用,不大会儿,她胸中就有豁然之感。树儿可记得,肾气丸也是重用地黄的。《金匮》中写‘短气有微饮,当从小便去之,苓桂术甘汤主之,肾气丸亦主之’。饮,就是痰的意思,气短近于胸闷。义父也是从《金匮》中悟出这一治法。”

云树若有所思,“原来用药还有这么多诀窍。”

“用药如用兵,这是我们医界的恒言。用药的君臣佐使之法,你也可以配合着你师父教授的兵法,互参互用。”

“义父言之有理。”云树觉得事与物的边界似乎被拓宽,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而后云树被严世真叫出去,练严氏功法。

严世真出生医药世家,外人却不知晓,他祖上传下来的除了医术,还有奇绝的功法,只不过严氏家族世代以医术为生,功法权当健身养身。

后来严世真外出游医,也遇到不少高人。他除了研究医术,也对功法也研究不少,想着好友辛坦之的硬路子功夫,为了切磋时不落下风,倒是对以柔克刚的功夫费了好一番心思。

云树白日修习辛坦之的硬功夫,月下薄影,修习严世真潇洒俊逸的功夫。两个师父都这般用心的教习,好在云树领悟力超强,没有混掉。刚柔兼修,融会贯通,集人之长,补己之不足。一直到练到近子时,才停下,应娘照顾她洗漱后,整个人累的倒床就睡着了。

翌日,仍同昨日一样训练一番。用过早饭后,牵起昨日从海伯那里截来的两匹马儿,出发去县城。

张景非要跟她一起去,云树便让他带上严世真开的药,把自己的马让出来,自己与余宏同乘一匹。

本来商议,就是要带张景去县城打探消息的,为什么云树一再强调,要把他留在云宅服药?

两日相处,云树大概也摸到张景的脾气了。若是主动要带张景去县城,张景必然会趁机对云树提要求,比如要做她义父;让张景主动要求跟着去,那提要求的人就换成云树了。这样张景用起来就便利许多。

辛坦之见人走远了,对严世真道:“这样的用人之法,你教给眉儿的?”

“我家眉儿天资聪颖,这雕虫小技,还用教吗?”严世真自豪道。

辛坦之含笑不语。

几人来到清河县城,却发现城中热闹非凡。除了交粮的队伍,还有不少车马,车上之人多脂肪饱满,服饰整洁或鲜亮,虽然不如京中之人华贵,但比起乡野之人的粗布烂衫好了许多。

“宏哥哥,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云树好奇道。

余宏看着这些人,“大概是清河县的地主吧。”

“是因为收了夏粮,来城中购物的?”

“不太像,他们好像在往同一个方向去。”

云树转头向张景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张景伸了伸脖子,“县衙在那个方向。”

余宏思忖道:“我想他们大概也是为改革之事。”

“没想到如今的改革这样受民众推崇。”云树不由感慨。

余宏摇摇头,“未必。”

云树面露疑惑。

张景指着路边的小店殷勤道:“不如树儿在此歇歇脚,我去帮你打听消息。”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消息吗?”

“树儿有心支持变法,想要与县太爷结盟,也想要从县太爷那里得到支持。放心,我懂。”

“那辛苦了。”

张景笑的粲然,“为了树儿,不辛苦。”说罢就要驱马前行。

“那个,你的药,记得按时吃。”云树补充了一句。

张景闻言更加开心,“好。”

云树与余宏在小店安置好,也到县衙门前,听那些人的叙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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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三章:问题出现

水利改革即将推行,而费用是要摊到当地住户的头上。这关系到各地主的切身利益,因此都格外关注。

这不都急急赶到县城。只是他们并不是像云树一样想积极助力改革,而是来向县太爷哭穷的。

什么粮赋过重,什么收成不好,对兴修水利之事无能,或者无法独自承担兴修水利之资,总之就是一副疲弱困顿,希望县太爷考虑民生,多少承担些费用,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其实他们也清楚,朝廷要改革,下面只有执行,可是这负担确实有些沉重了。这些人推举出来的清河县中的大地主,被请到县衙与县老爷喝茶议事。其余人则在聚在县衙外面忧心忡忡。

还是那句话,即便兴修水利后可以一定程度提高粮食产量,但是既得利益,谁也不想轻易放弃。这也是所有改革中最难的一点。

云树年纪过小,别人总免不了把她当成俊美的小娃娃玩笑一番,没人把她的话当回事,甚至还有人想捏捏她的小脸,被余宏挡住。

云树无奈,向师兄求救。余宏虽然平时不爱说话,这时扮作小地主与众人谈论,探寻消息倒是做得很像那么回事。

约半个时辰后,几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从县衙中出来,面色很是不好。众人忙围上去探寻,拥着这几人来到不远处的茶楼中,云树与余宏也跟上人流进了茶楼。

“不好办啊。”一个胖地主喝了口茶道。

“县太爷怎么个说法?”旁边的人焦急的问。

“县太爷说这是上面的决定,他也不能说什么。”

另一个胖子接道:“让我们回去准备资金去吧,围在这里也没用。”

云树忍不住插嘴道:“比起佃户们,我们的负担还是轻松不少,况且兴修水利后,获利的还是我们啊?”

“黄口小儿!事情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儿见识有限,还望前辈多多指教。”云树谦恭道。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道:“我等交了银钱,那水利就能修的好吗?能有一半资金用到上面就谢天谢地了。”

“是啊,最后花了钱,水利还是修的不像样子,那才得不偿失。”

“唉,那也没有办法啊,谁让我们是谁都可以宰一刀的小民呢?”

“诸位的问题既然不是反对兴修水利,为什么不将资金监管问题与县太爷说呢?”云树疑惑。

“这是谁家孩子?说话不知天高地厚,这话都敢说?”

“这话为什么不能说?”云树不明所以。

“跟县太爷说这话,与摸老虎屁股有什么不同?”

“那诸位除了担心所缴纳的银钱,未能有效用到水利上,还有别的担心吗?”

“你这小儿,说的好像你有办法解决似的。”众人嗤笑云树的狂妄。

“我是小儿没错,但我也是像众位一样,面临着水利资金缴纳的问题。今天难得众位都聚在此处,咱们将所担心的问题都提出来,集思广益一起寻求解决办法,也强过在这里哀婉叹息啊!”

云树一席话,将众人点醒。他们确实是想寻求解决办法的,怎的批斗起一个黄口小儿来了。

那个领头的胖地主见云树几句话就引领了话题,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了开,很是不满意。

“我等刚从县太爷那里出来,县太爷都明确表示让我们回去准备银钱,按照各自所应承担的份额缴纳。你一个小儿,又在这里做重复工,分明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你是谁家的?”

“我是谁家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大家一样都是地主。是不是重复工,也不重要,关键看能不能解决问题。难道众位就要由此放弃,回家准备银钱?不再争取一二?”

既然这些人是为利而来,晓之以利,比晓之以理更有效。

回去?今日白跑一趟?回去还是要缴纳那么多的银钱?着实不甘心。

这小儿形貌俊逸,谈吐不凡,像是哪个读人家的,说话一针见血,只是于人情世故上有些懵懂。读人的脑子总比不读的好使些。有人松了口道:“你这小儿,有什么鬼精灵的想法?”

云树道:“总要根据问题寻求解决办法,我要先了解清楚诸位的诉求,才好思谋解决之法。不如各位将诉求都提出来,我们一起来分析分析。诸位觉得可好?”

众人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云树招呼道:“茶小二,笔墨纸砚借来一用。”

“好嘞。”很快将笔墨纸砚捧上。

云树抬起自己裹得粽子般的右手,正想找人代笔。

“我来。”余宏在桌前坐下,对她眨眨眼。云树报之以粲然一笑。

而后众人纷纷将心中大担忧与诉求一一道来。

云树也是第一次见余宏写字,端庄劲健,那股子精气神云树很是喜欢。

云树提示询问,余宏记录,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归纳总结一番,最主要的竟然还是那几条。

负担过重,要求县里承担一部分;担心缴纳银钱不能全部用到水利上;担心水利工程质量不达标;担心征调民夫修建水利,会荒掉田里的秋粮;担心水利改革只是上面的一时之举,很快会荒废;不愿意出钱的,干脆怀疑水利工程并不会帮助提高产粮量,等等。

搁笔,收纸。

“各位的诉求,在这里已经罗列出来,我这就向县太爷下拜贴,商讨解决之法。”

“你说解决就解决啊?你究竟是谁啊?小孩?”领头的胖地主不满道。

“在下云树,济阳城云家现任家主,我家中在清河县也有大量土地,各位所关心的问题,也是云树所关心的。云树必将竭力而为,各位且静候佳音。”

作为众人推举的代表竟然被一个黄口小儿抢了风头,其他几位胖地主也心怀不满。“黄口小儿,口气倒不小!小小年纪倒会吹牛皮!”

另一个胖地主似乎眼界还是宽广些,对云家有些了解。“济阳城的云家可是大家!哪有家主会有亲自操心这等事?”

云树不予计较。“多尝试一次,又不会因此而让众位吃亏,几位为什么这样不满呢?况且出头的是云树,县太爷若是怪罪,也是云树扛着,为何要这般看不上云树的好心呢?”

一个年纪大的地主,看起来文雅许多,“孩子你是好心,可是这事你一个孩子,县太爷倒未必肯听你的进言。”

“多谢这位大爷为云树考虑。此事结果如何,就要看云树的本事了。”

“反正问题就是那些问题,这,再跟县太爷谈谈,也无碍。只是县太爷见我们推一个孩子去跟他谈,会不会以为忤?”有心细胆小的插嘴道。

一直沉默的余宏开口道:“若谈成了,是大家获利,若谈不成,是云树一人扛着。你一个大老爷们说出这样的话,你不害臊啊?”

“我,我这也是为大家好啊,众位说是不是?”那人扯着脸道。众人闻言,也有些犹豫。

“那你们谁要去?谁去了保证能谈成?”

众人不语。这与朝廷讨价还价的事,本就不大可能成功,况且那几个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已经去过一次,一无所获,谁还要再去碰钉子?

“算了,树儿,他们不需要你的好心,我们且管好自家的事便好,走。”余宏放下茶资,拉着云树就要走。

云树配合道:“哥,哥,慢点。”回头对众人道,“云树会记得各位的诉求,你们若是有更好的人,也可自行前去。”

出了茶楼,将那波人远远甩开。云树满面笑容道:“多谢宏哥哥,有人为我说话的感觉真好!”

余宏不觉勾弯唇角。

“宏哥哥,我的做法,可有不妥?为何忽然拉我离开?”

“想要了解的情况,我们都了解到了。这件事我们自会认真去做,至于结果,我们也没把握,你不能轻易给他们许诺。若是他们中真有死脑筋的去云家找你要交代,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况且那些人只想着落好处,却连句支持的话都不敢说,还要与他们啰嗦什么?”

“也是,还是宏哥哥看问题更清晰,我倒差点被他们的糊涂账绕进去。”

余宏蹲下,从怀里掏出云树的那枚防身戒指。

“原来在宏哥哥这里,我还以为弄丢了,正不知道怎么跟师父解释呢。”

“在牢房的床上捡到的。这次出门虽然不让你一个人乱跑,还是担心会有意外情况,你还是带着防身吧。”

云树接了戒指,看着余宏,“既然在宏哥哥手上,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余宏感觉自己似乎被问住了,好在脑子够灵活,道:“上次是我没照看好你,那件事对你影响还是很大的,我怕你看到它会心情不好。”

云树愣了愣,那件事确实对她影响很大,却不敢跟义父说。抬手抱住余宏的脖子,轻声道:“宏哥哥,抱我一下。”

本来好好的说话,怎么忽然又被抱住?而自己竟然呆呆的忘了避开,余宏暗自懊恼。抬手轻轻拍了拍云树的后背,敷衍道:“好了,走吧。”

云树松开了余宏,低头摆弄着伤手道:“我的腰好像碰不得了,就连我自己碰到,也觉得嫌恶。它不像手指,断了接回去就好了。它无伤无痛,可是感觉异样。我怀疑,我这个人是不是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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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四章:本是个无赖

余宏没想到后遗症会这么严重,看着颓丧的云树,再没了刚才的机灵劲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怪不得来时,云树坚持坐在身后,上马下马都要自己来。

“我不敢跟义父说,我怕义父自责,这明明是我自己招惹的事。”云树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垂越低。

余宏抬手揉揉云树的鬓角,“没事了,眉儿,这不怪你,都过去了。那人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把那件事忘掉就好了。”

云树不说话。

“那,宏哥哥抱抱你好吗?”两月以前,余宏绝对想不到他会耐着性子,在这里哄一个孩子。一个做大事思维清晰,却对自己的问题懊悔、懵懂的孩子。

云树点点头。

余宏小心翼翼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起前几日云树说的话,余宏不禁声音里含了笑道:“眉儿,宏哥哥抱着你,你是不是觉得像是自己抱着自己,很心安啊?”

云树松开余宏,红了脸道:“宏哥哥是在笑我前日说的话吗?”

余宏摇头道:“没有,没有。宏哥哥笑,是因为能让眉儿觉得心安而开心。眉儿的话说的很可爱。”

云树不好意思起来,小脸愈发的红。

张景来时,两人正在小店歇息。

张景熟络的自己给自己倒茶喝。云树见他满额的汗,拿起芭蕉扇给他扇了两下,然后把扇子递给他。

张景咧嘴冲云树笑。云树咧了咧嘴,在另一边安静的坐下,等他歇好了,说话。

“县太爷确实为变法之事头痛,上午那些人都是清河县的大小地主,为了兴修水利的资金问题向县太爷哭穷的。”

“县太爷是什么态度?”

“他们向县太爷哭穷,县太爷又不能向知府老爷哭穷,所以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把他们赶回去筹备银钱去了。”

“县衙是安排擅长水利的人统一筹划全县的水利之事,还是由地方自行负责自家区域的?”

“嗯,有专门的水利人才自然是好,可是朝廷自来崇尚科举,水利人才倒是匮乏,只怕到时候是安排个不怎么了解水利的管事人。”

“水利之事,县里真的没有一点资金支持吗?”

“他们都说这县太爷像是真想做些事,但是银钱问题怕是指望不上县里出。”

“此次变法,上面是认真的吗?”

“只要不跟上面要银子,我看都挺认真的。反正折腾的是底下人,有了成效,获益最大的还是上面的人。”

云树被张景的话逗笑。“你倒看得透彻!”

张景也笑,“你倒听得懂!”

“修水利的民夫是征力役吗?”

“是的。”

“那民夫的食与宿是自行解决,从征收的水利银钱中出,还是县里出?”

“以往都是县里出,这次也是吧。”

“县太爷忙吗?”

“忙。忙着解决那些交不上粮赋要死要活的人,忙着布置收水利银钱,忙着找人对县里的水利工程进行规划。说到人才,县太爷这会儿正头疼呢,没有合适的人。”

云树望着余宏道:“宏哥哥,师父以前是不是也在地方上处理过水利之事?”

余宏点点头。

“要是我给师父找点事做,师父会不会抽我?”

余宏淡淡道:“那倒不会。有你义父在,师父如何下得去手?”

云树正欲雀跃却听余宏接着道:“只是你的训练量肯定会加大。”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师父愉快而繁忙的民间大业,我会挺住的。”云树拍着桌子慷慨道。

张景不打探消息还自罢了,一旦认真去办,还真是特别专业。县太爷的日常饮食、作息、衣着、言行、变法态度,爱读的书,爱说的话,仕途之路,祖宗八代,恩怨纠葛,甚至县太爷对女人的品味,他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云树一高兴,拍着张景的肩道:“这件事若是办成了,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张景皱眉道:“树儿,你知道,我不想做你兄弟。”

云树想起这事就头大,深吸了口气,软语劝道:“你若是看上哪家姑娘,我可以帮你准备聘礼,娶回来,再生个儿子,叫他胜儿可好?”

张景低眉不语,忽而又抬起笑道:“昨天早上,跟你打招呼的那个浇花的姑娘,我看很好。”

云树语噎,看了看余宏。余宏则是一副关我什么事的表情。

“那个,清妍姐尚未及笄,会不会太小了?”

“只要她同意不就行了,大不了我再等她几年。”张景倒是毫不介意。

“那,那行吧。不过我还要观察你一段时间,若你真的可靠的话,我回去让应娘帮你牵个线。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那个,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云树一个小孩子,一再做这保媒拉纤的活计,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卓清妍要是知道云树这小子拿她的终身大事做人情,估计要满村子追着云树打了。

“为什么?”

“清妍姐眼界比较高,而你这人,有些痴。我怕这事不成,你再受刺激。”云树委婉道。

“行。只要你帮我去问,成与不成,你都是我兄弟,哥哥以后会好好罩着你的!”一巴掌拍到云树肩头,云树整个被拍的矮下去一截。

云树心道:不拿自己当儿子看了,下手就这么狠了。这么好说话就转了重点,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推掉肩上的大手,“记住重点:其一,眼前这事成了,我还要观察你一段时间,觉得你这人做事靠谱,我才帮你问。其二,清妍姐眼界比较高,你自己要拿出男子汉大丈夫支撑门楣的实力,若是成了,以后好好待清妍姐。其三,摆好心态,即使不成也不要犯痴,这家不成,还有下家呢。”

张景嘻嘻笑道:“我就知道树儿待我好!以后兄弟的亲事就交给你了。”

“啊?你能不能有个成人的样子?我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啊!感谢你的帮忙罢了!你把自己亲事交给我?成何体统啊?”云树感觉自己搬了块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这酸爽啊!

“既然是兄弟,互相帮忙嘛!再说了,县太爷这水利改革你都敢上前插一脚,我这点事,根本小菜一碟嘛!”张景笑道。

云树后悔万分道:“不敢当!我忘了,不能待你太好,你这人本是一个无赖!”

张景慷慨道:“放心!大家以后是兄弟,我会教你怎么做一个无赖的!”

旁边的余宏见云树由一片泛滥的好心被逼到苦大仇深,不由笑起来。

云树看到余宏璀璨夺目的笑颜,收了万般不情愿的表情,“看在宏哥哥笑脸的份儿上,你这单子,我接了。”

张景看了余宏一眼,献媚道:“树儿,我笑的也很好看啊!”说着摆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云树嫌弃道:“嗯,一口大白牙,别的没什么好看的了。”

张景颇为满意道:“至少不是一口大黄牙,当然好看了。”

云树的一口水喷了一桌子,趴到桌子沿上连连咳嗽。张景刚要伸手,余宏却抢在他之前给云树拍了拍后背,顺顺气。

云树边咳边道:“我长见识了!”咳完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拜贴。

“现在要办正事了。我要跟县太爷谈谈,向他推举一个他正急寻的人才。你能想办法让县太爷今天见我吗?”

张景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接过拜帖,脚下生风的走了。

余宏一边清理桌子一边道:“你真要给他牵红线啊?”

云树一副抓住某人尾巴的样子,坏笑道:“宏哥哥不喜欢的话,我就不牵这线了。”

余宏看她这得了张景三分真传的坏笑,点着她的脑袋,“你倒是很有做无赖的潜质!这事与我无关,不过你就做好准备挨卓清妍的揍吧。”

“宏哥哥不看好吗?”

“卓清妍眼高于顶,连你都不给好脸,怎么会看得上你的无赖兄弟?”

“我?清妍姐不喜欢我是有理由的。但是她再眼高于顶,也没高过宏哥哥啊。”

风水轮流转,转得也太快了。刚才,云树被张景那个无赖逼到无话可说的感受,余宏体会到。

“聪明也是祸。”

云树捧着脑袋,很没形象的趴在桌上,“义父待我太好了。张景总说要做我义父。义父虽然没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义父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这次就拿清妍姐当挡箭牌吧,她揍我一顿,我也认了。”

“聪明也是福。”

云树歪头笑道:“有义父、师父、宏哥哥在才是福。”

“你呀!”余宏摇头,“这么容易就沾染了满身的市井之气,坐没坐相,哪里像个世家子?泼皮无赖样如何说服县太爷?”

云树坐直身子,理理衣衫,换了副优雅端方的面貌,谦谦有礼,缓声道:“宏哥哥,看我这样可好?”

“气势不足。”

云树给自己的面上添了张扬的风采与世家子的骄傲。“这样呢?”

“财力不足。”

“等我换身衣服。”说罢抱着包袱转到屏风后面。

迈着自以为很有腔调的步伐转出来,依然是一身白衫,不过暗纹流波,行动起波澜,外罩一层轻纱。眉翠微,眸星亮,肤凝柔,整个一姿容俊美,华贵不凡的小公子,只不过个头儿太矮。

“如何?”

余宏含笑。“你这步伐都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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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五章:巧舌

云树装腔作势道:“集众人之所长。宏哥哥,给你准备的衣服在包袱里,快去换上。”

“我?”

“嗯。你是我哥哥,我们自然要行动一致了。快去,快去。”

余宏的衣服与云树的是一样的布料,款式也一样,但穿在身形初长成的余宏身上,更显玉树临风,衣衫素洁,却硬是被他穿的贵气逼人。看呆了云树。

“我以后不跟他们胡乱学了,只学宏哥哥就足够了。”

粗衣布衫好些年,如今换上这身衣服,余宏想起幼时的生活,恍若一梦。那个地方还有人记得自己吗?父亲记得吧?当他需要用到自己的时候,总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为了他流落在外。是的,他记得。

云树看到他面色冷起来,眸色幽深,又拒人千里,小心翼翼晃着他的手道:“宏哥哥,你怎么了?这衣服不喜欢吗?”未待余宏说话,又巴巴儿解释道,“义父一向不穿华服,我又在丧期,这样的布料,家中备的都是素色的,宏哥哥不喜欢的话,不穿它也可以。”

余宏揉揉云树的脑袋,“没事,这很好,我,只是想起一些事。”

“宏哥哥,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

“你都知道什么啊?说话这么老气横秋。”余宏点点云树的额头,云树夸张的扬开脑袋。

“我知道,宏哥哥不开心时点我的脑袋,我会很配合的。宏哥哥请指教。”说着又将小脑袋凑过去。

余宏不由抿起唇角,“好了,我们来分析一下,见到县太爷怎么说,才能打动他。”

“好。”

张景再一次证明了他的办事能力,约两个时辰后,再次来到小店,人未至声先闻。“妥了!树儿,收拾收拾,随我去见大人吧。”

推开门见一大一小两个白衣若霜雪的人齐齐望向他,连带着室内也没那么昏暗了,咧嘴笑道:“树儿很相信我嘛!都准备好了。嗯,不错,不错。”朝余宏抬抬下巴,“小子,你也不错啊!”

余宏不理他。

云树看看余宏,看看张景,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我们走吧。”

张景见这二人都白衣若雪,仪态翩翩,总觉得少点东西,想了半路,终于想起来,一人买了把折扇握在手里。

云树第一进县衙,在衙役进去禀报时,故作镇定打开折扇,摇了摇,向旁边的衙役点头问好。矜持有礼,又华贵不凡,很像个世家贵公子的模样。旁边的余宏依然冷淡,在衙役看来却更像是云家家主,因为那些稍有些资产的人,总是吝于给他们好脸色。

衙役出来,引二人进去。云树对张景道:“我们进去了。”

张景晃晃手中的扇子,“等你好消息。”

一个衙役凑过来,“那个小的就是你干儿子?这般模样,这样的家世,你可是抱了大腿了!”

张景闻言喜笑颜开,刚要说话,却接到云树两道告诫的目光,忙向云树挥挥扇子,示意他快进去。

见云树进去了,才悄声道:“我的干儿子,自然差不了。”

那衙役打趣道:“你干儿子面前,你怎么这么怂啊?”

“胡说!小孩子都要哄着,那怎么能叫怂?”

县太爷背手立在一幅地图前,角上标着清河县字样。

衙役在门前轻声道:“大人,人带来了。”

县太爷从地图前回身,却看到门前两个轻灵的白影子,像是一道凉风扑进眸子里,有些晃了眼睛。

“进来。”声音里是读人的儒雅。

二人进门行礼道:“见过大人。”

“起来吧。”

云树抬头,见这县太爷三十多岁的样子,身量微胖,皮肤稍黑,唇下一抹短须,双目炯炯有神,面上没什么表情,有一些为官者的架子。

县太爷也是直接的人,“你就是云家家主云树?”目光却看着余宏。

云树恍若不觉,再行一礼道:“正是在下。”

县太爷没想到要求见他的云家家主竟然是个小孩子,毫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波澜。

为遮住自己认错人的尴尬,端起官声道:“你要求见本县,所为何事?”

“今上登基后,推动改革,以期实现我赵国中兴,云树深以为然。今日进城,见众人围着县衙要与大人商议水利之事。云树想,大人可能会用到水利人才,故而求见大人。”

这个小娃娃言辞清楚,条理明晰,不卑不吭,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不由多打量了云树一番。云树抬头,含笑,任县太爷打量,更显姿态端方。

县太爷心道:济阳城的云家,香世家,家教果然不错。想要考量考量他。

“县衙外,那些人是如何议论的?”

“众人道,修水利是好事,只是不知大人的决心如何?”

“此言何意?”

“众人道,以前县里也曾修过水利,但成效一般,不知此次是否会如以前一样,过过场而已?”

“大胆!”县太爷拍了桌子,“水利改革是今上重视,宰辅大人亲自推行的,怎么能说是走过场?”

云树淡笑道:“百姓若知大人的态度如此坚定,一定欢喜推崇。”

县太爷不愉道:“小小年纪倒是会油嘴滑舌。这话是他们说的,还是你说的?”

“大人明察,这是云树的肺腑之言。有心怀百姓的老爷坐镇,百姓如何不欢喜?”

见县太爷的面色微微松散,云树又道:“水利之事虽是好事,但费用却全出在当地住户的身上,他们也确实有所担心。”

县太爷见着孩子不仅会戴高帽,竟然还会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心下不由又多了一份好奇。“他们在担心什么?”

“大人可要听实话?”

“自然是实话。”

“他们担心管水利之人,不是懂水利之人;担心缴纳的水利之资,并不能全部用到水利之事上。”

县太爷又拍桌子,“他们竟然如此恶意揣度本官?真是胆大之极!”

“大人息怒。大人来清河县时间不久,他们怕是还不了解大人的官声,所以以前任县大人们的所作所为,来揣度大人了。”

“那你呢?”

“家父也曾在朝为官,云树深知心怀百姓,袖藏清风的官老爷与众不同。云树今日一见大人,就看出大人有清风之资,自然不是他们所揣测之人。”

云树这无师自通的溜须拍马拍马功夫,余宏也是长见识了。

一席话说的县太爷心里舒畅极了,捋捋短须道:“济阳城的云家,令尊是?”

“先父云进同,曾任户部侍郎。此次改革,就是由先父所在的户部发起的土地改革为始。”

县太爷一惊,“云进同不是因阻挠改革,被下了大理寺,问罪至死?”

云树不卑不吭道:“大人此言有误。若说我父亲是被问罪至死,可有听到朝廷定下罪名?去岁朝堂的动荡,大人也有所耳闻吧?若是家父被问罪,我又如何能站在这里与大人叙话?”

县太爷一时嘴快,说的却是小道传言,朝廷明面上的说辞,确如云树所言。

云树正色道:“家父只是去了大理寺问话。大理寺环境恶劣,家父文弱生,犯病而去,却并非是阻挠改革之人,老爷可明察。”

云树说这话就心痛不已,面上却努力掩住,振作心神,又道:“家父心系改革,云树虽然年幼,也当秉承父亲遗志。知晓大人心怀百姓,所以今日特来拜访,希望能为大人分忧解难。”

余宏第一次听到云树的家事,见她说起来镇定若此,眸色不由深了又深。

县太爷心道:朝廷之事,水有多深,自己也知道。去岁的朝堂动荡,人人自危,不说身上有事的人跑不掉,就是身上没事的人也牵连了不少。云树有句话说的不错,若是他父亲真被问罪,他又如何能站在这里?

云树说的诚恳,又是想来帮自己的。自己却信了流言当面给人家父亲抹了黑,微有歉意,吩咐人上茶,这才让云树与余宏坐下。

“是我言语唐突了。你怎么会到清河县来?”县太爷语言柔和许多。

“云家祖坟在清河县内,云树为父亲母亲守孝,暂住于此。”

县太爷看两人皆着白衣,方想起旁边还有一人,一直未说话。这云树倒真不是个俗人,一番言谈,竟吸引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让自己忘了旁边还有个贵气少年。“这位是?”

“这是我哥哥,余宏,帮我打理云家诸事。因我年幼,不放心我单独出门,所以陪我来的。”

云、余?县太爷有些捋不清,但这是云家家事,他也不好深问,但有了前面一番对话,倒开始向云树倒苦水,“水利之事,我确实为人才而痛疼。你说要为我推举水利人才?不知是何人?”

“我师父,辛坦之。”

“辛坦之?你师父?就是那个威名赫赫的辛坦之?”赵国与真国交兵,难得的胜利就是严世真创造的,身为赵国之人,对那次胜利自是念念不忘,也仅限于念念不忘而已。

“正是。我师父在安远县任职时,曾治理过水利之事,安远县也确因水利调整后,产粮量得到提升,百姓生活得到改善。所以云树看好此次水利改革之事。”

“若能得辛大人相助,自是本官的荣幸和百姓的福音。只是我这小小县衙不能给辛大人许诺什么,辛大人如何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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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章:谋事在人

“此事是云树上午见到县衙前的众人,临时想到的,师父确实不知。”

云树话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了,端起微凉的茶,畅快的饮了一口,润润说了半天话的唇舌,又向余宏挤挤眼睛。

余宏毫无反应。

县太爷听到这话也皱眉头。若能得辛坦之相助,自然事半功倍,可自己虽顶着一县之长,无功无名,又何德何能说动他?思谋良久才发现云树早就不说话了,一心一意品着茶,似乎格外喜欢这茶水。

脑袋转了转:悍师无弱徒,这个云树不一般。陪了笑道:“云公子既然前来向我推举你师父,想来,定然愿意帮本官做个说客?”

云树放下茶盏,诚挚一笑,“我还不知道大人是作何打算?”

县太爷一时没明白过来,“打算?本官能作何打算?只想顺利推行这水利之事,造福我清河县百姓。”

“今天上午我还听到一些话,不知大人可愿意听一听?”

“事关改革之事,云公子可畅言。”

“云树听闻,因为之前的土地改革之事,不少人家无力承担所应缴纳的粮赋,大人也正为此头疼?”

“是有这事。”

“大人可想过,这些人连粮赋都无法及时缴纳,又哪来的银钱支持水利之事?上午,县衙外的诸人,只是对水利之事有所怀疑,但是是有能力缴纳银钱的,可是那些家无恒产之人,确实是无力承担。难道真要因为土地改革与水利改革,逼死他们?那这改革,又怎能说是造福百姓呢?”

县太爷变了脸色。“你这是在说本官不顾百姓生死?”县太爷的怒气发作很直接,全然没发现,不知道哪句话开始,他已经被云树牵着走了。

“大人息怒。云树不敢。云树是想帮大人理清问题,寻求最佳解决之法。”

“粮赋是上面定下的,水利资费也是上面定下的。你又有什么解决之法?小子不要太狂妄!”

云树伏低做小,“大人面前,云树如何敢狂妄。请听云树细细道来。”

县太爷勉强压住怒气,“你说。”

“今上与宰辅李大人推行这改革的根本,确实是为了富国富民,但是对下面的情况可能调查不足。”

“你竟然敢这样说?”县太爷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请恕云树无礼,我们要想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必得要追本溯源。今日这话出云树之口,入大人之耳,再没第四人知晓。大人若信得过云树,必受益无穷。大人可要云树接着说下去?”

其实云树说这话有些险,不说余宏不知道,就连辛坦之也没想到云树会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她自己都没想到。在她把自己关在父亲书房的那些日子,父亲写的那些关于变法的书札,深深搅动云树稚嫩的心。因着变法,为了百姓,话赶话,她擅自改变了既定的谈话方向。

县太爷犹豫半天。想到今上,想到宰辅李大人,想到云进同,想到辛坦之,想到云树刚才说的那些话。面色多变之后,终于点头道,“你说。”

“改革之法确有不足之处,但这并不是今上与李大人的本意,因为这是与改革的初衷相悖的,所以当下大人所面临的困境,是改革的疏漏之处带来的。既然是疏漏,就是可以补齐的,就看大人要不要做这第一人。成则加官进爵,不成则遭申斥,或者更严重。仕途之路,大人可愿赌一赌?”

县太爷单成盯着云树,满脸不可置信。这哪是一个孩子?分明是是个军师、谋士啊!亏得他胆大,敢说出这样的话!亏的自己心大,这样的话都敢听!还是一个小孩子说的!他差点想拍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清醒!

县太爷单成沉默了好久。

云树不说话,也不再喝茶,不看余宏,任由县太爷沉默下去,却目不转睛的捕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县太爷单成沉默着,脑中却金戈铁马征战不已,以期确定最后收获的利益。最后,他想到了辛坦之。然后抬眼看着云树,“你真是辛大人的徒儿?”

“是的。”

“你与我说这些话,是你师父所教?”辛坦之若是懂得如此谋划,又怎会一再被贬,直至无奈辞官?

云树一滞,瞬间又反应过来。

“我刚才跟大人说过,如今之改革是由户部起始的,第一份呈交给今上的改革章程是先父所拟。”

饶是她心性再坚强,一再说到这让她父亲丧命之事,还是撑不下去了,面色变得沉重,忍住眼泪道:“家父在时,曾与我说起变法之事。作为变法首倡者,家父深知变法之旨要。今上心系变法,我所言,也是心怀百姓的李大人与今上所想做的。严格执行上首的命令,自然不会出大错,但若想出彩,在大人的仕途上有所助力,就必须另辟蹊径。大人可认同?”

她不想详提当时所历之事,可是她一个小孩子,人人都会将她的话看轻。擅自调整谈话方向,准备不足,她并没有把握去说服县太爷。

她之所以吐露这些,也因为从张景的情报中,这个单成,还是愿意为百姓做事的,有野心。或许她可以由下而上,理清变法事宜,帮助父亲完成遗志。但这个想法可以说是十分大胆。

单成不接云树的问题,而是威吓道:“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你为何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怕我以诋毁变法之名将你拿下?”

云树并未因为威吓而退缩,“大人明知,我所言,并非诋毁,而是一般人不敢想,不敢说的话罢了。大人已经遇到了变法难题,便是这变法存在问题的明证。若我说,我相信大人的野心,愿为大人的仕途助力,大人可愿相信?”

“你从哪里得来的信任?”单成炯炯有神的眼睛变得锋利。

这个问题关系到张景,云树不方便说,但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既然自己对这县太爷有所图谋的心思也已展露,摊子真铺大了,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刚要开口,却听余宏道:“云大人既然心系变法,自然手下有人去搜集信息,只是这些人并非官家之人,而是云大人的人。这些人既然可以搜集变法的信息,也可搜集大人的信息,树儿的信任,便由此而来。”

单成看这一直不说话的少年开了口,话说的更是滴水不漏。

“上午县衙前的事,你们也并非偶遇吧?”

余宏道:“我们确为水利之事而来,更为县太爷的仕途而来。现在我们已将底牌亮出,不知县太爷的底牌如何?”

单成嗤笑,“云家在官场已无人,你们能为我谋什么仕途?”

“我们所能做的,就在一个‘谋’字!谋人所不敢谋。仕途之路,自然需要有人提携,更要自己有胆量、肯办事,且将事情办到主子的心坎上。我们有谋,大人可有胆?”

单成不说话了。他有野心是不错,可要说谋划之力,确实不如这两个让人咂舌的聪慧少年,而胆量,他还一时真难以确定自己对仕途的野心,究竟能将自己推到哪一步。

余宏道:“既然大人心性未定,不如好好思量一番,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

单成睁大眼睛:这就要走?不接着劝我了?我还没下定决心呢!话怎么能说一半呢?

余宏微勾唇角道:“大人若想明白了,白树村,云宅,恭候大人。告辞。”

余宏起身行礼,云树也忙跟着起身行礼。不等单成说话,余宏牵起云树就走了出去。

单成的脑袋有些乱,愣在那里,倒未阻拦。

走到官衙前,张景张着扇子,鞋子都来不及穿好,拖拉着就从阴凉地冲出来,“怎么样树儿?谈的如何了?”

云树挠挠头,“等答案。”

余宏看着无赖张景,眸光暗动。“我与树儿已将今日要做的事做完了,就先回去了。那匹马,你先留着。树儿要做之事,你也知道,有事,可以到村子里通知我们。”

“宏哥哥,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要住在这里吗?”余宏看看天,夕阳将至。

云树依然没能明白过来。

余宏看她难得的迷蒙样,浅笑道:“过犹不及。”

四个字,让云树犹如醍醐灌顶。

与薛蘅商议药铺之事,是逼着他无法回避,当场签订协议。今天这场商谈,却是说一半,留一半,待对方主动来相求。前一事获益巨大且明确,所以能逼着对方为了利益而当场下决定;后一件,成则获益巨大,不成则后果严重,风险极大,必得对方真心愿意合作,才可成事,钓鱼先抛饵,不能逼的太紧。

想明白了,云树朝余宏粲然一笑,又对张景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你的药吃完了,再去村中一趟,看看用药效果。”

“树儿这就回去了?”张景面露不舍。

云树忽然想起,进县衙前张景说的话,皱眉威胁道:“你若是再跟人说我是你儿子,我就不客气了。”

张景耍无赖道:“我哪有?树儿听错了。”

余宏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小心点。”

张景不解,“小心什么?你还真要对我动手啊?我,我可是树儿的盟友!”

余宏没说话,看了看县衙,对云树道:“走吧,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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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章:戏美人

对冷面冷言下手狠的余宏,张景不敢耍无赖。

他虽然年纪比余宏大上许多,却无法揣摩出这少年的心思;虽然在余宏面前对云树耍无赖,可是对余宏,总是挥不去一丝惧意。

当下,余宏不说话,他也未能深问。他有心送送云树,却被余宏拒绝,干瞪眼,却也无法。

两人去小店收拾了东西,牵马出城。血色晚阳中,一大一小两个白衣翩跹的美少年,出尘绝俗,吸引不少目光。

云树抱着余宏的腰,马屁道:“宏哥哥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从根本上引领事态的走向,树儿好生佩服。”

余宏勾唇,“你这拍马屁的本领,又是从哪里学的?”

他发现,云树或许本质就像她的一袭白衣一样皎洁无暇,奈何学习模仿能力太强。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只要入了她的眼,她很快就能有模有样的模仿一二。若是遇个好榜样也就罢了,遇见无赖,她也学的很快。

云树认真的想了想,老实道:“这个嘛,好像没有特别的模仿对象,大概是无师自通。就像我佩服宏哥哥的能力,总想表达我诚挚的赞美,开口可能就有些让宏哥哥不适应的言语夸张。”

余宏不说话。不适应吗?或许最初是这样的,现在听到云树承认她言语夸张,好像在云树心中的美好度有所下降,心情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半晌后,以哥哥的身份,对云树训戒道:“世态万千,人情百样,你多学习、善学习本没有错,但不要忘了本心。你若真跟张景学了一身的无赖调调,你想你义父会作何反应?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你应该怎么做?时刻都要谨记。”

云树听得咯咯笑起来,手臂抱的更紧,小脑袋在余宏背后蹭着,“树儿好喜欢宏哥哥啊!”

第一次被人如此亲昵的明言说喜欢,那奇怪的感受,让余宏不适应。为了掩饰,硬声问:“你有没有听明白?”

以前是母亲宠着她,父亲虽然也宠她,却也训戒教导她。她在义父面前乖巧懂事,义父宠着她,引导她,给她力量,却从未训戒她。她也在师父面前表现的很乖巧,又加上义父的偏护,师父也未曾训戒她。如今,余宏担任了这一角色。

“宏哥哥很关心树儿,怕树儿学坏了,树儿很明白!很喜欢!宏哥哥以后要多训戒树儿。”

高兴起来的云树坐在马上不安分,小腿踢了踢马腹,马儿就跑了起来。云树一声惊呼,幸亏紧紧抱着余宏的腰,不然真从马上掉下去。

余宏却朗声笑起来。

云树叫道:“宏哥哥,我要掉下去,你不让马儿慢下来吗?”

“天晚了,我们要快点回去,不然你义父要担心了。”

“可是我要掉下去了!”

余宏依然笑。

“宏哥哥,我抱不住了。”她一只手包成粽子,不敢用力。

“要坐到前面来吗?”余宏笑问。

“好,好。”至少在前面不会掉下去。

余宏并未让马儿停下去,而是转身,直接将她从身后拎到身前,一只手揽住她,然后策马飞奔起来,凉风拂面,乌发飞扬。好些年未有这样策马飞奔了,心胸也变得畅快!

不用再担心掉下去的云树,半转头仰望着从未如此开心的余宏,心里也被欢欣填满,大叫道:“风景真好啊!”

马儿一路飞驰,云树一路指点江山,信口编着故事说给余宏,余宏的笑容一路未消。

两人骑马从卓清妍家门前过,卓清妍正在院中练舞姿。

云树拉住缰绳,卖力的挥手,声音清灿:“清妍姐!”

卓清妍舞姿未收,半回首,瞥到玉人骑马立墙头,笑意未退的余宏填满了她的感官,直接忽略掉了云树这个烦人的小萝卜头。说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余宏笑,明月星辉不足以形容卓清妍对这笑容的感受。

云树之前并未看过女子的舞姿,当下觉得卓清妍姿仪无双,更像自己心中的女神了,脱口而出:“玉人家在凤凰山。水云间。掩门关。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十里春风谁指似,斜日映,绣帘斑。明月空江,香雾著云鬟。陌上花开春尽也,闻旧曲,破朱颜。”

余宏抬手拍了她一巴掌,驱马前行。

云树揉着脑袋,委屈道:“宏哥哥,干嘛打我?我说错了吗?清妍姐太好看了。”

余宏低声道:“你现在是男儿,对女子吟这样的诗,十足的纨绔!”

云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清妍姐确实很漂亮,对吧?”

余宏不接她的话,“现在你觉得,你答应张景的事还能成吗?”

云树愕然摇头。

张景虽然也长得不错,可是想起他那个无赖样,再想想心中的女神卓清妍,觉得这事,根本没戏。

卓清妍立在院中,隐隐听到云树婉约加直白的夸赞,还是在余宏面前夸她,满心漾起的欢喜侵染的青涩的面颊上一片红云,觉得云树这个小屁孩,总算没那么讨厌了。

起舞顾清影,刚才舞过的,再来一遍。

辛坦之见云树与余宏白衣相伴归来,感觉真像两兄弟啊!宏儿有了树儿这个“小兄弟”,脸上的笑意倒是多了些,心下也高兴许多。待云树将今日之事说与他听后,他就不想笑了。

云树这孩子胆子倒是不小,竟敢擅自替自己拿主意,难道自己这些年修身养性,消了棱角?让这孩子觉得自己很好说话?

见师父面色不愉,云树忙补救道:“这次水利改革朝廷还是很重视的。县中没有专门的水利人才,若是将水利之事交给不懂水利之人,对百姓来说费心费力费财,还达不到应有的效果。树儿知道师父心怀百姓,不若出手帮帮百姓?”见师父面色稍缓又补充道,“这件事树儿确实是自作主张了,还请师父狠狠责罚树儿,但请师父帮帮百姓。”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高帽子、小台阶都给师父准备的好好的,再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辛坦之倒是不好发脾气了。对在旁边看热闹的严世真道:“这话是你教她的?”

“我家眉儿口才好,天生的!我看这高帽子,你戴着挺合适的!就不要推诿了。况且眉儿还特意给你撑出了三顾茅庐的面子,你且等着那个县太爷上门请吧。修水利,活动活动筋骨,延年益寿,挺好!我都怕你天天闷在院子里,闷坏了。”严世真带着小骄傲,连护带推,将辛坦之推到云树的小算盘内。

辛坦之不是不愿做这件事,总觉得云树这孩子,怎么说呢,做事太大胆,有些不驯,是要好好管教。严声对余宏道:“明天开始,你俩的训练翻倍。”说完甩袖子出去了。

云树满含歉意看看余宏,“宏哥哥,殃及你这池鱼了。”

余宏笑笑,没说话,转身也出去了。

第二日两人正埋头苦练,张景惨兮兮的上门来,进门就带着哭腔大叫着:“树儿,树儿。”

云树从后院跑出来,却见张景踉跄着走进来,衣衫上竟然是血污。赶忙走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张景看到云树,面色更是凄惨,“树儿,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说着手就往云树肩上搭,却被余宏接住,拎起他就往严世真屋中走。

严世真是真不想再看到这个无赖。

“你这是谁打的?大热天,怎么不处理了伤口再过来?”云树看到张景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就觉得疼。

“县太爷打的。”张景哼唧道。

“县太爷为何打你?”

张景撇撇嘴,没有说话。

“我昨天让你小心了。”余宏面无表情道。

张景这才回过味儿,也有些冒火,“你明知道县太爷要打我,干嘛不说清楚?我也好躲躲。”

余宏眼也不抬,“你身上无赖气息太重,我担心你把树儿带坏了,让县太爷教训教训你,也挺好。以后你可记住了。”

张景气噎。他被县太爷抽了二十鞭子,大老远跑来向云树哭诉,想着哄点同情分,竟然就这样被搪塞了?

严世真倒是赞赏的拍拍余宏的肩,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

见云树没明白,余宏解释耐心道,“昨天我们对县太爷说那样的话,他自然会怀疑身边的人把他的信息泄漏出去。你的拜贴是张景递上去的,他自然会照顾照顾张景。”

张景扯着哭腔道:“树儿,我都是为了你啊!”

严世真道:“说你无赖,你还真没骨头了?不就挨了几鞭子吗?在一个孩子面前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那他还会来吗?”这是云树关注的重点。

“这人都能来,他会来的。”

县太爷要不是想着云树抛下的诱饵,就不会只给张景这一点点教训了。

严世真看着余宏道:“你倒有颗玲珑心。思谋决断,藏而不露,不错。”说着手中的药酒倒了张景满背,张景嚎叫起来。

云树跟张景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是药酒,清洗伤口用的,有些疼,忍着点。连累你了,你中午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备下。”

张景趁机道:“我能留下养伤吗?”

“你,”云树想说你都已经几天没去当差了,不怕县太爷责怪,可是看他都被打成这样了,又把话咽下去。“县太爷可能会来,要是让他看到你在这里,他回去要是再打你了呢?”

张景头大,“树儿,你究竟对县太爷说了什么?让他老想拿我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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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八章:一再碰壁

“也没说什么。大概是县太爷觉得你是他的人,你若是帮我办了事,他气不顺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张景无力辩驳。

张景就像一个搬运工,在清河县城与白树村之间,每次来时带伤病,走时带药。傍晚,云树送他离开。

在村口大树下,云树开口道:“义父和宏哥哥都是很好的人,都是为了我好,他们待你,你是否觉得委屈?”

张景夸张道:“树儿,你知道我的委屈啊?我。。。”

云树打断他的话,“你清醒过来,不再犯病后,确实待我不错。虽然心里觉得你并无心伤害我,但是你的表现总是让人觉得像是不靠谱,这也决定了义父他们待你的态度。”

“我并没有权利对你提什么要求,只是向你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我想,大概谁都愿受委屈。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你了,我很抱歉。你若愿做我兄弟,就算清妍姐的事不成,若是有下家,我也会为你准备聘礼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云树没有嫌弃,没有气恼,没有敷衍,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跟张景理关系,就像她一直以来对所有人一样诚恳。

“树儿,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样对我说话的。我说什么你都信,那时候我想,这孩子,怕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吧?人傻钱多。”

云树被张景的话逗笑。“那是因为陵哥哥先入为主,你是他哥哥,我自然而然觉得你和他是一样的。”

“那天你也是这样对我笑的,却让我想起我的胜儿。我混了脑子,非要把你卖了。是我的错!树儿,你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眉眼这样好看,心又好。过去的几年,我过的浑浑噩噩,暗无天日。我总是对你耍无赖,要做你爹爹,其实是把你当成了救命稻草。若是日子都像你在身边时那样灿烂,该多好。”张景憋闷许多年,没想到跟一个孩子聊到了一起。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你要往前看,不要再沉浸在过去了。开启人生的下一段,你一样可以活的阳光灿烂。人生短短数十载,不开心的就应该早早丢开。”云树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十分清楚,要做到非常不易。

张景看着云树稚嫩的小脸,“你这话说的太沧桑了,一点不像个孩子。”

云树苦笑,“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张景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放心,以后景哥哥罩着你。”

云树老成道:“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陵哥哥看起来可比你让人放心多了。”

“树儿,你这样说就太打击我了。”张景对此表示不满意。

云树想了想,“那个狱卒大哥说你以前本是很好的人,现在开始,你依然可以做个很好的人,让人放心的人。”

“那好吧,为了树儿,我试试。”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你最应该重视的是你自己。只有你的内心满足、喜乐,这世界才会有意思,有趣味。”

“你小小年纪,从哪懂这么多道理?”

“就是从我的经历中琢磨出来的啊。”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背后却是一个月内遍览群书,数个月内迅速成长。他人的人生经历融会贯通后,就像是她自己的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努力摸索自己的人生之路。

张景摇摇头,后退一步,“我知道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了。好了,我先回去了,回去研究,怎么做个让树儿放心的人。”

“天热、汗多,不利伤口愈合。你回去后重新清理伤口再上药。”

“知道了。树儿也要好好的。我先走了。”张景翻身上马。

“嗯,路上小心。”

“嗯。”张景打马而去。

云树要转身回去,却见师父打马回来,与张景打了个照面,就朝自己这面来了。云树想起今天的训练任务还没完成,就有些心虚,撒腿就跑,没跑几步,就被辛坦之追上。

辛坦之一个弓身将云树掳上马。云树惊呼。

“怎么见了师父转身就跑?今天这么怕师父吗?”

“不,不,是树儿今日的训练还未完成,见师父归来,心中一急,就忍不住跑了。不过师父这招掳人上马的功夫太厉害了!可不可以教教我?”她的话说的一半诚恳,一半高捧,让人很难不心愉。

辛坦之道:“自然可以,等把你的训练任务再翻一番,练上半年,筋骨练出力量了,师父就教你。”

“好!树儿回去一定好好练。”云树昂昂道。

辛坦之本是开个玩笑,可是这平日总与人玩笑的徒儿竟然当真了!看来自己真不适合与人开玩笑。

“师父今日勘察河道辛苦了。我让花娘备了师父喜爱的饭菜。”

“你怎么知道师父爱吃什么?”辛坦之觉得奇怪,他从没跟人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

“这一个多月,我让花娘做不同的饭菜,看师父哪样菜吃的多,就是喜欢的了。”云树骄傲道。

辛坦之笑,这骄傲的样子和严世真像极了,是得了真传了!有个心细的徒儿,也挺好!

单成打了张景一顿,仍然下不了决心,思前想后,思后想前。水利粮赋的事又焦头烂额,后面还有保甲法和将兵法。差事办不利落,上面也会问责。身边的人说了那么多计策,却没有一个像云树所说的那般话让他动心。或许值得一赌。

打了张景的第三天,单成带了贴身仆人,轻装来到了白树村,一番询问,找到云宅。在门外打量一番,如此简单的住宅,说是济阳城的云家家主住在这里,有些不大相信,转而又想,拿云树是为父母在此守孝,如此也算是合情合理。

仆人上前拍门。

辛坦之依然出门勘察河道去了。云树与余宏在后院训练,应娘在后院洗衣服,严世真在屋里研究自己的医书。来开门的是在厨房忙碌,手染面粉的花娘。

见了来人,娇憨一笑,“请问您找谁?”

单成犹豫一下,方道:“请问云树云公子可住在此处?”

“请问您是?”

“我是云公子的朋友,今日特来拜访,你家公子可在?”

“您如何称呼?”花娘孜孜不倦的询问。云家家规在前,她可不想随意放人进去,给公子惹事,给自己惹事。

可是单成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一个小小的院子,有什么宝贝?还这样警戒?当下摆明身份。“清河县县令单成。”

花娘又打量单成一番,这人虽然面相不像坏人,可是一会儿说是公子的朋友,一会儿说自己是县太爷。哪有县太爷还对自己的身份藏着掖着的?便道:“请您稍后,我这就进去为您通报。”说着又把门关上。

单成有些被气着了。这个两手面粉的妇人在自己亮明身份后,竟然把自己关在门外!这可是在清河县!在自己的地盘上!在心里默念:三顾茅庐!三顾茅庐!三顾茅庐求诸葛!希望这小子能给自己一个透亮的主意。

那个上前拍门的仆人,低头立着,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装成木偶,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迎出来的是严世真。

单成见严世真形貌磊落大方,气质斐然,试探道:“辛大人?”

严世真笑,“在下姓严,名世真,是树儿的义父。大人快请进。”

单成进了院子,依然没看到云树与那个叫余宏的少年,“云公子可在?”

“在,只是不知大人此时会来,需要修整一番,才能来见大人,大人请稍候。”

又要等?单成有些无语。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县太爷,亲自上门,却一再被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来等去,自己一会儿都要没了气势了。可是也没办法,人家上门时,自己下不了决心,这会儿倒求上门,只得耐了性子。

严世真给单成倒了茶。

单成不见云树,不亮底牌,严世真倒装作什么都不清楚,与他东拉西扯一番。

在单成等的不耐烦时,余宏终于一身素淡衣衫,从外面进来,向单成捧手笑道:“让大人久等了。”

严世真看着余宏,觉得他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似乎是整个人锋芒微露,气场变了。

单成也不再托大,回礼道:“余公子。”

严世真道:“你们聊,我去看看我的药。”

严世真转出屋子,遇到梳洗完毕,从侧门出来的云树。“义父怎么出来了?”

“义父做个背后谋士就行了,你们俩需要多磨练,去吧。”

事情该如何做,之前已经商议妥当。这俩孩子能引得县太爷登门拜访,口才还是不错的。以后他们的路更长,早早磨练,也很好。况且,对云树来说,这事若成,在县太爷那里也是留个人情,对树儿来说总是好的。

云树认真的点点头。

屋内单成与余宏说些客气话,待云树进了屋子才将话引入正题。

“县太爷可下定决心了?”云树含笑道。

“诚如云公子所言,当下本官确实遇到困境。这变法若是推行不利,对本官的仕途也是有影响的,本官愿意一赌。云公子与余公子若是有锦囊妙计,不妨说出来,若真能助我,本官也愿意做云家在清河县的靠山。”

单成开门亮诚意,有诚意才好接着谈下去。云树这小子开口闭口为了百姓,为了自己的仕途,为了父亲的遗志。他若什么都不求,会费这么大功夫?为官一场,人情百态看过许多,还真不相信会有人不为自己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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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章:献策

果然,云树开口道:“大人今天如此有诚意,云树自当捧出肺腑之言。”

对于云树来说,获利倒不是主要的,但是利益这件事,总是相互的,若是献计献策不求回报,总会让人怀疑动机不纯,反而引出许多本不应该发生的事端。

单成在官场上与人打交道,总是细节良多,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人,别说提拔无望,不给你穿小鞋就是万幸了。如今与云树这样的初生牛犊,就事论事,直来直往,省心太多了!禁不住笑道:“本官很是欣赏云公子这样的畅快人。”

“多谢大人首肯。请大人详细说一说您的困难之处,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那么多人家交不齐今夏的粮赋,若是以前他还可以向上头哭诉,求通融。如今政绩与改革成果挂上关系,要是再去哭穷,那就是为政能力不足,不堪大任,简直是自己堵了自己的仕途。

单成的一番苦水,云树是有了解的。自从李大家出事后,她也有意在村子里走访了,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自然是提前准备好策略的。

“大人可知,民间自来有借贷的情况。若是佃户无粮下种,会向地主家借些,待下季粮食收了,再连本带息还上。”这些也是她走访后得来的信息。

“是有的吧。”

“眼下粮赋收缴,关系着大人的政绩,是必须要交齐的。至于那些交不出粮的人家,可以借粮。”

单成心道:这算什么好主意?“他们若是能从地主那里借到粮,想来就不会跑到县衙哭诉了。”

“若是县里出粮借予百姓呢?”

“县里出粮?”

“正是。这样不仅解了当下的粮赋问题,下一季,县中还能收些利息,也不用让百姓被地主盘剥的过于严重。”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单成正要拍腿,可是想起这两天查阅的粮簿。“这个主意看起来不错,可是收来的粮大部要上缴,县中的存粮有限,怕是支应不过来。”

“所以要往上走。”云树向上方指指。

“往上走?”单成看看房梁,还是簇新的。

云树笑,“大人有没有想过,今年清河县的收成也算正常,却因赋税调整,而遇到这样一时难以填补的问题,那别的县呢?别的府呢?他们就没有这样的难题吗?”

“即使他们有同样的难题,又与我何干呢?我都自顾不暇了!那管得了那么多?”单成确实是急了,都把“本官”抛掉,自称“我”了。

云树循序善诱,“这说明变法存在问题!云树刚才说的建议既然可行,而此类问题又是普遍存在,是问题早晚要爆发的!若是大人做那第一个出林之鸟,将问题向上呈报,并给出这一解决建议。照李大人与今上对变法的关注态度,还怕不能博得青眼吗?”

单成听得心惊又心动,“这,这能行吗?变法之事重大,岂容我一个小小县令置喙?”

“正是由于大人担任县令之职,与变法的实际效果有着最直接的接触,您的进言献策才更具说服力!大人可认可变法的根本是要实现国富民富?”

单成想了想,上面自然不是闲着没事瞎折腾,“那又如何?”

“如果您的提议能够帮助今上富裕国库,又不至于逼迫百姓,今上会容不下您的进言献策?万事都会存在风险,就看大人如何抉择了。”

单成将利与祸权衡一番,醒悟过来,不再畏首畏尾,昂昂道:“为官一方,自是要为陛下分忧解难的!”

云树见事已谈成了八分,心下也是欢喜不已,尽量镇静下来,双目含笑道:“大人既然认可云树的建议,又承诺愿做云树的靠山。云树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摆在大人面前的还有三个小问题。”

将担忧抚平后,单成积极了许多,客气了许多,“这件事对本官来说很是重要,云公子尽可畅言,不要拘谨!”

云树点点头,“一是,这一问题的上报,要快!万一别人也想到这样的办法,抢了先机,就是抢了大人在上面露脸的机会。”

单成激动的点头。

云树见单成认可了,接着道:“二是,变法之事是由宰辅李大人全权统筹,您的进言献策,最好先入了李大人的眼,若是避开李大人直接呈给今上,怕是不太好。”

单成道:“对,对!”

“三是,官方借粮给百姓,主要是为安抚百姓,发展生产,谋求长远之利,所以对利息的确定,不可比民间高。这样可以比较容易的将百姓的借贷,从民间地主手中抢过来。不在与单份利息的高低,而在于量大而得厚利!”

“我原先还怀疑,这番真的相信云公子是真心为了百姓考量了!”

云树谦虚道:“大人过誉了。云树不过是看大人为百姓之事忧心,有幸为大人分担一二罢了。”

余宏全程含笑,看云树指点江山,舌灿莲花。水利粮赋之事他是来为云树撑场子的,不然云树即使怀瑾握瑜,但人小言轻,难以压住阵脚。

单成激动的拍拍云树,“云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所思所谋皆是大家风范,本官倒要道声佩服!不知云公子现在读什么书?可有下场?”

云树眸光微微一暗。

本来义父与师父所商讨的解决之法,是将借粮之事分担给全县的地主,以县令的命令限制地主的利息,来支持县中度过此次粮赋危机。但云树从她父亲云进同变法者的视角,以天下为己任,通观全局,寻求解决之法,格局确实高出许多。

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是她站在父亲的肩上,第一次尝试。师父与义父皆赞赏她这一建议的难能可贵。可是又能如何呢?她以后,最多能做个谋士罢了。

“云树倒是读了几年书,尚未下场。”

“好好读书!你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啊!这事若成,我自当为云公子推举一二。”云树说要向他进言献策,但毕竟不是他的谋士,这事若成,功劳自己独揽,倒不太好。

“多谢大人美意,只是云树年纪尚幼,想着多读几年书,尚不准备下场。倒是有人才向大人推举。”

经云树这么一说,单成忽然想起来,“是了,是了。辛大人!云公子,我此番还要请辛大人出山,为清河县百姓疏通水利!不知辛大人何在?”

辛坦之虽然早已是一介布衣,但名头响亮,再加上单成要求他帮忙,所以言辞客气许多,每每提及都是以“辛大人”称之。

云树本是想向他推举余宏,见他提及师父,只好先将这段搁下。

“大人今日来的不巧,师父外出尚未归来。”

单成有些焦急,“那辛大人何时归来?”

“怕是要等到晚间吧。粮赋之策,是我从先父那里想到的破解之法。水利之事,我确实向师父提过,但是我本身对清河县的水利状况不是很了解,对师父说的话,缺乏说服力。大人若是有意请我师父出山,不如将清河县如今的水利资料送来云宅一份,云树自当为大人做说客。”

单成心道:这云树倒是很会给自己师父铺路。也是,以辛大人做事的认真态度,怎么能什么都不了解,就出手帮自己呢?

“云公子所言有理,待我回去将水利资料搜集一下,就命人送来。”又指桌上的礼物,“些许薄礼,感谢云公子与辛大人的帮助,以后当重谢。”说着就要起身。

“大人这是着急回去?”

“云公子说的对,进言确实要抓紧时间,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求教水利之事。”

“事有轻重缓急,云树今日就不强留大人了。愿大人所谋,一切顺遂!”

“借云公子吉言了!”

两人将单成送到门口,单成带着仆人急急赶回县城写折子。

一直未开口的余宏道:“这次总算没擅作主张改变话题。”

云树呲牙笑而不语。

余宏勾弯唇角,“回去接着练习吧,耽误这许多功夫,看你今天何时能就寝了。”

云树挥舞着小拳头道:“我加油!加快速度!”

云树白天跟着余宏学辛坦之的硬功、兵法,晚上跟着严世真学医术与柔功。并不是以时间严格划分的,而是有量的要求,必须完成既定数量,才算完成当日的训练。

云树虽然学习能力强,又肯吃苦,可是一天下来确实累的不轻,以能早些上床休息为一大享受。

单成回到县城让人将水利资料重新整理一份,送往云宅。

辛坦之虽然这些日子都在外勘察河道,毕竟一个人,精力有限,现在有现成的资料,自然如虎添翼。

单成再次登门时,辛坦之却带着资料去实地勘察去了。单成只得留下帖子,特意让云树交给辛坦之,言明第二天再来。

如此,倒真算得上三顾茅庐了。

辛坦之接受了单成的委托,全权负责清河县的水利改革之事,县中全力配合。单成数日之内解决了,粮赋与水利两大头疼问题,心情大畅。

师父是全才,徒儿自然不能拖后腿。在具体商议过程中,云树与余宏在旁边倾听学习。虽然实地勘察他们因为训练不能前往,但谋划还是要积极参与的。

有辛坦之这样的前辈亲自规划县中水利之事,学习的机会难得,单成自然不能做个甩手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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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章:一赌即中

自当日拜访后,每日倒与辛坦之相约去既定的地方勘察、学习。

水利改革本是为民谋利的事。辛坦之见单成为了百姓,确实有心了,也不藏着掖着,倾囊相授。

单成确实是个野心不小的人。

辛坦之才干卓著,云树尤善谋划,余宏更是藏得很深,有机会与这样的人相交,自然不能放过。单成得杆子上树,顺势也拜了辛坦之为师,如此,单成与云宅的关系更进一步,成了余宏与云树的师弟。

只是这参差不齐的年龄,续辈分时,让严世真笑了半天。

严世真道:“你这人,一身才干,去道观修行,白白浪费了数年的时间!一个人力量有限,像这样,多收些徒儿,像孔夫子一样,桃李遍天下,自然有人为你扬旗鼓威。”

辛坦之却觉得严世真马后炮,这话没有早几年说。

众人偷笑。

单成托了关系,让折子尽快送到宰辅李文声手中。没想到这小小县令,还能为朝廷提出这样一个增加收入的好方法,李文声大喜过望。整理了相对完备的官方借贷之法,连带单成的折子,一并递给皇帝。

借贷之法颁行全国的同时,单成不仅受到皇帝的嘉奖,在宰辅那里都成了重点关注的底层官员。

一赌即中,离不开师兄的指点!得了皇帝的赏赐后,单成就备下厚礼,来到云宅,却意外碰到老熟人。

在云树忙着粮赋、水利与训练之事时,云海马不停蹄的根据云树的要求,请人规划庭院,购买建材,购买土地,添置仆人。

云宅旁边每日热火朝天的建设中,云海特意留了云奇在旁监工。

单成到的时候,发现院中有些异常,愣在门前半天,发现院中多了一棵树,一棵新种的树,地上翻起的土还新着,一众人在树下的阴凉中,畅意的喝着米酒。

桂树有一定的树龄了,叶子绿的让人心生欢喜。最开心的是云树,费力的抱着一坛酒,来到树下,众人一起,将其余的酒坛也埋下去。云树的女儿红。此次却是义父、师父、师兄和自己亲手酿制的。

张景到的时候,众人刚刚填埋完毕,才端起酒碗不久,单成也来了,看到张景很是意外。

张景端着酒碗,站起来解释道:“那个,好巧啊大人,我是来看病的。”

众人大笑,云树笑得呛住,四只手抬起来欲为她拍背,最后收回了三只,只余严世真。

回去反思了一段时间,张景确实改变了许多,他这次来,众人待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好容易止住笑,云树上前做过介绍后,单成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时生气,打了师兄的兄弟。待张景客气许多,张景有些受宠若惊。

单成报过喜讯后,云树格外激动!

父亲的心血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父亲,父亲会开心吗?是父亲心心念念的朝廷,要了他的性命。不,父亲会开心的,父亲心中不仅有朝廷,还有百姓!

云树匆匆交代了,便提着果品、酒酿冲出家门。不用师父与严先生吩咐,余宏自觉跟上。张景也想跟上,但县太爷正待他客气,他不好走掉。

余宏从云树手中接过篮子,与云树并排走着。

“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了,宏哥哥喜欢热闹吗?”云树仰望着余宏的眼睛道。

“嗯。还好。”余宏眼中含着笑意淡淡道。

在他十多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围着他转的热闹,可是现在因着云树的缘故,大热闹,小热闹,倒是没有间断。他有些喜欢看到云树的欢欣鼓舞,只是看着就觉得很开心,心中已经好久没有抑抑之气了。

每天训练已经累的不行,为了这个小丫头,却抽出时间,第一次学酿酒。

云树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弯下身子。

余宏议为她要说什么,刚弯下腰,却被云树张开小手捧住脸,眼中的笑意化作震惊。

云树歪着脑袋,明媚的笑道:“宏哥哥好多了,眸中的神色,不再是拒人千里之外,有笑意,有震惊。有树儿在,宏哥哥以后都不会孤单了。”说罢抱了抱余宏的脖子,正要松开,余宏却直起身子,云树便整个挂在了余宏脖子上。

只听余宏淡淡道:“出其不意,我也会。”

云树想抗击余宏的偷袭,要松开手臂跳下去,余宏再度弯身,云树的脚在地上点了一点,整个人便被余宏一只手抱在怀里,舒朗又和缓道:“跑不了。”

云树咯咯笑着,在余宏怀中,又拱又挣,却丝毫逃不出去。撩开面上的发丝,故意装出气鼓鼓的样子,“宏哥哥学坏了。”

余宏面色似有恍然,“喔?是吗?那我松手了。”说着要松手,却丝毫不见弯下身子,那姿势就是要直接将云树抛掉,慌的云树忙抱紧余宏的脖子。

“还坏吗?”

“不坏,不坏,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都不用走路唉!”

然后下一瞬,她就被放到地上,“想得美!”转身大步而去。

云树乐颠颠的追上去,抓住余宏的手,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却一再被迫得跑起来才跟上。一路上,你追我赶,笑语连连来到墓地。

待看到父亲的墓碑,她笑不出来了。

那一刻,她特别特别希望父亲还活着。站在她面前,笑着向她招手,牵着她漫步,一边走,一边考她近日学的书。桂树已种下,女儿红再度埋入地下,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她做得再好,父亲也看不到了。真的非常想念父亲,若是父亲在,母亲也就不会跟着走。

刚才还欢跃的云树,低头摆着果品,开始止不住的落泪。

余宏默默的在旁边拍拍她的背。良久之后,“树儿,别哭了。”

云树抽噎道:“可是,我,我心里难受。明知道他们再也回不来,思念却像是要把我整个掏空。”

“你若再哭,再哭。。。”余宏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云树?我远看就像是你。”

云树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到旁边林子里钻出一个半大小子,是与李大差不多大的田壮。人如其名,与村子里其他孩子比起来,田壮确实壮实许多。

田壮的爹爹田老三在种田上与别个不同,具体有什么诀窍,却是一直捂着,别人若问,只是打哈哈,但田老三种的粮食产量,确实比别家高出一些。小日子稍微滋润,儿子也养的比别人家的壮实。

少年走路都不用走的,田壮连蹦带跳,很快跑到云树面前,后面还跟着几个小点的。

看到云树满脸泪痕,田壮竟然有些发愣。这小子甚有家资,又容貌俊俏,还整个弱弱的,让人看不惯。平日白衣整洁,就是与众人一起出去玩一天,别的孩子一身脏污,他却整洁依然,更让人看不惯。

这会儿看到他满脸是泪,竟然觉得好看,甚至胜过心中的女神卓清妍。想到这里就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为自己对女神不够忠心而道歉。但也是实诚孩子,见这个平日里人模人样的云树忽然哭成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心下一软。

“大热天,你在这里哭什么?”又看看墓碑,心生好奇,“你不过是云管家的亲戚,怎么跑到云家祖坟来哭?”

“不用你管!”云树不想揭出自己云家家主的身份,索性耍起小脾气。

“呦!还来脾气了?我可没招你!”田壮后退一步,像是唯恐云树赖上他。

见云树不理他,才注意到云树身边的余宏面色不善,稍微来了几分好心,“是他欺负你了吗?”

早前听说云树家来了个长得很俊的少年,只是很少外出,有人猜测是云树的哥哥。唯一去过云树家逛游的李大,却绝不向他们吐露更多信息,如今看,怕就是这个人了。

云树听到这话很意外,“他我哥哥,怎么会欺负我?”

“又没人欺负你,那你哭什么?”田壮理解不了云树文弱唧唧的感情,“好了,好了,你好久没出来玩了,今儿壮哥去掏鸟窝,你要不要去?”

云树看着后面的三个小的,都是爬树的好手。以往跟他们出去,他们爬树摘果子,掏鸟窝,她只有在底下看的份儿。学来学去,也只能爬上去两步而已,还每每不是划破了手,就是蹭掉了皮,让这些人笑了许久。

今天,田壮竟然主动邀请她这个拖累跟着去掏鸟窝。云树真想去,但还是摇摇头,“我家中还有事。”

难得给这小子好脸,竟然还被拒绝了!田壮心情不爽,“也是,你家人多事多,这刚住了几个月就又要盖大宅子!咱们就不打扰云公子的正事了!”

说罢也不待云树回话,一挥手,众人又跟着他重回山林,迅捷的像一群山猴子。

云树盯着林子,愣怔了好久。他们的喜怒哀乐总是那么简单直接,为什么自己的好像不是?自己是一再去做用力跳起来才能触到的事,这就是所谓的能者多劳?可是自己明明能力有限,却。。。想起师父的话。操心的命?

天下的土地都是皇帝的,百姓也是皇帝的,皇帝不拿父亲当回事,自己这么卖力,又是为了什么?以天下为己任?好像没那么高尚。心太软,见不得那么多百姓受苦?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因女儿之身,就直接被拒绝在朝廷之外?或许都有吧。

回头再看墓碑。父亲,眉儿心中有那么多的疑问,眉儿多想听听父亲的指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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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章:中毒

暑气消减后,云树与余宏送师父、单成回县衙统筹水利之事,张景也跟着离开。

云树立在道旁,远远见到几个半大孩子在路上手舞足蹈,又跳又叫又笑。

仔细辨识一番,却是上午田壮那一波去掏鸟窝的。

云树正羡慕他们能玩到这个点儿才回来,却见其中一个小的跌到地上。本以为照那个欢腾劲儿,很快就会爬起来,那个孩子却趴到地上好半天没动静。

云树心下一惊,别是摔到头、颈等关键的位置,摔坏了,忙跑过去。

其他几个人仍是欢欣鼓舞,那个倒地的孩子扑在地上毫无动静,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似乎毫无察觉。

余宏也觉异样,跟了上去。

云树将那孩子从地上翻过来,只见他面色潮红,皮肤灼热,嘴巴干结成块,那双眼睛却依然闭着,毫无反应。云树忙去按他的脉,跳的非常快,再拨开眼皮,瞳孔呈扩散状。

云树让余宏抓住其他几个人,一一看过他们的脉象、症状,除了没有昏迷之外,其他症状都很相似。

“宏哥哥,他们都这个样子,怕是中了什么毒,可是我看不出来,还是赶紧带回去给义父看看吧。”

余宏点头,将地上的那个孩子放到肩上,又抓住田壮,云树则费力的拉起较小的那两个,往云宅走。

有村民见他们这个样子,感觉很是滑稽。“云树、田壮,你们干嘛呢?”

“田壮他们好像中了毒,我带他们回去让我义父看看,麻烦你去通知他们的家人到我家。”

“中毒?”

那村人再看这几个孩子,行止确实不正常。又跳又叫,却声音嘶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

他倒觉得这几个孩子不是中了什么毒,而是中了邪,但同样严重。“我这就去。”

待这几个孩子的父母和看热闹的大人孩子挤到了云宅。严世真与云树在给他们施针催吐、泻下,他们已经把原本整洁的院子吐得一片狼藉。严世真本来还担心人手不够,见他们的父母来了,忙让把人背到后院茅房去。刚到后院,就有孩子又尿又泄。

那些孩子被带到后院排泄后,严世真检查了散发着异味的呕吐物,云树是拼命忍住,才没让自己跟着吐出来。

心中有数后,严世真去药架上捡了药,一面捡,一面不停的与云树说着药理搭配知识,不放过任何一个教授云树的机会。云树一面帮忙,一面学习。

药捡好后,让花娘去厨房煎煮。

刚才一股脑冲到后院的家长,有一个回过神,又冲回来。“严先生,这是怎么了?我家孩子不是中邪了吗?怎么变成上吐下泻?”

严世真无语,但凡神智失常,他们总能与中邪联系起来。“他们是吃了什么东西,中了毒。不过从呕吐物却看不出来,症状上像是曼陀罗的毒。”让应娘将院子清理了,“你家孩子今天吃了什么?”

“吃的和我一样啊!我怎么没事?”

“这几个孩子是树儿从大路上拖回来的,他们去了哪?”

云树插嘴道,“上午我在后山遇见过他们几个,田壮说要去掏鸟窝,那时候还好好的。”

“你儿子中午有回去吗?”

那人摇头。

“孩子没回去吃饭,你都不着急的?”

“山上有野食,他不回来还能省碗饭,也就没当回事。”那人有些心虚道。

这些孩子都是放养,严世真也无奈。

云树晃晃严世真的胳膊,指指地上狼藉一片的呕吐物,“义父,我怎么觉得,有一丝米酒味?”

云树这两天喝了不少甜甜的米酒,很是喜欢那个味道,就连今日给父亲提去的也是米酒,所以对那味道格外敏感些。

确实有一丝淡淡的米酒味,隐在呕吐味之中。严世真想起云树在后山见过他们。这些人家粮食够自家吃就很好了,哪有余粮去酿酒?这些孩子中午又未曾归家,那这酒?可是不应该啊。

有一个孩子又吐又泄一番后,意识清醒了些,被他爹背回了前院。严世真示意将调好的糖水喂给他。

村里的孩子,家中少有糖水可以喝,即便身体不适,喝完一碗,巴巴儿还想喝,严世真又递了一碗给他,道:“你们上午离家后,可吃了什么?”

那孩子瞟了瞟云树,有些紧张道:“并没有吃什么。”

“孩子,你不说实话,我怎么给你开药?你的那个小伙伴现在还没醒呢。”严世真给这小子加点压力。

那个昏迷过去的孩子,正被他爹抱过来,他爹满是沟壑的脸上都是眼泪,脸上被冲刷出一道道痕迹,大概是从农活中被叫过来。

严世真也让他尝试给那孩子喂糖水,却漏了大半,严世真只得自己上手。

那个孩子大约也是被吓到了,哭了起来,“我们吃了,吃了云树的点心和果子糖。我们,我们没有白吃,是用花换的。”

众人惊大了嘴巴,看着云树。

云树也大吃一惊,“不,不,我今天并没有给你们点心和果子糖吃啊?”

那孩子在他父亲怀中瑟缩着,声音更弱了,“是,是你留在后山上的,在,在云家祖坟那里。”

田壮对云树的拒绝有些窝心,几人在山上转了一大圈,掏了几只鸟后,又转回云家祖坟,看到云树留下的贡品,就有些馋的流口水。云树到村子的第一天就请他们大吃点心,想起那馋人的味道,众人皆大口吞咽口水。

一个小的曾经见墓碑前会摆上鲜花,提议用花将供品换下来。众人一拍即合,为表示态度诚恳,还没有摘墓碑前的那些花,而是跑到山里摘来一些野花。

那孩子的母亲已明白自家孩子是偷吃了供品,开腔哭道:“不过就是一点果子糖罢了,用得着这样防着人?竟然还下了毒!你。。。”说着,想要上前抓住云树。

云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完全没想到这女人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与她所以为的情况完全不同,整个人完全愣住。不知道躲开,不知道辩解。

余宏一个快手,将云树拉过来,牢牢护在身边,同时给那妇人一个冷厉入骨的眼神。

那妇人虽然有些泼,并没有看余宏,可是余宏的眼神所带来的威压,让她脖颈发凉,有些怯,收回了手。但心中的怨怼并没有因此消去,泼辣从眼神中露出来,盯住云树,“为富不仁!”转身又涕泪连天,哭喊着,“我苦命的孩子啊!大家评评理啊!”

村中无乐事,就爱看东家长西家短,本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原则,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除了牛眼儿那让人恶心的色目,这女人是第二个用如此,如此凶辣的目光看她。余宏发觉云树的身子有些抖,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又开始自责,将她揽在怀里,希望能稳住她的颤抖。

严世真半跪在地上给那孩子喂糖水,见这妇人不仅说话越来越难听,还要对云树动手,动了怒,喝道:“你这妇人,不要胡说!你会在自家供品里下毒吗?”

那妇人哭喊道:“我孩子早饭和我们吃的一样,出去玩一天,就只吃了那点供品,不是供品下了毒,又是什么?”

“你闭嘴!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这样给我树儿泼脏水,你还要不要我给你儿子医治了?”

那妇人闻言一噎,转而哭喊的更大声,不知道是不是确实怕严世真停止给她儿子医治,声音里确实夹杂了凄惨之色,“我苦命的儿啊!娘无用啊!”

应娘收拾完院子,将污物清出去,回到门口就听到这妇人话不像话,诋毁自家公子。与云树相处这段时间,云树待她们一直很和善,衣食待遇都是极好的。严先生平时也是个口齿极伶俐的人,如今牵涉到公子,关心则乱,又不好跟乡野村妇一般见识,说话倒点不到重点了,竟然拿了自己的医德赌气。

维护主人,这正是表现的时候。应娘口齿伶俐道:“说话要讲良心!我家公子第一天来,就搬出一匣子又一匣子的点心,请村中孩子们和乡亲品尝。在这里的人,有哪个没吃过?怎么会为了那一点点心而下毒?况且那是上供的点心,你们家给祖宗上供,为了防耗子,还要先下毒?”

看热闹的众人闻言哄笑。

那妇人脸被臊红,犹嘴硬道:“那也是吃了点心中毒的,问题还在云树身上。”

应娘绝不轻易饶了这妇人,“你不管好自己孩子,让他偷吃人家的供品,还有脸在这里哭嚎?有像你这样不要脸的?”

有人带着试探之意低声道:“怎么说也是偷吃了人家的供品,人家不跟你计较,还给你儿子看诊,你这样闹下去有些过了。”

余宏看了看这人的眼神。他不觉得这人是站在公义的角度为云树说话,尽管确实应该有人来说句公道话,可是这都是一个村子的,为云树这个刚来的外乡人说话,得罪相处数十载的乡亲,他看这人更像个看热闹,顺便投机一把,抱抱云树这土财主的大腿。

那妇人如何不知道偷吃人家的供品,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她就是看云宅就几个男人,口齿不行,要将责任推到云树身上,只要说的赢,还可以讹些银钱。儿子都这样了,总得调养调养。如今眼见脸被打得生疼,哭的更凄惨。

“我不想给我儿做点心吃,我不想让他过的好好的?朝廷要搞改革,云家又收那么重的租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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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二章:泼辣

这女人倒是厉害,眼见人身攻击不成,转而就谈起了大义,博同情。

云家收的租子大家都担着,谁让云树是个衣食无忧的土财主,此番言语定能帮她将人心揽回来。

果然众人闻言,唏嘘不已。那妇人并没有认真分辨众人的唏嘘声中的异样,正以为这句话帮她立住了阵脚。这番心头的思量却被一声暴喝打断。

“你这妇人,实在不像话!云家的租子有哪一年比别家重了?考虑到改革给各位佃户带来的负担过重,云家已将今夏的粮租减了两成,就是要帮你们平稳度过这一劫。在这清河县,甚至整个济阳府,有哪家地主待佃户这样宽和?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这样诋毁?真是没有良心!我家主人一片好心真是喂了狗了!”

在隔壁院子担任监工的云奇早就听到这边乱哄哄的,还以为只是找严先生看诊的,也没想过来凑热闹,但那妇人扯着嗓子给云树泼脏水,全灌进他耳朵里了。

那妇人没皮没脸的扯污的可是云家的正经主子,他能得到云管家的重用,可是小主子点了头的,当下,他如何还能在那边站得住,丢开手上忙的事,赶了过来。

云海今天来送桂树,与云树议定后,向村中的佃户通知了这一消息。

那妇人被云奇的暴喝惊得愣住。整个村子里吵架,没有哪家妇人吵得过她的,今天一而再的被打脸,打得她都懵了。

一个“老好人”上前道:“她两口子今天去城中补交粮了,刚回村就被叫过来,怕是还不知道这事,您多担待。”

另一人道:“你还不快跟云公子道歉,不要胡闹了。”

云树怎么说也是云管家的亲戚,云管家可是月月带了许多东西来看望,宝贝程度可见一斑。云奇又是云管家的左膀右臂,连云树建个院子都让他亲自来监工。今天这事若是传到云管家那里,添油加醋说给云家主子听,或许他们整个村子都要被这个无知妇人牵连。

他们哪知道,云家家主刚被这妇人泼了脏水,而自己正在旁边看热闹。

云树从愣怔中回过神,看着这两个为自己说话的人。她本应该感到庆幸,被那妇人诋毁半日,村中之人终于肯为她说句话,可是细品之下,松散了刚才的惊吓与自责,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与一个孩子极端不符的苍凉笑意。

看看那些看热闹的村民,中毒的孩子,忙着的义父和眼前这个泼辣的妇人。她好心带人回来看诊,转眼间就成了下毒的人。

她可以说服义父,说服薛蘅,可以说服单成,此刻对于欲加之罪,却觉得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每一条都是无中生有的理由,你又如何与她针锋相对,一一辩驳?心头一痒,她又想笑。

花娘在厨房也听着院子那妇人吵的不像话,可是严先生说事关人命,让她赶快把药煎出来,她也走不开。两个药锅同时开,用武火将药煎出来,好容易第一批药煎好,急急捧出来。

那妇人的丈夫看到药已煎好,唯恐严世真一生气不给他儿子用药,抱着孩子喝道:“你快跟云公子道歉!要不是云公子将他们带过来,说不定这会儿还没人发现呢。”

那妇人本就强词夺理,如今连番被打脸,就连她丈夫都要让她道歉,她不甘心,可是看到药碗,也软了下去。哭哭啼啼,不由心的请云树原谅。

云树没说话。

这妇人在众多村民面前给她编排了“罪名”,现在又求她原谅。自己没有错,为什么要受她编排?纵使拿出君子肚量原谅她,君子就不会感到委屈吗?况且,她根本就没有什么道歉的诚意。

原谅了她,那罪名就不会有丝毫影响吗?父亲的经历告诉她,并不是那样的。连单成都更愿意相信小道消息对父亲的诋毁,而忽略朝廷的官方说法。

朝堂之争,能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人也能屈能伸。以小见大,这妇人,倒也是个“人才”!

那妇人见云树并没有理会她,又要上来拉云树的衣衫。

余宏忽然怒了,“说话就说话,道歉就道歉,做什么拉拉扯扯的?你再敢碰树儿,我就不客气了。”上次是他护她不周,他不想这事再给云树留下心理阴影。

余宏的这句话,惹得严世真回头认真看了他一眼,又看到被他护在身边,此刻正仰起头,带着奇异目光看着他的云树。不知道云树之前经历的严世真觉得,这样的维护,这样的依赖,两人真的很像亲兄妹。

那妇人又哀泣。

严世真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收回在余宏身上停留的目光,也不理那妇人,将药扬的凉些,给那孩子灌下去,其他几个孩子也用了药。

严世真让花娘再去煎,半个时辰后再给他们服一次。

眼见药物起了效,严世真才开口道,“这事总要查清楚,免得又有人误食了有毒的花草。”对那个醒转过来的孩子道:”除了供品,你们在一起就再没吃过别的东西?”

那孩子被刚才的场景吓得不轻,畏缩的点点头。

“那些供品,你们是就地就吃了,还是拿到了别的地方吃了?”

“我们怕人看见,拿到旁边的林子吃的。”

严世真指着院中人道:“你们推举三四个人,随我去找找,看是在哪里牵连到了曼陀罗花。”

走到云树面前,抬手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树儿别怕,义父一定将这件事情查清。”

云树还有些沉浸在余宏刚才对她的维护中,有些愣怔的点点头。

严世真又抬头对余宏道:“你看好她。”

余宏点头。

严世真带着几个人走出院子,云树却像是猛然从呆愣中醒过来,拉着余宏追出去。

余宏向云奇示意看好这里的人。

云奇忙点头。

“义父!”

严世真转身。

云树追上他,“义父我要去,我要亲眼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严世真看着她脱离了愣怔的目光,清亮而坚定,那一刹那,真的觉出她的成长。

正如她母亲说的,聪慧过人,心性坚韧。敏锐的发觉那些孩子的不正常,及时的带他们回来,一片好心,又被一个泼辣的成人污蔑。这样的事,一般的孩子只会觉得惊恐又委屈,早吓哭了。她没有退缩或者盲目的辩驳,而是很快镇定心神,积极去追本溯源。不愧是进同的女儿!

严世真温和一笑,向她伸出了手。

黄昏临近云家祖坟,老鸦归来,墓园荒寂冷沉。

墓碑前,先前云树放置供品的位置,被一排脱水蔫掉的野花取代,依稀还可以看出是散开的四小把。

严世真蹲下身子从中取出一只蔫掉的白色花枝,用手指将花束撑开,可以看出花朵的边缘呈浅波状,通体一瓣,却因波浪的形成瓣尖,花心内一层紫,一层黄绿,几根紫粉的花蕊,柱头呈紫黑色。

一个村民认了出来,“这不是醉心花吗?”

严世真回头,“醉心花?”

那人又看了看,肯定道:“是醉心花,没错。”

“这个名字倒是奇怪,有什么说法吗?”

那人笑道:“据说笑着采它酿酒,喝了会让人笑;跳着舞采它酿酒,喝了会让人起舞;要是谁翻着跟头去采它,喝了以后就翻跟头。反正老人是这样说的,也没亲眼见到。”

这几个跟来的人,正有云树交代让去找那几个孩子家长的人,听到这话,补充道:“那几个孩子在大路上手舞足蹈,可不就是那个样子吗?当时我还以为是中了邪,现在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一个心思机敏,在村中也有些威望,也是后来劝那妇人道歉的两人中的一个,趁机道:“严先生,您说,那几个孩子是吃了这个吗?您不是说中是是曼陀罗的毒?”

严世真想想道:“树儿今日来并没有摆花,这些花还呈四把散开状,是那个孩子说的样子。不过这花,我叫它曼陀罗花,大概不同的地方叫的名字不一样。”

云树道:“盛放点心的盘子和一个小酒坛不见了,想必他们拿到别的地方吃,没有再放回来。”

众人散开,在不远处的林子里,那孩子说的地方,找到了那些东西,可是盘子里的点心干干净净,渣都没有了。

严世真拿起了歪倒的酒坛,往坛子里看了看,一抹笑意刚想勾起来,又忍下去。伸手在坛子边上捏起一缕白色的东西。

众人睁大了眼睛,那白色的东西,不就是刚才在他拿起的醉心花,曼陀罗花吗?只是这一朵带着些米酒的湿腻,边缘失掉一大块,像是在酒坛的边缘被唇舌捻食了去的样子。

“树儿,你走的时候,酒坛是打开的吧?”

云树想了想,点头道:“是的,父亲。。。”忽然反应过来,忙换了话,“我想让米酒的香气散出来,特意打开的。”

严世真又往坛中看看,伸手进去,又捏出一朵花,和刚才那朵一样,不过被捻食的更多。

抱着酒坛子再次来到墓碑前,问云树,“坛子原先放在哪里?”

云树指了指左上角被花覆盖的地方,“就在那里。”

严世真放下坛子,从那一把花中找出曼陀罗花,或者说是醉心花的花枝,一共是五支。在相应的,应该有花朵的地方,却没有花,数了数,竟然少了三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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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章:你道歉

严世真向那个心思机敏些的村民道:“还记得那孩子说,是用花将供品换走的。既然诚心来换,必然不会采摘没有花的花枝。”

那人点头。“有道理。”

严世真接着道:“我推测那些孩子是先把花摆上,叨念一番后,才取走供品,可能就是在那时,这枝上的花落进酒坛中。眼下坛中只有两朵残余的花朵,也就是说可能有一朵被吞食了,至于是被同一个孩子吞食的了,还是像这两朵一样是被多人食去,却无法确定。”

那人精明道:“有可能,不过还是回去问问那几个孩子摆花与拿走供品的先后顺序,确定一下,也好彻底洗清云树公子的冤屈。”

旁边两个忙附和。

回去再问那几个已经醒过来的孩子,果然如此。

花落进坛中,他们是知道的,当时还觉得用花下酒,别具心思,衬得米酒、点心更香甜了,还沾沾自喜了一番,却并不知道那花是有毒的,而且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吞食了一部分的。

严世真只想摇头,刚要说,这几个孩子野惯了就好了,怎么还忽然生出雅致的心思来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白树村虽然淳朴,可是都是普通村民,怕是难有那个追求雅致的心思。若是那蛮不讲理的妇人以此为由头,再说是受了云树的影响。怕是自己真的忍不住要动手揍她了。

事情搞清楚了,几个孩子又服了一次药,好了很多。严世真又去屋里抓了四副药,让他们回去再煮给孩子喝,以求将毒排清。

药,是云树拿出来,离得最近的家长怀中抱着孩子,伸手就来接,竟是毫不客气的样子。

云树的脸上终于不好看了。

她立在那里,不再往前走,扫视着那几个孩子与他们已经伸出手的家长,又看看这些看热闹的人。

声音冰冷道:“你们看热闹的也看过了,撒泼的也撒过了,中毒的也清醒了,不觉得,欠我点什么吗?”

众人闻言均是一愣。

刚从屋子里出来的严世真听到云树的话,也是一愣,这孩子还要讨要医药费啊?以往给村中的人看病从没收过一分钱啊?这是受了刺激了?

田壮他爹田安反应过来道:“谢谢云树慷慨施诊救了大壮。”面上也是憨憨一笑,却没有提及诊金。

其他几个父亲和母亲闻言,也热络络的上前笑着道谢,顺手从云树手中拿过药,竟是都那么的自然!!

云树本也没想跟他们计较什么诊金,只是,是自己态度太友善了?他们的反应像是本应如此。。。她自己反倒生出了不习惯。

之前那个撒泼的妇人却揽着孩子低头不语,也不看云树,面上的表情却绝对没有歉疚或者感谢。

云树心头不顺,一反常态,偏要与她计较计较,盯着那妇人,脸色又沉了几分,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救你们孩子的是我义父,这声感谢,你们应该说给我义父。”

众人一愣,确实如此,又向严世真道谢。

严世真不在意的挥挥手。

云树伸出手,指着那个之前撒泼的妇人,“你!是不是该为你之前说的话,向我道歉?”

那妇人猛然抬头,目光中竟然带着些怨怒。

云树不想理会她的怨怒从何而来,冷眼相对,毫不相让。让人难以相信,一个孩子竟然冷肃到这个地步。“怎么?我说错了吗?”

那妇人又埋下头,不说话。她的丈夫推了推她,示意她道歉。那妇人倒也是真有性子,竟然别过身子,将怀中的孩子抱的又紧几分,啪哒啪哒开始掉眼泪。

昏黑的院子,几束灯光从屋子里打出来,众人都不再说话,静悄悄的。

冤枉一个人,空口白牙,两片嘴,怎样编排似乎都是有理了?毫无悔过之心!为什么明明是她错了,却不道歉,还表现的像是自己欺负了她?

抱着孩子当挡箭牌吗?念及此,云树发自内心觉得这妇人真可恶!

云树看了看那妇人怀中的孩子,与她差不多大,此刻又蔫又怕,眼里泪汪汪的。不知道是被那妇人带的,还是被云树给他母亲的难堪而吓得。

看到那双眼睛,云树忽然觉得到自己有些过了。

是自己错了?仓廪实而知礼节,她们尚在生存的边缘挣扎,自己也有责任,何苦这般与她们计较?

那父亲呢?父亲人都去了,还被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抹黑,谁来给他道歉?谁来为他正名?荆辉!韩聚!且等着!且等着!

念及父亲,她确实有些失控了。

严世真看她脸色变来变去,觉得不太好,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树儿,你怎么了?”

云树忽然将脑袋埋到严世真身上,大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伸出手,却准确无误的指着那妇人。

“义父,她欺负我!她明明做错了事,却不跟我道歉。我不知道她抱着大牛在那里哭什么,像是我欺负了她一样。大家又不是没有看到,明明是她诬陷我。大人都是这般不讲理吗?”

严世真、余宏、云奇,连带花娘、应娘都被云树的反应吓一跳。

这可是一贯坚韧的眉儿啊!这可是敢和县太爷谈合作的云树啊!这可是敢狠下心打断云开的腿的家主啊!

这一刻,竟然哭的那么可怜!可她终究是个孩子啊!被人欺负,没有父母撑腰的孩子啊!那一刻,云奇他们甚至觉得,打断云开的腿是应该的,谁让他欺负家主年幼?

看热闹的众人也是吓了一跳!

那妇人理亏在前,如今在云树的追问下,只是默默落泪,让看客心有不忍;可是云树,一个孩子的嚎啕大哭更让人觉得可怜,是那妇人过分了!有心软的妇人,都被云树引出了眼泪。

云树一边大哭,一边并没有停止数落,“是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亲母亲护着,别人家的父亲母亲做错了事,可以拿孩子做挡箭牌,死不认错。是欺负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吗?我只有义父,只有义父!”

严世真看云树这段时间处理事情做得都很好,让她多处理些事也好,锻炼锻炼也好,就没有插手这件事,可是云树的一席话,却让他心头一痛。

整个人正要爆发,只是,还未待他说话,围观的众人看不下去了。不仅因为云树确实哭的凄惨,还考量着,这妇人要是因为云树得罪了严先生,他们以后都不好再找严先生看诊了,医药都是免费的,这会儿何苦脖子这么硬?低个头又怎么了?

“好歹是个大人,怎么能把一个失了父母的孩子逼到这个份儿上?”

“大牛他娘,这事,你确实有错,跟云树道个歉,错了就道个歉嘛。”

“就是,看孩子哭的多可怜!”

“人家免费给大牛看诊,你还冤枉人家,可不就该跟人家道个歉嘛!”

“道个歉,道个歉!”

那妇人再也坐不住,将怀中的大牛塞给丈夫,竟直接冲云树跪了下去。

众人被这反应给惊着了。

只听那妇人带着哭腔道:“云家公子,是我错了,我跟您道歉,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吧。”

听到那并没有诚意的话,甚至仍然在表示是自己强逼了她。

云树从严世真身上抬起头,扭身看着那妇人,抹了一把满面是眼泪,哽咽道:“你做错了事,却不愿意道歉,你不愿意道歉,我除了哭,我又做了什么?我有什么不放过你的?你这般欺负我?”

话说到这里,严世真有些品出味儿来了。

用了药,刚好些的儿子,被他“不懂事”的娘带的也哭起来,大牛他爹看不下去了,吼道:“错了就是错了!你就不能好好跟云公子道个歉?非要让孩子跟着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若是平时,丈夫这样跟她说话,她准要跳起来跟丈夫开打,可是看到孱弱的儿子,那妇人终究软下去。“云公子,我错了,我错了,请您原谅。”

云树不接话,回身抱着严世真又接着呜呜的哭。

严世真抱起她,面色十分难看的朝众人摆摆手,声音冰冷道:“你们都走吧。以后若是再招惹我的树儿,我不会饶了他的。”

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看成这个样子,众人悻悻地散了。

严世真抱着仍然在抽噎的云树进了屋,在椅子上坐下。云树坐在他腿上,仍然抱着他的脖子。

“眉儿?”

“嗯?”云树应了一声,却紧跟着打了个嗝嘚儿。她的大哭并非是假的,不为那妇人的缘故,而是为了父亲的委屈而觉委屈。

严世真拍拍她的后背,给她理理气。

“还在伤心吗?”

“他们都走了吗?”又是一个嗝嘚儿。

“嗯,只有我和眉儿。”

云树松开手,在严世真腿上坐好,正欲抬袖将眼泪抹干净,却被严世真按住手臂,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细细给她擦干泪水。

云树乖顺的闭上眼睛,感受义父手中的帕子轻轻又小心的抚过她的眉眼与脸颊,擦干泪水的她睁开眼睛,一双微红的眸子冲严世真一笑。

严世真却觉得那一笑,不太像以前的眉儿了,眼中的神色,不由深了几许。

云树发现了,软软糯糯的童声撒娇道:“让义父担心了。”

严世真面色沉重道:“是义父思虑不周全,什么事都想让你多多尝试,忽略了我的眉儿本是个孩子,本应该被好好呵护。即便是为了磨练,义父也不该让你独自去面对所有的事。”

看到义父神色如此沉重,云树再不坏笑、撒娇、绕圈子了,立刻缴械投降。

“义父,我没事,我刚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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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章:云茂

严世真自然听出了她是故意的,可是哭的那么痛,不是真的不委屈,疼惜又担忧的看着她,久久不语。

云树却急了。

就像严世真不想让她受伤害,她也不忍看严世真伤心,将心中思谋尽数倾吐。

“义父,我真的没事。眉儿很有收获,您不要伤心了。”

严世真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脸,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缓声道:“说说看。”

“以后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坦然的与我讲道理。我今日言行确实失常,也不过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们在我这里予取予求,却当成了理当如此,甚至还要倒打一耙,我心里不平衡了。我言辞间,让义父伤心了,是眉儿不好。”

她脱去了初生的小小狡黠,依然是那个乖巧贴心的眉儿。对云树的话不置可否,严世真却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义父本想着让你多锻炼锻炼,可是看到你与一个乡野泼妇针锋相对,觉得是义父把你带坏了。云进同的女儿,本应该是一个书香满身,娇贵不凡的闺阁小姐啊。义父却任由你在乡野间沾满风尘,觉得对不起你母亲的嘱托。”严世真目含愧色。

言及父亲母亲,云树心有戚戚,言语更深重。“眉儿不想做娇滴滴的闺阁小姐。以前的眉儿身居内宅,除了读书,什么都做不了。”

“眉儿想做什么?”严世真警觉道。

云树眨着眼睛“乖巧”道:“不想做什么啊。有义父、师父和宏哥哥的教导,还能为这些村民做些事,我觉得很满足。”

可能她说的是一方面原因,但严世真相信并不只有这些。这孩子被教的信口雌黄的能力越来越强,而这个教她的人,还是自己。不是担心她耍小聪明,而是担心她有了心结,却遮掩住,时间久了,终究不好。

云树却仿佛懂得他的担忧,可是下面的话通彻的让严世真有些心惊。

“世间的人,以何种方式对我,我又以何种方式对他们,这便是人与人的故事,几十年过去后,这便是人一生的故事。我只是学着与人打交道罢了。义父本是洒脱性子,却被我拖累了。”

听着云树明利的言辞,严世真一时有些语塞。不过跟着余宏外出办了几件事,她的变化竟然这样大!

“眉儿就是我的掌上明珠,以后不要说拖累这样生分的话。只是,这些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云树懂得严世真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是我自己想明白的。我跟义父说这些,是想要义父放心,不要自责。义父待眉儿很好,只是眉儿要长大罢了。”

如何能拦住一个要长大的孩子?

严世真怅然道:“是啊,眉儿要长大。”

“眉儿虽然长大了,依然喜欢在义父身边撒娇的啊。”云树不再那么一本正经的说话,而是赖在严世真怀中。

严世真神色稍松散,“今天的事是义父没处理好,眉儿受委屈了。”

“我不过是在众人面前示弱罢了。她只是云家佃户,我总不能像对云开一样,打她一顿。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是在教我学着去看人,去了解他们的动机与目的,教我长大。况且,针锋相对的我,也没有那么大度。”

相比几个月前,在云家祖宅,将云开的一条腿打断时的心软与无力,此刻的云树,确实看开了许多,心思果断机敏,也强硬了许多。

想到这里,严世真又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忽然又想叹气,以前没带过孩子,一颗心反反复复,以往果断的自己,竟然不知道怎样教导她才好了。看看这个坐在腿上的小家伙。

“眉儿,你说要长大,义父怎么看你这半年来,个子都没怎么长啊?”

云树听到这话,蹭的从严世真怀里跳起来,把严世真吓一跳。

“我个子没长吗?义父?”把手往桌子上一伸,“快给我看看,义父,我有什么毛病吗?”不待严世真伸手,云树又道,“义父快给我开药。”

严世真纳罕云树的反应,“你这么在乎自己的个头?”

“等旁边的院子建好了,我就要开始学射箭了,可我都没弓高,还射个什么箭?”

严世真皱了皱眉:这样的年纪,这样强的模仿能力,很容易被带歪的。这个必须要制止。

“眉儿说话变得粗野了。”

云树倒是没意识到。“有吗?”

“若任由你这样,以后改不过来了,可怎么办?你既然自诩善学习,与村中人打交道可以粗野些,但是在家中,要注意。”

严世真对云树充满了三岁看老的忧虑。

云树挠挠头,“这话,好像前些日子宏哥哥也对我说过,我以后会注意的。”

“喔?”眉儿的这个问题,余宏竟然比自己还早认识到,而且悉心指点,这让严世真有些惊讶。

云树解释道:“宏哥哥怕我被张景带出个无赖脾性。”又说了余宏的一堆好话。

那个不爱言语的宏儿,待眉儿,看起来还真不错。严世真没再说什么,噙着笑意,任云树开启小话唠模式。果然还是个孩子,注意力易变,说起余宏,就忘了刚才的个头问题。

云海凭出色的斡旋才能,借着水利资金摊派的压力,以相对优惠的价格,在清河县境又购买了两千亩土地,将云家在清河县内的土地连成一片。

云树很是高兴,抽了一天时间,让云管家带着,将云家的两千六百亩地看了个遍。

据云海的介绍,云家祖坟是风水宝地,拱卫祖坟的田地土质是不错的,适宜耕种,若是加上水利的助力,产粮量一定会得到相应提高的。

云树还想了解更多的稼蔷之事,云海却答不上来了。

他虽然经管云家在济阳的祖产,但是对于稼蔷之事,却不甚了解。只是云树关注田地之事,他凭借多年管事经验,未雨绸缪,提前找了管理田庄的云茂询问了一番。本以为云树只是一时兴趣,没想到她问的那么细致。

清河县田庄也是有管事的,云海清楚其能力不如云茂,为了更好的帮公子答疑解惑,便舍近求远,将云茂从济阳城外的田庄招来。

于云树来说,这个云茂,算是她从自家后院翻出来的宝贝,正解当务之急的问题;于云茂来说,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盼望的机会。

据云海说,云茂与云帆一样大,今年20。云茂是田庄的老管事云峰在巡视田地时捡到的弃婴。

那时的云峰年近四十,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作为云峰的老友,云海也听过云峰的吹嘘,说本来在地上大哭的小婴儿,被抱起来后,立时就不哭了,仿佛那哭声就是为了引他前来。

小婴儿虎头虎脑,小胳膊小腿生的强壮可爱,一双溜圆的眼珠泪汪汪的,却滴溜溜盯着他看。云峰一看便喜欢,可怜生的这么好的儿子竟然舍得遗弃,便收养了下来,与自家孩子一样养着。

小婴儿自然随了他姓云,不过不像村中随意给孩子起个猫蛋狗蛋的名字,图个好养活,云峰凭着为云家做事的这些年,肚子里积攒的那些墨水,给这小婴儿起了个单名“茂”字,希望他平安长大。

云峰本就管理田庄各项事宜,云茂小小年纪就跟着他到处打转。随着云茂年纪长大,云峰发现他在稼蔷之事上的天资,心中更是喜欢,平日做什么都带着他。

四年前田庄的老管事云峰身子不行了,云海去田庄看他。

云峰看重云茂。

云茂捡回来时,几个孩子都大了,自然知道云茂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云峰在时,还能维持一家人的和乐形象,可是也怕自己走了,几个孩子借着夫家的势,与他在家产上生了龃龉。云茂心性宽厚不会与姐姐们强争什么,他反而担心云茂受了委屈,便向云海推荐了云茂。

本是想让云茂在云海手下做事,背靠云海这棵树,云茂吃不了亏。可是云海慧眼识珠,发现了云茂的长处,在经过一年的考验后,就直接让他接替了云峰之前管理的田庄。

云茂对田庄管理很有一手,从三年前接手了济阳城外的四百亩良田,每季的收成,几乎可以比得上清河县境内的六百亩。只是云进同夫妇在京城,不太管理田产之事,只是在看到账单后夸赞、打赏了一番。

主子不想着开疆拓土,手下恪尽本分,兢兢业业即可,可是云茂年轻,心阔,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想着自己既然有能力,就要帮主子做更多的事,感谢云家这些年对养父和自己的照顾。于是在得闲的时候,曾去云家在清河县的田地了解过情况。

这些日子,陌生的面孔在云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尤其是之前几乎见不到面的云管家,在云树来了之后,来的更是频繁。

就算与云树关系亲近,呵护年幼的亲戚,可是眼下田租、水利之事应接不暇,他还频频来云宅,不仅村里的孩子好奇云宅里发生的事,就连大人也议论纷纷,猜测云树与云家的关系。

这满村的议论,在云茂来到云宅时,似乎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白树村田壮他爹,田安认出了云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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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章:李大截胡

两年前,云茂在清河县了解情况的时候,在田间地头遇见了田安,田安正抱怨地里的庄稼长势不好,担忧几个月后的收成。云茂见他也是云家的佃户,便拨点了他几句。

田安本不相信这个年轻后生的建议,可是田里的庄稼长的太让他担忧了,就大着胆子试了试云茂的建议,却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当季田里的产粮量就比同村人窜出了一截。

眼见田安把他老婆儿子都养胖了些,就有村民询问他种粮时是不是有什么妙招,想着学习一二。可是田安很是享受那种在村民高出一头的感觉,并不愿意告知自己秘法。

想着云茂点石成金的建议,田安就想再见见他,多讨教几招,可是这个出现在清河县的人,他却再也没见过。直到去年他好不容易去济阳城看一个老姑奶奶,特意转到云宅,想看看自家的主家,也就是济阳城有名的云家的高门大院,回去也好吹吹牛皮,却见云茂跟着一个老者进了云宅。

在云树来到白树村后,他才知道,那个老者就是云家的大管家云海。心中激动不已的田安好一番打听,才知道云茂是云家田庄的管事。

他本想在云宅外面守着,等云茂出来再抱抱大腿,可是,云茂出来时,似是有事,出了门,打马就走了,田安根本没机会上前,为此遗憾了好久。

因着前些日子大牛他娘在云宅闹出的不愉快,连他田安都不好意思再去云宅。

田安皱着眉头思量着怎样才能抱住云茂的大腿。田壮不知道是无聊还是觉得好玩,竭力将自己的每一脚都踩在田安的脚印上,正走得头都不抬忽然装上一堵墙,一堵用他爹的后背构建的“肉墙”,“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田安忽然觉得脑袋里像是要跳出个金点子,便立住了脚步,努力要抓住,没想到田壮那个熊孩子竟然生生装到他背上,不仅把他撞的一个趔趄,那眼看就要抓住的金点子就生生给撞没了。

田壮一边揉屁股,一边揉脑袋,正要抱怨他爹干嘛忽然停住脚,就被他爹的怒目吓得不敢再张口。田安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噤声就放过他,布满粗茧的大手揪着田壮的耳朵,就把他从地上掂起来。

未待田壮喊疼求饶,田安劈头盖脸就骂起来,“一个半大小子,整天脑袋是个浑的,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儿子?什么都指望不上,还净给我添乱!我看你是皮痒了!”

田壮十四了,却并未像他爹说的那般浑,当下忍着疼,挤着眉眼道:“我有这么能干的爹,怎么可能是个浑的?不过无聊,跟着爹的步子走罢了。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不定我也能帮爹出出主意。”

田安为儿子的话愣了一下,这熊孩子竟然还能说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话,有点儿长进。那话怎么说的,上阵父子兵,或许可以跟这熊孩子商议事情了。

见他爹的怒气稍降,接着道:“我看爹从村头回来,就在想事,什么事让爹这么为难?”

田安见左右无人,便将个中原委给儿子说了一遍,完了还不忘抱怨,“你说你这熊孩子,干嘛去招惹云树,让你爹我都没脸去云宅了。”

田安瞪大眼睛,那天晚上,他爹不是说这话的。他那会儿虽然药刚解,却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是说大牛他娘就是个泼辣货。被云树打脸,爹还乐的不行,直到被娘剜了几眼,才忍下笑。

不过,天大地大,老爹最大,田壮也不敢顶嘴,只好撇撇嘴背下这口锅。

田安却狠狠瞥了他一眼,“你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啊?”田壮眼睛嘴巴都张大了。

这,您都想了一路了,都没个主意。这刚告诉我缘由,就跟我讨主意。您虽是爹,可这不像是把自家儿子高看了。

“那个,咱回去慢慢商量,慢慢商量。”田壮讨好的上前扶住老爹。

田安被田壮扶着,却没个好脸色给他,心里终究觉得,还是指不上事。

只是这父子俩自以为左右无人的一番“密谈”,却被土墙那边蹲茅坑的李大听到了。早就听说田安有种地的妙法,原来是从别人那学来的,都是穷乡亲,还藏着捂着,死活不愿意拿出来。这回,不打劫,就对不起他田安。

自己也不小了,该为爹娘分担些责任了。若是家里的收入能够高一些,也就没有前些日子的变故了。

李大的脑子比田壮的好使,而且云树在村子里玩的最好的就是他了,没有田安父子所面临的障碍,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大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乐,差点掉进茅坑里。

出了茅房,李大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了一遍,又在屋里好一番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一直当成宝贝的那套只有两块补丁的衣服,乐呵呵的穿上身,却傻眼了。原本合适的裤子,短了一大截,袖子也是,好不尴尬。没想到今年个子长了这么多。

坐在床沿上想了一圈,索性将衣服换下来,仍旧是以前的那套破衣服,努力将边角捋顺溜,便出了门,一路往云宅而去。

云宅旁边,工匠们敲敲打打,一座阔大的院子已经成型,李大看着与当下的云宅格局有些不一样,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或许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讲究。

再往前走,整洁的砖墙下,拴着两匹雄健的枣红马,几个小孩子在路边好奇的看着。养马不易,一般人家哪里养的起,以往村中有头牛或者驴子、骡子就很不错了。

李大绕过那些小孩子,上前拍了拍门。

有小孩子好奇,“李大,你拍云树家的门干嘛?”

“你还敢去云宅?”

李大笑笑,“自然是有事找云树。”

众人“吁”声起。李大也不跟他们计较。

来开门的是应娘。因为云树让她去照顾李杨氏的缘故,应娘倒是与李家人熟悉了,见是李大敲门,虽有些意外,但语言和气又亲切。“大郎,有什么事吗?”

李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有事想找云树,他现在方便吗?”

应娘回头向院中看看,面露为难,“我家公子在与人议事,这会儿怕不方便。”

李大闻言,有些失望,也觉得自己行事有些贸然了。那云茂到云宅自然是要与云树议事的,自己这会儿来,可不是打扰了。云树虽待人宽和,与自己玩得好,可毕竟是富家公子,又怎能真的与自己平等相交。

应娘看出了他的失望,又道:“大郎,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跟我说说,待我家公子议事完毕,我替你转达。”

李大眼前一亮,这也是个不错的注意。应姨虽是云家仆妇,但是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好好与她说说,未必不能成事。云茂今日正好在,趁热打铁,将事情敲定了,也免得再给云树添麻烦。

当下将自己的想法向应娘说了,希望应娘帮他在云树那里说说话。

应娘听完李大的话,笑着打量了他一番。

今天的李大像是特意梳洗了一番,除开破旧的衣衫,面相倒是有些俊气。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想法,想来公子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若这李大真的肯吃苦,有脑子,未必不能在公子面前为他说说话,况且他本就与公子玩的好,这番也算是顺水人情了。

于是笑着对李大道:“我瞅着机会就跟公子说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李大喜道:“谢谢应姨。”

应娘对他笑笑,关上了门。

李大并不敢托大,真的回去等消息,便退回云宅门前的那些孩子们群中。众人笑他吃了闭门羹。李大也不与他们计较,只盯着云宅的大门,自己在心中暗自思量着。

云宅,云树的房内,云茂恭敬有礼的回答云树的问话,又悄悄打量着这个年幼的新家主。

云树回到济阳城后,一是对海伯的信任,二是实在时间有些短,只是查查账本,并没有召见各管事问话。所以田庄管事与藏阁的管事并没有见过云树。

直到前些日子,本来甚受云管家重视的云开被小主人打断腿,带着他的老母亲被赶回田庄,云海就是让他来安置的。

本着不嚼舌头的原则,其中的缘由,云管家自然没跟云茂细说。他也就奉命行事。

云开的性子,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固然有些自负,心思也算不上坏。小主人回来没几天就把他的腿打断,还赶到田庄。

他以为小主人必是性情狠辣,行事不知轻重的小孩子。为老主人夫妇扶灵时,一身粗布麻衣,满面哀戚,倒也看不出什么。

而此时,可是面前的小主人,白衫罩身,虽然身量小,却穿出一种集文雅与潇洒于一身的风流韵致;容貌一等一的好,尤其是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让人见之难忘;言谈举止无不是和善至极;房虽不大,可是满架的册,无不散发着云家百年传承的香底蕴,完全颠覆了云茂之前对云树形成的既有印象。

而云树眼前的云茂中等身材,膀阔有力,古铜的肤色,浓眉大眼,端鼻丰唇,可若仔细看,那双眼睛却闪烁着精明能干的光彩。

云树一面觉得这个年轻人面相不错,有几分雄阔英俊之姿,一面又觉得眼前的这个云茂很年轻,年轻的让人难以相信是个大田庄的管事。此时,她有些能理解在京城和清河县与她谈事的大人的感受了,想到这里,云树微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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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六章:田美苗

云树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淡笑道:“听海伯说,云管事把济阳城那边的田庄打理的很好,尤其擅长稼蔷之事。”

声音清澈如溪泉,温和若淳风,还有一缕甜滋滋的笑意侵染其中。

云茂听得愣了愣,忙回道:“得公子和云管家看重,云茂自当尽心尽力做事,没有出大的差错罢了。稼蔷之事,云茂略懂一二。”

云茂的话很是谦虚,而且遣词用语颇有些文雅之意,这让云树没有想到,也对他这个人更感兴趣。

云树笑道:“云管事刚才一直在打量我,可得出些什么结果?”

云茂垂眸诚实道:“云茂肚中墨水不多,用词不当处,还请公子见谅。只是惊叹于公子天姿国色,文雅不凡,待人又这样和善。”

云树笑出了声,泠泠悦耳,“你很会说话。读了多少?”

“谢公子夸赞。云茂在云家做事,读了几本,识得些字,出门办事,不辱没主人家香之名罢了。”云茂低头恭谨道。

云树点点头,看来这云茂能做到田庄大管事的位置,这交际能力也功不可没,放下茶盏道:“你言行能考虑到云家之名,这很好。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云管家说公子想了解些稼蔷之事,所以把云茂招了过来。云茂必定知无不言。”

“我查过账册。自你接手济阳城那边的田庄后,产粮量得到了大幅提高,甚至可以与清河县这边的六百亩田地所获相媲美。以前老爷夫人在京城,无暇顾及这边的田庄,如今我既回来了,田产上的事也应上心。不知云管事可有好的计策来助我?”

云茂闻言大喜,云树这话正说到他心坎上。济阳城外的区区四百亩田,他觉得管起来不过瘾,若是清河县这边的田产也交给他管,做梦都要笑了。

都说能者多劳。若是能者执念于多劳,却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也是一种大材小用的委屈。云茂就是这样的感觉。

如今公子既然有心,他一定要好好表现,把这机会赢回来。至于清河县这边的管事田美苗,嘿嘿,做好准备让贤吧。

想到这里,云茂双眼发亮,激动道:“公子是想提高清河县这边的产粮量?”

云树一时没能理解他为何这样激动,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并非云茂自大,在云茂接手济阳那边的管事后,小有成绩。云茂曾想,既得主人青眼,就当竭尽心力为主人办事。对于稼蔷之事,小有心得。”

“说来听听。”

云茂挠挠头,“农耕在于赶上农时,因为农时与土壤的状况有关,土壤的状态好,播种后,幼苗的生长状态也会相应好很多。”

“那什么样的时间段比较好?”

“立春过后,土地冻结得解,地气开始通达,这是一年当中地气的首次和解。夏至后,地面上暑热,地下的阴气兴起,上下之间的沟通,使得土壤再次和解;夏至后的九十天,地上至阳,地下至阴,天气和地气再次相和。这几个时间段非常适宜于耕地,耕一遍相当于耕五遍。”

“犁与耙都有什么样的作用?”

“很多佃户在种田的时候只关注犁,忽略耙。其实耙很重要。如果耙地不够精细,存有大的土块,地下会有大的空隙,下种后,可能也会出苗,可是苗的根依附于土块而生根与土的依附不能达到紧密的状态。这样不利于根的生长,不耐旱,种苗甚至会悬死、虫咬,干死等很多问题。耙地的功夫做到了,土壤细柔又紧实,种子落在这样的土壤中,再经过播种后的一层碾压,根与土紧紧相附,就不会出现之前的问题了,而且长势更好。”

云树第一次听人用“细柔”、“紧实”这样的词来形容土壤,好像土壤也具有感情,觉得很有意思。再细想,真正对耕田种地上心的人,可不是这样对待田地、土壤的。

“你认为产粮量不高,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耕种、管理不得法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土地的肥力不足,也就是常说的田薄。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注意粪田。关于粪田之法,可以收集谷穰,每天在牲口圈内铺撒一层,任其踩踏,第二天将之前的收起来,聚成一堆,重新再铺,再收,再聚,直到十二月或者来年正月,将这些积攒的粪肥撒入田中,可以达到肥田的目的。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办法。”

云茂用词浅显易懂,内容又有足够的深度,云树觉得像是打开了另一个天地。有问必答,你来我往聊了两个时辰。

应娘几次进去添茶,都没机会提起李大的事。

得到这样认可,云茂也觉得小主人慧眼独具。虽然小主人之前并未接触稼蔷之事,但现在他关注这些事,而且提的问题,都能问到关键点上。云茂一番讲解酣畅淋漓,颇有遇到知己之感,但又觉跟小主人论知己,有些托大了,态度更是恭谨、热切。

李大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没见人出来。那些小伙伴玩玩闹闹散了不少,只有他还在等。好不容易出来个人,不是应娘,不是云树,更不是云茂,而是云奇,牵了枣红马,急急打马而去。

清河县的田庄距离白树村不很远。

田庄的管事田美苗四十多岁,身形消瘦,眉眼清隽,爱拿一把纸扇,整个人带些懒洋洋的气质,虽然不怎么读,却有些文弱生的模样。不知是主人放养,还是他懒散惯了,清河县的田地管理,在他接手后的十数年来,也就那样不好不坏。

他并不知道自家小主人住在白树村,只是听人说,云管家这几个月频频到白树村,听说是有个亲戚移居在那个村里。

田美苗想着得空去拜访拜访,照顾照顾,也好在云管家那里留个小小人情。可是这些日子农忙,一直不得空。这好容易歇下来,云奇就来了,说是小主人叫他去问话。

天已经不早了,他也未得细问,匆匆收拾一番,就跟着云奇打马出了门。走着走着却发现路不对。

云奇答:“小主人现在在白树村。”

“可知小主人叫我去有什么事?”

“不清楚,不过云茂也在。”

听到云茂的名字,田美苗大夏天就忍不住打个激灵,一身的懒散气消了大半。那是个整天闲不住的主儿,小主人把自己和他叫到一起问话,那有对比,就有“伤害”。田美苗忍不住揉揉自己瘦弱的胸膛。

“自小主人回来后,并没有召见过我们这些管事。云奇你跟着小主人做事,应该很了解小主人的脾性吧?”

云进同夫妇下葬前后,田美苗所在的田庄因为距离近云家祖坟近的缘故,云海倒安排他做了不少事,也因此见过云树几面。当时只是觉得小主人容颜堪称绝色、气质斐然、仪态端方,大概是在丧期,所以神色有挥之不去的悲戚,对于脾性如何,却是半点也不了解。

想起小主人的脾性,云奇笑了,“见了,你就知道了。”

看云奇的样子,田美苗的心又沉了一沉。

待二人快马加鞭赶到云宅时,云树正与云茂谈的投机,神采飞扬,一双眸子光艳夺人,但是只一眼,便看得田美苗的心又沉了一沉。

因与云茂谈及田地之事,云树才想起前两日海伯提及清河县田庄还有田美苗这么个管事。云海新购置的两千亩田地的管理人还未定下,索性叫上他一起,把事情一并给安排了。

云树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生气的田庄管事,笑了笑,让应娘看茶。

与云茂谈论半天,云树对田庄之事也了解个七七八八,便让田美苗自己介绍这些年是如何管理田庄的。

果然是伤害!只是,有云茂在前面开路,自己也不能表现的太差,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田美苗见云树边听,边含着微笑点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自己言辞间的虚头,不管了,硬着头皮也要说下去。

云树除了看账本,终究之前没有接触过田产管理,见他说的不错,便想起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为什么管理看起来没有问题,产粮量却比济阳城那边差那么多?”

田美苗闻言,差点咬了舌头。小主人慧眼如炬,果然一下就能发现问题的关键。云茂看到他噎气的模样,端起茶盏,忍笑。

田美苗顾不上理会云茂那个毛头小子,收了扇子,低头道:“这个,这个,清河县这边的水利不是很好,大概,大概影响到产粮量。”

云树此次并没想与他详细计较这个问题,毕竟是父亲提拔的人,必是有几分手段的。只是他一个田庄管事,举止像个生,即便收敛了,仍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样子,便借机敲打敲打他。

“之前父亲母亲均在京城,忽略了祖产的管理,如今我回来了,一切都要抓起来。田管事与云管事在田壮管理上各有千秋,这些年也为云家出了不少力,以后还要仰仗两位管事多多劳心,将产粮量提上去,本公子自有重赏。”

田美苗吁了口气,与云茂一起道:“我等自当尽心竭力。”

“今日叫你二人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云管家前几天在清河县又购置了两千亩地,与之前的六百亩地是连成一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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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七章:斗田大计

两人闻言,反映各异。

云茂神采奕奕,既然公子叫他来说这事,那必然少不了他的事,他巴不得如此。

田美苗有些惊讶,面对沉重的水利摊派,竟然这时候购置田地,这小主人太任性而为了吧?

两人的反映皆收入云树的眼底。“之前的田庄收成,且不管了。如今,我想将这两千亩地一分为二,让你两人各管一半。不知二位是否能够胜任?”

田美苗觉得这六百亩地自己管得好好的,不想再给自己揽活,可是看到云茂两眼放光的样子,若是说力不能胜任,那自己这管事也干到头了。

“多谢公子信任,我们一定为公子管理好田庄。”

云树笑笑,“若说之前因为田地质量、水利等原因而导致产粮量有所差异,那这两千亩地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所以,我此次每人交给你们一千亩,头一季的产粮量低的一方,将所管理的田地转移五百亩给另一人。若下一季赢过对方了,再将那五百亩地的管理权赢回来。”

田美苗瞠目结舌,好像优哉游哉的日子到头了,以后的日子很严峻!小主人果然是个孩子,玩性这么大!

云茂哑然后,很快又转为兴奋之色。

云树看看两人,含着笑意,接着道:“以当前的产粮量为基础,赢者高出来的部分,本公子重新为他折算成土地,归他管理。到最后,手中无田可输者,将退出管事之职,另行安置。由另一人全权负责我云家的田地管理。”

被另行安置的人将面临什么样的境遇?降职!减报酬!丢面子!田美苗想到这些,在心里直摇头,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虽然这些年没有什么上进心,那也不能越活越抽抽。

“全权负责”四个字在云茂的眼中大放异彩。他倒不是有意排挤田美苗,只是他非常愿意能者多劳,至于田美苗乐意不乐意,他真的管不了了,因为,满心只想大笑。

云树对云茂道:“济阳城那边的地,目前只有四百亩。为了公平起见,回头我让云管家再给你补两百亩。”又看看田美苗,“这样,你二人所管理的田产就是一样的了。你们可要好好干,不要让本公子失望。”

“多谢公子!我等一定尽心竭力做事。”

云树满意的点点头。

任务交代完了,为了能收获最佳效果,自然要用回报好好刺激一番。端起茶盏润润喉咙,方悠然道:“当然,你们管理的事增多了,收入也应增加,自今日起,都给你们翻一番。若是你们能拿出让我欢喜的结果,本公子另行奖励!若是谁输光了自己手中田地管理权,那么对方的年收入就是你的了!”

有银钱刺激,干活才有动力!这下田美苗的眼底也大放异彩!银子!闪闪发亮的银子啊!谁能不喜欢?

“你们可还有疑问?或者有需要本公子帮你们解决的问题。”

田美苗垂眸,咬着扇子道:“这水利之事?我们可以自行规划吗?”

云树委实不喜欢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在自己面前咬扇子,咳了咳道:“田管事对水利问题,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田美苗察觉云树的不喜,放下扇子,笑了笑,“嗯,既然产粮量很重要,我还是想自己来规划这水利之事。不过,怕是有些难。”水利是当下改革的一个重点,一个小民想要做出调整,实在有些不可能。

云树点点头,不置可否,转向云茂道:“云管事呢?可有此要求?”

云茂满心大乐,还没考虑到这件事,见云树问他,想了想,郑重道:“若是我能决定水利规划的话,对产粮量应该更有帮助。”

云树点点头,“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你们可以开始着手你们要解决的问题了。”

这下云茂与田美苗都惊呆了。

虽然这样对他们都有利,但怎么也要跟县令大人沟通,小主人竟然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了。两人都从刚才的欢喜中清醒过来。冒失了!冒失了!自己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被小主人几句话就哄得满心欢喜起来?太不稳重了!

云树看出他们的怀疑,难得孩子气道:“清河县的水利规划是我师父做的,我去找师父撒个娇,就解决了。”

两人有些跌眼镜。如果刚才只是对云树这个小孩子的话怀疑的话,这次是被云树的话惊着了。果然是个孩子,还爱撒娇。不过,门路够广的!不愧是云家后人!可是,这师父,又是何许人也?

云树见二人没有别的问题了,就从桌案上抽出一张舆图。

“这是那两千亩田地的分布图,我已经去看过。明天你们两个去实地看看,具体如何分,你们两个协商决定,将结果报给我,然后尽快将各自规划好的水利图做好,拿给我。还有别的问题吗?”

云树三言两语,又将他们从她是小孩子的惊骇中拉回来。做事有板有眼,有问题就给你解决,你们只要拿出我想要的结果就行了。做大事就该这样!偏囿于年纪如何,是自己境界太低了!心胸要开放!

两人各自给自己坚定信心,努力扭转自己刚认识到小主人是个孩子的问题。

“目前没什么问题了。”

“如此,二位加油了!”云树心情大好,理理衣衫从桌案后面转出来。

云茂与田美苗互相捧手道:“共勉!共勉!”语言虽亲近,可是已经隐隐有些火药味。

云树笑起来。两人跟着不好意思的陪笑。

“本公子就需要你们这样有信心,有干劲!这样很好!”

听见屋中传来皆大欢喜的笑声,应娘捧着茶壶进去添茶,在云树耳边将李大拜托她的事说了。

李大也是个心性坚定的,竟然生生在外面等到现在。应娘刚才出门,又见到他,心中一软,又转回院子。

云树看看窗外,黄昏已至。

“我住在这白树村中,村民皆不知道我就是云家家主。现在外面有一个我的朋友,他想学习稼蔷之术,你二人谁愿意带带他?”

虽然李大说想向云茂学习,可是田美苗被银钱激发的勃勃动力,也未必就真的不行了。面子问题,还是要做好的。

田美苗慷慨道:“云茂在济阳城那边还有田庄要管理,两头跑确实需要个帮衬的人,不如就让他给云茂帮忙吧。”

云茂想想,既然是公子的朋友,拉一把也好,便同意了。

云树向应娘耳语一番,应娘便退了下去。

云树才道:“今日议事甚为畅快。你二人就留下用饭。不过,我这里屋舍有限,用完饭,云管事就跟田管事在田庄住下。至于我那个朋友,我让他回去交代一番,晚点就随云管事一起行事了。”

“是。多谢小主人留饭。”两人欢喜道。

云宅外,应娘捧来了一套新衣服,给了李大。

李大搓搓脏污的手,完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应娘笑道:“我家公子脱不开身,让我来告诉你,已经帮你说好了。以后你就跟着云管事,为云家办事,每月一两月钱,每季两身衣裳。这套衣服本是为余公子做的,我家公子想着你要出门办事,让我先拿给你。以后好好学着,我家公子很是看好你。”

云树竟为他考虑得这么周全。他只是想学习稼蔷之术,云树不仅给他弄了一个正经的身份,有月钱可以领,还为他遮掩窘迫,送衣服给他。李大的眼睛有些红了。

“云管事今晚留在云宅用饭,你也回去交代一下,今晚就跟云管事一起去云家在清河县的田庄住,以后做事都听云管事的就好。”

李大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云公子!谢谢应姨!李大以后一定好好做事,为云公子挣面子。”

“好孩子,快回去跟你爹娘说说吧。”

李大再鞠一躬,才捧着衣服离开。

云树捧着茶盏,来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桂树,思绪万千。

做到让手下的人信服,于她来说,已经不是难事了。谈了这么多次的事,唯有以主人的身份议事,才真正谈的畅快。一言一行,皆由自己的心意。大权在握的感受,大概与此相像,怪不得朝堂之上永远不缺争权夺利之徒。

大概,自己也是喜欢拨弄权力的。想到这里,云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笑,很像余宏。

三人都不说话,云茂与田美苗望着小主人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背影,虽然身形单薄,个头矮小,却给他们一种,重任一肩挑的感受。虽然老爷夫人不在了,云家大方之家的实质并没有改变。千头万绪之事,可不就由小主人一肩担嘛!

两人酝酿着对小主人的佩服与仰慕时,窗前忽然走过一个俊俏的少年。

二人眼见他们家那个仪态端庄、行事稳妥小主人丢开茶盏,欢快道:“宏哥哥,宏哥哥!”还朝那人张开手臂。那语气,那情态,完全一副小孩子撒娇的模样。

而那人竟然就直接伸手,把他们家小主人从窗口抱了出去,虽然瞥见屋内有两个人,面上却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给他们。

只听那少年声音清冷,眉眼间的笑意却全都给了自家小主人,“荒废了一天,树儿今天可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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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章:众矢之的

荒废?!!

自己与小主人言谈甚欢,若不是碍于身份,当引为知己!那少年竟然说荒废?云茂有些冒火。可是这少年与小主人的关系如此亲近,火再大,也只能忍了!

而云树呢?在那少年怀中,装模作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家大、业大、事情多,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呢。”

说完未待余宏笑她,她自己笑得不行。

云茂与田美苗面面相觑。

会撒娇,会玩笑,没错!是个小孩子,没错!端庄持重、思虑周详,没错!想法新奇、人脉广阔,没错!他们重新认识了自家小主人。

云树笑完,发现在窗口探头的两个人道:“这是我师兄,余宏。”又指着那两个人道,“这两位是我田庄的管事。田美苗,田管事,云茂,云管事。”

两人捧手道:“余公子好!”

余宏对两人点点头,“你们好。”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给他们。

田美苗与云茂倒不因为余宏的冷淡态度有什么不满,只是刚才还与他们相谈甚欢的小主人,这会儿注意力都被这个少年吸引去了,竟然让他们生出一丝难解的郁闷。

郁闷归郁闷,揽下了大事就要好好做。

两人白天在田里跑,晚上在田庄画,夜以继日的忙碌了五天,终于将各自的水利规划图交到了云树手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水利规划虽然各自为政,云树还是让他们在衔接上融为一体。

田美苗与云茂经历一番唇枪舌战,历经长短之争,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形成最终稿。

云树看到的最终稿,比师父在那一块的规划又细致许多。毕竟师父是从全县的大局出发,而这两个人是从云家的数千亩地着手,加上已经得了小主人的保证,自然事不厌细。

云树拿了最终稿,深吸一口气,希望不会惹恼师父。

辛坦之已经随单成去县城好几天了,云树唯恐自己这调整递交的晚了,耽误师父的事。与余宏一路踏马疾行,赶到了县城。

在县衙前,云树再度遇到了繁闹的人群,甚至还有不少上次的熟面孔。

云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她眼下的事更着急,是以并没有功夫去打探,向衙役递了拜贴,“云家家主云树,求见县令大人,烦请衙役大哥通传一声。”同时给那衙役塞了块碎银子。

那衙役见过与张景相熟的云树,自然也知道,后来张景因为这个云树的事,被县太爷打了一顿。虽然张景后来表现的与县太爷关系好很多,但具体原因张景并未详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皮。他可不想因为这点银子挨顿揍,因此并不愿意为云树办事。

两人正商讨间,张陵走了出来。

云树兴奋道:“陵哥哥!”

张陵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觉得有些面熟。“你是?”

“我是云树啊!”云树眨了眨清亮的眼睛。

虽然上次的云树灰头土脸,但是这双清凉的眸子,张陵还是记得的。“是你?”看了看云树身边的余宏,目光又转到云树身上,“你这是又有什么事啊?”

云树见他想起来了,粲然一笑,“我有事,想拜见县令大人,这位衙役哥哥却不愿帮我通传。陵哥哥可不可以帮帮我?”

张陵看看那衙役,又看看门前乌泱泱的人,圆滑道:“县令大人这会儿正忙,怕是没工夫见你。”

“这样啊!”云树转了转眸子,“那管水利的辛先生可在?我可以见他吗?”

“辛先生也在忙。”

这段日子以来,云树一直在练习观察余宏的面色、眸色,以期捕捉他的每一个表情和细小的情绪。眼前的张陵,神色、语气与之前迥异。没道理第二次见面,比第一次见面还要生疏啊?一定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遂试探道:“陵哥哥,是不是对云树,有什么意见啊?”

之前好说话的张陵掀起一个与张景类似的“坏笑”,“你想知道吗?”

云树有点蒙,点了点头,“上次一别,云树再未见过陵哥哥,不知道陵哥哥对云树是何意见,还请明言。”

“那天我好心放了你,给你朋友请大夫,我哥还让我为你那朋友疏通。你却无端连累我哥哥被县令大人痛打一顿。我也想知道,是何道理?而你,竟然还敢来?”

原来是为这回事。而张景,竟然与他这个弟弟如此疏离,什么事都没跟这个弟弟说,而这个弟弟,却仍然这般维护哥哥。可是若将事情摆明了,张陵怕是在同僚面前下不了台。

“陵哥哥,这件事是误会。”

“误会?哪里误会你了?”

“景哥哥让陵哥哥帮忙疏通,放了我朋友,我很是感激。我薄知医理,见景哥哥脾气波动过于剧烈,似有病症,便带他回我家,让我义父给他看诊。为了谢我,上次来见县令大人,是景哥哥主动帮我的。”

“所以你就随意连累他被县令大人打?”

“当时确实是我思虑不够周全,牵累了景哥哥,但是,”云树看看张陵身后衙役,冲张陵招了招手,示意他低下身子。

张陵不知道他有什么密事,便弯下了身子。

“县令大人已经与景哥哥达成了和解,这事,陵哥哥还不知道吗?”

据这些朋友说,半月前,县令大人微服外出,确实是张景把人送回来的,两人还生疏的客气了两句。连自己都没从哥哥那里问出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

“其中的事情,涉及县令大人与景哥哥,若是他二人没有说什么,云树委实不方便开口,还请陵哥哥见谅。”

张陵直起身子,瞥了云树一眼。“呵!若是云树不方便说,陵哥哥委实不方便替你通传,还请云树见谅!”

云树看他的样子,不怒反笑,“陵哥哥和景哥哥果然是亲兄弟!神色、语气都好像啊!”

张陵冲云树翻了个白眼。

云树笑笑,又冲他招手,没办法个子太低。

“不通传也没关系。我有几句话,是关于景哥哥的,可以交代给你。陵哥哥可愿意听一听?”

关于自己哥哥的事,还要这个小孩子来交代?张陵本想嗤之以鼻。可是那个哥哥,唉,一言难尽。听听也好。便重新弯下身子。

“吃了数日的药后,景哥哥的病症已经完全好了,不会再疯魔了。只是心结,或许没有那么快完全解开,不过,我觉得,应该解了一部分了。他这些日子状态好多了,你若有时间,多陪他说说话,拉拉家常。对他的恢复,很有帮助。你们是亲兄弟,除了你,天底下没有与他更亲近的人了。”

这臭小子,竟然还玩起“攻心计”了!

牢里的兄弟说,自家哥哥哭着喊着要这小子做他儿子,有几分资质啊!

张陵直起身子,托着下巴,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把云树好一番打量。云树也张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细细捕捉张陵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张陵伸手,将云树手中的拜贴抽了过来。

小子来头不小啊,济阳城云家家主。

“你这次是为了什么事,又来见大人?”

云树见张陵的语气似有松动,诚实道:“为了水利之事。”

“水利?”张陵抬手指指门前乌泱泱的人,“他们也是为了水利之事。你觉得,比起这些成年人,大人会更愿意见你这个小孩子?”

云树回身看看众人,“他们还是为了水利摊派之事?”

张陵点点头。小子知道的倒不少。

“我是为了水利规划之事。如果县令大人没有时间,我见见辛先生也可以。”

张陵挑起眉毛道:“谁说我要替你通传的?”

云树甜甜一笑,弯了眉眼唇角,“陵哥哥不是接了我的拜贴了吗?”

“你这小子擅长惹事,为你通传一趟,我可担着挨打的风险。”

“云树保证,这一次陵哥哥绝对不会挨打。云树也不会让陵哥哥白跑一趟。”说着就要掏银子。

张陵摆摆手,制止了云树的动作。“虽然不清楚你都知道多少事,但是完事后请我吃饭吧,我还有话想问你。”

“这个没问题。能说的话,云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子猴精!张陵还不信,自己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不能从一个孩子口中套出话。咬咬后槽牙,转身进了县衙。

另一个衙役这才走上前来。

“小子很会说话啊!兄弟俩都被你能诓了。”

“衙役哥哥此言差矣。云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人情相交,都是点滴积累的。你我也算见过两面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那衙役终于忍不住了。“小猴精!”

云树笑纳,“过誉了。”

那衙役也是无语了。

只要拜贴送进去,云树自然不会被拒之门外。为了稳妥起见,张陵还是把拜贴给了辛坦之。

外面乌泱泱的人,眼见这个小孩子一番协商后,竟然就进去了。自己可在门外等了一上午,都没人搭理。立时气不顺了。

有记性好的就认出云树了。

“那不是上次那个小子吗?说是为我们说话,结果呢?不仅水利摊派没有削减,朝廷还出了借贷之法,把咱们的那份利争了过去。如今这小子倒是与县令大人熟络起来了!”

就是因为借贷之法争了民间之利,水利摊派又一分不减,县衙前的人,才越聚越多。

那人一语像油锅里添了水,立时爆了起来。被晾了好多天人,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各类猜测、诋毁、恶语,一层层向云树袭来。

云树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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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章:刺头送上门

都是同门师兄弟。云树愿意出钱,按他的方法调整水利规划,并没有大问题。单成看向了师父。

云树带来的规划之法确实详尽,且有可取之处。于是,在得了师父一个白眼儿后,云树的水利规划,还是很容易的通过了。

云树将自己的事谈好了,又想起门外聚拢的众人,不免又开始“乱操心”了。

变法的任一条都是朝廷颁布的。不管下面的百姓如何不愿意,单成作为县令,也没有权利在任何一条上妥协。

他只有严格按照流程走,可是水利摊派的征召一直不顺利。

这一日,单成正与自家师父辛坦之商议要不要冷酷执法。辛坦之觉得不妥,变法本是为民的好事,若是因此惹起民变,倒弄巧成拙了。

云树插嘴道:“借贷之法,缓解了贫民的难题。外面聚拢的人,多是有钱,但不愿意出。我作为地主,是积极支持变法的,因为我认识到变法的好处,不说功在当下,利在千秋,几十年的好处还是很明显的。而县中的百姓,怕是未能好好理解变法的利处。大人还需用心为百姓讲解一番。”

毕竟是在县衙,毕竟单成是官,自己是民,毕竟自己又比单成小很多,云树还是规矩的称一声“大人”。

辛坦之点点头,“树儿说的有道理。”

单成忧心的追问道:“若是还不成呢?时间已经很紧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民夫征调,石材采集与运送,修挖渠道,民夫的食宿安置都需要时间,更需要银钱。”

“大人是当局者迷了。”

辛坦之笑了,这小徒弟,又有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了?

单成已是急得不行了,“小师兄有什么高招,尽管说来。”

对于单成这个混不吝的称呼,云树忍下笑意,坦然道:“我刚接管家事的时候,家中仆人、管事都以我年幼,不免看轻我,行事也不如以往规矩。于是我挑了个刺头,断了他一条腿。告诉众人,若有再犯,这就是榜样。”

刚柔并济!这小徒儿也不是一味的宽容、柔弱啊!辛坦之满意的点点头,又看看进来半天一直没有开口的余宏。“宏儿可有想法?”

余宏道:“树儿说的很好。”

辛坦之闻言在心里摇头。除了对树儿,这个大徒弟仍然是惜字如金。不过树儿竟能撬开他冷封的心,也很好。

云树给过建议后,辞别了单成的挽留,就与余宏出了县衙大门。正要与张陵约饭,却左右都没见着人。

那个衙役面无表情对云树道:“张陵说穿着这身皮跟你吃饭,于他形象不好,回去换衣服去了。让你去鼎新楼找个包间等他。”

其实心里在偷笑。外面的人对云树的不满,他可是看到了,只是这小子还不清楚。后面的戏大概会很精彩。这小子再猴精不起来了!

云树却不清楚这衙役心中的算盘,谢过他后,便与余宏先行一步。

二人走着,余宏道:“有人跟着我们。”

云树回头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大概都是来吃饭的吧。”

余宏自然不担心这几个人跟了上来,便坦然与云树进了鼎新楼。

不多会儿,张陵便寻了来。

一番客套后,正要点菜,包间的门突然被撞开。几个彪形大汉立在门前,在屋内扫了一眼,就浑身带风的向云树走过去。

余宏拎起小个头的云树,护到身后。

张陵喝道:“陵爷在这儿,你们也敢来犯浑,皮痒了不是?”

那几人并不认识张陵,自然不搭理他。只是被吩咐找一个八九岁,一身白衫,形貌最是漂亮的小子,狠揍他一顿。

看到云树后,他也有那么一瞬瞬的犹豫。这么漂亮,这么小的孩子,顶得住自己一拳吗?旁边这两个也是细胳膊细腿的,还让哥几个都来。太小题大做了!

当下不理张陵,只管往余宏走去。

余宏仍然静静的看着,没说话,也没动。

自己的地盘上,与小家伙吃顿饭,竟然还被人寻衅了?还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饶是张陵脾气好,也不免上火,况且,他要是护不住云树一个小孩子,这脸可在清河县丢大了!

张陵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但是,毕竟是衙役,对方虽然明摆着是来寻衅的,可是对方未动手,他不好先动手。只是伸手将那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汉子,扯了回去。

“有话好说,各位都是膀大的汉子,干嘛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那汉子挥手就是一拳。

张陵没想到这汉子这么猛,一时没躲过去,被打得鼻血飞溅,脾气噌的窜上来,也不废话。拎起凳子砸过去。

这两个动了手,其他三个也不干愣着,一股脑的向云树这边冲过来。

张陵见云树就是个小孩子,余宏确实瘦瘦的,也不像个能打架的,但是淡定的让人生气,只得独揽四条大汉。

一时间包间内拳头横飞,血沫飞溅,不时“砰”、“乓”、“咣啷”、“啊”、“哎呦”、“嘿”,各类声音相关的词你来我往。

鼎新楼的老板是认识张陵的,可是这几个膀大汉子敢对张陵出手,怕是背后有更大的后台。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店,张家在清河县又是世代为吏,还有个牢头哥哥。他若此时做了缩头乌龟,以后这店,怕是开不太平了。当下忙叫人去县衙叫人。

余宏见这几个人也就三脚猫的功夫,加一身力气,索性将身前的桌子踹开,把身后的云树抱起来,给她讲解这几个人不成章法的拳脚,以及如何出拳脚,更能借力制胜。引用的是严世真教云树的借力打力。

有不长眼的凑到身前,就赏他一脚,让他滚回对面墙角,好好歇歇。

可真得歇歇,余宏一脚踹过去,那膀大汉子“砰”的撞上对面的墙,又跌倒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以一敌四的张陵,真被这悠然看戏的两个人气到了。正要破口大骂,又一个汉子一拳打过来,他顺手握住对方的拳头,翻身一扭,就听到那汉子哇哇大叫。再看,那膀子已然被自己卸了下来。

再想,自己是听了这臭小子的话,才使出这一招,竟然如此好使。在他思考的时候,拳头是不等他的,另一个汉子一拳将他掀翻在地。

云树叫道:“鲤鱼打挺!陵哥哥加油!”

张陵翻身起来,怒道:“打你个头!”借力将另一个汉子从窗户摔到楼下,“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惯会惹事的!老子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满脸是血的张陵怒气冲天,也满口粗话起来。

余宏含笑,勾勾云树的鼻头,“他既然不喜欢加油,树儿就好好看着他吧。”

张陵还要听余宏指点的招数,却听不清楚了。又因分了心,努力去听,反而挨了好几拳。

云树眼见张陵有些落了下风,一拳拳挨在身上,痛的一张脸都狰狞了,心下不忍,“宏哥哥不去帮帮他吗?”

“你忘了,你给单成出的主意了?这不正是送上门的刺头吗?”

云树想起自己的话,又想了想清河县有谁,会这样跟自己过不去,便了然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道:“陵哥哥,坚持住!”

张陵真的好想骂人啊!不过抽不出功夫!

那几个汉子眼见近不了云树的身,也不想再跟张陵缠斗,一会儿县衙来人了,就不好跑了。

于是一通老拳揍得张陵爬不起来,就要脱门而去。

余宏眼疾手快,怀抱云树跨过去,一脚一个,全都掀翻在地,转头对鼎新楼的老板淡然道:“全都绑起来!押住了!丢了人,县太爷会找你好好算账的!”

那老板也看出来了,这少年身手如此之好,又重头到尾波澜不惊,自然来头更大,更让人信服。况且这几个瘪三,打不过,竟然想跑,自然底气不足。痛打落水狗,自来是最顺心顺手的事。立即让小二把这包间内的三个汉子全绑了。楼下的那个早借机跑掉了。

张陵真的吐血了,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

“你小子身手这么好!就他妈不能早点出手?陵爷我都破了相了。”刚要爬起来,又“哎呦,哎呦”受不住,跌回去,“完了,陵爷的骨头断了!小子,陵爷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赔陵爷医药费。”

被痛打的张陵再顾不得形象,粗言粗语,更像张景了。

云树面带歉意,任由他说,只低头给他按过脉,将手循到他半捂着的位置。

张陵痛的骂都骂不出来了。

两根胸骨断裂,尖锐的断骨甚至隔着皮肤衣物都能感受出来。

因为云树前段时间断手指,又开始做身体训练,严世真侧重给她讲了人体的骨骼、筋肉、穴位关系,对于各类骨折问题,正骨手法,后期护理,讲得很是详尽。

当下软声道:“陵哥哥你别动,我把你错位的胸骨正位。”

张陵吁着气道:“你行不行啊?老子没交代在那帮混蛋手里,再交代在你手里,可就亏大了。”

云树吸了一口气道:“骨骼关系,正骨手法我都很熟悉,手上也练出些力气。不过,我若动手,你便是我第一个病人。”

张陵没力气生气了,翻着白眼道:“你还是给我请个大夫吧。”

云树无奈,“那你别乱动,断骨戳伤心肺,问题就严重了。”

张陵眨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云树转身对鼎新楼的老板道:“麻烦老板将城中最好的正骨大夫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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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章:审讯

店老板忙让小二快去。

云树对张陵道:“再坚持一会儿。”

本是一句宽慰的话,张陵却被气到没脾气。话说的这么轻巧,疼的不是你。

额上溅的不只是谁的血,这会儿顺着眉角往眼中滑去,张陵正要用袖子抹去,云树按住手。不知道是自己刚打完架脱了力,还是这个云树手上真的有几分力气,竟然挣不出来。

云树抬起另一只手,拿自己的帕子将那一串血珠吸了,血痕却依然留着。低声道:“你的样子越惨,县太爷越会狠狠治这些人的罪。这满面的血,能留着,就留着。”

看了看,又道:“不过还是要止止血,一会儿流太多,你再晕过去,就不好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白的药瓶,在张陵各处的伤口上都撒了些,并不包扎,伤口却很快止住了血。

张陵彻底不说话了。敢情你刚才根本没想给我止血?

当初也不觉得这孩子有多狠啊?怎么一段日子不见,这狠心劲儿,这通透的心理,都快赶上自己这“冷血”衙役了。

云树说自己研习过医术,张陵这会儿却觉得云树看自己,完全不像个医者看病人,而是屠夫看牛羊,磨刀霍霍,要将自己的每一分筋肉都尽皆利用上。忍不住想爬起来换个位置,避开云树的目光,可是痛的又缩回去,不敢再乱动。

云树最后一句话可真是冷静极了,学了余宏冷静的两分真髓。

余宏微微勾了下唇角,踢了地上那个领头的汉子一脚,“谁让你们来的?为什么要找这个孩子的麻烦?”

那汉子疼的直哼哼,却不理会余宏的话。

余宏也不跟他废话,伸出两根指头,按在他的脑袋上,用力。那汉子就呼天抢地,大叫起来。别人或许不清楚,云树却知道那是穴位,头维穴。那汉子大概能听到头骨传来的爆裂声。

“说不说?”

那汉子还要嘴硬,可是头骨爆裂的声音再度传来,他觉得整个脑袋都要报废了,痛不欲生。

“是张员外,张家村的张员外和刘家村的刘员外。”

“理由?”

“我真不清楚,就说让我们来修理这个小子。”

“他人呢?”

“在平安楼歇脚。”

这时楼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个衙役很快冲进来。看到地上一脸血的张陵和这两个依然白衣若雪的少年,呆住了。

余宏松了手,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转头对几个衙役道:“张家村的张员外,刘家村的刘员外,现在在平安楼歇脚,去把他们抓回去吧。还有一个跟这三个一样的汉子,应该跑去找他们了。”

那几个衙役惊讶于余宏冷淡而居高的语气,不知道这少年哪来这么大的底气,都看向张陵。

张陵摆摆手,让他们快去。几个衙役这才转身离去。

待小二请来的大夫给张陵将骨骼正位,又打上夹板后。

云树道:“老板,卸块门板,抬上张大哥,押着这几个人,咱们去趟县衙吧。顺便做个证人。”

那老板万般不愿惹上官司,可是张陵在看着他,不由他不同意。只得吩咐小二依言行事,又好说歹说将方才的看客留下几个,一同作个证。

单成还在组织说辞,力求向百姓说明水利之事的好处,却有人来报案,说张陵张衙役在鼎新楼被人围殴。

虽然是起不小的治安事件,可是这会儿单成焦头烂额,没功夫管这事,只让派几个衙役去看怎么回事,该抓的抓了,等抽出时间了再询问。

没想到这个平时十分机灵的张陵,竟然犯了糊涂。不仅一点不理解自己的焦头烂额,还带着几个抓来的人闹到公堂上。

单成不得不面色难看的开堂审案。

待看到张陵脸上身上都是血,还打着笨重的夹板时,也吃了一惊。这是多大愁怨?下手这么狠!好歹张陵还是为官家办事的!

再看,后面还跟着他的两个小师兄,云树还对他挤了挤眼睛,单成未能明白其中深意。

再后面是面色不佳的张员外和刘员外,原本整洁的衣衫,现在一派狼藉,后面还有四个汉子,身上倒与张陵有些想像,大概就是动手的人了。

惊堂木一拍。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张陵艰难的跪下去,“启禀老爷,小的与这云公子和余公子在鼎新楼吃饭,那几个汉子忽然打上门,什么也不说就要动手打云公子。小的本想询问原因,可这几个人二话不说就动了手。小的好歹是您的手下,怎能让这几个凶徒光天化日欺负弱小。以一敌四,骨头都被他们打断了。老爷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单成惊堂木拍的更响,那几个人心都给惊得提了起来。“简直猖狂!本官治下,竟还有这样的狂狷之徒!行凶者是何人?”

众衙役将那几个凶徒,驱到堂前跪下。

单成官威赫赫道:“你等光天化日行凶,究竟为了何事?老实道来!”

没了余宏将手指按在头维穴上,又看到两位员外狠辣的目光,想想自家老小,那几个汉子瑟瑟缩缩,都不敢吭声了。

带队抓人的衙役上前,指着那个领头的汉子道:“大人,这人说是受张员外和刘员外的指示,所以小的顺道去平安楼将二位员外请了过来。”又指指其中一个汉子道,“这人与鼎新楼中抓住的人服饰一样,又身带血迹,正跪在张员外面前回话。小人便将他一起请了过来。”

这张员外和刘员外,本是云树上次进城遇到的那几个地主代表中领头的两个。张员外本来作为领头人,享有众人的信任和威望,半路跳出来个云树,说是帮助大家理清问题与意愿,向县太爷陈情。

当时就对这个云树很不爽。今天却眼睁睁的看到云树顶去了自己的资格,成为唯一一个见了县太爷的人,这让他的老脸没地儿放了。

而刘员外比张员外有心思,在旁边煽风点火,言语间怂恿张员外。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蒸馒头争口气,气昏了头的张员外就要在云树身上找回场子,于是,有了鼎新楼之事。

这四个护卫,是第一次带到县城。张员外原想将这个抢了自己风头与威严的云树揍一顿,就赶紧溜,没人会揪出他的。

谁曾想这几个不中用的,非但没将事情办成,还将张衙役给打了。打了就赶紧跑就是了,这个脑袋不中用的竟然满身是血的跑到平安楼给自己报信,唯恐人不知道他与此事有关联。还有那个不中用的,平时硬气的不行,稍稍审问他两句,他就什么都招了。都是废物!

既然自己的眼神威胁有效,还是尽快将自己摘出来为好。想到这里,张员外努力想将自己被扯乱的衣衫理正,却越扯越乱,可也顾不得许多了。

“大人!这是误会!这人说自己被恶霸欺负,走投无路,让我救他一救。我本是个面慈心善的人,就向他询问事由,还未说几句话,众位衙役兄弟便寻了来。小民委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

刘员外自然要明哲保身,“大人,真是误会,我本是与张员外在叙话,没想到会遇到飞来的横祸。还望大人明察。”

这件事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弄清楚那几个汉子的身份,一切就迎刃而解。敢打自己的手下和小师兄,也太不把自己这个县太爷放在眼里了。

单成正要如此做,云树却上前道:“大人,云树不知何时得罪了这几位汉子,或者说,不知何时得罪了他们的主人。鼎新楼中他们交代是受了张员外和刘员外的指使,而眼下这几人不敢再言语。张员外和刘员外又都说与此事无关。或许其中有什么隐秘事由,大人不妨先将人收押了,细细审查。”

惊堂木砰、砰、砰拍了好几下,每一下都让之前昏了脑子的张员外清醒一分。

细细审查是个什么意思?意味着牢中的日子变得漫长,只要县太爷有心,等着他们的是刑具遍尝,花钱如流水,或者最后不死也变个残废。可同时也意味着,将钱送到位,就是在牢中过些时日罢了。

若是承认本是要打云树,那原因是不满意县太爷认可的人,他以后就别想在县太爷露脸了。

若是承认是要打的是张衙役,别说无缘无故没人会信,就是那张衙役也绝不会饶了自己的。自家世居于清河县,招了这个人,以后都是要不得安宁的。

这两条路都不适合明说。只要拿这几个人的家人,让这几个人闭嘴,他就可以尽快在县太爷那里买条路。

张员外此刻虽然后悔听了刘员外的怂恿,可也只能自以为是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只是他不知道云树与县太爷的关系,不知道张陵还有个牢头哥哥。

单成听出云树的话似乎别有深意,当下便将各证人的证言录下,将人暂押大牢,让衙役去调查这几个行凶汉子的身份。

刘员外喊冤。他除了煽风点火,并没有真的安排人动手,并不愿意被收押,可是其中缘由,他不方便开口。

那张员外能被推选为地主中的代表,自然是有他的家族底蕴与实力的,虽然自己也是代表中的一员,却是凭借一条巧舌入选的。若是为了择出自己而出卖张员外,张家人不会饶了他的。这时万分后悔,多了那一条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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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一章:兄弟情

单成才不理会他。

既然刘员外与张员外一同牵扯其中,自然没道理放了二人,或者押一个放一个。

县太爷单成安抚张陵,让他回去好好养伤,自己定会为他做主。

张陵虽然没太明白云树的态度,可是却也看出他与县太爷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县太爷都亲自来安抚他了,他道了谢,被众衙役抬回了家。

云树自觉的留了下来,将此事可借之势说与单成。单成觉得自己这小师兄简直是自己的福星!每次自己遇到困难了,都及时的给自己铺好台阶!

后面的事,单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云树也就不参合了,与余宏出了县衙。

正午时分,县衙前的人本少了些,却因鼎新楼之事又重新围聚,议论纷纷。云树闯过众人打量的目光又往鼎新楼去。

张景听说自己那个一向省心的老好人弟弟竟然被人暴揍,丢开那一拨待收监的人,急急赶回老宅。

气儿喘的粗了都疼的张陵,此刻躺在萧索的屋子里哼唧。

那个大夫云树没让他走,而是跟着张陵回了家,这会儿正给他处理、包扎那些伤口。由于天热,云树特意交代,要用烧酒将伤口再处理一遍。

那大夫本不服气云树一个小孩子对他的医术指指点点,可是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也没说什么。

张景赶到时,正看到那大夫将烧酒浇到张陵的伤口上,痛的张陵叫也不是,抖也不是。整个人可怜巴巴的模样直击张景的内心。

这么些年了,这个弟弟都很让人省心。

那个女人跟人跑了,还带走了胜儿,母亲被气死,那年小陵才十五,而自己二十五。他知道自己痛苦,一个人守着这个宅子,小小年纪,跟着衙门里的人跑腿。什么委屈、害怕都不跟自己说,唯恐自己再为他担心。

而自己呢?长了弟弟十岁,被父母独宠很多年,即使后来有了这个弟弟,父亲仍是偏宠他,所以他接替了父亲的职,年纪轻轻就做了牢头,而弟弟却在父母俱走了后,自己在衙门里谋了个职,一年年的辛苦混出来的。

自己却忙着挥霍、颓废、疯魔。

小陵小心翼翼对自己的好,自己从来没有认真对待。最初是自己混,可是病好了,心结解了一部分,才想起,自己愧对的是母亲,是自己唯一的弟弟,而不应该对当年之事念念不忘,可是又觉得没脸面对他。

痛张陵之所痛,愧往日之作为,张景对那个大夫吼道:“手下不能轻些?没看到人都疼成什么样了?”

那大夫被他吓得手一抖,按在了伤口上。

张陵痛的狠抽一口气,牵动胸腔的断骨,更是痛的要死。

张景一把将那大夫拉开,拿过烧酒与棉花,手下极尽可能的轻。张陵努力忍住疼,可是每一抽气,张景就顿一顿,心疼的看着张陵,“弄疼小陵了,我手下再轻些,再轻些。”

一双大手,这样小心的做事,更显得笨拙。张陵却看红了眼睛,“哥。”

“是我太笨,又弄疼你了?”张景急的汗都冒出来,“是太疼了吧?别哭,牵动伤口就更疼了,小陵,忍一忍。”

“哥。”十九岁的张陵终于还是哭了出来。这样的哥哥,他有好些年,好些年没见过了。

“别哭了,是哥不好,哥没有照顾好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张景说着也落了泪。

“哥,别哭了,我没事。”张陵抬手要为自己的哥哥抹眼泪,却牵动断骨,痛的又垂下去。

那个被嫌弃的大夫本是很生气,可是看到这兄弟情深的场景,又忍下脾气,面无表情道:“你不要乱动,影响骨骼愈合,以后会留后遗症的。”

张景忙道:“你别动,别动,都不哭了,哥给你上药。”

张陵像个孩子一样乖顺的躺着,任张景毛手毛脚给他上药,时时被伤处传来的疼痛刺激着,眉眼唇角却蓄满笑意。

那大夫摇摇头,从匣子里抽出笔墨纸砚,开始写方子。

这一幕被门外的云树与余宏看到,各各心中都升起一片哀戚。血缘至亲的扶持,他们都没有。

余宏低头看看云树,云树也正仰首看他。

“宏哥哥?”

余宏紧了紧握着的小手,眸色暖了很多。

张景听到熟悉的声音,惊诧的回过头:“树儿?你怎么来了?”

未待云树说话,那大夫扬着药方道:“你可来了!谁去抓药?谁付诊金?”

张陵瞥眼看到云树,郁闷道:“你还来干嘛?”

云树看了看三个人,向张景、张陵点头一笑,而后对大夫道:“大夫,伤处都处理好了吗?”

这大夫也是有些傲气的。“人家嫌我下手重,自己处理呢。”说着瞥了一眼张陵身上杂乱的布条,“包成那样,还嫌弃我。”

张景无语脸红。

云树客气道:“景哥哥没经验,还是有劳您了。”

付钱的人都来了,自己也要把工作做好了,才好收钱啊。那大夫将药方交给云树,到床前重新给张陵包扎了一遍。

云树看了看那药方,果然是有傲气的本钱的。

收拾好后,向云树大手一摊,“诊金五两。”

张景跳起来,“五两?你咋不去打劫呢?”

那脾气不好医术好的大夫听了张景的话,也怒了,“最好的大夫,自然是最高的价!病都看完了,你来嫌弃诊金高了,早干嘛去了?”

云树忙打圆场,“无妨,无妨。”从袖中抽出一百两银票。

“这家中无人操持,我还想劳烦您帮忙买药、煎药,以及后续的复诊、换药。这一百两您先拿着,若是不够,我过几天再补上。只是务必让他的身子完全好起来,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您看如何?”

那大夫看到银票,面色好了很多,从云树手中抽回银票。“付钱就好说。”

揣了银票,收拾了药匣子,“那我先去买药、煎药了。”

云树捧手道:“有劳了。”

那大夫懒得理会这些虚礼,挥挥手走了。

云树从门外招进来一个店小二,提着个大大的食盒。

“想是陵哥哥喜欢鼎新楼的菜,我给你带了来。不知道你平日口味如何,这些都是帮你养伤的药膳。你养伤的一日三餐,鼎新楼都会送过来。今日让陵哥哥受苦了。云树的这点小小心意,还望陵哥哥不要嫌弃。”

鼎新楼虽是清河县城最繁盛的酒楼,可是早上并不开业,云树却让人家一日三餐都送过来,而且持续整个养伤期。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云树该是费了好一大笔银子。

张景惊异道:“树儿,你?”

云树歉疚道:“今日之事,确由云树而起,牵累了陵哥哥,我很抱歉。待陵哥哥养好伤,我会在县太爷那里活动活动,给陵哥哥升职。云树深感抱歉,陵哥哥若是有别的要求,尽可向我提。”

上次牵累张景,这次又牵累他的弟弟。而且牵累这个一再帮自己的人断了胸骨,几伤心肺。云树虽冷着心任人打伤了他,她的歉疚,也是很深很深的。万般都好说,只要能赎了她心中的罪过。

张陵本来被云树和余宏气个半死,可是见他一个小孩子,此番这么诚恳的道歉,也不好再摆脸。

冷着声音道:“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吗?”

云树诚恳道:“只要云树能做到。”

“那我要好好想想。”

“不着急,陵哥哥可以慢慢想,现在还是先用饭吧。”云树示意那小二将饭菜摆上桌。

又向张景道:“此中之事,陵哥哥尽皆知晓。景哥哥心中的疑惑,还是你兄弟二人慢慢聊吧,云树先行告辞,过些日子再来看望两位哥哥。”

张陵心道:知晓个鬼!我哪知道你是怎么招惹的那帮人?又怎么知道你旁边的那个明明身手那么好,却站在旁边看着我挨打?

想到这两人看着自己挨打,张陵不免又生气。可是见云树将话头递给了哥哥。这下跟哥哥有话谈了,张陵又有些欢喜。

张景本想拉住云树问清楚,可是云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只好忍住,送云树和余宏离开,自己又折回去。

张陵像个孩子一样,满脸兴奋道:“哥有话要问我吗?”

张景有心想问,可是他已经许多年没关心过弟弟,猛一下张口,却也有些难。聪慧的张陵,主动为他找了个台阶。

张景思绪翻涌,看看桌上的饭菜。“先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张陵自然不介意和哥哥一起用饭,挣扎着要起来。张景忙扶着他坐好,却按下他的手,“不要扯动伤口,哥哥喂你。”

张陵更加开心,“好。”

哥哥回来了,十九岁的张陵,更愿意重新做个小孩子。

长街上烈日炎炎,行人廖廖,云树与余宏忙了一上午,还没能吃上口饭,喝上口茶。

“宏哥哥。”

“嗯?”

“你陪我出来这么多次,忙前忙后,我都没能好好请你吃顿饭。”云树满脸歉意道。

余宏想了想,确实如此。第一次跑了一天,什么都没吃;第二次好歹吃上了饭,不过很随意;今天这么毒辣的太阳,两人还在街上走着。

“也是,那你准备怎么补偿?”

“宏哥哥想要什么补偿?”

“问你呢,你不能用点心?”

“不能用点心?那要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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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二章:关于意义的思考

余宏点点云树的脑袋。

云树笑的太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层清浅的睫影。

余宏笑了。

最初,云树在余宏眼中,除了眉目分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有些烦她总是说个没完。可是自从他允许云树走近,云树每近一步,在余宏的眼中便好看一分。

这个小家伙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总操心很多事,有太多不忍人之心,又会去做许多事,努力让身边的人都能过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想着在她受挫颓丧的时候,问她一句,“值得么?”可是真遇到事情的时候,却只想着将柔弱的她护在怀中,为她解决所有的问题。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喜欢这个小家伙围着他跑前跑后,或者为了她跑前跑后。这与他的长远大计,并没有什么重要意义。有时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可是抱起无措的她,或接受她的依赖,或接受她的宽慰的时候,却觉得心被填满了,天地间尽是脉脉温情,冷酷与杀伐之事再也想不起来。

这于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余宏还没想清楚。

张家人反应也是够快,张员外关进大牢没到两个时辰,张家人就在县太爷那里活动了。

虽然以往单成会收些银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办案子,可是这个案子,却绝不能这么办。县太爷单成坚持认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暴打张衙役,是不把自己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这件事必须严查、严惩!

张家人以为是银子不够,还欲再加。县太爷单成却说这是对权威的挑战,绝不能让步!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单成虽然让手下去调查那几个动手的汉子的身份,也需要进一步询问这几个人的口供,为来日做准备。

张景作为小师兄的兄弟,张陵的哥哥,办理这件案子自然更用心。云树让张景问张陵,张陵除了清楚挨打的经过,对缘由却不清楚。既然县太爷都授意了,敢动小陵与云树,那就从他们身上好好询问询问缘由。

张景年纪轻轻便做了一县的牢头,固然有他父亲的推举扶持,他自身也不是只有在云树和张陵面前和善、好说话的一面,办起事来也足够辣手狠心。

十八般刑具尚未用个遍,从员外到跟班都不敢再嘴硬,全交代了。

口供呈上去,单成很是满意。张家人再来时,单成将口供丢给他们看。

“云树,云公子积极支持变法事宜,受到本官青眼,张员外、刘员外心生嫉恨,欲除之而后快,却因张陵张衙役的阻拦,而将其重伤,实在是目无朝廷!目无律法!目无本官!如此私欲熏心,还意欲阻拦朝廷变法,实在罪大恶极!本官必须要抓一个典型!”

而张家人的表现,也让单成很是满意!

本来张家人还想要再努努力,可是家主什么都招了。

这个时候了,还要跟县太爷较劲,纯粹是嫌命太长。他们也不能让家族顶着这么大的罪名,果断弃了所谓代表的身份,转而大力支持水利之事。不仅带头缴纳相应水利资费,还带动与张家亲近的地主也转而支持。

本是想趁机分杯羹的其他地主,也蔫下去。县太爷单成趁机大力宣扬水利改革的利处。最有名的一句宣言是:今一举而利子子孙孙,何乐而不为?

县衙前的人,在张家改变立场的那天,再也站不下去。不管这句利子子孙孙的宣言,最后的结果如何,张员外、刘员外就是前车之鉴!这俩人被接出大牢的时候,有人看到那个惨样子喔!就连看客描述的时候,都忍不住打寒噤!趁县太爷还好好跟他们说话,还是乖乖的准备好该缴纳的银钱为上法。

于是,蹉跎几个月的水利之事,终于在银钱到位后,开始大力推进。从单成到辛坦之,从田美苗到云茂,到众多征来的民夫,纷纷为了水利之事劳碌起来。

辛坦之已经两个月没有回云宅了,余宏与云树又一次带着衣食去看他,辛坦之却忙的根本没工夫多跟他们说两句话。两人帮不上忙,也不好拖师父的后腿,放下东西,便出了工地。

云树说要去看看仍在调养的张陵,两人又驱马赶往县城。

余宏骑在马上,望着这片原野。秋粮将熟,却没有人抽出时间来欢喜,大沟小渠间尽是繁忙的身影。余宏问旁边的云树,“树儿真的觉得水利之法那么好吗?”

云树真是像她之前对余宏说的话,百分之百的信赖,什么话都愿意跟余宏说,比如下面大逆不道的话。

“水利之法的推动,对于提高产粮量确实有帮助。可是,”云树笑得有点冷,“获利的又不只有百姓,资费和劳役却全从百姓身上出。朝廷?呵呵。”

余宏却也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只是继续淡淡的问道:“你明知道会如此,为什么还要大力支持?”

云树抬起马鞭,指着那些忙碌的百姓,语气似有心酸与无奈,“他们辛苦劳作,却贫困不堪,连家人都难以养活,只有改变,才有可能向好的方面发展,而不是始终在原地踏步,或者倒退。变法,我把它当成一个契机了吧。”

“树儿只是一个小地主,为什么想要操心这么多事?你在乎这些人的福祉,他们未必会在意你的死活。”

赵国人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担起家国的责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云树一个女子,还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事?

本以为她只是受李大家事情的刺激,一时冲动而为。可是这几个月来,眼见她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帮助单成推动各种变法事项。反而觉得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小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今天竟然还能说出嫌弃朝廷的话,她若不是女子,真得认真看待她的野心了!

云树看着余宏,思绪有些飘扬,好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或许是我看了父亲的札,想要帮他完成心愿;或许是他们辛勤劳作,却一贫如洗,而我享受了他们的劳动成果,总要做点什么吧;又或许,我也没有那么简单的目的,而是还有更深远的谋算。”

说到这里,垂眸淡淡笑了笑,“或许,我也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变法之事,自上而下都有或大或小的利益,既然于众有益,推一把,也无不可。”

“于树儿来说,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

云树有些奇怪,余宏怎么会忽然问她这些问题。就算是义父好些次想让她打开心结,她都避而不谈,装成什么事都没有。

“于宏哥哥来说,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

余宏看看云树眸中的小狡黠,没有说话。

对上余宏的沉默,云树总是败下阵来的那个。

“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没有痛苦,没有忧怖。我觉得维持好这种状态也不错。”

在她费心维持的小世界里,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亲切,虽然不能替代父亲母亲在时的圆满,可是经历过失去的痛苦,她只想守好义父、师父、宏哥哥、黎哥哥,一个都不想再失去。

即使有时候会被噩梦纠缠,她也情意独自抗下这些。可是,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每当细思,想要守好他们时,总有隐隐的难安。她也怀疑是不是本来祥和的家庭,却突遭父母亡故,给她留下的阴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余宏对她微微一笑,那些沉重的话,他忽然不想对云树说了。

灼热的夏天过去了,空气中有些秋日的凉爽。县城张宅,张陵已经养了两个月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为了云树所强调的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也为了云树的诊金,那个脾气不好的大夫坚持让张陵再养一个月。

大夫的这个要求,让张陵可以多些机会对张景撒娇,求照顾,让这难得的兄弟情,长一点,再长一点。可是张景去轮值的时候,就只有张陵一个人在院子里,有些百无聊赖。

云树拍门的时候,张陵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昏昏欲睡。两个月来,鼎新楼的饭菜滋养的张陵瘦削的面颊有了些许丰润,气色也比之前好很多。

拖着声音道:“来啦!”

然后很病号的慢吞吞的起身去开门。万一是哥哥抽空回来看他,表现的太活跃就不好了。待看到云树与余宏,很自然的侧身让进来。

这两个月中,云树确也来看过他几次,每次来带一堆的点心,水果之类的,唯恐他闲的无聊,可以拿吃打发时间。好几次因为零嘴吃多了,饭倒吃不下了,结果被张景嗔怪。越怪他,他越开心,把张景给郁闷的。

云树边往院子里走,边笑道:“这次带了新鲜的山楂、酸枣和山楂糕、酸枣糕,开胃化食,不怕零嘴吃多了,吃不下饭了。”

“你每次来的架势都像是要把我当猪养!”张陵“抱怨”道。

云树笑,“我还没养过猪,不知道陵哥哥这吃完睡、睡完吃的日子过的可舒心?”

张陵嘿嘿一笑,“还不错!”

云树端起张陵给她倒的凉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张陵见云树一直盯着葡萄架上的紫葡萄出神,抬手就摘了几嘟噜,洗干净,用盘子盛了。

“家里的东西都是你送来的,唯有这紫葡萄是自家长的,树儿尝尝?”

云树捏了一个放入口中,“这葡萄长的很好看。以前,我家后院也有棵老葡萄树,这个时节,总会结满了紫葡萄。今年,不知道味道是否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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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三章:头疼的要求

余宏看了看她。

云树敛了情绪,对张陵淡笑道:“你身子如何?”

张陵张张手,“板子拆了,那大夫说再养一个月,才算能痊愈。”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安心的养着吧。”

张陵脸色薄红道:“没了夹板,我现在行动方便了,可以自己做饭了,你不用再让鼎新楼送饭菜来了。”

“拆了夹板,更要注意,不用在乎这些,把身子养好才要紧。我今天一是来看你,二是来问问,你有没有想好向我提什么要求?”

张陵笑道:“我不过挨了顿揍,这好吃好喝好药的养了两个月,我倒不好意思开口再提要求了。”

“这都是应该的,你”

“这都是单成该做的,你全替他做了。”一直不说话的余宏打断了云树的话。

让张陵挨打,还不是为了单成主持的改革之事?如今事成了,单成水利之事办的红红火火,哪里还记得张陵挨的打?云树这个傻瓜!不仅什么都包了,还胡乱给人承诺!人家不提,她还上赶着让人家提!

张陵听余宏直呼县太爷的名字,还带着不满意的样子,吃了一惊。

可是再一想,那些人虽然是找云树的事,是自己主动要为他拦住的,云树又打不过那些人,是眼前这个少年有功夫,却不动手的。而且从头到尾,云树都没有获什么利,县太爷倒白捡了个便宜。

而案子了了后,县太爷只让兄弟送来两百两银子。虽说这银子是不少了。可是比起这两个月来,云树为他所做的、所花的,可是差了一大截。

刚才那句不好意思开口提要求,是客气话,如今想通透了,倒真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了。

云树不明白余宏忽然哪来的不高兴,望着他道:“他大概因为水利之事太忙了,把这事给忘了。陵哥哥升职之事还在他身上,回头我一定会找他说的。”

“若是真承情,就不会忘。”

云树心里明白,余宏的话说的很有道理。可他毕竟是县太爷,虽说拜了同一个师父,也没什么师兄弟情。相互间的纽带,不过是互相有用处罢了。可是再一想,余宏选择在这个时候,当着张陵的面,戳破这层窗户纸,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自己拉拢人心。

在清河县大肆购买土地,发展生产,有官相护自然很好,若是官不靠谱,有吏相护也是不错的。况且官员三年一调任,吏员却是世居于此。

想到这里,云树甜甜一笑,朝余宏嘴里塞了个紫葡萄。

余宏似乎不太喜欢被这么“粗鲁”的对待,皱皱眉头,不再说话。其实是舌尖甜到化。

云树竟然直呼县太爷为“他”,这关系是不是有些亲近呢?哥说曾在云宅碰到过县太爷,当时县太爷似乎还因云树的关系,对他客气了许多,但却从不提与云树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道这云树,是他的私生子?

也不对。私生子该姓单,而不是姓云。再说,云树拜贴上写的是云家家主。济阳城的云家,那是百年的香之家,云老爷在时,单成一个县太爷又算得了什么?

张陵这会儿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云树似乎觉得向余宏投喂葡萄很有意思,也忘了和张陵说的话,抱着盘子,只盯着余宏,见他吐出葡萄皮,就再塞一颗。

张陵重新捋了一圈,还是没想明白,挠挠头,想问云树,却见那两个人,小的兴高采烈的投喂,大的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接受。

张陵就觉得余宏的“不情不愿”不像是真的。

果然,余宏“受不了”了,也捏颗葡萄,塞进云树的小嘴里。云树笑着含了葡萄,只是还未待吐出葡萄皮,下一颗又塞了过来。而后两人就像正式开了战,对一盘葡萄你争我抢,纷纷塞进对方的嘴里。

看得张陵瞠目结舌。刚才还认真的谈着严肃的话题,走个神儿的功夫,这俩人就“开战”了?

眼看着云树的小嘴被塞的满满的,然后在低头摘葡萄的时候,“咕嘟”掉出来一个。

张陵眼看她也惊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嘟着樱红的小嘴,脸颊圆鼓鼓的,眉眼间似想笑又似尴尬,实在太可爱了!让人忍俊不禁想戳戳他脸颊上葡萄顶起的小包。

余宏也嗤笑出声。

唯有云树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只是默默挪到离余宏远些的凳子上坐,转过身,对着葡萄叶,“噗”吐出来一颗,“噗”又是一颗。

她不敢笑,口中塞满葡萄,笑起来不仅十分不雅,还很容易被呛着,那就难堪了。

一连吐出五颗,打在同一片葡萄叶的同一个位置上,竟然打出一个洞。腾出了空间,才开始用小牙磨葡萄,眉眼也弯了起来,是真的在笑了。

余宏勾了下云树的小鼻子,笑道:“不错,有点长进。”作势还要再塞,云树忙捂住嘴巴。“这不公平!我嘴巴太小,几个葡萄就塞满了!”

余宏笑道:“你想要怎样?”

“我塞一个,宏哥哥塞两个,不,三个!”云树张着指头道。

余宏笑,却抬手给自己塞了个葡萄,“想得美!葡萄是用来尝的,让你拿来玩儿的?”

云树好气!是谁把自己的小嘴塞得满满的,根本就没有空间咀嚼?

看云树愤愤的样子,余宏笑得更开心,“来,再给你颗甜甜的葡萄,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云树惊异的睁大眼睛,“为什么?”

一颗硕大的紫葡萄塞了进去,这次余宏却是为她剥了皮的,甜甜的葡萄汁再次溢满口腔。

余宏不答,只是瞟了张陵一眼。

张陵接到这一瞥,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小的已经要成精了,大的更是不得了。明明两个年纪都比自己小,怎么觉得心里这么没底儿啊?

云树吃了葡萄,不再跟余宏玩闹,再次提起了刚才的话题,“陵哥哥,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吗?”

张陵盯着余宏。难道这个人看出来自己要提什么要求了?不会这么鬼精吧?

“陵哥哥?”云树冲张陵摆摆手。

张陵回过神,“那个,那个,余公子说得对,我养伤的两个月,除了家兄,只有云公子为我忙前忙后,也因为养伤让我与家兄的关系得到改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云公子呢。”

一个轻轻的声音飘来,“不过。。。”

张陵头皮一炸,可是再看余宏的眼皮都没抬,专心致志的剥着葡萄皮,仿佛那是一颗绝美的宝石。张陵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幻觉了,脸皮一红,“不过云公子之前答应家兄是事,我想帮他催一下。”

云树一时没明白过来,“哪一件?”

“就是,就是,家兄说,云公子曾答应帮他提亲。我兄弟的父母都不在了,哥哥因为之前的事,病了一场,如今既走出来了,有了心仪的人,我作为兄弟,自然要多关心他。”

云树脑袋一大,这事这么快就来了?

“这个,这个,我确实答应过。不过我好一段日子没见景哥哥了,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张陵有些没明白云树的话,兀自道:“如今我手上有些钱,想趁着帮哥哥把事情办了。”

张陵手上的钱,一半是这次挨打,县太爷让人送来的张家的赔偿,另一半是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钱来的不容易,他却愿意全用到自家哥哥身上,也是个痴憨的,完全没考虑他自己今年也十九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云树挥挥手,硬着头皮道:“景哥哥有没有说他看上人的是谁?”

张陵点点头,“说了,是你们村里的一个小姑娘。”

“还说了什么?”

“没了啊!”

云树头大,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事情说清楚为好,吸了口气道:“那个姑娘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

美人儿,若是没有身遭不测,从来是待价而沽,不是要挑个富贵的,就是要挑个可心的。云树很清楚卓清妍的心不在张景身上,至于财富,难道张景还真想拿银子砸个妻子回去?自己是可以帮他,可是这样真的幸福吗?云树理解不了。

张陵看看云树,没说话。这云公子都漂亮成了这个样子,那小丫头还是最漂亮的,该是怎么个漂亮法?哥哥眼光那么高?该不会还像上次一样,挑人只挑漂亮的?若是再来一次,真怕他会全面崩溃。

云树自然不知道张陵心中的思量,接着道:“是她母亲的心头宝,今年才十三,而且,而且眼界比较高。。。这件事,我委实没什么把握,陵哥哥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张陵皱了皱眉头,头也变大了。这么说,和上一个倒是差不多的样子,可是哥哥自己看中的人,难道自己还能劝他换个人不成?这刚修复了一部分的兄弟情,可经得住考验?

余宏看到两个人都愁眉苦脸的样子,勾弯了唇角,把剥好的葡萄塞给云树。

云树哀怨的冲他眨眼睛:怎么办啊?

余宏也眨眨眼睛:关我什么事?

云树再眨眼睛:救我啊!

余宏笑而不语,低头接着剥葡萄皮。

云树看看张陵,似乎也遇到了难题,眼睛骨碌碌转了转,“要不陵哥哥和景哥哥再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去找我。那什么?葡萄也吃好了,天儿也不早了,我今天就先回去了。陵哥哥不用送了。”

说完,拉着余宏就走,余宏却相当淡定的把最后一颗剥好的葡萄塞给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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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章:第一次生气

走了好远,云树才松一口气。

余宏笑道:“现在知道躲事了?”

云树撇嘴道:“宏哥哥都不帮我。”

“你这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是得改改了。”

云树语噎。

确实,她本可以安安静静在屋子里学医,在后院习武。她做的这许多事,都是自己给自己揽的,也没见谁特意来感谢她。何苦来着?这会儿,她不得不说:都是活该!

“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张景,说帮他提亲?”

“我没有!”

余宏看着她,没说话。

云树急急辩解道:“张景开始是疯疯癫癫的,我总不能跟一个疯子计较。用了药以后,他好很多,待我也算用心了。可是他张口闭口要做我义父,我不想义父听到了窝心。本来是想劝他去想着成亲,再生个儿子就是了,不必在我身上瞎捉摸。为了让他动心,我提出可以帮他准备聘礼。谁知道他看上的是清妍姐?我,我也不知道准备聘礼,怎么就变成了帮他提亲?”

余宏想笑,这个糊涂蛋!

明明是那次进城,张景故意用话引着她,她因为想护着卓清妍的缘故,就上了张景的勾。当时自己也觉得张景不是认真的,只是打着哈哈,故意逗云树玩,心里还揣着要做她义父的想法,而现在,竟把当时的戏言当了真。云树吃个哑巴亏!

“以后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事,也不要随意给人承诺。”

云树垮了脸道:“现在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

“宏哥哥不是可以走一步看十步的吗?”

“不想看。你的糊涂账,没眼看。”余宏摇头道。

“救救我!清妍姐看在宏哥哥的面子上,真的会打我的!”

“这事与我无关。不过,打你一顿也好,长长记性!”

“可是,可是清妍姐会伤心的。”

余宏被云树气的没脾气。

“宏哥哥。”云树声音里似乎梗着哭腔,清澈动人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可怜无助。

余宏叹了口气,“树儿,你怎么净为别人考虑,从来不为自己考虑?”

“我有义父,有师父,还有宏哥哥一直陪着我,我什么都不缺,我没什么要考虑的。”

一惯冷傲的余宏,此时非常想没形象的翻个白眼给云树。

忍了很久,才压下被云树激发的火气,耐着性子道:“你学医这些日子,有没有听你义父说过一句话:救得了病,救不了命。该伤心的人,总归会伤心。人如果不能自救,谁也救不了他。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自然有他自己去操心。”

“可是,作为医者。有时候明知道救不了,还是要试一试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我面前?”

余宏将手指放在唇间,“不要说话。否则,不用卓清妍动手,我会亲自打你的。”

云树的一双眸子立刻晶晶亮,“打完我,会帮我想办法吗?”

余宏真的要被气死了,不仅如此,颤抖的手,还非常想揍她一顿,可是下不了手。扬鞭狠狠抽下去,马儿吃痛,扬蹄飞奔起来。

“宏哥哥!宏哥哥!咳咳,等等我啊!”云树被扬起的尘土呛的咳起来,一面催马,去追余宏。

要问余宏为什么会生气?

余宏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明白,只觉云树的言辞让他心头久违的腾起一团火气,他没有再克制自己,而是任由这团火烧下去。

每当距离稍微缩近些时,余宏总会催马,再度拉开距离。云树卖力的追了一路,都没能追上,终于意识到这次不是玩闹,宏哥哥真被自己气到了,可是将自己说过的话再想一遍,仍然不能明白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他。

云树每次出门,黄昏前没赶回去,严世真都会依着夕阳,在村头的大树下等她,今天依然如此。

远远的余宏打马而来,更远处才有一个小小的云树。

余宏看到严世真,跳下马,淡淡打了个招呼,牵马就往村子里走去。

严世真觉得这个场景有点不同寻常。

不大会儿,云树也赶过来,对严世真笑笑,“义父!”

严世真看她满面风尘,也没说什么,抬手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去看了看陵哥哥,耽误了些时间,义父等很久了吗?”

严世真摇摇头,看了看那个头也不回的少年,抬抬下巴,“他怎么了?”

云树垂眸,咬着樱红的嘴唇道:“我好像惹宏哥哥生气了。”再看看那个一路都没有再回头的看她的人,困惑道,“可是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

虽然一个屋檐下住了几个月,严世真对余宏的了解远不如云树。那个少年对所有人都淡淡的,包括与他相处数年的师父,只有云树能让他多些情绪。虽然不知道云树是怎样打开了他的心门,可是看到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相处愉快,他与辛坦之都很欣慰的。

十六岁的少年跟一个九岁的孩子生气情况比较少见,可是说到底,也都是孩子。

严世真安慰云树道:“没事的。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云树却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要那么久?”

严世真笑笑,“那你待会儿,好好哄哄他,说不定很快就好了。”

云树觉得这是个主意,可是做起来却发现,难度很大。而且,若真如义父所言,第二天就好了,云树真的会谢天谢地,可是余宏像是把那扇为云树打开的门,关上了。

不管云树如何讨好,余宏始终冷着一张脸。

每日指点她练枪,都是点到为止,没有更多亲昵的举动或者表情。云树苦练,力求每个动作都如余宏为她示范的那样标准。白日练不够,晚上研习完医和义父教授的功夫后,还要再挥枪练习,就想博余宏一个笑脸。

即使是借着兵上的疑问多找些话,余宏仍是点到为止,不做过多的解释,留给云树自己去想。

本来热闹的小院子,像是随着清凉的秋风而冷静下来。

严世真眼看这场不清楚缘由的冷战,持续了半个多月,还没有终结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想与余宏聊聊。可是结局毫不意外,他自言自语说了半天,余宏冷静如初,一言不发。

严世真气的直跺脚。回去再问云树,那天都聊了什么,余宏会对她生这么大的气?

云树依旧想不明白缘由,若有睿智的义父帮忙分析,很快就能触到那个答案,可是她知道,那些话既然能让余宏生气,必然是触到了他的某一禁忌,他连对自己都不愿解释清楚,怕也不愿意有更多人触到他的这一禁忌。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下去。

“义父,没事的。宏哥哥大概是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相信他终会好起来的。”

可是在心里,云树觉得很无力。读了那么多,竟然没有哪一本,能够帮她解了面前的僵局,甚至随着余宏与她冷战的时间变长,她连示好都变得拘谨起来,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让余宏更生她的气。

可是奇怪的是,她越是喏喏的,不愿惹余宏生气,余宏对她反而更加严厉。一个动作做不到位,面临的就是一百遍、两百遍的练。云树咬牙坚持下去,可余宏的面色始终没有好转。

这一天,云树再次因为一个动作不到位,被罚练习两百遍,而在练习场中挥汗如雨时!应娘来到了练习场。

云树与余宏的冷战,殃及了整个云宅,所有人都怕出错。云树吩咐,没有大事,不要去打扰她,应娘立在场边等了半个时辰,直到云树练完两百遍,拄着枪擦汗,才敢走上前扶住她。那瘦弱的手臂竟然在颤抖,应娘惊道:“公子,你没事吧?”

余宏听到应娘的话,停了自己手中舞动着的枪,看了看云树。

云树挤出一个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有什么事吗?”

“张景与他的兄弟张陵来了,想要见公子。”应娘扶住云树,给她擦着脸上的汗水。

该来的还是来了。云树看看余宏,余宏转过头,不看她。

“宏哥哥,我去处理完事情,再回来接着练。”

余宏没有表示。

应娘扶着云树离开练习场,小声问道:“公子抖的这样厉害,真的没事吗?”

云树示意她不要再说,“没事,有些累罢了。你去准备热水,我沐浴更衣后,就去见他们。”

“我过来时,已经让花娘准备上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好了,还是我来伺候公子吧?”应娘小心询问道。

因为不喜欢别人碰到她的腰,又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这个毛病,自手上的伤好后,贴身的事,便都是自己动手。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虽然二人尽力让声音小些,余宏还是听到了。依旧冷冷的面皮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提起手中的长枪,行云流水般的舞了起来,只是手上更狠了几分,好像每一挥,每一刺都想要将那个无形中的敌人粉身碎骨。

在拐角处,云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余宏一眼。他那个样子,不知道究竟是在与谁为难,云树忽然觉得心有些疼。

张景坐不住,在门前转来转去。张陵则好奇的看着严世真忙碌的抄写东西。

严世真搁下笔,看着这个和余宏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忽然笑了,“月前,树儿去看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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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五章:红线

张陵点点头。

“你们都聊了什么?”

张陵不明白这个形貌清俊的云树的义父,怎么忽然对月前的谈话感了兴趣。“也没说几句话。”

“你还记得清楚吗?给我复述一遍。”

张陵看看哥哥,寻求意见。

张景道:“严先生想知道,你就复述一遍呗,又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张陵来说,虽然并没有向云树提要求,可是对云树的义父提这事,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像是欺负了云树一个小孩子的样子。立即又想到今天来的目的,这件事,也是哥哥从云树那里得到的承诺,若是在云树的义父面前,要求云树履行承诺,同样是有些欺负小孩子的意思。

想到这里,张陵觉得有些不好开口了。

严世真让他宽心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树儿和宏儿自那天回来闹了脾气,直到今天都没能和解,我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闹脾气?不应该啊!那天直到走得时候,两人都还很好。”

张景听见云树与余宏闹别扭,也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自第一天见这两个,就好的就跟亲兄弟似得!余宏虽然不怎么说话,可是对云树却很维护,云树又自来是个乖巧懂事的。说这两个人会闹矛盾,那得是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这颗八卦心,禁不住为之扑腾。唉,不对,是关心树儿。

严世真继续好言好语引导张陵道:“你说说,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张陵挠挠头,“因为在鼎新楼为护云公子,以一敌四,被打断了肋骨,云公子说在他能力范围内,允许我提一个要求。我已经受云公子诸多照顾,当然不好再提什么要求。余公子说这件事都是县太爷获利,云树做得一切,不过是帮县太爷收了尾。我奇怪他们两个与县太爷的关系,想了一圈都想不明白,回过神来时,两个人已经在互相塞葡萄了。”

“赛葡萄?”严世真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云公子盯着院子里的葡萄出神,我以为他是想吃葡萄,就洗了一盘。云公子说以前自家院子里也有一棵,说什么不知道味道是不是还与以前一样。我回过神来时,他们两个就在互相往对方嘴里塞葡萄。云公子嘴里很快就被塞的满满当当,低头的时候掉出来一颗,还把余公子逗笑了。”

“然后呢?”

“云公子将葡萄消灭后,再次问我想提什么要求。我就想起哥哥之前说的那件事,也是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云公子觉得为难。余公子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剥葡萄皮,继续给云公子塞葡萄。然后云公子说让我和哥哥再商量商量,就匆匆拉着余公子走了。”

严世真目光在这两个人身上扫了两遍,“说了半天,还没说你们二位今天来是什么目的?”

张陵看看哥哥,“一是为了感谢云公子,在我养伤的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二是为了我哥哥的事。”

严世真将目光锁定在张景身上。

张景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红了起来。

严世真看张景的样子,想笑,又努力忍住,“说吧,树儿答应你什么事了?”

张景讪讪道:“严先生,您别生气。”

“你先说,我再决定生气,还是不生气。”

“我病的昏头昏脑的时候,总是要做树儿的义父。树儿怕你听到这样的话伤心,劝我再娶,为了让我动心,提出帮我准备聘礼。我逗他说看上了卓清妍,他信以为真,大概是怕我擅自行动,就将这事揽了过去。”

严世真两手相握,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所以你想着,反正我的树儿心好,就把玩笑话当成承诺,今天是来让树儿帮你提亲的?”

张景是见过严世真与辛坦之过招的,自知不够严世真打的,陪笑道:“严先生,那什么,我今天就过来问问,看这事是不是能成,没别的意思。”

“还看上了卓清妍?你眼光够高的啊!”严世真笑得张景脊背发寒。

张景陪笑道:“没有,没有。”

这会儿,严世真也大概能明白,余宏为什么会跟云树置气了。大概不想让树儿再管这事,可是树儿大概说了什么,惹到他了。那孩子平日不言不语的,脾气还挺大,几句话的事,竟然摆了一个月的脸还没尽兴,修理好这两个,回头再收拾他。

“你之前胡言乱语,树儿说你是个病人,让我不要跟你计较。你现在是完全好了,做事还这么不知分寸,我看是时候跟你计较计较了!”

张陵眼见这个严先生说变脸就变脸,也吃了一惊,看着摩拳擦掌的严世真,“严先生这是做什么?”

严世真面色不善道:“做什么?我家树儿没有亏待过你们吧?纵然我家树儿心软,答应你们那些事,可是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难道不觉得逼一个小孩子兑现那样一个,本被你当成玩笑的承诺,很过分吗?”

这话点到张陵的心虚点上,立时蔫下去,无话可说。

严世真掉头对张景道:“树儿为什么要将卓清妍这件事揽过去?还不是怕你这不靠谱的人,贸然去招惹人家?你是树儿带进村子里的,你若是做了唐突的事,树儿还有脸再见人家?你多大的人了?卓家姑娘才十三!你也真好意思开口?”

“那,那不就是来问问嘛。”张景在严世真的几番质问下,有些抬不起头。

“问问?你怎么不带媒婆直接去卓家问?来找树儿做什么?不修理修理你,还真当我家树儿是软柿子,任你捏啊?你是哪块皮痒了?”

眼见严世真要对张景动手,张陵忙上前道:“误会,误会,我们不是想着,云公子与卓家姑娘同住白树村,好说话些嘛!”

“树儿才几岁?说什么话?”

张陵被噎住。

这一趟来的很不明智。哥哥是糊涂了,明知道云树身边有这样厉害的角色,还不改初衷。

云树进来时,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义父,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有一些账要清清。”严世真垂下手,对云树笑笑。

这话云树并没有听进去,看看张陵,“陵哥哥身体可大好了?”

张陵像看到救星,扯了个灿烂的笑脸,“大好了,大好了,有劳云公子挂心了。”

云树抬抬手,“坐吧。应娘,添茶。”

众人坐下,谁都不开口,气氛有些尴尬。

云树有些不舒服,没注意到这些,喝了口热茶才开口道:“景哥哥今天来,是有事要跟我说吧。”

刚才已经谈崩了,眼看要动手,这会儿如何敢再开口。“没事,就是好久没来看树儿了,来看看你。”

严世真翻了个白眼儿:可算长点记性了。

云树却很诧异,“不是为了你的亲事来找我的吗?”

严世真摸摸额头。这个傻孩子呦!刚替她摆平,她自己倒主动提了起来。严世真有些理解余宏了。云树这副好心肠,真让人忧心。

两兄弟看看严世真,不知道这是开口好,还是不开口比较好。

云树这才注意到三个人之间的眉目传讯,有些明白过来了。是义父提前帮她做了处理,看样子是被义父压下去了。

云树淡笑道:“让义父为树儿操心了。”

严世真明白云树这笑的意思,“树儿,你真要管这事?”

“我虽年纪不大,但也应言而有信。我既答应了景哥哥和陵哥哥,陵哥哥又将自己的要求也寄托在这件事上,我虽然不能保证此事必成,但帮景哥哥问一问,还是可以做到的。”

严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树只道义父是默认了她的做法,转头对张景道:“这事,具体是个什么流程,我不太清楚。等一下。”云树提声唤道:“应娘!”

应娘应声进来。

应娘是个过来人,这婚嫁之事的流程,想是应该都熟悉的。云树将事情说与她。

应娘熟络道:“这事,有专门的媒婆上门自然很好。不过若是成算不大,托熟人先问问,比较稳妥,免得事情不成,双方难堪。”

云树觉得有道理,本来就是想问问卓清妍和其母的意思。

“应娘你口才不错,不知道是否做过此类的事?”

既然张景都来了,云树想着一次将这事情办了,就不用再挂心了。

应娘笑道:“确也做过。”

“那你就替景哥哥跑这一趟吧,回来有赏。”

“是,公子。”

“你看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总不好空手上门,带些礼物为好,另外还需要张公子写份草贴,言明家庭情况、收入等。”

“那你去库房看看,带什么礼物合适,多用些心,显出诚意,不要委屈了清妍姐才是。草贴也该是红色的吧?你去找找。”

“是。”应娘退了出去。

张景没想到云树办事这么利落,还有些愣怔。

云树对张景道:“草贴你自己来写吧。可以先打个草稿,一会儿誊到帖子上。”

张景顺从的点点头。

云树这才抽出功夫,喝了口热茶,才对严世真笑笑,“兵将都有,也不是很难。”

严世真无奈地对她笑笑,没说什么。

一切准备妥当后,应娘还换了身新衣服以示郑重,才出了门。

云树拿了本医,慢慢的看。严世真重新拾起笔,继续写自己东西。张陵放下了心,悠然的着点心。养伤期间,云树的全方位照顾,给他养了个吃零嘴的习惯。

张景却坐的不太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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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六章:动手吧

却也没人说张景什么,毕竟是一件人生大事,紧张,也是重视的一种表现。

半个多时辰后,应娘回来了。

张景看到她手中提着的礼物,脸色便颓了下去。

云树还是要多问一句的,“怎么说?”

“谢莞娘说清妍年纪小,这些年,一直是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并不想让她太早嫁人。公子,这是婉拒了。”

张景犹不死心,“带着她母亲嫁,也是可以的。”

应娘没见过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但在公子面前也只好陪笑道:“我琢磨着,应该是清妍姑娘不同意。谢莞娘疼惜女儿,自然不愿逆了女儿的心意。”

张陵竟然隐隐觉得松了口气,上前拍拍哥哥的肩。

云树怕这个偏激的人,再想偏了,“景哥哥,这家不成,还有下家,不要太在意。陵哥哥第一次来,我去看看厨房备的菜如何。”

示意张陵看好他哥。又暗示应娘跟她出去。

厨房里,云树又问,“确定是清妍姐的意思?她有没有说别的?”

应娘犹豫道:“确实是清妍姑娘的意思。不过,清妍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像个小家碧玉,没想到脾气还真不小,言语间,倒是,倒是对公子不满意。”

云树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原话是怎么说的?”

“我也没听明白,说您是故意的。还在屋子里摔了东西。”

“还有别的吗?”

“谢莞娘见女儿闹得有些不像话,就没留我多待,好言好语送我出来了。”

云树点点头,“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了。这事以后不要跟别人再提。”悄悄将二两银子塞给她。

“谢谢公子。我一定守口如瓶。”

“去忙吧。陵哥哥大病初愈,加两个好菜。”

“是。”

云树按按额头,才出去。

午饭很丰盛,张景食不知味。张陵有些担心哥哥,心也不在饭菜上。余宏沉默着吃饭。云树忽然觉得一颗心,揉圆搓扁了都不够用,觉得很累,也不想说话。严世真给云树夹了菜,也没说话。几个人静悄悄的吃饭,气氛有些诡异。

午后,云树送这两兄弟离开,说了些宽慰张景的话,直送到村口,又在树下立了好一会儿,才回去。刚到门口,一个声音叫住她。

云树回身,见是一个经常跟着卓清妍玩的叫二丫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怯怯的。

云树对她一笑,“有事吗?”

二丫脸上飞起两抹红晕,“是清妍姐姐要见你。”

云树的心一坠,沉吟了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二丫盯着脚尖,头也不抬乖顺道。

云树回到房,将架子上的一根精巧的马鞭揣入袖中,又走了出去。

严世真觉得奇怪。“眉儿去哪?”

云树对他笑笑,“我去后山看看。”意思是去看看她的父亲母亲。

“要义父陪你吗?”

“不用了。”

“那你小心点。”

“嗯。”

真是心累了,撒谎都不想多费点心思。虽然后山种的有花,可以清祭,但云树每次去都不空手的。

那既然并不是去看她父亲母亲,这会儿出门又是做什么?

余宏在屋里看,严世真挑开帘子直接进去了。余宏抬眼看看他,没说话。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几句话不投机吗?至于一气一个月吗?”

余宏手中的一重。

“眉儿虽然聪慧,毕竟年纪小,心又太软。你是她师兄,更亲似她哥哥,若是觉得她说话、做事有不妥之处,指出来就是了,不值当去生气。若是实在气不过,气不过,我允许你拍她一巴掌,让她长长记性。不过,轻重你是知道的。可不能把眉儿给我打坏了。”

严世真这样劝人,还带着护短的,真生气的人只会越劝越气,可是他知道,余宏还是关心云树的。闹成这样子,大概是性子太冷,不知道怎么下台和解 。而云树怕再惹他生气,待他小心翼翼,反倒不如以往坦诚热烈了。或许就因为这样,两个人梗了一个月。

“男子汉大丈夫,生气就说生气,不高兴就说不高兴,有话说明白多好?自己憋着,周围的人也只能跟着你憋着。你这脾气都是被你师父带出来的。”

“关我师父什么事?”余宏终于回了一句。

严世真嗤笑,“还护短?你师父是个多擅言谈的人吗?”

余宏不说话。

“张家兄弟今天为了什么事来,我想你是知道的。如今,这事没成。”

“树儿说要去后山看看,可是什么都没带,只在袖中揣了根鞭子。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一个大人不方便参合,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余宏放下,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

余宏不理他,直接走了出去。

严世真摇着头自言自语,“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头痛。”反正年纪一大把,完全记不得自己弱冠之年,还被父亲暴打的经历了。

卓清妍约云树在一个破败的院落中见面,就连二丫把云树送到地方也离开了。

云树曾随李大他们来过这里,当时说这里有鬼,一起来抓鬼的。就算为了避人,也没必要选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云树脊背有些凉,就没往里面走。

而卓清妍在里面等了好久,都没见人,转出来,才看到院墙边上的云树。不耐烦道:“胆子这么小!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云树抬步又往里面走。高高的蒿草,冷寂而破败的院落,云树很不适应。

“清妍姐。”

“不许你叫我‘姐’,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清~妍?”云树试探道。

卓清妍却怒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我一个姑娘家的名字,也是让你这样浑叫的?”

想起自己的男儿装扮,云树只得又改口道:“卓姑娘?”

卓清妍已经红了眼睛,本是明眸善睐,现在却蓄满了泪水,有一种梨花含雨的美态。

云树一下慌了,“卓姑娘,你别这样,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了。”

“你一个小孩子就敢这样欺负我,我能说什么?”说着眼泪就顺着光洁的脸庞滑了下来。

“我,我真没想欺负你。清,卓姑娘是误会了。”

“你为年纪那么大的人,来我家提亲,还说不是欺负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思却这么刁钻!”

“我,,,”

“你什么你?你说啊?”

“卓姑娘心里觉得委屈,我也无从辩解,要不你打我一顿,解解气。”云树将袖中的马鞭抽了出来,递给卓清妍。

“你!”卓清妍没想到云树还有这么虎的时候!

云树觉得心又累又难受,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想想了,挨一顿打,将这事翻过去,还痛快些,将鞭子又往前递了递。“打吧。”

云树这么直接,卓清妍也不跟她废话了,止住眼泪道:“你答应我一件事,今天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云树这会儿对答应别人事,根本提不起兴趣,她只想拿皮肉的疼,换掉心里的难受,可是她是来解疙瘩的,卓清妍都开口了,她又不能直接拒绝,只好道:“卓姑娘有什么要求?”

卓清妍并不喜欢这个称呼,这会儿也不好跟云树多计较,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云树。

云树没敢接,好像这信封会烧手。“这是?”

卓清妍声音里带了羞昵,“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你那个哥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云树瞪大了眼睛,“哥哥?”还有谁是哥哥?入得了卓姑娘的眼,不就只有那一个吗?

“不,不,这个我做不到,卓姑娘,你还是打我一顿的好。”云树又将鞭子递过去两分,另一只手,牢牢背在身后,唯恐卓清妍会将信封塞给她。

卓清妍提高了声音,“云树!你存心气我的是不是?”

“你我的矛盾,你我来解决,不应该牵涉第三人。卓姑娘觉得我今日做的事,让你委屈了,你就打我一顿吧。我不避这一顿打,更不愿意用别的事,来替换掉这顿打。”

云树果断的不让步,事情不能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能让余宏更生自己的气,同时更渴望挨顿打来解脱。

卓清妍的脾气还是有些火爆的,眼见软声好语不顶用,一腔真心被云树看了笑话,一把扯过鞭子。“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不,我更希望卓姑娘能通过打我一顿,来化解心中的怨气。打吧。”云树一心求打。

卓清妍本来是很生气,可也没想打云树,而云树一心求打的样子,更像挑衅。卓清妍是个有傲气的,才不会任由人来挑衅,一气之下,夺过鞭子,真的动了手。

火辣辣痛感在手臂上蔓延开,一时间占据了云树所有的知觉,她盯着自己的手臂,心中的沉重感好像真的松散了些。

一鞭子挥过去后,卓清妍眼见云树身子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云树咬牙的同时,像是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这让卓清妍更来气,下一鞭子更多了两份力气,云树依然一声没吭,甘之若饴的样子。

这下连带云树的那张脸,都让卓清妍讨厌的要死,只想一鞭子挥过去,让他从眼前消失!然而这一鞭子却没能挥下去,被一只手抓住了。

待看清那只手的主人时,卓清妍的脸色由紧张多变,到最后的怒不可遏,扭头道:“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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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七章:疹子

云树看到脸边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眼再看那张冰冷的脸,她想去撞墙。

“清妍姐!不,卓姑娘!不是我带他来的,二丫可以作证!你别误会。”

余宏从卓清妍手中扯过鞭子,扬起另一只带疤痕的手,“啪”的一声,狠狠抽在云树脸上。被掀在地的云树懵了。

余宏的性子虽一直与人疏离,可是在这场别扭之前,已经很护着云树了,她一时间不敢相信,也明白不过来,余宏为什么动手打她。

卓清妍也懵了。

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俊朗不凡的人,此刻就在眼前,看着她动手鞭打云树,虽然夺去她手中的鞭子,却也干净利落的打了云树,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什么意思?还有,他怎么会来?

余宏对着云树恨铁不成钢道:“教了你那么久,你就学了通过挨打来解决问题,你可真是长进了!”

转头又对卓清妍冰冷道:“卓姑娘,这鞭子抽在她身上,我都不会跟你计较,你却往她脸上抽,心思未免过于恶毒了!”

经这些日子的调教,云树拳脚上有了些功夫,面对在村中的大小顽童,云树自不会吃亏。可是这几个月的相处,他知道,云树不是一个会主动与人动手的人。听到严世真说云树在袖中揣着鞭子出门,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恨铁不成钢的他出门遇到送完云树的二丫,之前从云树那里知道这丫头是卓清妍的小跟班,有意哄了她两句,得了这两人议事之地。

待听到这两个言谈之间涉及他,他不感兴趣,更愿意掺合进去,可是看到鞭子都要抽到脸上,云树那个傻孩子竟然浑然不觉,他彻底压不住怒气了。

此刻,云树原本白皙的脸上贴着火红的五指山,却因余宏的话,羞愧的无地自容,而卓清妍的眼泪却像是决了堤,又哭又笑。

“我恶毒?我恶毒?哈哈。”指着这两个人,“演的一出好戏!云树啊!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一再跟我过不去?好计谋啊!哈哈哈。”

卓清妍怀着一腔未展的温柔心意,可是行动落在余宏眼里只有恶毒,算是到了头儿了。

“对!我恶毒!我就是看不惯他!就是要打他!你要替他打还回来吗?”卓清妍抹去满面的泪水,重新抬起高傲的下巴,目光灼灼的望着余宏。

余宏扫了她一眼,“你打也打过了,怨气也该消了。”从地上拎起云树就要走。

“我还没打够!”卓清妍厉声道。

“我说够了就够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拎着云树走了。

“云树!你给我记着!”卓清妍撕声吼道。

云树被拎得脚尖点地,听到卓清妍的嘶吼,想要转过身去解释。

余宏声音冰冷道:“你还要惹我生气吗?”

云树僵住,再不敢动弹,听着卓清妍呜呜的哭声,任由余宏拎走。

云宅里。

余宏将云树丢进严世真怀里时,云树的半个脸颊都高高肿起来,雪白的衣袖上也晕染出血迹。

严世真吓得不轻,“就出去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云树不知道该怎么说,头也不敢抬。

余宏将鞭子丢到桌子上,“手臂上是她主动让人打的。脸上是我打的。”

严世真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你小子是要上天啊!”

余宏面不改色道:“你让我打的。”

“我?我,”严世真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而且还不能叫疼。声音低了许多道:“我不是让你注意点分寸吗?”

余宏依旧硬声道:“你护着她,唯恐她受一点伤害,她却跑出去,主动让人打。不如我亲自动手,不信打不改她!”

严世真哑然。

余宏伸手捏住云树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冷着脸道:“你可长记性了?”

云树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啊,“你还生我的气吗?”

余宏甩开手,“烂泥扶不上墙!”转身走了出去。

云树撇着嘴,拼命忍住,忍住,可是怎么也忍住,跳下椅子,跑进自己屋里,将门插上,大哭起来。

只余严世真一个人立在屋内,心态却很奇妙:养两个孩子,原来是这样的!

发完愣,想起云树的伤还没处理,忙去拍门。自然是拍不开的。

云树第一次遇到一个拿不下的“对手”,还一再被嫌弃无能。她的眼泪不知道是委屈,还是伤心,总之流个没完。一直到她最后困的抬不起眼皮,和衣在床上睡了过去。

严世真听屋内安静下去,想她是睡着了,便从窗户翻了进去。

云树的脸又红又肿。“宏儿这孩子真下的了手!”想将云树的衣袖捋上去,可是血液凝结,衣袖被黏在手臂上了,严世真看她那手臂颜色有些怪,想抬起来细看,却发觉手臂烫人,再摸额头一样烫。

“眉儿?眉儿?”

云树眼皮重的根本睁不开,意识也是朦胧的,皱皱眉头,接着睡。她好着的那半边脸,颈子,手臂上都有隐隐的红点,按过脉后,严世真将窗户全关上,招应娘进来给她换衣服,查看身上的情况。

疹子。

村子里还没有孩子来看疹子,云树一惯很好的身体,竟然第一个出疹子。该是这一个月练习太刻苦,心思忧虑难安,加上休息不足,体质反而下降了。

应娘换好衣服出来,说全身都是斑斑红点,和手臂上脸上的一样。说到脸上,应娘想说点什么,还是谨慎的闭了嘴。小主人的事,有严先生在,又关系到余公子,哪里轮得到她插嘴。

严世真处理完云树的外伤,对应娘吩咐道:“你出来进去把门窗关好,别进了风了。”

应娘恭敬的应道:“是。”

“他人呢?”

应娘会意,“在练习场。”

练习场上,余宏已经不知道把那套枪法练了几百遍了。一个回马枪的动作,险险刺到严世真身上,脑袋“哄”的一下要炸。

他不知道严世真是什么时候来的。严世真也不会真让他刺到,侧身避过,在余宏心神俱乱的时候卸了他手中的枪,丢到一边的地上。

“我教眉儿的时候,你也没少学,也算得上你半个师父了。来,看看你学的怎么样了?”严世真颇有些温文尔雅的摆出姿势。

余宏正觉得胸中有一团气理不顺,毫不犹豫的接招。

可是用严世真教的招式,对严世真,尽管余宏认真研究过,可是后来者居上,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他哪里讨的了好?二十招之后就被摔了出去。

起来再战,再摔,再战,再摔。

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后,胸中的那团气,就变成了明确的怒气,要将严世真打倒的怒气。

丢开严世真教的招数,改成练了许多年的师父教的,再战。这次多撑了二十招,依然被摔出去。爬起来还要再战。

严世真挥挥手,“今天就到这里吧,把你打到爬不起来,谁给眉儿煎药?”

“她怎么了?”

“还知道问她怎么了?你真下的了手!”

“你管不好,我替你管!”余宏毫不嘴软。

“你!”严世真又要动手,又叹了口气,也不能跟这个大孩子一般计较,“那你去管吧。”

余宏也不接话,将地上的枪捡起来,归了位,才离开。

余宏说的没错,眉儿如今的性情确实是有些问题。

贪得事事都好!人人都好!见不得别人受苦,更见不得别人因她受苦!事情不成就自责!今天竟然开始自虐了!

她仍然没有安全感,就像当初为了留住她母亲,为天桥下那些贫民免费赠药一样,不过现在做得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把自己折磨的身心憔悴。

可是劝言她听不进去,自己又舍不得凶她,算了,这白脸就让余宏去做好了。

想到这两个还在闹脾气的孩子。严世真自语道:“养孩子麻烦,养两个孩子更加麻烦!冤家!”也不知道是说自己与这两个孩子是冤家,还是两个孩子间是冤家。

余宏听到这话,脚下慢了一拍,回头看了看严世真。

严世真瞪眼道:“看什么?还不快去!药在桌子上,两碗水一碗药,慢慢熬。”

云树被叫醒的时候,屋内都暗了下去,朦胧的烛影中,坐在床沿上似乎坐了一个人。有人在守着她醒过来,这感觉真好,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义父。”

那人却并没有回应她,云树觉得奇怪,眨了眨眼睛,视野中的人眉眼终于清晰起来。是,是余宏?云树的一双眼睛忽然,不可置信的睁得溜圆。

余宏盯着云树高高肿起的脸,看了许久,下手确实有些重了,但面上依旧冷着,见她醒了,“起来吃饭。”

初醒的云树,声音里带点病中嘶哑与软糯,而脾气反倒硬气了,“不吃!”

余宏闻言,忍不住心里一乐,面上却不露分毫。“为什么不吃?”

“跟我道歉。”

其实,云树哪里是脾气硬气了,分明是看到余宏能到屋里看她,以为抓住了机会,要扳回一局。

余宏抬手,弹弹手指,“我看你还没挨够!”

“你欺负我!”

“你不懂事!”

云树非常不服气,“我哪里不懂事了?我,”

“做事不知分寸,什么事都大包大揽,做不好就胡乱自责,自虐!心性软弱!意志不坚!聪明的脑袋被你当木头用!这样的你,不配做师父的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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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八章:为了自己

云树不敢相信这样的词,会用在自己头上,有些反应不过来。宏哥哥口中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

“你义父狠不下心管教你,把你交给我管。所以,以后你若敢再犯,我就打到你改!”

云树盯着余宏的眼睛,想从中找出点什么。

“起来吃饭。”

“不吃!”

云树还就杠上了,但是下一刻,她就躺不住了,因为被余宏揪着耳朵,从被窝里揪了起来。

云树哇哇大叫,严世真慌忙跑进来,“又怎么了这是?”

“义父,”云树话还没说完就一个哆嗦。

余宏拿衣服将她裹上,头也不回的对严世真道:“你说让我管的。”

严世真对云树笑道:“眉儿,起来吃饭吧。”

义父和宏哥哥站到了一起,而且两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也很奇怪。云树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云树还没说话,余宏开口道:“严先生先出去吧,我会管好眉儿的。”

然后,云树就眼睁睁的看着平时最疼她的义父,竟然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出去了!

云树努力想明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余宏却只顾费劲的给她套上一套秋日的夹衫,因她还发着烧,出着疹子,不能见风,又在颈上给她系了条披风,忍了忍才没将兜帽给她套上。

让云树奇怪的是穿好衣服,竟然没让她下床,而是在床上放上张小桌子,招呼应娘进来。

应娘便在小桌上摆了好几样清淡吃食,又退出去。

余宏将筷子递给云树:“吃吧。”

云树没有接,盯着余宏,又看看应娘出去的背影,再看看这屋子,“我是在做梦,对不对?”说着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捏了一把,又正好捏在鞭伤上,痛的一抬手就要掀翻桌子,被余宏按下去。

云树想起脸上挨的那一巴掌,禁不住抬手摸摸脸,脸肿的没有知觉,再摸另一边脸,低了一截,上面还像有许多小疙瘩,此时才意识到身体的不适,抬起另一只手,看到手背上的红点点,心中大惧。

“我怎么了?”

“出疹子。”

“给我镜子!”

“现在,先吃饭!”

云树看到再次递到眼前的筷子和余宏冷着的眼睛,胸腔好一番起起伏伏,终于咬唇接过来。

云树埋头扒着饭,觉得自己以前认识了一个假的余宏,或者说,她自以为认识了眼前这个少年,自以为懂他,到今日才发现,完全摸不清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彷佛以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抬头再看看余宏。

眉眼,还是那熟悉的眉眼,可是没有一丝熟悉的情绪,比当初在清风观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时,还要难懂。

挫败的感觉再度袭来,心头忍不住有些发酸,头再也抬不起来,一口一口扒拉着米饭。

碗中忽然多了菜,“好好吃饭。”

云树默默吃着碗中的饭菜,一言不发。她想想明白一些事,可是脑中一片混沌。

撤去饭菜后,余宏依然坐在床边,眸色幽深的看着云树。云树呆呆的靠在床头,目光却没了往日的机灵劲儿,有些空洞的看着他。

“树儿?”

“嗯。”

“知道你哪里做错了吗?”

“我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怎么会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卓清妍有那么重要?值得你送上门去挨鞭子?”

“她是因为我的作为而委屈。”

“你明知道她会委屈,为上么还要帮张景。”

“我答应他的。”

“你为什么会答应他?”

“我为了义父。”

“你还敢说是为了你义父?”

“我,”云树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疑惑。“宏哥哥以为我是为了谁?”

“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

“你以为你做的这一切事,都是为了别人好,想让他们都好好的,实际上都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

云树沉默。

没错,她是渴望心安。从父亲被带走,从父亲亡故的消息传来,从母亲病重,从被义父抱出母亲卧房的那个早晨,她的一颗完好的心像是被无形利刃,一戳再戳。

她努力的让自己坚强,遮掩了惊恐、无依与迷茫,她想她该挑起所应承担的一切,让父亲放心,让母亲放心,让义父放心,可是与余宏的冷战中,她一再反思,那颗有意无意隐藏起来的心,不知道时候变得无处安放,它痛苦、焦灼、压抑。

“你父亲母亲忽然离开,你失去依赖,漫漫人生路要孤零零一个人走下去。你觉得若是有人对你父亲宽和,他就不会死去,你母亲若能待自己宽和,待你宽和,就不会随你父亲离开。”

云树沉默。

她以为自己都能理解,她以为自己不会抱怨,她以为自己仍然能做那个让父亲骄傲且放心的云姝。义父待她与父亲一样好,甚至有更多的时间陪她,可是不知不觉间云树已经不是云姝了,心境变了,笑声早已不如昨。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你义父,他费尽心力呵护你,教导你,唯恐你受到一点委屈,一点伤害,你却让不相干的人抽你鞭子,这样作践自己,你对得起他吗?”

云树头更低了。

“因为你的父亲母亲给了你生命,又精心护佑你九年,现在他们离开了,你一个人就不能好好活下去了,要将余生活在阴影里,为他们陪葬,是吗?”

义父希望她走出自己的人生路,她不是不想从阴影中走出来,她努力了,她想对所有人好来做救赎,心却不由她。

“义父说,不能活在仇恨里。”

“恨就是恨,仇就是仇!没什么不可面对的。有师父和你义父教导你,待你学成后,大可以将那些该为你父亲之死负责任的人碎尸万段。那些无关人的欢喜悲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整日里做这些无用功,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

在云树盲目的对人好的这个问题上,这段日子余宏也想了许多。云树的第一感觉没有错,她与余宏,确有相似之处。

余宏早年的经历,甚至比云树所面临的更残酷,他选择为了自己,坚决反抗,而云树,在自己的心魔与他人的安心中,百般遮掩,犹豫不决,为扭转最直接的恨意,生生给自己添出心魔。

如今余宏强行帮她撩开这层幕布,让她直面内心,这心的撕扯很痛,却又万分欣喜。这是第一个支持她直面内心的人!

云树忽然抓住余宏的手,满眼希冀,“我真的可以将那些人碎尸万段吗?”

余宏肯定的点点头,“当然可以。”

“包括皇帝吗?”

余宏一愣。“只要你想。”

隔墙偷听的严世真眼见余宏将云树引到了他一直避免云树踏上的路,心中恨得不行。而这个余宏更是让人大感意外,言辞间,竟然对弑君之事毫不在意,难道真的是血脉中有真国的血统,对赵国始终缺乏好感吗?又或者天下将乱,而这孩子将成为乱世中的枭雄?

这个孩子究竟整天在琢磨什么,他不清楚。可辛坦之若知道自己不仅教出了一个对赵国心怀怨恨的徒儿,还有一个意欲血染朝堂的徒儿,大概会吐血数升,生生气死。

想到这里,严世真再也立不住,转进屋内。

“义父?”

严世真不理云树,看着余宏,面色不佳道:“让你管教眉儿,你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余宏不抬头,心中暗气:这老头子每次出没都毫无声息,这话被他听到,大大的不妙。

“要是让你们的师父知道,你们两个都揣着大逆不道的心,非得气死不可。他一把老骨头了,你们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不能心疼心疼老头子?”

“义父的意思是,您对这大逆不道之言,并不排斥?”云树敏锐道。

严世真跺脚。“谁说的?”

“义父,您说,师父在意的是君还是民?”云树抖机灵道。

严世真难得的瞪了云树一眼,“收起你那小心思。我跟你师父不一样。你师父家诺大的辛氏家族,两百多口人全死在真国人手中,只有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一生的执念就是能杀回去,收复失地,慰告辛氏满门。修了这么多年的道,他心中的仇恨并未消减分毫,反而越来越厚重。两国对峙的时候,你们把赵国搅个天翻地覆,你们师父这辈子真要死不瞑目了。”

严世真进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余宏道:“要是我们能帮师父,将当年灭了辛氏满门的人碎尸万段,您说,师父,会不会原谅我们的大逆不道?”

一腔怒气的严世真被余宏问的愣住了,“这个,这个,小子好大的口气!你究竟整天在盘算什么?”

“是赵国军队不战而逃,才致使失了边地,百姓被屠戮,而赵国君臣这么多年都没有动手收复失地,师父沉郁这许多年都不能得偿所愿。若说真国是仇人,赵国就真的是家人吗?”

严世真没想到余宏将问题分析的这么通彻,而且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同族就真的亲近吗?辛家所在的地方是被赵国军队放弃,而赵家人不愿意沦为亡国人,独力支撑血拼,不支后被真国军队屠灭满门的。

若说错,赵国就真的没有错吗?只不过,真国是最直接的敌人,而赵国,说的狠了点,就是递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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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九章:千里传桂华

“没发现,你小子歪理这么多?眉儿,学着点,你那点机灵劲儿,在你师兄这里,根本是烛火与明月,没有可比性。”

云树并不在乎义父的打压,反而喜道:“义父这是不反对了?”

严世真想拍云树一巴掌,看她已经高高肿起来的脸,又收了手,“有胆子,去跟你们师父说去啊?看不一个个敲断你们的腿!还有,喔,我差点被你们两个小混蛋绕进去。还要你们师父同意?你们一个个儿的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心想事成啊?个中艰辛,心里就没点数吗?”

“尤其是你,眉儿,你那个黎哥哥,不要了?他专心致志考科举,你就专心去把皇帝灭了?”

云树被点到酸处,闭了嘴。

“还有你小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真想去造反啊?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余宏没有接话。

“退一万步,皇帝被你们灭了。你们准备谁来坐龙椅啊?小子,你来坐啊?做一个好皇帝有那么容易的吗?日理万机来形容真的不为过。像眉儿前些日子那个起早贪黑,心里揣满事的样子,不过一个月就病倒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做到数十年如一日?虽然有一句话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本事到家的人才敢这样举重若轻。你们哪个行?”

余宏忽然笑了,向云树伸出了手,“眉儿!”

云树先是瞪大了眼睛,继而满面欢喜,“我以后都听宏哥哥的!”

话说了这么多,怎么这两个人反而心意更坚定了?严世真被气的吹胡子,却也无法,跺脚就要走。云树却喊住他,“义父,去哪里?”

“给你们师父配药,我可不能眼看着他被你们两个小混蛋气死。”

话虽这么说,严世真还真对余宏上了心。

辛坦之说余宏的母亲是赵国的公主赵青雨,以和亲的名义嫁过去,做王妃。哪能想,真国出现内乱,本来的有望登基的王子完颜琋没能登基,国主之位被同族的叔叔完颜澈占了。新国主对完颜琋自然是明防暗防。

完颜琋娶的赵国公主,本是他在真国地位的象征。如今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就像时时在提醒他失去了什么,提醒的他的大意与挫败,因此,在王府中受尽搓磨。但为了年幼的儿子——余宏,或者说完颜宏,苦苦捱着。

母亲受尽欺凌,儿子自然也不受待见。

不对。余宏若是在真国受尽欺凌,自然也和辛坦之一样想要报复真国,可是,怎么像是对赵国,更仇恨?这其中,是不是还有自己所不清楚的情由?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精忠报国不喜欢,偏偏想着犯上作乱!偏偏他还说到了眉儿的心坎。眉儿那个糊涂丫头!

严世真又转回去。

云树见义父去而复返,很是奇怪,“义父,怎么了?”

“宏儿?有个问题,想问你。”

余宏没想到严世真会专门转回来找他,心中一沉,面上却努力掩住,“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可能有些残忍。”严世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关系到余宏的仇恨,最想灭掉的自然是那个恨最深的。“嗯,真国和赵国,你最想灭哪一个?”

原来是这个问题,余宏心中稍松,面上冷冷一笑,“尽灭之。严先生以为如何?”

云树愣住,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眼界真是太窄了。

严世真倒吸了口气,立在那里想了想,又换了副笑脸,“小子野心这样大,准备从何处着手?”

余宏坦然道:“还没想好。”

严世真大笑起来,“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余宏也笑了,不过云树看不出真假。

严世真拍拍余宏,指指身后,“去给眉儿热药去。”

虽然热药这事,花娘怕是早就做好了,然而余宏并没有异议,起身出去了。

严世真在床沿坐下,看着云树惨兮兮的脸,又卷起衣袖,看了看手臂上的伤,面色沉重,好半天后才开口。

“眉儿,安稳生活真的不好吗?你非要折磨自己吗?”

“义父,事情有因才有果,可若是有因没有果,也是合理的吗?”

“不是所有的花,都会结果,也不是所有的果,都会在枝头长到成熟。眉儿,你是可以自己决定人生的方向的,不必受你父亲之事的影响。”

“义父,我努力了,可是每每想到父亲遭遇的不公,每每遇到被诋毁、被陷害之事,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它已经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我解不开它。所以,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了。”

“眉儿,义父一直不想跟你说,怕惹你伤心,可眼下,你只有明白了,才会消解心中的结。你父亲的事,更像是被当成了,朝堂清洗的敲门砖,没有殃及到云家,一定程度上也是居上位者有意回护。虽然这回护并不尽如人意,好歹为云家留下了唯一的血脉。眉儿,你父亲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

“义父,”云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是故意作践自己,让义父难受的。我以为皮肉疼了,就能掩住心里的难受,所以,才将鞭子交给卓清妍。我不知道我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

“想想黎歌吧。”

黎歌是云树心底最灿烂的一片阳光,她所有的执念到黎歌这里,都有回转的余地。

“眉儿离京这么久,还没好好给他写封信吧?要不要趁着养病,给他写封信?”

良久,云树点了点头。

或许是父母俱不在的身世相仿,余宏能理解云树,故意激她说出这些话。虽然心结难解,严世真终不希望云树与余宏走上回不了头的路。

可每个人都有执念,旁人能做的有限。严世真想到这里,心中有些颓丧,冲外面喊道:“宏儿,药呢?让你热个药,你磨蹭半天?”

云树服完药,以自己想好好想想为由,让各人都去忙个人的事去了,自己捧本医,却什么都没看进去,脑袋里全是与黎歌相处的每一个场景,暖的云树心头发颤,眉眼盈光。

探手到枕下,拿出一只锦囊,里面是一块盈润如酥的玉佩,内中一抹虹光在烛光下更是动人。正是黎歌给她的信物。

攥住玉佩,起身,下床,端了烛台来到房。挑了最好的纸张,坐在桌前,细细的研墨。

她想写出汩汩而来的思念,写出离京后的所有事,写出心底的愿景,可是团了一张又一张。终于写定后,她就坐在那里盯着字,反复揉搓着玉佩,心里一时欢喜一时忧,生生看了一个时辰才将信封起来。

第二天让云奇在院中的桂树上摘下一枝含苞带叶的桂枝。

云奇监管练习场的工事很是认真周到,又听云树吩咐做了些事。云树觉得他很不错,就让云管家留下云奇为她办事了。

摘完桂枝后,云树用厚厚的棉花将底部裹住,浸了水,放进一只小口细瓶中,又朝瓶中塞一层棉花,注一层水,直到最后,棉花填满了花瓶,也浸满了水,花枝与瓶口间也被棉花隔开。

这么精细的一瓶花,她让云奇路上注意添水,一路带到京城,连带那半阙词,交给黎歌。

云奇觉得跨越千里送一封信也没什么,可是送一枝花,就有些,太雅意了!而且不方便。可是看到小主人处理花枝的手法,也是佩服至极,加上第一次做小主人的信使,保证一定护好花,护好信,亲自交到黎公子手上。

可是做起来一点也不容易。

为了怕碰到花苞与叶子,云奇不顾路人的怪异目光,腾出一只手着捧花瓶,这样就跑不快,为了赶时间,每天早出晚止,愣是在第十天抵达京城。

这一小瓶花,差点废了他的两只膀子,终于知道什么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了!

云奇没见过黎歌,为了保证花和信是交到对的人手里,他先去了云宅。一路上,众人更是对他纷纷侧目。

可不是要侧目而视,云奇整个人灰头土脸,还昂昂的捧着一瓶馨香的桂花。为避开路上的尘土,临行前,云奇特意讨了块轻纱,用几根型制特别的棍子撑住,将桂花罩在其中,在瓶底整个握住,就这样握了一路。

云奇颇有几分小骄傲,一路上细心呵护,愣是没掉几片叶子,含苞的花也将展未展。

路人都猜测,这是谁家主人这样有雅意?看这家仆的样子,这花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送过来的。

在云家门前的那条街上,一个跨马而行的华服公子,也被空气中隐隐的桂香所吸引,然后眼看着云奇在云宅前下了马,匆匆进去。

不多时,一架马车从后面赶出来,一个小丫头从院中出来,正是焕梨,钻进马车,车就很快的走了。

那华服公子调转马头,进了街口的茶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

两盏茶的功夫,那马车又回来。

车中出来的除了焕梨,还有那个孟管家。

又两盏茶的功夫,孟管家与刚才持花进去的年轻仆人又捧花出来,花瓶上的轻纱已经撤去,正是一枝桂花,而那年轻仆人明显是趁着这会儿功夫,已经沐浴换衣,湿着的发髻整齐的反射着夕阳的光辉。

李维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到云宅前的那条街上的,又是出于什么心理,观察着那驾马车,甚至尾随那辆马车来到了学宫。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可是仍然不死心,让身边的人去查,那瓶桂花最终交到了谁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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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章:与君同否

其实,用猜,李维翰都能猜出是谁送的花,又是谁收的花,他只是不愿相信。

开始,他以为,不见那个想见的人,时间长了就会淡掉,一切还会变好。

这几个月以来,他确实也让自己尽可能的忙起来,埋头读,练习骑射。父亲、母亲很是欣慰,连吵闹的妹妹都被父母训戒,不敢再去打扰他。

他不知道今天从宫中出来,怎么会来到那条街上,甚至刚巧让他嗅到那缕桂花香。心头像梗着东西的熟悉感觉再度袭来,兰姿桂香终难忘!可又如何?他除了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愿意让自己面对这样的窘境,这不是他,不是他!再也待不下去,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身后的人,慌忙跟上。

黎歌接过那瓶由眉儿亲手打理的,跨越千里送来的桂花,一下子就懂了诗词中写的情意了,一颗心激动的狂跳。

云奇看着这个温文尔雅的黎公子,觉得很是惊奇,因为这种气质,和自家公子正儿八经的接人待物时,很是相像。

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我家公子还写了封信给黎公子,我会在云宅留两天,黎公子可以慢慢写回信。”

黎歌觉得眉儿该会有很多话会对他说,可奇怪的是信封很薄。

送走孟管家与云奇后,黎歌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展开只有几行字,是熟悉的眉儿婉转流畅,风流潇洒的字体。待看到内容后,黎歌脑中“哄”的炸开,只觉得满身燥热,两只手都捏不稳信纸,抖啊抖个没完。

千里传信,只有这六十九个字,却字字弹拨着黎歌的心弦。

“春回青盈眸,

只今生,慕思心久,与君同否?

乌发可绾千万种,随云飞天成偶。

媚晴日,十中有九。

碧玉清池荷对月,意悠悠,并坐闲思谋。

他年后,共携手。”

这半年来,眉儿过的如何?又经历了些什么?往日那个肆意洒脱,又温柔可爱的眉儿,竟然写出了这样火辣直白的半片词,黎歌甚至想想都要脸红。还有这首词的词牌名,她竟然用的如此大胆,黎歌又是欢喜,又是忧心。

千转百回的心绪,直到云奇临行前,再去学宫,黎歌才将反复重写后的信交给他。

云树的症状逐渐好转,余宏却开始出疹子。

严世真很无语:这立竿见影的效果,大概是昨天照顾云树,给传染了。“你这孩子以前没出过疹子,也不说。”

严世真待云树絮絮叨叨的关心,如今也用到了余宏身上。余宏听起来,竟也没有那么烦了,只淡淡道:“眉儿的病是因我而起,照料她,是应该的。”

“你若是早有这觉悟,你俩都免了这遭病了。”

余宏不说话了。

或许是时疫,村中的孩子陆陆续续也开始出疹子。谢莞娘并不清楚自己女儿与云树的过结,在卓清妍的身上开始出现症状的时候,就拉着万般不情愿的女儿来到云宅。

第一个出疹子的云树,在严世真的悉心调理下,身体已经好了。正对络绎而来的孩子把脉,与严世真探讨体质与病情,在严世真的指导下议定药方,抓药,包药,全线练习。

卓清妍自是万般不愿意见云树,可是她想见余宏,这是为数不多的机会,于是,还是来了。可她未能如愿见到。余宏还在病尾上,被小大夫云树关在屋子里,不许出来见风。

看到卓清妍后,氛围有些尴尬。

病后的云树又瘦了,眼睛显得更大了,灵动非凡,轮廓更显分明,仪态端方的为别的孩子看诊,风姿更显俊逸。

病中的卓清妍烧的面颊飞红,眼睛含水,眸光一掠,一垂,更具别样风情。

严世真知道这两个之间的矛盾,可是孩子之间的问题,大人不好插手。

最后还是云树微微一笑,“卓姑娘请坐。”同时示意她伸出手腕。

卓清妍知道,云树这一笑,是化解之前矛盾的示好。可是那日自己最后那句,“云树!你给我记着!”梗在两人之间,直觉讽刺。

她今日前来,就是打自己的脸,打完,也没能见到想见的人,至于云树示好的台阶,她更觉得下不去,心中又懊丧几分。她不相信云树的医术,也不好开口让严先生来。

云树能猜到卓清妍的心思,但也只能顺其自然,二人的疙瘩,涉及余宏,如今,怕是不好解开了。

云树装成没事人一样,认真看诊,斟酌药方,直至送她们母女离开。

云奇送回黎歌的信,厚厚的一封,千言万语,涓涓深情,就是没有云树一直期盼的那半片词。只在末尾有一句,“我心同。待尔归,共之。盼归来。”

那一句盼归来,攥住云树的心,让她几乎想抛下一切,立即回京。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自己尚在孝期,而黎歌还要专心读,考科举。知道有一颗温暖的心在等着她,盼着她,足矣。

此后,每当云树心性难定的时候,就让云奇送一封信回京。

严世真欣慰许多。心病还须心药医,黎歌就是云树的那一剂心药,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拔除云树的病根。

云管家将手上的事处理完毕,第一批十二个孤儿粗略教过规矩后,送到了云宅,年纪送七八岁到十二三岁不等。连带一个教先生李驰年,一个教头林鉴,以及照顾他们的厨妇、仆妇、教养婆子、小厮等尽皆配置齐全。

这十二个孩子中只有两个丫头,其余十个都是男孩。两个小丫头,一个叫小棉,一个叫雨深,名字倒是简洁雅致,只是个个都骨瘦如材,神情也不像那些有家的孩子一样精神,换了新衣服也显得空荡荡的。

云树却对男女比例失调的如此严重而奇怪。

云管家说,女孩子终要嫁人,还要赔上嫁妆,所以,一般人家不愿意养女孩子。有些是一生下来就溺死,有些在家中遇到困难或走到最后一步前,女儿早被卖掉。这两个是家中没了人,寄居亲戚家,受尽搓磨,听闻云家在搜罗孤儿抚养,宁愿把自己卖给待下人宽和的云家,也不要再待在亲戚家。

其余的男孩子,有的是田庄村中流浪的乞儿,有的是家中无人,吃百家饭原因大体类似。云管家按行情给银子,都给他们签下卖身契。

云树觉得不必如此,可云管家办事如此谨慎细心,都是为她考虑,也不好多说。

对于这些孤儿来说,天地间已经没有护他们的亲人,没有人待他们好,甚至所谓的亲人拿他们当畜生使唤。

而云家招收家仆,一般是家生子,或者直接购买家仆,绝不会从流落街头的乞儿、孤儿中选择。如今有地方住,有新衣服穿,有美味的饭菜,甚至还有先生教他们读,有教头教他们习武。这是父母亲在时,也不会有的待遇。跟着云管家回来,于他们是新生。

那些孩子初来时很是拘谨,后来见小主人待他们很是宽和,除了读、习武教习、礼节上的严格,其余人待他们并没有苛责。

一段时间的养息,熟悉下来后,这些孩子恢复了活泼的本色。本来空荡荡的练习场,热闹起来。

诺大的练习场后面,满满的修了三排房屋。从后往前,依次是仆妇、小厮们的居所,孩子与教习先生的起居处,课堂、小房、兵器库房、室内练习场。在原本的云宅后面也建了个小院子与前院打通,做客房用。

如是,云宅在白树村中形成规模。这庞大的砖瓦院落,加上早晚的读声与练武声,赫赫生威,而云宅中人,家风严谨,每日做好自己的事,从不外出嚼舌根。风度与威严并生,白树村中人,再没敢把云树仅仅当成个小孩子。

而云树忙着学医习武,也没时间再和村中的孩子玩耍。只有在来云宅看病时,他们才会接触到云树。

云树依然一身白衣,挂着和善的微笑,风度翩翩的接待他们,与严先生一起为他们看诊,可是在村中孩子的心里,距离感却更强了。

终于村中开始风闻,云宅内的那些孩子是云管家从各田庄搜罗来的孤儿。若孤儿都能在里面安然读习武,村中的这些孩子,岂不是更能沾些光?

那个受推举而来的老村长向云树提出这个请求时,云树想想也有道理,便同意了。

学习与习武强度大,村中的孩子吃的有限,力气与精力跟不上,很快蔫下去。云树索性中午让他们与那些孤儿一起吃。但是为了一顿免费又丰足的午饭,来学习的孩子就又多了一批。

云树从没想到,她会开办学堂,而身份显然是院长!做了院长后,发现零零碎碎的事还真不少。

练习场的东西经常少;还有孩子太顾家,中午偷藏饭菜带回去;很多孩子玩心太重,着重中午那顿饭,其余学习时间状况百出,最初那批安心学习的孤儿也被带出诸多坏习惯。

可那批村童,父母俱在,无法秉承之前的戒律严格管教。李先生与林教头意见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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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一章:狼,我来啦

这些虽是小问题,但从长远来看,必须要及时予以纠正。

天色阴沉,冷风阵阵,眼看入冬第一场雪就要来了,水利工程终于全面停了下来。出工的民夫回来了,云树趁机叫上学堂的所有村童和他们的家长,叫上村长,云树给他们开了个会。

白衣若雪的云树,冷着脸立在台上扫视着,却没人注意她的脸色,依然有说有笑,彷佛是来聚会的。

云树冲云奇挥挥手,云奇大声让他们安静下来,却不管用。村长有心想帮忙,可那民夫刚归家就被叫来,正与家人诉衷肠,哪里停的下来。

“咚”!忽然一声巨大的鼓响。众人从热聊中安静下来,探寻着哪里传来的鼓声。

其实是云树因为还有事,不耐烦起来,一把将鼓锤甩到立在西墙边的鼓上,正中鼓心,余音不绝。

趁着众人安静的当儿,直入话题,朗声道:“今天叫众位来,是为了你们孩子学习的事!这些日子的学习中出现一些问题,我必须要与众位说清楚!”

虽有鼓声示警,可是站在台下,被一个小孩子训话,众人态度还是不怎么认真,仍低语不止。

云奇眼见云树皱起了眉头,站出来雷霆一般的暴喝一声:“安静!”

众人愣了一愣,全给惊得不敢再说话。

云树冷着声音,开口道:“下面的话你们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见众人不再说话,方继续道:“这些孩子进入这个院子,是以学习为目的。既然来了,就必须严格服从李先生与林教头的管教,家长不许有任何异议。若是无心学习,不必再来;若是心疼孩子,也不必再来;若是只为那一顿午饭,更不必再来。”

“记住,让你们进入这个院子,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让你们,有所学,有所得。若是不珍惜,反而养成偷窃等不良习惯,鞭十,立即驱逐。”

“表现不良的孩子,连带他们的家长,以后在云家的任何事项中,都被排除在外。”

如果前面云树说的话只是狠辣些,这最后一句就是决绝了!本来还喏喏不敢言的在村民轰然议论开来,纷纷觉得云树管的太宽。

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依附云家确实有利可图。

之前在中毒事件中,那个懂得抱大腿,为云树说了句话的人,云树为他在兴修水利的民夫谋了个管事之职。那人这些日子在村中昂首挺胸,别提多得意了。

于云树来说,这些佃户的衣食状态正在改善中,但是道德教育也刻不容缓。将道德教育于切身利益绑在一起,效果应该会好一些!

“我给你们学习的机会,是为你们的前路着想,而不是让你们给我找麻烦的。若想学习,若想向云家靠拢,就不要挑战我的规矩。这话,我只说一次!”

一院子一把年纪的男女老少,被云树的威严所摄,哑口无言。纷纷觉得,这个孩子变了!变得太快了!几个月前的中毒事件中,他还据理以争,如今完全是强硬的命令态度!

本以为云树会像村长开会时,拉拉扯扯一大堆,没想到这几句威严的话说完,就讲完了。不少人还糊涂着,已经开始被云家家仆往外请了。

云树已经等不得他们离开,跳下台子,快步往主宅走去。

今日不仅修水利的民夫回来了,她一直在水利上劳碌的师父也会回来。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师父管理水利之事,劳心劳力数月。虽然经常往工地送东西,可是师父原本饱满红润的脸庞,却不停的瘦下去。如今师父回来了,自然要在跟前尽尽孝。

然而在她将要迈入厅堂时,却被云奇追上。“公子!”

云树奇怪的停住脚步,“什么事?”

这段时间云树很忙,没时间听废话,云奇也就开门见山。“我引那些村民出去,发觉他们很多人对于您说的话,都似懂非懂,怕是那些孩子明日还会犯同样的错。”

云树想了想,“总有人听得懂。即便听不懂,有心的人可以向其他人问询,也能得出全部的意思,若是他们自己都不重视,也不必再为他们操心。”

云奇躬身道:“公子明鉴!”

云树点点头,终于跨步进去,面上满是贴心的挂怀,“师父这些日子辛苦了!眉儿未能亲迎师父归来,请师父恕罪。”

瘦了一大圈的辛坦之正与严世真和余宏叙话,听到云树在门外说话,都停了话头。直到云树进来说话,辛坦之放声笑道:“看来这几个月,你师兄把你教的不错啊!”

“谢师父夸赞,眉儿还有许多不足,以后还要多向师父与师兄学习。之前是眉儿不懂事,这些日子让师父在外劳累了。”

侧身让出位置,应娘往来捧着热腾腾的饭菜。“这是早早为师父备下的饭菜,冬日里在家中养息,师父可要好好调补一番。”

一个“家”字,搅动了辛坦之的心肠,面色愈发暖下来,看着云树,“眉儿有心了。”

不管年岁有多大,都希望能有一个叫作家的地方,等着自己归来。云树的这个小院子,为自己,为义父,为师父师兄,为那些孤儿,撑起了“家”的温暖。

在冬雪初霁的那天,余宏带云树背负刀、箭,进了山。

余宏告诉云树要带她进山打猎,云树激动的前一天夜里都没能睡好。

真正遇到猎物,余宏鼓励云树搭弓射箭,正中目标,发挥得当,云树激动的大呼。然而循着方向追过去时,云树有些傻了。在洁白的雪地上,斑斑驳驳的血迹一路延伸去,那只满心求生的兔子仍然在艰难的往前跃动,云树却走不动了。

杀戮与死亡的残酷,以淋漓的鲜血向她昭示生命的抗争与一点点的陨灭。

云树惊恐不安的大眼睛颤抖着望向余宏。接到云树的目光,余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平静的看着她。云树终于明白此行的目的:教会她杀戮,适应血腥的场面。

余宏并没有催促云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云树才回过神,一步步走向不远处那只早已不再动弹的兔子。弯腰将兔子捡起来时,那只兔子已经僵硬,后蹄冰冷的触感传来,那是她所厌恶的死亡的感觉。

那一刻,她甚至想起灵堂内,母亲惨白的面容,那时她不敢伸手触碰,已经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而今,死亡由她而起,甚至被她攥在掌心。

云树默念:父亲、母亲,眉儿长大了,眉儿敢于坚定的面对死亡了,你们不用再为眉儿挂心了。

如果开始还带着震惊与不适,接下来的一天,在余宏的带领下,兔子、野鸡、狐狸等小猎物,源源不断的丧生在云树的箭下,她逐渐麻木了。

黄昏之前,两人收获颇丰。余宏却没带云树立即回去,而是来到一处小溪边,砸开冰层,将野鸡处理了一下,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云树安静在坐在旁边看着,不时添添柴,同时,掏出准备好的盐巴与辣椒粉等调料,在余宏将野鸡伸到面前时,将调料一层一层的洒在上面。

云树觉得这段时间,她与师兄的相处甚是融洽,甚至不需要语言,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在她怡然自得的沉浸在这种氛围中时,余宏却开了口,“眉儿这些日子,怎么不爱说话了?”

云树愣了愣,继而笑弯了眉眼,“宏哥哥总是不爱说话,我怕说多了惹宏哥哥不高兴。宏哥哥想和眉儿聊天吗?”

余宏盯着火苗,转动着手中的烤鸡,回头对云树笑了一笑。掩映着火光与残阳的笑容,在云树眼中却明媚无比。那一刻,云树有些受宠若惊。

自上次闹矛盾后,虽然和解了,可是余宏甚少对她笑了。

“上次做诱饵,我用的是兔子,”抬头看看最后的夕阳,“这个时候,我已经在树上看夕阳了。”

云树跟着余宏的目光看着夕阳最后的妖媚之光,想起初遇余宏的那个夜晚,冰天雪地里,竟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又忽然惊醒,“我们是在这里等狼来?”

余宏点点头。这是带云树出来终极意义。来之前余宏并没有对严世真说这一目的,不想听他老父亲上身,唠叨个没完,是以,云树也只当是打猎。

“这次用刀,近身搏杀,你要小心。”

云树看看自己比狼高不了多少的个头,有些担心,又生生咽下去。

“这段时间练得不错,要有信心。下手要果断,切不可犹豫。”余宏看出云树的担心,给予她能力上的肯定,并指出她的弱点。

“嗯。”云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将卸下来的刀抓到自己怀里,握紧。

看云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余宏微勾唇角,拧下一只鸡腿递给她。“吃吧。”

云树还未从临敌的紧张状态走出来,接过就直接咬下去,烫的大叫。余宏再看她时,原本樱红的小嘴,更是红艳一片,两个水灵灵的小泡,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在云树的唇上凸显。

余宏费心烤好的鸡腿也被丢在柴堆里,沾了灰尘。云树很是尴尬,习惯性的想咬咬嘴唇,却挣的面皮变了形。

余宏抿了抿唇,忍住笑,将手中的另一只鸡腿递给她,“吃东西要认真。”

云树满脸歉意的接过去,小心翼翼按按唇上的燎泡,吹了好几口气,才敢下口。

一只鸡腿刚下肚,太阳完全落下去,耳边很是应景的响起狼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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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二章:狼来了,拔刀

云树虽有心里准备,可是上次狼群的凶猛程度,印象过于深刻,整个人还是僵了僵。

余宏拍拍云树的肩。

云树犹豫道:“这次也会来一群吗?”

余宏并没有回云树的话,“你听。”

幽幽的狼嚎声,从四面传来。

“怎么还有这么多?”

上次余宏与严世真杀了二十多条狼,这次虽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可是在一座山里,竟有那么多狼?云树又些心惊。

“春天里的小狼,长大了。那个狼王,这次应该也会在其中,你要小心。”

义父说过,狼是记仇的,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独身进山。云树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把大刀在手中流畅的挥了一趟,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余宏看她的刀法很稳,只是狠辣不足,担心她临阵犹豫,又一次交代道:“抓住战机,出刀要快、狠、准。”尤其咬重那个“狠”字。

云树点点头,收了收心,再次舞了一遍。余宏很满意。云树的不足,只要给她指出来,她很快就能改正,只要她的心不犹疑,很多事她都能快速掌握,并做得很好。这次出来,就是为她练心的。

“上树。”说完,余宏一个纵身跳上一个枝丫。

云树看看枝丫,后退几步助跑,一提气,也借助树干蹿了上去。

严世真教云树的功夫柔韧轻盈,云树每日绑了沙袋跑上十来里地,回去就在训练场那高墙上翻来翻去,晚上尤注意练习平衡。严世真调整后的平衡练习法很像舞蹈,所以云树上树的动作虽不如余宏干净利落,却很是好看。

其余的猎物,裹着冰凝的血,丢在旁边的地上,离火堆较近的冰棱融化,血气更浓。

最先来的一匹狼,余宏很是满意。身量不是很大,体型也不是很壮硕,像是今年刚长大的,简直是送上门给云树练刀的。

那只狼在不远处转了两圈,嗅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盯着火堆边的猎物,并没有上前,而是突兀的抬头“嗷”了一声,吓得云树一个激灵。

那只狼立即警觉。

“下去。”余宏干脆利落的吩咐。

云树一咬牙跳了下去,在原地停了一息,却并没有等到余宏。云树诧异的抬头,余宏仍稳稳的蹲在树枝上,目光熠熠的望着她。

这是让自己上啊!好吧,相信自己,相信宏哥哥的肯定!抓住战机!出刀快狠准!

云树从背上抽出刀,向那只狼一步步靠近。

一个重物从天而降,那只狼本是吓了一跳,要跑开。大概云树的个头给了它力量的优越感,反而停下仓皇的身子,朝云树呲呲牙。凶恶的样子反而给了云树狠厉的决心,手中的刀握得又紧几分。

可是那狼第一次扑过来时甚为迅捷,云树下意识的错身避开,完全忘了手中刀的功用,还未来得及惭愧,那只狼愈发觉得云树柔弱可欺,第二次更是毫不犹豫,张开血盆大口,直朝云树的脖子过来。

电光火石间,云树扭身向右前方跨一步,借力弹跳起,扭腰集全部力量,回身猛砍,正中狼的左前肩骨。还是力量与身量不够,砍下去的一刀,云树并未及时拔出来,嵌在狼身上,被狼冲跃的惯性带脱手,自己也脚下不稳的跌过去。

狼腾跃而起冲向云树,却受云树那一击的阻拦,在空中半掉了身子,落地后,头是侧对着云树的。云树则是侧着身子倒地,将自己送到了狼身侧,眼看那狼一个侧头就要咬断云树细嫩的脖子,云树却盯着那血盆大口,傻在原地动弹不得。

“砰”的一声,狼的头上多了一个血洞,滚热的腥血溅了云树满脸,那只狼整个重重压在云树身上。

粗糙的皮毛刺到云树的脸上,云树的惊恐达到极致,在尖叫就要脱口而出时,耳边传来余宏冰冷的声音,瞬间将云树即将脱口的尖叫压下去。那声音中的不满意,更让云树清醒,“站起来!拔出刀!又来一只!快点!”

云树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刚将刀从狼身上抽出来,就迎上一双幽绿的眼睛。

也就那么一瞬之间,云树的战斗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刺激。“快!狠!准!”三字只默念出一个,云树已经伴随着那一个字,早狼一步弹跳出刀,直劈狼的面门。

这只狼比刚才那只年纪大些,战斗经验丰富,竟然险险避开云树的一刀。这次云树不再犹豫,眼见一击不成,顺手将刀再次抡起,侧身追着狼向颈部砍去。那狼身子也是扭转迅捷,可是云树见再击不成,也不再抡刀,直接跨上一步,将刀捅出去。

三招连击,快如星火。树上余宏都惊了一下。

第一次实地操刀,经历了一次失败之后,她竟然能够迅速调整心态,还能将刀法运用的如此灵活。

看来心态还是主要问题。那一瞬之间,是什么刺激了她,让她能够迅速调整?找出这个缘由,对解决云树的心态问题将事半功倍。

眼见那刀没入狼颈,云树却没有将刀抽回,而是扭转刀刃,用力一挥手,向上划去。那狼大半个颈子被划开,鲜血如雨,喷溅而出,落了云树满身。

余宏冷喝:“后面!”

云树感觉到身后的风,来不及转身细看,只得直接抽刀后劈。

这只狼大概是上次跑掉的几只中的一只,更是狡诈,竟然没有直咬云树的颈子,而是冲着云树的左肋撕咬而去。

虽然不是致命一击,可一旦咬住,云树的小身板就会被横叼起来,咬断肋骨再摔出去,这个小个子就不再具有攻击力了。

云树个子低,对于一只成年狼来说,这一咬并不方便。而云树毕竟战斗经验不足,又加上那狼是身后偷袭,不能准确的把握狼的方位。一刀劈过去,并没能砍到狼身上,反而因为砍空了,将身体带离原地。两相不得力,云树才得以险险与那张血口擦身而过。

云树甚至感觉狼头从肋下擦过的粗糙感。顾不上心悸,再次发挥“快”的功效,顺势扭转身子,迅疾跨一步,将刀送出去,正中狼腹部。

余宏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石块:或许是数月来,勤学苦练严世真所教授的轻身功夫的效果,才使得云树能够将刀之快,发挥到极致,甚至快过山野扑杀经验丰富的野狼。

刀入狼腹,云树却没能划开更大的口子。那只狼硬是凭借丰富的经验,在云树挥刀前,将刀从腹部抽离。

一个满身狼血,战红了眼的孩子,一个体格强健,经验丰富,腹部涌血的公狼,四目相望竟是一个比一个凶狠。

云树的状态,正是余宏所期望出现的。可是他不能在树上细看了,四围幽绿的狼眼一盏盏亮起,足有十几只。

余宏从树上跳下去,立在云树身后。“出刀时,注意防护身后。”

“嗯。”云树警觉的扫视着狼群。

余宏犹不放心,“不敌时,向我靠拢。”

还未待云树答话,那只受伤的狼已经怒不可遏的向云树扑过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众狼一起上。一时间刀影、狼影、血光漫飞。

与上次不同的是,余宏武力值升级,兵器趁手,还有一个身手不错的小不点帮手。砍杀了七八只狼后,其余的狼在不远处头狼的召唤下,选择撤退。

两人并未追。云树盯着满地的鲜血与狼尸,有些愣怔,刚才的厮杀就像一场梦。

“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云树回过神,摇摇头,“应该没有。”

余宏找到被云树杀掉的第一只狼,回身问道:“要把这只带回去吗?”

“不用了,留给它们吧。”

余宏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强求。将刀擦干净,入鞘。又制作了两个简易的火把,递给云树一个,“我们回去吧。”

“好。”

余宏拔脚要走的时候,却被云树抓住手。“怎么了?”

云树不无尴尬道:“我,我腿软。”

余宏微微皱了皱眉头,灭了手中的火把,将刀坠在腰间,蹲下身子,“上来吧。”

云树生就一颗柔软的心,若有人能够一直呵护着她,是很好的。若是以后无所依靠,她这颗心会让吃尽苦头。还是慢慢来吧。余宏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为云树的未来做打算。

云树安静的趴在余宏背上,打着火把照路,两人都不说话。北风刮过树梢,偶有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脚下是积雪被踏压的声音。

云树不想刚才的屠杀,有一个温暖的后背和引路的火把,足够了。

“这些日子,眉儿很怕我吗?”这是余宏今天第二次试图打开安静的局面了。

为了逼她的心强硬起来,这几个月有意待她冷淡,效果是有,可是却也改变了她的性格。之前训练强度大,没有多少谈话的时间,如今有时间了,却安静的怪异。

云树说的那些暖心的话,余宏并没有听进心里,可是发觉听不到了,却又生出一丝怀念。

听到余宏突兀的声音,云树心头一哽。“我,我怕惹宏哥哥生气。”

这话让余宏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数月之前,她围着自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完全不顾自己对她毫不搭理的样子,而今熟悉了,却开始怕自己生气。

“为什么怕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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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三章:旧仇该结了

云树犹豫了一下,小声说,“生气的时候,心很难受,伤心的时候,心也很难受。我不喜欢那感觉,也不想宏哥哥难受,尤其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若是宏哥哥不想说话,眉儿静静的在旁边待着就好。”

余宏没有说话,将背上的云树颠了颠,继续走路。

过了好一会,余宏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方开口道:“我没那么容易生气。”

云树想了想,软糯道:“在宏哥哥背上很安心。”

余宏心头像是甜甜的,唇角微抿起来。就是这样的话!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竟然是想听着小丫头说这样的话。

可是自己又是怎么回事?一面喜欢这样软糯的小丫头,一面又搓磨着她的心,逼着她强硬起来。只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护着她吗?想要带好一个妹妹,也是不容易。

“跌倒在地的时候,你是被吓住了吗?”

云树想起自己当时的惊恐,有些面皮发烫。“嗯。”

“那你是怎么做到站起来抽刀,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的?”

“宏哥哥用心教了我那么久,那么相信我的能力,我的表现太糟糕了。”

余宏想起当时的那一声含着失望的粗喝,竟然激起云树的战意,甚至先过死亡的逼迫,有些不可思议。

“你做的很好。以后对敌,要保持那种状态。”

云树认真应道:“嗯,好。”

十分之乖巧听话,好像余宏与她说的是:眉儿,那道菜不错,要尝尝吗?她满心信赖的说:嗯,好。

又是一阵沉默后,云树开口道:“宏哥哥,我好多了,放我下来走吧。”

余宏怀着矛盾的心态放下她。

简易的火把照亮范围有限,之前因为要背着云树,又丢掉了一个。为避免意外,余宏牵着云树的小手,两人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的村子走去。

二人还未走到村口,好几支火光从村中的灯火中分离出来,一路往山上走来。

“宏哥哥,你说是来找我们的吗?”

“我们这么晚都没回去,你义父如何坐得住?”

云树似乎感受到了义父找她的急切心里,扯开嗓子,“义父!我没事!”

那几只火把中的一只晃了好几圈,像是示意她知道了。

云树觉得奇怪,“义父为什么不回话?”

“你不知道,在雪山上大声呼喊,容易引起雪崩吗?”

“什么是雪崩?”

“还记得上次参同宫里的爆炸吗?声音能引起雪山的爆炸,崩散的雪从山上炸到山下,将沿途的一切埋葬。”

虽然大的声音确实会引起雪崩,可是这里并不是雪山,只是下了几天大雪而已,余宏也不确定,但拿来吓唬云树已经足够了。他说的话,云树全都万分信赖,郑重对待的样子,让余宏心中多了愉悦。

云树噤了口,不敢再呼喊,声音也弱下去几分,“那我们说话没关系吗?”

余宏抿抿唇,“说话的声音小,没关系。”

及至会和,果然是义父带人进山。

严世真见这两个上山打了一天猎的人,两手空空,余宏还好,云树身上脸上都是血迹,好不凄惨。

“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严世真担忧的将云树抓过来。

“义父别担心,我没事,是狼血。”

严世真的心一紧。“又遇见狼了?怎么不早点回来?”

云树想起来,遇狼是余宏有意而为之,义父却不知道。弯眉一笑,宽慰义父道:“没事了。我杀了三只。”

严世真与其他人闻言都愣住了,只有辛坦之笑了起来,欣慰道:“看来这段日子跟着你师兄学的不错!”

“小主人让人刮目相看!”

云树觉得这声音似乎听过,可是想不起是谁,借着火光望去,看见一张面孔,眉眼像是见过的,一时想不起是谁?有些愣怔。

杨千本来精神奕奕的目光,有些失望,上前行礼道:“杨千见过小主人。京城结冰,小人奉命前来。”

云树恍然,笑着上前道:“杨千来了!你来了很好!辛苦了!”

“为小主人效命,不敢言辛苦。”

云树点点头,对严世真和辛坦之道:“让义父和师父担心了,我们先回去吧。”

杨千道:“小主人打的狼,要不要小人去带回来?”

“不用了。我无故屠它同类,就当成留下的食物吧。”

这句话让杨千一时没回过味儿。

无故屠狼?闲的?屠狼不带回,当成留给狼族的食物?到底是凶狠异常,还是返璞归真的同情心?本是一句借机的吹捧,这小公子果然让人刮目相看!这还是当初那个小公子吗?高门大院的房子不住,非住到这小山村中!小小年纪染的一身鲜血去屠狼!别是失了父母,心性大变!自己又认错了主人啊!!

一路上杨千忧心重重。

饭桌上,云树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杨千京中的情况。

严世真听着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你早早就吩咐孟管家让杨千这时回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云树坏坏笑了笑,“我准备送曹金蕊一份大礼。如今,天气正好。义父,师父,我明天回趟济阳城。”

严世真立时明白了。这件事,自己一个大人不适合跟着她瞎胡闹,“必须要做吗?”

云树停下了筷子,“必须做。义父放心,我有分寸。”

严世真摇摇头,他怎么可能放心?分寸把握不好,再闹出人命,如何是好?换了笑脸,哄道:“宏儿,要不你明天陪她去?”

余宏听到严世真的话,看了云树一眼。

云树眨眨眼睛。

余宏淡淡道:“好吧。”

辛坦之与杨千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哑谜,曹金蕊又是谁?但从严世真与云树的神态上,怕不是什么好事,而这事余宏却像是知道的。

辛坦之虽收了云树为徒,除了偶尔提点几句,真正教授云树的任务,却是余宏这个做师兄的一肩担了。余宏做得很好,加上严世真拿云树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他也乐得撒手,一心张罗云树推给他的水利摊子。

杨千虽心有疑虑,也只能,主子说什么是什么。坏事也不是没做过,只不过本以为要跟这小主人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没想到还是做回老本行。难道就是这命了?

云树想知道报复的感觉,再慢慢去想父亲的事。余宏是支持云树这样的练心方式的,看着她,及时提点也很好。

出门前,云树去后山祭拜。其他人都当云树是去道别一番,只有余宏知道,云树是去蓄积心中的恨意与狠意,不然到了济阳城,见了曹金蕊,她未必下得了手。

与山中野狼不同,曹金蕊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父亲当时尚留余地给她,自己如今秋后算账虽不冤枉她,心中的那一丝犹豫还是不能消除干净。

大雪初霁,济阳城中银装素裹,空气中寒气深深,街上行人不多,玩雪的孩童倒不少。

成安巷拐角的酒楼上,一波文雅富贵之士拥炉暖酒赋诗,偶有吟诗、恭维、玩笑戏谑之语从隔壁传来。

云树立在窗前,看着不远处并不出挑的院落,抬抬下巴问云奇,“那就是曹金蕊家?”

“是的,数年前,她改嫁给赵举人,如今有一个七岁的小儿子。”云奇眼尖,指着底下玩雪的一个小孩子,“那个就是,叫赵君山。”

云树看着那个孩子,“曹金蕊不是一直喜爱金珠宝贝,我看这赵举人家,不像是大富之家啊?”

云奇觉得这话难以回答,他怎么会知道曹金蕊为什么会嫁给赵举人?“这个小的不知。”

云树并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你去把那个赵君山哄到这里来。”

云奇以为自己听错了?“哄过来?”

云树并没有理会云奇的诧异,犹盯着那个孩子点点头。

“这不妥吧?”

“我这个做表兄的哄哄表弟,有什么不妥?快去。”

虽然这个表了好一大圈,可也没错。云奇只好硬着头皮下了楼。

那孩子也是心大,说是他云家表哥叫他去楼上吃点心,他竟然就跟着上楼了。

云树看着这个小男孩,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皮肤雪白,鼻头冻的通红,大大的黑眼珠好奇的看着着自己。云树看了好半天,愣是没从这孩子眉眼神态上看出半点曹金蕊势利的影子。

心中也是纳闷,曹金蕊一把年纪就这一个宝贝儿子,竟然身边没有人看着,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哄过来了。

云树对他笑笑,“我是你云家表哥云树,你母亲可对你提过我?”

那孩子点点头,声音带点奶气,“提过。表哥好,我叫赵君山。”

云树对这个毫不认生的奶娃娃来了兴趣,“你并没有见过我,不怕我是坏人,将你哄来的?”

“母亲说云树表哥惯常穿一身白衣,虽是男孩子,可容貌倾城,气质斐然,我一见就能认出来。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孩子了。”

云树惊讶的看看余宏,余宏勾了下唇角。

云树平常惯会说话,这小孩子也很厉害!难道又是一个小神童?云树拉他在凳子上坐了,将一盘点心推到他面前,“你母亲都是怎么跟你说我的?”

“母亲本来打扫好了房间,想邀表哥来与我同住,可是表哥闭门守孝,母亲遗憾了好久。”

云树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的话了,很明显,那并不是自己知道的曹金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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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章:初试才华

“还有吗?”

“母亲说云树表哥文才极好,要我多向表哥学习。”那孩子咬了块点心,声音更加甜糯。

云树更是惊讶。几个月前曹金蕊还想着从云家弄些钱财,换性子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确实希望这孩子寄予厚望。若这孩子能以纯然之态与自己这个表哥结交,以云家香世家的威望,对这孩子的以后更有利。若真是这样,那之前自己倒真是把曹金蕊看简单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玩耍,没有跟着你的小厮、嬷嬷吗?”

“我跟父亲出来赴宴的。”

“那你父亲呢?”

“在隔壁。表哥要见我父亲吗?我去叫他来。”小君山说着跳下凳子,就要往外跑。

云树快手抓住他,“不急,不急。”要见也是自己去隔壁见,虽然曹金蕊讨厌,但自己毕竟是个晚辈。

隔壁吟诗作对文人集会,那赵举人怎么会带个孩子?云树想逗逗他,“你也是跟他们一起吟诗作对的?”

小君山摇摇头,“我不会吟诗作对,只会对几个词。父亲跟他们喝起酒来就忘了我了,我又难得出门,就溜到楼下玩雪了。”

云树看看外面的白雪,“朔雪。”

小君山脱口而出,“寒霜。”

“三径风雪。”

“五湖烟霞。”

云树眸光一亮,“风高寒月白。”

“雪霁晚霞红。”

云树看看杨千,“壮士腰间三尺剑。”

“男儿腹内五车。”

云树完全惊呆了!还真是个神童啊!!忍不住想起七岁时的自己与九岁的黎歌。

如果说刚才云树心里挂着曹金蕊的事,对隔壁传来的吟诗作对声充耳不闻,这会儿她是真的被赵君山带进文采诗华的世界,那个她喜欢,却将女儿身的她排斥在外的世界。爱才的云树忽然不想跟曹金蕊计较了,她更想拐走这个小君山!

“平日,都是谁教你的?你父亲有给你请师傅吗?”

“我跟父亲认字。”

这个赵举人一把年纪仍是举人,这孩子却天资深厚!拐走他,或许是个办法。

“表哥难得出来一趟,你有什么想玩的吗?表哥带你玩。”

小君山认真想了想,“我想玩冰嬉,可母亲说冰上危险,不让我去。”

云树眸色暗了暗,很快又恢复正常,“有表哥在,这个不用担心。你只说想去吗?”

小君山雀跃起来,“想去!”

“吃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去。”

“好了!好了!”小君山再次从凳子上蹿下来。

关于曹金蕊的问题,云树并没有将计划托出。云奇倒是有心想问问,要不要告知赵举人一声,可是想起小主人一向办事周全,却并没有提及,便乖巧的闭嘴,跟杨千并排走着。

前面是少年余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半拳身侧,英俊非凡,风姿飒然,盯着前面两个小不点,唇角微勾。云树本来是要找曹金蕊的麻烦,现在拐走她的心头宝,该说云树很会抓重点吗?冰嬉?这孩子也真会选!

云树牵着小君山,两人有说有笑,真是一对可亲可爱的表兄表弟。如果没有之前的欺辱与被欺辱,如果云树没有心结,这样,无疑是最好的状态。

赵举人喝的醉醺醺的回家,曹金蕊虽不喜欢他那模样,这些年也只有忍了。服侍丈夫躺下,却想起没有看到儿子,还以为是跟外面的小孩子在一起玩雪,让丫鬟出去找,可是街上已经没有做耍的孩子了。丫鬟又跑到那家酒楼,问是否见过她家小公子。

赵家小神童在成安巷谁人不知。这店小二告诉她,他家小公子跟另外一位非常俊俏的公子,以及另外几个人很早就离开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但对那俊俏公子,除了是诗会隔壁的客人外,其他就一问三不知了。

那丫鬟要急哭。果然二爷是个不着调的,只顾得自己喝酒,丢了儿子都不知道,还能悠然的回家,夫人必定要大闹。

丫鬟通报后,曹金蕊也傻了,再看自家丈夫已经醉成个死人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她果断吩咐厨房煮醒酒汤,灌醒二爷;又迅速召集所有人,沿巷子去问,有谁见过自家宝贝儿子;自己又跑去酒楼,她要问清楚,究竟是谁带走了自家宝贝儿子,鞋子都跑掉。

自己宝贝儿子这么聪明,怎么会随意跟一个陌生人走,她不相信。

店小二只好将跟丫鬟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曹金蕊虽然着急,可并没有糊涂,比丫鬟心细多了,详细问了那公子的形貌。

待店小二说小公子十来岁,一身白衣,形貌十分之俊俏。曹金蕊想了一圈,她想着可能是云树,可是云树闭门不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君山根本没见过云树,怎么会跟他走?

接着追问,店小二又说,跟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英俊异常,还跟着两个家仆,其中一个还挎着刀。

这更不像云树,云家香之家,家仆从没有带刀的,可这更让曹金蕊心惊。她实在想不出,她认识的十来岁的小公子还有谁。只好赌一把,让管家备车,一路飞奔去云家。

云家的门房待她还是怪异的态度,也不让她进门,只说公子不在家。问什么时候出门的?去了哪?什么时候回来?门房一问三不知。

作为门房,公子什么时候出门能不知道?摆明了是不愿说。

曹金蕊要见云管家,门房依然告诉她云管家不在。

曹金蕊不死心,问云家是否有带刀的随从。

带刀的随从,自然有,小主人昨晚刚带回来的。只是昨天刚带回来,今天这曹金蕊就上门来问,难道公子真把她怎么了?可是家规说不能乱说话,门房坚决摇头说没有。

曹金蕊心里焦灼不堪,但只好回家,看在巷子里有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个小孩子说,是一个仆人,说君山的一个云家表哥邀请他吃点心,把他叫上楼的,过了会儿,君山就跟四个人离开了,后来就再没见过。

云家表哥?果然是云树!那孩子是要做什么?

春天里填了云宅内的池塘,打断云开的腿,驱逐了云开母子,肯定是知道当年的事。云家距离成安巷,马车都要跑上两柱香,他绕到这里做什么?还带着刀!那孩子是小小年纪失了父母,所以心性大变了吗?闭门不出几个月,一出来就一声不说拐走自己的孩子!如此肆无忌惮,竟然连行迹都懒得隐去!

想到这里,曹金蕊眼前一黑,丫鬟眼疾手快慌忙扶住。曹金蕊并没有晕过去,她觉得呼吸困难,觉得心被云树牢牢抓住了,那个孩子,他是要捏碎自己的心啊!

都怪自己,当初拿云树当小孩子哄,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想让儿子与他结交,在儿子面前把他说的太好,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拐走自己的宝贝儿子。曹金蕊后悔的想撞墙。

不!报官!报官!“去报官!”曹金蕊嘶吼着,几乎不像人声,把身侧的丫鬟吓得一哆嗦。

云树那孩子疯了,她不能疯,苦苦熬了半辈子,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若没了这个指望,她还不如直接去死。

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曹金蕊的脑中走马灯一样,闪现出李湘雨初嫁云家的那两年。

李湘雨初嫁云家时,身体很好。自己将李湘雨推进结冰的池塘,让她失了第一个孩子后,精细汤药调养了许多年,才有云树那么一个孩子。表哥去后,李湘雨跟着去。都是母亲,谁能舍下自己的孩子?必然是悲痛过甚,身体受不住而去的。

云树那孩子知道了事由,他在怪自己,他在报复自己!他竟然舍得下整个云家来报复自己,他一定是疯了!!

报复自己!结冰的池塘!不!不!

“去!去找少爷!把所有人都散出去!去有水,结冰的地方找少爷!快去!”曹金蕊疯了一样嘶吼!

云家表哥?不就是让夫人欢喜了一段日子,后来没了声息的云家公子吗?云家公子带走少爷,虽然没有打招呼,夫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歇斯底里?

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得了吩咐,就散开找呗。

曹金蕊却再也站不住,整个人软了腿骨一样滑到冰冷的地上。丫鬟架都架不住,只得将厨房里的婆子叫出来,两个人才将曹金蕊架入房中。

曹金蕊见了犹在床上酣睡的丈夫,抓起桌上的醒酒汤泼了他一头一脸。

赵举人已经被灌了两碗醒酒汤,第三碗还在桌上热着,生生被烫醒。猩红了眼睛,抬手就打过去。

若是平时,曹金蕊是不会这样一点脸面不给丈夫,可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在自家门前,被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丈夫给弄丢了!被自己的小仇人带走了!他却还在温床软卧的睡着!做着美梦!

如果儿子真的遭到不测,她不仅饶不了云树那个小疯子,她还要弄死眼前这个枕边人!疯狂起来的曹金蕊再不后退,直接与赵举人厮打起来。

丫鬟畏畏缩缩上前拉架,被赵举人狠辣的一巴掌扇到地上去。

曹金蕊腿犹软着,使不上力气,没几个撕扯,也被丈夫生生踹到地上去。发髻与衣衫凌乱,脸颊青瘀一片,唇角带着血丝,可是她不哭不叫,狠厉的眼神盯着身子踉跄着犹要追过来打自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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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五章:请君入冰窟

赵举人被妻子这眼神给惊着了。自语道:“老子好好睡觉,你这妇人是疯了吗?竟然敢跟我动手!看你把我脸给烫的!”

曹金蕊忽然涕泪俱下,“儿子丢了!君山丢了!你还睡得着?有你这样当父亲的?”

赵举人酒意未退,红着脸皮喝道:“丢什么丢?家门口怎么会丢?”

曹金蕊不理会赵举人,哭的撕心裂肺,“君山!君山!我的儿啊!”

赵举人看曹金蕊这个疯癫的样子,不像是没事找事,对地上的丫鬟喝道:“少爷呢?”

丫鬟又惊又吓,也是满脸泪,肿着半边脸抽噎道:“少爷被一个公子带走了。整个巷子找遍了,都没有人影。”

“哪个公子不知死活,竟然敢带走我儿子?”发狂的赵举人眼珠血红,半点没有读人的样子。

那丫鬟,看看曹金蕊不敢再说。

赵举人见这两个都不回自己的话,脾气又炸起来上来还要打,管家在外面叫到,“少爷找到了!找到了!”

曹金蕊闻言顾不得形象,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冲,一边冲,一边叫,“君山!君山!”

门外却并没赵君山的影子。

管家看到夫人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走了一会儿功夫,这是又掐起来了。

曹金蕊扒着门框嘶厉道:“君山呢?”

“少爷,少爷跟云家公子在旁边的浊湖上玩冰嬉,云公子让您也过去呢。”

曹金蕊听到这话如坠冰窟!浊湖?冰嬉?

云树不让君山回来,特意让自己也去,他安的什么心?那个疯子!

曹金蕊顾不了许多,丢开门框就要往院子里冲,知道她站不住的丫鬟被堵在身后,未能及时扶住,失去支撑的她生生跌了出去。

赵举人吓的酒醒了大半,刚才踹那一脚,踹得那么狠?竟然站都站不住了!忙上前将曹金蕊扶起来,可是她犹站不稳,却硬是挣扯着身子往外走。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失常的夫人,赵举人从没见过。是疯了吗?还是自己喝太多了,幻觉了?

赵举人道:“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这样子能出门吗?”

曹金蕊不理他,仍往外面挣。

赵举人从身后的丫鬟吼道:“还不快扶夫人进去更衣梳洗?”

小丫鬟喏喏正要上前扶,曹金蕊疯了一样甩开赵举人的手,“滚开!都给我滚开!”踉踉跄跄往门外走。

赵举人不明白,君山都找到了,她怎么还这个样子?“夫人究竟怎么了?”

小丫鬟抖索道:“不知道。管家他们散出去找少爷的时候,夫人就站不住了,是我和厨娘将她架回屋里的。”

“去跟上去,看她究竟怎么了。”

“是,是。”丫鬟忙追出去,扶着曹金蕊往浊湖去。

浊湖为什么叫浊湖,有各种说法,曹金蕊也不想知道。从她嫁给赵举人,巷子尽头那个清明的湖就叫浊湖,她只知道,而今它在那里,要吞掉自己的宝贝儿子!毁掉自己唯一的寄托!她要快一点,再快一点阻拦云树!

浊湖不算小,并没有完全结冰,湖心还是一片明水。

湖上也有玩冰嬉的,云树这边只有她和赵君山在玩,其余三个则提心吊胆在岸上看着。

云树与黎歌曾偷偷玩过冰嬉,她这几个月平衡力练得很好,在冰上更得心应手了。在云树的引导下,赵君山逐渐能在冰上滑一小段距离。云树带着他在冰上飞滑,赵君山激动的尖叫。

云树让他站在原地,看自己给他来一段真正的冰嬉。

其实,她是将义父教给她的一套近似于舞蹈的动作,她还自由发挥了一下,在冰上舞了一遍,脚下滑动便捷,动作更像空灵优美!白衣翩跹,整个人宛若冰雪精灵,很多人都看愣住了,包括岸边的余宏等人。

只有曹金蕊眼中,云树是个索命的鬼!君山站的地方距离湖心不算远,曹金蕊决定趁着云树自己独舞,吸引所有目光的时候,手脚并用的往赵君山身边靠过去。她要护住儿子,不能让云树看到自己,在自己眼前顺手将儿子丢进湖心。云树的用心,她自以为已经猜到!

在她向看得出神的赵君山扑过去的时候,云树早她一瞬,飞滑而来,牵起赵君山的手,将他带离原地。曹金蕊扑了个空,却控制不住身子往湖心扑过去。

她并没有滑到湖心去,可是越往里,冰层越薄,云树和赵君山的身量不会有问题,曹金蕊就过重了,在她跌到冰上时,身下“咔咔”冰裂声刺着她的耳膜,瞬息之间,不由她做更多的动作,冰裂开,她整个掉了进去。

本来众人都的关注点都在云树身上,云树牵起君山一起滑开,曹金蕊是在他们身后冲出来,没人会觉得是云树有意带开君山,甚至是怀疑衣发凌乱的曹金蕊是个疯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大叫,“有人掉进湖里了!快救人!”

云树与赵君山立住,往湖心看去。刚才被云树牵走,赵君山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母亲想要扑过去抱住自己,也不知道那个进了湖里的是自己的母亲。

云树立在冰上冷冷的看着,面无表情。

虽然有人叫着救人,却并没有人脱了衣服跳进去救人。冬天里衣服厚,见了水后,人很快就沉下去,甚至来不及扑腾。

还是赵君山,握握云树的手,“表哥,你带的人会水吗?”

云树看着这个表了一大圈的神童表弟。若是今天曹金蕊死了,他大概也会变成自己这样吧?云树抬手捏捏他的小脸。回身向杨千招招手。

杨千迅速在岸边甩了棉衣,穿着中衣就踏冰而来,一个猛子扎进冰冷的的湖水中。

余宏遥遥望着面上波澜不惊的云树,攻心术用的很是绝妙!只要设好诱饵,就等目标自愿上钩了!不用逼着自己动手将人推下去。目标没有变,方式换了,这一招更适合心软犹豫的她。

很快,杨千将曹金蕊托出冰面,其他人这才伸出手,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拉到冰上。

云树让杨千赶紧去穿衣服,直接回云宅泡个热水澡,喝一大碗姜汤。

赵君山看到躺在冰上,凄惨不已的人竟然是自己母亲是,惊恐的抓住云树的手大叫的晃着,却说不出个完整的词。

云树拍拍他的手,“别怕,表哥在。放开我的手,我帮她看看。”

赵君山松了手。

云树理正曹金蕊的身子与脖颈,叉起双手在她胸前一遍遍的按压,压出许多水,曹金蕊悠悠醒转。待看清凑在跟前的脸是云树后,狠狠抓住的她的手就往口中送。

赵君山惊叫道:“母亲,你做什么?”

云树将手抽出来已经青紫起来。

云树淡笑道:“表姑母这是做什么?是树儿的人和树儿救了你啊!”拍拍君山的肩,却并不看他,仍然盯着曹金蕊,暖声道:“君山,看你家的人来了没?把你母亲带回去。”

赵君山回头,见他父亲带着管家正跑过来,大叫道:“父亲,这里!”

赵举人打夫人还行,这会儿却抱不起夫人。只得让丫鬟把曹金蕊扶到背上,又扶着管家才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往岸边走。

赵君山丢了云树,急急追上去。

云树不急不忙在岸边脱了冰鞋。

余宏走过来。“眉儿做得很好。可是为什么要让杨千下水?”

云树抬眼看看那个完全忘了她的赵君山,“如果她死了,他会伤心。”

余宏淡淡道:“那个女人过来时,衣衫与头发都是凌乱的,面上还有淤青与血迹。或许那样也是一种解脱。”

云树垂眸道:“我不能替君山决定!这世上多一个这样的我,并不好。”

余宏抓起云树青紫的手,“我们回去吧。”

“不着急,跟过去补补刀。”

余宏点点头,将租来的冰鞋交给云奇拿去退了,与云树又进了成安巷。

赵宅内,云树报上名姓,门房让她进去了。

小小的三进院落,也算整洁精致。院中丫鬟仆人忙成一团,请大夫,熬姜汤,提热水。小小的赵君山被留在院中,对内屋翘首以盼。

云树抬手摸摸赵君山毛绒绒的小脑袋。

赵君山抬起头,一脸泪,“表哥!我母亲会不会有事?”

“没事的。只是呛了水,冻了一下。吃了药,养养就没事了。”

比起当初母亲跌进池塘,小月,医药都无人问津,生生熬了二十多天,才被急急赶回来父亲救回一条命。自己待曹金蕊已经是非常之温柔了。

赵君山却被云树矛盾的温柔所感染,顺势抱住这个小表哥求安慰。毛绒绒头发蹭着云树的脸颊和下巴,云树有些僵硬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男子汉,要坚强,不要动不动就流眼泪。没什么大事,相信我。”

赵君山犹不撒手。

“好了。我在这里陪你。站好了。”云树说这话,像个大人一样,声音缓而稳,让人信赖,只是有些把握不住自己说这话,究竟是什么心态。

赵举人换好衣服,从屋中出来,见自己的儿子抱着一个俊俏的小公子舍不得撒手,不由皱了皱眉头。今天夫人、儿子都不正常,这个小公子又是谁?怎么进来的?

“君山,这是在做什么?”

赵君山看到父亲的脸色,瑟瑟收了手,介绍道:“父亲,这是云树表哥。”

云树还没说话,赵举人冷脸道:“就是你一声不吭,带走了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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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六章:补刀

“是我。走的时候忘了与赵举人交代,是云树的错,让家中人着急了。”云树声音依然平静、淡然,没有丝毫愧疚,这让赵举人更不开心。

“我见君山甚是聪慧,心生喜欢,他说没有玩过冰嬉,我就带他去了。不知道尊夫人是怎么了?好好的会跳到湖中?幸亏我家家仆会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云树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而且称呼曹金蕊为尊夫人,足见疏远,赵举人却没有发现。他的脸更黑,是因为不知道夫人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疯了一样。

“君山年幼,又是难得的聪慧,你应该让他好好读,而不是跟着你去赴宴,炫耀完,又不管他。自己却尽兴的喝酒。”云树冷着脸继续道。

赵举人更是火大。“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轮得到你来训我?云家人惯是这么猖狂?”

“我只知道君山是万分难得的神童,他的天资不应该被糟蹋掉。”云树看看院子,“或许也是你赵家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这小子,是欠打啊?”说着不管云树是不是客人,是不是孩子,是不是晚辈,大巴掌就要上去招呼。

这个云树是云家的小主人又如何?父母俱亡,无依无靠,言辞还如此的无礼,这样的软柿子,不捏就对不起自己。

赵举人的腕子却被余宏牢牢攥住。一个少年的臂力,竟然让他的手臂再难挪动,赵举人很是难堪。

“若赵举人与尊夫人同意,我愿意送君山去青山院读。”

有赵举人这样爱慕虚荣的父亲和曹金蕊那样的母亲,好好的君山小神童,怕是要被毁掉,云树觉得十分可惜。

赫赫有名的青山院并不容易进。才学、天资是一方面,更要有家世背景。

当年云进同是凭借云家的百年香世家底蕴进的,严世真是凭借严家百年传承救死扶伤的善举,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去的。而赵家的香底蕴,远不如云家。虽然如今云家的影响力不如以前了,但送君山这样的天才去,应该能拿下来。

她生生将赵君山与他的母亲曹金蕊划开来看待。

“君山想去院读吗?”云树的声音柔和起来。

“和表哥一起吗?”

云树摇摇头,“我有事,走不开,你若愿意去的话,我可以帮你打点。”

赵君山转身看看父亲。

“赵举人以为如何?”

赵举人一个读人,半辈子仍是卡在举人上,与云树的舅舅李竹英一样。可是李竹英却不像他这样这样暴戾,仍然继续温和的读,温和的教导儿子们读。

赵举人却因得了个天才儿子,宴席上接踵而来的恭维,使他久未得到满足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就疯了一样无法自拔。他也知道,这样等同于饮鸩止渴,还会毁掉儿子的一生,可是他无能,又渴望众人的吹捧,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再带儿子出去赴宴。夫人也不止一次因为儿子的问题与他闹。

赵家虽然家境殷实,不为衣食发愁,父母去后,分了家,二房在大房面前更是没什么地位。唯一抬的起头的,还是这个天才儿子。

“‘爱之,则为之计深远’,你不应该自私的毁掉君山。你有两天的时间考虑,若是想好了,去云宅找我。我言尽于此。”

云树说完,按按赵君山的肩,“你父亲出来了,我先回去了。”

“表哥,我可以去看你吗?”赵君山仰着小脑袋,依依不舍道。这个表哥这么好看又亲切,请他吃点心,又带他玩冰嬉,还许诺带他读,实在是太好了。

云树笑笑,“我这两天有时间,其余时间,可能抽不出时间陪你玩。”

“表哥是在用功读吗?君山可以和表哥一起读的。”

“等你父母同意了,我送你去最好的院读。”云树揉揉赵君山的脑袋,又对赵举人道:“请赵举人多想想我的建议。”

云树走后,赵举人仍在发愣:这个云树,是怎么回事?

都说君山是个神童,这个云树只比君山大上两岁,可是言行举止俨然一个大人模样,甚至还有隐隐的威严,很不简单的样子。再看看自家钟灵毓秀,被自己生生耽误了两年的儿子,赵举人陷入沉思。

鉴于云树做”滥好人“的前科,余宏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你是怎么想的?”

云树明眸盈笑,“我在帮宏哥哥储备帮手啊!”

“帮手?”

“宏哥哥要做大事,我虽有心帮助,奈何因为身份,能做的有限。君山天资极佳,只要教导有方,十年后,对宏哥哥大有助力。”

“你不是可惜他天资极好,却有一对糊涂父母,想要维护他?”

心思被猜到,云树笑得有些尴尬了,“我也,确实,有这个意思。”

“你不再与他母亲计较了?”

“如果赵举人能深明大义一回,同意送君山去青山院,那么,君山自此就不在曹金蕊身边了。 ”云树勾唇坏笑,“学院的先生教给君山的,自然与在曹金蕊身边的耳濡目染不同,长大后的君山,即使前途无限,还会与曹金蕊那般亲近吗?”

都说望子成龙,骨肉至亲,那么儿子成才,却与自己不再亲近,曹金蕊又是怎样的感受?即便她现在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她会舍得拒绝吗?

“有长进啊!”余宏点点云树的脑袋。

“是宏哥哥这些日子教导有方。”云树顺势拍了个马屁。

本来云树是想让杨千找个机会,把曹金蕊丢进冰湖里,吓唬吓唬她,省得她余生过的太安稳了。可是这半年多的学习,让云树有了更多的谋算,在看到赵君山的时候,她改了主意。如今看来,阳谋的效果也不错,甚至更好。

“不过,若是赵举人不让你如愿呢?”余宏看云树的小自得,忍不住抛出一个不如意的假设。

云树愣了愣:师兄果然是师兄。“这取决于师兄想不想要君山这样一个帮手。”

云树竟将处理仇怨的决定权交给自己,这般的维护自己的谋划,很是用心了。虽然当初与她说的那些宏图大志,半是玩笑的意味,只是为了引她说出心里话,打开心结。在云树心里,虽未再次郑重提起,却俨然当真。

余宏换了话题,“接下来的两天,要做什么?”

云树见他不想谈,也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看看宽阔的街道上,泥泞起来的雪与陌生的城中人,喃喃道:“济阳城虽然是我的老家,我也就为了给舅舅买礼物,逛过一次。”

忽然,云树眸光闪动,“宏哥哥,要不明天带你去我舅舅家吃饭吧?明然表哥今年十七,你也多跟同龄人打打交道。”

余宏哑然。他想说:你舅舅家,我去做什么?可是看到云树殷切的目光,只觉开不了口。改成了僵硬的点头。

云树见他应允,高兴的接着道:“宏哥哥不用担心。我舅舅你也见过,很是和善,明然表哥也很好!至于舅母,宏哥哥见了就知道了。”

云树搬到白树村守孝后,李竹英曾去看过她两次,那时,余宏已经是云树的师兄了。

云树想了想,又絮道:“其实舅舅家还有两个表哥,明思与明诚,不过已分出去住了,我还没见过。”

又道:“我云家人丁单薄,尤其是父亲去京中做官后,就没回来过。逢年过节,也是与那些京中的官员走动。不过也没我什么份儿,我唯一去过的是黎哥哥家。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好好的走过亲戚。”

说到这里,回头对云奇道:“你去往舅舅那里递上拜贴,再跟云管家说,让他好好备上礼物,我明天和宏哥哥去舅舅家走亲戚。我跟宏哥哥在城中走走,你先去吧。”

“是,公子。”云奇告退。

余宏唇角染了笑意,听云树絮絮叨叨。本是千山冰雪,生生浸染了人间烟火气。走亲戚?他也没有过。

在低头看云树的瞬间,他忽然想明白了,想明白要把她教导成怎样一个人了。要她能谋善断,能征善战,扛得起命运的磨难,又懂得欣赏生活的美好与淡然。储蓄着他自己对生活的所有美好与希冀,又偶尔通过她的分享,来缓解自己心底的风霜与荒芜。

余宏在云树的絮语中,陷入自己的思绪。在一个阔大的店门前,被云树拉住衣袖。

“藏阁”三个字,矫若游龙。云树仰首盯着牌匾,喃喃道:“这便是我云家百多年来的立家之本,如今,断在我这里了。”

云家本也是耕读起家,在云树太祖父那一代,为了更好的传承香,教育子弟用心科举,便开了这家藏阁。

不仅售卖籍,还搜罗各类珍贵籍,云宅内的私家藏阁则成了这类籍的归属,更重要的是有最新的科举用。后来藏阁越做越好,不仅扩大了铺面,而且在国中文风兴盛的城中均有分店。

在极为严格家教中,云家子孙不辜负祖先所望,虽然未曾入阁拜相,但代代都在朝中做官。如云树虽然是个女孩子,云进同也早早便给她请了最好的先生,为她开蒙,甚至以科举的内容给她授业。

这百多年来,云家香世家之名在济阳城中日盛,只是子嗣却日渐凋零。云树的祖父是独子,父亲是独子,到她这一代,再翻家谱,竟然只剩下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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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七章:卓清妍的身世

云树也曾怀疑,难道真的是上天嫉恨云家太平繁盛太多年,而故意降下的劫数?偌大家财犹在,却没有了男丁承继。

余宏握握她的小手,“不是你的错。”

是啊,生为女儿身,又不是自己选的;父母早亡,也不是自己选的;幼弟未能出生,也不是自己能选的;如今,虽以柔弱的肩头撑起云家,可是不能晋身仕途,这香世家之名,是要断了,这也是没得选的。

如今,藏阁不再是云家的自豪,而仅仅是商贾之利。即使云树撒了个大谎,说自己是男孩子,可究竟不是。及笄后,她终要嫁人,云家,没人了。

想到这里,云树心里又是一片透彻的寒凉。

面对余宏的安慰,云树掩下凄凉,仰脸笑笑,“不是我的错,我知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天寒,来看买的人并不多,掌柜的大概在后堂,只有四个伙计在照看。

云树也没有摆主人的架子,只是与余宏随意的翻翻,看看。

说来,她也是第一次来这店中。满壁满架的,冉冉香,那是云树记忆中熟悉的味道,细细嗅来,轻轻翻阅,更是撩动心神。她抬手抚过架,看到了名,又没有看到名。当她信手拿起一本时,硬是没抽过来。

云树循着看过去,上面还有一只手,再看过去,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肤色皎然,五官挺俊,只是眉眼间稚气未退,通身衣饰华贵。这会儿正不太高兴的看着她,甚至不屑于张口,以目光告诉她放手。

这少年云树明明没有见过,可是那眼神与气质却感觉十分熟悉。

那少年见云树愣愣的看着他,却不理会他眼中的告诫,仍不松手。眸中的那点不快,竟然衍生出了怒火,“这是本少爷看上的,放手!”

云树收回目光,看看手中的,那是一本《西和州地理志》。

哪个城中都有权贵,贵公子的脾气,云树在与李维翰相交时,便领会过了 。如今,在自家铺,云树不至于和客人争,遂笑了笑,“原来这位公子也喜欢这本,我就不夺人所爱了,请。”说着松了手。

那小公子将抽过去,丢给身后抱的小厮,“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自知之明!”

云树想笑,又忍住,微微点头,原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谁知一个浑厚的男声带着不满意气息,在身后响起,“渊儿!你这习性是跟谁学的?哪有一点读人的礼仪风度?”

云树回身,一个面有薄须的中年男子映入眼帘。云树生出爱玩的性子,想起,形容年长,而姿色犹存的妇人,有一个词叫“半老徐娘”,那眼前的这个人,云树想称他为“半老徐爹”,只是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是不是姓徐。

云树忍住笑,再细看这男人的五官,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更觉熟悉。云树记性很好,见过的人也有限,可愣是想不出这种熟悉感由何而来,郁闷的怔在那里。

只听那少年半撒娇半含怯道:“父亲,那本是《西和州地理志》。”

“半老徐爹”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少年。少年撇撇嘴,不情愿的回身,从家仆怀中的摞上抽出那本递给云树,“方才是我失礼了,这给你看吧。”

“宝剑赠英雄,公子既然喜欢这本,就留下吧。”云树推辞道。

那少年不满意云树的客套话,但碍于父亲的威严,又不好发作,执意要将递给云树。

云树向“半老徐爹”捧手道:“这位老爷误会了,我只是凑巧也拿起了那本。令公子爱读是好事,这本《西和州地理志》便是令公子的了。”

不说那小公子言辞无礼,只说其中之误会,给对方留足了脸面。

“半老徐爹”看看身板小小,一表人才,又言行端方的云树,“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他倒也不至于非要和云树来个忘年交,只是这小孩子不说姿容绝色,单是举止谈吐就让人忍不住刮目相看!这礼节、气度、行事作风,把自家儿子甩了好几条大街,可是自己家那个笨儿子只知道在旁傻看,还得他出马探寻一二。

云树究竟是女扮男装,想要立住云家的门头罢了!不露身份,出去走走还好,若是将来人都知道她是云家小姐,且到处抛头露面,于黎歌,乃至他的仕途而言,总会有所影响。此时便不想露了身份,“在下姓云。”

“半老徐爹”也是气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儿子竟还没反应过来接话。云树行的是读人之礼,“半老徐爹”也捧捧手,“卓静亭。”

卓静亭性格柔和,在家被夫人拿捏,在官场被同僚拿捏,不然他那柔和的性子哪适合去边地做官?也因着柔和的性子,虽然身为通判,对面前这个颇为欣赏的小娃娃,倒也不端架子。

云管家介绍过济阳城中的世家大族,卓家在济阳城也是香之家,只是相比云家发迹较晚。那这眼前这个自称卓静亭的“半老徐爹”与傲气的小公子,便是卓家人了。而这个卓静亭好像是在外地做官,怎么回来了?

卓静亭作为朝廷命官,对她一个小孩子明告姓名,云树即使不想暴露身份,可是再不说就是过于托大,说难听点,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云家家主云树见过卓大人!”云树再次行礼。

“你是,云进同之子?”

“正是。云树自京中归来守丧,鲜有外出,与济阳城中的世家并未打过交道,如今倒是误会了。卓老爷与卓公子来买,是藏阁之幸事,今日的就送卓公子,还请卓老爷、卓公子赏脸。”

既然身份都摊开了,那就结交一二,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半老徐爹”卓静亭心中波澜起伏。云进同虽然把自己混没了,可是这儿子,实在是教导的出类拔萃。

卓静亭在外地做官,因母亲病重,告假归来。近日,母亲身体有所好转,才抽出功夫考校多时未见的儿子,哪知儿子被宅中妇人惯的不成体统,学业也是多有荒废。为了抓紧时间教导儿子,顺带联络父子感情,便带儿子来藏阁买。

如今,看到眼前云家小公子的举止表现,他更后悔去外地赴任没有把儿子带在身边好好教养了。

循着云树的话,转念又想:云家长辈虽然都不在了,可是家业犹在,香知名犹存,云树又这般出类拔萃,自家不驯的渊儿与其结交,未尝不是件好事。

卓静亭想到这里,对云树和煦一笑,“云公子有意结交,是犬子之幸事,这,却之不恭了,改日让犬子备上礼物,登门拜访。渊儿!”

刚才还皱着眉头训戒自己的父亲,转眼就替他与眼前这个少年结交了。卓维还没明白过来,只依着父亲的要求,僵硬的与行了礼。“云公子。”

云树回礼道:“能与卓公子结交,也是云树的幸事!”

云树冲铺里的伙计招招手,指指卓渊的小厮抱的,“把好生包起来,另外,把掌柜的叫出来。”

云树第一次来藏阁,伙计都不认识她,但是为父母发丧之时,济阳城内外的云家管事、掌柜都到了,是见过云树的。不叫掌柜的出来,今日这送之举,云树怕弄出来尴尬。

送走卓静亭父子后,余宏才转出来,站在云树身侧。

云树对这卓大人颇有些好感:他与父亲同朝为官,虽然是外地之官,父亲之事,他如今也必然知晓,竟然没有用异样的态度来待自己。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还会训戒儿子的无礼行为,畅意允许儿子与自己结交。单这态度,就远远好过当初的单成。

歪着脑袋,犹在思索,“我总觉得这卓家父子有些面熟,可是之前我并未见过他们,好生奇怪。”

余宏淡淡道:“他们都姓卓。”

“姓卓?姓卓有什么问题吗?”

云家人事简单,云树的父亲也只有她母亲一个妻子,并无外宅之类的,云树在这方面的认知也很简单。

余宏看云树仍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卓清妍。”

“卓姑娘?”云树恍然,“半老徐爹”的五官,可不是与卓清妍有五分相像!“难道?卓姑娘是。。。?”云树捂住了嘴。

卓清妍的母亲谢莞娘舞女出身,粗通文墨,她在家中也是教授女儿舞蹈的,这在白树村并不是什么秘密。这母女俩是十多年前迁居白树村,不事耕作,自有银钱傍身,卓清妍出落的小家碧玉一般。村中人却不知她父亲是谁。

村中也有传言说,她母女二人初到白树村的几年中,尚有一男子隔段时间会去看看,后来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了。

云树不再看,带着余宏,招呼掌柜的进了内间。

伙计捧上热茶,又退下去。云树开口问道:“卓家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五十来岁的云掌柜与云海管家一样,都是为云家做了一辈子的事,至今坚守在第一线,为云家管理好产业。他以为小主人是不了解济阳城的情况,想要多打探些,便将卓家的情况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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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八章:女子的选择

说的倒与云管家说的大致一致,“你着重讲讲这卓老爷身上的事。”

“卓老爷?现今在西和州做通判,因西和州与真国临近,大概是怕边境不稳祸及家人,卓老爷带着妾室赴任,老夫人、大夫人与子女都养在济阳城中。今日能回来,大概是因为卓老夫人病重。”

“卓老夫人病的很重吗?”

“看卓老爷大老远告假回来,当是很重,而今日又有功夫带小少爷出来,想是病情有所好转。”

“卓老爷年轻时的风流帐,云掌柜可还记得些?”

云掌柜一滞。自己说的已经够详细了,没想到小主人小小年纪,关注点竟然在别人年轻时的风流帐上!这是要长歪了吗?心下叹了口气:老爷不在了,小主人一个人长的艰难啊!回头要跟云管家说说,多劝着小主人好好读。

可是小主人既问了,便说与他自鉴,避重就轻道:“小主人也看到了,卓老爷形貌昳丽,年少时小有才名,自然也免不了些风流帐。如今,大约是年岁长了,收了心,行事稳重,待人和蔼,更像一方父母官了。”

云树不满意云掌柜的简略。“详细点。”

云管事无奈,“最有名的是与城中悠扬楼的一个舞女。这件事当时在济阳城闹的满城风雨。”

就是这件事!舞女!!云树的眼睛亮了亮。

“悠扬楼是济阳城中有名的歌舞楼,内中,内中,”云掌柜看云树发亮眼睛,又换了相对质朴的说法,“那时卓老爷还很年轻,与朋友偶然去悠扬楼散心,结识了一个舞女。”

“那舞女叫什么名字?”云树抑制不住激动问道。

云管事微微皱了下眉道:“时间太久了,记不清楚了。”

云树意识到自己是过度热情了。“那你接着说。”

云管家尽量将故事精简化,免得带坏了小主人。

“卓老爷背着家中为那舞女赎了身,养做外宅。初时知道的人不多,大概是卓老爷的朋友喝多了,一时侃侃而谈,什么才子佳人,红袖添香之类的故事,最得人心,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卓老爷是娶亲之前置了外宅,在夫人进门不到一年发觉了这事。

卓夫人是益州知州柳大人家的嫡长女柳梦知,是个厉害的。面上不动分晓,着人暗暗探查到那外宅,上门一顿打砸。与柳大人家结亲于当时的卓家是高攀,卓老爷新婚不久仍频频去外宅幽会,乃至闹得家宅不宁,卓家老夫人也容不下那个外宅。后来,卓老爷不知道把那外宅送到哪里去了,再也没在济阳城出现过。”

云管事硬硬头皮接着说下去,“小主人背负云家的希望,可要引以为戒。”

云树哭笑不得,“我会记住的。”为了扭转话题,云树提到,“今年,进入12月,云家各商铺田庄的管事都要到云宅交账,并给出来年的规划。云管家交代过了吧?”

“交代过,交代过。”以前只是交账即可,今年还要给出来年规划?还是要费心些的。

“嗯,那就好。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可用安排人送小主人回去?”

“不用了。”

云树与余宏出了藏阁,一路若有所思。“宏哥哥,我有个问题。”

“说。”

“我知道这与上的伦理纲常不符。可是男子同时拥有多个女子为妻妾,女子是否可以拥有多个男子。。。吗?”

余宏脚步一滞,皱眉道:“你这脑袋都在想什么?这样的问题也能问出口?”

云树知道这个问题,不妥,可是她很想弄明白。“我总觉得我母亲是因为舍不下父亲,才随他而去;而谢莞娘是因执念于卓大人,才带着卓姑娘独居山村,而不是再嫁。难道只有女子才有那样深的执念,而男子,悦女如翻,喜欢的可多看看,不在于非要哪一本?”

“你是在担忧吗?”

“担忧?”云树脸一红,“只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想不明白罢了。”想到了这个问题,她确实开始担忧。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

“他若是选了别人,我大概不会再赖着他。”

“他若选了你呢?”

“我便不离不弃。”

“他选了别人,你不会伤心吗?”

“那又如何?他不在乎。伤心,还是喜欢,便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你这不是有了答案。”

“可,可我问的是男子。”

“大概是一样的。”

其实很不一样。男子只要有能力,甚至可以像收藏一样,拥有各样的妻妾。喜欢的多看看,不喜欢的就丢到一边,权当养个玩物。只是妻妾成群,未必有一个能得男主人的真心。

于男子而言,真心是否有所寄托,并不重要,把尽享色与欲当成人生一大乐;女子却更多的是给予真心,要求对方报以真心,得不到时,便会生出各种怪异阴暗的心思。

若眉儿真能像她说的这般洒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为什么是大概?”

“我又没有经历过。”

“原来是这样。那宏哥哥经历的时候,可以说给我听吗?”

“。。。”

年少时的心智言语往往是简单、诚挚的,可是真到面临抉择的时候,却也未必会如此简单。那便会结成一层又一层的遗憾,遗憾远远多于如意,才是人生。只是现在的他们都不知道。

长安巷,李宅内。

因为前一天云奇送来了云树的贴子,李竹英夫妇好一番忙碌,把三个儿子,连带儿媳与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都叫回来,一时间清冷的李宅热闹非凡。

云树刚跳下马车,就被李竹英捉住,激动的揉揉发髻,按按肩头,口中絮道:“树儿来了!真好!怎么瘦了?在村中住着还是受苦了。”

云树唯恐冷落了余宏,另一只手牵着他不松手。“舅舅,我很好,身体结实着呢。这是宏哥哥,你见过的。”

李竹英只是见到云树高兴坏了,忽略掉了她身后的余宏,被云树执着的扯住,才注意到自己疏忽了另一个客人。“宏儿也来啦,好!好!”

李竹英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瞥到李明思,拍拍脑袋,“树儿,这是你大表哥明思,二表哥明成,这是你大表哥跟前的窈儿,源儿,二表哥跟前的崖儿。”

外祖家的人相貌都是极好的,虽然舅母容色普通,却丝毫未影响到三位表哥。为父母发丧时,虽都见过,可是那时云树伤心的一塌糊涂,也顾不得记人。这次舅舅激动之下,再次为她介绍了一遍,也是极好的。

大表哥如今已有二十四,身量高拔,相貌堂堂,面色红润,神貌昂扬,看起来很有一副家国天下在胸中的气质,如今已与舅舅一样是个举人老爷了。身边偎着五六岁的大女儿窈儿,玉雪可爱,牵着三四岁的源儿,机灵活泼。

二表哥刚弱冠,是个秀才,一身生的青衫,很有青青子衿的风采,怀中幼子崖儿正在牙牙学语,萌软可人。

三表哥明然也是个秀才,虽身子瘦弱,最是爱笑,从看到云树就一直弯着月牙般的眉眼,他很是喜欢这个小表弟。

云树依着舅舅的介绍,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的一通拜,完了还不忘向众位表哥介绍余宏。

今天来看舅舅是一方面,她也想带余宏感受一下亲人间的热闹,如果他能与三表哥明然谈到一块,那帮师兄交个同龄朋友也是极好的。都是孤寂的人,自己能有一分热闹,便与师兄共享一份。

众人见礼未毕,一直在厨下忙着的李徐氏从院中冲了过来,“怎么不进屋?都杵在外面做什么?”拍着李竹英的手臂嗔怪道:“你也是乐傻了!”

“确实乐傻了,快进屋,进屋。”

两个妇人捧了茶盏进来。

李徐氏介绍道:“这是你大表嫂,这是你二表嫂。”

云树依言望去。那个被称为大表嫂的身姿丰腴,面色团白,笑起来大方爽利,一看就是个能干的持家妇人。而被称为二表嫂的身量偏瘦些,眉眼秀雅,举止温柔。

云树虽是客人,但在正儿八经的礼节上,与表嫂虽然是同辈,毕竟年岁长于她,如何当得起对方亲自捧茶。想了想,约是那两百亩充作祭产的田地的功劳了。不过如此没有财物的龃龉,和和乐乐,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倒是很让人暖心。

云树忍不住看了看余宏,对他暖暖一笑,这份暖心,也想分给他。

见过礼后,云树让云奇把礼物都搬过来。

上次来舅舅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买了一通不伦不类,心意满满的礼物。这次是云管家准备的,合家都有。其中舅舅、表兄与侄子侄女的礼物是双份的,有一份是以余宏的名义给的。意思是云树很是看中这个师兄,希望舅舅与表哥们也多多照顾她这个师兄。

舅舅与三个表哥的极文房四宝两套和一套最新的科考用,舅母与表嫂的各两对金发钗,四匹云锦。不过舅舅多了两套古玩摆件,一幅李姓画大家的《沐雨图》,舅母多了一套赤金头面。几个小的都是一个金锁,一个玉锁。

云树虽然觉得金呀玉呀的,没有街上买的小小玩意儿有意思,可是舅母的表情,比上次激动多了,而舅舅对那幅《沐雨图》,看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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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九章:另一个余宏

《沐雨图》中坡石上雨竹四竿,下生兰草数丛。

竹叶繁茂下垂,将细雨淋洒下的雨竹风姿表现得十分自然。竹的枝叶用双钩法,笔法劲健工细,以汁绿敷染,叶尖略施赭色,青翠欲滴。利用留白表现雨后竹叶上的水珠。端的是大家笔法!

竹有君子之德,蕴藉自然之性,是外祖所爱之物,更是寄托了舅舅与母亲的兄妹之情。

其实,云树上次来舅舅家胡乱送礼,回去后也着意翻过历年的礼单。以云家的家资和与李宅的关系,以两人之名送这样的礼,这礼也不算厚。

只是感情不够深厚,送了过于厚重的礼,倒容易让人生出不应该的心思。尤其是云树刚回来时,就打压了李徐氏这样的心思,她不能自己再撩起她们这心思。

余宏起初不知道带来的礼物里面,还有云树为他谋划的心思,云树这般维护他,他心中是暖的。再看看众人,又不由为云树担忧。

云树带了个师兄来看舅舅和表兄,还替这师兄备了几乎同等礼物,她待表兄都没这般亲厚。众人面上神色多变,不知心里是如何作想?

这也怪不得云树。她回来这半年多,陪她、教她、护她的都是余宏,除了与三表哥打过几次交道,舅舅去看过她两次,也就是血缘上的关系了。而对余宏师兄,除了照顾他衣食住行,财物上倒也没给这么多,看来以后要对义父、师父、师兄再好点。

余宏不知道云树现在的想法,只是云树不惜在唯一的一脉血亲家中,为他捧了这么大的脸,他也不能再摆着了没有表情的脸,让云树下不了台,乃至因为他而在这一家子心中留下疙瘩。

要消了这一家子人心中初生的芥蒂,只能证明自己值得云树这般看重。

于是,云树瞠目结舌的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余宏,就像脱落结霜的表层壳,走出一个活色生香的人。

余宏本出自真国皇族,真国兴起之后,仰慕中原赵国的物华风流,对贵族子弟有粗略的中原文化教育,且这半年多来,余宏细细研读了云树带过去的好几大箱。虽然与秀才、举人谈不了专业的科举文章,但也博览诗词,熟悉人文地理志,胸怀天下,言谈极具趣味又谦恭有礼,舅舅和几个表哥都被他吸引了。

云树望着余宏,眼看他眉眼染笑,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流光溢彩的大眼睛中,由震惊逐渐演化成仰慕!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这般风流人物,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而这人还是平常最善舞枪弄棒,以冰山脸示人的师兄!

引得大表哥李明思连连问是否参加科考?在听到父母早亡,未有经济助力参加科考后,连连替他惋惜。而余宏又抓住机会询问科考文章之事,言辞神态恳切,说的云树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下年就要赴考。几个专业科考人员七嘴八舌的给他建议,好不热闹。

云树捧着白皙的小脸趴在桌上,面带笑容,心里满满的欢喜。这便是她带师兄来的目的,只是这场景远远超过她的预想。

临走时,醉意微醺的二表哥甚至邀请余宏参加他们下次的诗会。

余宏保证,若那时还在城中,必赴诗会。二表哥甚至让云树多留余宏一段日子。

马车上,云树看着因喝了酒面颊绯红的余宏傻乐。因余宏毕竟是个少年人,虽然谈天热络,李竹英并未敢让他多喝,此时的余宏扬起醉颜,对云树粲然一笑,“你傻笑什么?”

云树笑愈盛,“宏哥哥喝多了吗?”

“并没有。”

“没有啊?没有很好。”

“什么好?”

“今天见到了另外一个宏哥哥,自然非常之好!”

“还不是因为你以我的名义准备了那贵重礼物,却不提前告诉我。”

“我想让舅舅和表哥们好好待你。”云树温柔一笑,柔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认真的盯着余宏,“我想我拥有的每一分热闹,都能分给宏哥哥。”

这样情谊深厚的话,却让余宏失了笑意,微微皱了下眉头,又皱了下眉头,原本在嘴边想要告诫云树的话,又转回去。

“你总是这样待我,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这是余宏第二次问云树这个问题。

数月之前,在县城的那个破旧巷子里,他第一与云树认真对话的时候,云树就曾剖白过对他的全心信赖和关心。数月的相处后,他虽然决心把云树当妹妹看待,悉心呵护、教导,可是幼时的经历让他难以安心看待别人待他的好。

云树不明白,为什么数月相处下来,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宏哥哥待我好啊!”

余宏目光沉沉,又不说话了。并不是所有他诚心相待,诚心依赖的人,都会这般回报他的好。

云树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可是余宏的脸色确实说明那话是有问题的。师兄是块万年冰山,不知道他早年经历了什么,哪怕热忱、小心的待他,仍然会碰到他的伤心事。她心中焦灼,可是又不敢问,怕揭开他陈旧的伤疤,他会更伤心。

“我对张景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目光要往前看,我也这样对自己说。我知道要做到并不容易。若那痛苦之源是心中日渐成长的魔鬼,因为关心、在乎我的人,我一直努力要将它封印起来。”

是啊,心硬一点,再硬一点,就不会为那已经过去的事情伤怀,不过那时没人在乎他,他是为了护好自己,逼着自己硬下心肠的。自己也在这样教导这个小丫头,可是这个小丫头却怀着一腔孜孜不倦的好心,一点点撬开他的封印,让他一再失神伤怀,而今天喝了酒,这心之弦愈发的易波动了。

余宏看看坐在对面的小小云树,就是她眼中的神光,就是她一次次诚挚的为自己着想。

或许,真正的解决之法并不是封印,而是以饱满的生命状态化解心魔,可是这更加不易。

余宏揉揉云树的小脑袋,微微一笑,“你有心了!”

在外人看来,云树是个懂事的小大人,能做出许多让成年人都自愧不如的事情,可是在他这里,云树就变成了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小孩子,明媚的笑颜化作一轮耀眼的小太阳,不遗余力的为他照亮昏暗的心境。

不久之后,当他发现这轮小太阳不是仅仅为他而闪耀光芒后,他体会到一种全新的感受,只是不明白那是什么。

马车行到古旧阔大的云宅前,云奇打开帘子,云树率先跳下马车,却并没走开,而是踮着脚,十分卖力的抬着一只手,要扶醉意熏熏的余宏下车。

虽然李竹英不让三个儿子轮番与他喝,可余宏是第一次喝酒,还是上了头,脑袋是醒的,只是脚下有些浮。被云树的样子逗笑,很给面子的将手递到她的小手中。

云树笑嘻嘻的正要牵着醉酒之人往门内走,却被一个嘶哑粗重的声音叫住,“云树!”

云树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路对面的一驾马车中探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脑袋。

云树眨眨眼睛:曹金蕊?

将余宏交给云帆,自己向路对面走过去,脸上皮笑肉不笑,“表姑母怎么这会儿来了?”

曹金蕊愤怒的嘶哑道:“我早就来了!”你家门房说你不在家,不许我进门。不过这句丢面子的话忍住没说。

云树觑着曹金蕊头上厚重的包裹与微红的双颊,想是还在发着烧,面做关切道:“表姑母风寒这般严重,怎地还出来吹冷风?表姑母年纪轻轻,可要保重好身体!”

云树明知道曹金蕊大冷天去冰窟窿里走一遭,风寒严重,却没有要请她进门的意思,而是就这样与在大路上攀谈起来,说的还尽是嘘寒问暖的话。年纪轻轻?那是影射曹金蕊年轻时做的事,如今该受着!

把本来就一腔怒气的曹金蕊气得心里火烧火燎的,咳起来像拉着笨重的风箱。只是碍于此番前来的目的,曹金蕊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跟云树计较这个。

好容易止住咳嗽,曹金蕊也不自称表姑母了,“我有事要问你。你若觉得在云宅谈不便,我们便找个茶楼。”

“表姑母这是什么话?都到了我云家门前了,哪能不让表姑母进门?”云树对曹金蕊的侍女招招手,“来来,扶你家夫人下车。可小心点,这地面冰滑,表姑母要是在这儿摔了,可就是我的错了。”

曹金蕊不知道这形貌明俊的小小孩子哪里学的这阴腔怪调,只是心中愈发肯定,云树是在为了他母亲报复自己!

云树说完话,也不等曹金蕊,一脸明媚自向门前走去,让云奇先扶余宏进去,煮些醒酒汤。

看到余宏眼中的犹豫。云树自信道:“这是我云家,还能让她翻了天?宏哥哥知道,我并不是那软柿子,放心!”

“我收拾一下就过去,你行事多注意。”毕竟是个小孩子,还常常临场发挥,还是看着她行事比较放心。

云树笑意盈盈的点头,“好。”

云树说话的声音不大,包裹严实,又病的头脑发昏的曹金蕊并没听清楚,只在侍女的扶持下,双腿发软的往云宅走。而云树则立在门廊下,笑容明媚的看着她,像是不胜欢喜,却并不叫人过去扶她。

曹金蕊心中又恨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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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章:与曹金蕊交锋

议事的还是那个偏厅,奉茶的隐约还是那个丫头,只是曹金蕊全身冷热不定。不知是发烧的缘故,还是一个小孩子算计她却不留痕迹,又堂而皇之的算计到她儿子头上,让她心里十分没底的缘故。

还未等曹金蕊咽下口中热茶,顺畅的喘口气,云树就开了腔,“救表姑母,只是云树举手之劳,表姑母不必病重之中还登门道谢。”

曹金蕊被一口茶噎住,拼命的咳起来。

云树饶有兴味的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在她后背狠狠拍了一掌,连带一大口浓痰冲出喉管,曹金蕊已憋的脸色涨红。

“表姑母这是何必呢?病了就好好养病,如今竟狠到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了吗?君山可真可怜!”

曹金蕊吐了口浓痰出来,呼吸顺畅许多,只是还没匀下气息,又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颤抖着,握住椅子的扶手,“树儿,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树一脸无辜。“这是什么话?表姑母重病之中还来找我,难道不是您想做些什么?”

事情到这一步,一切还不够明显吗?还怀着那一丝丝的侥幸做什么?病的浑身忽冷忽热,又手脚发软的曹金蕊实在没有心力与云树绕圈子,索性把话摊开。

“你是在怨怪我?报复我?是吗?”

云树表情更加无辜,“表姑母这话就冤枉我了!我昨日让家仆救了表姑母,还许诺要送君山表弟去青山院读,那可是读人挤破头都想去的院!表姑母却说我是在报复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曹金蕊笑得阴恻,“你不声不响带走我孩儿去那冰湖上,还诱我前去,你敢说你不是有意让我掉进冰湖之中的?”

“君山表弟说你从不让他去冰上玩,我正好带了护卫,有了依仗,便放下心带他去玩一遭。也是怕你担心,你家管家找来后,就让他带话回去,免得你担心。你怎么能怨我呢?”

曹金蕊又气又喘,“明明,你明明是让管家叫我也去的!”

“我可没有。”自然没有,话是云奇说的。

看到曹金蕊有气又无力辩驳的样子,云树故做关心,语气又似冷似讽道:“表姑母病成这个样子,感受如何?”

“你!!”

曹金蕊气的半死,抓起茶盏就要往云树脸上摔,却被云树眼疾手快按下去。“这茶盏可是一套的,打坏一个,就坏了一套。这么精致的茶盏,表姑母可知道价值几何吗?”云树的脸色变得冷酷无比,一双眸子冻的曹金蕊心肺一颤,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无价!”

她曹金蕊当日不仅害母亲小产,毁了母亲的身子,还直接导致这世上如今只剩她一个!如果今日弄死她,可以在世上留两个兄弟,让他们可以相依为命,撑起云家香门楣,云树会动手的,就像当日砍杀那饿狼!

愤恨,让云树是心狂跳起来,察觉到手要颤抖,云树松开按着曹金蕊的手,回到自己的主位上,强令自己平静下来,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不看曹金蕊,只是细细茶。

半盏茶下肚后,云树放下茶盏,冷冷看了曹金蕊一眼。“表姑母若是无事就请回吧。你这病若是再严重起来,回头怪到我一个孩子头上,别人怕是不会信的。”

她曹金蕊既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往日之过,今日也不必与她多说什么。

云树下了逐客令,曹金蕊的话还没说个明白,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你怨我,怪我,都没关系,你不要牵连到君山身上。”

“我不明白表姑母的意思。平白无故,我怨你,怪你做什么?”

曹金蕊声音低下去,“你不是因为你的母亲,才这般对我们母子的吗?”

“表姑母倒是说说,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事?值得我这样那样的对你?你说明白了,我想明白了,这事情才好办啊!”

“树儿,我求你,你有事就冲我来,不要牵连君山,我只有那一个儿子,求你了!”曹金蕊说着鼻涕眼泪落了一大把。

云树说要送君山去青山院,那个废物丈夫好死不死的竟然被说的心动,竟然真要送君山去!

隔着山山水水,经年不见,云树便是着人对君山做了什么,她是无论如何都护不住的!苦熬半辈子,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说儿子没云树给弄没了,她宁愿君山长成个废物,也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跟前。

可是丈夫竟然铁了心,怎么都劝不住。让妾室置了酒菜,绊住丈夫不能来找云树,她才得以拖着病体在云宅前苦等。

“表姑母放着正事不谈,扯这些没影的事做什么?你还是回去吧。”云树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

曹金蕊咬着嘴唇颤抖道:“我,我承认当年是我推你母亲掉进结了冰的池塘。”

云树的眸光冷的要杀人。“还有呢?”

“是我对姨母说你母亲是红杏出墙,怀了野种,让姨母厌弃她,不给她请大夫的。”

“是我以偷盗之名,绑了你母亲的贴身丫鬟,任你母亲在屋中自生自灭。”

“都是我,都是我。你要做什么都冲我来,冲我一个人来!求你不要牵连我的君山!”曹金蕊大哭起来。

“你给我憋住!”云树把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眼中爬满了血丝,通红通红,暴喝道 :“你有什么脸哭?”

曹金蕊愣是被云树喝止住,惊恐的盯住云树,不敢相信,一个孩子的脸会狰狞成那个样子。

“高门大院喜欢吗?金银财宝喜欢吗?我要买你儿子,你开多少价?”

这并不是云树的本来的打算,可是她已经被曹金蕊亲口承认的事刺激的乱了章法,这女人当初的嫉恨,影响了自己的一生,那便夺了她的心头肉来消恨!

曹金蕊被陷入疯狂的云树彻底吓住,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涟涟而来,“不,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有一个儿子,我不开价。”

“让你开价,你不开价,好,你不开价,你丈夫也会乖乖把君山送来的。现在你滚吧,留你一命,你就好好消受老而无子孤苦伶仃的下半辈子吧!”

云树的狰狞、疯狂与狠绝也逼疯了曹金蕊,“你这死孩子心思竟这般歹毒!活该你父母双亡!活该你孤苦伶仃!”

云树满腔的悲恸、绝望、委屈排山倒海而来,撕扯着她的心肺,痛不欲生,嘶吼一声,抓起桌几就往曹金蕊身上砸。

毫无准备的曹金蕊被砸的连带椅子仰翻过去。

云树抓起另一只桌几,还要上前补打。却被一只手抓回来,夺了她手中的桌几,将她圈在怀中,努力想止住她剧烈的颤抖,“眉儿,眉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曹金蕊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头上被开了血口子,疯笑着叫道:“你这死孩子,就是活该!有本事你打死我啊?想惦记我儿子?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意!”

余宏对云奇吼道:“你死人啊?还不快堵住那疯女人的嘴。”

话刚说完,云树身子软了下去,晕倒在余宏怀里。“眉儿?眉儿?快去请大夫!”

埋头往里冲的云奇刹住脚步,转身又往外跑。

余宏打横抱起昏过去的云树,对门口惊得傻掉的紫韵吩咐,“找人把那女人丢出去!”要弄死她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不必让她死在云宅。

紫韵自幼服侍在云树身边,云树很少生病,也很少生气,从未见她因为生气而晕厥。眼前这个疯女人实在欺人太甚!

曹金蕊疯叫一番,早已没了力气瘫软下去。她的侍女眼睁睁看着紫韵叫来两个家丁,捉住曹金蕊的手脚,抬出去,站在门廊之下,就像丢死狗一样将曹金蕊摔到大街上。

一身脏污,头破血流,烧的昏头昏脑的曹金蕊回到自己家中,把众人都吓一跳,延医问药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赵举人醉梦中被儿子的哭声吵醒,怒气冲冲的从妾室房中出来,“又怎么了?你一个男孩子,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赵君山抽抽泣泣,正要解释侍女引着大夫提着医药箱进来。

赵举人索性跟着大夫一起进了内室。侍女已经给曹金蕊换了衣裳,擦净面上、手掌的脏污,而额上的血却没有止住,染红了白色的纱布,把赵举人吓了一跳。

赵举人又转出去将妾室叫过来,揉着脑袋,努力回想。“是我喝多了?打了夫人?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妾室见事情瞒不住,便将曹金蕊出门的事的说了。待将车夫与曹金蕊身边的侍女问过一遍后,赵举人也生气了。

一气,云家太不把他妻子放在眼里,竟然打得头破血流给丢到大街上;二气,妻子不听他的话,跑去招惹云树,还把那孩子给气晕了过去,那君山读的事不是要黄?

可是问题的关键是:妻子与云家究竟有什么恩怨纠葛,姑侄俩这样大打出手?

而侍女说不出个所以然,赵举人只好又进屋去看妻子。

曹金蕊折腾一番,风寒更重了。人虽醒了,额上的血也止住了,可面容凄怆之极,喉咙几乎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抓住赵举人的衣袖,眼中尽是欲语不得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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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章:哥哥

赵举人知道妻子为何这般楚楚可怜的恳求自己,难得的体贴人,“你好好休息吧,被你闹成这样,君山读的事,以后再说吧。”

曹金蕊松了一口气,松了衣袖,歪在床头喘息。

赵举人到外间在小桌前写方子的大夫跟前询问病情。

这大夫正是昨日被请来的那个,面色不佳的对赵举人道:“这命还想不想要?昨天刚受了大寒,今日又是喝冷风,又是大惊大怒,若还是这样,恕我无能,救不了你家夫人。”

这大夫也是好心,念及屋内病的发不出人声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子,赵举人对大夫赔了笑脸,“以后一定看好,再不让她出去了。您可一定要好好医治啊!”

那大夫叹了口气,将写好的方子递过去,“吃两剂看看吧,我明日再来。”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有劳您了!”赵举人接过药方,招手让侍女将准备好的诊金捧出来,又亲自送大夫出门。

管家接过药方去抓药。赵举人又回到后院,想跟儿子交代几句,却满院子找不到人了。明明刚才还在!

云宅内,未能等大夫到,余宏狠掐云树的人中,云树缓缓醒来。

“眉儿?”

云树迷蒙的目光渐渐聚焦,在余宏的脸上转了一圈。

“眉儿,可有哪里不舒服?大夫马上就到。”余宏满面担忧,尽量凝出一个柔柔的笑颜给云树。见云树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抬手小心翼翼的拨开云树额上的乱发,“不要怕,宏哥哥在。”

曹金蕊的诛心之言犹在耳,云树眼中忽然滚出大颗的泪珠,捂住胸口蜷成一团,心痛的像被插了一刀,刀尖还在里面搅动。

“眉儿,怎么了?”云树的样子吓住了余宏。

“我痛,这里痛。”云树的小手死死按住胸口。

余宏回身大吼,“大夫呢?”

床边的紫韵也被云树吓到了,正往外跑去催大夫,头也不回道:“我去催。”

“眉儿,眉儿,不要怕,大夫就来了,就来了。”

只听云树哭着断断续续道:“我真的是活该父母俱亡?真的,真的是活该孤苦伶仃的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余宏极尽温柔的将她从床上揽起,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怪你,眉儿,那不是你的错。不要想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喝酒,不该先回后院,我应该寸步不离开你的。眉儿,你还有我啊,我就是你哥哥。眉儿,不伤心了。”

余宏用尽了温柔的言词安抚云树,如当年他希望会有一个人对他做的那样,可是当时他不敢让任何人靠近自己,将自己关在幽暗的屋中,一点点,一遍遍为自己抚平心上的伤痕,告诉自己不怕,不伤心,要好好的活下去。他不知道深爱的父母离开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他清楚独自一个人长大的苦楚。

“哥哥陪着你,想哭就哭吧。以后,你都不再是一个人。要记住,我是你哥哥。”

云树松开按着的心口,抱住余宏大哭起来。

余宏待她哭了一阵,方语重心长道:“你的父亲母亲疼爱你,他们去了,你伤心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不应该让自己陷在过去的事中。这普天之下,父母双双不在的孩子中,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觉得空有家资,没有亲人,甚是孤苦,可是那些孤儿中的很多人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受尽欺压。与他们相比,你已是好了许多,许多。”

“白树村里的那十多个孤儿,多亏有你照拂,日子才算好过些。眉儿,你是个心肠柔软的孩子,可是不该自苦。明媚鲜妍,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你应有的样子。”

余宏的话一层层拨开云树心间云集的阴影,教她看清自己,看清前路,云树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开解完心结,余宏再进一步讲道理。

“今天的事,你不觉得做错了吗?”

云树僵了僵,从余宏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余宏。

余宏为她抹去眼泪,继续道:“那个曹金蕊,你若是真的容不下她,让她消失也不是件难事,何苦与她争执,让自己伤心欲绝?”余宏顿了顿又道,“既然狠不下心让她消失,又明知道赵君山是她的心头肉,你大可不动声色的从她心头上剥去,让她追悔莫及。如之前要送他去院读,也是不错的。”

这是余宏第二次在她面前提及让人“消失”,云树领悟了“消失”的意义。她确实心软,做不到,可是,几个月钱,宏哥哥已经为她做过一次。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扮演哥哥角色。云树想明白这些,不是不感动。

余宏看她面色多变,知道她领悟了,接下来做总结陈词:“所谓谋算是谋人利己,而不是为一时之气,自乱阵脚,谋划不成,先伤己。从你这几个月来做的事来看,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

“与单成第一次正面协商时,你临时改换主意,谋划不周却又急于求成,是我及时止住你。你做事爱大包大揽,上一次打你,是气你不在乎自己,也气你将我教你的东西全都丢开。这一次,明明开头极好,事情也正往有利的方向发展,而你却失了分寸,与一个疯妇人口舌相争,进而厮打起来。”

余宏说完看着云树,目光中三分责怪,七分沉重,后一句话不用问,云树已鼻头酸涩,撇着嘴自觉道:“我错了。”

“当然,自上次挨过打后,你确实改进了很多。要知道,不管是在训练场上的日常训练,还是让你与狼搏杀,乃至回来与那个曹金蕊交锋,都是为了磨练你的心性,增长你的办事能力。你本应当思绪通透,总揽全局,谋而后动,进退有度,而不是被人三言两语扰乱心绪,方寸大乱。虽然事出有因,可不能一再如此。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余宏的谆谆教诲,语速不疾不徐,语调尽是温柔和煦。

云树又撇了撇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犯。”

“还有呢?”余宏望着云树,眸光是鼓励,也是怜惜。

云树的嘴撇的更大,又抱住余宏,呜囔道:“哥哥。我,有哥哥,我以后再不自怨自艾。”

这样一个亦师亦友亦兄的人,正是云树所渴望的,如今这人正式担起角色,要做她贴心的好哥哥!云树又是激动又是开心,眼泪鼻涕一大把,把余宏襟前,连带她自己脸上蹭的一片明亮。很没形象!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紫韵慌里慌张从外面跑进来时,余宏噙着笑意在给云树擦面上的明亮,云树则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去擦蹭在余宏前襟的鼻涕。

紫韵看到眼前的状况,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年多未在云树跟前照顾她,云树日常说话做事愈显干练,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她也不清楚,云树对这位余宏,余公子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可是,不管怎样,只要是真心对小姐好就行。

紫韵在心里快速的翻过这篇,将大夫让进来,云奇跟在后面抱着药箱。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小主人好好的身体,竟突发昏厥,云奇请来了济阳城最好的大夫!

云树悲恸与暴怒齐攻心,一时又未能全发泄出来,是以晕了过去,刚才余宏的开解和大哭,宣泄一部分,情况好了许多。

慈眉善目,面含微笑的老大夫切了脉,询问了病情始末,开了药,又说了些,小孩子不要心思太重,要保持心胸开朗,怡情养神等。

云树学医有些日子,深知老大夫说的很对,一边点头,一边惭愧的红了脸皮:为医,为谋,今天她都没能做好。

紫韵捧来诊金,云奇送老大夫出门,跟着去拿药。提着药回来,却见曹金蕊坐的那辆熟悉的马车又回来,一个小不点在车前晃悠,似乎没有定下心,要不要去拍门。

云奇不想跟曹金蕊或她的家人打交道,权当没看到,径直拍门。

“这位哥哥!”小不点开口了。

云奇不情愿的转过身子,面色不佳的看着小不点。小不点急赶过来,脚下还滑了个踉跄,眼睛却没看他,而是盯着他手中的药包。

大门打开,云奇见他不说话,抬脚就往里走。赵君山急了,“这位哥哥,表哥,表哥病了吗?”

云奇觉得跟赵君山这小孩子置气没意思,可又对曹金蕊对小主人一个孩子说出那样的话,确实让人生气,瞟了眼马车,不回答赵君山的话,而是简洁的反问道:“有事吗?”

赵君山会意,不因云奇的态度而生气,而是诚恳请求道:“只有我来了。我想,我想见见表哥,你可以帮我通传吗?”

“小主人未必想见你,”又看天色已近黄昏,风更冷,这孩子已被冻的两颊红红的,云奇心一软,“你等着吧。”转身进了云宅,大门重新关闭。

赵君山安静的在门前等着。

昨天云树说愿意送他去院读时,他是喜欢的。整日跟着父亲去那些宴席上像杂耍班子豢养的小猴子似得表演对对子,很没意思。堂哥们早就已经读去了,而在昨日之前,父亲除了赴宴的空当在家中教他些,似乎都没想送他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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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二章:赵君山的主动

云树表哥的建议却让父亲心动了,可是待父亲与母亲说了,一直想让他去读的母亲却又死活不同意,今天还来找云树表哥闹了一场,还把表哥气晕过去,自己也头破血流。

他是个小孩子,不懂其中究竟有什么问题,而母亲连父亲都不愿意告诉,更别说是他了,所以,他来看表哥,更想听表哥告诉他缘由。

他跑到后院,待车夫被问完话,“恩威并用”要求车夫送自己去云宅。车夫看在少爷给的金豆豆的面子上,挨顿打也值了,两人便偷偷出发了。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云奇打开大门,“我家主人有请。”

赵君山跟着云奇进了院子。他第一次来云宅,只觉得屋宇轩昂、阔大,只是人影寥落,显得幽暗深寒,脚下又跟紧了几步。

云树作为云家家主,云奇却没有将赵君山领进正房,而是拐进了一座小院,上虬劲的“风华”二字。

依墙梅英或轻黄,或嫣红,却各显娉婷,一点不显杂乱。让赵君山惊奇的是这小院竟然也分前后两进,云树表哥却在后面的一进,院中植的是皎然的白梅。

进了屋,立时觉得暖意融融,鼻端还有暗香浅浅,屋中已掌灯,未待他看屋中情形,一个很好看的丫鬟走过来,收起了他的披风,云奇将他领到内间。

云树表哥倚着靠枕,歪在床头,床边坐着另一个漂亮哥哥,床上置了个小桌,上面一摞,一盏灯,再细看,两人没人都手握一本,这会儿都望着他。

赵君山有些有些不自然的对云树笑了笑。

云树坐直身子,对他淡淡一笑,“君山来了,快坐。”示意云奇搬凳子来,又让紫韵上茶上点心。

捧起茶盏暖着小手,赵君山思量着如何开口,云树却先开口了。

“你这么晚过来,家中可知道?”

赵君山摇摇头。

云树对云奇道:“你着人去赵家告知一声,免得赵举人着急。”

“是。”云奇退出去。

“君山找我,可是有事?”

赵君山绷了绷小嘴,“表哥身体还好?”

“还好。”

赵君山咽了口口水,抬眼看了看云树的脸色,见云树面上波澜不惊,接着试探道,“我母亲一直想让我去学堂读,可是云树表哥昨日的提议,父亲赞成,母亲却坚决不同意,今天还来表哥家闹了一场。母亲与表哥之间似有矛盾?”

云树望着赵君山乌黑的眼睛,“你母亲回去时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赵君山点点头。

“你不生气吗?”

“虽然昨日初见表哥,可是我知道表哥知识礼,并不是一个任性而为的人。表哥不会无缘无故那样对我母亲。”子不言母过,后半句他没说:母亲在家中三天两头与父亲吵闹,甚至动手,父亲也常气得够呛,他却很少能理解其中的缘由。

云树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这也是一个会说话小孩子!再看余宏,余宏却饶有兴味的看着赵君山。云树心中叹气,确实不是一个任性而为的人,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想去读吗?那是个很多读人都想去的院?”

赵君山果断的点点头。“想去。”

云树淡淡一笑,“很好。君山天资卓越,不应该被埋没。”

“君山喜欢表哥,不忍见表哥与我母亲间沟壑日深,君山是否能从中化解一二?”

“我与你母亲间的矛盾是难以化解的。”

侍女说表哥与母亲起争执至大打出手,最后被气晕,可是这会儿,表哥除了精神状态不如昨天,却一直和颜悦色的对自己说话。这助长了小君山的胆气,“究竟是什么矛盾,竟然难以化解?”

“你一路进来,觉得我家的宅院大吗?”

小君山肯定道:“嗯,很大!”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但是有点空。”自家宅院只有三进,父母和自己之外,还有两个姨娘,一个庶妹,丫鬟、婆子,管家、小厮,厨娘、车夫,挤得满满的。

云树的笑变得惨淡起来,“如果多几个兄弟姐妹,一起住,会不会热闹一些?多些人气?”

小君山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与他母亲有何关系,见云树看着他,似在等他回答,忙点头道:“人多些,确实会热闹许多。”

“如果不是你母亲,这世上,我至少还有一兄一弟,而不是像今天,云家一脉,只有我一个。”

小君山听到这样的答案,很是错愕,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母亲,真是表哥所说的那样吗?

“君山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因为你母亲,而影响到君山你。”

云树抬头向窗子望去,天已黑了下来。“君山可还有别的问题要问?”

赵君山毕竟年幼,上一个答案还没能消化,把脑子塞得满满当当,愣愣的摇摇头。

“天晚了,君山要不要留下陪我用完饭,再回去?”

赵君山乌黑的双目从愣怔中回过神,他看到漂亮的表哥那双本来顾盼神飞的眼中,此刻含着孤独、落寞与期盼,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好!”

然后他看到漂亮表哥的笑容开始温暖起来,像是非常欢喜,对外间的丫头道:“紫韵,摆饭吧,就摆到外间。”

“是。”

饭桌上,云树活络了许多,这是哥哥与弟弟一起陪她用饭。这一刻挥开愁怨芥蒂,也是一种“小圆满”。宏哥哥说得对,这世上活的不如她的人太多了,她应该提醒幸福,而不是常怀悲戚。将这个小表弟的心从曹金蕊那里抢过来,教他以君子之道,要多对他好,更要对哥哥好。

是以云树不停给余宏和赵君山夹菜,面上含着满足。

余宏见她神色好转,心中也宽慰许多。

漂亮表哥的着意照顾,和看起来因自己留陪而生的欢喜,也让赵君山暂抛不快,生出小满足。

一时兄谦弟让,这一顿饭,三人吃的均是比较畅意。

当赵举人全家急着找小少爷时,云家来人说小少爷只身去了云宅,主人让来告知赵举人不必着急。

赵举人想想头破血流,躺在床上高热昏睡的妻子,并不敢完全放心,可是毕竟不明事由,对方既然大方的来告知,自己再对一个孩子恶意揣测,确也觉得脸红。

是以,赵举人晚饭也没吃好,忐忑不安的等儿子归来。

当听到儿子回来时,赵举人急忙赶出去,本是要冲儿子发脾气的,却见昨日云树带着的一个仆从,亲自送儿子回来,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那样子真像是走亲戚,回来晚了,而不是去了妻子的“仇人”家中。

云奇将赵君山送回来,便骑马回去了。

云树最后交代赵君山的话,他也听到了,一路上就忍不住思考主人对曹金蕊的态度,对赵君山,乃至赵举人的态度。这个小主人他只跟随了了两三个月,对他的行事、心思很难猜测。

赵举人见云奇走了,对儿子就拉下了脸。还未待发作,赵君山却将父亲哄到房,屏退左右。母亲与云树表哥的恩怨的缘由他忘了问了,而且涉及母亲的妇德,他不好讲与父亲,便只讲了去青山院读之事。

赵举人听见云树依然愿意送儿子去青山院,心中大喜!可是大喜之后,却也有些不安,云树那孩子未免太大度了!

“你表哥有没有说为什么与你母亲起争执?他就丝毫不生气?”

赵君山见父亲也不是好糊弄的,咬咬牙道:“表哥说他不想再与母亲计较,也不想再与母亲打交道。他说我天资很好,不想因为母亲的事而影响到我。表哥说他看好我!”

赵举人听到这话,便放心多了。

云家只有云树一个,他自然需要有些血缘关系的人,在身边抱成团。云家百年香世家,对自家儿子这样的天才自然舍不得放弃,不管自家那蠢妇人与那云树有何恩怨,只要他愿意出手帮儿子,那蠢妇人,他不想见,就不再让她出门就是了。

赵君山犹豫了一下又道:“表哥说,他的话,母亲未必会信,而近日母亲又病重,去青山院读之事,不宜让母亲知晓。”

“为何?”赵举人惊讶的反应,与当时的赵君山一样。

“表哥说,他怕母亲因此气出个好歹,怕我以后会怨他。”

赵举人满意的捋捋胡须,“你表哥待你很是用心了。行事也很大度。”

“孩儿有一个问题,想问父亲。”

“说。”

“父亲觉得,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你身为人子,这样的话,是你该问的?”

赵举人变了脸色,虽没有认真教儿子,可是那些伦理道德早印在他的脑子中,当下愈发觉得把儿子送到青山院读是重中之重的要事!不然,这赵家祖坟冒青烟生出来的天才,真的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赵君山立刻垂了头,“儿子错了。”

赵举人这两天反省了很多。以前妻子一再唠叨着让他把儿子送去学堂,他却以儿子天资深厚,晚上两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云树口中的“青山院”四个字,让他的心一动再动!那可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你表哥有没有跟你说,读之事,具体要如何开始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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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章:云家至宝

赵君山老实交代道:“表哥说,父亲若是决定了,去云宅找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件事真要瞒着母亲吗?”

“你可知道那青山院是什么地方?”

赵君山只听说是个好院,具体就不清楚了,所以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希望父亲能多讲点。

赵举人捏了一块点心,别说,云家的点心做得还真是比自家的好很多,将剩下的半块塞给了儿子,喝了口茶方道:

“那可是许多读人挤破脑袋想要去的院!每次揭榜,青山院的士子几乎能占三成。也就是说十个进士老爷中,有三个都是从青山院出去的!普天之下有多少院?有多少私家学堂?这样的高中几率,几乎只有学宫堪与之比肩。而学宫所招揽的,本来就是各级考试排名靠前的,而且在京城,打探各类科考问题也更为便利。”

“想当年,你爹我也想去青山院或者学宫,奈何你爹我,排名排不上,家世也一般,只能想想。”赵举人对于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你表哥有意帮你一把,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

小君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母亲执意不愿意让自己去,怕是因为她与云树表哥旧日的矛盾,担心表哥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好的事。可是云树表哥明明待自己很好,母亲是多虑了,不过整件事情的起因,还是要问一问母亲的。

赵君山又问,“那父亲怎么不想着我去学宫读?”

赵举人笑了,“真是初生牛犊胆气豪!首先,县府道三试,你最好能拿个案首,也就是第一名。可是,”说到这里,赵举人有些歉然,“这两年确实是父亲耽误了你。”

赵君山随父亲赴了那么多宴席,父亲喜欢的场面话,他也学会了,“父亲如今不正是在为儿子做长远的规划?儿子定不辜负父亲厚望。”

赵举人彷佛看到儿子金科及第,心中愈发欢喜。

这日,天气正好,云树带着余宏来到一处水磨石缝砖墙的院落,灰色的院墙沉静无华,甚是低调。

站在深绿门廊前,云树抬头看看余宏,眸中光彩夺人,神秘道:“宏哥哥,这里面是我云家的至宝。”

余宏望着连牌匾都没有的简单门脸,倒是与别处的雕梁画栋卓然不同。赵国的香之家藏宝藏的这般低调,余宏觉得有些意思,再看云树一脸的“你快问我什么宝贝”,忍住笑意,配合道:“什么宝贝?”

云树却笑着并不回答,上前拍了拍门。深绿的大门很快打开,一个强健的家仆立在门边,看到云树躬身行礼,“主人来了。”再看余宏,神色有些怪异。

云树含着笑点点头,牵着余宏的手跨进门槛。

迎面一块阔大的长方水池,池中蓄满水,北面一排石阶缓缓入水,只正中一块高拔,宽约丈余的太湖石,边缘环孔众多,玲珑剔透,猛一看如乌云翻卷,中心却被磨平,丹“藏阁”三字,气势壮阔。

越过水池是一座坐北朝南,东西六间宽的两层阁楼,青瓦绿柱,立于院中,右侧一间小小耳房。再看院中如来开门的汉子一般壮实的还有七个,看到云树后忙过来行礼。云树让他们去忙自己的事,不用在跟前伺候,八人复又散开。

所谓各忙各的不过这院中的洒扫,各类灭火器械的保养休整,春夏日天气好的时候晒等,总之这院中一切事物都是这八人负责,家主不在时,晒事宜云管家会在旁监督。

与之轮班的还有八人,这老宅中一半多的家仆都用来守卫藏阁,一般人家看重的财宝库房,在云家倒算得上次等之事了。

云树开始絮语,“风华院是我父亲母亲长居的小院,前院的房是父亲的,正院中还有祖父的大房,宏哥哥还未能见。其实在京城的云宅中我也有自己的小房,也有一个父亲的大房。”

余宏在白树村云树的小房就看到好几大箱,有听到她云家香世家之名,只以为她是个爱读的,及至来到济阳城,先不说城中阔大的藏阁铺,单是风华院中,前院正屋三间就是一个藏丰厚是房。

余宏已经明白过来,所谓云家至宝,竟是“”!这赵国的香世家未免太爱了吧?难不成这东西六间,纵深三间,两层高的阁楼里全是?余宏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但面上不动声色。

绕过水池,两人来到这阁楼前,仰首可见楹柱间色调清雅的翰墨卷帙。

云树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锁头,“吱呀”一声推开。

由于窗户都关着,室内的光线就暗了许多,待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昏暗,果然是林立的架,满架的籍,浩如烟海,委若邱山。

余宏想起这阁楼距离水池有一段距离,且基座很高,防潮效果很好,而且应该还有别的关窍,这满屋的,除了有一些陈旧的气息,竟没有潮霉之气。念及云树半年来都在白树村,那她这家中至宝?余宏忍不住问道。“这阁楼多久未开了?”

云树想了想,“春日得闲的那半个月,开门晒过。那时春花将尽。”似是自言自语,“我初回来时,各类田地、铺子的账册都没心思查阅,就认真的晒了回,挑了几箱子搬到白树村。”

余宏明白师父从云树的箱中抽出兵给他时,严先生的那种替云树护宝般的心情了,那确实是云家至宝!

“这些既然是云家至宝,是不是不该带我进来?”又觉这话说得不太好,强加了句玩笑,“我看那开门的汉子,看我的目光,像看个偷贼一般。”

云树回身看看院中警觉的汉子们,笑起来,“确实。既是我云家至宝,自然不会轻易给人看。”说着抱住余宏的手臂,语气软软,半带着撒娇,“可是宏哥哥,昨天你还说,以后你就是我哥哥的,难道是骗我的?”

余宏心中暖暖,揉揉云树的额发,“自然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

余宏被她故作如释重负的样子逗笑。

云树松开余宏的胳膊,转到左边的窗前,吱吱扭扭推出一个约与架等高的灯柱。说它是灯柱,是因为自上而下,一溜的五个玻璃灯笼。

云树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把最底下的一盏点亮,然后将火折子交给了余宏。余宏点了两个,看到上面的两个也犯了难。

云树将吱吱扭扭的灯柱又推进去,然后余宏看到了,里面还有一架木梯,同样的灯柱还有好几个。

云树回头呲着小白牙冲余宏笑。

其实那梯子地下和灯柱一样带木轮,只是形制稍大,云树小个子推出来不方便。

余宏踩着木梯,将其余的两盏灯笼也点上,屋子里亮堂许多。

余宏推着灯柱,云树拖着个底下依旧带木轮,分层的几,在前面引路,介绍各类藏。

一层是科考会用到的各类经史子集,注解,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历朝历代科考得中的文章集锦、评注,还有法、地理志等读、科考、为政治国的必读目,陶冶性情的歌、赋、诗、词、散文也占据一部分。

二层的就比较杂,各行各业都有。比如,稼蔷、工程、经商、棋、乐、歌、舞、医、兵、武器,乃至一些功法,等等,非常之全。

“这里的藏虽也有很多善本、孤本、珍本,但在搜集的过程中,更倾向于全本。”

云家是慷慨开明的香之家,并不藏私,那些对社会有用的全本,被拿来翻版再印,售卖,也是一项获利途径。

“你家祖辈在读上很是务实!”

为浮名的读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话。这话立意不够深刻,用词不够冠冕堂皇,而云家不是这样的人家。虽然云家子嗣上算不得昌盛,老祖宗的认识却是深刻的,深知真正为国为民的治世之才,科举只是敲门砖,入仕后,不是只做文章便完事。

云树深以为然,“确实如此。这世家藏的并不少,很多都是为了藏而藏,而我家老祖宗是为了用而藏。所以宏哥哥若有喜欢的就取下来,放到我这几上吧。若是这些能把宏哥哥培养成治世之才,也算物有所值!”

“这么相信我?”

“当然,宏哥哥加油!我已经做好抱大腿的准备了。”云树厚着脸皮道。

余宏点点云树的小脑袋,“你倒是想的长远!”

眉儿?以后你会后悔吗?余宏决定不去想这个问题。几上放了许多地理志。

“还要去楼上看看吗?”

余宏看看一大摞的地理志和舆图,“就先这些吧。”

云树并没有特别去挑,左右余宏看什么,她也跟着看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立时就有指导或者一起研究。

云树着人去白树村告知义父和师父一声,暂不回去。

马上就到年底的对账时间,家中诸项事务必须熟悉起来,到时候面对各管事才能明晓谁的办事能力强,谁需要多敲打。这是接过家主之位,第一次全面梳理产业盈利状况,仕途走不通,就把商途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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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四章:何以解忧?

刚从白树村出来,对于田地之事了解的多一些。城外的田庄,云树决定亲自跑一趟。

本来怕耽误余宏读和练功,想着只带着云管家、云奇、杨千和几个家丁就够了。余宏想着她离了人就出事的体质,再不放心,坚决要陪一起去。

骑在马上跑了半个多时辰,田庄遥遥在望。云树缓了下来,田地井然有序,屋舍俨然,直观上感觉与白树村相比似乎状况好一些,具体好在哪,云树却说不上来。

云茂带着李大等人远远迎出去,田庄外是一众佃户,已经在等着了。

看到马上的白衣人俊俏无双的眉眼,李大才知道云树云家家主的身份,惊得张大了嘴巴。

云树看看他,笑了。“大哥哥瘦了,更精神了。这几个月,可有收获?”

李大忙道:“有收获,有收获!云管事教了我很多,我,我也在认真学。一定好好为主人做事。”

云树对他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李大毕竟是主人推荐的人,为了主人的面子和李大并不逊色的学习能力,云茂诚挚的向云树夸了他一顿。

当初向云茂推举他,是想他既有心,多学些东西也好,也可以赚些银子,补贴家用,不枉这个大哥哥认真待她一场。

听了云茂的夸奖,云树忍不住转头再看李大。接管家事后,她对遇到的有能力、有天分的人格外注意。

李大回她憨憨一笑。

云树点点头,并没有笑。她并不是想让人怕她,就是不想这些人因她年纪小而看轻她,像云开那般不服管教,出些幺蛾子。

想到云开云树再看周围这些人,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云开母子既是惹了主人被逐到田庄来,精明的云茂自然不会让他跑出来到云树跟前扎眼。

云树抽回来的目光又触到余宏,对他眨了下眼睛,其中的调皮意味,余宏分毫不差的收到了,微微眯了眼睛,作回应。云树努力扯回已经勾弯的唇角,转过头去。

这一番眼神交流,跟在后面的云管家全看到了,再看看余宏俊朗的侧脸,挺拔的身子,心中也是摇头。

老爷、夫人前后脚的走,家业上的事,怕是根本没来得及交代,小主人做的事多是凭借天分,并没有系统的了解。自己年纪又大了,万一自己有个什么事,云家家业,小主人可否能一肩担起?这一个个义父、师父、师兄也不知道都教了小主人些什么?

云海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留小主人在城中留的久一点,好歹事无巨细,全熟悉下来,若是能离了人,她自己也能把控才好,那便让人放心了!

由于提前有通知,每家佃户都派人来到田庄,共37家。

云树小小的身姿挺拔的立在堂前,扫视着众人,心里是满意的。

云茂的用心管理和田美苗的散漫管理,差别是绝对存在的!刚来时,心中的那点说不上来的好的感觉,这会儿明了了:是精神风貌好!不仅是田地、屋舍,还是佃户的精神状态和外观。

今年的夏粮和秋粮,云树都减了两成租税,而今见到玉貌皎颜小主人,佃户们纷纷道谢。

云树详细的询问了各家的情况,现下的劳作内容,有无困难等。

为着云茂与田美苗的大对决,收秋粮时,各户每亩的产粮量有了全面的记录。云树鼓励众人多听云管事的教导,争取把产粮量提高。若是哪家能把自家平均每亩的产粮提高一成,租税继续减少两成。

众人欢呼。多产的粮自己得了,租税还能降低,如何不欢喜?回头干活更要卖力!

然而这还没有完!为了鼓励士气,云树招招手,云奇指挥人抬来一箩筐铜钱,按着佃户的名册,每家发了一吊钱。天寒地冻,给老人孩子调补调补,好好过个年,来年好好干。

众人更是欢喜。

云树看看云茂,意思是:士气我为你鼓动起来了,你可要好好教导大家啊!

云茂觉得小主人是想把他的稼蔷技巧给掏空,以前他千方百计想让主人支持他搞好田地之事,如今也是求有所得。

云树不想在清河县露了身份,清河县众佃户也是每家发一吊钱,由云奇押着,跟着云茂前往监发。

目前云家资产,除了三千亩的田地,还有全国二十三座藏阁的经营,以及京中与薛蘅合作的益生堂。

益生堂好歹经营了半年多,得听孟管家他们汇报一下情况,是以年底报账,孟管家他们也要回来。

回到云宅,云管家决定系统的教小主人。

为不耽误练习功夫,云树辟出三间大屋,用作室内练习场所。每日仍早早起来,与余宏演练一番拳脚功夫才用饭,进而开始一天的忙碌。

首先是云家的重中之重藏阁的经营管理。

研究账册、细分事务,市场信息的收集,尤其是关于科考信息的搜集整理渠道,籍的分类搜集,翻版籍,各分店之间的业务交流等等。

云树总算知道什么叫事无巨细!

之前看账本是在账房的指导下,研究了好几天才看懂,内容很是繁杂,现在具体到事务上更是层层叠叠!看来想要在从商之路上走远,还是要下一番功夫的!云管家的良苦用心,她懂!

云管家不愧是管了一辈子的家,不仅对云树倾囊相授,而且对于一些疑难问题,带云树在济阳城中的藏阁实地考察学习。这次除了前面的铺,云树还看到了堂后的雕刻、印刷、库房存等事项。

余宏“回”赵国的这几年,都是在道观中度日,这几个月为了陪云树,才外出走动的多些,对于赵国的生产经营的很多事,他都不了解。是以,云树在店后面观察学习的时候,余宏也跟着看了看,学了学。

这些都是白日的事,晚上的时候,云树有时是在研读医,有时与余宏一起研读地理志、史、兵、舆图等,或许研究战阵攻伐。

云树的生活恢复到了白树村时的连轴转,把自己当成一个学习工具,疯狂的吸纳各类知识。云树的座右铭成了:何以解忧?唯有学习!

二十三座藏阁分布于京城、杭州、苏州、大名府、济阳、洛阳、成都府、凤翔府、太原府、江陵府、江宁府、毫州、宿州、明州、常州、温州、广州、湖州、密州、绵州、福州、建州、登州。

铺的盈利能力相比于当铺、钱庄、珠宝阁等铺子自是下层,于云家来说,经营藏阁盈利只是一部分的考量,更重要的是为子孙的科考之路奠基石,但是由于经营有方,藏阁获利也颇丰。

云宅内的藏阁藏六七十万卷。拿余宏的话说,若是能将某一部类研究透彻,足以成为那一行的大家。

随云树去过城中的藏阁数次,了解到那些孤本、善本、珍本的价值后,余宏明白了:云宅中藏阁的价值,就算以金银价值来计算,也担得起“至宝”二字!第一次明白“中自有黄金屋”并不是读人冒出的酸气!

终于能理解,空落的云家大宅仆人不多,却在藏阁一处就安置十六个壮汉日夜轮守!那些汉子第一次看到自己时,那不太善意的目光,也能理解了!

回去再翻看那些泛黄、细薄的页时,余宏不由又郑重、细心几分。当意识到自己竟因的金银价值而更为小心的翻时,忍不住自哂起来。

想起云树那带些小调皮的漂亮眉眼,余宏便把自己的这种心态转变归咎于云树,谁让她每天在自己耳边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而在心底,他知道,云树向他介绍藏阁时,眉眼间的那抹骄傲和让他随意挑选的慷慨,是源于对于籍所承载知识的自豪感,以及对他的亲近与信任。

余宏想了想,放下册,出了风华院。

云树并不知道,在自己算盘打的昏天暗地的时候,竟然还惹上了“埋怨”!埋怨过后又为她考量!

赵举人带着儿子来拜访的时候,云树正学的昏头昏脑,正好借机会松口气。

云管家看到她眉眼间的小雀跃,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那虽然微弱,仍然可闻的叹息,让云树抬起的脚步又停住。

云树从云管家那里了解到父亲当年去青山院的经过,以及青山院的入学要求。赵举人未曾好好教儿子,小君山拿得出手的就是对对子,可要去院,这一手,有些单薄。云树正儿八经的应试文章也钻研了四五年,了解青山院的入学要求,又想与这个表弟拉近关系,所以想让小君山每日都到云宅,跟着自己学些。

而云管家的叹息,使得云树也在心里叹了口气,量力而行吧!眼下还是把自己手上的事做好!

赵举人前来的目的正如预料中的一样。

云树将大致的要求跟赵举人说了,让他找个先生或者亲自给赵君山密集的赶赶课程,好歹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以证明神童之名不虚!

为了将这件事在自己留在城中的时间内搞定,云树要求小君山每旬日将所作的文章,拿来给她查验进度如何。然后也找人在青山院那边探寻、活动着。

赵举人带儿子回去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

而云树回到内宅,却发现宅中似乎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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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章:小奶包

云树如今学习生意经管是在祖父的大房,与京城中父亲的大房一样,是在宅子的二进正房,但是格局上,比父亲的大房还要大许多!

送走赵举人父子,云树正欲继续研习经济学问,隐约听到后院传来兵器击打的声音。回头看看云管家,云管家也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云树面色一变,拔腿向后院飞奔。

云管家反应过来也忙抬步往后院去。起步不过比云树迟了两个呼吸,刚跑三步,眼见云树素白的身影已经迅捷的跨栏、越阶消失在屋角。

云管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这速度!!!这速度绝对说明了小主人在村中的日子,没有荒废,真的是在认真学东西了!虽非经济学问,但独立天地间,有功夫傍身,也很好!弄那个练习场、教头之类的不是瞎忙乎!

云树以为是光天化日,宅中进了外贼,而后院里,是一个挺拔俊朗的少年,一个粗旷的汉子,明晃晃的刀片翻来复往,闪得云树一颗心绞起来,急道:“宏哥哥,杨千,你们在做什么?”

余宏并没有停下,而是朗声道:“站那儿好好看着!”正是当初师父与严先生过招时对他说的话。

杨千见对方没有收手的打算,只得奉陪。

余宏所用的是辛坦之所教的战场上生死较量的刀法,刀式凌厉,招招都是往要害上招呼。杨千混了这么久,还没跟这样的对手战过,开始是兴奋的,可是三十招后,他的昂昂战意就褪去了,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并不是对手。

云树到来时,他已经感觉到吃力,再斗下去就要处于劣势,在小主人面前露丑了。自己这护卫正儿八经的功效还没好好发挥,第一次在小主人面前显身手,就要被一个少年打趴下,以后该如何立足?当下又添了两分力量,两分机巧,做最后的拼斗。

一炷香后,余宏察觉出杨千的招数用尽了,已经开始重复使用了,却并不一招拿下他,而是将自己出刀的高度调低,引着杨千又耍了两遍,所使用的刀法一次比一次精道。

杨千郁闷万分。对方明明远胜于他,却并不一下干掉他,而是与他缠斗,一遍又一遍的压制他。他又不能求饶,已是被逼的一头汗,充分体会到猫鼠游戏时,老鼠的绝望。

余宏冲云树道:“交给你了!”手中的刀向云树飞去,自己后退三步,离开战场。

眼见明晃晃的刀片就要从天而降,落到小主人处,云管家吓的正要挺身挡刀。“刀枪无眼,海伯不要近前!”云树已经抢先一步,脚一蹬地,弹身而起,将刀接到手,人却落到杨千面前。

云树早已看出余宏有意教她练招的意图,她也在紧随战局考虑,如果是自己那样出击,能否压制住杨千的刀式?怕是不容易。一则自己力气有限,二则自己个子过低。那自己该如何拆解?

是以,不只眼前有一场战局,云树的脑中也开了一场战局。余宏与杨千打第一遍牢记双方的刀式,第二遍细细琢磨属于自己刀式。

余宏收了刀,杨千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等气吐完,一个小小的白影就落在了眼前,接着是小主人甜脆的声音,“来练练!”话音未落,那明晃晃的刀子再次挥过来。

杨千只得接着迎战。虽然刚才的打斗耗了大半力气,但自觉自己一个汉子,对战一个初初习武的小孩子还不成问题。然而事实证明他想的简单了。

这世间让人生气的是:自己的师父一般的厉害,对方的师父非常的厉害!更让人生气的是:自己资质一般,而对手却天资深厚!

开始杨千有意放水,可是十招之后,就没有放水的余地了。小主人虽然力量有限,但刀式之迅捷凌厉,与余宏别无二致。杨千明白自己这是给小主人练手,手下更要多注意分寸!

云树打着打着看杨千碍于自己的身份挥不开刀,被逼得左支右绌,惨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杨千见好就收,拖着刀跑了。

云树被杨千滑稽的样子逗得捧腹大笑,一边笑,一边叫,“唉,你跑什么?”

杨千一边跑一边道:“我打不过小主人。”

云树收了笑,严声道:“回来!”

小主人本来甜脆的声音里忽然就带了冰渣,杨千明明满身热汗,却觉得脊背一凉,乖乖的转回来。

“好了,不逼你了。不过是练练手而已,我知道你是让着我。以后不要对我说假话。”

杨千明白过来了,忙捧刀道:“主人明智,小的知错了。”

“宏哥哥,你们怎么动起手来了?”

“想看看他功夫如何。”

余宏想的是:这杨千是云树在人手缺乏之际,半路上“捡来的”,还是之前奉命出手掳了她的人。这丫头,心真大!现下既然知道云家有“至宝”,而无靠山,院落更要靠自己人守好,且为她考量一下,杨千功夫、忠心有几分?

“宏哥哥以为如何?”

“做护院还行。”

余宏这评价虽不高,却很中肯。

杨千一介武夫,略有计谋,性子通达。他本就是个带功夫的护院,虽然级别不低,奈何打不过人家,便也不生气。

余宏又道:“我看你家的护院都没什么功夫,不如趁这机会,让杨千教教他们。”

这也是云树的想法,只是忙起来没来得及实施,当下连连点头,“宏哥哥的说的很是。”转身对云管家道:“海伯,把藏阁以外的众家仆召集起来,看谁在做好每日的本职工作外,愿意抽出两个时辰学功夫?愿意的学,月钱涨两成。”

看了看余宏,又看了看杨千,忍不住笑道:“能接宏哥哥十招的,在已有月钱的基础上翻一番。杨千,你若是能教出来五个这样的,月钱也给你翻一番,教出来十个,给你翻两番。”

云树出手大方,最善用的是物质激励法。不管是愿意学功夫的家仆,还是教功夫的杨千,本来的月钱就比一般人家的高,学成之后成为身具功夫的家仆,月钱更是比别人家带功夫的护院高许多。

对云树的这个信赖法,余宏也有些无奈。而对杨千来说甚是激动。难度虽然存在,可是有赤裸裸的金钱刺激,怎能不干劲十足?“谢谢主人相信我,我一定做好!不叫主人失望。”

云树点头,“海伯,你带他先去把这件事交代一下。”

云管家带杨千退下。

“宏哥哥。”

“嗯?”

云树抱着余宏的手臂左晃右晃,带些讨好的笑,“杨千是雇佣来的,加上接触他的时间短,藏阁的人,我不放心让他带。”

余宏了然她的小算盘,抿起唇角,点点她的脑袋,“所以呢?”

“所以,我想,若是天儿好,我们的训练场地可以搬到藏阁的院中。让他们看着,或者,宏哥哥也可以略指点他们一下。”

“嗯。”

这本也是余宏的想法。白树村里的那十多个小的,毕竟年幼,还要多养几年,才能派上用场,而云宅中的这些成年家仆,训练后,即刻就能用。

云家家主常年不在宅中安置,这些年云宅没出乱子,多是因为云树的父亲一直在朝中做官,还是当时宰辅身边的红人,在千里之外的济阳城中有余威。如今不可掉以轻心。

两个多月的时间内,云树忙碌异常。人来人往,云宅也久违的热闹起来。

跟云管家学习经管藏阁,并年底各管事回来交账的接待、安置、洽谈、来年计划等事宜。好在父亲留下的诸管事不像家仆那般目光短浅,这一年来,仍在认认真真做事,对自己这个小家主也是十分恭敬认真。

去岁家主去世,主母病重,年末盘点便省去了。今年是第一次参与年末盘点,盘点的是去岁加今岁两年内的盈利与经营。云树虽然又忙又累,但在云管家的指点和众管事的配合下还是比较顺利的。

孟管家带着在益生堂做工的众学徒回来了,桂妈妈和焕梨也回来了,还抱回来一个白白胖胖眉目如画的奶娃娃。

“焕梨,你这个弟弟的皮相,可比你还要俊俏!”云树忙中偷闲打趣道。

“没关系,我知道在公子心中,我比他重要。”焕梨自信道。

“以前自然是你比较重要,以后就不一定了。”紫韵按按孟焕晨白嫩胖软的小脸。小家伙配合的张开没有牙小嘴,笑的咯咯响。

“没关系,能追随公子,就是他的福气!”焕梨十分开朗道。

云树也忍不住点点孟焕晨的小脸,小家伙笑的更欢。

“公子要不要抱抱他?”

“我可以吗?”云树一脸激动,想抱,又担心自己抱不好。焕梨做了几个月的姐姐,得心应手,手把手的教云树抱孟焕晨。

“呦呦,小奶包,你是个有福气的啊!”紫韵道,“焕梨,半年多不见,愈发会说话了!”

“公子和你都不在,没人和我耍,我只好每天看着这个小家伙,装大人。”焕梨嬉笑道。

三人正逗着小奶包,桂妈妈托着一盅燕窝进来。

“焕梨!越发不懂规矩了!公子这些日子忙的不行,你不好好伺候,怎么还把他抱来打混?”桂妈妈待焕梨一如既往的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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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章:打个劫?

焕梨吐吐舌头,把小奶包从云树怀中抱过来。

“没关系,劳逸结合。”云树犹望着小奶包笑。

“这几个月都不在公子身边照看,看公子瘦了这许多。可见身边的人照顾不周。”桂妈妈看着云树瘦出骨感的脸,心疼道。“快把这盅燕窝用了。”

云树接过燕窝,笑道:“我现在饭量倒是比以前见长,只是运动量也大增,所以没有见胖,倒不是她们照顾不周。”

桂妈妈看着云树细瘦的小手,忧心道:“瘦成这样可如何是好?严先生,他都不心疼的吗?”

“义父也担心我瘦的不正常,可是按过脉,并没有任何不妥。桂妈妈不必担忧。”

桂妈妈忍不住拿帕子按按眼角。这半年多,她丰腴不少,可是自家的幸福安乐与云树的瘦弱孤苦相比,她更觉对不住往日主母的厚待。

“紫韵留在城中备嫁,公子身边都没有个贴身照顾的人,还能说好?这回我和焕梨便都不回去了,跟在公子身边照顾。一定要把公子养胖。”

紫韵听得面色发窘。

云树道:“是我坚持让紫韵留在城中备嫁的,她又没有母亲长辈教导,我便让柏香在旁边教导她。我在村中住,有应娘和花娘伺候,也都还好。再说桂妈妈还有这小奶包要照顾,焕梨留在你身边帮忙才好。”

“把公子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是,别的都不重要。”桂妈妈坚持道。

云树心中暖暖,“我从田庄买来两个女孩,十个小子,都是孤儿,眼下在村中教养。桂妈妈若是不放心我,就替我教教这些孩子规矩。这样桂妈妈不在的时候,也不用担心我没人照顾了。”

“教规矩是没问题,但是。。。”

“难道桂妈妈不相信自己?我可是很相信桂妈妈的本领!”孟管家与桂妈妈早已是自由身,焕梨自出生也是自由身,只不过与自己年龄相仿,自幼陪着自己,云树实在不想拆散她们一家子。

“那我便教教看。若是不成,我还是要留下来照顾公子的。”桂枝看得出云树待自家并不是疏离,而是不忍心拆散自家四口,对云树的关心之情愈发深切。

“那咱便试试。”云树放下燕窝,“紫韵,你去告诉云奇,说我备好了年货,请义父、师父回城中过年,顺便带上那十二个小家伙,喔,还有应娘与花娘。”

“是。”

紫韵出去后,焕梨接道:“公子,我们家这小奶包还没名字,就想着回来让公子给起一个?”

云树看看桂妈妈。桂妈妈道:“公子多才,就给起一个吧!”

云树笑道:“好吧。焕梨出生在春天,据说,那天窗外梨花初绽,很是清丽雅致,所以母亲给她起名字为焕梨。这小奶包,出生在霞光万丈、充满希望的早晨,叫焕晨,可好?”

“焕晨?很好听!”焕梨激动道。

桂妈妈也笑道:“好听,好听!”

“小焕晨,你喜欢这个名字吗?”云树点点小奶包的脸颊,小奶包又笑起来。“喔,你喜欢这个名字啊!”

云树抬起头,“桂妈妈,住在风华院的那个哥哥,你也见过。”

桂妈妈脑中闪过余宏英俊而冷淡的脸庞,“见是见过,只是,公子,公子,毕竟是女儿身,与外男同住一院,怕是不好。”

“我知道桂妈妈的担忧。只是,这宅子太大,人太少,宏哥哥不放心我,才住在前院厢房,其实是为了照应我。我想说的是,宏哥哥待我很好,我拿他当哥哥待,以后给我准备这些的时候,多备一份给宏哥哥送去。待义父和我师父来了之后,也一样。”

云树把话都说到这里了,桂妈妈也不好再质疑。“公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我就说,公子还是需要我在身边照顾的。”

“是,桂妈妈照看我这些年,自然更得心应手,可是我们小焕晨也需要桂妈妈啊!”云树越看小奶包,越喜欢。

在年前,账房终于盘点完毕。云树看到最终账册,藏阁这两年的经营成果喜人,益生堂在薛蘅的管理下也发展良好。云树很高兴,遂包下城中最好的酒楼,众管事、账房、伙计、家仆都去庆祝一番,提前发了过年红包与奖励。

庆祝完,云树给了二十天的假期,众管事抓紧时间往自家赶,希望还能赶得上与家人一起过年。

云宅内经历这二十多日的热闹非凡后,又归于沉寂,直到除夕夜的鞭炮炸响。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陪伴的第一个除夕,祠堂大门洞开,烛火莹莹,供满列,小小的云树孤零零的为云家列祖列宗上香。

京城的云宅中也有一个小小的祠堂。以前她一个小丫头,在祠堂,她要么是静立着,要么是乖顺的磕头,如今祝祷、祭酒、上香、叩拜都是她一个。

她是云家的顶梁柱了,由此而生出的责任感,使得云树出来时脚步都缓慢而沉重起来。

年夜饭,云宅众仆排着队给云树拜年,云奇与云帆依次分发红封。

云宅中家仆数十,这个年也不能说过的不热闹,只是于云树来说有些沉重,众家仆那些拜年的吉祥话,只顺着云树的耳朵边飞了。

除夕夜本应守岁,云树提不起兴趣,躲在房看。

那一夜,云树唯一的温暖记忆是,义父、师父、宏哥哥齐聚房,本应守夜闲话,变成了传道授业、答疑解惑。子时的钟声敲响,全城鞭炮炸过后,房又加了宵夜。

年初五,孟管家带着云树给京中诸人准备的土仪,以及众学徒启程回京,正好赶上元宵节后益生堂开业。

为了四月里云帆与紫韵的婚事,桂妈妈与焕梨便留下来帮忙,顺带帮云树训导那帮小家伙。

云树本想让云帆留下来操持自己的婚事的,云管家坚持让他回京好好跟着孟管家学,到时间回来成亲即可,什么也不必操心。云树只好让步。

云树的经济学问教程还未完成,走不开。严世真从藏阁中有搬出些珍藏的医,但他自己编写的手稿没带来,整日坐不住,也无心游玩。过完元宵节,便与辛坦之回了村子,留余宏照看云树。

送走义父与师父,云树与余宏慢悠悠往城中走。

云树没话找话,“天暖和了。”

“嗯。”

“别人家都喜欢过年过节,到咱们这儿都忙着学习、研究、经营、赚钱,是我们比较世俗,还是别人家比较世俗?”

“都是世俗人,心之所系不同罢了。”

云树想问他心系什么,抬眼看到北面的官道上,三骑快马飞奔而来,却自问自己心系什么?

是了,她希望这官道上奔来一人,那人是特意来看她的。又觉好笑,京城往来需要二十天,过年过节拜访亲友师长,哪有功夫来?家中人怕也不放心他来。明年就要下场,哪有时间耗费在这上面?

虽然想的明白,却又忍不住有些小执念,当下也不再说话,只盯着那三骑快马念念有词。

余宏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忍不住转头看她,眼见云树的脸上兴奋之色越来越浓,循着她的目光着意打量了那三匹快马。

当先的马上人一顶墨绿披风在被风鼓荡起来,在身后飘扬,天地萧索,那抹墨绿很是打眼,再近些,可见那人身量不高,像是个少年人,乌发高高低低的飞扬着。

那人身子微微前倾,眉眼看不分明,余宏眯起眼睛分辨,像是个俊雅的白面生,后面的那两个像是个仆人装束。

“眉儿,看什么呢?”余宏难得打趣道。

“嗯。看那人。”云树头也不回,指着官道上的那人道。

“那人有什么好看?”

“嗯,好看。”云树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哪好看?”

“都好看。”

再看云树已经激动的不行,余宏心中暗笑:难道这小丫头就喜欢白面生?

“看他也是要往城中去,要不要拦住他,打个劫?”

“嗯,嗯,嗯?打劫?”云树猛然回过神,惊道,“宏哥哥?你以前还做过劫道的营生?”

“没有。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要不要试试?说不定有些意思。”

云树惊大了嘴巴,近些日子,在师父与义父都不在的时候,她这个哥哥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对他的认识。胆大、心细、机敏、果断,他具备了云树心中关于哥哥的所有特质。只要她能说服他,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打劫?云树相信,要是宏哥哥想去做,即使这是在济阳城城外的十里亭附近,他依然能够做的不留丝毫痕迹。打劫这种事,不是为财物,在宏哥哥心中,怕是又当成一种历练。

一般情况下,余宏待人一律冷面,其他人只能偶然见到他的不同。比如,辛坦之面前他多了恭敬孝顺,严世真听过他半带玩笑的狂言,李竹英家中人见识过他的能言善辩、左右逢源,这三人都见过他对云树的关心。

而云树,除了以上的余宏,还见过他让牛眼儿消失的冷酷卓绝,张陵还未开口便知道他提什么要求的见微知著,说服单成的周全谋划,极为少见的喜笑颜开,偶尔会逗她,以及似乎无所畏惧的胆大妄为!那日他说给义父的看似玩笑的狂言,云树却执拗的相信是余宏的心里话,不过她没有跟任何人说。

因此,云树一时倒分辨不出他这会儿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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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七章:哥与歌

大概人的心底都有一种做“坏事”,余宏的打劫之语让云树又是担忧,又是兴奋,刺激着脑神经!

两句话的功夫,那人又近许多,眉眼更清晰。

云树再次望过去的时候,面色奇怪起来,再看他身后的人,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那形貌!!!再看最后面一个,却又有些熟悉。云树揉揉眼睛再看。

未待余宏再说话,云树打马向前冲去。

余宏抿唇,不急不慢的在后面跟着。看得出,那句打劫之语,确实刺激了云树的神经,心里确实也不是个安分的。他不过是想逗逗她,并不相信云树真敢做些什么。然而,很快他就听到了云树既惊且喜的声音!

“黎哥哥!黎哥哥!真的是你!!”

这个称呼很熟悉,余宏在云树那里听了不止一次,只是他有些不相信。不远处那两个看起来还没有自己大的少年,竟然奔驰千里的来了。再想想云树刚才出神远望的样子,那时虽然离得远没认出来,怕是心中想的也是那个少年。

打劫?嗯,劫个色!唉,新年第一愿,树儿的愿望成了真!不过自己为什么要叹气,莫名其妙?

余宏想恢复自己一惯的冷面,可是看到不远处云树眉眼俱笑,喜不自胜的样子,心头的小火苗微微冒起。这小丫头,见色忘哥!这段日子,白对她那么好了!想想就有些来气。做了一番自己是哥哥,要大度的心理建设,余宏才驱马过去。

云树见他过来了,热情的为两人做介绍。

余宏做好了心理建设,冷着脸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黎歌心中却不太痛快:眉儿怎么出门不捡银子,专捡哥哥?一个个都那么。。。京城的那几个就不说了,眼前的这个更是气质超群,英俊不凡,而且看样子,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出现。

黎歌敏锐的觉得,这都不是哥哥,一个个都是威胁!威胁!!眉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吗?眼前的眉儿个子没长多少,身形却愈发消瘦,颚骨分明,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显得更大,让人心疼,不忍对她有所怨气。

云树坐在马背上,幸福的捧着手,晃着脑袋,眉眼笑成弯弯的月,“我刚才还在想黎哥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你了!”

“真的吗?”黎歌笑的温文尔雅,若是仔细看,眸底是掩住的狂喜。

余宏暗暗撇嘴。

云树忙不迭的点头,“嗯嗯。”看看黎歌身后只有一个跟班儿明心,还有张元,对明心粲然一笑,“明心!”

明心捧手笑道:“云,云公子。”

“张元?”

黎歌道:“我在路上遇到孟管家他们了,已经托孟管家往家中带了话,孟管家不放心,便让张元送我。”

“黎哥哥是自己来的?黎伯父、黎伯母知道吗?”

“我留了书信,眉儿不必担心。”

余宏挑了挑眉:小子很有主意啊!

云树喜得差点从马背上窜起来。她心心念念的黎哥哥,千里而来,背着父亲母亲而来,只是为了见她,如何不喜?口中却十分规矩道:“那你回去又要受罚了。”脸上却是收也收不住的明媚笑容。未待黎歌说话,云树又道:“能待几天?”

黎歌伸出五指,调皮一笑,“回去学宫正好开课,父亲就没法在家中罚我了。”

余宏暗评:这调皮的样子很眼熟。

张元捧手道:“黎公子已安然送到,我这就回去追孟管家他们了。”

“接住!”云树丢了两块碎银子过去,张元伸手抓住。“谢公子!”

“一路辛苦了。路上小心。回去送土仪时,记得跟黎伯父、黎伯母报个平安,说黎公子回去时我会安排人送他,让二老莫担心。”

“张元谨记在心,公子放心。”

“去吧。”

眼见张元离开了,黎歌满面颓丧道:“眉儿。”

云树回头,满面笑颜,“黎哥哥怎么了?”

“我是从家中偷偷跑来的,你却把什么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你长大的太快,我都要追不上了。可不可以等等我?”

余宏暗哂:竟然还撒娇?眉儿小小年纪做的这些,这不都是被逼的?年前,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力求诸事周全,有多不容易?他竟然还来抱怨?这小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表人才,虽然背着父母,千里来看云树,精神可嘉,可是余宏依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

云树倒是毫不介意道:“术业有专攻。我没办法去科考,便只能做好这些事了,不然我这聪明的脑袋都要闲空了。你这一年,书读得怎么样?明年下场,有无把握?”

黎歌按住脑袋道:“初一到初五,我见师长亲友,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云树大笑,“那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眉儿相信我,我就有把握。”

余宏暗评:油嘴滑舌。

云树笑愈盛。“我相信你!”

回去的路上,云树与黎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余宏端着一张冷脸,明心安静的在后面跟着。

云宅前,云树跳下马就去牵黎歌,有说有笑往里走,边走边问: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洗漱一番?让云奇带明心先下去休息,让柏香去收拾屋子,让紫韵先捧茶、上点心,再准备吃食、热水。

前些日子那个高举着小手,踮着脚立在车下,一脸明媚等着扶自己下车的云树,如今热情体贴的全部转移阵地,余宏忽然觉得有些没劲。眼见云树带着黎歌去了风华院,自己便转进大书房。

黎歌将自己母亲做的点心,献宝似得捧出来,结果一路颠簸已经碎成了渣渣。黎歌很是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没有照看好点心。”

云树依然很开心,自己吃了一块,又给黎歌塞了一块。“黎伯母做的,宏哥哥不远千里送来的,就是最好的点心。”

“母亲本来想安排人小心的给你送来,我裹在行李中偷带出来的。”黎歌小声解释道。

云树又给自己塞了一块,粲然笑道:“我觉得更好吃了。”

眉儿总是那么捧自己的场,言行带点顽皮,情意却最是诚挚。黎歌望着云树心潮起伏,“眉儿,你真好。”

“黎哥哥,你也好。我希望你能来,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那双诚挚的大眼睛深情的望着黎歌。

“眉儿瘦了好多。”黎歌握着云树瘦弱的小手心疼道。

“我身体很好,黎哥哥不要担心。”

桂妈妈费心的给云树调补了一个月多,云树依然没能胖起来,这反让桂妈妈掉了不少头发。

一个人在大书房看了一下午的书,云树都没去“烦”他。晚饭的时候,云树让紫韵叫他去吃饭。他说云树与黎公子久别重逢,自己就不去打扰了,在书房单独吃就可以了。云树竟然畅快的答应了。晚间回到风华院时,后院仍然笑语声声,直到桂枝催了几遍,黎歌才出来。

走到前院的黎歌看到窗子上映着的人影,他自然知道是谁,心中又觉不快。本以为他是住在这人对面的,没想到桂妈妈竟然引着他出了院子!!

严世真与辛坦之所住的正儿八经的客房,上午刚收拾好,正适合居住,柏香就将黎歌的住处安置在了客房,距离风华院有一段距离。黎歌心中更像是堵了东西,面上却不露分毫,客气的向桂妈妈道谢。

送走了桂妈妈,黎歌的脸色就变了。

本来见了公子心心念念的云姝小姐,应该是万分高兴的,可是公子的样子,实在距离愉快十万八千里。公子不开口,明心也不敢开口,安静的照顾他洗漱。

洗漱完毕后,黎歌在屋子里转了好多圈,才上床休息。

多年养成的读书习惯,第二天,黎歌早早醒了。洗漱完毕,想找云树一起读书,追忆一下当年一起早读的情形,可是风华院中早没了人。

黎歌很是惊讶,拦住洒扫的小厮,“你家公子呢?”

那小厮见是小主人昨日客气迎回来的客人,恭谨道:“这个时间,公子应该在后院习武。”

“习,武?”云树昨日并没有说自己习武之事,只是瘦弱小手似乎是有一层薄茧。眉儿有这样大的变化,自己竟然忘了询问,昨日都在想些什么?黎歌懊恼不已。

“是的。”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

那小厮见东方红日正升,是个好天气,遂歉意道:“公子习武的地方,我是不能随意靠近的。”见黎歌面色不佳,忙补救道:“公子若是想伸伸筋骨,我可以带公子去另外一个地方。”

“另外一个地方?”

那小厮也是个懂看脸色的,见黎歌似有所动,“嗯,公子请随我来。”

那小厮带黎歌去的也是后院,青砖墁地,场地比较敞阔,大大小小的人列的整整齐齐,拳拳脚脚耍的正是虎虎生风风,一个教习一样的人,腋下夹着一根柳条一样细软的教尺,走来走去指点拳脚。

“杨教习功夫很好,人也很好。我去请杨教习过来。”

黎歌挥挥手说不用了,让他先去忙。其实,这会儿,黎歌的脑袋有些乱:眉儿这是怎么了?文不成,便全心攻武了?不仅自己习武,还让所有的仆人都习武!可是,她一个闺阁女儿,习武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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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八章:哄竹马

不,他的眉儿,已经不再以前的闺阁女儿了。昨天他就应该认识到!

眉儿待自己的情意虽未变,但接人待物,言谈举止,已经不是去年的那个人了。

黎歌愈发想不明白,昨天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他与眉儿有说不完的话。为什么这些问题都没有被谈及?那昨天都谈了什么?惭愧!惭愧!

黎歌在云宅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云家不愧是承袭一百多年的大家,这宅子也十分大,除了刚才那一处二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家仆,他就遇到一两个洒扫的小厮。偌大的祖宅,眉儿一个小小人儿住着,心里大概更孤单。

黎歌来到一处水磨石缝砖墙的院落,灰色的院墙沉静无华,甚是低调,里面隐隐有武喝之声。想起那小厮不愿意告知眉儿的习武之地,黎歌绕着院墙走,来到一处深绿的门廊前,院门紧闭,门廊之上并无匾额。

一般豪奢之家,凡门廊院落都要挂上牌匾,匾上是或风雅或附庸风雅的名字。这处毫不起眼的院落,连牌匾都没有,也无人看守,会是眉儿那不让人靠近的习武之地吗?

黎歌很没形象的贴在门缝上,想要看出一二,门忽然开了。黎歌很是尴尬,只是没等他站直身子,手臂被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扭在身后,整个人被按趴下,头顶是一声暴喝:“你是什么人?”

云树回身看到被按在地上的黎歌,忙叫,“放手,放手。不可无礼。”自己飞身过来将狼狈不堪的黎歌扶起来,为他弹去衣袍上的尘土,不好意思道:“黎哥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黎歌直起身道:“你家小厮说你在习武,却不愿意带我来,我胡乱走到这里,听到院里有声音,想。。。”眼角余光瞥到阔大的水池与池中高耸的太湖石,石上遒劲的藏书阁三个字,再看水池之后是两层高的阁楼,黎歌忘了接下来的话。

父亲说云家有从不示人的私家藏书楼,难道竟是这里?难怪,难怪!而自己竟误打误撞进来了!实在冒昧了!唐突了!

“我,我这就出去。”说着就垂下目光,往后退,却被云树拉住衣袖。“我正好也要走,不如一起吧。”

“嗯,嗯?好。”趴在门缝上窥看本就有失君子之风,还被当场拿住,偷看的还是云家从不示人的藏书禁地,黎歌觉得自己惭愧至极!而云树的下一句话,使得他从惭愧到震惊又到醋意大涨。

“宏哥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用饭吧?”

余宏正饶有兴味的观察黎歌的窘迫与多变的脸色,听到云树的的话,很是随意道:“好啊。”

余宏也在旁边,云树为避免黎歌的尴尬,就没提刚才的事,只说用完饭,带他去城中逛逛云云。

黎歌见她闭口不谈藏书阁之事,也不说为什么让那个余宏,一个外人进去之事,心中很不舒服,只听云树自说自话,沉默的点头。

云树察觉他的不对,示意余宏先走一步。余宏看了一眼那个别扭的少年,心中暗笑。云树恳求的眨眨眼睛,余宏扬扬眉才走。

云树拉着黎歌来到立雪亭。

“黎哥哥,你怎么了?是刚才家仆用力过猛,伤到你了吗?”云树说着抬起黎歌的那只右臂,细细按揉着诸关节,看黎歌均是毫无反应,只是面色依然不好看。

“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好,黎哥哥告诉我,我立即就改了。我们好久未见,能相处的也只有这几日,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云树刚操练完,脸颊红扑扑的,此刻含了小委屈的眉眼更是盈盈动人,楚楚可怜。黎歌觉得自己受不住她的目光,脸也红了起来,嘴唇动动,却没有说出话来,他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开口。

直到云树热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手,那层薄茧的触感再度传来。黎歌从她手中抽出手。云树的心一沉。

下一刻,她的小手摊在他的掌心,黎歌一遍遍轻揉着她手上的薄茧。“是我无能,不能照顾好你,让你吃这许多苦。我。。。”

云树静静望着他,等他说出心里话。

黎歌咬咬牙,“我若是能大上几岁,哪怕像那个余宏一样,我就能好好把你护在身边了。”黎歌有些说不下去,他的眼眶有些红,抬眼见云树却越听越高兴,又生出一层薄怒,“你还笑?”

云树紧紧握住黎歌的手,满眼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情,“黎哥哥若是比我再大上几岁,那你进京时,怕就是举人了,又如何能做我的同窗?你若不做我的同窗,没有那段时间的相处,纵然你才高八斗,我也未必会答应。”

“与天下流离失所的孤儿相比,我已经幸运许多。只要再等五年,五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黎哥哥是愿意等我长大的,对吧?”

黎歌皱眉,“眉儿!”

“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现在说话怎么,怎么这么直白?”

云树低眉而笑,然后板起脸,“宏哥哥这是在嫌我不够温婉含蓄吗?”

黎歌变了脸色。“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倒像是在回应挑战一样,挑了挑眉道:“是在嫌我不够温婉含蓄吗?”

与余宏觉得黎歌的调皮很熟悉一样,黎歌觉得眉儿这挑眉的动作很熟悉!他刚才还看到过!

“你叫我什么?”

“我叫。。。。”“宏”字刚要脱口而出,云树咬住了嘴唇。

黎歌是真生气了,云树从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

完蛋了!

“我,我叫顺口了。我错了!我。。。”

黎歌甩开云树的手就走。

云树追上去,“黎哥哥,黎哥哥,我错了,我真错了。。。”

黎歌不理她,埋头接着走。

云树追着道:“我错了,我错了,黎哥哥你罚我吧,你罚我吧,罚我写你的名字,写一千遍,一万遍。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真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啊!黎哥哥,黎。。。”

假山后面,余宏忍笑忍到浑身颤抖,忽然他顿住了,黎歌那张气到变形的脸正狠狠瞪着他。

黎歌纯粹是生气,为了甩开云树抓住的衣袖,一甩手,连带着身子也转了,就转到了这里。看到昨天就一直冷着脸的余宏,这会儿不仅偷听,还笑的花枝乱颤的样子,更是气的厉害,回头瞪了一眼云树。

云树看看黎歌,又看看余宏,两人也看着她。宏哥哥的笑容确实很难得,可是黎哥哥一年才见一次,云树嘴巴张了几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既然都偷听被抓住了,云树竟然什么话都没有!黎歌气的一跺脚走过去。

黎歌一走,云树急了,“黎哥哥,黎哥哥!”再看余宏看热闹不腰疼的样子,跺脚道:“哥!你怎么能偷听人家说话呢?很失礼!”说完拔脚又去追黎歌。

余宏脸上的笑意定住。

黎歌不认识后院的路,一路横冲直撞,云树便“黎哥哥,黎哥哥,我错了”的满院子追。

紫韵愣住!焕梨愣住!桂妈妈愣住:小姐这是,满院子哄自己的小竹马?以后的场景可以预见了!

杨千与众仆也愣住:这黎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一向稳重的公子又对这黎公子做了什么?

七转八转,黎歌终于回到了客房,吼道:“明心!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还在打盹的明心吓得跳起来,看看公子的盛怒,又看看身后急急追来的云家小姐,硬着头皮劝道:“公子这是怎么了?您来一趟不容易,怎么还跟云,云公子生气呢?”

在外人面前他为给眉儿留些颜面,没有发作,到屋里再也忍不住,暴喝道:“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收拾东西,就收拾东西!”

明心看看云树,支支吾吾没有动。

“我是对你太好 性子,养刁了你是吧?”火大的黎歌一脚踹过去,明心却被云树眼疾手快的拉开,黎歌揣了个空,眼见一个大劈叉,却没能劈下去。

云树望着黎歌,头也不回道:“明心,你先出去。”

明心吃惊的望着二人的奇怪姿势,没有动。

察觉到明心没有动,云树回头皱眉道:“明心!”

明心回过神,“额,嗯,嗯,我出去,出去。”

明心退出去,顺手还把门带上。

再看黎歌,右腿被云树的小手抓着向前伸,双手大张着,整个人趔趄着向后仰。没有摔到地上,是因为腰被云树揽着。

黎歌也忘了生气,整个人窘得脸皮涨得通红,“你快松手!”

“黎哥哥,我力气有限,我若松了手就拉不住你,你就摔到地上了。”

“那你还让明心出去?”

“黎哥哥是想让他在旁边看我们这个样子吗?”

“你干嘛抓我的腿?”

“明心自幼照顾黎哥哥,你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动脚?”

“还不是你!”黎歌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你!松手!松手!”

云树顺从的松开黎歌的右腿,一只手又撑不住他。

怒气冲冲的黎歌毫无准备的失去平衡,左腿支点又不稳,身子便往下落,慌忙抬手抓云树,只觉得后腰一紧,后背被人托住,整个人便斜转着划了个弧度才立住。

立住之后,屋子里的空气变得十分安静。

许久之后,云树道:“黎哥哥?你还好吗?”

“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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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九章:那我呢?

云树自然知道,这样亲密的拥抱于礼不合,可黎哥哥是她心之所属的人,是她以后的归宿。既然以后他便是自己的人,那这拥抱,就当成是提前预支的吧。

她太需要这可作为依托的拥抱了,独立于世的感觉太难受了。但听到黎歌的那声“不好”时,关心战胜了依赖。

“是刚才扭到腰了吗?我帮你看看。”云树说着松开了手,而她肩上的手臂不仅不撒手,反而将她箍的更紧了。

“不是腰,是心里不舒服。”黎歌声音微哑,又夹着些羞涩。他闭着眼睛,深深嗅着云树发间的梅香,细绒的发丝像眉儿一样有着调皮的性子,蹭的他脸颊微痒,心中却无限欢喜。

第一次拥抱他心心念念的眉儿,虽然以这种阴差阳错的方式。这个心之所钟的人,瘦瘦的身子在他怀中,又让他忧心,那是棉衣都掩不住的瘦!那种让呼吸停滞,如哽如噎的感觉填满胸腔。

怀中人的声音愈发温柔,“是我错了,黎哥哥罚我好吗?不要走好吗?”说到不要走时,云树的声音忍不住带些哽咽。

黎歌一点也不想走,只是克制不住的怒气冲上来,他舍不得冲眉儿发脾气,给自己找的借口。

云树揣摩着他的沉默,“我给宏哥哥换个称呼,我以后叫他为哥,再不叫宏哥哥了。”

黎歌见她开口又提那个人,忍不住回道:“你怎么叫他,关我什么事?”

云树听到语气不对,忙补救道:“那罚我写黎哥哥的名字,写一万遍,好吗?”

“不够。”

云树琢磨着“不够” 的意思,又道:“那,那罚我写每天写黎哥哥的名字一百遍,时刻将黎哥哥记在心里。罚我一直写到回京城见你,好吗?我真的知道错了,黎哥哥原谅我一次好吗?”

云树的语气愈显可怜,扰动黎歌早已软下来的心。

“我给你的玉佩呢?”

“我怕碰坏了,没敢带在身上,在我枕下的锦囊里。”顿了顿,又补充道,“每天睡前都拿出来看看,才能睡的好。”

被自己看重的人看重,黎歌心中感动满溢,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唤了声:“眉儿。”

“嗯?”

“你变了好多。”

“黎哥哥,我的心没有变,真的!”云树急着要证明自己,又要挣开。

“眉儿,让我再抱会儿,好吗?这一年,我好想你。”黎歌不想松手,永远都不想。他感觉到眉儿愈发温柔的回抱着他。“我也好想你。”

“我没能陪你度过这些难捱的时间,眉儿独自煎熬的越来越瘦,对不起,我没能解了眉儿心里的苦。”

听到这个人知道她心里的苦,云树的鼻头发酸。“见到黎哥哥就不苦了。留下来,多陪我几天,好吗?”

“我是气自己不能照看你,我怕别人抢走你。”

云树身子一僵。她想到了牛眼儿。咬了咬唇方道:“你不放弃,我就不会放弃。”

“我当然不会放弃你。只是,明年要参加乡试,父亲一定会千方百计看住我,我可能会来不了。眉儿,我放心不下你。”

“我会好好的,黎哥哥放心读便是。”

黎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等,等你及笄,我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我,我要以新科状元的身份迎娶你。到时候,那首《贺新郎》,我们一起填完。”黎歌终于直白一次。洞房花烛夜,执心爱人之手,共填一首深情一生的词章是那个年纪的他最美好的祈愿,也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祈愿。

凝视着云树盈水的双眸,“所以,眉儿的心不要太野了,不要忘了回来找我。”

“我一定不忘。”

此时的黎歌绝对想不到,千盼万盼之后,眉儿的那下半阙词会轮不到他来填。

云树自己填的下半阙是:

久别柔情微凉透。

变风云,月勾难圆,半空星斗。

明年再难同诗酒,月冷风寒日朽。

漫输于高门贵胄。

不恨君之去停留,弄人者,天意难成仇。

今日去,莫回首。

词牌名后缀的词名是“今兮”二字。

彼时,喜庆的状元府邸,他的洞房花烛夜,冷肃的秋窗下,云树揪着自己的一颗残破的心,填完这首词,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恨他,不恨他,不恨他。只在烛影里把眼泪留给自己。

今兮,昨兮都会成为过去。最后一次写与他有关的情意,明天要做新的自己。可她终究没忍住,直到写下另一首歌,任人传唱,唱着,唱着,便将近十年的感情涤荡殆尽,而黎歌听着,听着,便余生难忘。

此时,客房外的小院内,明心遭众人埋怨:好好的,关门做什么?幸亏这宅中其余人都以为公子是男儿身。不然,即便有婚约,也会影响小姐的清誉。

明心有口难辩。那场景,委实不适宜被人看到。

在谁去敲门的问题上,明心鉴于刚才差点被踹,不敢再出头。焕梨嫌弃了明心一番,自告奋勇去敲门,桂妈妈怕她不会说话,不让她去。桂妈妈自己虽然年长,终究不是公子的长辈,青梅竹马闹别扭,她也不好说话。余公子与公子年纪相差不大,关系又亲近,可是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到他。最后,紫韵被推出去。

紫韵感恩公子悉心为她筹划的一切,拼着被责骂,也要帮公子把这僵局解了。

云树听到了她极尽柔软的声音,“公子,早饭备好了,要不要先用饭?”

紫韵不知道这场矛盾是因余宏而起,为引公子开门,她又补充了一句,说余公子找不到了。

本来已经消了气,拉着云树要她详细讲讲这一年都忙了些什么,尤其想了解余宏其人其事,而紫韵的话再次点燃他的心头火,因为他看到眉儿因为这句话有些坐不住了。

云树对余宏这个哥哥,从来都是好言好语哄着,从没说过一句重话。小心翼翼从万年冰山捂到冰雪融化,好不容易有些春暖花开的兆头,现在因为自己的一句埋怨,人找不到了!别是被自己气走了!!

她很清楚黎歌为什么生气,可是她现在很为难。一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哄来的哥哥,一边是一年才见一次的青梅竹马。

云树将自己的小手正过来看,又反过来看,揉一揉,又搓一搓,她终于理解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了!

黎歌看她的样子,强压住怒气,“他很重要?”

云树垂眉点点头。

“那我呢?”

云树猛然抬起头,果断道: “黎哥哥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黎歌的下一句重新将云树逼到角落,“我和他,谁重要?”

面对“送命题”,云树不再含糊,“黎哥哥更重要!”

黎歌心中大畅。

云树看着他的面色,犹犹豫豫道:“可是,我,我需要去找他。”

“他那么大的人了,哪里需要你去找?”黎歌愤然道。

“我刚才的话说重了,我担心他生气走掉。”

黎歌对她的解释十二万分的不满意。“那句话怎么算得上是重话?男子汉大丈夫,气量怎能那样狭小?”

他忘记自己为何生气了,若是提醒他,他怕是更生气。

“我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那双幽深冰冷的眸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几乎将我冻住。是经历多少磋磨,一个少年人会变成那样?

那段时间的我有挥之不去的心灰意冷,冥冥之中,我觉得他便是以后的我。

可是,我不想变成无法接纳任何人的人,我还想回京见黎哥哥。我希望有个人能拉住我,阻止我堕入深渊,就像我努力拉住他一样。”

“开始时,他讨厌我,不理我,不给我好脸色,直到前些日子,他同意做我哥哥,我费了好大功夫。我甚至想将他加入云家族谱,他不愿意。真的只是哥哥!”

“将冰山融化,一定费了不少功夫。眉儿从没,从没那般哄过我。”说了半天,黎歌仍然觉得自己在眉儿那里的重要性不够。

云树只得继续给他吃定心丸。

“第一次见黎哥哥,其实我很惊讶,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云树面带追忆道,“声音非常好听,让人如沐春风,笑容清灵怡人,玉姿朗朗立在廊下,像是从一卷画中走出来的。”

“你又哄我?”黎歌被云树的话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见他承认自己是在哄他,云树配合的莞尔一笑,接着道:“可是你第一次进学堂,我真的看呆了。风摇着外面的纤柔绿柳,缕缕金阳被框在门框内,而你一身白袍,抱进来,周身却披着迷蒙的白光,整个人恍若天外来客。我第一次觉得面皮发烫,手脚无处安放。”

“所以‘春回青盈眸’?”

黎歌看到那半阙词就在想,何时,何地,因何事,让眉儿产生这般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出现在那首深情直白的词的第一句。

“嗯。”云树的脸上也染了羞涩,“那天,我们偷偷喝了父亲为我酿的女儿红,一起看月亮升起。”

黎歌脑中又是一片灵光,“碧玉清池荷对月,意悠悠,并坐闲思谋。他年后,共携手。眉儿,那时,那时你就想到了,想到了……”黎歌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云树脸色涨红,“我觉得那晚景色很好,想多看看,想一直看,想,和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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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章:谋一送一

云树推掉了所有的事务,在余下来的几天中,与黎歌从早到晚形影不离。

挑、读、作画、下棋、煮茶、调丝弄弦……有时候共立树下看梅花,有时候各捧着本,隔着案,望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时间那么安静,又让人满含愉悦。

紫韵进去添点心,看到两人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红着脸匆匆退出去。

“真希望日子可以永远这样。”黎歌目色款款的望着云树。

“那就让时间停下来,在你还没有骑马离去之前。”

不可能成真的玩笑话,两人都有些笑不出来。五天的时间飞速流逝,黎歌不得不启程了。

“这些,你可一定要珍惜,好好发挥它们的价值,不然我家祖宗会怪我糟蹋基业的。”云树望着马背上的箱接着玩笑,努力抹去离别的伤感。那些都是从藏阁挑选出来的云家科考秘籍,为黎歌助力的。

“我会的。”黎歌在云树耳边悄声,“不会让咱家祖宗们怪你的。”

“咱……什么?”

黎歌看着她笑而不语,笑得云树面皮发红,心里既惊且喜。“你是要入赘我云家吗?”

黎歌一愣。眉儿很看重云家的门楣传承,希望有人能担起来,传承下去。可自己,做不到,黎家也指着他。

云树明知不可能,她还是想问。黎歌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云树由惊转羞,又转嗔,继而又掩不住的狂喜。

“真的可以吗?真的吗?”

“只要眉儿能做到,后面的都交给我。”

“谢谢,谢谢你,黎哥哥。我,我云家感激不尽!”云树忘记了羞臊,激动的在众目睽睽一下抱住了黎歌。

“要好好的,等我。”

“我等你,我等你!我一定等你!一定!”云树激动的简直要哭了。

眉儿待那个余宏那般好,还有意让他入云家宗祠,追根究底,还是想要云家门内有个靠得住的男丁。

那个余宏虽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些日子也看出来是个有能力,有志向的,又爱惜羽毛,拒绝了眉儿邀他入祠堂的请求。

他并非觊觎云家的家业,只是,既然这是眉儿的心愿,自己就应该尽力帮她,也免得她在别人身上用过多的心思。

看到眉儿的反应,黎歌也笑逐颜开,拍拍她的背,“我走了,记得你每日的功课。”

“嗯,我记得,你路上小心。”所谓功课,便是每日写黎歌的名字一百遍。

“余公子,眉儿,有劳你多多照顾了。”黎歌向余宏行礼道。

云树在假山后对他说的那句话虽是埋怨,但语气之亲近,却是待自家亲哥哥一般,余宏呆愣片刻后,鬼使神差跟着两人去了客房。

云树哄黎歌时,余宏就在房梁上,二人所有的言行举动,他都看在眼里。原来眉儿竟把他看的那样重要!拒绝眉儿将他加入族谱的邀请,并不是看重自己的姓氏,而是怕以后会牵累她。

此后,他不再无视黎歌,让云树以为在她的努力下,两人能心平气和的交流了,只不过他待黎歌,就没有待云树那般好脾气。在黎歌郑重的请求下,依然冷着脸点点头。

黎歌这几日大概习惯了他的态度,也波澜不惊的接受了,依旧一派谦谦君子风度。

云树又嘱咐杨千,路上一定要照看好黎歌主仆,才依依不舍的看着黎歌离开。

离别总让人伤感,如今,人都走出好远,云树脸上的欢喜仍未消退,余宏不免有些好奇,“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你竟这样欢喜?”

云树不好意思的看了余宏一眼。“这,不太好说。”

云树有话从不瞒他,如今既然不说,那自然是不适宜说出来的私房话,余宏不再追问。

小小年纪,谈如此深入的话题,云树如何好意思开口呢?

黎歌的话隐隐在耳,“若是成亲后,我们有两个儿子,便让小儿子姓云,承云家一脉。”

黎哥哥是黎家独子,对黎家来说子嗣也很重要。听海伯说,一般情况下,即便是入赘,也坚持要三代以后改回本姓。而黎哥哥能做出这样的承诺,着实不易!他真的是急自己之所急,为云家考虑的!云树的感动,无以复加。

三月里赵君山的文章写的小有所成,云树带着他父子与余宏、云奇去了青山院一趟,留海伯操持云帆与紫韵四月里的婚礼。

云树在余宏的指点下,费了好一番思谋与口舌,赵君山才得到接受考量的机会,最终以出色的文章和对子脱颖而出。

因云家有名的藏,加上云树一门心思要把背景不足的赵君山塞进青山院,赵君山的束脩格外重,是云树根据院院长的要求,进献了五车。

走之前,云树揉着赵君山的小脑袋,玩笑道:“君山啊,希望你日后以八斗之才,来抵我这五车的束脩!”

“嗯!我一定好好读,绝不辜负表哥为我花费的心血!”赵君山姿态昂昂,声音朗朗的保证,望着云树又有些不舍,“不过,表哥真的不留下和我一起读吗?”

云树是百年香世家云家正经的家主,青山院前学子云进同之子,虽比小神童赵君山大了两岁,此番所展示的言谈举止,思谋决断,便是在天才众多青山院,也让人眼前一亮。

对于云进同的事,院院长也是因为懂得而惋惜。院长还半玩笑,半认真的考量了云树的学问,很是满意,有意留下她。云树以要为父亲母亲守孝为由婉拒了。

云树对赵君山笑笑,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赵举人,“你真的要留下来做君山的陪读?”

赵举人肯定的点点头。

“我混了这么多年,也该收心了。这青山院如此难进,我如今沾了云公子和君山的光,能偷学一二也是幸事!此番,多谢云公子谋划。我们父子定不忘此恩德!”说罢拉着赵君山,对云树一揖到底。

“那我就静待你父子二人金榜题名的佳音了!”

去青山院很是费了一些时间,回去时快马加鞭,终于在四月十五晚,也即紫韵出嫁的前一晚赶回济阳城。

云树着人将赵举人的信送到赵家,沐浴更衣后便去了云来客栈。

云家尚在丧期,不适宜安排出嫁事宜,紫韵便被安排从云来客栈出嫁。

云管家还费心思在云来客栈装饰一番,红灯笼,大红绸张挂起来,很是喜庆。

为了紫韵的好日子,云树临行前特意在白袍外罩了一层墨绿纱衫。

烛影中,紫韵更显俏丽。

云树一脸望女出嫁的欣慰神色,惹得焕梨忍不住偷笑。只是还未待细细说话,曹金蕊就“杀”了过来。

云树不想见她,可是赵举人父子的事还是要与她说清楚的,只得另叫一个房间,与她见面。

赵举人几个月以来认真的给儿子补功课,曹金蕊半是欢喜,半是忧愁的看着。因云树有交代,赵君山父子也不对她说实话,只说想通了,要好好教导儿子,家中仆人也被严格交待不许向夫人透露口风。

直到临行前,曹金蕊才知道丈夫要听云树那死孩子的话,把宝贝儿子送到青山院。大病初愈的曹金蕊与丈夫大闹一场,把丈夫的脸抓的没法见人,还要再去找云树算账,被暴怒的赵举人关在家中,并严厉告诫她:要是胆敢阻挠儿子的前程,就休了她,让她永远见不到儿子!

赵举人父子离开后,曹金蕊又病一场,一个多月来,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枯黄干瘦几乎脱了相,以至于云树见了她吓了一跳。

曹金蕊阴冷的望着云树,声音枯涩的像冬风刮过干裂的树枝,“我没想到你一个小孩子会这么狠毒!”

“我是为了君山的前程。青山院人才辈出,总比待在你这心肠恶毒的女人身边有出息。至于赵举人,他愿意在青山院陪读,于我是意外的收获。我并没有逼迫他们,所以,‘狠毒’这个词我实在担不起。”

“你是没有逼迫他们,你是在利诱!”曹金蕊气急败坏。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是说姜太公也是个‘狠毒’的?”

“你!你!我倒是一再小瞧你了!”

“该解释的事,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云树要做的事已经做好了,而且比计划的还要好,她不想再继续与这女人打交道。

“你站住!我还有话说。”

云树站住脚,冷冷的看着曹金蕊。

曹金蕊看着这个漂亮非凡,让人一眼难忘的孩子。这是表哥与那个女人唯一留下的血脉。他不如表哥宽和温厚,也不像那个女人逆来顺受,他的身上是云家人少有的果决狠辣。

上次被自己言语刺激后,他竟然暴起,拎起桌几就砸过来,可见是个不吃硬的。

“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饶过我的儿子,我,我愿意承担你一切的怒火。哪怕是我这条命,也愿意给你。”

云树冷笑,“你的命很宝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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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一章:几次三番

“不,我的命一点不重要,只求你放过我儿子。”

云树不耐烦道:“你是做多了亏心事,总担心别人要害你,害你儿子。你自害怕你的,这于我有什么关系?我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更没功夫关心你的命如何。”

既不明白的承诺什么,又不承认自己有那样的心思,她就是要曹金蕊一天到晚活在无尽的担忧与惊恐中。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房。

曹金蕊在后面嘶哑着喉咙叫道: “云树,云树!求你!我求你了!”

云树听到身体跌在地板上的声音,又听到脑袋磕在地板上的声音,“砰砰”作响,她始终未回头,未停步。

未免曹金蕊出幺蛾子,云树让店小二去送她出去,自己进了紫韵的房间。

紫韵着急的在屋里等着,看云树完好的进来,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有了曹金蕊的搅扰,云树的状态,还是受到影响,淡笑着将紫韵的身契给了她。紫韵心疼的希望她不笑才好。

紫韵的一应嫁妆都是云树备下的,又给她两百两银子压箱底。小康之家嫁女也不过如此,云树待这个自幼服侍自己的人,很是尽心了。

“我不知婚嫁礼数,今晚就留桂妈妈和柏香在这里陪你了。”

“为了紫韵,公子风尘仆仆赶回来,紫韵万分感激。怎能让公子身边没了人照顾?况且桂妈妈还有焕晨,只留柏香姨陪我便好。”

云树扶额,“是我忙糊涂了,忘了焕晨了。桂妈妈还是跟我回去,明日咱们再来。”

云树带着桂妈妈和焕梨出了客栈,正要登车,曹金蕊疯子一样冲上来,叫道:“云树,云树我求你!求你,你大人大量!你……”

云树立在马车上皱着眉,一脸不愉的看着她,将食指竖起,放在唇间。

曹金蕊自觉的低了声音。“我求你,不要伤害我儿子!求你了!”

云树看她身后有一个大丫鬟,不远处是赵家的车和车夫。招手把云奇叫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云奇打马而去。

云树这才转过来看这个厌恶的女人, “曹金蕊,我人好好的待在济阳城,你丈夫儿子在青山院,你跑到我跟前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若是赵举人不在家,无人管着你,你便再等会儿,我已叫人去请姨奶奶来。你不要欺负我一个孩子上了瘾!”

曹金蕊不相信云树的话。她不相信云树费了老鼻子劲,仅仅是为了君山考虑,为了她的儿子考虑。云树不仅拐走了她的儿子,还顺带拐走了她的丈夫。她本有夫有子,现在孤零零的就她一个。

“云树!你又要做什么?”曹金蕊惊恐道。

“你儿子丈夫想读,我帮他们去了最好的院,你不感激我,还几次三番出言诋毁。你的心里揣着什么鬼?要不要说给你母家听听?”

上次还能用言语刺激的云树发狂,这几个月不见,曹金蕊发现她已经跟不上云树的段位了。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曹金蕊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她找不到更贴切的话来质问云树了。

“我说的很明白,我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再来烦我。你丈夫儿子就在青山院,你要哭要求都去找他们,在我跟前闹什么?”

路上行人稀少,云来客栈的看客却围拢了过来。

曹金蕊无法言明事由,话被云树堵的严严实实。她不能去把儿子叫回来,丈夫会因她毁了儿子的前程而休了她,她再也别想见儿子。可是儿子在千里之外,云树想让他出了什么意外,再容易不过。

她只能求云树高抬贵手,可是云树一直在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弄死他,弄死这个死孩子,一了百了,只要君山好好的,就足够了。疯狂的曹金蕊也不管是什么场合,一双阴冷的眼睛四下扫过,并没有趁手的工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云家车夫的手中抢过马鞭,就往立在车上的云树抽下来。

“公子!”那鞭子若招呼到云树脸上,再好的药也于事无补,云树必破相。焕梨与桂枝惊呼着要把云树从车上拉下来。

云树已先她们一步,脚一蹬车,一个利落的后空翻,矫健优美,稳稳的在桂枝与焕梨身后落地。

众人一颗唏嘘的心尚未落地,人群中一声“好!”又将人惊得不行,这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也有人将手中的酒杯凑近唇边,接着看这出精彩的戏!也有人开始打探,这疯妇人与这漂亮孩子是谁?那个叫好的孩子又是谁?

云树也被惊到了,扭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正兴奋的看着她。云树眨了下眼睛,又微微皱皱眉头,没理他,回头又看曹金蕊。

曹金蕊已经绕过马车,赶到云树这边,扬鞭又要抽,却被云家车夫按住。

曹金蕊疯了一样挣扎,“放开我!云树!我饶不了你!我跟你同归于尽!”

云树刚要开口,那少年站出来开口道:“赵家娘子,你这般在街上胡闹,是要把赵举人的脸给丢尽,让大家都知道小神童赵君山有你这样一个泼辣无礼,性恶劣的母亲,进而毁了他的清誉和前程吗?”

曹金蕊瞬间安静下去,向那个孩子望去,她认识这个孩子,济阳城中有名的小纨绔之一,卓通判家的宝贝疙瘩,卓渊。他竟然认识自己?

是啊,自己的君山,即便自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弄死云树,那君山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又有什么前途?

这时,云奇带着一人骑马匆匆赶来。

云奇跳下马在云树耳边低语:“这是您姨奶奶家的表叔曹参。”

因着曹金蕊的缘故,云树连拜年都没去姨奶奶家,与那一脉没有什么亲情可言。

当下,也不管曹参的面色难看,上前行礼道:“表叔既然来了,表姑母就交给你带回去吧。”直起身,示意车夫放手。

曹金蕊像看到救星,向曹参扑过去, “哥,哥,你来了,你要帮我啊!”

曹参的面色更加难看。第一眼看到云家车夫按住自己妹妹,他觉得云树不像话,而云树俨然不把他们兄妹当亲戚,妹妹疯狂的样子,更让人无语。

云家出了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妹妹当初的功劳?当初父母乃至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念妹妹年纪轻轻守了寡,又为婆母所不容,对她多有宽容,以至于她惹出那样的事。

这么些年他都没脸再见表弟。可表弟这唯一的孩子又怎的几次三番与妹妹纠缠上?妹妹的样子更是一次比一次难堪。

“你与一个孩子闹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与我回去?”

“哥,你要帮我啊。云树,云树把我儿子和夫君都拐走了。哥,你要帮我做主啊!”曹金蕊这话是没错,可是让人听来很不像话。

“大庭广众,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云树又行一礼。

曹参觉得云树这副规矩有礼的样子和说的话,跟打他的脸差不多。

只听云树道: “表叔,为免表姑母搬弄是非,我觉得有必要把事情解释一下。我见君山表弟天资极好,浪费了实在可惜。在赵举人的同意下,费了好一番功夫,将君山表弟送进了青山院,连束脩都是我出的。

青山院是个怎样的地方,您应该很清楚。赵举人执意随儿子陪读,我便替他带回信一封。而表姑母红口白牙,非要说我拐了他的儿子和夫君,还说我要害她儿子。

表姑母若是想毁掉君山的前程,尽管去青山院将人带回来,却不该与我为难。请表叔将她带回去。”

众人更是唏嘘。

这双方听起来像是亲戚。济阳城文风繁盛,大名鼎鼎的青山院,谁人不想进?又有几个人能进?那个终日带儿子混酒席的赵举人,终于开窍了?这妇人是赵举人家的?人家送你儿子去青山院,你就该回家烧高香,竟然还这般胡搅蛮缠的?这妇人莫不是真疯了吧?

再看这个小孩子,不过十来岁,却有能力将门第不高的赵君山送进青山院,能力不可小觑!是谁家的来着?姓云?莫不是那个极少露面的云家小家主?

云树将话说的这般决绝,大出曹参的意料,其内容更让他吃惊,再看云树与妹妹的样子,当知事情不虚。

曹参比曹金蕊看的透彻。妹妹之所以来找云树,还是心病在作祟。云树若真想伤害君山,方法多的是,没必要这般大费周章。不管云树出于怎样的目的,对君山来说,能去青山院绝对是件好事!

“我替君山谢谢树儿。”

“请表叔将人带走吧。”云树并没有更多的话想与他说。

“哥……”曹金蕊还要说话,却被曹参打断,“还嫌不够丢人?有话回去再说。”抓住曹金蕊的手臂将她塞进马车,自己也跟着进去。

赵家的马车驰去,看热闹的人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啜吟美酒,聊人间杂谈。卓渊却仍立在阶上,别有意味的望着云树。

云树向台阶上走去,对卓维行了一礼,“多谢卓公子为云树仗义执言。”

“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极有心思的!”卓维玩味的看着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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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章:卓渊

卓静亭的探亲假早已结束,本想带着儿子一起去任上管教,可是西和州不太平,夫人与老夫人都不同意。

是以,在老子走后,卓渊又恢复了往日潇洒生活。这晚正与几个兄弟在云来客栈吃酒。

起初上楼的白色背影,他就觉得有些眼熟。门外起了争执,他们也聚到门前看热闹,待看到柔弱的云树千钧一发之际,漂亮的后空翻忍不住喝彩!

起初云树看向他的目光并不友好,还略带嫌弃。可他看清了云树的脸,因为那个亮眼的后空翻,想要多和他打打交道,便为云树说了句话。

“卓公子什么意思?”云树面上波澜不惊。

“我所说的话,云公子难道想不到?为什么没有自己说出来呢?”

云树淡笑,打着太极,“那样的公道话,自然是从一个公道人口中说出来,才更显公道!再次谢过卓公子。”

“就这样谢两句就完了?云公子这次出手可有些小气,上次和你起了争执,你还送我一摞呢。”卓渊懒得跟云树打太极,不满意道。

卓渊的纨绔做法让云树觉得既熟悉又亲切,让她想到了当初拦路的李维翰。原来小纨绔们出招都是有些相似的,想到这里,云树忍不住微微一笑, “卓公子想要我怎样谢?”

卓渊坏坏一笑, “相请不如偶遇,喝一杯如何?”

“云树不会喝酒,实在抱歉。卓公子不如换一种。”

“这样啊。那明日此时此地一起喝杯茶,如何?”卓渊也不强求,看看屋内的兄弟,折中道。

“一言为定。那云树今日就先行一步了。”

“去吧。”卓渊很是大度道。

云树含笑再行一礼,才离去。被曹金蕊闹腾的不愉快,因为卓渊的打浑而淡去。

卓渊进去则被众兄弟玩笑,“卓公子今天这般殷勤,几个意思?”

“你猜呢?”

“那还用猜?那小子可是个绝色!卓公子若能把他拉进来,啧啧!”

“那小子那么厉害,你竟然还敢打他的主意?看你可真是皮痒了!”

“说的你自己有多么纯真善良似的?”

“本公子还不良善吗?”那模样俊俏的少年说着扮出一副楚楚动人模样。

“浪啊!”众人大笑。

第二日,黄昏前送紫韵上花轿,云树这个“娘家人”就没跟着送亲的队伍去。

一身白袍,外罩墨绿纱衫,衬得肤色如雪,眉目如墨,斜斜打来的晚阳在她一侧的面颊上笼上一层金色。她背手站在热闹过后的云来客栈门前,望着红灯笼与红绸花,有一种淡淡的属于文人的忧愁油然而生。

看了半天后,云树转过身,冷不丁的面前忽然多出个人,怔了一下,云树绽开笑颜,“卓公子来得这么早?”

卓渊想起昨晚众人的打趣,不理她的话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微微皱眉道:“最初的时候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很不舒服,似乎是有意要将本公子的风流潇洒比下去。没想到多看了两次后,竟然觉得有些好看。你对我的眼睛下了什么毒?”

云树无奈一笑,配合道:“就是你看到的毒啊!”

卓渊明朗一笑。

“云公子怎么也来得这样早?”

云树指指眼前的红绸, “今日我的贴身侍女出嫁,我刚送走她,索性就在这里等卓公子,没想到卓公子来得这样及时。”

“原来是你的贴身侍女啊?”卓渊打量了云树一眼,打趣道:“怎么,舍不得?”

云树无意识道:“她自幼陪伴我长大,自然有些舍不得。”

卓渊大喇喇道:“舍不得就留下嘛!一个丫头而已!现在去追还来得及!”说着就去拉云树。

云树惊得连连后退,“不不,卓公子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卓渊看到云树的样子,哈哈大笑,“昨天的你可不是这么怂!”

“就事论事。我对我那个丫头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单纯有些舍不得而已。谢谢卓公子好意了。”云树汗颜道。

“话说,别家公子出门都是带小厮,怎么云公子偏爱带侍女啊?”

“嗯?”云树不明所以。

卓渊用下巴挑挑焕梨那边, “喏,那小丫头从刚才就面色不善的看着我,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就你那身手,要吃也是你吃我啊!”

卓渊先是唆使公子拦住紫韵成婚,又动手抓公子,还打趣公子,若不是拼命忍住,焕梨早就跳出来了。

云树暗暗对焕梨摆摆手,尴尬道:“卓公子不要笑话我了,我们进去吃茶吧。”

两人坐下,云树刚点了最好的茶。卓渊开口道: “你真以为我要和你吃茶啊?”

“不然呢?”

云树只觉得这个卓公子太善变了!第一次相见这卓公子很不买自己的账,第二次竟然肯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也不知道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这会儿话说下来,发现卓公子的性子很是跳脱。

“你身手不错,昨天那个后空翻太漂亮了!不如教教我?”

“你就为了这个?”

“是啊!”

“只学个后空翻吗?”

“多教点更好!”

“这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也只会个皮毛,卓公子不如在家中请个教习。”

“嗯,我出来潇洒也就算了,请个教习,难度有些大。云公子的身手是家中教习所教?”

“不,是哥哥和义父教的。”

“喔,你以后准备走武举吗?”

“防身而已。”

卓渊看看云树,别有意味一笑,“确实需要好好防身。”

云树已经多次被人打过歪主意,明白这笑的深意,可不想深谈,岔过话题, “卓公子更喜欢武术之类的吗?”

“我啊?文不成武不就。”

“卓公子开口就提及武举,心中还是有想法的。”

卓渊大笑, “也就你才会这么说。我父亲当日与你交谈,还让我与你相交,就是觉得我不成器,有意多与你这彬彬有礼的云家公子学习学习。”

云树也笑, “可是当日卓公子很是看不上我!”

“孔老夫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师的十八般武艺,必有一样能让我折服!比如云公子的后空翻!”

“卓公子是个风趣的人。”

“过奖!过奖!我有不少朋友也像我一般风趣,云公子要不要多与我们聚聚?”

“我,我还是带孝之身,怕是不方便。不过,还是多谢卓公子好意。”

“呀!我把话题说岔了,你还是教教我那个后空翻吧!”

云树觉得这个卓公子真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卓公子若是真的喜欢武术,不如与家人好好商量商量,请个好教习。我想,相比于每日与众公子玩乐,习武毕竟是件有前途的事!”

卓渊四下看看,低声道:“云公子,你这话若是让我那些兄弟听到了,会挨揍的!”

云树配合着低声道:“那卓公子可要为我保密。他们一起上,我可打不过。”

卓渊大笑。

云树也跟着笑,她发现这个卓公子的性子真是开朗,特别爱笑。

“你也是个有意思人!有机会一定把你介绍给他们,然后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给他们都洗洗脑子,哈哈哈。”

这个卓公子说的话,猛一听像是玩笑,琢磨琢磨,又像有些深意。真是个有层次的人!和卓清妍的清纯又时刻带着小骄傲很不同!这二人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吗?

那天,两人聊的很是投机,喝完茶又用饭,直到灯火阑珊才各自回家。

余宏又一次在门前等云树回去。

云树被焕梨扶下车,脚步浮漂却努力站稳,对着余宏傻笑。

“喝酒了?”

“嗯~没有。”云树摇着头否认,却越摇头越晕,愈发站不稳,只好抱住焕梨的脖子,整个人依在焕梨身上,继续对余宏傻笑。

余宏忍住笑对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云树伸手去搭,一搭没搭上,二搭没搭上,三搭四搭都失败了,皱着小眉头,撅嘴撒娇道:“哥,你又捉弄我!”

余宏笑着抓住云树的小手,扶她跨过门槛,让焕梨去备醒酒汤。

“桂枝她们早就回来了,你去哪里喝的酒?”

“在云来客栈,跟卓渊喝的。”

“你是胆子越来越大啊!竟然敢在外面与别的男孩子喝酒,还醉成这样!”

“主要是哥教的好!”

“我可没教你喝酒。”

“哥教的功夫好,有底气,喝酒也不怕!”云树仰首慷慨道。小脸像搽了胭脂,红扑扑的,眼睛像是含了水,更加盈澈动人。

“这么厉害?那我松手了。”余宏说着松开手。

云树混不怕的抬脚就走,高低脚就算了,还后脚绊前脚,整个人向前跌去。余宏一把揪住她,“逞能!”伸手将她抱起来,向内院走去。

云树抱着余宏的脖子满足的傻笑道:“有哥真好!”

余宏叹气,没个人看着她真不行。看着聪敏,也是个糊涂蛋。云树回来时,暗影里明明有人探头探脑。

“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那个卓渊第一次吃饭就把你灌成这样,不怀好意,你以后跟他打交道要多长心。记住没?”

“嗯,好,听哥的。”

“你都跟他聊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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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三章:臆想天开

济阳城中诸事已毕,藏书阁的经营事务也基本熟悉。送走桂枝母子,云帆、紫韵后,留杨千接着教习众家仆,云树与余宏带着那帮被桂妈妈调教后的小的,再度回到白树村。

今年清河县的夏粮收成不错。云家田产在云茂与田美苗的第一轮比拼中,云茂险胜,田美苗输掉了五百亩田地的管理权。

田美苗虽然之前吊儿郎当,可自从云树明确了物资奖励后,他充分发挥自己的能量,但由于荒疏多年,比起整日扑到田地上的云茂终究差了一点。田美苗咬牙切齿的表示,明年一定嬴回来!

云茂本以为田美苗是个不成事的,没想到真人不露相,一出手也是不凡!

想到主人不在乎的时候,自己天天嚷着要将田产做好,做大,做强,而今主人全力支持,要是自己赢来的田产管理权,下次立刻就输掉了,岂不是成了吹牛皮,没本事的人?还不被田美苗笑死?

是以,云茂虽然险赢了,接下来也不敢掉以轻心。

在租税上,产粮量确实提升一成的人家,云树也信守承诺,减两成租税。

产粮提高,租税降低,云家的佃户笑得合不拢嘴。

对于没有达到降租标准的人家,更是如田美苗一般,发狠一定要加把劲,也要享受到减租税的待遇。不然乡里乡亲的,过不了两年,就要从不好意思抬头,变成真的抬不起头了——一样的起点,人家却越过越富裕!

田美苗与云茂也更加兢兢业业的到各片田里做更深入的指导,李大乐颠颠的跟在后面正好学习。

在辛坦之的运筹帷幄和县太爷单成的全力督促下,清河县水利工程也到了收尾阶段。

眼下有了物质基础,军制改革也要提上日程了。

自真国崛起,两国大战小战不断。赵国由开始的不想打,到最后的打不赢,加上朝廷一直的妥协求和,军费也不给力,多年累积下来,军备力量更是疲弱。边军尚且不行,更不用说地方的预备役。

济阳城远离边地,单成所要着手的军事改革就是民兵的训练,在边事吃紧或兵源不足时以充兵源。

此次军事改革,有条款规定,其中的优秀者,经考教后就可以被选入边军,不必等特殊时机。不是人无护国之心,可是去边关意味着背井离乡,抛头颅洒热血,而这些年边关几乎没有捷报,又没个英明爱兵的主帅,没人愿意去边关送死。日常训练也是敷衍了事,没人真上心。

水利改革倒是做的很好,上头的人来考察,很是满意,言语中透露:待来年,用产粮量做明证,再加上军事改革若依然那般出色,来年考核受重用已是铁板定钉的事!说不定一跃成个知府!

单成听得更加热血沸腾!光坦的仕途之路正向他招手!

云家的收成大增,往来于云宅的县太爷单成也有耳闻。

产粮大增,也是他的政绩。若是云家的种田之法能在清河县全县推广,赶在这田地改革和水利改革之际,那政绩、前程都是绑在一起的,让单成如何不激动?

可是,云树怎么说也是他的师弟,不仅献策帮助他在上头露了脸,在水利之事上还让师父全力帮他。自己也不能一再得好处,而让云树慷慨献出种田之法,一丝好处也不得吧?要是自己腆着脸这样做,怕是师父也看不下去。

那自己作为县太爷,能从什么地方让云树有利可获,进而乐意献出种粮之法呢?

功业心上头的单成歪在美人榻上苦思冥想,连凑上来献殷勤的妖娆美妾都觉得很烦,多看一眼,又觉越看越丑。当初怎么会觉得这样的姿色,便是美艳无比的?真是,唉,差了十万八千里!

拂开美妾按在他太阳穴的嫩手,示意美人去捶腿,让那血色丰唇离自己远点。

单成歪在窗前继续出神:两个师兄形貌一个比一个好!大师兄俊朗无双,英气逼人,二师兄娟秀明媚,一双妙目更是让人见之难忘;天资更是一个比一个深厚,所学所谋,自己已是及不上,他日前程不可限量。

就自己所知,大师兄主修武术与兵法,二师兄主修医术与武术,也修兵法,小小年纪田产、商铺打理的井井有条。自己还特意让人查问过,这清河县内,没有哪家的平均亩产高的过云家的。

自己年过而立,费了老鼻子劲考了个进士,做了一方父母官,已经把很多读书人给压下去,却被这清河县内的两个年小师兄给比下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好在这两个小师兄行事端方,不骄矝,不然……

不过,云树师兄既然出身书香世家,怎么不继续科举之路,而是将医术作为主修方向?难道真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要对仕途敬而远之?

唉,又想远了……单成摇摇头,端起茶盏,啜一口茶。

要怎样才能以皆大欢喜的方式,让云树公开种粮之法,为自己的仕途再助力一把呢?

美人儿又是揉头,又是捶腿,忙了半天,老爷连正眼都没看她,瞥了一眼,还带七分嫌弃。美人儿自进了老爷的后宅,还从没有这样的待遇!

尤其是老爷为了水利之事,已在外面奔波了半个多月!若是往日,早已把自己的衣衫撕扯的一团糟乱,在榻上昏天昏地了。

美人儿越想越不对,一边捶腿,一边开始隐隐啜泣。

单成今日虽然嫌弃美人儿不够美了,可是美人儿很会哭,细细纤纤,勾情遏云的啜泣声将单成从沉思中挽过来。

单成伸出一只手,挑起美人儿娇嫩的下巴。美人儿顺势抬眸,眸中含情蕴雾,睫毛上竟然粘着小小的泪珠,楚楚可怜的紧。只一眼,看得单成心头一热,喉头一动,“怎么了?哭什么?”

美人儿幽怨道: “老爷,是不是外面有了人?嫌弃奴家伺候的不好了?”

别的人?单成玩味着这句话,面上的笑意变了味道,舔了舔干燥嘴唇。

“你这是要闹那样呢?”

“奴家不敢。老爷是奴家的依靠,奴家怕老爷有了新人,就不要奴家了。”

说着眼泪啪嗒落在单成的手上,美人儿白如葇荑的手忙去帮单成擦去,擦着擦着,那手不知怎的就进了单成的手心。

“老爷,请老爷怜惜奴家,不要不理奴家。”

单成的手则贴在了美人儿的胸口,柔滑如水的触感撩的单成火起,一用力,美人儿整个扑倒在他身上。

恰到好处的压力,让单成微微闭目,用力的按揉着,撕扯着美人儿的衣服,声音粗重道:“怎么会不要你呢?”

一番云雨后,单成拖拉着鞋,胡乱裹了衣衫,去浴房沐浴,美人儿要跟他一起,却被拒绝。

美人儿愈发肯定老爷是在外面有了人。

单成自己都不敢再想,刚才他在最高处脑海中冒出的那人的模样。简直是疯了!自己也是圣贤书读了这么些年!虽然说不上是个无可指责的端方君子,可也,可也从未有过那等想法!一定要好好洗洗,洗干净自己脑中这污浊想法!

军事改革辛坦之是希望余宏试手的,由他在旁边指点练兵之法,此番试手成功,余宏就可以出师,正式去军中历练了。

那个单成虽说也是个徒弟,毕竟半路出家,还挂了个县太爷的职位,水利之事起于造福百姓,也是点到为止;云树是个极好的苗子,无奈是个女娃,教的再好,用处也不大。他寄予厚望的只有余宏。

水利之事是云树主动凑上去的,军事改革目前也不顺利,若那单成真拿自己当师父,有了水利的前车之鉴,他便还会来请教;若是不来,也就算了。

这些年来,他也想明白了:若是权力的执掌者无心,无权力者即便再有心,也是无用!顺势而导强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余宏以后的路会如何?还要看时与势。

单成终究上门了,后面跟着的是张景兄弟俩,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子。

辛坦之扬扬眉毛,吐出一口气:这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活例子!这徒弟是养不熟了。

凡事寻求最快捷的方式去达到目的,而不愿花心思去培养感情。这种方法很多时候都会迅速起效,但……算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他与自己这个师父终究亲近不起来。

单成并不知道师父此时的感受,殷勤的向师父问好,献上礼物,说了一堆感谢师父帮他操持水利之事的话。

辛坦之含笑一一受了,最后说到无话,单成才提及练兵一事。辛坦之是因练兵一事在边军,乃至朝中闻名的,民兵训练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百姓对于闲暇时的军事训练兴致缺缺,训练效果出不来,而此时隔壁训练场中的武喝声声,甚有威严。

“师父为了水利之事辛苦异常,本想让师父好好修养的,可是这练兵一事,徒弟实在没有经验,练了两个月,还是很不成样子,只得来向师父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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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四章:跟上二师兄的步伐

“毕竟年纪大了,前些日子确实累到了。”辛坦之淡笑道。

“师父春秋鼎盛,怎么能说年纪大了?说来还是徒儿的不是。徒儿这次带了人参等调补之物,请严先生配些药膳,好好给师父调补一番,定然勇猛不减当年。”

辛坦之笑笑,“你刚才说练兵不顺利?”

单成圆滑道:“师父身体疲累,好好休息才是,练兵一事不急,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你大师兄跟随我多年,你不如去同他谈谈。”

师父是有意让大师兄参与练兵之事。单成想到总是形影不离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多谢师父指点。”

余宏与云树大汗淋漓的走出练习场。这半年多云树的个子窜了一个头,余宏也比去年长高一截,远远看去像是并生的芝兰与玉树。

余宏在向云树讲解招数,边说边比划,云树认真的看着,模仿着,掌握的很是迅速。

严世真欣慰道:“树儿长大了!”

辛坦之后知后觉道:“宏儿竟是这般英姿勃勃!”

单成卖乖道:“师父,我呢?”单成模样虽周正,但与余宏和云树现在一起,就是容易被忽略掉的一类了。

辛坦之不善玩笑,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严世真插嘴道: “你加把劲,也是个万人迷!”敷衍的意味明显,逗的辛坦之忍不住笑起来。

单成也跟着笑起来:“那我相信严先生的话了,以后多多努努力,向万人迷的方向修习!”

县太爷这般卖力的讨好,张景和张陵都没见过,尽管那严先生、辛先生与县太爷都在大笑,他二人却拼命忍住笑意,不敢惹县太爷。

“师父、义父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正与余宏讨论招式的云树被笑声吸引。

“说芝兰玉树形容两位师兄倒是极合适!”

“这样高的评价,我会骄傲的!”云树笑道,“不过,你每次都称我为师兄,我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应承了。”云树自觉一个十岁的人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县太爷称师兄,有些担不住。

“两位师兄的武功才学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这声师兄还是当的起的!我今日来,就是有求于两位师兄的。”单成说着目光扫过云树,盯住余宏。

云树看看后面对她挤眉弄眼的张景与张陵,“景哥哥,陵哥哥!好些日子没来了!”

张陵在上次挨打事件中有功,由云树说和,他伤好后,就提了级,跟着县太爷鞍前马后了。

这次兄弟俩都被带上,也是单成想在云树面前多走个熟脸。县太爷在,两人也不能算云宅正儿八经的客人了,以没存在感的方式和云树打了招呼。

云树见单成郑重其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余宏身上,便没有插话。

一慣少话的余宏见众人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方才开口, “我们是师兄弟,若能帮衬一二,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单成将练兵的难处详细讲了,余宏知道是师父的意思,也没难为他,当下应承下来,不过他觉得云树也可以趁此机会练练手,就要求加上云树。

这并不是难事,单成忙不迭的应承。

此事顺畅的得到解决,皆大欢喜,几人往院中走,云树却被单成扯扯衣袖,自觉的落到后面。

“是还有别的难处吗?”云树关心道。

“二师兄这一年来助我良多,我空担一个县太爷的名号,并没有很好的回馈二师兄厚待。这些日子空下来的时候想到这个,心中不免有些惭愧。”单成做出惭愧样。

“我当什么事呢。如今,你既坚持叫我一声师兄,师兄弟之间,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你能帮清河县百姓将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便是证明我没看错人。”

云树本就没指望单成能回馈她什么,只是希望她在水利上、田地上的调整,不要遇到来自官方的阻力罢了。如今,听单成郑重提及感谢之事,心中还是有些感动的。

单成示意她坐下,又给她和自己倒了凉茶。

“二师兄年纪虽小,却心怀百姓,思谋天下,师弟确实佩服之极!”

云树敏锐道:“这话,我听的有些惶恐了。我当初献策,也以你同意我调整水利布局扯平了。水利调整涉及我云家的田地私利,为天下,为百姓之语,云树倒是有些担不住了。”

“二师兄谦虚了。二师兄降低租税,鼓励农耕,出钱、出力,比我这个县太爷做的还要好。我,也想向二师兄学习一二。”

云树笑, “这个,过誉了。不过,你若真要学,却也有些难。”

单成脸色微变,“二师兄觉得为难?”

“倒不是我为难,我的方法你若是搬来用,会自己为难的。”

单成没能明白云树的话,“请二师兄赐教。”

“你今日既然向我提出这样的请求,我想,应该也大概了解了我在田地管理上所用的方法?”云树放下茶盏,看着单成询问道。

“确实有这些笼统的了解,若是方便,还请二师兄详解。”

云树点点头,“我虽向你建议将民间的租借田粮之利收归官家,以利导利,以增朝廷财源渠道。可是在云家的田庄,我是以无条件降低去年夏秋两季的两成租税,帮助佃户度过难关的。也就是说,佃户面临的银钱困境由我承担了。”

云树阻止单成将要脱口的话,继续道:“在水利上,我也投入许多银钱,以及现在的奖励生产之举,我并不是在做善事,只是想好好做事,缓缓图之。在佃户真正富裕起来的基础上,来实现我云家的增收。虽然颇费些周章,却是稳定长远的发展之法。而真国虎视眈眈,朝廷没有那么多时间与银钱徐徐图之。所以我说,你若用我的办法,会很为难。”

单成听完,确实感到为难。

钻研耕种之法,是云树用银钱对得力管事刺激出来的,卖力配合的耕种,是云树用两成租税对众佃户刺激出来的。即使云树将耕种之法献出,佃户的积极性跟不上,成果也十分有限。

况且,云树这般做法是深得商业之道,自己又凭什么要求云树平白的献出耕种之法?

桂树下一片绿阴,云树身上的汗已凉了,单成额上却冒出热汗,拼命的转脑子。或许真是把自己逼急了,忽然灵光一闪:那,若是田地是云家的呢?去年,云树可是以不低的价格,一口气购入两千亩田地。

单成满怀希望道:“二师兄,是否有意在清河县内多置些田产?”他在赌,云树会不会愿意承担更多的风险,以求更多的利益?

“目前的田产打理尚在摸索中,暂时不准备购置更多了。”云树一语,几乎堵上了单成的希望。

看单成的脸色,云树补上一句解释道,“朝廷方面也不希望私人囤积大量田产,我只是个小地主,在田地改革的当儿,还是不要出这个头了。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也想着帮清河县百姓提高产粮量,想让他们生活能好一些,所以想向二师兄请教些种田之法。不过,我觉得二师兄后面说的,我不赞同。”

“喔?你是一方父母官,对朝廷政策的理解,自然比我清晰,还请多指教。”

“朝廷不希望土地过于集中,是怕部分私家收入过于丰厚,而佃户们被盘剥过重,引起民变。二师兄则正相反,是一心想让佃户们过的更好,所拥有的田地越多,则会有越多的佃户提高收益。朝廷赋税及时缴纳,民富而安,朝廷如何会不喜?”

“你这是在劝我多购置田地?”清风徐来,云树的汗收了,心里更加明澈。

单成笑笑,“我希望二师兄的才能得到尽可能大的发挥。我也想借此机会好好谢谢二师兄的帮助。”

云树笑,“我不太明白。”

“若是二师兄有意在清河县将田地耕种之法发扬光大,我愿以县令之位提供助力。若是效果好,我还可以向朝廷请旨嘉奖,甚至在赵国广而推之。”

单成深深看了云树一眼,“令尊是因田地改革之事被牵累,如今案子结虽了,未曾牵累云家,令尊的声名终究受到了影响。去岁,一叶障目如我,也曾误会令尊。若是配合田地改革将云家耕种之法名扬天下,也是为令尊正名。”

嘉奖之类的云树并不上心,她女儿身男儿装的做事,不适合做太拔尖的事,在过多的人那里留下印象,可是能为父亲正名,深深打动了她。她一直愤恨父亲去了,还为流言所污。

云树不再说话,她的脑袋快速转动,思谋此事的可行度,实行方法、人力、物力,以及收尾等具体事宜。

单成见云树心动,终于放下半颗心,喝了口攥了半天,已经温热起来的凉茶。

过了好久,屋中众人探寻的望着这边,单成顶着目光的压力,一杯又一杯的喝茶,等着云树的回话。

一壶茶快要见底的时候,云树终于回过神,对单成粲然一笑,“你的攻心之术修习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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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五章:聘礼与贺礼

单成闻言大喜, “二师兄这是同意了?”

“确实有些心动,不过还有许多问题需要理清。”

“不着急,慢慢理,慢慢理。”

“我,想知道,在购地方面,站在县令的位置上,希望我做多大?能帮我多少?”云树双眸明澈的望着单成。

“嗯?”单成没反应过来。刚才还说不计较恩与惠,师兄弟你好,我好,大家好,转脸就开始在功与利上细细计较。

云树注意到单成的错愕,“嗯?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

云树刚才也说了,在田地上所费的功夫是为了利。虽然名足以让她心动,还不足以让她行动。谈利,也符合他此行的目的。

“我看上次二师兄买地是与之前的土地连成片,这次我可以帮二师兄尽量将所购之地成片化,以官府实验之名补贴些个,或者让那些地主低价售地。”

“还有吗?”云树谈利不脸红的追问。

“还有?嗯,此事说是感谢二师兄之前的相助,实际我也受惠良多,所以,二师兄有需要尽管提,我若能做到,定不推辞。”

云树闻言笑的灿烂,因为这话很是耳熟,以前她常说类似的话。这话以前用意在让别人放心,现在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听着效果不错。

“二师兄是不相信我的诚意?”

“不是,不是。我相信你。相信我们师兄弟三人合作,会将清河县变得更好!只是容我细想想。”

“应该的,不着急。我过几天再来看师父,到时候,我们再商议。”

单成进屋后,云树将云奇叫过来,让他去把云茂和田美苗叫来,顺便将购地之事与云管家说说,看他是否有话要交代。

刚忙完,张景凑过来,张陵则不太好意思的跟在后面。

“快坐,不要客气。”未待张景开口,云树又冲厨房道:“应娘,添壶茶。”

“好的,公子。”柏香急匆匆的从厨房出来。

紫韵他们回了京城,柏香便跟着云树来到白树村照顾她衣食起居。

今天来了三个客人,柏香与应娘一直在厨房帮花娘张罗。

“是不是忙不过来?可以去那边叫小棉、雨深,或者随便哪个小子过来帮忙。顺便跟那边的嬷嬷说说,让她每天轮流安排两个人过来帮忙。你也多教导着。”

“谢公子体量。我会看着的。”

云树这才抽出功夫打量张景兄弟。

张景还在看柏香离去的背影。云树转头对张陵笑道: “陵哥哥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姑娘家羞答答的模样,不过,这样挺好看的。”

张陵脸愈发红了,推了推他哥哥。

张景回过神,“什么?怎么了?”

“你们兄弟俩这是怎么了?来找我说话,我都问了半天了,怎么没一个在状态的回我一句?”

“嗯?刚才那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张景看着柏香的背影道。

“照顾我起居的人,前些日子刚过来。怎么了?”

“没。是小陵的事。我是个不靠谱的,小陵也大了,想着还是找个人照顾他吧,前些日子给他说了门亲事。”

“这是好事啊!看来陵哥哥对那姑娘很满意。日子可定了?”云树逗笑道。

张陵更觉不好意思。

张景道: “定在九月初五。两个糙汉子什么都不懂,这些日子瞎胡忙活,也没能抽出时间来看你。”

“那就剩两个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等的就是树儿你这句话。这次来一是看你,二是想看你身边是否能抽出应娘或者谁,帮忙张罗张罗,那些杂七杂八的事真要把我折磨疯了。”张景甩包袱般抱怨道。

“那可是陵哥哥的婚事,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这般没耐心?”

“树儿帮帮忙!我一定铭记在心!”

“两位哥哥大老远的来了,又向我开了口,我哪有不帮之理?”

“树儿你真是个救星!”

“也是巧了,前些日子我刚把贴身侍女嫁出去,正是柏香在边上帮忙的,这回,或许能帮帮二位哥哥。”

“树儿有贴身侍女吗?我怎么从没见过?”

“之前留她在济阳城中备嫁,没带她过来。”

“树儿待侍女都这般好,又有才有谋,以后谁家女儿嫁给你,真是三生有幸!”张景得了云树许诺,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这回轮到云树红脸了。

临走时,云树让柏香带了那几个孤儿中最大的两个——十三岁的云宝和十二岁的云藏去张家帮忙操持。

云树特意嘱咐云宝、云藏好好听柏香的话,时时留心,事事学习,回来考问他们。

云宝、云藏拘谨的点头承应。

云树又将一个红封给张陵,“陵哥哥这些年一个人不容易,景哥哥这人有些糊涂,我先把礼金给你,以备不时之需。”

“这,这不合规矩。”张陵推辞道。

哪有婚礼还没办,先收礼金的?云树是担心张景胡混这些年,张陵年轻没有足够的银子办婚礼,给他封了五十两银子。

“初识陵哥哥,素昧平生能得陵哥哥出手相助,为救我,还曾身受重伤,我一直感念于心。一定要收下。以后一定要越来越幸福!”在云树的坚持下,张陵才收下红封。

立在村头的大树下看一行人远去。余宏道:“你这操心命,是连弟弟的婚礼一并包办了?”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懂,哪里做的那许多。只是让柏香带两个小的去帮忙而已。”

“上午单成在桂树下跟你谈了些什么?”

云树顽皮的笑道: “我想买块地,给哥做聘礼,好娶嫂子。”

余宏哭笑不得,“又胡闹。我何时说要娶亲了?”

“那我想备块地给师父养老,哥,你说师父会不会认为我是在暗示他老了,而想要揍我?”

“你觉得呢?”

“嗯,我要是备块地给义父研究药材,义父一定很开心!还是义父的脾气好!”云树自言自语道。

“你这是什么毛病?送礼都送地?”

“单成看上了我为种好地下的血本,希望我在清河县多买些地。”

“你这傻瓜答应他了?”

“还在考虑中。哥觉得如何?”

“你目前买地、降租、修水利所费的银子,还需要多久回本?”

“产粮量还在提升中,降租还会持续。回本,至少得明年收完秋粮吧。”

“也就是说再买地的话,也得过上两年才能回本。那回本之后,预计收益如何?”

“赋税不变的话,能比之前多上一成或者两成吧。”

“所以,你下血本种地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希望佃户们过的好些?”

“赚钱,有藏书阁和益生堂就够了。哥知道吗?我离京前,在京中投了个益生堂药铺,规模不小,去岁收益很好,今年有分店开张。”

“难得有你这样不看重银钱的人。”

“我怎么会不看重银钱呢?只是于我来说,人比银钱重要,有些人更重要!”云树望着余宏道。

“若真国打不过来,朝政稳定,你又不为赚钱,地,想买就买吧。居上位者就喜欢你这样有钱又肯出血的傻瓜。”

“是吗?我准备给哥备三千亩地的聘礼,还傻吗?”

“傻到家了!”

“为什么?”

“我没要娶亲,准备了又没用。”

“早晚会用上的。”

“你不相信我会出人投地?”

“我相信。”

“那便用不着。”

“那便做贺礼!”

余宏:……没见过这般死乞白赖要送礼的。不过,拒绝的很开心。果然,礼多人不怪!

一天后,云管家、云茂、田美苗齐聚云宅,对于“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之事,做了一番深刻讨论。

最终云树决定以严世真、辛坦之、余宏的名义各买下三千亩地,还是一分为二,交给云茂和田美苗分管。

三份田地的账目都是独立的,由云家代为管理,但三人可随意支取。

严世真心头发热的说,当年要是遇到云树这样的,他就不会因为动了家里的钱财被全家暴打了。

辛坦之眼眶发热的说,朝中若多些云树这样的,边军早就练好了!

余宏依然是那两个字:傻瓜!

虽然名义上,大家都是有产业的人了,可是平日衣食住行用都由云树承包了,谁也没有特殊的需要去动那些地产。

为了更好的管理,也为了分担云茂他们的辛劳,云树做出长远规划:鼓励他们留意培养几个小管事,协助管理。

决议以后,三人便开始在分头在清河县境内寻找合适的地源。

单成大着胆子,勒紧腰带,以县里的财政,对这连成一片的九千亩土地的水利进行深入完善。在县里的财政支出名目上,单成着实掉了一把头发。

时光飞转,又是一年。县里的民兵教练场上余宏与云树练兵初成,正展开第一轮对决。

“我从没想过领兵与哥哥对战,哥,你会手下留情的吧?”

云树又长了一个头还多,人显得更加瘦条俊秀,在一群莽汉子中,像一枝娇柔清灵的黄梅。功力虽大涨,说话依然一团和气,有商有量。

之前云树个头不怎么长,让严世真担心一场,其后突飞猛长,严世真又担心会因此在身上留下生长纹,配了药,让柏香每天为她涂身子。每日操练已经累极了的云树常常一边读医书,一边让柏香帮她涂,有时候涂着涂着就睡了过去。

身上背了那么多担子,再不快快长大,如何能撑得住?

此时,云树披着简单的白色甲胄,手持去了枪头,包了棉花和布的木棒,布上沾了石灰粉。身后一队莽汉子同样持木棒,杀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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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六章:诳语

一个身着红色甲胄的前面,身姿英挺的男子墨发高束,立在云树对面,不急不慢道:“并肩自然是兄弟,可是你现在,在对面!”声音清朗,如泠泠山泉,正是余宏。

他的身后也是八百壮汉,身着红色甲胄,手持一样的木棒,不过布头上沾的是炭灰,着在白衣上最是显眼。

“哥哥,我很为难。我若是输了,是哥你教的不好,若是赢了,哥哥更是丢面子。”

“输了是你学的不好,想赢,你还得有那本事!”

练兵是辛坦之指点,余宏、云树学着操练,各人身后的八百壮汉都是各自训练出来的。

一年前,二人在县太爷的带领下,第一次出现在操练场时,尽管有县太爷压阵,依然免不了被看轻。

云树瘦条的像个豆芽菜,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容貌又偏于柔美,而余宏虽然身量已长成,修挺俊朗,姿容英俊,也是卖相好而已。莽汉子觉得县太爷找这样的两个人来训练自己,闹着玩的吧?

最初莽汉子们中不屑者,挑衅者层出不穷。教练场上从来都是凭实力说话。余宏是完全没问题的,拳脚一出,三四个汉子飞出去。豆芽菜云树如何硬碰硬的打的过这些壮汉?不过,结合义父教她的借力打力,众汉子也一个个被挑翻在地。满地的四仰八叉的汉子奠定了两人教习的权威。

不过,云树毕竟看起来弱些,又一次被嫌弃,他们还是愿意跟着余宏。

最后抓阄决定。

云树为了让这帮人死心塌地跟着她,抓到她那一方的,若不愿意跟随她,便出列与她过招,赢了的可以去余宏那边。

众人也有意看看这看似柔弱的少年究竟战力达到何种地步?竟然跳出二十多人要车轮战。为了彰显能力,捍卫自己的权威,压住场子,云树是拼了命的。

开始是棍棒在手,点到为止,后来憨汉子输多了,不服气,认为云树只是招数取巧,实则力气不足,并不足以将他们打趴下。是以,虽然点到,犹不止。

云树无奈,无法在力气上压制这些壮汉,又不能真刀真枪下死手,长棍翻转,开始往穴位上走。不是不服吗?打到你爬不起来!服还是不服?凡是点到犹不止的,她手中的棍棒开始往腿上,手上的穴位上点。

凡被云树点过的手脚都使不上力气,甚至站不稳。那些汉子口中骂骂咧咧,气到不行,这也直接刺激了其余的汉子,原本二十多人的车轮战,一一打趴下去后,又不断有人跳出来。

余宏与单成要帮她出头,被云树阻止了。她很清楚,若是她自己镇不住这帮人,就别想做这个教习,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余宏也想看看自己对云树的教导成果,便没有插手。

云树虽然天资极高,师父、师兄尽心教授,日日夜夜勤奋练习,可一年时间毕竟不长,筋骨、身量、力气还在成长中。打到后来,衣服几乎汗透,面颊通红,原本盈澈的眼睛更是泪盈盈的,看人都是恍着的,拄住棍棒才能站住,清灵的嗓音也粗厉起来,“还有不服的吗?”

那帮穴位被点的汉子姿态怪异的聚在一起,云树还没功夫给他们一一解开。几十个汉子对付一个瘦弱少年,被打败了不服输,赖皮也没能赖嬴,没人再好意思站出来。

云树喘着气,粗厉道:“一帮废材!这么容易就被打服了?”

“说谁是废材?谁让你点我们的穴位?这胳膊腿都使不上力气。男子汉大丈夫,竟用这下三滥的招数!有种给我们解了,咱们再战!”一个憨子不服气道。

云树笑的一个趔趄,拄棍立住,咬牙狠辣道:“我手中若是真枪,你们的命安在?输了还耍赖接着打,现在耍无赖都输了,还敢这般大言不惭!战场上,对手还会给你机会接着狡辩?你早死的不能再死了!“

云树目光狠辣的扫视着那帮想要脱离她的汉子,“我以为各位是真汉子,没想到不仅不中用,还一点担当都没有!是我高看你们了!”

那汉子哑了下去,其他姿态奇怪愤愤的汉子也安静下去。

“我知道,我年纪小,身量也不够魁梧,长的还偏柔弱,你们看不上我这教习,可偏偏还打不过,心中憋着气。这样吧,我这枪法不过学了一年,我也给你们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我用心教你们,一年后,你们选出三个学的最好的一起上,若是能打的过我,我便自请辞去教习之位,你们觉得如何?”

云树说到自己只学了一年时,底下哄的闹起来。

很多人不相信一个学了一年枪法的少年,一根棍棒挑了近四十个壮汉子。其他人不敢相信县太爷心这么大,竟然敢请一个只学了一年的少年来做他们教习!

而这少年心也够大,看起来像个柔弱的大家公子,不在家养尊处优,却似乎铁了心要做他们的教习!不过想想,一年后三棍齐发,将这个大家公子打翻在地的场景,一定很过瘾!

众人本是迫于官府压力来参加民兵训练,没什么积极性,这番似乎多些趣味。

云树接着添柴道:“一年后,若是我输了,我不仅自请离去,临走我再赔大家一顿席面,在场的众位都有份,如何?”

这下底下彻底热闹起来!自来纨绔会搞事情,陪哪个教习玩不是玩?一年后将他打趴下,还有顿席面,何乐而不为?连余宏那边的人也开始起哄。

“这个好!这个好!”

“就这么着!”

“你们这帮家伙别只说不练,明年丢人啊!”

“啧啧!纨绔有纨绔的好嘛!”

“云公子,留下吧!”

“对,他们不乐意,我们乐意,要不做我们的教习吧!”

“对,明年保证将云公子打趴下,哈哈哈!”

单成本来是想请余宏帮忙解决这帮汉子不好好操练的问题,没想到竟然被顺带而来的云树给误打误撞解决了!

余宏暗摇头:果然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没想到眉儿竟深知练兵的真谛!有实在的收获,麾下兵才肯卖力,乃至卖命!

只有云树知道她是被逼急了,力已竭,抽掉她手中的棍棒,她站都站不稳。所谓急中生智,就是这样的吧!

如今身后带着的与余宏对阵的汉子,就是当初的那批。一年时间,这些汉子虽然勤加练习,可是云树更没闲着。不久前的比拼中,三个枪法最好的汉子,自然没能赢过云树,以后都得乖乖叫老大!指哪打哪!

为了让他们继续保持不竭的战意,云树承诺,此战若是胜了,宴席照旧!酒敞开了喝!

云树的谋算被余宏探知,无奈之下,也许诺,若是将云树方打败了,也有宴席,饱饮美酒!

若是自己麾下的人知道败给云树,还有酒菜享用,那还不抢着败?反正云树也不会落下自己这八百人的酒席,不如自己先把名头打出去!

是以,虽然比试之后都免不了一顿酒席,可是两方的人都以为,只有将对方打败,自己才能吃上酒席!于是双方都战意十足!

云树是余宏教出来的,自然不敌余宏。可是在日常训练上,她比余宏更舍得下狠手,她身后的八百人战力并不逊色。

此次比试的规则是:身体主干部位,一击即“亡”;四肢,两击而“退”,“亡退”者都要停止争斗,及时退出战场。

县令单成着众衙役在一旁的高台上监督,若有“亡退”者该退出战场,而不退出者,就给予记录,若是被重复记录了,也不予撤除。就是为了避免像上次与云树比试时耍赖的情况。

战鼓一响,云树虽不是余宏的对手,还是身先士卒直往余宏去冲去,后面的汉子一看老大都这么拼,自己就得更拼,不然对不上老大的酒席!

余宏的人一看,抢酒席的人来了,一个个还都这么狠,自然全力迎“敌”,双方杀成一片。

云树与余宏过了二十招,招招都是对方教的,打的虽然看起来很激烈,内行一看就知道十分节制。

云树凑近笑道:“哥哥,这练兵是为了训练他们,咱们没必要非争个输赢吧?”

这两年云树个子疯长,如今已到余宏的肩膀,与身量较低的男子大体相当。两人比划起来不像当初那般,下不了手。

余宏挑眉嗤笑:“别啊!我等着你赢,好教我丢面子呢!”

云树赔笑, “我几斤几两,哥哥还不一清二楚?只求哥哥让我多坚持一会儿,若我这主将迅速战败,我这边必迅速溃败,让他们练手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还以为你近来长进了,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较量一番,早说,我们就不用下场了。”余宏风轻云淡道。

云树尬笑,“我这不是太紧张,后知后觉了。”

“把本事都亮出来,我要验收了!”余宏话音一落,云树顿觉背上压力一重,只得卖力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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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七章:又见美人面

云树的人虽然尽了全力,云树毕竟比余宏差些火候,还是大败。

云树充分发挥纨“纨绔”的名号,输了就同余宏“闹脾气”,余宏只好陪着她做戏,承诺将一千六百人的酒席全包了!

众人欢呼!云树“抹”了眼泪,破涕为笑。

其实,人手、食材、器皿、桌椅云树早已准备好,云奇带着那帮小的正在后面搭锅台,摆桌椅。

单成本是带天使来为云树颁嘉奖令的,却被天使拦住,让他先不要声张,想看看这场比试,为此特意隐了身形。

单成看这两个师兄把周瑜打黄盖的戏做了个全套,折腾的不亦乐乎,也是暗自纳闷:真的是自己年纪大了,跟小孩子玩不到一起?这都师兄弟三年了,师兄依然不爱搭理别人,只是与二师兄好的哥不离弟,弟不离哥,自己和他们在一起,依然像个局外人。

“这训练结果,县令大人可满意?”云树特意加了吊儿郎当的步伐,走过来对单成热络道。

“满意!满意!这一年多来,二位师兄费心了!”

“满意就好,一会儿可要多喝两杯!”云树拍着单成的肩,将“纨绔”习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定!一定!”单成也配合二师兄的玩笑。

云树大笑起来。

“这些人会如何安置?”一直沉默寡言的余宏开口道。

这一千六百人是清河县精挑出来的壮丁,又经余宏和云树以军队规格,用心的训练一年多,可做地方军,也可以到边军中效力,拔尖的甚至可以挑到禁军中。

“暂时未定,还要向上头请示。不过若是他们开赴边关,大师兄可愿同去?我可以为大师兄做举荐。”单成积极道。

余宏面色平静道: “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余宏的冷淡态度,多年来练的炉火纯青,很能打消人继续与他聊天的想法。单成既已成了师弟,对他也没那么客气了。

单成有些讪然, “事关前程,大师兄多想想也好。”

想起此行的大事,换上笑脸对云树道:“今年那九千亩地的秋粮收成很好。以辛、严、余三家之名,详介云家耕种之法,我已呈报朝廷。朝廷对二师兄慷慨献出种粮之法大为满意,还要在整个清河县推广,我是特意带天使来给二师兄颁嘉奖令的。”

云树还在想嘉奖令的含金量,单成已经忙不迭的从屏风后面请出天使。云树本以为是个宦官,没想到却是熟悉的面容,惊的差点咬掉舌头。

“维,维翰哥哥!”眉间一颗红痣,姿容秀美女子难及,不是李维翰又能是谁?

单成吃了一惊,二师兄人脉太广了吧?这都认识?他可是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是当今丞相之子,圣上的伴读。

余宏也一愣。

李维翰对云树微微一笑,羞花惊鱼, “你长大了。”

云树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你愿意见我了。”说完云树就想咬舌自尽!干嘛说这样的话?是在暗示着什么?

李维翰笑容一滞。

自她走后,常常想起她的一言一行,甚至,甚至……这次得知云树竟然在老家种地种出了名堂,特意在皇帝那里给她求了个嘉奖令,还亲自作为使者送过来,就是为了见她一面。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可就是想见她,疯了一样的想。

李维翰没有接话,从身后接过来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云树瞥到里面是一个极为精美的明黄色帖子,上面还有金龙暗纹。

“跪下。”

李维翰语气是平静的,可在心里不平静的云树听来,非常突兀,生生吓了一跳。

“这是圣上亲笔所,你当跪接谢恩。”李维翰见自己吓到了云树,细心的解释道。

云树收起小心思,跪下听李维翰念着骈四骊六的官方话,而后叩谢天恩。李维翰将那帖子放回盒子,递给云树。

云树捧了盒子站起来,并不看盒内的帖子,而是看着李维翰,不知道说什么好,少见的拘谨起来。

“单大人,我与云公子是旧识,请留我二人单独叙叙话。”李维翰对单成说着话,却目不转睛的看着无措的云树。

“啊,是,是,我等这就退下。”单成忙带众人离开。

余宏又看了眼云树和那个所谓的天使,无措的云树没能转眼看他。

“瘦了,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维,维翰哥哥也更好看了。”

李维翰抿唇一笑。“如今怎么纨绔气十足?不要做回女孩子了吗?”

“我,那个,装的……”不装出个纨绔样子,如何与那些莽汉子打交道。

“年后回京吗?”李维翰记得年后云树的三年孝期就满了。

“暂时,暂时不回。”

“几年未见,可有想起我?”

“自然想了,年节和生辰时,不是让孟管家都送上礼物?”

李维翰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下去。 “如果没有益生堂的事,还会想我吗?”

云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离京前,维翰哥哥忽然不愿见我,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

李维翰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呢?”

云树点点头,又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见。”

“你送我那些礼物,果然只是为了益生堂。”

“不,不。承熙哥哥,思尧哥哥,安盛哥哥都有,你们都是我哥哥。”云树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帖,可是这……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就应该这样说。

半晌后,李维翰开口道: “我听了你当初的劝言,现在在认真做事。”

“嗯,我知道。”云树第一次显出珍重神色捧着怀中的匣子。

“我觉得你能种地种出名堂,不是偶然的,这嘉奖令是特意为你求来的。”

“谢谢维翰哥哥。”

“眉儿身手很好,我都要及不上了。”

想起以前李维翰最喜欢习武,抬眼看了看他,“维翰哥哥这几年一定很忙吧?”

“明珠哪怕在乡野间也会散发光芒……”李维翰看着云树,千言万语不能随心说。

云树听着李维翰话,不想他继续说下去, “维翰哥哥此次来,我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李维翰用理智摇摇头。他纵然可以顶着皇命多停留一日,可,又能改变什么呢?此次前来,只是因为想见她,想的寝食难安。

“看你一切好好的,我便放心了。”停了停又补充道,“你若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去京中找我,我,依然是你的维翰哥哥。”不想连这点无望的关系都断掉。

“谢谢维翰哥哥。”

李维翰定定看着云树,不过是一张惊艳的美人面,曾经一见倾心,二见、三见便心不由己。几年过去了,怎么就是牵肠挂肚的忘不了呢?

云树见他怔怔的看着自己,觉得这样不太好,“维翰……”

李维翰打断云树的话,他希望她是那样叫他的,“陪我走走吧。”

“嗯,好。”

两人绕着操练场,慢慢走着,偶尔说一两句话。

云奇小心的跑去告知要开席了,问云树要不要去与众兄弟讲两句?喝两杯?

云树见李维翰无动于衷的看着远方,“你们尽管开席吧,让哥代我就是了。另外,备一桌席面,我与天使小酌。”

李维翰看看她,发出了和黎歌一样的感叹:“眉儿总有那么多的哥哥。是刚才与你交手的那个吗?”

“他是我师兄,我的功夫都是他教的。”半玩笑,半认真道,“我致力于寻找一个能写入家谱的哥哥或弟弟。”

“他是吗?”

云树摇摇头,“他是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人。”这样的人自然是要自立门户的。

“眉儿,眉儿……”李维翰喃喃道。

“嗯,怎么了?”

李维翰摇摇头,寂寥一笑,“想起当初你义父不许我这样叫你。他还好吗?”

“义父很好,整日忙着研究医药。”

“午后,带我去那块田里看看,详细与我讲一讲你云家的稼蔷之术。”

这是计划之外的,可即便去视察,也该是单成的工作,而他更想云树陪着。

“好。”云树的应声很是柔和,回身看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唤道:“云宝!”

这回轮到李维翰吓一跳,这嗓音粗沉,李维翰不敢相信是从云树口中发出。

云树不好意思道:“一年多来与那些莽汉子打交道,不这样压不住场子,吓到维翰哥哥了。”

李维翰摇摇头,没说话。他觉得自己没救了,就连这样的云树,他竟然也觉得……喜欢。

云宝颠颠儿跑过来,云树让他去叫云茂与田美苗过来为天使讲解稼蔷之事。

“我果然没猜错,那九千亩地,真是你的!”

“不,不是我的,只是由我家的田庄管事代为管理。维翰哥哥也知道,朝廷不喜私人大肆屯积田产,我怎么会明知故犯?”云树解释道。

“放心。那三个地主中,除了你义父,还有一个叫辛坦之,你别告诉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辛坦之?”

“正是。他是我师父。”

“你可真是出门有奇遇,辛先生这样的人你都能遇到!”

“凑巧了。”云树笑。

“那另一个叫余宏的呢?”

“就是我师兄,刚才的那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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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八章:天使的陪客

李维翰眼中,云树形貌愈发出落,言谈举止也变化很大,可给他的那份感觉不仅没变,反而因为这次相见愈发深刻。

云树叫来的两个管事甚是知趣的,见他更乐意听云树讲解,便很少开口。听云树头头是道的讲解田亩规划,每季耕种、肥田、除草、捉虫,以及改进后的水利设施如何调水浇灌等,偶尔再加上一些田间趣事。

云树得空就叫上云茂或田美苗往田里跑一趟,天长日久,纸上谈兵的内容是了解的足够了。

李维翰听着简直如痴如醉,没想到稼蔷之事竟然这般有趣味。本想着与云树多待些时间,随便去田间走一遭,便启程回京的,可是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当晚是走不了了。

又一次出现计划之外的事,李维翰甚至有些小窃喜。不是自己要留下来的!是天太晚,走不了了!顺便入住民宅,体会民间生活,回去也可多向皇帝说道说道,一举多得。

是以,单成的安排再次与李维翰的想法相左。在县城,云家田庄和白树村云宅之间,李维翰选择了云宅。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白树村。

秋粮丰收,这几年逐渐衣食丰足,村民个个喜气洋洋,这日正在组织村社,村头搭了戏台。

此刻,村民们都睁大了眼睛!

“这是谁来了?这么大排场?”

“看那衣袍,那不是县太爷吗?”

“可不是!那是张衙役,交粮的时候我见过。”

“我怎么觉得有些面熟呢?”

以往单成带张陵来云宅都是便服,穿上官袍与衙役的制服,威慑加身,整个人的形貌都有些不同,看起来免不了“面熟”。

“走在前面的那漂亮公子是谁?”

“你个瞎的,那不是云树吗?”

“你才是个瞎的,我说的是云树身边的那个。”

“嗯,看起来比县太爷威势还要足!是什么大官?”

“是啊!好年轻!”

“好漂亮!真想把花投给他!”

“你这不要命的,不管什么人都敢犯痴!”

“云树怎么认识这些大人物的?”

“这你不知道了吧?”

“你知道?”

“嘿嘿,我也不知道。”

“你个作死的,敢诓我!”

“想那么多干嘛?这年轻的大官长得真好看!”

村民议论纷纷,偶有传到云树耳朵里的。云树尴尬的对李维翰道:“他们只是好奇。”

“无妨。看起来他们的日子过的不错。”李维翰的依据是村民身上的衣物整洁,几乎和京郊的农人差不多,面色多红润饱满。“都是你家的佃户?”

云树神秘一笑,凑近李维翰小声道:“嗯。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今日正好是村社,还搭了戏台,饭后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云树的这点小亲昵让人很喜欢。

“好啊。”

云宅门前,云树止住步,“这就是寒舍,维翰哥哥不要嫌弃。”

“怎么会?不过,隔壁是?”隔壁的院墙明显更高阔。李维翰想不到这小山村还有别的大户与云树比邻而居。

“那是教练场,也是我家的,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门忽然打开,跳出来一个不速之客。

“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一天了!你义父死活拉着我,不让我去找你。”卓渊吊儿郎当的抱怨道,看到云树身后浩浩荡荡一大拨人,再看云树身上还是银色盔甲,忍不住上前拍拍云树的肩。 “你这当的什么大官?怎么回来还这么大排场?”

云树汗颜,打开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你整日闭门谢客,只过年和我见面,我就知道你不在城中。我聪明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

“这位是天家使者,今晚在我这里落脚,你别胡闹。”云树告诫道。这些年累积起来的对卓渊的认识,这位是个大胆的真纨绔!什么事都敢做!卓大人这儿子是真养废了!

“这位是西和州通判卓大人家的公子,是我在济阳城中的一个朋友。”云树头疼的向李维翰介绍道。

李维翰直觉道:“酒肉朋友?”

卓渊恍若得了天大的夸奖, “天使真是有眼光,莫不是同道中人?”因为云树在旁,李维翰显得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卓渊也没在怕的,很是自然的套近乎。

李维翰的身份是天使,天子近臣,卓渊平时抖激灵,该明白时,反成个糊涂的,让云树头疼。“你规矩点。我今天没空,你找我哥玩去,有事明天再说。”

“你哥整天冷冰冰的,哪里是个会玩的?”卓渊不满意道。

云树回身求救的朝余宏眨眨眼睛。余宏什么话也没说,上前拎着卓渊退到一边,把路让出来。

“哎呀,你放开我,我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被你这样拎着,脸往哪搁?放开,放开。”

卓渊犹在弹手弹脚的挣着,云树一行人进了院子。

“你回来了?”一个柔软羞怯的少女声传来。

“嗯?”

卓渊以多年纨绔经验,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美人儿,刚要回头,却被余宏一把将脑袋夹在腋下,他只看到一片青色衣衫,随风半掀袂,显身姿绝佳,更想看看美人面了。

“哎呀,你放开我!一身汗臭。你不要形象,本公子还要呢!别以为你是云树的哥哥,我就不敢把你如何?放开,听到没?”

余宏不理卓渊的挣扎与威胁。 “有事吗?”

卓渊这个德行,与余宏相比,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卓清妍瞟了他的后脑勺一眼,眼里便只剩余宏。 “今天村社日,你会出来看表演吗?”

“大概吧。怎么了?”

“没事,晚上见。”少女羞涩的跑开了。

卓清妍跑远了,余宏才松开手,卓渊整理着衣服,调侃道: “小情人?本公子虽然风流倜傥,人见人爱,可又没想跟你抢?做什么护的这么严实?”

“再胡说,你的嘴会肿的。”余宏看看自己掌中的茧子漫不经心道。

卓渊知趣的闭嘴。

余宏瞥了他一眼,“你今天做我的跟班,不要乱跑,不要跟树儿打混。”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云树让你带我玩的!我怎么就成你跟班了?”卓渊忍不住愤愤道。

“不服?”

“不服。”卓渊底气不足的嘟囔道。

“要我告诉你‘服’字怎么写?”

卓渊变了颜色,他不是第一次在余宏这里吃亏。在他带云树去勾栏瓦舍瞎胡混的时候,余宏很实在的教训了他一顿,让他一直印象深刻。

卓渊很是活络,立刻换了脸赔笑道: “这,就不用了,我这人,口是心非,宏哥你是知道的。我嘴上说不服,心里其实非常服,服服帖帖!我今天就是宏哥的跟班儿,鞍前马后,任凭差遣!”

余宏唇角微勾,“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你!我……好,我,这就去,给宏哥备热水。”卓渊气的想跳脚,没底气跳起来。云树这会儿忙着,余宏就是揍他一顿,云树也没法赶来救下他。

云树沐浴后换了身素洁的白衫子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看到院子里的卓渊又想扶额。

卓渊正把云宝、云藏指使的满院子忙。端茶、揉腿、递点心、打扇子,不时往厨房跑一圈,拎着大桶热水去余宏房中。县太爷都没他难伺候。

“卓大爷,您今天能不能消停消停?”云树无奈道。

“我,卓大爷,大老远的来看你云小爷,你竟然把我晾到一边!你哥还让我给他做跟班儿!有你们这样待客的?”卓渊憋了半天的气,终于有地儿撒了。

“是,是,卓大爷说的是,都是我的不对。今天真是抽不开身,委屈卓大爷了。可是屋里是县太爷,后院是天家使者,哪个我都惹不起,只能尽心照顾,卓大爷体量则个?等忙完了,我好好陪你耍,去山上打猎,好吗?”

卓渊撇嘴,“终于听到句人话了。”

“你说什么?”余宏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屋里出来。他在屋子里就听到卓渊的闹腾,匆匆洗了就出来。

卓渊立刻怂了,“没,没说什么。宏哥洗好了?”

余宏勾勾手指,“过来帮我把头发擦干。”

卓渊委屈的看了云树一眼,云树一脸要忍耐的劝告。于是,卓渊忽然就从使唤人的公子哥,沦落为受宏大哥指使的跟班儿,那个不情不愿,又无可奈何啊!

云树见势,拔脚就往正屋溜。

“天使今天就在我这里落脚了,我会好好照顾。我想你大概也想留下来,可我这儿实在住不下了。”云树歉意道。

后院一排客房被李维翰和他带的人住满了。隔壁院倒是还能塞下几个人,可是让县太爷与隔壁院的仆从住在一起说不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能尽心照顾天使,二师兄可要为我美言几句,请天使勿怪。”

天使与二师兄关系这么好,怪是不会怪他,可是二师兄要是能为他美言几句就更好了!宰辅之子,天子近臣,一句话够他忙活好几年!

二师兄有这样好的人脉,怎么不早和自己说?也怪自己虽一直得二师兄帮助,却仍免不了觉得云家落魄了,二师兄空有天资,每日里瞎忙乎,却不好好准备科举之事。

云树明白他的意思。

“今日村社,你若想在天使面前多多表现,可以好好去村头组织,不需要刻意,保持天然纯真即可,晚间我带天使去观看。天使回去,大概会与宰辅大人和天子讲说。晚间,你可以在离这里不远的云家田庄留宿,那里条件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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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九章:那么多的“黎歌”

李维翰沐浴后换下朱红色的使者制服,穿了一套宝蓝色家常的薄衫,玉簪束发,贵气逼人的推门而出。

院中朴拙的桌凳,触之微微的纹理感,右墙边一个兵器架,刀枪剑戟皆有。侍卫询问是否将这兵器架子收了?毕竟门前立着兵器架不利于护卫。李维翰挥挥手制止了,他来这趟就是想知道眉儿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左边一个老石井台,高大的榆树和桑树并立在井边。鼻尖的香气让李维翰想起前院的那棵桂树,想起那年被他尾随的一枝桂华,心绪不免暗淡——那一枝是千里迢迢送去的,自己是巴巴儿凑过来的。

云树从前院转过来,笑迎过去,“寒舍简陋,维翰哥哥多担待,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这便很好。天然的村落生活。”

“维翰哥哥不嫌弃就好,前院已备下酒菜,我们过去吧。”

严世真、辛坦之、师父、余宏、单成作陪。本来怕卓渊口无遮拦,不想让他上桌,可看他被余宏整治的满腹委屈的样子,心一软便叫上了他。

严世真与辛坦之辈分高,李维翰职位最高。一番谦让后,严、辛二人坐首位,李维翰坐左上,却将身边的位置留给云树。余宏与单成坐右边,公子哥儿卓渊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坐在下首。

严世真虽与李维翰熟悉,可他这次是天使身份,也不好与他玩笑,只是看着他的殷勤,暗暗摇头:这小子还没死心。

单成想与李维翰拉拉关系,可李维翰眼中除了云树,没有别的人,不时的给云树夹菜,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云树吃。

中午没好好吃,又跑了一下午,云树着实饿了,客气一圈后,很实在的吃起来。可是大家有意无意扫来的眼神,很快让她吃不下去了,中午的情形又一次上演——李维翰根本不饿似的,很是专注的看着她吃,见她停了筷子,还关心的问:“菜不合口味吗?”

云树头皮发硬,“维翰哥哥怎么不吃?”

“嗯?一起吃,一起吃。”李维翰心情很好,从午饭开始,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云树有些替他担心:脸颊会不会酸?

见他开口要吃饭,云树忙不迭的给他夹了一大堆菜:他开吃了,自己也能好好吃饭了。

李维翰更开心。

辛坦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话说。卓渊觉得饭桌上的氛围有些沉闷,几次想活跃气氛,被余宏用眼神制止。而余宏上午开始,就一直在悄悄观察这位叫李维翰的天使和他对云树的态度。

这个李维翰待云树的亲密关照时时流露,他很可能是知道云树的女儿身身份,而且像很喜欢她。从偶尔的落寞来看,云树的娃娃婚约,他大概也是知道。不然一个天子近臣,宰辅公子,待一个平头百姓不会这般体贴又矛盾。

至于云树,以后有人肯护着她也好,只是以后不要牵连她才好。一直在忧心,不希望自己牵连她,也不希望他人牵连她,他的位置如此尴尬。

这顿饭吃的安安静静,客客气气。

饭后,余宏带着不情愿的卓渊回房看书,严世真和辛坦之出去走走,单成又去村头忙。

李维翰对云宅的参观从云树的书房开始。

满壁满架的书,阔大的书桌上也高高的摞着几摞。

“你还在研习医术?”李维翰扫眼过去都是医书。

“嗯,义父有那样好的医术,我不多学着点,倒是浪费了机遇。”

“习武、练兵、还要种田、学医,你比我还要忙。”

柏香捧来茶具,云树接过,在桌边烹茶。“闲下来觉得心慌,索性把时间都填满。”

李维翰沉默下来。无父无母,只一个半路而来的义父,这几年,她独自成长,心里应该不好受。环视书房,看到身后的书架上与桌子平齐的搁架上一尺高的一摞写过的宣纸,几乎将整个搁架填满。

“你还练书法?”李维翰说着挪开镇纸抽出一张,“今天,你可是让我一再刮目相看……”看清了上面的字,他说不下去。

满满一大张宣纸写满了“黎歌”,他不可置信的再往下翻,每一张都是,只是字体并不一致,馆阁体、簪花体、颜体、柳体、蝇头小楷、狂放行草……最多的是他最熟悉的,云树常用的婉转妍丽,风流潇洒的笔迹……全都是“黎歌”!“黎歌”!那个讨厌的名字!

每页的右下角写着日期,从昨日往前推,每日都不间断,直翻到最下层是一年前的,而旁边的那摞最底下那张上标的日期则是两年前的。

云树侍弄着茶盏,头也没抬道:“每天忙的不行,哪有时间练书法。”见李维翰半天没说话,抬起头,李维翰手中抓着两张,两眼望着那摞宣纸出神,面色不太好。

云树忘了写黎歌名字的这茬,被撞破也不好解释,红着脸唤过出神的李维翰,“维翰哥哥?”

李维翰回过神,他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尴尬的笑了一下,“怎么全是他的名字?写了这么多?”

“那,那个是我每日的作业,顺带,顺练书法了。”

“作业?他给你布置的?”李维翰故作不经意的探寻道。

云树的脸更红,支吾道:“其实是惩罚。”

“惩罚”二字却让李维翰心头一喜,“他对你不好?”隔着千里之遥,还不忘惩罚眉儿,果然是个气量狭小的。

“不,不是,他待我很好。是我做错了事。”

“什么错事能罚你写了两年多?”李维翰带些压制的兴奋追问,似乎接着追问,就能打破心头盘桓多年的阴霾,机遇与新生就在一步之遥。

云树说的虽是实情,可又觉得不该那么说,尤其不该告诉李维翰,换了笑脸打哈哈道:“也算不得惩罚,是我自己愿意写的,也算一种寄托。维翰哥哥尝尝我烹茶的手艺如何?”

李维翰觉得自己的希望被云树那句“寄托”砸成碎片,落了满地,让他难以挪步,似乎动一动就扎的心疼。干嘛轻意的生出希望?明知道是无望的啊。

云树见他无动于衷,走上前将宣纸从他手中抽出来,放在架子上,将茶盏递给他。

云树不想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是想直白的告诉他,他所想的,是不可能的,让他早些放下,早些走出来。可是李维翰并没有挑明,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能自说自话。或许留他住下是错误的,更多的接触是错误的。她不想别人因她而伤怀,尤其是对她有诸多照顾的李维翰,可又无法。

不管了,这张脸不要了。

“我有婚约。”

李维翰回过神,勉强一笑,“我知道。”

“维翰哥哥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这样了。”

“我?我并未怎样啊?你想多了。”李维翰强撑着不承认。

云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落寞的回到桌前,捧起另一碗茶。

过了好一会儿,李维翰开口道:“带我去练习场看看吧,我们过两招,你若是赢过我,我便放下,绝不教你为难了。”

“当真?”

“若是我赢了,这便是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一言为定。”云树被教练场上余宏以下无敌手冲昏了头,忘了李维翰自幼酷爱武术,还比她大上两岁。

卓渊被余宏困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的翻着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天黑了。”

余宏不语。

“村社要开始了。”

余宏不语。

“你不去见那个小姑娘了吗?”

余宏冷冷瞟了卓渊一眼。卓渊绷了绷嘴,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宏哥,你说天使与云树是怎么认识的?”

余宏放下手中的书,他也在想这个问题,还没有机会向云树求证。

卓渊见余宏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再接再厉道:“他们,他们,云树要是个姑娘,我会直接以为天使对他有意思。宏哥,你说天使会不会有龙阳之好?”

余宏皱眉,“你能不能别那么八卦?”

卓渊嘿嘿一笑, “你说,他们这会儿在谈什么?”

余宏摇头。

“我猜他们在叙旧,要不,我去偷听,回来讲给宏哥听。”

余宏点头,“你去吧。”

余宏这么容易的答应下来,卓渊喜出望外,一边说话,一边抬脚往外走,“宏哥,你等着,我……”卓渊一脚门外,一脚门内,卡在当地,话也卡在喉中。

云树的书房外立着四个黑衣侍卫,见卓渊打开门,齐齐盯住他,那样子就像看一个死人。卓渊第一次觉得余宏看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柔和!亲切!

余宏忍笑道:“怎么不去了?”

卓渊退进屋内,“那个,还是在屋里陪宏哥看书吧,我就不那么多事了,免得给云树惹麻烦。”

卓渊刚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就听到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着是云树的声音“这边走。”卓渊再也坐不住,腾的站起来冲到门边,“云树,你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上我?我想去看村社表演。”

有云树在,卓渊就有了依仗,大胆起来!

云树不知道卓清妍与余宏的对话,以为余宏不想凑热闹,顺便也把卓渊留在屋内。

“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回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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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章:天使威武

依旧少年身形的李维翰比急切成长的云树稍稍高那么一点,两人并肩往练习场走。

“我今天的身份,怎么说也是天家使者,你那朋友怎么不怕我?”

李维翰这话,他身后的侍卫可不认同,刚才那家伙明明被兄弟们的目光震慑住了。

其实,在京中的李维翰,虽不是横着走,却有很多人都捧着他,畏着他,还没几个敢这般不体察他的心意,便大胆的要凑过来的。

对李维翰这个一本正经的问题,云树忍不住想笑,“维翰哥哥,希望他怕你?”

“怕,他就不会凑上来烦人了。”李维翰不愉道。

云树想起与卓渊结识的过程,笑了起来,“他这个人,其实还挺好玩。比当年的维翰哥哥更会玩。”

李维翰有些不服气,怎么说他也曾是京城头号纨绔,岂能让眉儿看轻了!“我那是看你年纪太小,你义父又宝贝疙瘩一样时刻盯着,没敢带你去玩。等你回京,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会玩!”

云树也来了兴致,“好啊!到时候没那么多烦心事了,一定好好玩一场!”

“眉儿现在有很多烦心事吗?”李维翰细心道。

云树一愣,“也不是,这不什么事都是刚接手不久,都要学习,比较忙罢了。”

“益生堂和那个薛蘅我会帮你看着的。”李维翰贴心道。

云树望着李维翰秀美而深情的眉眼,发现没有勇气一直望进去。

“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不希望你在这无望中停留太久,又需要你帮我的忙,而牵连你不能脱身……”

“我……”

李维翰的话被云树打断。“我会尽快将手边的事处理好,将益生堂的事接手过来的。”

“到那时,你便再也不见我了吗?”李维翰秀美的眸中一片凄凉之色。

“我……我心已有所属。维翰哥哥的好,我无以回报……既然无以回报,就不应该接受更多。”云树垂首道。

想到再也见不了眉儿,李维翰的心有一种撕扯感。“我并不想强求什么,这次来,只是想看看你过的如何。”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帮了我,我心存感激,若因我而让你不快,我愿以后都不再搅扰你。”

“我说了,你若赢了,我不会再让你为难,你若输了,就依然把我当维翰哥哥,别的就不要操心了。”李维翰说的慷慨极了,心里实则难受的紧。

两人边走边说,已经到了空阔的练习场,明月东升,在地上撒上一片银光,却不能细细分辨每缕光晕,认真起来会让人心发慌。

“就交给这教练场决定吧。”李维翰从兵器架上拔了一支枪抛给云树。云树抬手接住。

上午,那个余宏验收眉儿的学习成果,眉儿拼尽所能,招招式式虽锋锐无匹,却因为火候不足,仍然败给余宏,李维翰是看在眼里的。对于胜过眉儿,他其实没什么把握。他的这个提议,更像是逼自己孤注一掷,又想在孤注一掷中寻求一点赢的几率,为难以消去的执念寻片刻的坦然。

李维翰深知自己的优势在于:他熟悉眉儿的招式,眉儿不熟悉他的,所以,一进练习场便挑了枪。

他不知道,其实,云树的刀法是比较平常的,若是选刀,他稳胜。

因余宏平日爱耍枪,云树也多跟着练枪,尤其是一年前为了在民兵中立住威势,能够顺利的一枪挑掉三个壮汉,她练习的更加勤奋。

余宏的验收,对云树的枪法一方面见微知著,另一方面,为了让云树在迟一点下场,有意让着她些。这一点,李维翰很快就认识到了!

云树刺过来的一枪,他提枪格挡,没想到枪身上竟还有一分没预料到的劲力,他手中的枪斜斜一划,云树的枪头从他肩头险险擦过。

云树忙收了枪,“刀枪无眼,我们还是换成棍棒吧。”

“你在嫌我枪法不精?”李维翰为自己的大意郁闷。

“不,我是担心维翰哥哥的花容月貌伤在我手中。”云树怕他窝心故意玩笑道。

李维翰被逗笑,“你是担心自己吧?”

云树顺着台阶下, “那维翰哥哥就照顾照顾我的花容月貌吧。”

“好吧,就照顾照顾你。”李维翰笑道。

枪换成棍棒后,李维翰对云树实力更多了一份重视。

以棍棒展枪法,棍棒翻飞。

攻有刺、戳、点、扫、挑,防有格、拨、挡、淌,一个进锐,一个退速,一个防中带攻,一个功中设防。

李维翰带的侍卫都看呆了,没想到自己护卫的秀美天使大人,身手竟这般好!

李维翰的一招“长河落日”,让云树惊叹,然而有人的钦佩之意已经克制不住,大叫一声,“好!”

云树一听就知道是卓渊,一分神的功夫,李维翰的手中的棍棒直指她的咽喉。

李维翰见胜败已分,愉快的收了棍棒,“我赢了!”

“这个不算,我分神了。”这回轮到云树懊恼了。

李维翰原本愉快的脸上染上一层暗郁,“你就那么想赢我?”

“我……”这没法解释,解释会让人误以为关心,误以为有意。

侍卫们看两人打斗的精彩,一分神,卓渊就趁机溜过来偷看,这会正被按在地上哇哇大叫,“云树,是我啊!卓渊啊!你们快放开我!天使大人!我好崇拜你啊!”

云树看着李维翰,两人都对卓渊的呼叫充耳不闻,许久之后,云树终于开口,“我愿赌服输,维翰哥哥。”眼中人,心中意,或许没那么容易改变的。一切顺其自然吧。

李维翰的脸上终于重现笑颜,见云树面上依然是散不去的忧心,收了笑,低低道:“你放心,我并不会做些什么,违逆你的心意。”

他试着骗云树,也骗自己。三年都没能忘掉,且思之如狂,如今一见,愈发情思难收,还要多久才能忘掉?

村民敲锣打鼓从门前过,老老少少举着火把跟着,热闹非凡。

“云树,云树,你别傻站着了,救救我啊!村社都开始了!你答应带我去看的!”卓渊大叫。

李维翰朝侍卫挥挥手,卓渊从地上爬起来,弹弹衣衫立刻乐颠颠的跑过来,“天使大人英明神武!我今天终于开眼了!没想到天使大人竟是这般深藏不露的!我卓渊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若是有机会得天使大人指点几招,必定受益无穷!”

云树本是一怀愁绪,被卓渊夸张的样子拉回来,忍不住嗤笑,“你是不是还想跟天使大人拼拼酒?”

“你怎么知道?难为你我相聚不多,你却知我甚深!云树啊!不枉卓大爷和你相识一场!”

云树想翻白眼。哪里是知之甚深?这家伙几年过去了,套路依然一样!都懒得换的!犹记得他对自己说喜欢高强的武艺,却怕累、怕摔、怕疼。

要说,还多亏卓渊的那声惊叫,不然要想赢眉儿,还要多费一番功夫,因此,李维翰难得对卓渊笑笑。

卓渊得了这一笑,更像是得了阳光,整个人灿烂无边。卓大纨绔的必修课之一,见神说神话,哄好了大神,大家都成朋友了嘛!朋友的特长便也是自己的特长!于是,更是舌灿莲花!

李维翰偷偷对云树道:“他这点,我自愧不如。”

云树笑,“那你可以多和他学学,回去好哄你父亲和上面那位。”

李维翰笑道:“此言有理!卓公子与我们同去看村社表演吧。”

虽然刚才赢了云树,这会要是不加上个话唠卓渊,他还真担心与云树之间会尴尬。

卓渊求之不得, “好好!能得天使青眼,卓渊三生有幸!”

一行人往门外走,余宏也从隔壁院转过来,叫住云树。

李维翰被卓渊缠住,问东问西,也没能顾得上往云树这边凑。

“怎么了,哥?”

余宏挑眼看看卓渊,在云树耳边低声道: “卓清妍在,你留心。”

云树立时头大。

虽然没有当事人卓老爷与谢莞娘的承认,可只要多看两眼就能发现,卓渊与卓清妍都很有几分卓静亭的模样,这两年长大了就更像了,甚至两人也有些相像,而且故事背景,也大体是一致的。

卓清妍若真是卓静亭的私生女,那她们母女躲在这个村落中,安然过了这些年,也不容易。卓渊是个能闹腾的,要是他发现父亲的私生女在这里,会闹成什么样?云树不敢想。

虽说不该操心人家的私事,可这卓渊毕竟是因为自己才到村里来的,到时候若事情不可收拾,她在卓清妍那里准没有好果子吃,而且卓清妍与自家哥哥间,是怎么回事呢?云树也没闹清楚。

“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帮我看着他。”云树大胆试探一下,“或许哥哥去把清妍姐引开。”

余宏明白云树话里的意思,难得的瞪她一眼。

云树心虚的咬咬唇,又实在想多知道些,“哥哥不爱与人多话,可清妍姐每每找你说话,你也都是应承了的,我难免不会想多了。所以,哥哥,这回是要护住清妍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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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一章:似曾相识燕归来

“有功夫去想这些没影的事,看来每日还是太闲了,要加大训练量。”余宏并没有心虚,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云树咬咬牙坚持道: “加大训练量也没关系,可我还不是为了哥哥?”

“这件事本与我无关,只是提醒你一下,我回去了。”余宏不耐烦了,说完就往回走。

云树本细细瞅着他的脸,想看出些答案,可是那一张脸平静极了,还真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哥哥是最擅藏心思的,她不相信。见他真走,云树忙抱住他的手臂,“别,别走啊!我错了还不行?就当是帮我,全是为了帮我,求哥哥了!”

李维翰好不容易摆脱卓渊,走过来关心道:“出了什么事,树儿要我帮忙吗?”

余宏低低道:“有哥哥赶着帮你的忙。”

云树怎么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异样,但也来不及细想,抱住余宏的胳膊不撒手,回头对李维翰笑道:“我哥不爱出门,我求他出门多走走。”

李维翰看着云树亲昵的抱着余宏的胳膊,忽然觉得,做她的哥哥,似乎也是可行的。严先生不在,很想大胆试一试是什么感受,于是,抬起手臂想搭在云树肩头。还没搭上,余宏似乎犹在挣扎中抽动胳膊,将云树拖到了一边。李维翰的手臂尴尬的顿在空气中,又讪讪的垂下,看余宏的目光重了两分。

卓渊这个爱热闹的见天使想表达一下兄弟情未能成功,气氛有些尴尬,便张开手臂想搭在天使与云树的肩头做连接的桥梁。“说什么呢?咱们走……”

没想到两人皆闪身避开。卓渊的脸上挂不住,冲云树不满道:“云树你什么意思?是在嫌弃卓大爷我?”

只听云树抱怨道:“我累了一天,正要挂在我哥胳膊上歇歇,你还想跑来借力?卓大爷可真不厚道!”

因云树这句话,众人眼光都往她身上扫,果然是半个身子挂在余宏手臂上,尤其惹人注目的是袖子滑下去一截,露出细白的腕子,腕子上的银镯两颗红宝石,像两只血红的硕大眼睛。

云树这镯子,余宏是熟悉的,白日里看起来普通,月色下,上面嵌的两颗红宝石却散出两圈红色晕光,甚是夺目,但众人的心思却不在那罕见的红宝石身上。

李维翰在纳闷:严先生也是天天看着的,怎么会允许云树与这个余宏这般亲密?……?自家妹妹,偶尔会这么亲昵的对自己撒娇……难道……?还是……?

卓渊却是目光微直的盯着云树的手腕,难得的想起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心中也是奇怪,怎么会跳出来这句诗?难道不应该感叹云树腕子这般细瘦,与实际的力量实在不相符吗?

余宏扫了两人一眼,将云树从手臂上剥下去,微微带些不耐烦道:“站好了!还去不去?”

“去去去,我们这便走吧。”云树也觉出气氛有些怪异。

村社表演的第一步是村民举着火把,敲锣打鼓在村中走一遍,这是寓意祈求驱逐晦运,日子越过越红火。

白树村这几年在云树鼓励生产,降低租税的推动下,日子确实越过越殷实,在清河县中也是拿的出手的富裕村落,因此单成有意增加了火把的数量,希望天使在这圈游村中能看清他治下的成果。

几人一出练习场,就有单成安排的两个人擎着火把等着引路,去追上游村的队伍。云树白白担心了一路,卓清妍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他们几个模样俊俏的少年一起出现,外加冷肃的带刀护卫,惹得周围的村民纷纷侧目。

云树也无心真的去欣赏村社的热闹,左看右看,在人群中竟然看到卓清妍的小跟班——二丫,心中一跳,条件反射差点去拉住卓渊别再往前走,目光再一搜,二丫身边并没有卓清妍的影子,心稍稍放下,不露声色的落到队伍后面,又悄悄转到二丫跟前,和气笑道:“二丫也出来了?”

李维翰遥看白衣云树“和蔼可亲”的与一个“呆”丫头说话,言笑晏晏,那丫头激动又羞涩,手脚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忽然又忙不迭的连连点点头。

很快,云树又回到队伍中,迎面对上正要跟过去的李维翰。“你干嘛去了?”

“没干嘛,说两句话。”云树笑笑。

“那小丫头是谁?你还特意凑上去说话?我看姿色一般嘛!”卓渊观察更是细致入微。

云树汗颜,“去去去,陪好天使大人!别乱瞅!”

卓渊会意的坏笑,“晓得了。没想到云小爷喜欢那样天然质朴的!”

没人相信卓渊的话,卓渊自己个儿回味无穷,乐不可支。云树瞟了余宏一眼,有些心虚。

白树村并不大,几人加入时,队伍已经游了大半个村子,很快就转回村子前面的祭坛边,刚站定不久,祭祀之乐便响了起来。以往直接吵嚷的欢快或悲痛的村乐,如今也隐隐是一种肃穆大气,让人心伏。

白居易曾说“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又说“岂无山歌与村笛,管弦呕呀难为听”,自诩高雅的人士对山村生活和山村乐曲,可谓是嫌弃之极!

云树心道:卓清妍也是小有傲气,在家中练舞时,每每都是琵琶、弦琴相配,这次竟然肯配这唢呐村乐完善祭舞,并亲自表演,可见并不是个顽固的。

正想间,一个窈窕的白色身姿登上祭坛,举手投足优柔婉转,轻拍掌,慢踏步,细碎的银铃声随之而起,转过身,面上果然遮着一方白纱巾。

云树的心放到肚子里。

“云树,你们村中还有这样的绝色?该不会是从城中歌舞坊请来的吧?”卓渊大惊小怪道。

“闭嘴!祭乐、祭舞是为祈求百神降临,要虔诚!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村民听到了揍你!”

李维翰看了看云树,贴在她耳边轻道:“你很在乎那个舞女?”

“啊?没有的事!我,你还不知道吗?同村的一个姐姐而已。”云树忙分辩。

“姐姐?舞姿不错!不知道面纱下是何形容?”李维翰若有所思道。

“一介村姑,若是入了天使的眼,也是她的造化。”卓渊唯恐天下不乱。

云树心一抖,又看看余宏。余宏对三人的谈话充耳不闻,微眯着眼看着台上的起舞的卓清妍。

祭舞完毕,在庄严又热闹的乐声中,单成穿着主祭的白色礼服登台,在神灵前宣唱祝祷词。这主祭之职本是村长的,县太爷亲临,需要个在天使面前的表现机会,而村长想在县太爷面前有个表现的机会,便果断让贤了。

祝祷完毕,村社的夜宴正式开始。

“既有夜宴,干嘛还让我们吃完饭再出来?”卓渊不解。

“天使的接风洗尘宴,自然不能随意用村社的夜宴替代了,维翰哥哥若是对村野美味有兴趣,不妨再坐下尝尝。”云树望着李维翰询问道。

李维翰看看凑过来的单成,又看看熙攘热闹的村民,摇摇头,微笑道:“不用了,这般热闹的场景,看看便好。”

“天使大人!”单成满面笑容的来到面前。

“单大人今日辛苦了!这村社办的不错。天色不早了,单大人也回去歇歇脚吧。”李维翰的话说的客气,赶人的态度也坚决。

单成笑容微滞,又迅速堆满笑容,“谢天使大人体量,那有劳师兄多多照顾天使,本县明日再来。”

李维翰并没有询问单成有意抛出的“师兄”话头,只点点头又看向云树,“我们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云树刚要说话,一身白衣的卓清妍过来了。这些年云树倒是挺佩服卓清妍对余宏的执着、大胆!可是这会儿她慌了!

余宏也看到了,看了云树一眼,抬脚迎上去,对卓清妍淡淡一笑,说了句什么,说完也不停留,径直走了。

卓清妍羞昵的垂眸,却似乎身不由己的被余宏走过带起的风惹斜了身子,顿了顿脚,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卓渊佩服之极,“云树,你这哥哥平日不声不响,竟这般会撩人!”

云树对于口无遮拦的卓渊已经无语了,见忧患已解除,松了口气对李维翰道:“维翰哥哥是看会儿村戏,在村中走走,还是回去?”

“难得出来,走走吧。”既然余宏的嫌疑已洗清,李维翰身心也为之轻松。

村头的溪流中月色明朗,山风习习,而微波漾漾,身后是影影火火,潜远的欢笑声和吚吚哑哑的戏唱。

云树站在桥头,银河远,星斗稀,凉凉夜风扫尽心头琐事,心中一片澄明,却不觉空落。

过了会儿,李维翰开口道: “在想什么?”

“好久没有这般心静,什么都不想。”云树松散了眉头。

“若是让时间静止,一直这般,可好?”

“嗯,也好。”云树转头粲然一笑,“可是不可能啊!”瞬时的松散,她又回到了认真以对的状态。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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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二章:走与留

卓渊的诗兴总是突如其来。

李维翰听出了“无可奈何”,云树听出了“似曾相识”。那种可见而不可求,可思而不可见的愁绪如绵绵潮水将两人淹没,谁也没有开口询问卓渊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

卓渊也安静下来,默默的自己个儿琢磨,今天诗兴频发,像是不受控制,他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李维翰回京了,马蹄扬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云树履行诺言,带卓渊去山上打了一天的猎,也算尽兴而归。

像是错不开命运的步伐,回村的路上竟然遇见卓清妍。卓清妍的目光从云树身上挪到卓渊身上,四目相对时,云树有一种功亏一篑的无奈感。

回去之后,卓渊就开始打探路上的那个姑娘。云树开始犹打哈哈,说只是村中的一个姐姐,这个托词,云树昨晚就用过,卓渊心中又确定一分:他不相信随便一个女孩子,会长的与自己的父亲那么相像!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住在这村中吗?”

云树巴不得他换话题, “怎么找到的?”

“你若是不对我说实话,我也能查出来,到时候我们还能不能做兄弟,就要另说了。”

云树可是一点不想掺入别人家的家务事,依旧装糊涂,“卓大爷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真不知道。”云树装无辜。

卓渊吸了一口气,“看到那个姑娘,你没什么感受吗?”

“那个姐姐很漂亮啊。”

“还有呢?”卓渊耐住一口气。

云树摇摇头,“我不知道卓大爷意之所指。”

“你不觉得她和谁相像吗?”

“相像?不觉得。”云树索性装糊涂装到底。

都提示到这份上了,卓渊见她死不松口,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云树是真没发现,还是装的。想了一会,跺脚道:“我回去了。”

“回去?天都要黑了!你快马赶回去也半夜了,进不了城的。”

“不用你操心。”

“你大老远来找我,我怎么能不顾你的安全,让你现在回去呢?”

“月下骑马,卓大爷赏景了!”卓渊不顾云树的挽留,执意让小厮备马,他心里的疙瘩不解开,不能安生。

云树只好让教习林鉴,带了两个小的,送卓渊回济阳城。

卓渊前脚刚走,谢莞娘上门了,也顾不得迂回,开口就道:“看云公子的朋友走了,才敢上门叨扰。公子这朋友家住哪里?这么晚了还走,会不会有危险?”

“有林教习护送,应是无妨。”云树接着打哈哈,避开谢莞娘的问题陷阱。

“远远的看去,那位公子长的也是一表人才,不知是哪家的?”

这回谢莞娘的问题让人避无可避,云树老实答道:“是济阳城卓家的大公子”。

谢莞娘心中一咯噔,面色大变。

云树恍若什么都没看到,喝了口茶,接着装,“不知您今天造访,所谓何事?”

谢莞娘对云树笑笑,“妍儿也及笄了,我为她寻了门亲事,因为距离远,这一两日就要送她过去。这几年得云公子照应,特来向云公子辞行的。”

云树觉得这个谢莞娘也是个厉害的,这瞬息之间就做好了决定,或者早早就盘算好了,事情坏到这个境地该如何做。那卓渊的母亲难道是个更厉害的?以至于谢莞娘稍见事情不对,就急急避开?还是其中有些自己所不知道的厉害事?只不过谢莞娘以卓清的亲事为由头,倒让云树吃了一惊。

“清妍姐姐大喜,又要远行,我当备份大礼!”云树理智的避开询问她们母女的去向,只是若真的远走,路上定然万般不易。

云树吩咐柏香,封了个五十两的大红封。

“我与清妍姐自幼一起长大,这是我的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谢莞娘倒也没有过分推脱,便收下了,又耐住性子闲话两句,才离开。

谢莞娘刚一出门,云树立刻去找余宏。

卓清妍与余宏之间,云树始终确定不了什么,可是卓清妍要走的事,她觉得很有必要立刻告诉他!若要挽留,还来得及,大不了娶了卓清妍。有了哥哥和云家的依仗,卓家人也难再为难她们母女。她不想掺合别人家的私事,可是为了哥哥的幸福开罪卓渊,这个选择她是毫不犹豫的!

让云树没想到的是,与她的十万火急相比,余宏反应很平淡,“嗯,知道了。”

云树不解,旁敲侧击道:“那我们要不要去送送?”

“你想去便去吧。”

“那,你,去吗?”

“没看我忙着呢?”

余宏前跨一步,执枪回击,撕风有声,就停在云树面前半步远。云树被吓的后退一步,她最近越来越不懂这个哥哥了:难道是在功业与美人之间难抉择?可若是哥哥心意已定,这件事并不难,他知道自己不管怎样都是会站在他那边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说,让自己不知道该从哪里使力。

想了一会,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枪,抢上练习场与余宏手中的枪对接。虽然是主动上场,可是余宏的招式雷厉袭来,她死命抗住也没能扛多久,就败下阵来。好在余宏并没有要赶她走,“再来!”

严世真与辛坦之见两人都没回去用饭,也到练习场上看过。这几年,这两个小的互解心结,倒显得他们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是无用的了,劝说、安抚、鼓励全用不上。因此谁也没上前插手,任由他们打斗下去。

那一晚,云树一而再,再而三的败下阵来,却一遍又一遍的再度挥起手中的枪,直到筋疲力竭,再也抬不起手。而余宏的不知究竟为何而起的郁闷之气竟似还未散尽,手中的枪一甩而出,像一柄粗利的箭疾飞出去,直冲墙根前的箭靶上,贯穿箭靶后,那柄枪就稳稳扎在了墙上,铮铮而响。

余宏兀自立在原地,云树拄着枪走过去,余宏却忽然转身,夺了她手中的枪,一个跨步甩出去,贯穿了一个并列的箭靶,与他的枪并列扎在墙上,他就站在那里静静望着,不说话,也不动。

余宏从没有表现出这样大的情绪状态,云树回想了这些天的事情,也理不出个所以然,陪他站了一会儿后,走过去抓住余宏带着茧子的手轻轻晃了晃,“哥哥,你怎么了?”

余宏看看云树,一双有序的秀眉经过她有意调整后英气斜飞轻入鬓;双目含了水,盈澈动人,无声而传语;圆而翘的小鼻头笔挺起来;唇若花瓣,不涂而樱;最初的脸颊似乎微有些婴儿肥,如今瘦的轮廓分明,使她的形象稍稍贴近俊俏无双的男孩子了。

他是眼看着她从一个只到腰间的小不点,在两三年内急急长到与自己的肩等高。本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她却把自己折腾的日理万机。严先生生性洒脱,本是云游四海的性子,为了眉儿,在村落中研究了三年医药。师父志在收复失地,却数十年窝身乡野。或许人的一生就是不能活的随心所欲,规则便是如此!

许久之后,他握握云树的小手,“我大概要走了。”

“去哪?”这个话题让云树的心随之一沉。

“还没想好。”

云树想起单成要举荐他进边军的话。“那些汉子是县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又训练有成,可编入边军,也可编入禁军。哥若不想去边军,我可以托人让哥去禁军中谋一职位。”

余宏微微勾了下唇角,让自己的面色略好一些,“你就没想留我吗?”

“想了。”云树老实道,“可是,我觉得我留不住。自古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哥哥有雄才大略,若一直在乡野中,会委屈的。”

余宏微微一笑,“师父用心教导我,也不会想我留下来蹉跎岁月的。”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齐道。

“哥与师父谈过这些吗?”

“你怎么还认识禁军中人?”

余宏摇摇头,“还没有。”

云树笑笑,“我在京中认识了枢密使之子,推荐哥哥进入禁军,想也不是难事。”

“你又是怎么认识枢密使之子的?”余宏也没想到云树竟有这样深厚的人脉关系,那个宰辅之子还不是唯一的一个!

“他是维翰哥哥的朋友,我跟着认识的。哥哥若想去禁军,我现在就着人打点着。”想想刚才的余宏,又觉心头一亮,她雄才伟略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因为去边军,还是去禁军而那般闹心?是自己想当然了!

“哥哥,你是不想走吗?”云树忽而兴奋道。

余宏一笑,“这都让你猜出来了?”余宏也有些说不清这几日的郁闷之气由何而来,只是云树的这句话,让他心头一松,愉悦陡起。

“真的?太好了!!”云树兴奋的要跳起来。

“这么高兴?刚才为我做的那番谋划,都是假的啊?”余宏微皱眉道。

“那是为哥哥计深远,哥哥若不想要,我倒很高兴只计眼前。哥哥想做什么,我都大力支持!”云树慷慨道。

“师父那里怎么办?他会为我的没志气,气坏身子的。”余宏“刁难”道。

云树卖力的为余宏辩白道: “哥哥哪里是没志气?只是眼下也无战事,不着急从军。天下那么大,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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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三章:挨打

在白树村这几年平静而富有温情的日子,让余宏有些不想去面对战场上的血腥与屠戮。

他一方面嫌弃自己贪图村中的安逸日子,一方面,执念告诉他,男子汉要应当有所担当,顶天立地,要他离开。

其实,他不想离开的真正原因,他不想去想,也不想去触碰,这次他想做个鸵鸟,让云树带他随波逐流一次,也好。

而于云树来说,云游天下的念头盘桓的不是一日两日了。

当初筹划离开京城时,云树就曾想着丧期满了与义父一起游医,看多了才能认识这天下。后来遇见余宏,遇见师父,学医、习武、种田、理生意、练兵,忙了近三年。而今,若是能留下要走的哥哥一起云游,那就更完美了。

云树翻来覆去的琢磨,如何说服师父,不要急着让师兄从军,一晚上都没能睡好。第二日,早早起来,去了后山祭奠父亲母亲,述说自己远游的打算。

回来时,门前的树下站着一个人,一身素淡的粗布衣衫,背上挎着两个不大的包袱,就像是个走亲戚的村妇。云树走近才看出来谢莞娘的形貌,平日里精细装扮的容色全掩藏起来了,看起来普通许多。

云树看着有些佩服,只是,这谢莞娘这会焦急的望着云宅紧闭的门。云树不解的走上前,“您这是要动身了?”

谢莞娘回过身,双目有些红肿,“是云公子啊,一大早,这是去哪了?”

“去后山转转,您这是?”

“清妍要与你告别,没想到你反去了后山。”谢莞娘神情有些不自然。

女儿昨晚和她闹了大半夜,死活不愿意走。一把眼泪给女儿讲清楚为何非走不可,女儿万般不情愿的点了头,临走却非要来云宅告别。实际想见的是谁,谢莞娘心知肚明。

可叹女儿和她年轻时一样,是个死心眼,非要看上那个空有皮囊,依附他人的余宏,分毫护不了她们母女。

云树虽面带女相,可也一表人才,待人宽和,家有资财,又父母双亡,女儿要是肯听自己的话,这些年肯用心好好哄住云树,靠上云家,这会儿,她们母女俩就不用匆忙的走了,可女儿听不进去。

云树自然知道,卓清妍是放下了姑娘的骄傲去最后见余宏一面,遂邀请道:“天儿还早,您要不要进来坐坐,用过早饭再启程?”

“不了。今日要出门,早早起来打火做饭,已用过……”正说着,一个衣衫素朴的少年掩面从练习场那边的门中冲出来,很快跑到两人面前。

云树打量着眼前的卓清妍,换了男装,却并未像她母亲一样遮掩容貌,不过这会儿双目红红的,微微肿着,还挂着泪痕,像一朵带雨的清丽之花,这是心愿未能达成的模样。

“路上未必太平,清妍姐虽然换了男装,未免仍招眼,路上没有人相护,还是遮掩一二的好。”云树好心提醒道,话音刚落,脸上“啪”的挨了一巴掌。

谢莞娘正要感谢云树的提醒,却被女儿这突兀的一巴掌生生截住,她比云树先反应过来,冲女儿喝道:“妍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跟云公子道歉!”

云树完全没料到,没能躲过去,懵了一瞬,回过神明显感觉到脸上火辣起来,揉了揉,脸颊更红一片,不失大家公子的气度道:“不知云树是做了什么事,惹清妍姐生这么大气?”

“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关?要你操心?小小年纪就这般虚伪!母亲,我们走!”说着就去拉谢莞娘,却被云树扯住衣袖。“我虽然是个好说话的,可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挨打吧?”

“妍儿,你胡闹什么?”谢莞娘清楚这一路不好走,收了云树的大红封做盘缠,女儿这般对云树,她有些生气。

卓清妍拼命将衣袖从云树手中抽出来,奈何云树攥的紧,她眼泪滚滚而下,“我恨你们!恨你们!我,我要你们都没好下场!!”

云树本来是要跟卓清妍计较清楚的,可是听到她说出这般恶劣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就算哥哥没有留她,也不至于迁怒自己吧?“我们?是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卓清妍趁云树分神,抽出衣袖,拉着母亲就走。

谢莞娘见女儿犯了混,且根本无意道歉,挣开女儿的手,向云树躬身歉意道:“妍儿发疯,我替她道歉,云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多谢云公子这些年的照顾,好人有好报,祝您一生平安顺遂,大富大贵!”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卓姑娘如今要走了,这误会是难解开了。也罢,您也路上小心,一路平安。”云树看看卓清妍的背影,只好当这巴掌是替余宏挨的了。

谢莞娘又感谢一番,回身去追卓清妍。

云树看看她母女二人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晨雾中,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云树没有进院子,却去了练习场。

余宏仍然在耍枪,云树并没有提枪上去战几回合,而是背着手静静立在旁边看。余宏被她如影随形的深邃目光看的不适应,收了枪,沉声道:“你要说什么?”

转过来看到云树半边脸又红又肿,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云树仍沉沉看着他,却不说话。

想起卓清妍刚出去,余宏抬手轻松抚过云树脸颊上的指痕, “她打的?”云树睫毛微颤。“怎么还是那么傻?不知道躲吗?”说着抓住云树的腕子,要带她回去敷敷脸。

云树第一次执拗的立在原地,不跟他走。余宏回头,云树沉沉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掩不住的委屈,眼眶晶亮,像是蓄积了些泪。

“为什么哥哥没有挨打?为什么挨打的是我?她说她恨我?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值得她恨的事?”说着委屈的眼泪险些兜不住了。

余宏的脸有些僵,“让眉儿受委屈了,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你正好遇上她。”

“打,我替哥哥挨了,为了哥哥,我也没跟她计较,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余宏一惯白皙的脸染了绯红。

“哥哥不疼我了!”云树咬着嘴唇,从余宏手中挣出来,面上是委屈带着倔强。

“我,没有不疼你。”余宏心跳一滞。他拿云树当挡箭牌,云树脸上这一巴掌,确实是替他挨的,可是自认为护她之心,并没有因为那一个人而有所改变。

“上次清妍姐拿鞭子并未抽到我的脸,你却狠狠凶了她,这次她把我脸打成这样,哥哥,你竟然不帮我训她?你就是不疼我了!”云树绕着圈子想要余宏解释,想知道他都对卓清妍说了什么。

“你学了几年功夫,还让能让她一击得手,不应该反思吗?”余宏企图岔开云树的注意点。

“我挨了打,你不怪她,反而怪我!你看,就是不疼我了!”云树一手捂眼,一手指着余宏痛苦道。

受了伤的云树的眼泪,让余宏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抽出帕子,给她拭去眼泪。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别哭了。我发誓,最疼你!不疼她。你看,我不是没有留她吗?”

云树依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可是她也听出来了:卓清妍希望哥哥挽留她,而哥哥没有,而且似乎是拿自己做了挡箭牌。那,什么样的话,能让卓清妍说出恨他们两个的话呢?

“哥哥,你究竟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余宏旋即明白云树哭泣的意图,尝试用云树维护他的心理,软化她的倔强,“回去敷脸好吗?师父和你义父看到你的脸这样,会怪我的。”

“我就说是哥哥为了维护卓清妍,打的我。”

余宏不可置信的看着云树,而后明白她心中的小九九,忍住笑意, “你舍得让师父和你义父一起打我?”

“哥哥都舍得让她打我!”云树“不依不饶”道。

“我舍不得让她打你,可是我这会儿也不能替你疼。我承认,拿你做了挡箭牌,我不能告诉你,我说了什么。不哭了,去敷脸,我亲自帮你敷好吗?”

“那告诉我,你和清妍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宏见云树语气松动了,牵着她的手往院中走。“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

“我不明白我看到的是怎么回事。”云树撅嘴不满道。

“她走了,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不用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对卓清妍说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云树说的。

云树的“委屈”形象在余宏面前现了形,好奇的心仍未能得到满足,没奈何在“善演”的余宏面前,眼泪都用上,仍然道行不够!一边郁闷是哪出了问题?一边暗暗咬牙,一定要再接再厉!

“哥哥有没有想好怎么说服师父?”云树抹着眼泪道。

“说服我什么?”

云树差点咬住舌头,侧过头,看到师父高大的身子立在葡萄架下,正不知怎么解释,辛坦之看到云树脸上的红肿。“脸怎么了?”

“师兄打的!”云树昂昂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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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四章:小巫见大巫

余宏没料到云树依旧这样说,微露的惊讶,全落在辛坦之眼中。

“他为什么打你呢?”

“那要问哥了,我刚才都没问明白。”云树抿着一抹坏笑,望着余宏。

“宏儿,你作为师兄,把树儿打成这样,是何道理?”辛坦之的声音大了起来。

“谁?谁打树儿了?”严世真耳朵尖,对云树的问题尤其敏感,本来正在后院打养生拳,隔着墙都能听见!身影一闪,人已经落到隔壁院里。

看到云树脸上的红肿,心疼不已,“是谁?刚才说谁打的?”一副要立刻去帮云树打还回来的样子。

“这村子里,有几个能在树儿脸上留巴掌的?”这话不究缘由,却很挑事,辛坦之还冲余宏扬扬下巴,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师父?”云树不敢相信,师父竟然不护着师兄。

严世真的双眼立刻锁定余宏。“是你?我可没许你再对眉儿动手!”说着往余宏处跨了一步。

云树忙抓住严世真的手。 “义父,义父,不是他。”

“那是谁?”

“我没事,敷敷就好了,一点儿不严重。”

“怎么一点不爱惜自己?看你这脸肿的!”严世真心疼道。

“树儿,你在为师面前,无故诬陷你师兄,又是何道理?”辛坦之冷声道。

严世真有些没看明白眼前的情况。

“师父……我……玩笑……”云树看着师父的面色,有些编不下去了。

“你觉得好笑吗?”辛坦之语气又多缓,威压就有多大。

“不……”云树是有些畏惧师父的。

辛坦之接着道,:“学艺不精,被人掴脸,不以为耻,反而玩笑。树儿,你是愈发长进了!”辛坦之与余宏都爱用“长进了”三个在来评价云树,不过语气却有很多种,眼前的这一种,便透着不满。

云树忙躬下身子,捧手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

严世真听明白了,眉儿顶着伤痛,开了个玩笑而已,觉得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值得辛坦之这样发脾气,刚要阻拦辛坦之对云树的训斥,却被余宏抢了先。

“师父,我还不想从军。”余宏与师父相伴的时间最长,最是理解师父的想法。

师父发现云树被打,云树故意“诬陷”自己,是想将话题从“如何说服师父”上面移开,好方便以后劝服师父,而师父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关键,任由云树作戏,又严厉责问她,不过是想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师父不喜欢徒儿有事瞒着他,他决心想知道的事,自己坦白最好。大概自己这几天的郁闷,让师父有所察觉。

辛坦之听了余宏的话,眸光一冷, “为什么?”

“边境近年只是小打小闹,并不急需我从军。我虽然看了许多地理志,可是对于国域内情况的了解仍是泛泛。徒儿不想功成身死,私认为谋军者,当从谋国着手,徒儿想在国境内先走一圈。”

“狂妄!功成是那么容易?”辛坦之带着薄怒,心跳又有些加速。余宏的才华,他是看在眼里的,余宏的自信,让他有些激动,又莫名担忧。

“请师父成全。”

“哼,你是大了,有主意了,哪里又需要我成全?”

“师父,年后我孝期就满了。”云树晃着严世真的手,以示需要帮腔,“我与义父本就想着去游医,顺带考察一下云家在外地的店铺。师兄想多了解一些国境内的情况,正好同行!师父也一起去吧?”

“埋头研究了三年典籍,是时候多研究些病例了。”严世真很配合云树的小九九,对辛坦之道,“你也多出去看看吧,总窝在这山村里,容易窝出怨气。”

“你什么意思啊?我教训徒儿,你就来插科打诨,哦,现在还都是我的不是了?”辛坦之没好气的与严世真争执起来。

“呦?还真来气了?年纪一把了,怎么脾气还这么大?”严世真根本没把辛坦之的质问当回事,辛坦之怒气又盛一分。

云树忙道:“师父,义父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大家一起出去散散心。待师兄从军,以后怕是有很多年,我们都没法聚在一起了。”

见师父面色稍霁,云树接着补充道:“我们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每一刻都分外珍贵。师父,我和师兄没有忤逆您的意思,还请师父不要动怒。”

辛坦之一个糙汉子,最是吃软不吃硬。云树一席话说的极尽柔婉动人,辛坦之一时哑然。

严世真站在云树身后,见云树的软言让辛坦之无话可说,笑着惯性揉起云树的小脸,云树脸痛,哇哇叫起来。

严世真将她的小身板扳过来,看着她的脸皱起眉头,“瞧这脸!走,回去跟你算账!”抓起云树的手就往侧院走,走两步,又回头对辛坦之道,“有话好好说,别老乱发脾气,把家里搅的鸡飞狗跳的。眉儿说的对,要珍惜相聚的日子。”

辛坦之不服气道:“你也管好那个小的!别把我徒儿宠成废物了!”

“我家眉儿不过蠢笨些,哪里算得上废物?”严世真点着云树的脑袋撇嘴道。

云树不敢反驳师父,可是敢不满意义父的评价,“义父!我哪里算得上蠢笨?我……”

“别人要是有你这副相貌,早欢喜的天天烧高香了,可是你呢?你自己说,你这是第几次伤在脸上了?指望我不知道是谁打的你?你是打不过她?嗯?”严世真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

“义父既猜到了,为什么刚才还作势要对哥哥动手?”云树不解道。

“啧,还敢问为什么?好玩不行啊?只许你们诈我们这些老的玩啊?”严世真“刁钻”道。

云树无语的蔫下去,乖乖被提走,暗暗告诫自己:玩计谋,比师父和义父差太远,三言两语就被看透!以后要多钻研!还有,以后绝不能伤在脸上,面子还是很重要的!不,最好不受伤!

“有没有还手?”

“嗯?嗯,没有。”云树喏喏道。

“谁教你打不还手的?躲不过去,还不还手,还说不是个蠢笨的?”

云树再不敢回话,在义父的“义正言辞”下,自己的确是个蠢笨的。

严世真絮叨着带云树回去敷脸,敷药。

不知道师兄与师父是如何促膝长谈的,云树只记得从隔壁院回来后,师父脸色不太好,师兄却用眼神告诉她放心。一日后,师父同意了一起云游的建议。

师兄想劝服的人,总能达到目的,连脾气极硬的师父也不例外。他既然能把事情做好,为什么又让自己在卓清妍那里挨巴掌呢?云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凑到余宏面前,两个疑问,总要弄明白一个。

余宏却对她说, “你是尊重师父的吧?”

云树点点头,“自然是尊重的。不过,这和哥哥你如何说服师父的,有什么关系?”

“那我作为徒儿,怎么能教你如何去对付师父呢?师父每日就在那里,你自己好好琢磨,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琢磨明白的。”

余宏说的语重心长,云树连连点头,直到余宏再度耍起枪,云树才反应过来: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对她说啊!果然不是一个段位的!又被三言两语哄住。

云树心气难平,提枪上场,再度领教师兄的枪法,招招带着怨气,很快被余宏手中的枪挑的左支右绌,犹兀自顽抗。

余宏收了枪,看着云树,深深吐了一口气。“我们要到年后才动身,这几个月,我帮你调教调教那帮小的,当成赔罪,好吗?”

随着云树购买的田地增加,她所收养的孤儿也在增加,如今已经有四十多人。开始还是一文一武两个师傅统一 教学,后来考虑到云家产业的后续发展,云树决定根据这些孩子的天赋,进行区别教学。

比如:多数品性忠厚者,被培养成善于照顾人的得力家仆;善于数算的,偏向于账房培养;喜好拳脚功夫的,就向全能护院方向培养;善于管理的,就向管事培养;实在爱好读书,又有天分的,云树想的长远,让他们走仕途。

当然,像张元那样在牲畜管理上有天赋的,或在食物烹饪上有天赋的,也可以在马房和厨房多跑跑。

为了因材施教,全面发展,云树在偏院又增了几位专业的师傅。

此时,云树摆弄着手中的枪,看也不看余宏“硬气”道:“有林教习在,就不用哥哥操心了!”

“那,我再带你练练,提高一下枪法?”

“提高枪法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况且,我每日都在与哥哥过招练习。”

“那些兵书,我再带你理理,慢慢的你就能读懂师父的心思了,好不好?”

余宏耐着性子提建议,云树带着怨气统统否定:“不好!”

余宏忍着笑意,“这还不好?那我没办法了,只能等眉儿气着气着自己好了。”

“哥哥明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却不厌其烦的绕着圈子也不肯告诉我,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云树忍不住嘟着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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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章:劫掠红装

“你真觉得,我说的这些都是无用的?”余宏的语气重了一分。

云树咬咬唇,无可奈何道:“好吧,我承认,哥哥说的那些都是对我有用的。可是,我又不是想知道什么惊天秘密,为什么清妍姐和师父的事,你一样也不肯告诉我?”

“我们谋事、谋人、谋军、谋国本来都是不断的锻炼自己对事、对人、对全局的观察力和感知力。如果你不能自己想明白,则说明你的功夫还不到家,需要继续练习,而不是忙着发牢骚!”

余宏的这套堂而皇之的话,再度压制住云树的怨气,甚至让她隐隐为自己所学有限而惭愧。

余宏有些心软,又道:“哥哥能与你做伴的时间不长了,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若我们分开之后再见,这些问题你依然想不明白,我便告诉你所有的答案,好吗?”

想到要与这个对他百般照顾的“妹妹”分开,余宏的心是真的软了下去,而那样的话题,则是云树前两天劝师父时,自己说的。

以子之矛攻子,子疏忽而无盾以御,则正中子之心。

于是,云树又一次无原则的原谅了师兄,而且,惯于从自身找原因的云树被余宏成功洗脑:如果我不懂你,是我观人的能力不到家,我会努力学习,直到在你面临难以言说的问题时,我也能够看懂,能够不需你开口便出手相助。

这成了云树后来许多年努力的目标之一,也最终成了她性格中少有的弱点之一,影响着她的命运。那个时候她已经想不起来,原因何在?只是无望的看到,明明努力抗争,却更像背负了一道又一道枷锁,让她的命运之路越走越窄……

这都是后话了。

在白树村,谢莞娘母女离开后,并未有生面孔来村中打探她母女二人的消息,但走村串巷的货郎倒是连着来了两天。

过年时,卓渊并未再主动去云宅找云树做耍,而云树为出行做准备,忙着将各项事务交待妥当,也忘了卓渊。

一日,看完济阳城中藏阁的账册,同云管家叙话时,云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藏阁遇到的卓渊。这才意识到,自村社日后白树村一别,她再没见过卓渊。她都回来这些日子了,城中的藏阁,城外的田庄也跑了几次,要是以往,卓渊早得到消息跑来找她了,这回竟然毫无动静。

云树心道:难道真因为卓清妍之事,生自己的气了?而谢莞娘母女是因为没有可依靠的人,才避居白树村,离了白树村,又会去哪里?

想了许久,云树觉得,她们母女最可能的是去找卓大人了。卓大人赴任并未带卓渊母子,谢莞娘是个有脑子的,只要卓夫人不在,她应该是能够说服卓大人再度安置她们母女,只是不知道卓渊母子是否想到此间关系,又是否做了些什么?

云树忍不住向云管家探听了一下卓家的事。

因为卓渊是济阳城中有名的小纨绔,他又算是自家公子在济阳城中关系最好的同龄人了,怕卓渊把自家公子带坏了,云管家便对卓渊和卓家的事上了些心。

云管家讲述的事让云树有些心惊,一时难以消化,转到门前望着冰雪中遒曲的老梅树出神。

云管家说,卓静亭作为西和州通判,主管粮业、田产、水利,监理诉讼。西和州不怎么太平,卓静亭自知兵力疲弱,都不是打仗的料,力劝知州加固边关城防,为改革提供相对稳定的环境。这几年也是兢兢业业,卓有成效,在今年的调整中,卓静亭被提成真定府知府。

云树又想起,因政绩卓著,又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单成被留任清河县,致力于推广云家的耕田法。待成果出来,单成怕是能直接升任知州,以后的仕途更会顺遂许多。

不过,相比于西和州,真定府的战略位置更为重要。上届知府不给力,虽统管整个真定府,但外有真国军队时常冲撞,又有对内强悍不训的边军,环境不安定,生产难以发展,改革推广更不利,内忧外患一团糟。

小皇帝赵琰听闻情况类似的西和州,却通过巩固城防来安定环境,发展治下的生产,而建议是通判卓静亭提议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小皇帝力排众议,将没有什么根基的卓静亭调任真定府任知府,让他好好做事。

可是,不知知府卓静亭到了真定府与当地边军究竟是有了怎样的交集,竟然肯将外室女儿许给一个将军做妾。

虽然是纳妾,因是知府的女儿纳给将军,又为着某种目的,礼仪上有些类似于娶夫人,不说十里红妆,也热闹异常。

不幸的是婚礼当日,正撞上真国军队来打秋风。将军胸前系着大红花,正喜气洋洋跨马迎亲,被打的措手不及。真国军队不仅大肆劫虐,就连花轿上的红装新娘子也因过于娇美而给抢走了!

听说,新娘子被劫后,卓大人那外室痛心泣血请求派人将女儿抢回来,可不管是卓大人,还是那将军畏于真国的军队,都拒绝出兵。

云管家赞叹道:“那个外室倒是比卓大人和将军有胆气的,将卓大人拖下马,翻身而上,只身单骑追着真国军队撤退的方向而去,其后便生死不知。”

“可知朝廷是如何处置的?”

“将军明知真国军队惯于在秋季来打秋风,却不用心做好防务,因私废公,被连降三级。知府卓静亭受天子责备,严令他安抚百姓,整顿城防,若有不利,两者并罚,从严处置!”

云树不了解卓静亭将女儿与人为妾的缘由,也不知道他的夫人或卓渊是否在其中起作用。可是她不清楚的情况,励精图治的小皇帝耳目众多,一定知道的比自己周全许多!

从小皇帝的雷厉风行,恩威并施的惩罚措施来看,将将军手中的权利卸下,为卓静亭整治城防,推进改革扫清障碍!想到这里,云树忍不住有些佩服小皇帝,不由想起给李维翰送马,在李府前远远望见的那个少年君王。

云树所想不错,小皇帝果然慧眼识珠,在其后的几年中,卓静亭将尧关修葺成最坚固的关隘,成为阻挡真国军队南侵的最后,也是最坚实屏障。尧关城因着尧关的重要军事功能,也发展起来。

真国是骑兵为主,不善守城,攻城也多为财货,很多攻下的城池多遭劫虐后便任其自己休养生息,并未好好坚守。卓静亭以城为步,将不受真国重视的锦城与兀城重新收了回来,并将城防进一步加固。

三城呈下弦月样探入目前的真国,尤其是兀城,孤入真国内,还背靠大海。起初许多人都认为卓静亭在做无用功,锦城、兀城根本是守不住的,真国军队一来,不被困死,就是要投降,可是后来在与真国的抗争中,这三城发挥了重要作用!

谁也没想到卓静亭看似文弱的一个生,会在之后危难时刻,成为赵国边军中的砥柱力量!

他是赶上了好时机,小皇帝决心给了他契机和支持,这是辛坦之一辈子求而不得的。过了年轻时那些风花雪月,历经岁月磨练,“半老徐爹”登上了人生巅峰。

“真定府距我们这里数千里,不知这消息,海伯是从何处得来的?”云树好奇这消息传的如此之快,又如此的详细。

“真定府虽然常有真国军队光临,但也有正儿八经的贸易,商机还是很大的。我们济阳城中有商贾在真定府做生意,卓大人嫁女儿,虽然是为人妾室,但排场十足。那人去与卓大人套近乎,希望能得到照顾。哪想到运气那么差,正遇上那场劫虐,回来只剩半条命。”

“所以,他心有怨言,回来就将卓大人的政事、家事倒了个底儿朝天?”

“病中惊悸之言,被家人给传了出来……”云管家点到为止。

云树冷哼,“可是皇帝禁了边市?”

“公子明见!”云管家为云树准确的推测出问题的关键而惊奇不已。

“他本意去攀附卓大人,却亲眼见识到卓大人连自己女儿都顾不住,还丢掉了他最看重的边市厚利,他便又怨又恨。”

“商贾之人,过分看中眼前利益,不理解朝政之事,生出怨言也是容易的。”

鉴于云管家所说,卓夫人与卓渊秋天里曾去找过卓大人。云树觉得,那个外室女儿估计就是被拿捏住的卓清妍。

云树忘了那一巴掌的疼,忍不住替卓清妍想:卓清妍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与人做妾,还被掳走。希望先生的教导不至于太深入她的心,她不至于去做贞节烈女去自戕,可是一个有容色的美人儿俘虏会有什么待遇?云树想想就哆嗦——怕是生不如死。

希望不是卓清妍,可,不是卓清妍,就是另外一个女子。杀牛是杀,杀羊就不是杀了吗?既救不了,仁心仁术又有什么用?云树的心有些沉重。

“经此一事,卓夫人和卓渊可回来了?”

“卓夫人受惊不小,回来调养,卓公子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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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六章:让爷满意!

卓渊留在真定府的原因,云树没琢磨透,想着大概是卓大人决定抓住机会,政务与儿子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气。

腊月里,处理好二十多个藏阁,十来个益生堂,一万多亩地的账务,又与云管家,云茂、田美苗等田庄管事议定去临县购买田地之事,云树心中舒了一口气。

云茂和田美苗认真琢磨的耕耘之法在清河县实验推广,为了办好这件事,政绩卓著的单成甚至被留任,小皇帝有心将这套耕种之法推广开。

隔壁的临县与清河县土质,地势,水源,气候大致相当,新兴修的水利工程云树也考察过,很不错,早些入手购地,价格还能低些。

云管家他们还担心云家名下土地过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云树淡笑道:“那是以前,眼下,今上鼓励生产,私田耕耘的好,国家的粮赋得到保证,百姓也能富裕起来,实现藏富于民。不许私人大量屯田的条款,可能会有改动。”

“公子这消息可靠?”众人激动道。

“最迟春耕时分,你们的疑惑就会得到印证。不过,眼下,做好我刚才交待给你们的事,不要将此事外传。”

云树自信是有资本的,她收到了李维翰的信,除了问候之语,还暗示那九千亩的实验田地即使都在云树名下也没关系。

这个问题,最初李维翰让她放心,她以为是李维翰会帮她掩盖拥有大量田产的事实。她并不放在心上,因为那田地本就是给了义父他们的。

现在李维翰千里迢迢来信,特意又提了这件事,云树不由将目光往更高处望了望,难道上面会有新旨意?

在李维翰的鼓动下,皇帝即使有心奖励她,奖励金银、荣誉都可以,也不会在田地制度问题上偏对她开一面。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了,那就是制度要调整了。

细细揣摩后,云树觉得不会有错,大胆做出继续购入土地的决定。她相信,李维翰绝不会诓她。

忙完产业上的事,已到年下。接下来是祭祖、守岁,大年初一是李湘雨的三周年祭辰,也是云树的除服日。

待到初十,黎歌却没能来,云树虽心中失落,却也能理解。去岁,黎歌参加乡试,十四岁的他又一次拔得头筹。按照科举之制,今年他是可以参加会试的。

今年下不下场,黎歌还没告诉她,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他的父母、师长又是如何为他打算的。

想到黎歌当初对她的承诺,云树觉得脸皮发烫。转到后院的藏阁,将会试的相关资料,搜集起来,打包好,让云奇再次作为信使送往京城。

等黎歌的回信时,云茂和田美苗手脚麻利的将临阳县内的两万亩土地也购置到位,云树在二人带领下,带上云管家用两天时间去临县跑了一圈,详细看了看地势、位置、土壤、水利以及佃户的精神面貌。

最后云树玩笑道:“两位管事,这两万亩地依旧是一分为二交给你们两位打理,你们的重任就是将田种好,将众佃户养胖了,将手底下的小管事带好了。事情办好了,爷回来是有奖励的!办不好,爷可是会罚的!”

“爷,照您这样的购田速度,我与云茂间的比试,五百亩、五百亩的输,已经不过瘾了!”大冷天,田美苗似乎一点不嫌冷,呼啦着扇子惬意道。

“哦?没想到今时今日田管事已经这般斗志昂扬了!”云茂调侃道。

“那是!在咱们云爷手底下做事,过瘾!”田美苗愉快的都要摇脑袋了。

如何能不愉快?管理的田地增加,他们的月钱也翻了几番,还有奖励,每人手下带八个小管事,出门办事好不威风。

云树笑,其实这件事她也想到了,田美苗不提,她也要提的。

“田管事的话有道理。那你二人的比试便改成以三年为期,一次的赌注为五千亩,如何?”

田美苗有些笑不出来了,总共是三万多亩的地,五千亩的赌注,有些大,田美苗还是比较喜欢稳妥些的。“这个,这个……”

“怎么?田管事怕了?”云茂打趣道。

田美苗被激的来了脾气。“我会怕你?别忘了,去年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下一次,谁输谁赢可不一定!”云茂双眼发亮道。

云树趁热打铁,“既然二位管事都同意,那这事便定下来了。不过,我还得再加一条,你们每人手下八个小管事也纳入考核范围。”

“他们?怎么考?”云茂道。

“和你们一样,除了每日跟随你们学习,让他们每人管一百亩新田,目标也是亩产量提升一成。达到目标的人数多的一方,将对方八人的八百亩田赢过来。这八百亩,每年单算的,不在那五千亩内。”

“爷,您有点狠。”管理三万亩多地,继续钻研提高产粮量的方法,还要带好八个小的,任务可是不轻。

“都是一家人,什么狠不狠的?那是爷爱护我们。”田美苗硬着头皮拍马屁。

“我确实是为你们做长远打算,田地多了你们的工作量加大了,只是全跑一遍就要费不少时间,不仅累,而且难以做到面面俱到。做一个田庄管事不仅要会管理庄稼,还要会调教人,会用人。我等着看你们这两块金子发出更璀璨的光芒!”

两人的脸有些抽搐,“多谢爷看得起我等,我等一定努力让爷满意!”

云树挠挠鬓角,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盈澈的眼睛转了几圈,云树笑了。

去年卓渊带她去勾栏,亮了金银后,红袖招的姑娘立刻甜甜腻腻的贴上来,满嘴是“奴家一定让爷满意!”

在卓渊等人的怂恿下,容颜最出众,且一脸不明所以的云树,成为众姑娘“捕捉”的对象。姑娘们也觉得能和这样的神仙公子相处,便是不收钱,便是倒贴也是愿意的!

卓渊他们几个便在旁边指着云树的左突右闪,笑得敲桌子、拍大腿,前仰后合。

当时云树身姿轻灵敏捷的躲避着八爪鱼一样扑过来的姹紫嫣红的姑娘们。奈何人太多,又不能伤了她们,云树不得已窜上了房梁。众人则在下面又叫又笑的对她招手,让她下去。

云树脑中却在想,被一个陌生人抓住定然浑身不舒服,被众多人拉扯更是难受,还谈何满意?只是还未待她想明白,就被急急赶来的余宏拉走。然后好些天她都没能再见到卓渊。

卓渊,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些想他了。

“爷,想什么呢?”云茂见她面色似笑非笑,有些担心她还在琢磨这“锻炼”他们的方法。

云树回过神,淡淡笑笑, “想起一个朋友。那就这样吧,你们着手去做吧。”

回到云宅,云奇正好带着黎歌的信回来。果然,他虽然不急着下场,却仍然被父亲、母亲、师长看得牢牢的。

黎歌说他要多读几年,长个子,长力气,只在她及笄那年下场,不然怕榜下捉婿的人太多,把过于瘦弱的他捉了去,不能留着自己等眉儿……云树被他逗的笑出眼泪。

又遗憾不能来见她,不能陪她一起云游,嘱咐她出门在外一定要万事小心,平安为上……虽然云树身边有人照顾,黎歌仍事无巨细,但凡他想到的,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唯恐她出了门便吃不好,睡不安。这很贴心,云树很感动。

云树本想着云游,四个人去就够了,可是云管家年纪大了,云奇跟着她好几年,办事也都很不错。而此次出行不仅是游医,还连带巡视云家的店铺,云管家暗示可以将他当大管家培养,以接替自己。

于是,宏武四年二月,带上云奇、云宝、云藏,出了济阳城,循路南下。

云树兴致很高,打马狂奔,严世真不放心,让余宏跟着她,他与辛坦之悠哉悠哉的在后面慢走,几个云家人儿老实的跟着。

“哥哥,我们要去看杏花春雨江南!”云树兴奋道。

“嗯。有那么好看吗?”余宏平淡道。

“额,很多诗人都说好看,还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是个出美人儿的地方!”

“诗人都是怎么说的?”

云树勒住马,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吟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

余宏哼笑,挑眉道:“果然好风物!美人儿呢?”

“美人儿在风景里啊!这么美的景,怎么可能没有美人儿出没?”云树呲牙道。

“说了半天,原来是在夸自己啊?”

“哪有,没有,哥哥你理解错了,我来给你讲一下这首词……”云树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直是个谦虚的,除了玩笑,从来不会一本正经的夸自己。余宏这样说,云树惹了个大红脸。

余宏目若点星,看着她,缓缓吟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你,不是在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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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七章:一骑红尘妃子笑

要说美人儿,又有哪个及得上云树?

诗中说“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是最美好的年纪,十二岁的她,这两年长的有些着急,与身量已长成的余宏并立,将将差了一个头,且纤秾有度。

肤色白皙,青眉英扬,儿时又大又圆,会说话的盈澈双目,如今更是顾盼神飞,一个凝视便摄人心魄,鼻梁高挺,唇不点而樱,一张鹅蛋脸因为精巧如花瓣的下巴而整个灵动起来。

几年事务的磨练,气质也锤炼出来。亭亭云中树,风神秀逸人,惯穿一身雪衣,更让她显得超尘拔俗,如仙露明珠。

虽然是看着她一点点长高,这会细细打量,余宏却有一种错觉,她像是一下子长大的,而前一刻还是那个故意撒娇的小姑娘。禁不住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一路上按照严世真以往的游医习惯,每逢市镇停留数日义诊,云树跟着帮忙学习,践习这几年掌握的医术。

白日,云树与严世真摆摊义诊的时候,辛坦之带着余宏在城中、城外流连,研究城池历史、地理,谋划这座城市可能遭遇的攻守之战及应对之法。云奇则按照云树的吩咐,带领云宝、云藏学习考量城中的文化与医药市场行情,总结成册。

晚上,三朵云向云树汇报一天的考察情况,并接受问询。余宏则会把一天中与师父所观、所议,大略的与她讲一遍。除此之外,云树还要总结白日的看诊情况,遇到的棘手病例,并在接触病例的基础上,一遍遍的研读那几本经典医,在严世真的引导下,认真领悟医术与疾病。一个人几乎要一分为三、为四。

是以,虽然名义上是外出游玩,云树的悠闲只在路上,在城中的繁忙程度,甚至比得上年前集中盘账的那一个月。

在云家藏阁或益生堂所在的城池,因为要仔细考察营收的实际情况,停留的时间又延长一些,一行人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错过了诗中所说的“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节。不过,这不妨碍大家从另一个角度欣赏扬州的人物与风华。

在薛蘅的推动下,益生堂已经从京城开到了扬州城。云树亮明身份,义诊的场地就设在扬州城的益生堂。严世真在前厅义诊,云树就在后堂查看账务。

云树是益生堂明面上的东家,可是除了每年年末孟管家他们带回来的账簿、红利与薛蘅的信,她并没有实际接触到药铺的生意。此番出来想要了解益生堂的具体经营状况,她也提前跟薛蘅打了招呼,免得薛蘅误以为她不相信他,而生出不必要的龃龉。

查了三天账,摸清了扬州城益生堂这两年来一点点发展起来的脉络,云树手酸脖子酸的从后堂转出来。

严世真桌前的义诊队伍还有好长。本来其他坐堂大夫不喜欢严世真,不仅因为他是靠东家的关系插进来的,还因为他免费坐诊,一来就抢了大半生意。

半天之后,他们便态度大变。得空的大夫甚至端茶递水,挤着时间与严世真“探讨病案”,实则是听严世真分析病情,偷学一二。严世真倒也不计较,有问必答。若大夫的医术能够提升,病人就能少受许多病痛。

这些日子有不少疑难病例被治愈,被记录下来,虽然忙碌,但严世真的精神面貌更好了!

“义父,我忙完了,来给打下手了。”

凑在严世真跟前的其他大夫忙道:“有我们在,哪里用东家辛劳?”

更有“贴心”者热情道: “您忙一天也累了,要不要帮您按按肩背,舒活舒活筋骨?”

严世真慈和的笑道:“这些天你也忙坏了,他们说外面有庙会,你去玩玩吧,明日再帮忙。”

东家长的好看,又好说话,但办起事来有板有眼,很是严格,只有这个被东家称为“义父”的江湖郎中,言行间总把东家当小孩子。

云树见两三个大夫因为没有病人,都围在严世真身边,似乎也不需要她帮忙。可,师父、师兄,连带那三朵云都出去忙各自的事了,这会儿去庙会,又没人陪她。

又想到刚才算过的账,今年刚过一半,这收益已然十分乐观,云树心中欢喜,对薛蘅在药铺管理上的高超手法和尽心尽力很是佩服。本着对一个人的钦佩和感谢要及时表达的原则,云树决定做点什么。

“也好,那我出去逛逛,就有劳各位多多费心了。”

严世真刚要开口,见云树已转身向掌柜的讨要个会办事的伙计跟着,便放下心。

跟云树出门的伙计叫李贵,也不叫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你多大了?”云树看着又瘦又高,眉眼带笑的李贵,舞着手中的折扇老成的问道。

“回东家的话,小的今年十八。”李贵态度很恭谨。

“你是扬州本地人?”

“是的,这扬州城小的很熟悉,东家想先去哪里逛逛?”

“我想先买些土仪,然后去庙会上看看扬州戏,你看着带路吧。”

“是东家。”

“不用叫我‘东家’,在外面就叫‘云爷’吧。”云树想过过被叫做“云爷”的瘾。

“是,云爷。”

街上熙熙攘攘赶庙会的人让这个本就繁华的城市更加热闹,物美风华,甚至隐隐有京都气象。

云树说是去买土仪,但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人,再老成持重,还是有玩心的,一路上看到新奇的玩意儿买了一堆。

李贵左手提着一堆东西,右手握着手中的糖人,再看“云爷”,心道:都是吃糖人,怎么爷就吃的那么好看?

“还不错,你怎么不吃?”云树瞥到李贵拿着糖人并未吃。

“云爷喜欢小食,不妨尝尝我们扬州的特色。”

“什么特色小食?”

云树见到的是一篮子水淋淋鲜绿色,四个角的……额……果子,而且这角长的极有特色。云树捏一个放在掌心细细观察,这果子上下两角稍长,尖而翘,左右两角卷曲抱肋,形同羊角。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扬州本地的菱角,也叫‘羊角青’。”

“名字倒是很贴切!嗯,怎么吃?”

李贵放下手中的东西,剥了一个捧给云树。云树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只觉满口鲜、甜、嫩、脆!夏日用来,十分可口,忍不住称赞道:“好!生津解渴,消暑去火!”转念一想,“这羊角青能放几天?”

“拿冰块镇着,能放个两三天。”李贵见过掌柜的曾这般储藏过。

云树点点头。

“这个又是什么?”云树指着与羊角青挨着的一个篮子,里面是近圆球形的球茎,顶芽基部有明显的缩缢,表皮青中带紫。

卖东西的汉子见云树这身气派就是个有钱的主儿,口齿利落的答道:“这是慈姑,在唐代可是贡,不远千里送到皇宫给皇上用的!不过这慈姑要熟食,鲜美爽口,甘甜酥软味微苦,可炒可烩可煮,烧肉别有风味,还是一味药材。”

云树笑,“不知有些什么药用功效?”

“我这慈姑行气血,清热止痛,厚肠胃,止咳嗽,什么胃气痛,赤眼肿痛都治!”

“没想到您还懂药理?扬州城内真是卧虎藏龙!”云树感叹道。

“贵人过誉了,我这是特意找大夫问过,对于讲究以食养生的贵人推荐一二。您可要来点?”

“来点,来点,这羊角青和慈姑各两篮子,我回去让厨子做来尝尝,若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明天再来找你,下个大单子!”云树笑道。

“那就先谢爷捧场了!”汉子麻利提出四篮子,云树看看李贵的左右手拿的东西杂乱,“你看我这也没带东西装,索性把你那大筐也卖给我。”

“好说好说。”汉子手脚麻利的将小篮子里的东西都放进筐中。

云树向李贵探听道: “这扬州城可有快速传递物的镖局?”

“自然是有的,云爷想要哪种?”

“我要能六百里快传到京都的,可有?”

云树清楚,官驿最快一天能达到八百里,但不是她一介草民能动用的,民间镖局能日行六百,已是极限。加冰镇着,将将保住这羊角青最后的滋味。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几年云树忙着赚银子,在享受上都没怎么花银子。薛蘅打理益生堂劳心劳力,李维翰帮她看护益生堂的生意也费心了。索性奢侈一回!

“六百里?这个,这个有点难度,恐怕只有纵横镖局或可一试。”

云树点点头, “现在我有几件事交代给你,办的好了,回头爷好好奖励你!”

“请爷吩咐,小的一定办好!”李贵满面笑容道。

“其一,将这筐东西送到我住的客栈,慈姑,让厨子晚上多做几样特色菜,羊角青,给我义父他们做小食;其二,去找一家能够日行六百里或六百里以上的镖局,往京都走货,价钱好说,但要保证货不出差错。”

“小的斗胆,云爷想走什么货?”

云树用扇子指着眼前的筐子,“就这两样。”

李贵看着云树,用一种东家疯了的眼神。扬州到京都近两千里地,日行六百里的镖局即便有,那得多贵啊!竟然是运这样值不了多少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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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八章:蓦然回首

李贵不可置信的挎过大筐,犹发愣。

云树付了银子,拿扇子敲了敲他,“快去吧,我在,那边的茶楼看戏,忙完了来找我。”

云树指指不远处并立着的两座戏台,正在斗戏,台上的曲子咿呀婉转,台下的观众挤来挤去好不热闹。正好对面一个大茶楼。

李贵回过神,“喔喔,是是,那云爷注意安全,小心扒手,我尽快把事情做好,就回来寻爷。”

云树点点头,“去吧。”

云树摇着扇子走过去,茶楼上已经人满为患。云树这几年与乡村野夫打交道惯了,也不甚介意,索性与众人一起立在茶楼的廊沿下,远远望着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

明眼一瞧,就可看出西边的戏台、背景、人物装扮更为鲜艳夺目,俊面青衣唱的婉转动人,不过用的大概是扬州的地方话,云树听不太懂戏词,只听唱腔,依然觉得很不错。

与之相比,东边的戏台布置则稍显暗淡,台上的戏子却也唱的也很卖力。可是孰优孰劣,看客最有发言权,刚才远远看到的戏台底下人流涌动就是这两家像是憋着一股气,各出绝活,相互争看客。这会儿看客已然被西边的戏台争了大半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云树忍不住向身边的人问道。

旁边的看客也是个生样子,舞着把扇子,见俊俏小公子客气的相询,遂热情的解释道:“这西边的戏台是汪家班,东边的戏台是江家班,汪家班的汪老板午间用饭时,遇到了江家班的江老板……”

这看客讲话真有意思,像是绕口令,云树憋不住笑起来。那人看了拉下了脸,“你笑什么?”

云树忙解释, “请不要误会,鄙人初来扬州,觉得带扬州方言的官话听起来很好听,这才忍不住笑的,您别介意。”

那看客收了怒容,“我也是听你说得一口官话,想是外地人,这才没用方言。”

“多谢体量,不过,这江老板与汪老板似乎不太对付。”

“您也是眼明心亮的。”那看客忍不住对云树赞许道,“这同行间本就容易起龃龉,况且两个戏台又搭的这么近。午间,汪老板身边的人笑话江老板是半个瞎子,分不清色彩把班子里弄的一团灰暗也就罢了,连唱功也练不好,唱成那样,也敢在汪家班旁边丢人现眼。江老板就与汪老板打了个赌,今天谁家吸引的看客少,明天就主动拆了自家的台子,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旁边的人也文邹邹的插嘴道:“可是一时意气话,难以撑长久。你没看汪家班是憋了劲要让江家班输,那江家班也眼看撑不住了。”

确实,看客大部分被吸引到汪家班的戏台前。

云树想了想, “这两个老板,一个姓汪,一个姓江,都是同行,汪老板就任由身边人出言讥讽江老板?是不是还有更深的原因?还有,这江老板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看客带着小道消息的神秘嗓音插嘴道:“据说那江老板这几年有眼疾,现在这时间看东西已然不清楚东西了。”

云树看看天,太阳还老高呢。“这么严重?”

“可不!这让对手颜面扫地,卷铺盖走人的机会,汪老板自然竭尽全力。”

“不过,江家班虽也成立了好些年头,是有真本事的,这几年江老板因为眼疾,倒是疏漏了许多,这眼看是要输了。”

“江老板以前多接达官贵人家的私宴,再不济也是在戏楼里被人捧着唱,哪会在这庙会上与汪家较劲。可不是沦落了……”语气里尽是惋惜。

“当年江老板不仅扮相漂亮,嗓子也是出了名的好,如今都几年没露面了……”

“也不知道江老板还能不能拿出那五百两的赌金。”一人看着暗淡的江家班担忧道。

“快看,快看,那是谁出来了?”人群中有人叫道。

云树望过去,东边的戏台上,方才唱戏的人已经退去,现在台上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墨绿色衣衫,前襟、袍角是大团的白牡丹刺绣,愈发趁的面色如雪,年龄看起来至多二十岁,生的是一表人才,通身气度不凡,就像是金玉堆砌,香晕染出来的世家公子。只是,一双眼睛幽深如墨,却不见光彩,有些微呆滞。

“那不是江老板吗?”

“他怎么舍得出来了?这都几年没登台了。”

“这不是眼看要输了嘛。”

“就看江老板这块招牌还能不能撑住了。”

云树没想到这个江老板会这么年轻,比她想象中小了一轮。那墨绿薄锦为底,银白丝线为簇,牡丹染身的样子,让云树觉得有那么一丝的亲切。

她清楚的知道这种亲切感的来源:外祖父因为爱竹,尤其爱被娥皇女英眼泪染成的潇湘竹,遂为母亲取名“湘雨”,可母亲就喜欢白牡丹,尤其喜欢在墨绿的布料上面绣白牡丹,衣衫、鞋子、帕子,就连去世的前一晚所盖的被子都是墨绿色的锦缎上绣着白牡丹。

那江老板并不理台下的纷纷议论,面含微笑,抬眼往台下扫一扫,也不知看清了几分。虽然明知道他并没有看着你,却让你觉得如沐微风,心神愉悦。

云树觉得:他若真的定定的望着一个人,那人绝对会被望的忘了东西南北。江老板风采最足的那些年,定然捧场者无数。如今,有些虎落平阳……不知是怜惜美人儿,还是同情心作祟,云树不自觉的就有些盼望这江老板能够力挽狂澜,赢了那个汪老板。

这江老板一出场亮面,不言不语就从隔壁吸引过来一批看客。

他缓缓在台子中间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招招手,一个小童捧上来一把嵇琴。他便静静的、细细的调弄,仿佛在伺弄一件绝世珍,且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好看。

台下众人禁不住安静下来,目光随着他的修长手指而动。良久,他将嵇琴在腿上扶正,没有焦点的眼睛向台下一扫,淡淡一笑,而后抬起琴弓,将嵇琴的琴弦“噌”的挑断了一根。

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人齐齐倒吸一口气,嵇琴就两根琴弦,他还故意挑断一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似乎是以这齐齐的“咦~”声为起点,未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时间,悠扬琴声便响了起来。

曲调未成,情已生,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不得志,又似话语万千。一弦一弦,一丝一丝,云树竟然觉得琴声传入耳中,撩动她的神经线,贯通她的四肢百骸,攥住她的心神,她,竟然听懂了……

其实,不止是她,台下的诸人与她差不多,而隔壁戏台前的看客,随着江老板的琴声,纷纷涌过来。

那景象十分的怪异,密密麻麻的人行动间竟悄无声息,似乎唯恐呼吸声大了,影响到琴声。人流的浅默移动让汪家班台上的戏子也惊的忘了唱,进而曲班子也停止了演奏,那一方天地,只剩下了江老板和他丝丝扣心的嵇琴声。

不知过了多久,江老板将仅余的那一根琴弦拉断,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竟然没有人去点灯,周遭陷在一片黑暗。

继续静了好一会儿后,人群中爆发一片呼喊“江老板!”“江老板!”“江老板!”

谁也没想到,江老板眼睛虽不好了,却钻研出了嵇琴神技傍身……待灯亮起后,戏台上已经没了江老板的身影。

云树也心潮澎湃,抹掉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眼泪,她第一次非常想捧一个乐人!怀里揣的银子,就想给他。于是也挤过人群,来到江家班的后台,可是后台早就堵满了人。云树是可以越过众人进去的,她怕自己进去后,众人会跟在她后面冲进去,把江老板的这个江家班给挤垮了。

云树抓住一个人问:“江老板呢?”

“还没见出来呢。”

“什么时候会出来?”

“这哪说的准?”

云树等了一会儿江老板仍没有出来的迹象,忽然想起天都这么晚了,自己还没回去,义父他们早该着急了。这李贵怎么也忘了来找自己了?还是自己回去吧。看看戏台的后出口,默默道:江老板,明天再见了!

恋恋不舍的离开戏台,云树东张西望的回想来时的路。可是这路她只走过一回,这会儿虽灯笼满街,可看起来却与白日差别很大,而且庙会的夜市已经开了,路上行人并未减少,与熙熙攘攘的人挤着,走着,走着,云树就有些晕了头。

在路边一棵挂满灯笼的树下,云树拉住一个人,想问问路。那人转过身来,云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呸呸呸……什么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云树随手拉住的一个人,竟然是刚才在后台堵了半天没有堵到的江老板!!!!

江老板面上却丝毫不惊讶,依旧挂着微笑对她道:“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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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九章:你想捧我?

云树虽然吃惊加吃惊,但刚才迫切的想要见的江老板就在眼前,而且还温文尔雅的对她说话,云树只好先将惊讶咽下,“你,在等我?”

江老板一怔,随即挣开云树的手,笑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声音清润柔和,非常之好听。

云树盯着他的脸,又盯着他的绿衫子和上面的白牡丹,没错。“你,你是,江家班的江老板?”

江老板依旧笑笑没说话,人却悄悄后退一步。

云树敏锐的发觉了他的警戒。下午那看客说江老板眼睛不好,不知道这灯光下,还看得清看不清,云树抬起右手,在他眼前晃晃。

江老板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的见?”云树惊的差点咬住舌头。

“我为什么不能看见?”声音有些冷。

灯笼的光从头上散发下来,江老板的双眼隐在眉弓下的阴影中,云树并不能分辨他眼中的神色,还以为是人以讹传讹,故意说他眼睛不好了。

“失礼,失礼。”云树忙躬身道歉,“下午的时候,我,我听人说你眼睛不太好。是我失礼了!请江老板勿怪!”

江老板没说话,面色似有松动。

“我,我刚从戏台那边过来,你演奏的嵇琴实在太动人了……我,刚在后台等你,等了好一会,都没见你出来。”偶像就在眼前,云树心跳有些快,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

江老板悄悄又退了一步,面上淡笑道:“那你怎么不继续等了?”

“天太晚了,我再不回去,我义父他们会着急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等我做什么?”江老板不回答云树的疑问,继续淡笑道。

云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不太清楚,听了你的嵇琴,我像是魔怔了,怀中揣的银子,只想给你。”

第一次听到有人听完他的琴,是这样评价的——用赤裸裸的银子,没有丝毫附庸风雅,说什么天外之音,惹人倾心之类的意思。不过,也好久没有人追着要给他塞银子了。

他还在琢磨眼前这个声音清甜,模样朦胧的少年时,少年已经从怀里摸出一坨东西,灯光下银光一闪,似乎是几大锭银子。握着银子,那清甜的声音里似乎又多了些犹豫。“我听了你的琴,拿银子给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太俗?”

俗?以前傲气过头的他一定会觉得俗。

“你这是,要捧我?”

“捧?”云树想起从卓渊那里大致了解“捧”的意思,她眼见卓渊用金银把那小戏子的眼睛绕花,而后人也被他拉到怀里。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想碰你,我只是想为我听到的琴声付钱,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云树脚下后退一步,身子前倾着,以怪异的姿势将银子递过去。

江老板听出来这只是一个刚出来混的富家公子,还什么都不懂,放心不少。他从刚才就一直担心是遇到个疯狂而又有心的,尾随他到了这里。

“庙会上听戏,并不需要额外付钱,你收起来吧。”

一腔付银子的热血,被拒绝,云树有些愣,“那,我明天还能听到吗?”

“明天再说。你不急着回去了?”

“喔,是,我是要回去,可是我好像迷了路,请问,来福客栈怎么走?”

江老板扯扯嘴角,“你是拉着我问路的?”

“是啊,没想到,街上这么多人,我顺手一拉,就拉住了江老板。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云树自己都觉得越笑越憨傻,想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要再笑了,又觉这个举动更傻,只得抿紧自己的嘴。

“我并不清楚来福客栈的位置,你再找人问问吧。”他看路都不清楚,所以才在这灯光下等人来找他,就不给这个糊涂公子乱指路了。

“爷,您在这儿啊?让小的好一通找。”

江老板听到熟悉的声音,向前一步,却踏在一个石块上,石块上结着沾了露水的青苔,脚下一滑,两手凌空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整个人向后跌去,身后是一条水沟。

“爷小心!”那人大叫。

江老板的左手腕被人抓住,继而腰间多了一道很稳的力量,将他业已倾过去的身子扶正,却并没有像过去那些富家公子找各种借口,在他身上揩油。

他身子立住时,仍与这个小公子保持一段距离,除了手腕与后腰,并没有碰他,就连手腕都是隔着衣袖抓的,见他立稳了,忙松了手,关心道:“江老板还好吧?”

虽然是个懵懂少年,实在……太纯了吧?富贵之家糜烂的样子,他见了太多,这孩子的家教,倒是极好。

自己人来了,他便放下戒心,想逗逗这个少年,遂故意板着脸道:“不是说不碰我的吗?”

“啊?您不是要摔倒了吗?不得已而为之,请江老板见谅。”云树吃了一惊,还是老实道歉,原来这是一个同自己一样,不喜欢别人碰的人。

低头的时候,她看到那块让江老板脚下发滑的石块,虽然树下光线有些暗,可还是很明显的,江老板竟然没看到?

云树直起身子,好心劝道:“江老板若是身子不适,还是早些看大夫为好,不然拖的时间越久,越麻烦。”

江老板心头一跳,立即警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只是仰慕江老板的琴艺。”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补充道,“若只为了听江老板的琴,我本不该开口,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我还是要说一句。城中的益生堂近日举行义诊,坐诊的是位医术极好的大夫,您,可以去看看。”

“不劳你费心了。”江老板的声音冷下去,扶着那刚赶过来的汉子,坐上马车离开了。

坐上马车,江老板并不放心,问那赶车的汉子,“刚才那个少年长什么样子?”

那赶车汉子以为他是想问那少年长的好不好看,便耿直道:“倒是很好看,比爷还要胜一分。”

江老板觉得自己被这个憨货堵的喉头一口老血,等等,比他还要好看?江老板自觉这些年阅人无数,比他好看的男子,对不起,真没见过!

“你是不是审美有问题?”江老板不满道。

那汉子后知后觉。爷虽然眼睛看不清楚,对于自己的容颜、仪表却始终很重视,以为自己夸别人好看,惹爷不高兴了,忙道:“是是,是小的审美有问题,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自然不如爷好看。”

这反倒让江老板愈发确定,那少年的容颜,确实有出彩之处。

江老板这眼睛坏的糊里糊涂,三年前参加过一次宴会后,第二天起来眼前有些朦胧,眨眨眼睛,还能再次看清楚。大夫说是眼睛累着了,让多休息,但是一边用药,一边休息,眼睛不但丝毫不见好,反而日渐模糊。

又请了许多有名的大夫,对于病因的说法,也各不相同。大笔的银子花出去,眼睛却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人站在他面前,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难道,再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容颜?看不清楚那些美的、丑的世界?

云树望着江老板走远的马车,摇摇头。

讳疾忌医的人太多,尤其是对方有意隐瞒病情,自己还凑上前去推荐大夫,不遭冷遇才怪。唉,义父说,医者父母心,就得像病人的父母一样,为他们的健康考虑。

义父教她行医救人,师兄教她杀伐决断,这般矛盾的心态,在她身上一点点融合统一,不断帮她形成新的认知。

云树望着满街的灯火和热闹的人群,独自念叨:“李贵啊,别人家的人都知道来接爷回去,你什么时候来接迷了路的爷啊?”

再看看江老板的马车离开的方向,心里叹了口气,要是不说让江老板看大夫的话,或许江老板会送送她这个迷路人……唉,总是管不住嘴,有时候,别人并不需要这额外的好心。还是师兄说得对,对不熟悉的人,还是做一个冷心冷肺人比较好。

想了一会儿,云树决定还是回到戏台那里等好了,反正这路也搞不清,再越走越岔,不如等人来找自己。

再回去,云树还是想在茶楼上找个位置等,可是白天的客人回了,晚上的客人已然又满座,云树正与茶小二交涉,想预订个明天的位置。

茶楼这几天,因着正对着戏台,顾客盈门,若是留着位置不让客人坐,肯定会惹人闹腾,因此并不接受预订。

云树揣着银子花不出去,也很无奈,又回到廊沿下站着。这会儿,戏还没开场,廊沿下的人在讲些怂人听闻的事来活跃气氛。

一个人道:“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啊?”

“据说后河里锦鲤鱼成精了!”

民间精怪故事,竟然就发生在她身边?云树忍住笑,想听听鲤鱼精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等到一会戏唱的最热闹的时候,那鲤鱼精便从河里驾着马车出来了……”

一条鱼,还驾马车??

果然,身边的人开始质疑。“你怎么知道?又吹牛皮!”

那人信誓旦旦道:“这是真的!就前天,我喝多了,在后河边上醒酒,我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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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章:后河精怪

“你看见了?”

“这还有假?”

“那鲤鱼精吓不吓人?那你有没有吓尿裤子?”身边的人打趣道。

那个落魄生样的人不以为意,继续认真道:“那晚,后河边金光闪闪,我还以为是成精的元宝要往哪家飞,还想着,拼着命,好歹拦住一个,也够我读几年的。谁成想,那道金光竟是从后河中发出来,河中接二连三的跃出几样东西,我再揉揉眼睛,那可是通身金色的螃蟹、王八和虾子,一条金色的鲤鱼在最后跃出水面。

上了岸,螃蟹化成了马,王八化成了车,虾子就化成了车夫,鲤鱼精就化成了那马车里的娇小姐……”

“那鲤鱼小姐没追着秀才相公您?给您红袖添香?”旁边人语气更是戏谑。

“你看,跟你说真的,你又不信!后河的水有多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盛夏时节,站在河边就能觉得阴凉,后河边又有宝莲寺,每天佛音不绝,最是能让万物生出灵气,进而修炼成精的。

那些香客放生那许多鱼鳖,可是在那距离宝莲寺四五里处闲钓,就钓不出什么。那鱼鳖都哪里去了?凡不平常处必有鬼怪!”那落魄生最后下了定言。

此言一出,质疑声倒是消了不少,仍有人打趣道:“我倒是想信!你下次见了鲤鱼小姐,记得好歹留住,带来给我们开开眼。”众人被惹得大笑。

“是啊!鲤鱼小姐漂亮吗?”

那生倒是不在鲤鱼小姐的出身上较劲,也跟着转移了话题。“这话说的,但凡精怪化人形,那都是一个比一个俊俏,只有那修炼不到家的,才半带着原形,面貌狰狞。这鲤鱼小姐都敢上街,自然是天仙下凡,惊才绝艳的模样!”

然后,便向众人描述那鲤鱼姑娘如何,如何的美……只要长的够美,谁还管她是精,是怪?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回,再没人否认他,都听的津津有味,偶尔还支持性的插一嘴,修饰一下鲤鱼精的绝美容貌。

这帮闲汉对生故事里的女主角形象胡乱编撰,那生倒也不生气。

云树悄声向旁边的人问道:“这人是谁?专门编故事的吗?”

旁边人道: “他啊?“故事袋柳秀才”,不好好读,整天满脑子的精怪故事,这回不定是喝多了,胡乱做些梦,就说自己亲眼见到了。他还说过凤仙姑娘跟他有一腿呢!”

“啊?凤仙姑娘……是谁??”云树没想到听个闲谈,竟然还有这样秘辛的故事,有点刺激。

“就是他说,他的窗下,无人栽种,却每年都在相同的位置长出一株凤仙花,而且只有一株,年复一年就只有一株。

因为位置的关系,他留了心,发现这凤仙花长的与前一年那株很像,其后一年,再看,这凤仙花依旧觉得与前一年的很像,他觉得怪异,便给那株凤仙画了画。再往后一年的夏天,那凤仙花又长出来了,而且真与那画上的凤仙花的姿态、花、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茂盛些,花更娇艳些!

凤仙本是一年生的,他这人神神叨叨的,非说是天降神花,能通人性,便每年都给那株凤仙画像,每晚都读给那株凤仙听。

据他说,这凤仙花在他的窗下长了二十年,听多了他夜半的读声,感慕他的才华,夜半化为人形,向他自荐枕席呢!”

云树没忍住,很没形象的直接笑喷了。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云树咳嗽着,忙低头赔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被自己口水给呛着了,惊着各位听故事了,各位继续,继续。”

众人撇嘴,翻白眼:看这模样,也一表人才,竟然被自己口水给呛着,也是个废材!

给云树讲故事的那人含笑看着她的狼狈样,一副你想笑就笑嘛,有什么好遮掩的?

云树掩住尴尬继续问道:“那,可有人听了故事,去这柳秀才家求证,或看他为那凤仙花画的一幅又一幅的画?”

“他的故事神乎其神,又是发生在身边的事,自然有好事者去看,可是哪有什么凤仙姑娘?除了一株枯死的看不出模样的一株植物,他窗前,简直寸草不生。”

“寸草不生?”这不合理啊!云树也有些吃惊。

“你可别以为柳秀才是个勤快人,把家里打扫的太干净了,他实在是个懒的,家里也没别人那么用心的为他打扫。按说,那窗前不说杂草丛生,也该是有不少草啊、青苔之类的,可就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打扫过的痕迹,就是格外的,干净!怪异的,干净!”

“那画呢?凤仙姑娘去哪了?柳秀才没说?”云树禁不住上了心。

“柳秀才说那凤仙花修炼的道行不足,为了在县试前见他,教给他考试的要诀,强硬修炼成人形,只陪了他两个月。柳秀才中了秀才后,凤仙姑娘便耗尽修为,原身尽枯。柳秀才觉得是他每年一幅画感动了凤仙姑娘,也让她因此毁了修为,心中后悔,便将画都烧了。”

“凤仙姑娘死了?”云树惊道。

“精怪,哪那么容易死?柳秀才说她重新修炼去了,修炼好了,就能再度长出来,再度化为人形。”

“倒,也是个不算太坏的结局。”这柳秀才竟然把自己寒窗苦读的成果归于窗前的一株凤仙,也是有些痴心的。

“若想着凤仙姑娘再回来,柳秀才这剩下的大半辈子可就不够等了。”那人嬉笑道。

云树从凤仙花的故事里回过神,有人仍对鲤鱼精的故事好奇,继续问那个柳秀才:“那后来呢?那鲤鱼小姐坐上车后去了哪里?”

“别说,我看到这一出,酒醒了大半,就跟在了后面。路上人多,车子也走不快,我眼看着车子进了夜市,那鲤鱼小姐一直在车帘子后面朝外打量,也曾停车买些胭脂水粉,发钗小镜之类的。不过你知道最怪异的是什么吗?”

众人立刻被吸引住,“是什么?”

“那马车也曾在这戏台前听戏,有俊俏公子隐约见鲤鱼精的面容,上前搭讪,然后登上了马车,车子便掉头回去了。”

“佳人有约,同车而归,这有什么怪异的?是吧,众位?哈哈哈……”有人插嘴道。

“那鲤鱼精从何而来?同车而归?归往哪里?”柳秀才神叨道。

“你是说,那马车带着那俊俏公子,一同入了水?”那人也有些吃惊,鱼水之欢是一回事,人进了水里,那可只有淹死的份儿了。

柳秀才笑而不语。

“你接着说啊!”听故事的人有些急了。

“那马车进夜市虽然行的缓慢,可是回去的时候意外的快,我根本追不上。后面的事,你们自己想吧。”

“柳秀才,你今天这故事讲的可不好啊,都没个结局。”

“结局就留给你们杜撰吧……”柳秀才不再坚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说着转过头,却瞥到云树宛若惊鸿的一笑,挤过众人,“这位公子,啧,倒是长的钟灵毓秀,可小心别被那鲤鱼精拐了去,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朝云树看过来,正赶上茶楼上又加了几盏灯笼,廊沿下亮了许多,众人看到云树,眼中均是一亮。

听故事是一回事,被绕进故事里,任人打量又是一回事。云树打开扇子,半遮着脸,边打着哈哈,边撤退。

“云爷!可算找到您了!”李贵带着哭腔赶过来。“要是把您弄丢了,掌柜的非打死我不可。”十八岁的李贵,没了下午的欢喜劲儿,急的眼泪都掉出来了,满额的汗,发丝也有些乱。

李贵去找镖局,费了好一番功夫,赶过来接她的时候,天擦黑,众人都忙着听江老板演奏嵇琴,连灯都忘了点。李贵借着昏暗的光在茶楼上找了三遍,都没见云树的影子,心中一急,就赶忙回去告诉掌柜的。

一行人赶来的时候,云树正挤在江家班的后台等江老板呢,茶楼上下哪有她的影子?

众人散开找她的时候,她正因迷路,在树下与江老板叙话呢。李贵不死心,找了半天后,又回茶楼找,正遇到柳秀才一语引得众人都侧身往她身上看。

云树从袖中抽出帕子,半遮在面上,手中的扇子卷着凉风对李贵忽闪了几下,“别哭了,我不是在这儿呢吗?都有谁来找我了?边走边说。”趁机在众人的视线中脱身。

竟有爷给伙计打扇子,李贵一晚上的惊吓、委屈变成了受宠若惊。众人看的也有些吃惊。

“云爷,这不合规矩。”醒过神的李贵,拒绝云树为他打扇子。

云树也不与他争,收了扇子,递给他,“那你自己扇。”

“这,这不可,您的扇子是贵重的,小的手脏污,万不敢接。”李贵惶恐道。

“一把普通的折扇罢了,今晚让你受惊吓了,这扇子就送给你了。”云树还没养成把玩贵重物什的习惯,折扇就是为了扇风,路上随便买的,花了一两银子罢了。

李贵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将扇子接过去。“谢谢云爷!”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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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章:续情谊

“回爷的话,羊角青和慈姑已经送回去,厨房那边也交代了。纵横镖局与官驿有合作,可以做到六百里快运,表示羊角青和慈姑也可以运,但是要价非常高。”

李贵倒是把事情做的利落,云树满意的点点头, “有多高?”

“完好的送到了京城,怕是一斤羊角青抵得上一两金。”

“嗯,知道了。都有谁来找我了?”

“都出来了,严先生,辛先生,余公子,还有您贴身的小厮,掌柜的也带人出来找了。”

有些大张旗鼓了,估计是义父因自己一离人便出事的体质吓怕了。“那带我去找他们吧。”

费了好一番功夫,一行人才集合完毕,回了来福客栈,云树被数落了一路,蔫的头都抬不起来。

好在早早备下的羊角青鲜甜嫩脆,去火;厨房的厨子厨艺了得,炒、烩、煮、烧,把慈姑做的美味异常,这才堵了众人的嘴。

云树当晚就决定快运羊角青与慈姑各八筐去京城。李维翰与黎家俱是每样两筐,其余薛、刘、申、唐,每样一筐。并附上慈姑做菜的方法,以及给众人的信。

“爷,这些东西不值钱,寄到京城却要将近千金,是不是……”云奇虽然曾为云树千里传桂华,可这回是用来吃的普通俗物,又费那么多金子。

“京城金贵物什琳琅满目,每年送的那些礼,过于普通,难入贵人的眼了。这扬州土仪,难以保存,京城极难见,慈姑还是唐代贡。可比往年那些礼,出彩多了。若是千金能得贵人喜欢,便是值得的。”

数日后,京中诸人收到云树千里迢迢送来的扬州土仪,态度却各不相同。

薛蘅读罢云树的信,手边还放着扬州的掌柜的寄来的信,微微一笑,那个小姑娘长大了。

刘、申、唐已经三年多没见过云树了,虽然年节及生辰时,云树都安排孟管家送了相应的礼物,当初的一段短暂的情谊还是淡了许多。这会儿,收到信,三人才知道,那个小子竟然跑出去云游去了,竟然还学唐玄宗,千里迢迢送来这不禁放的东西,可见这几年纨绔习气修炼的不错!

待几人去见了李维翰,又多出些不平气。

“当初他离京,你都不愿去见他,为什么他送你的礼反倒是双份?”刘承熙不满意道。

李维翰很是欢喜。云树这次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他竟和黎家的一样。

“这三年多,你可见过她?”李维翰的面上带些难掩的欢喜。

“他人在济阳,我哪能见得着?”

“我见过。”

“你?”其余三人都吃惊不小。

“这三年你也没离过京啊,难道她回来过?还只见过你一个?”申思尧道。

“这小子竟这般不厚道?”唐安盛也开始愤愤然。

李维翰含笑摇摇头,“她是回去守孝的,哪能随意回来?”

“那你是怎么见她的?”刘承熙急道。

“去年我奉皇帝旨意去清河县颁嘉奖令,你们都知道吧?”李维翰缓缓道。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清河县在哪里?难道你借道去看他了?”唐安盛迷糊道。

被申思尧拍了一巴掌,“清河县在哪里你都不知道?真是该打!”

“在哪里?”刘承熙也一脸不明白的凑过来。

“清河县隶属济阳府啊!你们这两个傻的!”申思尧不想理这两个人了,转向李维翰。对李维翰的做法,他有些看不懂。“你真的借着皇命去看她了?”

“不是。我是奉命去见她的。接嘉奖令的就是她。”李维翰缓缓道,脑中是那日云树在军中挥枪的英姿,呆笨的接旨的样子,突然爆出的可爱的大嗓门,脸上的笑意有些不受控。

申思尧对嘉奖令之事倒是有耳闻,只是并没注意是颁给谁的。云树竟回老家种地去了……那个一身白衣,可爱的要命的小,丫头……而今,还云游去了……再看看李维翰,这小子完了!

刘承熙又挤过来,“你去看她一次,情分便比我们几个重上几分?”

“这几年,她也给你们送了礼物吧?你们,都回过她吗?”

三人有些讪讪,因为谁也没回过。当初是看在李维翰的面子上才与他玩的,结果兄弟情刚升温,那小子就回老家守孝去了。给他们送礼物的人多了去了,拒收的也多,收了云树的礼,也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谁会真的在乎那样一个门庭无依的小孩子,只有李维翰心心念念忘不了。

“那你呢?”刘承熙不服气。

李维翰有些惭愧,“我也没有。难为她一直记得我们。”

前两年,那些情愫不知如何理清。见了她回来后,再送礼给她,便多了别样的意味,因此,只在大事上,为她筹谋一二,像劝皇帝放宽对私田的管理,鼓励生产,藏富于民。

“你去见小九了,他过的如何?有没有变的更可爱了?”唐安盛道。

“他真的在老家研究种地去了?种地那么赚钱?”刘承熙犹记得云树皎洁的像个不染尘埃的孩子。

李维翰与唐安盛比比个头,笑道:“她的个子比你高了,与我差不多,也更英气了。她也研究医术,待她回来,你们可以比比,看看这几年谁更用功。”

“她种地并没有赚什么钱。产粮量虽然大幅度提升,但她一直以降低租税鼓励生产。如今,提升的产粮量,一半都惠及佃户了,更别说为了调整水利所下的本钱了。”

“嘉奖令,是你特意为她求来的?”申思尧看着李维翰道。

“那是她应得的。圣上忧国忧民,励志改革,小九虽一介白衣,还是个孩子,可是她真的把百姓的安乐放在心上了。她家的佃户过的都很殷实,比京郊的庄户还要强上几分。”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三年孝期已满,为什么不回来参加科考?我们正好也可以帮他举荐、举荐,圣上一定喜欢。”刘承熙道。

李维翰顿了顿,“她不会参加科考了。”

“为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去云游,你知道吗?”唐安盛道。

李维翰摇摇头,“我也是才知道。”当初他是问过云树的,她说还不确定。

“我觉得小九必然是发了什么财,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六百里加急,给我们送来这些?维翰,你知道吗?”申思尧磕着羊角青道。

“她在老家待了三年,刚出门,你说她能发什么财?”

“被富家寡妇看上了?”

说这话的刘承熙被李维翰拍了一掌,“她今年才十二!!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运道太好,赌钱赢大发了!”

李维翰睨了唐安盛一眼,“看来我要跟姑父说说,好好管管你了!”

“表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正说小九呢,你扯上我干嘛?”唐安盛连连退缩,埋头剥羊角青,又卖乖似的将剥好的递给李维翰,“表哥你吃,小九说这个降火。”

李维翰笑着摇摇头,“你可出身御医世家,若是医术还不如小九?姑父会被你气的吹胡子的!”

“表哥,小九医术很好吗?”唐安盛眨巴着眼睛继续卖乖。他莫名的觉得提起小九,表哥就会脾气很好,心情很愉快,忘掉很多不必要的事,比如,赌博。

李维翰咀嚼着羊角青,只觉得满口甜脆。

“她医术如何我不清楚,但比你用功多了。”

唐安盛有些不服气,“他有名师吗?”学医只是用功还不够,有名师指点,可减少许多弯路。

“她义父的医术,你二叔都赞不绝口。”

“维翰,你觉不觉得,你一直在夸赞小九,维护小九?小九要是个姑娘,我会以为你有什么企图?”

这是申思尧在嘴边翻来覆去想说的话,被刘承熙抢了去。

李维翰的心猛一收,努力装出平淡的样子,“我能有什么企图?只是很欣赏她。连失父母,无依无靠,却无丝毫颓废,努力把力所能及的事做到最好!”

“是啊,我们几个,这几年只有你像赌气一样卖力读,卖力做事,和小九有一拼。”申思尧意有所指道。

李维翰却没能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微微叹气道:“你们见了小九,就会知道,我不如她。”

“你都不如?那我怎么有勇气再见他?”唐安盛颓丧道。

他的表哥,李维翰,已然混成天子近臣,皇帝身材的红人一个!舅父欣慰,父亲一再让自己跟表哥学习。

本来一起做纨绔,多么逍遥自在,表哥却忽然转了性子,现在自己还被逼着以表哥为榜样,努力上进。唐安盛的心,其实,好痛苦!今日借着来看表哥,才躲得半日清闲。

李维翰还未说话,身边的小厮急匆匆进来。“公子,老爷回来了,让你过去说话。”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李维翰有些吃惊。

自改革推进,父亲都是忙的三过家门而不入,这会儿天还早着,竟然回来了?

“老爷面色不太好,您小心应对。”

“可知出了什么事?”

“小的不清楚,只知道老爷是从宫中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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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二章:城门失火

李维翰匆匆赶到前院大书房,李文声的面色已经阴郁的要滴水。

李维翰并不想惹父亲发脾气,小心翼翼道:“不知父亲唤我来,所为何事?”

“没事我还唤不得你?你还想要上天不成?”李文声喝声道。

李维翰有些懵,自思并没有闯什么祸。“儿子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父亲尽可训斥,只是儿子不知父亲怒从何来?”

“怒从何来?你整日里都结交些什么人?”

“儿子一直规矩行事,并未越矩。还请父亲明示。”

“扬州鲜菱,反季节的鲜慈姑,哪来的?”李文声拍着桌子喝道。

“是儿子的朋友送的。父亲是为这个生气?”李维翰依然想不明白。云树自是有银子做这些,非贪非污,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倒不知道,你哪来这般一掷千金的朋友,让你担得起杨贵妃的待遇!!圣上都舍不得这般奢侈,你是反了天了!究竟与你那朋友有什么勾当?”

“父亲!”李维翰不想别人这样说云树,即便是父亲。“我是您儿子!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我这些年重视您的官声,何曾胡闹过?”

“那你说说,那些东西究竟从何而来?我就不相信,无缘无故,别人会给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你小子竟然还有胆子收!”

“就是我朋友送的,并没有任何目的。”

“你小子是要气死我!是哪个朋友?”李文声暴喝道。

李维翰犹豫了一会儿,喏喏道:“云树。”

“谁?”

“云树。”

这个名字,李文声有些耳熟。“云树是谁?”

“就是去年清河县钻研稼蔷之术,使产粮量大幅度提升,接受嘉奖令的那一个。”

“他为什么给你送礼?你是不是帮他掩盖了什么事?去年回来,向皇帝做的呈报,你可曾撒谎?”为官多年,李文声很是敏锐,他的心已经被儿子的话挑起来。

“我没有,我所呈报的都是实情,她的作为担得起嘉奖令。她真的是我朋友。”

“见一面,就成这般深厚的情谊?为你一掷千金?你自己敢相信?”

李维翰无奈,只好摊牌,“我并非只见她一面。她,她父亲是前户部侍郎云进同。圣上登基那一年,我就认识她了。”

云进同?李文声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可,可他去拜祭云进同的时候,跪在旁边的明明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女孩。自己还特意问了,得知云进同只有一女时,自己还觉得惋惜。一个后宅之女,竟然能结识自己的儿子,这,这是什么事?!!

李文声深感家教不严,竟至于出了这样的事。“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那时儿子,儿子性子不羁,在街上纵马,控马无力,迎面撞上云家的马车,儿子从马上掉了下来。”

“然后呢?”李文声的心一揪。

“其实,错在儿子。她母亲病重,急着请大夫回去看诊,没,没计较儿子的胡搅蛮缠,主动赔礼道歉。”

慕少艾!

“接着说。”

“宏武元年正月初一,她母亲病重不治,撒手人寰。三月,她扶灵归乡,直到去年我才又见到她。”

惜弱女!

“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她为什么为你一掷千金?”李文声揪住关键点。

“她孝期满了,在外游医,近期到了扬州,所以,送来了那些东西。”

厚馈寄情!

李文声觉得眼前发黑。“所以?就那么理所应当的所以?你是不知道她是个女子吗?她如何能与你做朋友?”

李维翰闻言面颊抽搐,父亲竟知道云树是个女子,一时接不上话。

“跪下!!!”李文声的暴喝与茶盏同时落地。

李维翰乖乖跪到地上。

“她父母早亡,无人管教,你爹娘可还活着呢!你竟然大着胆子,做出这等事!!你是忘了我们李家还是有家规的!来人!来人!!”李文声吼完,扶住桌子才站稳。

这几年本以为儿子长大了,懂事了,没想到背着他,竟做下这样的事!李文声几乎要被气死。

“父亲,您误会了!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李维翰听到父亲的话,就知道他想的太偏了,没想到越解释越乱,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

“还敢狡辩!!”

“真的不是父亲想的那样。父亲,我并没有做任何有辱李家门楣的事,父亲,父亲,真不是父亲想的那样。她也不是那样的人。”李维翰恳求道。

这种时候了,儿子还不忘为那云家女说话,这是被勾了魂了!!李文声痛心疾首,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儿子的脸上,震得他手掌发麻。

李维翰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却是越打声音越强硬。

“父亲,我什么都没做,我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您为什么非要这样?”

“你私下与一个孤女结交,就是错!你收她厚礼,就是错!你犯错而不自知,就是错!她的错轮不到我来管教,我今天只好好管教你。”李文声按住心口缓缓道。

“我不服!我认识一个人,怎么就错了?我收了她的礼,怎么就错了?我始终知礼守礼,从未敢越矩。我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这般生气?”李维翰的眼睛也红起来。

“滚出去!”李文声将被他喊进来的仆人赶出去。

仆人应声麻溜的滚出去。

李文声喘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敢说,你对那云家女没有别的心思?”

“我,我有心思又如何?我什么都没做?”李维翰犹嘴硬。

“你敢说,她不清楚你的心思?”

李维翰咬舌,“她,她是清楚,但她已经明确拒绝了我。这次送的礼物,并不是父亲所想的意思。”

李文声觉得一口气总算喘匀了,“那是什么意思?”

说再多云树的好,父亲也不会认同她,只会更加认为她别有用心。左右都是一死,索性自己担了,况且,这也是云树送礼的最直接原因。

“圣上有意放松对私田的管制,圣旨发出之前,我写信告诉了她。她大概是听了我的话,买了一批地,因此,才送礼感谢我的。”

这是上赶着讨好!那个还坦然接受了!赤裸裸的利用他,他还甘之如饴,怎么生下这么个混球儿子?

李文声挥手又是一掌,“你还敢说没有勾当?圣旨未发,你就敢发私信!你是觉得命太长了,是吧?你是觉得你爹的宰辅之位做的太稳当了?顾及我的官声?你是巴不得把我拖下去!我看你真是鬼迷了心窍!”

“当年跟着你的那些人,还没换是吧?来人!将这个混账院里的人统统打三十大板!”

“父亲,这又与我身边的人有什么关系?”李维翰这些年对手下的人宽和许多,主仆关系好许多,因此并不忍心身边的人受株连。

“知情不报!”

“当初我自己都不知情,他们能知什么情?还请父亲饶了他们。”情之所起,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时候,已忘不了。

“你不知情就能做出这样的混账事,你若知情全家都要被你拖累!”

“父亲罚我一个就好,这事与他们无关。”

“你以为你跑的了?来人!将这混账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三十大板只是让你长记性!你若再敢与那云家女有牵连,你身边的人统统打死!那个云家女也别想幸免!”

如果说前面的话让李维翰心痛,最后一句话,让他魂惊!李维翰愣在原地,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父亲。

“父亲?”

抓住七寸就使劲打。“想让她死,你就试试看!”儿子年纪不大,竟然已经为了一个女子,泄露皇命的事都敢做出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终究没有听进去。若不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以后不定做出什么事来,拖累全家!

说毕,抬脚来到门边,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

小厮们很快行动起来,李维翰就在这院中行刑,他咬紧牙关不肯吭声,而他自己的院子里已经一片鬼哭狼嚎,哭爹叫娘。

李文声的书房独占第二进的院子,看守严密,一应人只听得老爷在里面训诫公子,没一个人敢近前偷听,更不敢去后院通报什么。直到李维翰院子里一片哀嚎声,后宅人才知道出了事。

李维翰脑子里只有云树的生死,任凭板子噼啪落下,却死不出声。夫人、太夫人被堵在院外,还以为打的人手下留情,并不重。

实际上,也并不是断骨要命的打法,只是皮肉被打的血烂,惨不忍睹……抬出来时,李维翰已经昏了过去。

“今日之事,若敢外传一个字,一律打死!”李文声在院子里喝道。

夫人哭着想问丈夫为何下这般的狠手,丈夫给他一记狠狠眼刀子,“慈母多败儿!”夫人再不敢开口。

太夫人见儿子狠成这个样子,什么也没说,让人去请姑爷来给孙子看诊。

是以,闹也闹了,打也打了,一家人都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而李文声,喝了盏茶,平复一下情绪,继续奔赴岗位,为改革大业血战到底!

云树实在没有想到,送礼,给李维翰送出这样大的麻烦!

要说,李文声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是又如何知道扬州鲜菱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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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章:迷药?又来!

长公主与李维宁年龄相仿,玩的不错,正好这日来李府。

李维宁用哥哥派人送来的鲜菱招待,公主反倒吃了个新鲜,很喜欢,临走还带了些回去。

也是巧了,皇帝去看长公主,因此吃到鲜菱。在得知这鲜菱是李维翰的朋友送的时,回去就提点了李文声两句。以免李府树大招风,惹下不必要的事,影响改革大计!不过那鲜菱滋味确实不错,皇帝也就顺口夸了一句。

李文声却认为皇帝是在告诫他,回去就把李维翰一顿狠训。

这是李维翰后来才知道的。

至于收了云树礼物的黎家,黎歌自是喜欢的,知道她出门在外一切安好,还讲了一些路上的趣事,他放心许多。而黎远芬夫妇则觉得云家之女行事,多了商贾之气,少了读人家的清流之气,不过对于云家的家资,有了深刻的认识。

云树这送的不像是礼,倒像是测试人心的,只是对于结果,她没能做好回访。她在扬州也有的忙!

云树自那日听了江老板的嵇琴,虽然不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知肉味,但是有些在屋子里坐不住,不时出神。

严世真担心她是这些日子累着了,看天色还早,让李贵带她出去散散心,一再交待要跟好了,切不能再给弄丢了。

于是,云树又去听戏了,那汪家班倒是依旧在旁边唱着,据说与江家班达成了和解。云树未能如愿听到江老板的琴声,去后台拜访,却被告知江老板不在。

“云爷,那咱还听戏吗?还是去别处逛逛?”

云树听不出戏的滋味,想起那柳秀才说的什么后河,什么宝莲寺,便让李贵带她去了。

“爷,人走了。”一个红红的眼妆尚未洗净的女子进来回报道。

依旧一身墨绿衣裳的江老板坐在椅子上,轻摇慢扇,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嗯?走了?”

“爷,您那日的琴声确实很美,可是过了那一晚,就又恢复如常了。这好不容易有个人追着您捧,你干嘛不愿意见呢?”

“你去忙吧。”

那女子轻叹一声,自忙去了。

等这个小子来找他,等了两天,没想到一句不在,转身就走,竟是毫不留恋。还以为遇到个懂琴的人,不过也是个凑热闹的毛孩子!

宝莲寺内,合手跪在庄严佛像前,门外的香客熙熙攘攘,云树只在喧闹中循着佛音听,心静极了。

想起当日来家为父亲超度的念经声,听不懂,却一片馨香中让无措的心神得到片刻安宁。云树在心中默默念道:父亲,眉儿长大了,眉儿很好,眉儿努力让日子充实起来。母亲心系父亲,不愿留下陪着眉儿,如今阴阳两隔,以后不必挂念眉儿,眉儿自会好好的。

在佛祖面前,也不愿全然放下。她就是想怨,想怪,想让母亲伤心,托梦给她,辩解一二,顺带着父亲来做说客。醒时孤身一人,梦中能全家团聚也好。

从宝莲寺出来后,云树面容苍白,神色戚戚。坐在河沿的石台上,听着佛音,看着游鱼,恍恍然坐了一下午,都没说话。

白衣飘飘如仙,往来的小姐、公子、老妇、憨夫纷纷投眼过来,有心的甚至一再逛来逛去,云树浑然不觉。

李贵见她的状态与往日大相径庭,也不敢开口,默默的站在旁边。眼见天色暗下来,才小心翼翼提醒道:“云爷,天色晚了,咱们该回了。”

云树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后河,一道残阳铺水中,金光熠熠,一只锦鲤忽然跃水而出,掀起金光盈透的水花一片,霎是好看。

柳秀才鲤鱼小姐的故事就是由此起源的吧?云树的面上有了一丝淡笑,起身理了理衣衫,“走吧。”

拐了两个巷子,天黑下来。零星的灯笼一一亮起,云树边走边看扬州人家的晚间生活,忽然眼前一亮,身侧的小巷里,是一个熟悉的身形,罩着墨绿色的衣衫,被人扶上车。

“江老板?江老板!”云树欢悦起来,追过去。

马车正要急急开动,却被云树拦下来。

云树立在马车边,热络道:“江老板!我今日特意去拜访,您却不在,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真是一抬脚往回走,就遇江老板啊!”

车帘打开,探出来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几乎辨不出本来的眉眼,但看到云树却眼睛一亮,计上心来,“这位公子和江老板是朋友?”

云树见车上还有别的人,有些意外,“我仰慕江老板的琴艺。”

“我家主人正好请江老板前去探讨嵇琴,看您也是爱琴之人,不如同去?”

“同去?我并不认识贵主人,冒昧造访,不好吧?我只是想……”云树往车内瞟瞟,都说了这会儿话了,江老板怎么在车内毫无反应?难道是忘了自己?

那女子笑成一团花,手中的帕子在云树面前招了招,云树不喜欢的避了避,仍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那女子接着笑道: “我家主人是爱琴之人,小公子也是爱琴之人,这坐而论琴,也是一件雅事……”

云树眼前有些花,那女子的话也越来越听不清,身子晃悠时,李贵忙上前扶着,颈上却中了一击,比云树还先倒下去。

车上的女子钻出来扶住云树,将她扶上车。又跳下车,捏着李贵的脸看了看。“这个太一般,将他收拾了。”

那健壮的车夫利落的将李贵拖下去,塞到黑暗的角落,然后两人跳上车,打马急走。

连着处理三个人,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又悄无声息的驶入黑夜中。

云树眼前有些花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了这女子的迷药了,可药效之猛,身子已然无力。

后河边有女妖精,故事袋柳秀才诚不欺我!云树心内哀叹道。

趁那女子跳下车查看李贵时,云树费力的从荷包里捏了一撮冰片,一半放入自己口中,又捏一撮塞入江老板口中。

冰片醒脑,正好近日在研究冰片的功效用法,便放了些在荷包内。

那女人迅速处理完李贵,跳上了车,云树也闭上眼睛装昏迷,等自己慢慢缓过来。

马车跑过几条街后,那浓妆艳抹的女人放下心,左拥右抱,将江老板与云树揽入怀中,笑得愈加开怀。

“美人儿在怀的感觉真不好,怪不得主人喜欢呢!瞧这吹弹可破的皮,”那女人伸出手指细细划过云树的脸,“竟是比女人还要嫩!怎么看这个捡来的,皮相更佳!”

云树歪在这女人怀里,被马车摇的昏头昏脑,迷药太烈,刚才应该多含些冰片的。

那女人转头又挑挑江老板的下巴,“宝贝儿,别伤心,主人惦记你这么久,也不会冷落你的。”

云树柔弱无力的头在女人柔波一般的怀中动了动。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那女人吃了一惊,又往袖中摸帕子。

“我没有力气叫喊,不需要再给我加药了。刚才姐姐挥帕子,我避开了些。”云树有气无力,声音如若蚊蝇。

那迷药的劲儿确实很大,那女人稍稍放下心,又忍不住好奇道:“你不害怕?还叫我姐姐?”

“我父母早亡,我一个人长大,好些年没有人像姐姐这般抱着我了,让我想起了母亲。”云树闭了闭眼睛,“我想在姐姐怀中多待会儿,别的都不想了。”

美男的魅力果然大,这般迷迷离离,惹人爱怜的心里话,让刚才还想着劫色的女人的心一软,揽住云树的手臂忍不住柔软了几分。

过了好一会儿,云树才开口道:“姐姐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女人回归警觉。

“到了地方,姐姐还能这般抱着我吗?”云树恍若不知危险,贪恋 母亲怀抱的孩子,可怜巴巴道。

女人爱怜的笑道:“到了地方,自有人抱着你。”

“我不要,我只想姐姐抱着我,姐姐像我母亲。”说着云树念及母亲,很容易哭了出来。

那女人脸上抹的看不出年纪,但比云树大一轮往上,又不足两轮,说像她母亲,也说的过去。

那女人听着美男说着这样柔软亲人的话,反而心中甚是舒坦,却怕他眼泪流多了冲淡了迷药,又想多听听,等交给主人了,就听不到了,因此,舍不得给他加迷药,将他彻底迷晕。只得哄道:“姐姐抱着你,别哭了。”

云树虽然恢复些力气,可冰片毕竟不是解药,她没法制住这个女人,加外面的健壮车夫,再带江老板离开,江老板非得醒过来,多少帮点忙。

江老板虽是最先被迷晕的,可是冰片也给他用了,按说也差不多该醒了。大概在这女人怀里太舒服了,难醒,非得在车厢里颠颠,磕磕脑袋才好。

“姐姐,我不想你抱着他。”

“你不是喜欢江老板吗?”

“可我不喜欢他与我共享姐姐的怀抱。”

云树整个柔弱无力,却任性的要霸着整个的怀抱,让那女人很是喜欢。

“好,那姐姐便不抱他。”

江老板便被依到车厢内壁。不等那女人细加安置,云树便扯那女人回身抱她。

云树缠着那女人,诉说自己对她的依赖,任江老板的脑袋在车厢内磕的砰砰作响,那女人也分不出功夫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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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四章:画船听雨眠

云树任由江老板在车厢内磕了会儿脑袋,自己则腻在那女人怀里柔弱无力的撒娇,诉说依恋。

这个,美男在怀,尤其是绝色美男,是很容易让人失神的。那浓妆艳抹的女人被怀中这个看起来完全无害的小美男哄的忘乎所以。

主人得享的齐人之福,如今她也能遇到!只觉今天运气太好!不仅办事利落,还捡了这么个宝贝。她甚至在琢磨,有没有可能瞒了主人,将这个小的留在自己身边,等玩够了再说……

云树察觉江老板的眼皮轻颤,觉得差不多了,从女人怀里抽出手臂,盘上她的脖子,口中道:“姐姐,我太喜欢你了,你很像我母亲。”

很多人喜欢母子不伦的刺激感,显然那女人不排斥云树说她像她母亲,还越听越欢喜。而云树的手盘上那女人的后颈,趁机在后颈处的风府穴用力按下去。

那女人没来得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自己直起身,又含了一撮冰片。给江老板按按脉,也给他又塞了一撮。

为了保险,云树又回身用袖子掩面,从那女人袖中将那条撒了迷药的帕子抽出来,在那女人脸上挥一遍。然后,一手张帕子,一手轻轻撩起车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帕子完全捂在汉子的口鼻上。

那汉子挣扎着要将云树从背后扯过去,云树死死按住他的头,没挣扎几下,那汉子的手无力的垂下去,云树再次用力在他后颈补了一记手刀。

勒停马车,云树在汉子身上摸出一把短刀,心中一惊,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对李贵用刀。可这会也顾不上李贵。云树抬眼张望,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条静悄悄的巷子,光影暗淡。

云树刚要回身,却措不及防被人一脚踹出马车,借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才不至于摔的太惨。

云树刚爬起来就见江老板摸索着掀开帘子,手中攥着自己的一只鞋子,像是要持鞋搏斗,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有威慑力,“你是谁~”

话音未落,被脚下的汉子绊的稳不住脚,一头跌了下去。

云树的一声“小心”已然晚了,忙丢开手中的匕首,接住跌下来的江老板。

江老板没受一点伤,爬起来的倒是快,继续持鞋警戒,“你是谁?”

云树被他一个成年人的身形砸的半天动弹不了。

“江老板,我骨头要被你压断了……”

云树恢复了正常声音,而这声音,江老板是熟悉的,惊吓之下一时想不起来,继续问:“你是谁?”

肋下生疼,云树一边检查自己的肋骨是否断了,一边喘息着解释,“前天晚上你演奏完嵇琴后,在树下,我们见过,我劝你去看大夫,你生气的拂袖而走……”

江老板想起来了,在他完全昏迷过去之前,他还听到这个声音,那瞬息之间,把他当成救星。没想到那个少年真的将他救了下来,自己却把人家踹下车,人家还再次做了自己的人肉垫子……忙丢开鞋子,摸索着扑过来,“你,你还好吧?我,我没看清,以为你是掳我的人……”

云树已经撑地坐起来,抬起一手,抵在他胸前,挡住他,“没事,骨头好像没断,但要缓一缓。你待在那里,别再撞过来了。”

“喔,我不动,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不认识扬州的路,所以,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云树轻轻揉着肋下的痛处道。

“你,你是外地人?”江老板努力睁大眼睛,他这会儿特别想看清楚这个少年,可是眼前一片黑暗,连个影子都看不清。

“我路过扬州,小留几天。”

云树歇了片刻,重新将匕首捡起来,插在腰间,将马车卸下来,“江老板,你会骑马吗?”

“啊?不会。”以前出门要么坐车,要么坐轿,眼睛不好了以后更是骑不了马。

云树将他的鞋子捡起来,递到他手中,“万一这里离他们的窝点很近,被发现了就不好了。穿上鞋子,我带你骑马离开。”

说着,云树将他的鞋子捡起来,递到他的手中。待他穿上鞋子,云树扶他站起来,费力的将他扶上没有马鞍的马。而后脚尖一点地,跨坐在江老板身前,却扯的肋下一疼,倒吸一口气。

“你没事吧?”

“没事。”

抓起江老板的两只手腕,云树犹豫了一下。自牛眼儿事件后,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腰,哪怕是她自己,每日里紧束的腰带将小腰束的真的是盈盈一握。

咬咬牙,将江老板的两条修长的手臂盘在肋腹间,“我肋骨疼,你揽稳了,不要动来动去。”

“喔,好的。”江老板乖顺道。

这个少年身形过瘦,江老板的两条手臂盘过去,几乎是将他整个揽在怀里,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随着身子的贴近,江老板闻到了少年身上淡淡的似香似甜的味道,一点都不像男孩子身上的气味,更像是,女儿香。

江老板被自己这个判断吓一跳,手臂不觉紧了紧。

云树正调转马头,往回走,被勒的痛呼声起,却没有呵斥他,而是尽力温和道:“你坐稳了,不要动来动去。”

“对不住,对不住,我第一次骑马,有些紧张。”江老板忙道歉。

云树没说话,驱马往回走。到了巷口,云树努力回想马车来时的走向,而后驱动马匹。

云树虽然昏头昏脑,忙着算计那浓妆艳抹的女人,同时还努力马车经过的路。有了前两天的经验,云树格外注意记路,找不到新路,也不耽误原路返回。

“江老板……”

“我叫江雨眠。”

云树的话,被他突然打断,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时,“嗯,好名字。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在江南得遇江雨眠,实在荣幸!我叫云树。”

“云树?‘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的云树?”

“正是。”

“你的名字意境很好。”

云树也是前些日子发现柳永词中也有个云树。“谢谢。江老板,你……”

云树的话再度被打断。“叫我江雨眠吧。”

“江雨眠,好,江雨眠,你知道是谁要掳你吗?”

“不知道。”

云树清了清嗓子道:“我听那女人说是替什么主人掳的你,还说她家主人惦记你许久了……你,有印象吗?”

江雨眠身子发僵,勒的云树肋下又疼的吸气。

“对不住啊。”江雨眠忙道歉,后面的话,声音暗了下去,“听你这么说,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你既知道是谁对你心怀不轨,以后出门可要加倍小心,万不可一个人出门了。”云树好心提醒了一句。

“谢谢你这次救了我。”

“我也是阴差阳错,救你,也是救自己。”

“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救了我的?”

“我,弄晕了那个女人,又用沾了迷香的帕子弄晕了赶车的汉子,然后就被你一脚踹下车了。”云树将细节一概而过。

“对不起啊,我,我醒过来,过于紧张,而且,而且我看不清楚是谁,以为……”

“没关系。”

“我,朦胧中听到有人与那女人说话,是你吗?”

云树想起她对那女人说的肉麻话,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打了个哆嗦,“噩梦!你快忘了!”

江雨眠回想起那话,情真意切,一点不像临时瞎编的。是该说她演技好?还是真的心有戚戚?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他能牺牲色相到那种地步,都是,值得自己深谢的!

云树解释道:“我也中了迷香,那是没办法的办法。你不许再提。”

“好,我再也不提。谢谢你,云树!”江雨眠郑重道。

“不客气,就当江湖救急了。”云树故作大方道。

“我们现在往哪走?”

“我也不认识路,我们往来时的路走。我的小跟班还在那个巷子里,不知道,还活着不?”云树的声音暗下去。

“我的小厮也在那里……”

云树吃了一惊,她并没发现那里还藏了个人。“那我们快一点。”

云树驱马快跑起来,江雨眠的手臂禁不住紧了紧,这次云树并没有发出痛呼。

“你知道来时的路?”

“路上有意记了,你别说话,我想想,别走错了。”

江雨眠立即闭嘴,可是闭嘴以后,鼻尖下的气息再度卷来。他默默告诫自己:江雨眠,江雨眠,这是你的恩人,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心中默算了马车的行速,拐过的弯道,云树调整马速,逆向而行。

期间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不知道是不是绑江雨眠的人去验货,为了稳妥起见,让江雨眠埋低头,自己也低下头。

江雨眠埋低头后,那抹似香似甜的气息又浓一层。待那一队人马过去后,江雨眠忙抬起头大口换气。

云树还以为他是吓的,安抚他道:“都过去了,不用怕。”

“嗯。”

这少年机敏、镇定、宽和,会骑马,似乎还会功夫,尤其难得的是,救了他,却丝毫不觊觎他,江雨眠竟感觉在这个少年身上找到了难得的安全感。

那个人今天来掳他,倒是让他对一件久思不得解的问题,有了朦胧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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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五章:英雄与美人的是非

这次云树没有走错路,转了几个弯,跑了有两柱香的时间,辗转回到了那个小巷。

云树抬腿跳下马,顾不上去扶江雨眠下马,一头扎进暗角处,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依墙斜立的大磨盘下摸到布料,进而是人的身子,云树将人拖出来,一看,正是李贵。

探探李贵的鼻息,“谢天谢地,还活着。”脉象也正常,看样子只是被打晕,并没有在他身上动刀子。大概那两人的相貌都有意改变过,并不怕被人认出来,卸了妆扮,便根本不存在,所以没必要将李贵弄死,平白牵连上一桩命案。

云树掐着李贵的人中,将他弄醒。

李贵看清面前的云树,急问:“云爷,云爷……您怎么样?”

“我没事,你还好吗?”

“我还好。云爷,您刚才是怎么了?”李贵犹记着云树站不稳的样子,却忘了自己还瘫坐在冰凉的石板路上。

“回头再说。去把江老板扶下来。”云树指指身后。

这马是临时从马车上卸下来的,无鞍、无蹬,江雨眠又眼前一抹黑,犹坐在马上着急。

李贵从地上爬起来去扶江雨眠,云树又进暗角摸索。绕着磨盘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摸到,便抬脚跑到巷口,从一家人家的门前,摘下一盏灯笼,提进了巷子。

打着灯笼找了一圈,并没有别的人。

“江雨眠,你的小厮并不在这里。会不会是他先醒了,跑回去报信了?”云树说着将灯笼递给李贵。

没有人?一样被打晕,云树的跟班一直昏在这里,自己的小厮却不见了!江雨眠心中不安,怀疑是那狗东西被人买通了,里应外合将自己卖了。难怪下午时,一直劝自己多走动,散散心,却将自己带进这冷清的巷子里。那小厮这几年贴身照顾他,可是最亲近的人了!

“他大概是跑了。”江雨眠的声音有些冷。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里?”云树谨记交浅不可言深,绝不探问江雨眠的事。

“我怀疑是小厮与人勾结,将我卖了。我这会儿身边并无可信之人,回去,怕还有人在等着我。”江雨眠眼睛看不清,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言语更加落寞。

“那你想怎么办?”

江雨眠双目空洞的望向云树这边,却因没有焦点而更让人觉得可怜。“你能,你能帮帮我吗?云树。”

“我,怎么帮你?”

是啊,那人在扬州城也是有一定权势的,而这个仅两面之缘,又是路过扬州的少年,能帮多少呢?

江雨眠说不出话。

云树看出他的为难,“这样吧,你若觉得回去不安全,便先跟我回客栈住一晚。今晚,你先将这件事捋清楚,再做决定。你看怎么样?”

义父他们肯定又急着找自己了,须得快点回去。

江雨眠想了想,确实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便同意了,“那谢谢云树了。”

“不用客气。”

“待这事解决了,我一定好好谢你。”江雨眠郑重道。

“以身相许吗?”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这一路看了好些,云树见气氛有些凝重,便打趣了一句。

李贵一愣:云爷好这口儿?

江雨眠也是一怔,随即便有些怒气,“我以为你……算了……你走吧,不用管我了。”说着自己就要摸索着走。

云树追上去,“哎,哎,我错了。我们并不熟,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是路上话本看多了,您见谅。”

江雨眠不理她,接着摸瞎。

“你一个人,路都看不清楚,你要往哪去?”

江雨眠甩开云树要扶他的手。“跳河!”

听到一本正经的江雨眠说出这样置气的话,云树忍不住想逗他,“别啊,我就想缓解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你至于跳河吗?”

“天底下那么多人,却没一个可信赖的!我一个瞎子,与其处处被人欺负,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这话说的,我都没法接了。”

江雨眠继续摸瞎。

“我辛辛苦苦救了你,你都没有报答我,就去跳河,你对的起我啊?”

“无以为报,来世再给你做牛做马!”

“唉,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发现一个规律。”云树见他没有说话,接着逗他道,“在话本里,英雄救了一个女子,若是英雄确实仪表堂堂,那女子多会说‘小女子愿以身相许,报答英雄的恩情’;若是那英雄长的磕碜,那女子一般会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英雄的恩情’。你说这话,莫不是嫌我长的太磕碜?”

江雨眠端不住,被云树的话逗的笑喷。“人家是英雄救美,你是英雄吗?即便你是,我又不是女子。”

“所以我就是玩笑一句嘛。我发誓,我绝不觊觎你!有违此誓,便让我救的所有女子都不愿向我以身相许!您看,行吗?”

江雨眠忍住笑,继续板着脸道:“关我什么事?”

云树看出江雨眠有所松动,却依然僵着,继续无奈道:“唉,想想以后被我救的女子,都因为我长的太磕碜,而急着去跳河,以后我还是做个见“死不救”比较好,或许她们还会有别的造化,也不至于死的太彻底。”

回头瞥见李贵还牵着那匹马,“你牵它做甚?”

“牵回去啊。”

“又不是我家的,放了它,放了它。”云树才不想因为一匹马,让江雨眠的仇家找上自己,捋捋马鬃,“乖马儿,去吧,你有一夜的自由活动时间。”明天不知道会被谁套了去。

李贵恋恋不舍的丢开缰绳。

云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今天让你受惊了,给你压压惊。”又指指李贵手中的灯笼,“把灯笼给人家挂回去,才是正事。”

“谢谢云爷!我这就去。”李贵的失落立即被欢喜替代。

江雨眠已经被云树的话逗的憋不住笑,要回头了,云树却丢下他,去跟小厮、跟马儿说话去了,仿佛刚才的话都是随口胡诌的。江雨眠竟被这随口胡诌的话说动了,有些气自己。

巷口的路一侧临街,一侧临河,街边的人家门前挂有灯笼,江雨眠看见一些朦胧的影子,迈开大步,想离这个一觉得可信赖,便立刻不着调的人远点。

云树交待完事情,回头见江雨眠一个人走的更起劲了, “唉,江雨眠,你真不需要我帮忙啊?”

“不需要。”

“真不需要啊?”

“不需要!”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江雨眠脚步一滞,接着往前走。

云树立在后面纨绔道:“若是遇到危险,就等一个相貌堂堂的小美人儿来救你。还看不上云爷我长的磕碜,云爷还不伺候了!”

江雨眠虽然看不清云树的样貌,可是今天能一起被那人的手下掳去,就说明绝对不差,他却把自己长的磕碜的话讲的那么认真。与在马车上哄那女人一样,却与带他回来的一路上严正、谨慎截然不同。这演技,很有潜质!若是自己眼睛还好,收来做个徒弟,必能成事!

一心不能二用,况且江雨眠本就看不清路,走的又急,分神的当儿,脚下一歪就往河边拐去了。

云树见他走偏了,他却没发觉,忙道“小心!”江雨眠已经一脚踏空。

云树飞身过去,只抓住他一只手,使劲把整个身子都歪向河里的江雨眠拉过来,因用力过猛,江雨眠被拉回来后,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抱在了一起。

云树忙松开手,懊恼道:“好了,都是我的错,你这样真不让人放心。我不跟你玩笑了,先跟我回去,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其实,云树懊恼的是她抱了江雨眠——一个男人,江雨眠却以为云树因让他涉险而懊恼,心中的气稍平,便没有说话。

云树冲李贵招招手,恢复正经道:“去扶着江爷,咱们回客栈。”

本是想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让他别那么伤怀,没想到却让自己费了这老鼻子劲去哄好他,下回随他沉闷,再不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江雨眠——一个容色与唱腔都极好的男戏子,最红的那两年,被有钱的男女老幼捧着,也没少被揩油。被女人揩油也就算了,男人也打他的主意!这个,他是真的忍不了。云树说的以身相许的玩笑话,他是真的有些动气了。

今日来掳他的人,应该就是当时对他最上心的一个纨绔!当时便是千方百计想将他弄到手。本以为眼睛不行了,没法登台了,众人也不把他当回事了,怕是因为前天的一曲,又惹了那人注意。

江雨眠想了半天心思,回过神,发现云树的小厮掺着他,一言不发。云树在后面跟着,也一言不发,终于察觉气压十分沉重!

因为他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才会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因为对他抱太大希望,才会因一个玩笑,发那么大的脾气?

明明需要别人帮忙,还让人追着自己说好话,自己这手段也是高明了!

什么手段高明?明明是不自觉的耍脾气!对一个比自己小太多的少年耍脾气,老脸真是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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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章:生离

果不其然,云树回到来福客栈,严世真他们又出去找她去了。

云树给江雨眠加了个房间。

江雨眠要沐浴,云树让小二在他屋里点了二十来个蜡烛,让他自己照顾自己,便让李贵出去将义父他们找回来。

见江雨眠衣服也脏了,便想去借哥哥的衣服先给他穿着。好歹人是自己带回来的,不能不管他。

云树去推余宏房间的门,却发现门被反锁着,“哥哥,你回来了?”

屋里没人应声。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云树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到里面传来钝钝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云树自语。

哥哥毕竟是男孩子,她不好直接闯进去,拦住送灯的小二,指着余宏的房间道:“我哥哥回来了吗?”

云树在来福客栈住了好几天了,小二知道他们是一起的,回道:“回来一会儿了,辛先生说他病了,要休息,让我们不要打扰。”

“病了?严重吗?”云树吃了一惊。

小二想起那位客官面色惨白的被架回来。“看起来有些严重。”

云树再顾不得许多,抬脚就踹门。小二惊呼,“您这是干什么?”

“坏了我赔。”云树头也不回道。

两下子就把门踹开了,屋内一片漆黑,云树抢了小二手里的灯,“你再去拿一盏。”

小二无奈,只得回去拿灯。

云树关了门,将灯放在桌子上,往床上看,“哥哥?”

余宏仍不应声。

云树走到他床前,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却不说话。

“哥,你哪里不舒服?”

余宏对她眨眨眼睛,张张嘴,却没有声音,云树以为他病的严重,下意识的就去找他的手腕按脉,却没找到他的手。

云树吓了一跳。“哥,你的手呢?”带着哭腔在余宏身侧摸索,“你的手呢,手呢?”

余宏无语闭了闭眼睛。

云树往余宏肩上摸去,才发现他的手臂在枕边,朝床头方向伸着,一颗心稍稍放进肚里,想把手臂拉过来把脉,却拉不动。

撩开帐子,发现余宏的手竟然是被绑在床头!“这是怎么了?”不等余宏示意,云树忙给他解开绳子。

里面的一只手也绑在床头,云树探身进去也给解开,将他的手臂搬过来,却发现手臂软软的垂着……

余宏不等她顺着手臂摸过去,探寻伤了哪,便坐了起来,将后脑勺扭到她面前。

云树恍然大悟,拨开余宏的头发,果然,哑门穴上一根银针。

云树忙起针,心疼道:“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回身已是两行泪。

余宏道:“我两只手臂都脱臼了,你帮我接回去。”

两只手臂在余宏身侧无力的垂着,云树忍不住抹了眼泪,“是谁?竟然这么对你?”

“别哭了,快点!”

手臂是在肩关节处错位的,“那我用最稳妥的办法给你接上。有些疼,哥你忍着点。”

“好。”

云树说着扶余宏重新躺下,自己也脱了鞋子坐在床侧,双手握住余宏的手腕,将脚跟探入余宏的腋窝,两只手用稳定持续的力量牵引着余宏的手臂,脚跟向外推挤肱骨头,同时轻轻旋转,将手臂向内收,然后听到了手臂复位的响声。里面的那只手臂,用一样的方法归位。全程余宏一声未吭。

这个接骨法虽然不太雅观,但于云树手小,唯恐托着余宏的手臂用力不稳,给他造成二次骨折。

“哥哥,你动动手臂,看看可还有不适?”

余宏坐起来按扭着自己的双肩,“眉儿,我的脚也被绑着。”

云树忙去给他解脚上的绳子。“是谁把你绑在床上的?”云树再一次问道。

余宏没有回答,却在云树给他解开绳子后,攥住云树的两只小手,扯过绳子,将她的手臂并在背后,绑了起来。

云树难以置信,惊道:“哥哥,你在干嘛?你疯了吗?你绑我干嘛?我是眉儿啊!”

余宏头也不抬,声音里带着温柔的安抚:“好眉儿,别出声。”

出于对余宏的绝对信任,云树乖乖的闭嘴,眼泪却无意识的流了出来,仍是难以置信的看着忙碌的余宏。

余宏又抽过一条绳子,将云树的双脚并在一起,绑起来。

余宏绑完绳子,抬起头,云树正可怜巴巴望着他,安静的等他解释。

余宏只觉眼眶发热,心中揪扯的难受,为她抹去脸上晶亮的泪水。“别哭了,听我说。”

云树瘪着嘴点点头。

“以后,不要随意相信别人,不管你待他多好,他都有可能会像我这样绑了你。”

“为什么?”云树的眼泪大颗掉出来,心中说不出是委屈、惊恐,还是担忧。

余宏再度为她抹去眼泪, “我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

他还是关心她的。云树揪住一点希望,“为什么,哥哥?”

“你若真是我妹妹,我就带你走,可是你不是,你的家在济阳城。”一句话将云树这些年编织的美梦撕的粉碎,云树的眼泪越发汹涌,抽噎声,止也止不住。

余宏心中抽疼,一把将云树揽入怀中,用力抱住。这些年朝夕相处,他是真曾把她当妹妹待,可她终究不是。

“不要哭了,不值当因为我哭。”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树虽悲痛过甚,可还有一丝清明——哥哥是关心她的,这些年她感受的到!

“以后,不要那么好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要坚强,若有必要,狠辣一些也无妨。哪怕是伤害别人,也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自苦。照顾好师父,照顾好自己,我走了。”虽然他要走了,可还是放心不下她。

“不,不要走,哥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哥哥,我知道你并不想这样对我,我不怪你,你不要走……”云树还要哭求,嘴巴却被余宏撕下的衣襟塞住。

云树“呜呜”泪流,像绝境中的小兽。

她还想问: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找我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非走不可?可是她问不出来,也得不到答案。

余宏捧住她的小脸,最后一次为她抹去泪水,“眉儿,你要好好的!”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最后看了云树一眼,纵身而出。

云树望着窗前空洞的黑夜,那个身影就像流星一样划过去,再也不回来。好半天,才转过头,看看这个屋子。包袱在床头,架子上还搭着余宏的衣服,架子下是他的另一双鞋子。

他什么都没带,就走了……那么的不真实,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可被绑住的手脚和口中的布是那么真实。

回过神的云树想在屋子里找个尖利的东西,把绑在手脚上的绳子划断,再次扫视屋子,她觉得好像不对……刀,刀呢?云树看遍屋子都没有余宏一路带着的刀,而他刚才走时,并未带刀,那,刀呢?

余宏并未舍得将云树的手脚绑的太紧,但等云树挣开绳子,已经是两柱香后了,手腕被磨掉一层皮,血红一片。

她本可以跳到门前,打开门,让外面的人帮她解开,可是绑她的是余宏,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解开脚上的绳子,拔出口中的布,云树也从窗子跳出去,顺着后街跑到尽头,迎接她的是熙熙攘攘赶夜市看庙会的人。

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像一条鱼回归了大海,她再也找不到想找的那个人。她就那样立在街口,无声的落泪,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抹着眼泪顺着大路,往回走。

在客栈门口遇到被李贵找回来的严世真,她根本没看见,抹着眼泪往里走,却被严世真拉住,“怎么了?哭什么?”

云树抬头愣愣的看了看,一头扎在严世真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除了送老爷、夫人下葬,云奇从没见小主人哭的这般伤心,李贵、云宝、云藏更是没见她这样哭过,都愣住了。

严世真见她衣衫乱了,头发也乱了,脚上还没穿鞋,以为她是出了什么事,紧张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云树哭的抬不起头。

严世真向李贵道:“你不是说她好好的回来了吗?怎么这会儿这副样子从外面回来?”

李贵傻了,“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走的时候云爷明明在客栈里。这会儿功夫,出了什么事?”

“快告诉义父,出了什么事?有人欺负你吗?别哭了,义父担心你啊!”

“哥,哥哥走了……”云树哭道。

“谁?谁走了?”

“哥哥,哥哥走了。”云树眼睛都哭肿了。

“余宏走了?”

“嗯。”

“去哪了?”

“我不知道。”云树哭的可怜。

严世真吊起来的心,放下许多,安抚道:“别哭了,我们再找找,说不定一会儿就找到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走了,他不会回来了,他丢下我走了,像我父亲母亲一样,他不要我了,他走了,呜呜呜……”

“余公子,死了?”云奇惊道。

严世真瞪了云奇一眼。

“他说我不是他妹……”

严世真打断云树的话,“没事啊!义父在呢!我们回去说。”看看云树雪色罗袜沾满泥土,严世真打横抱起云树,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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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七章:勾结

严世真抱着云树直接进了余宏的房间,李贵与三朵云留在外面。

李贵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抽身去敲了江雨眠的门。江雨眠刚费劲的摸索着沐浴完,身上裹着白色的中衣,云树要送的衣裳终究没送来。

李贵本想拐着弯的探听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云爷说的话他听不懂,可看到江雨眠这样,李贵的直觉竟然是江雨眠欺负了云爷!让云爷哭的跟个孩子似的,不对,云爷本就是个孩子!不对,这江雨眠是个半瞎,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欺负得了云爷?

李贵在脑袋里打仗的时候,江雨眠不耐烦了,“什么事啊?你还说不说了?”

李贵回过神,“那个,江爷,刚才,可发生什么事没?”

“什么事?”江雨眠不明所以。

李贵看他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不像装的。“额,喔,没事就好,您早些休息!”李贵转身要走,却被叫住,“刚才谁在哭?”

“哭?喔,我也不清楚。要我帮您问问吗?”李贵也是装傻高手。

“算了,你家云爷呢?”江雨眠才没功夫关心谁哭呢,就是听哭的伤心,顺口一问。

“云爷,云爷这会儿有事要忙。”

“那你跟你家云爷说一声,让他忙完了过来一趟,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今晚,云爷怕是不方便过来,您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有时间了,云爷会来看您。”

没时间?江雨眠本想算了,可又一想,云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事能这么晚还忙的走不开?李贵还特意跑来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李贵不是根据云树的吩咐出去找人了吗?不对!

“云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江雨眠紧张道。

“没,没什么事,云爷就是,我家掌柜的与云爷有事要谈。”爷哭成那样,具体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清楚,怎么能随便乱传呢?

“你家掌柜的是谁?你不是云树的跟班吗?”

李贵语噎。自作聪明瞎胡问,圆不住话了吧!李贵想抽自己的嘴。“我家掌柜的?云爷没跟您说?算了,等明天让云爷跟您说吧。”说完就跑了,江雨眠叫都叫不住。

江雨眠回了屋子,还是觉得不对劲,别是那个纨绔找来了,找云树的麻烦了吧?江雨眠坐不住,穿上衣服,出了门。等了一会儿,听见有小二过来,拉住小二道:“刚才送我来的云树,云公子,住在哪间房?能带我过去吗?”

这小二往来送个灯火、茶水,老被人拦住问事,可在其位谋其事,他也只能好脾气的一一回复,反正也正好顺路。“您跟我来吧。”见他眼睛不太好使,又服务周到的将江雨眠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云树的房间在严世真与辛坦之之间,与余宏的房间,隔了一间。小二将江雨眠送到地方就往余宏的房间送茶水去了。

江雨眠也看不清屋里有没有灯,只管拍门道:“云树,你在吗?云树!”

屋里没反应,屋外的人围过来了,云奇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道找我家公子有什么事?”

“我是你家公子的朋友,有些事需要与他面谈。”

“您来的不巧,我家公子今晚有事,怕是没时间见您。要不,您明天再来?”

江雨眠心头更是疑云笼罩,不见云树,他不放心,继续拍门道:“云树,你没事吧?”

云奇疑道:这人没毛病吧?屋里黑灯瞎火,他拍门还越拍越起劲。“这位公子,您别拍了,我家公子真没时间见你。”

江雨眠恍若听不到,继续拍。

李贵钻过来道:“云爷说了,他的事与江爷的事并无牵连,让您放心,早些回去休息。您的事,他记着呢,明日得空便去看您。”

三朵云心奇:这小子跟小主人出去跑了两趟,在称呼上倒是自称一统了!可别说,云爷可比公子霸气多了,难道小主人更喜欢被称为云爷?看来不能只瞎胡跑,照顾小主人的事全让这家伙捡漏了!

“云树,他真的没事吗?”江雨眠还没注意到,他对云树的事有些上了心。

“没事,您放心。我送您回去吧。”李贵说着伸手去扶江雨眠。

云树或许真是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江雨眠犹豫了一会儿,也只好由李贵扶着往回走。

留下三朵云你看我,我看你。

本来觉得一路上,在主人的指点下办事,见闻能力都大幅度提升,心中很是自得,可这个李贵,让他们生出些危机感——与主人的亲近才是立身之本。

房间里,云树抽噎着将余宏的事说与严世真听,严世真也很意外。

又过了两个时辰,辛坦之才窗口翻进来,一身风露与杀气。云奇他们都去休息了,只有云树与严世真还在等他。当辛坦之看到余宏人不见了时,暴怒起来。

“他人呢?”

“哥哥,他走了……”云树哀戚道。

“不可能!他手脚……是谁放了他?”辛坦之一眼就盯住了云树。

“是,是我。”云树有些怕暴怒的师父。

辛坦之抬手就要朝云树身上招呼,云树呆呆的不知道躲,也不敢躲,师父要动手,只能挨着。

严世真却不许辛坦之发疯。“究竟出了什么事?”

辛坦之整个颓丧下来,顾不得形象抱头蹲下,高大的骨架缩在一起,昏暗的灯光照的更是无助,好一会,才声音喑哑道:“那个孽徒,他,他与真国人有勾结。”

“这话可不能乱说!”严世真心中也有猜测,这个答案是他最不愿去想的。

云树好歹也学了几年功夫,三五个人根本近不了身。严世真却依然见不得云树天黑未归,非要见到人才放心。天擦黑的时候,再次发动大家出去找云树。

辛坦之觉得他是多此一举。奈何严世真说云树江湖经验不足,又是个女孩子,不可能明知道大家在等她,而故意这么晚还不回来,一定是被什么事缠住了。辛坦之只得跟着众人又出去找云树。

出了客栈,众人本是分开找的。辛坦之漫无目的走着,他猜也猜不出来云树可能会在哪里,会做什么事。

老实说,他并不了解云树这个徒儿的喜好、习惯,教授云树的工作是余宏一力承担的,他只管琢磨如何把余宏培养成最理想的军士。

走到后河边的时候,他意外看到余宏熟络的上了一辆马车,而且那气质与平常很不同。

余宏平日里,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气质,除了与云树感情较好,对其他人,从不多说一句无用的话。哪怕是对他这个师父,恭敬有余,热络不足,除了正常的指点、教授他东西,吩咐他做事,日常问候外,余宏像是尽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不远处的那马车装饰很是华丽,只是不像正常人家的。他以为余宏是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背着他偷偷去了娼柳人家。正想着回来好好敲打他一番呢,可是,余宏上了车后,马车并未启动,马车夫与随车的小厮却在周围警戒起来。

那身形、体态,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杀伐之气在暗夜中散开。再细细观察那车夫、小厮的眉眼,辛坦之心中一凉——俱是眉眼比较深邃。余宏的眉眼是这样,因为他有一半真国的血统。而这些人都是这样的相貌,辛坦之不由多想了一层,于是在近旁的一棵树上悄悄隐身。

一柱香的时间后,余宏从马车上下来,下车的那几步,辛坦之眼见他收敛了那种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贵气!他自是从未在余宏身上见过!车夫与小厮见了余宏均躬身行礼,恭敬的就像见到主子!

余宏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说了句什么。那小厮、车夫立刻直起身子,眼睛却警觉的四望。余宏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理理衣袖要走,车厢中却钻出一个脑袋,是个男人!那男人一样的高鼻深目,说了句什么,余宏皱了皱眉头,随意点了个头,快步离开。

一个或者两个高鼻深目的人,或许没什么,可是一群人都是,就有些异常,而且都对余宏毕恭毕敬。

余宏曾说,他出身真国皇族,那这些人?

余宏走后,马车也快速驶离,辛坦之从树上跳下,在暗夜里隐住身形跟上马车。

眼见那马车确实去了娼柳胡同,且马车是直接赶进了院子。

辛坦之扮作恩客去拍门,却被告知今日被包了场。辛坦之不死心,本想翻墙而入,却发现有暗卫潜伏。为免打草惊蛇,他决定先回去诈诈余宏的话。

于是,他又回到后河边,循着余宏离开的方向,一路找去。

余宏并未走太远,而是立在河边的柳影下出神,孤冷的背影挺拔如山岳。

辛坦之远远望着余宏,第一次意识到,他好像从未好好的与余宏谈心!

一直都是他说着,余宏听着,点着头,以示他记下了。虽然看着他长大,一招一式的教武功,一点一滴的教他兵法谋略,还以为他是天赋极好……看来,不止是天赋好,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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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八章:完颜沧月

开始时,余宏说过他对真国王室的仇恨,后来便整个人化成了少言的冰山。

辛坦之由自己的亲身经历,想当然的以为他不愿多提旧仇,徒惹伤心,只叫他好好习武,来日复仇。

此刻,辛坦之希望余宏将他心中猜测抹去。

余宏似感觉到辛坦之殷殷的目光中所包含的力量,回过身来,有些吃惊,继而是一抹担忧之色闪过,又快速恢复正常,恭敬道:“师父。”

“你怎么不去找树儿?在这里做什么?”辛坦之尽可能的平静道。

“我,我在想以后何去何从……”

“那你想好何去何从了吗?”

余宏眉头微蹙道:“纸上谈兵是一回事,实战又是另一回事。我想,我还是从军,比较好。”

“决心为你母亲报仇了?”

余宏眸色愣了一瞬,随即“沉重”点头,“嗯。”

就是这一瞬,让辛坦之痛心。“你总是少言少语,为师还担心你对真国的仇恨被时间消磨了?

“母亲的大仇,自不敢忘!”

“之前,你一再找借口不愿从军,我以为是这几年的日子太安逸,别说昔日仇恨,就连真国人长什么样,你都不记得了!”

“刻骨之仇,怎么敢忘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果不是刚才的有意试探,他会相信余宏面上的“深仇大恨”。

辛坦之面色沉痛的拍拍余宏的肩,“你刚才见的是什么人?”

余宏眸光一闪,就想往后退,然而肩膀已被师父拿住,“咔嚓”一声响,剧痛从肩头传来,一条手臂已然不听使唤,而肩膀仍被拿捏住。

余宏眼见挣脱不了,模样十分无辜道:“师父您误会徒儿了!”

“你说说,我误会你什么了?”辛坦之的话冷冷木木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我也不知师父为何这般对我,想来师父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师父太恨真国人,也怕误会了你,你就解释解释吧。”辛坦之说着松了按在余宏肩上的手。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余宏在辛坦之收手的那一瞬间,拔腿就要跑,辛坦之早有后招等着他,收手的瞬间已经提脚踹在余宏的腿上。

余宏未能如愿拔腿而跑,却腿一软,跌到地上。爬起来时,另一只手臂已经被辛坦之攥在手中,脉门被抠的紧紧的,余宏眼前一黑,险又栽倒。

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儿,辛坦之心有不忍,稍稍松手。余宏借这最后一丝机会要挣脱,肩膀再度被锁住,挣不动,眼前又发黑。

师徒相较,余宏终是差了一招。

“宏儿,师父对你太失望了!”辛坦之沉痛道。

“师父,我知道您恨真国人,我是不想您伤心才偷偷去见那人的。”

“那人是谁?”

“是真国在赵国的探子。”余宏坦言道。

辛坦之微微一愣,没想到,余宏竟回答的这么干脆?“你们谈了些什么?”

“师父知道,徒儿出身真国皇族,又在赵国待了这么多年,他们想让徒儿做真国的内应。”

“你一直都待在清河县,最远去了济阳城,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徒儿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与那人说的?”

“那人说,我若不答应,他就要设法让师父知道我是真国内应,到时候让师父和师妹都容不下我。师父与师妹是我在世间最最亲近的人,我决不允许他们在中间插刀。我只好与他们虚与委蛇,等我入了边军,再带兵里应外合去端真国的老巢。”

“可是真话?”

“师父,我说的句句属实。”

“你可知道他们的落脚点在哪?”这是一个试探。

“在娼柳巷,门前一个‘柳’字招牌。”

余宏所说,倒是与辛坦之追踪的地方一致。辛坦之想那人刚见过余宏,应不会再来找他,便抠住余宏的脉门,将他先带回客栈。

余宏的本事是辛坦之教的,他心中有数,便又卸下余宏另一只手臂,将双手双脚绑在床上,从严世真屋内找到一根银针,封住余宏的哑穴,才放下心。

将门反锁,拿起余宏的刀从窗子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交待了小二,便又赶往娼柳巷。他的徒儿招的人,他要亲手解决。

师父在会面后,过了好一段时间才赶来追问他,一定是跟着马车去了。余宏抛出娼柳巷的饵,用那批人拖住师父,本想给自己争取点时间,可被师父这个绑法,根本就逃跑无望。

他没有跟那人离开,就是想再回来看看师父和眉儿,交待一番再以去边军为理由离开,谁成想被师父撞个正着。

若说谁能不管不顾,不问缘由就帮他,也只有眉儿了!除非眉儿先所有人一步回来,又凑巧来找他,否则,待师父回来,他死定了。

谁知云树还真自己先回来,且一回来就去找他。

“你确定他是与真国勾结?”

严世真也不知道怎么安抚辛坦之好。这几年,他眼看着辛坦之教导余宏,像教导儿子一般,若余宏真是……辛坦之对辛家一百多口枉死人的愧疚,懊悔……

“我找过去的时候,那领头的人破口大骂,说完颜沧月那个狗东西竟然敢拿他当诱饵,可见,名字都是他随口胡诌的。”

云树也是听的愣愣的,“完颜沧月?哥哥的名字叫完颜沧月?”

“不许再叫他为哥哥!”辛坦之暴喝道。

云树被辛坦之暴起的狰狞样子吓得一哆嗦。

“这是在客栈里。”严世真劝道,又拍拍云树削瘦的肩膀。

“听那话,像是他与那人并不一路的。”严世真尽力的开解道。

“可是他跑了!他跑了,就说明了一切!他与那人即便不是一路的,也是同族的!我,我费尽心力教导他,我竟收养了个别有用心的仇人!我有眼无珠!”辛坦之竟泫然而泣。

云树从床上爬下来,跪到辛坦之面前,弱弱道:“师父……”

辛坦之看到云树的小可怜样就来气,腾的跳起来,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云树拎起来就要揍。

严世真急了,一把将云树揽在怀里护住,“她又不是故意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打她有什么用?”

辛坦之丢开云树细瘦的胳膊,一张粗糙的大手捂住脸,呜呜哭起来。

严世真将云树掩在身后,扶辛坦之在床上坐下,“你去了两个多时辰,没有抓住一个活口好好问问吗?”

“领头人被护着跑了,我杀退暗卫追了上去,可是在城外跟丢了,抓到的都宁死不说,我就全给结果了。”

严世真这才注意到辛坦之身上的斑驳血迹,与草叶泥污。

“在娼柳巷打斗,可有惊动旁人,惊动官府?”

辛坦之摇摇头,“大概听得见打斗声,但无人敢出头。”

“死了人,明天必然有人报官,你这一身,要回房处理干净。我去让云宝、云藏去烧水给你。眉儿,将刀上的血迹处理干净。”

云树望着那血淋淋的刀,那是人血,不少人的血,木木的点点头,“好。”

严世真扶辛坦之走后,云树将刀放在水盆里,一点点洗干净,又将血水倒了。对着蜡烛,一遍又一遍的擦试着雪白的刀刃。

这刀是云树花重金给余宏买来的,虽不是绝世名刀,却也锋利无比,本是想着路上防身用的,没想到出鞘,竟是这样的用途。

擦干净后,云树才发现,师父并未带回刀鞘!那刀鞘很有可能是遗留在了现场……无鞘之刀!死的又都是真国人,若是官府细细追查起来……虽然舍不得,可她心里明白,这刀,留不得!

辛坦之决不能任由余宏就那么跑了。只是那一波真国人被端掉,官府必然很快知道,余宏既然跑了,就不会在扬州城潜伏,去真国的路,他会选哪一条?辛坦之决定最后赌一把。

云树还在想怎么处置那把刀的时候,刀从手中被抽走。

“眉儿,我和你师父出去一趟,你早些休息。”严世真的道。

云树眼皮直跳,看看面色凝重的义父,“我也去。”

“你不能去,太危险。”

“义父,如果找到……找到了,能不能,劝师父手下留情?”

若余宏真是真国的内应,这个请求于师父来说是残忍的,可,若是真把师兄如何了,师父未尝不是剜心割肉,云树也是。她对真国并没有血海深仇,只是舍不下一个哥哥,不管他是哪个国家的。

话音刚落,云树就听到门框被捶打的声音。严世真拍拍她的肩,点了点头。

云树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和衣蜷缩在余宏的床上。窗户开着,夜云掩了月亮。她想起白树村的孩子在晚上捉迷藏,拿一块布遮了眼,待抓到那个人,扯下布条的欣喜的张牙舞爪。

她这会儿特别想要那张牙舞爪的欣喜,她想快点睡去,不管是完颜沧月,还是余宏,她只想醒来时,哥哥正在床边看着她,对她半是责备,半是宠溺的说,“你这懒猫,怎么不回自己屋里睡?”

醒来时,她却见余宏血淋淋的坐在床边看着她,气息微弱而冰冷道:“你为什么不拦着师父,眉儿,你真想我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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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九章:是在乎的!

云树边哭边道:“哥哥,我不想你受伤,你伤在哪里了?我帮你止血,我帮你疗伤……”言未毕,“咚”的从床上滚掉到了地上,磕了脑袋,彻底醒了过来。

三朵云本是在云树房间的门外等吩咐,却没想到云树的声音从余宏的房间传出来的,忙跑过去拍门,称谓一致道:“云爷?云爷?您没事吧?”

云树愣怔的从地上坐起来,屋子仍是昨晚的样子,什么都没变,窗外天已大亮。

门外犹在拍门,“云爷?云爷?您还好吗?”

云树抹抹脸上的泪,从地上爬起来,开了门,眼前是三朵云着急的脸,“我义父和师父呢?”

“还没见出来。”云奇道。

“去看看屋里有人不?”

云藏忙去拍门,但都没人应。云树心知应该是还没回来。“我要沐浴,去备些热水。今天,你们就不用去外面跑了。”

“是,云爷,我这就去给您备热水。”云宝、云藏应声而去。

“云爷,那我做点什么好?”云奇巴巴儿道。

“你们怎么换称呼了?”云树终于听了不同。

“您不喜欢?”云奇探寻道。

云树木然的摇摇头,“就这么叫吧。你,等会儿和我一起出去。”

“好嘞,云爷。”

云树回身关了余宏房间的门,回了自己房间。

云树沐浴完,呆愣的在窗前吹了会儿风,才束了头发出去。

“义父和师父回来了吗?”

“还没。”

云树点点头,往江雨眠的房间走去,三朵云你看我,我看你,忙跟上去。

“江雨眠,起了没?”云树拍门道。

“等一下。”江雨眠昨晚想太多事,睡的比云树还晚。

云树听到屋子里磕磕碰碰的声音,“不着急,你慢点。”回头道,“去让人把早饭送到这里,然后你们也去用些再来。”

三朵云去了,江雨眠才摸索着来开门,今天却与昨天大不相同。

头发松散,还垂下几缕在耳际,急急穿上的衣服也是一团皱,没了初见时的潇洒与雅致。看来是个被伺候惯了的,虽然有别样风情,但云树无心欣赏。

叫廊下小二送水来洗漱,云树扶着江雨眠的手臂进去坐下。将窗户打开,屋里才亮堂起来。

“你昨晚找我,所为何事?”

“昨晚客栈有些哭嚷声,我是怕你出什么事,所以过去问问,你还好吗?”

云树没想到江雨眠竟然还关心着她。“谢谢关心,我没事。你的事,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那人我也惹不起,想来想去,还是回乡下躲躲。”江雨眠语气里尽是无可奈何。

“那江家班呢?”

“散了。我看不清楚,什么也做不好,让他们早早各谋前程,也省得各怀心事,坏了情谊。”

“也好。”他都想好了,云树也没别的话要说,屋子里安静下来。

云树追着他要听琴,听他说要散了江家班回乡下,竟然没什么反应,江雨眠觉得摸不透她。

小二送水来,打破了这安静。

身边没有人服侍,云树扶他过去,见他笨拙的搓着毛巾,便将他双手提出水盆,拧好毛巾递给他擦手擦脸,又将牙盐沾好,递到他手里。

江雨眠吃惊道:“你竟做的惯这些?”

“还好吧。”云树随口道。

严世真他们都不要人服侍,云树跟着学样子,生活自理没问题。

“云树,我好奇,你是什么人?”

云树神游道:“洁牙完,我重新帮你束发吧,你这样没法出门。”

江雨眠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但没人帮他打理,想来不太好看,囧红了脸,不再说话。

束好发,饭菜端进来,云树安静的吃了些。

这安静,江雨眠有些不习惯,昨日的云树可不是这样的,忍不住问道:“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云树回过神,食而无味道,“嗯,我义父他们还没回来。”

“彻夜未归?去了哪里?昨晚你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没有。他们出了趟城,办点事,还没有回来,嗯,应该不会有事。”云树自我安慰道。

“城外倒没什么盗匪,可能有事耽搁了。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过会儿就回来了。”江雨眠劝慰道。

云树无意识的点点头,瞥到江雨眠仍一脸温柔的“望着”她,又道:“你说的对,大概过会儿就回来了。你身边没人照应,做事也不方便,若是信得过我,一会儿让我的小厮跟着,帮你跑跑腿也好。”

“我们仅有两面之缘,你为何这般照顾我?”

“嗯?你若不喜欢,我就不多此一举了。”云树依旧心不在焉。

江雨眠语噎,埋头扒饭,不再说话。云树也不追问,却停了筷子,坐在那里神游。

云树像昨天那样还好,今天话都懒得说的样子,江雨眠觉得自己过了一夜,被嫌弃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想刺云树一句,“你这样照顾我,我无以为报。”

“嗯?喔,不用报,举手之劳。”

“好吧,你是个好人!”江雨眠恨恨道。

“喔,也好,你慢慢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云树根本没注意江雨眠说了什么,放下筷子就要走。

双目白日里也视物不清,什么事都做不利落,从高台跌入尘埃,江雨眠靠拨弄乐器度日。闭门谢客,只因不想与那些表面上关心,暗地里偷乐的人打交道,直到时间长了,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声出如天籁,歌喉遏流云的江雨眠。而今日,他是饱尝云树的无视。

江雨眠“啪”的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云树,你到底什么意思?”

云树吃惊的顿住脚,好像刚才并没说什么与他过不去的话吧?

“我没什么意思啊?你怎么忽然生这么大的气?”

云树还倒打一耙!江雨眠气红了脸。“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帮忙,也不想再见到你!”

云树又回身坐下,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暗哑道:“我哥哥走了。他与我并无血缘关系,可这几年,我一直把他当亲哥哥待,尽可能的对他好,让他开心。可是,他走了,走之前还把我绑了,告诉我不要轻信别人,哪怕待人再好,那人也有可能像他一样绑了我。你说,他走的时候,还在乎我吗?”

江雨眠吃了一惊:“你昨晚真出事了?你义父他们是出城找你哥哥去了?”

云树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忙否认道:“不,我义父他们是因为别的事出城的,生意上的事。”

原来真的事出有因,不是故意那样对他的,江雨眠关切之心涌动,“你可受伤了?”说着,朝云树隐约的轮廓扑过去,正抓住云树的手腕。

云树吸了口气,抽出手腕,平淡道:“没有受伤。”

江雨眠敏锐道:“你手腕怎么了?”

“破了点皮而已。”

“是你那个哥哥弄的?”

“不关他的事,我自己弄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云树的维护,简直是赤裸裸的。

“他走时,可曾动了你的财物?”

“没有,他什么都没带,就走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是在乎你的。至于绑了你,大概是不想你追他。看得出,你很在乎这个哥哥,若不绑你,你必然会追他。他离开,大概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云树没法与师父同仇敌忾对付师兄,她就是想让人告诉她,师兄是在乎她的。她放了师兄等于在师父手下救了师兄,她不后悔因此被师父责怪,她愿意承担师父所有的怒火,只要师父师兄都好好的!师父和义父平安回来!

“我走了,你用饭吧。”云树再次起身。

“我都回答你的话了,你怎么还要走?”江雨眠不满意道。

“你还有事吗?”云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在生气。

“你不管我了?”这话就是撒娇了。江雨眠也是没办法,身边的人不知道哪个被收买了,就这孩子像是个实诚的。

云树没想到江雨眠这么大的人,怎么行事比自己还像个孩子,昨天哄他,今天竟还要哄他,可今天又没惹他!

“我在扬州没有根基,为你遮风挡雨我做不到,能做的,只是帮你跑跑腿的事。这个我会交待小厮,好好听你差遣的。”

“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吗?”

“你能保密吗?”云树压低声音道。

“我发誓,绝对为你保密!”江雨眠信誓旦旦道。

“其实我是个商人。”

“你,商人有什么可保密的?”江雨眠忍不住叫起来。

云树捂住他的嘴,“守住这个秘密,我就帮你,不然,你就另找高明吧。”

此时,云树已经认识到刚才郁闷之中,话说多了,索性抛一个无用的饵,让他多费脑筋想想,别把哥哥之事想太多。

江雨眠又闻到云树身上熟悉的似香似甜的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丝药味。拿开云树的手,“你的手腕真的没事吗?”

“你的眼睛究竟能看清多少?”云树有些好奇他的目力还剩多少,在江雨眠面前晃了晃绑了布条的手腕。

江雨眠没有再生气,而是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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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章:你别怕

“昨天的事,你也知道,就连贴身照顾我的人都可以把我卖了,目不明,心也不明,我……”

云树并没有接住江雨眠的话安慰他,而是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你怎么都不安慰我?”又是撒娇。

云树从刚才的迷糊中清醒过来,轻轻而均匀的扣着桌子道。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我安慰。听说你以前是唱戏为生,有很多人捧你,琴艺,是你目力不好后,重新钻研出来的,说明你心中透亮,并未委顿。昨天我一句玩笑话,你生半天的气,虽有故意的成分,却也是有傲气在其中。你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

“你也说我们只有两面之缘,你对我表现出的关心,不管是否出自真心,我都当成是最纯粹的。我也尽力向你提供了帮助。我这般坦诚相待,你也不必兜圈子,直说无妨。”

江雨眠瞠目结舌,这孩子一点都不傻好吧!他那个哥哥还担心他会被人骗,看人看的这么透彻,哪里……当然,他嘴里的那个哥哥是个例外……大概,关心则乱!

而在云树心里:哥哥说的不错。哪怕对一个人再好,哪怕救了他,他也未必不会心怀算计。以后再也不会像相信哥哥那样,再相信一个人了吧……哥哥到最后还在教导她,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决绝。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个瞎子,无处可去,无人可信,我想依附于你,以我琴艺和唱功。我虽无法登台,可在府内弹琴叙话,做个门客,是没问题的。”

“你昨天不是还怕我觊觎你吗?”

“可你不是并无此意吗?”

“我没你想的那般多金。”

“我所求并不多,一个安身之所罢了。”

“说实话,我平日都非常忙,并没有时间听琴闲叙。”

开玩笑!要是让黎歌知道她养了个这样的门客,她可有的哄了!无论如何都要拒绝!对了,昨日的一百遍还没写,今日得补上!

“忙着读?”

“对。我小小年纪就养门客,家中长辈会打断我的腿的。”

“一点余地都没有?”

“没有。”

江雨眠面上落寞到了极致,“那你走吧。”

云树看他绣白牡丹的墨绿衫子皱巴巴的,没了初见时的风采,心中虽不忍,还是心一硬,离开了——给他些银子,他回乡下度日也是一样,不必非做门客。至于眼睛,他不想看,就不看吧,总不能逼着他看病。

云树回去让云宝送了一套余宏的衣服过去,另附四张五十两的银票做路资,权当为了他与母亲一样的审美与这段交情。

江雨眠收了银票,任云宝替他换了衣服,并没有再多说任何话。

云树本想让办事能力最强的云奇去跟江雨眠帮忙,可是又想到云奇对扬州之事并不熟悉,便让云藏去益生堂叫李贵过来办这件事,而后便让他守在客栈等师父与义父,自己则带着云奇与云宝去了扬州城的藏阁。

她要忙起来,让自己没时间为余宏的离开胡思乱想。

扬州城文华丰茂,藏阁的生意也做的大些。

遒劲的藏阁三个大字的牌匾与云宅内的藏阁三字一样,是云树在法上颇有造诣的太爷爷亲笔所。

云家所有藏阁分店的牌匾都是一样的字体,都是在济阳城造好,由各地的掌柜千里迢迢带过来,承载着云家家主的信任,也是一份厚重的责任感。

这座藏阁,前院五间宽的阔大门脸陈列着各样的籍、字帖,连带着还经营质量不错的纸张、墨、砚;后院雕刻工、排版工、校验工、印刷工,足有三十个,比济阳城中的老店气势更盛。

所印制的册,不仅在藏阁中售卖,还会印上藏阁的名号,批量售卖给那些小铺。

云树甚至闭目想见一篇佳作在扬州城流传,洛阳纸贵之时,这个院子的忙碌的场景,便心潮澎湃,忘了所有枯涩心绪,一头埋进账务中。

理完账务,入账的银子让云树高兴起来,开始发奖励。每人一两银子的红封,管事的五两,掌柜的就给发了五十两。众人皆欢喜不已,干活更卖力了。

辛坦之与严世真一走十来日,云树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查完账,又跟掌柜的去走访了与藏阁有生意往来的纸、墨供应方,以及那大大小小从藏阁批量取的小铺。

十数个真国人死在扬州城内城外,知府大人也吓的不行。

上报吧,上面一定会责问:城中进了这许多细作,竟然身为知府竟然毫不知情!罪过必然不小。

不上报吧,真国人在城中做了哪些勾当?是否仍有遗祸未除?又是谁出面截杀的?是否有别的目的?

思来想去,知府决定大事化小,全面压下来。改革大业当前,只当是草寇互殴互杀结案,回去把自家院墙修高点,命人暗暗查访,祈祷在余下的任期里,这余孽不要发作起来才好!

是以,云树所担心的城内搜捕行动并未发生。

第十日晚间,瘦了一圈的两人终于风尘满面,虬须劲张的回来了,就连马匹都瘦了一大圈,足见这几日的奔波辛劳。

没有看到余宏的身形,云树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提起,巴巴儿望着严世真,严世真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云树才真正松下一口气,让云宝云藏去打水给义父和师父沐浴,又让云奇去备上好酒菜。

余宏,或者说完颜沧月并未被找到,恍若人间蒸发,辛坦之以为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踪迹全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辛坦之挫败感远胜过他在朝中的不得志。

云树记得,师父自回来后,面色愈发冷峻,没再见他笑过,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

义父怎么劝他都没用,只得在他喝多的时候把酒中兑入大量的水。

云树见师父这个样子,也向义父询问,是不是打道回府?严世真认为出来散散心还好,回去闷在那个小院子里,更不好。

于是,数日后,一行人离开扬州,继续巡视其余的店铺。

严世真缩减义诊时间,用更多的时间陪辛坦之,而辛坦之索性马也不骑了,在车中枕着酒坛醉生梦死,一路摇摇晃晃没个清醒的时候。

少了一个人,云树也很落寞,一路少话,三朵云也知趣的做好自己的事,以及闭嘴。最初的热闹场景再也见不到了。

距离苏州城还有一日之遥,云树一行在一个村子里借宿。

月如钩,夜色如墨,众人正在收拾安置之时,云树听到了如泣如诉,哀婉欲绝的嵇琴声,那么熟悉,却满是悲伤心碎让她听的想哭。

顾不了许多,借了一盏灯笼,她就寻声而去。

声音来自村头,灯火隐隐,云树赶过去,见桥头围了一圈的村民,嵇琴声就从人群中发出来。

云树无暇顾及周围浓郁的汗臭,费劲的挤进去。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坐在石墩上,低着头演奏嵇琴,可那琴声绝不是一个流浪汉所能演奏的出来的,而且,那么的熟悉。

云树将灯笼提近,靠近那人的脸,奈何他低着头演奏,什么人也不看,脸上又沾了脏污,根本看不清眉眼。

云树的心“咚咚咚”乱跳。一方面这人委实落魄,一点不像前段日子遇见的那个人,另一方面,她给了他两百两银子,他也不可能沦落到这般境地。可是,琴声,琴声勾着她的心,她心中的弦绷得快要断掉。

云树蹲下身子,凑近,小声试探道:“雨眠?”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从地上跳起来,将靠的过近的云树撞倒在地,抱住嵇琴就跑,不知是绊到了什么,狠狠摔到地上,嵇琴的一根弦,“噌”的一声断掉。那人根本不管,爬起来继续跑,跑的十分踉跄。

众人也被这一幕惊到,还以为这乞丐突然发了疯,纷纷后退,倒给那人让开了路。

云树手中的纸灯笼掉在地上,轰轰的烧起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追上没跑多远的抱琴人,一把抓住。任那人拼命挣扎也不松手,那人竟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云树痛的松手,那人得机又跑。

身后的村民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跟一个乞丐过不去?”

“人家就拉个琴混口饭吃,你用的着这样?”

“看着也是个有钱的,心眼真小。”

“咱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

一时间议论纷起。

云树才顾不上理会。天黑路黑,云树也跑的高一脚低一脚。她再次追上那个跑不利索的人,两人挣扯间,那人跌到地上,拖累的紧抓住他的云树跟着跌到。

那人瘦弱不堪,云树用手臂撑地,才没跌到他身上,只是正好压在嵇琴上。地面不平,受力不均的嵇琴杆“咔嚓”折断。

那人惊了一惊,丢开嵇琴,双手来推云树,还要爬起来跑。

云树捉住他的两只细瘦手腕,柔声哄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因你的琴声像极了我一个朋友,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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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一章:谁人能救苦?

近距离的接触,嗅到云树身上似香似甜的淡淡气息,那人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了。

“不要怕,不要怕,我怕弄疼了你,我松开手,你不要跑,好吗?我不会伤害你的。”

云树一点点松开那人的手腕,见他没有动,抬手轻轻撩开他面上的头发,可是月色暗,什么都看不清。

“不要怕,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好吗?跟我走好吗?”

见他没有反抗,云树捡起地上断掉的嵇琴,那人慌忙抢过去。云树正好腾出手,一手扶着,一手轻轻揽住他的背,继续柔声道:“我们去吃东西,不用怕的。”

回到借住的村民家中,严世真很是惊奇,一会儿不见,云树竟然跑出去捡了个乞丐,还护的像个宝。

示意云宝去端水,云藏去端灯,云树小心翼翼的扶那人在条凳上坐下,“云奇,去拿些吃的和茶水来。”

云奇应声而去。

接过云宝递来的湿帕子,“别怕,擦擦脸,我们吃东西。”

待帕子抽去,四朵云都看清楚了,灯火中的那张脸不是那个江雨眠又是谁?

云树心里梗的难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李贵说江雨眠散了戏班子,买了一个丫头随身伺候,又雇了辆马车回了乡下,他还去送出了城。怎么?怎么人会在这里?还弄成一个样子。

把江雨眠脏污的双手放进水盆里,让云宝给他洗手,他却一把掀翻了水盆,弄的云宝一身水,也不敢生气。

严世真奇了,这还挑人?有人碰得,有人则碰不得。“树儿,这人是谁?”

“我在扬州城认识的一个人,他本应该好好的在乡下度日,不知道怎么会流落到苏州来,还弄成这个样子。”

“你不过出去了一会儿,是怎么把他找过来的?”

“我认识他的嵇琴声。刚才听到村中的琴声,循着声音找到的。”

“这么神奇?”严世真嗤笑。

“义父,起初他眼睛不太好,这会儿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我医术还不精,您给他看看吧?”

严世真伸手去抓江雨眠的腕子。江雨眠直跳起来,玩命似的像严世真撞去。

云树眼疾手快的拉住他,重新将他圈坐在条凳上,“别怕,别怕,不是要伤害你,别怕哈。”

严世真皱眉,“树儿,放开他。”

云树忙松手,“他大概精神太紧张了,不如先让他吃些东西,缓一缓,再慢慢看。”

“那就先吃东西,吃完东西再发疯,我非得好好治治他!”严神医,专治疯病人!当然,内室的那个醉鬼除外。

云树只好亲自给他擦了手。先给他喝了杯茶水,然后才是米粥和小菜。不过二十多天未见,江雨眠变得一把干瘦,像是饿了许久。

只是全程下来他都一句话不说,不知道是伤了喉咙,还是精神受打击不愿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云树。

既然不愿意义父给他按脉,云树就自己上手了。稍稍掀开衣袖腕子上是深褐色绑缚过的痕迹,表面一层皮已死去。

“义父,他这是被人绑过。”

云树抬起江雨眠的手臂放在桌上,让严世真切脉,自己又腾出一只手半环着轻按住他的肩膀,怕他再冲起来掀了桌子。这会江雨眠倒是没再发疯。

严世真按了按脉,轻轻点了点头,“这会身边也没有药,让云宝他们先帮他清洗一下,我一会儿施针让他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明天到了苏州城,再给他配药。”

辛坦之在内室喝的醉醺醺的出来,“酒呢?酒呢?我的酒呢?”

“师父,天晚了,该休息了,明日,树儿再给您买酒,好吗?”

辛坦之不理会云树,只嚷着,“我要喝酒,喝酒……”看到桌前坐着的褴褛人,面色巨变,“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还敢回来?”说着就挥拳头来招呼。

严世真忙拦住他,“认错人了,认错人了。我带你进去喝酒哈。”

辛坦之用力推开严世真,“哪里认错人了?”扯住江雨眠的袖子,吼道,“这不是宏儿的衣服吗?小兔崽子,扮落魄以为我就认不出来了吗?还是你觉得师父就是那么好糊弄?嗯?”

一行人这才注意到,江雨眠确实穿着余宏的衣服,难为褴褛一片,醉酒的辛坦之还能一眼认出来。

但,现在不是关注江雨眠穿什么衣服的问题。辛坦之虽醉酒,可是力气还是不小,未免他把这屋子给人砸了,严世真用最简单制服了他——直接在他颈后一按,他便软软倒下去。

严世真招呼云奇一起先将他扶进内室。

云树努力按住依然暴起的江雨眠,可他挣扎的厉害,云树只得困住他的两只手臂,斜侧着抱住了他,“江雨眠,江雨眠,我是云树,你别怕,别怕,我不会让人再伤害你的,我保证,……”

江雨眠停止了挣扎,喃喃道:“云~树~”

见他终于认出了自己,云树喜道:“对,对,我是云树,我是云树。”

“云树,云树喜欢听嵇琴是吧?我演嵇琴给你听,你带我走,好吗?带我走。”江雨眠哀求着,四下里摸索找他的嵇琴。

被云树弄断了的嵇琴,搁在桌边,还夹杂着柴草。

江雨眠摸到了,欣喜的抓过去,却是一把断琴,一时伤心欲绝,“我的琴,我的琴……云树不会带我走了,没人来救我……”

云树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被人当成救命稻草。

“云树,今天不听琴,云树依然带你走,好吗?看看我,我是云树,我在这里,你看看我……”忽然意识到,屋内这么暗他看不到,云树心头堵的难受。

“我在这里,绝不会再不让人欺负你,别怕了,有云爷在呢。我们今天不听琴,等明天,云爷给你买一把最好的嵇琴,到时候你再奏给云爷听,好不好?”

严世真安置好辛坦之,从内室出来,正听到云树这话,忍不住笑道:“云爷开始养琴师了?”

云树回头皱着小脸道:“义父!”

严世真笑道:“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个琴师,神志不清都还追着要给你奏琴。只怕有人知道了要跳脚了。”

暗暗提示云树,她是个女儿身,且是名花有主的女儿身,虽然是大夫,也要顾惜自己的名声,不可与这人过于亲近。

云树立时松了手,面色尴尬向云奇道:“去看看热水准备好了吗?”

云奇出去后,云树道:“在扬州城的时候,他被人掳了一次,是我救了他,他请求做我的门客,寻求庇护。我拒绝了,让李贵送他回乡下。不知道为何,他会沦落成今天这般田地。他虽然神志不清,但义父一定有办法,就有劳义父了,我进去看看师父。”

严世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去吧。”

江雨眠抓住云树的衣袖,不让她走。

云树安抚道:“你别怕,这是我义父,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夫,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江雨眠犹不撒手。

“你看,衣服也脏了,头发也脏了,要洗漱一番,不是吗?”

“不,不要,不要洗漱。”江雨眠决绝道。

此时,云奇他们已经抬着浴桶,提着水桶进来,腾挪屋内的桌椅。

乡野人家,屋子有限,只能借给云树一行人一间连带内室的大屋。要给一身脏污的江雨眠沐浴,云树需得去内室照看师父,免得一会儿吵嚷起来惊醒师父,又是一场闹。

严世真从江雨眠手中抽出云树的衣袖,云树快步进了内室,江雨眠在后面惊恐的大叫,声音之凄惨,像是要杀了他。

任凭他挣扎着叫下去,半个村子的人都要被吸引过来,严世真将江雨眠按晕过去。

关了门,扒下他破旧的衣服,都觉触目惊心。他的浑身满是深深浅浅的齿痕、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有皮开肉绽的鞭痕,有的结疤,有的却溃烂,手腕脚腕都是结了痂的绑缚过的痕迹。

几人费了好一番力气,为他清洗完,对有些溃烂的伤口,拿烧酒重新清洗,去腐敷药包扎,穿衣后,扛到床上,与辛坦之并躺。

云树在昏暗的烛光下写字,一大张纸上,工工整整写满了黎歌。她笔下正在写一封信,写好后拿出私章印上,封好,才转头扫了床上的人一眼。

严世真坐在床头静静的看这两个受伤的人。人有的时候很坚强,有的时候又脆弱的不堪一击,心与神的抗伤害能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医病不易,医心更不易。

“义父,他还好吗?”

“被人虐待过,一身的伤,都是不久前的。”

“他的眼睛,义父能医好吗?”

“等他清醒些了,问问情况。”回头看看俨然长成少女身量的云树,“要带着他吗?”

“若是……带着吧,把病医好了再做安置。”

“也好。”

人多有心病,有事情去忙着,才不至于纠结于那些压在心底的不快。

“义父。”

“嗯?”

“人之一世,有那么多的苦,医者能医病,谁人能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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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二章:病人难磨

辛坦之与江雨眠都是久久未能好好安歇,接受严世真的安眠之法后,一夜睡的酣熟,早上出发时都还没醒。

若是醒来,一个滥酒,耍酒疯,一个惊惧发狂,可就没法好好赶路了。便没将两人叫醒,而是都抬到马车上,让他们继续睡,最好一路能睡到苏州城,也少了许多闹腾。

云树将昨晚写的信交给云奇,让他先一步进程,找云家藏书阁的秦掌柜的,置一套小宅院来落脚。带着个不时发狂的病人,住客栈多有不便。

路上颠簸,刚刚出发一个时辰,马车内传来打斗的声音,云树忙让停车,掀开车帘子,被惊的不行。

江雨眠骑坐在辛坦之身上,死死掐住辛坦之的脖子,辛坦之满面青筋暴起,醋钵大的拳头揍的江雨眠满脸是血。

云树钻进车内,忙掰开江雨眠的手,“松手,松手,江雨眠,这是我师父,你快松手,这是我师父啊!”

江雨眠看不清楚,神志也不清,但云树身上的气息,对他好像有安抚功效,他有些愣怔。

云树好不容易掰开江雨眠的手,为辛坦之顺了顺气,顺过一口气的辛坦之挥手就是一记老拳,“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欺负老子!”

辛坦之鲜有这般粗暴的言辞。

云树将江雨眠从辛坦之身上拉下来,替他挡了一拳,小身板被师父的拳头砸到江雨眠身上,回头恳求道:“师父,他是病人,眼睛看不清楚,精神也有些不正常,您饶了他吧。”

正说着,严世真从后面将江雨眠拖出去,江雨眠本来安静下来的神经又警暴而起,对严世真又扯又打。

云树给师父检查一下伤势,见颈间有不轻的掐痕,别的倒没有了。将义父的药箱拖过来,给师父涂了药。又忙从车里钻出去,马车外江雨眠斗志正浓。

“江雨眠,江雨眠,我是云树,我是云树,不要打了,那是我义父,没人要伤害你。”

严世真的脸差点被他抓花,衣服扯的乱七八糟。江雨眠明明打过人,却拼了命的抓扯,严世真忍不住用大力将他甩到地上。

对于受过凌虐,神志不清,眼睛又看不清楚的江雨眠来说,满世界触碰他的人,都是敌人。摔倒在地江雨眠不哭不叫,还要爬起来打,云树扑上去按住他。

“江雨眠,江雨眠,是我,云树,我在这里,没有人要伤害你,那是我师父与义父,你别怕。昨晚,我找到了你,带你回去了,还记得吗?”

辛坦之捂着疼的欲裂的脑袋,从车里钻出来,“树儿,你从哪里找来的疯子来谋害师父?”

“对不起,师父,他是个病人,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待他好了,我一定让他跟您道歉。”

云树扭着脖子对辛坦之说话,江雨眠又闻到那熟悉的气息,慢慢安静下来。

“道歉?我一定要揍他一顿!”辛坦之余醉未消。

“他现在是个傻的,不知道疼,等他正常了,知道疼了,您再揍他,也好叫他长记性不是?”见辛坦之面色稍霁,“马车是师父的,我保证不让他再进去打扰师父休息,请师父暂且饶过他。”

见师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云宝,伺候师父用些茶水点心,云藏,将烧酒和外伤药拿来。”

严世真觉得奇怪,怎么那小子到了云树手里就变得那么安静,难道迷乱的神志里,还有一丝清明,记得云树?

云树扶江雨眠起来,给他弹弹衣摆,找一块干净的石头,扶他坐下。

昨天唯一完好的脸,今天也被打的破了相,师父的拳头打在身上,云树到现在骨头还疼,江雨眠的鼻血糊了半边脸,鼻骨不知道有没有断,眼眶唇角都是血。

云树用帕子沾烧酒,“我帮你清理一下伤口,有些疼,忍一下啊。”

江雨眠疼的发抖,咬牙轻轻叫了声“云树~”

“我在,我在,不要怕,想说什么我都听着。”

江雨眠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云树再次擦拭伤处时,疼的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云树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清醒,自语道:“是我做事不周全,我应该医好你的眼睛,再让你走的。”

处理好伤处,又给江雨眠吃些东西,他只喝了些水。

云树扶江雨眠上了马,让他坐稳抓牢,缰绳却握在云树手中,跟在马车后面慢慢走着。

云树走着,走着,对江雨眠道:“我本来是云爷,怎么遇到你,就成了小厮,老是让我伺候你,你莫不是故意的吧?江雨眠,知道我是谁吗?”

江雨眠蔫蔫的,不说话。

“你听到我的话了,却不回答我,是为什么呢?跟我没话说吗?”

“你刚才咬牙切齿的叫我的名字,莫不是恨我,恨的吧?”

“我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成这样。我会医好你的,希望你心中不要留下伤。心伤太难医了……”一人一生,又能医得了几个伤心人?

江雨眠始终不开口,云树也不再说话。

秦掌柜办事得力,云树晚间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座打扫好,仆妇、丫鬟具备的小院子恭候云树了。当然仆妇、丫鬟一时间难买到得力的,是秦掌柜从自家调来的。

辛先生的酒,严先生为江雨眠开的药已经备好,饭菜热腾腾的端上桌,吃饱喝足,正解一路的疲惫。

饭后,云树与秦掌柜在后堂叙了会儿话,秦掌柜让人抱来一个盒子。“云管事说东家需要一把嵇琴,这是在城中新购的,您看可还行?”

云树感叹:云奇倒是个妥帖的,昨天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办。

再看那盒中卧着一把嵇琴,拿起来临灯细看,紫檀木琴身,蟒皮厚薄适中,蟒格均匀,纹理整齐,光滑油亮,色泽鲜艳分明,蟒皮与琴筒粘合结实,做工很是精细。

云树抬指在银色琴弦上拨了一下,音质清脆,音色纯正柔美。旁边还有琴托、琴码等配套的东西。

“确实是一把好琴。秦掌柜用心了,事事都做的这般妥帖。”

“多亏云管事指点。”秦掌柜见东家很满意,心里也松了口气。年前盘账时,也未曾提及视察之事,东家这般突然而来,他唯恐事情做的不够好,影响在东家那里印象,这一天给他忙的。

云树道:“您也累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店里见。”

“那东家早些休息。”

秦掌柜的走后,云树抱起嵇琴,问门边侯着的云宝道:“江雨眠呢?”

“应该还在饭厅,他眼睛不方便,又不许别人扶他。”云宝低头道。

“他的房间安排在哪里?”

“在前院厢房。”

云树将琴盒递给云宝。“你把这琴放他屋里,再去把他的药也送到房间去,嗯,记得带碟子蜜饯或糖之类的,还有,在屋里多点些蜡烛。”

云宝憋了一天的话终于吐了出来,“爷,怎么对那江雨眠这般照顾?”

云树看看他,“爷对你好吗?”

“自然是好的。遇到爷,云宝得以再生。”

云树不做评价,只道:“遇事多想想,总能明白一二。快去吧。”

云树来到饭厅,似乎人走了,烛火也觉得暗了许多,菜碟已经撤去,江雨眠单薄的身子,坐在桌边一点未动,面前一盏清茶已经凉掉了。

云树在他身边坐下,“骑了一天马,累吗?腿上可有不舒服?”

江雨眠不语。

“今晚的饭菜你也没吃多少,是不合你口味?还是胃口不好?”

“伤口还疼吗?”

得不到回答的云树叹了口气,“我扶你回你的房间吧?”

江雨眠倒顺从的随她站起来,任她扶着往外走。

云树托着他的手臂,“你是记得我的吧?所以只让我一个人扶你?你是在等我来扶你回去?”

云树自言自语,“总不说话,可不太好。”然后一路沉默下去。

前院厢房灯火通明,云树扶江雨眠坐下,接过云宝端来的药,“温热适中,把药喝了,好吗?”

药草苦涩的味道充溢鼻腔,江雨眠扭开了头。

“不吃药,眼睛怎么能好?我义父开的药,效果可是有保证的。”

“苦。”江雨眠终于吐了一个字。

云树欣喜道:“以云爷吃药的经验,你就一大口,把这碗药干了。然后赶快填上两块蜜饯,嘴巴立时就甜了。苦只是一瞬间的事。要不,你试试?”

“你要是不一口干了这碗药,云爷就得一口一口喂你喝,那可要苦个透顶了。你选一个吧。”

见他没动弹,云树抓起他的手,将药碗递到他手上,鼓励道:“一口气喝了它,我立即就拿蜜饯给你。”以前,父亲都是这样哄她吃药的。

江雨眠吸了口气,把药喝了。

云树忙拿蜜饯,还未及喂给他,江雨眠一扭头,连药带饭吐了个彻底,屋子里的味道一时难以形容。

吐完后,江雨眠一直蔫蔫的面色,有些发红,眼眶里泪水莹莹。

云树并未大惊小怪,“云宝,清理一下。”倒了杯水给他漱口,“没关系,还有一碗,一会儿再喝。”

江雨眠憋了一会儿,“还会吐。”

“还会吐?你像小孩子一样会吐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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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三章:无望

江雨眠过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哼出个“嗯。”

云树想着,先换个柔和的,味道好些的汤药,先把胃不纳药的问题给解决了,忽然眼睛一亮。“你知道我是谁吗?”

等了半天,江雨眠又不说话了,但云树心中已有数。

“昨天弄坏了你的琴,我答应你今天送你一把新的,你来看看,不满意的话,我明天带你去乐器铺子,你挑把最称心的。”云树说完扶他来到放琴的桌旁。

云宝特意在这桌上点了许多蜡烛。

云树将琴拿起来,放在他的手中。江雨眠拨了拨弦又放下。

“怎么?不喜欢吗?没关系,我们明天再买。”

云树合上琴盒的盖子。

“爷,要洗漱吗?”小丫鬟在外面毕恭毕敬的问询。

“我让小丫鬟进来伺候你洗漱吧?”

“不要。”江雨眠惊惧道。

不知道他抗拒的是小丫头,还是洗漱。“那,洗把脸,我给你换药,好吗?”

江雨眠又沉默。

云树给他净了面,洗了手,一边给他换药,一边道:“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很不好的事。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安置你,你怨我也没关系。但身体上不舒服,你要跟我说,我才能酌情给你开药。若是心里不舒服,有些话,说出来会好一些,我会好好听着的。”

“你要是实在不想理我,也没关系。我安排云宝和外面那个小丫头照顾你,我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的。你放宽心,我们慢慢医眼睛,会慢慢好起来的。”

“有一件事,我从昨晚就开始想了,可一直没想明白,你为什么不许别人服侍你,只让我来呢?你是不是故意耍脾气呢?可看起来也不像,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云树明知道他不愿意别人服侍,还故意说让云宝和小丫鬟服侍他,前后矛盾的话,就是想刺激他多说一句。

她未能如愿。

云树一边收拾,一边道:“药换完了。晚饭都吐了,你这会儿饿吗?要不要吃点宵夜?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想吃点什么呢?甜的,还是咸的?嗯,就吃些甜的吧,吃完,心情会好些。”

“云宝,让厨房做些扬州宵夜送过来,要甜味的,但不要太甜。”

“好的,云爷。”

“你听,他们都叫我云爷,可我不仅要伺候你,还要揣摩你的心思,我一点都不像云爷。”

“你说话不多,可是声音很好听,能多和我说两句吗?你不说两句鼓励鼓励我,我要说不下去了,那不就冷场了吗?”

“你有话想问我吗?”

云树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说了半天,本来说到这句话上,就不接着说了,捧脸坐在江雨眠旁边,安静的看着他。

可是看着,看着还是没抗住江雨眠的沉默,“你不说,我就接着说了。你穿那件墨绿色绣白牡丹的衫子,让我想起了我母亲。她最喜欢在墨绿色的布料上绣白牡丹。说到衣服,云奇的衣服,你穿着也不合身,明天让裁缝来给你量身制几套,好不好?”

“我也不了解你的生活习惯,这屋里,你若住的不习惯,就跟我说,我让云宝给你换。”

“你是打定主意不跟我多说一句了?”

“好吧,那一会用完宵夜,你就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云树昨晚在马车上凑合了一晚,没睡好,今天确实有些困,可还有事没做完,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自说自话。

云树说完就起了身,江雨眠抓住她。

“怎么了?”云树见他开口说话,忙停步。

“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屋子里?我看不见。”江雨眠凄惶道。

“是我疏忽了。”云树又坐下,扳正江雨眠的身子。“这是间东厢房,你现在面南,在南墙下的桌前坐着,右手边有两扇大窗,左边,嗯,是一个书架。另一侧是卧房,床在……我扶你去床边坐,小心,这是我们刚才坐的圆桌,四个圆凳围着。这儿有一架木屏风,后面就是卧房……这是床,这里边是……等等,我看看……”

“这里边是小小的盥洗室。”

云树扶江雨眠进去,红着脸告诉他夜壶在哪里,浴桶在哪里,毛巾、水盆、衣架,窗前的小榻,小桌,茶壶、水杯,一一带他熟悉一遍,才觉得看起来很利落的屋子里,竟然摆了这么多东西。

江雨眠他看不到,在屋子里摸索磕碰必然不少。

“你不喜欢他们伺候,我一会儿让云宝在你屋里彻夜都点着灯,你睡觉时,把帐子放下遮光,若是起夜、喝水,也方便。”

“还有什么呢?”云树在屋子里张望一圈,“大致就是这些了,我带你再走一圈熟悉熟悉吧。”

两人又走了一圈,云树说了半天话,口干舌燥,就给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喝。

江雨眠道:“渴了。”

“你现在在圆桌前,桌上有茶壶一个,茶杯四个,水温热适宜,你自己试试倒杯水。”

“渴了。”江雨眠并不动手。

云树看看他,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他手里,看他喝了,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刚要喝,江雨眠又道:“还要。”

云树放下杯子,又给他续了水。

江雨眠端着杯子并不喝。云树看他一双俊气的眼睛,没有焦点的望着自己,端了水送到嘴边。

江雨眠又道:“不喝了。”

云树继续喝水,没理他。

“不喝了。”

云树没理他。

“不喝了。”江雨眠的声音大起来。

“不喝了,放下杯子就是了。”

江雨眠“啪”的将杯子摔到地上。

云树没说话,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看他。两人就这样互看,谁也没说话。

好一会儿云树才喝完水,放下杯子。“我走了。”说完抬脚就走。

江雨眠抓起杯子“啪”又摔到地上,云树接着走,然而,她走一步,后面就碎一只杯子,最后,茶壶也碎了,凳子也摔了,桌子也推倒了。

云树继续走,他扑倒南墙边,摔掉琴盒盖子,“噌噌”两声勾断琴弦,而后抓住琴身在桌子上,墙上又摔又打,摔碎后又去扯书架,满屋子胡乱摔书,一本书从门口飞出去,打在端宵夜的丫头脸上,小丫头吓一跳,身子不稳,然后一声凄惨的尖叫,那一窝热烫的银耳莲子羹,尽翻倒在身上。

江雨眠安静下去。

云树飞身冲进屋里,将内室的冷水端出来,尽泼在那丫头身上,但手背手臂上的水泡还是起了一大片。云树去扯那丫头的衣服,那丫头叫的更惨。

“云宝,快去叫个婆子来。”

云树对丫头安抚道:“别怕,云爷会为你负责的,我得把你外衫扯下来,不然烫伤更严重。”

那丫头不再死捂住襟口,云树扯掉她的外衫,未待婆子来,抱起她往后厨跑去——那里有冷水。

江雨眠听着外面的话,呆愣在那里,被琴弦划破的指尖,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也没有人来收拾这一屋子的狼藉。他等着,等着云树来对他咆哮,等着他无尽的无望。

终于有人来了,那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向他靠过来。

见他还在书架前站着,云树什么也没说,便扶起椅子,想扶他坐下,江雨眠却一把甩开她的手。

云树觉得脸上一凉,用手摸摸,竟然是血,抓起他的手,那琴弦也是锋利,几乎划透了江雨眠的两根指腹。

本来想凝结的伤口,又被扯裂,血又流起来。

桌上的伤药与烧酒早碎在地上。云树不顾他的挣扎,用身子挡住他胡乱打的另一只手,强硬的抓住他的手,从怀里掏出随身带的外伤药,咬掉瓶塞,将药粉倒在江雨眠的伤指上。

扯了外衫给他缠住手指,压住止血。

忙完这一切,才回头去看江雨眠的脸。

江雨眠瘦骨嶙峋的手打在云树瘦瘦的后背上,打着打着就打不下去了。

“在屋里摔打一遍,所有东西的位置记清楚了吧?明天,我让人原样再摆好,熟悉了,你行动会方便很多。忘了把你不喜欢的琴带走,是我的错。身上的伤,心上的伤够多了,别再弄伤自己了。”

“发泄完了,心里有没有好受一些?”

“我让厨房重新做了夜宵,一会儿就送过来。我先扶你去床上坐,好吗?”

江雨眠的脑海中,孤苦无依的一生走马灯一般划过,从来,从来没有人这般好脾气的对他。

活了二十年,七岁前,日子苦的他不想记起来,七岁到十四岁他被卖给戏班子,被老班主各种非人的调教和摧残,红了以后,老班主死了,刚过两年好日子,眼睛就坏了。

云树拒绝他,他惨遭虐待,发完疯,他会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没有可依赖,可信任的人,绝境里只想到那个叫云树的少年,救了他,救了他一次,他希望她再次降临,救他……

他不是不怨云树,既然拒绝了他依附的请求,又干嘛回头这般照顾他?既然可以做到,为什么当初还要惺惺作态?

他满腹怨恨。

他也曾盼望日子会好起来,有一天,终会有那一天!为此他苦撑了两年,最后却陷进死而不舍,活而无望的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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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四章:爷竟有个丫鬟命

他被人欺辱凌虐完,像死狗一样被丢在路边。瘦骨撞在坚硬的地面上,撞的他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加发昏。

好像在他周身啃咬、撕扯后,吸走了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的希望,扭断他的人生,那人得到了新生,然后就像垃圾一样嫌恶的丢开他。

“啪!”是嵇琴丢在地上的声音。

虽然神志近灭,可他清晰的记得那鄙夷的声音,穿心凿骨:“你不是自诩高洁,有骨气吗?抱着琴,护好你的骨气去吧。主人仁慈,留你一命,你可要好好活着呀!以后做好抱琴生,哈哈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他苦苦盼望的人生是这样的?

为什么,他没直接死了?

眼泪爬下来,被烛光照的晶亮。

云树仍然没学好如何招呼别人的眼泪。眼泪,该是苦的吧?人伤心难过时,都会流眼泪,似乎眼泪是用来冲刷苦难的,可对于看的人来说,眼泪成了苦难的代表。

由他流了好一会儿,最后抽出帕子,为他轻轻拭去。

“对眼睛不好。”

云宝在门口探头。“爷,宵夜好了。”

“端进来吧,放到那边的榻桌上。”

云宝回头招呼另一个小丫头。那丫头麻溜的把宵夜送进来,又飞速退出去,唯恐像前一个小丫头一样被殃及。

“我扶你过去吧?”

江雨眠不动。

“这一天你都没吃多少东西,刚才又吐了个干净,还流那么多血,会头晕的。”

“若是有话,你就说,若是有气,你就发泄,你这样……何必自苦?”

病人的心思,总是与常人不同。云树揣测着他的心思,自言自语说了一天,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劝解了。

“她怎样了?”

“她?谁?”忽然意识到,江雨眠是在说那个丫头,“前胸、手臂烫的不轻,不过已经敷过药了。”

“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处置?”云树吃了一惊,江雨眠这性情大变!竟然还要处置那丫头!“她手脚笨拙,我不会让她再来你跟前了,你放心。”

“然后呢?”

“然后?”

“你扒了她的衣服……”

“我!”云树有口难言。“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你会收了她吗?”

江雨眠这会儿又发疯了?这都在想什么?收?收什么收?她根本不需要负这样的责任的!

“回答我。”

云树咬牙,“不会。”

“禽兽!”江雨眠甩开云树的手。

“我……”云树有冤无处申。

“出去!”

“你究竟在闹什么脾气?”云树年纪还小,当然不明白义父口中江雨眠被虐待的真正含义。

“滚出去!滚!”江雨眠暴戾道,额上的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云树的好脾气,被江雨眠折腾尽了,话都不多说一句,抬脚就出去了,“哐”,把门摔的山响。

然后就听到屋子里“哐”的一声,接着“哗啦啦”响成一片的声音,书架被江雨眠扳倒,磕在桌子上,剩余的书掉了一地。

云树最见不得人糟蹋书,复转身,踹开门,将江雨眠抓住,拖到卧室,“咚”的一声摔到床上。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巨大的惊恐袭来,江雨眠惊叫着爬起来,缩在床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云树没搭理他,对外面喝道:“云宝!把书都收拾起来,搬到我屋里去。把那半边屋子给我清干净了!”

回头对江雨眠冷笑道:“干什么?我倒想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对你照顾的还不够周到吗?还不够耐心吗?你伤了我的人,我可怪你一句了?你还在胡搅蛮缠什么?好好的书,是让你这么糟践的?”

江雨眠惊惧大作。

“好好的跟你说话,你偏扭扭捏捏不肯好好说。要不是看你还剩二两骨头,我非得揍你一顿!”

“说!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要死要活云爷给你个痛快!”抽过江雨眠怀中的枕头,“啪”摔到地上,“说啊!”

“啪”,又将江雨眠手中重新武装的鞋子扯过来,摔到地上,“你说啊!”

未等江雨眠将另一只鞋子攥在手里,云树又伸手去扯,这回江雨眠死都不撒手,他整个儿被云树从床脚拖到床沿,非要把他手里的鞋子夺过来。

江雨眠像个绝境中抗争的孤兽,凶狠的咬住她的手臂,那无神的眼睛黑洞洞的与她抗衡着。

手臂剧痛,“松口!”云树喝道。

江雨眠咬死不放。

“你松不松口?”

云树掰开江雨眠抓在她手臂上的手,阔大的袖子一下滑到肩上,云树从怒气中清醒过来。她看到那条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斑斑青紫,深浅牙痕,鞭痕。

竟然有人,会在别人身上留下这么多齿痕?那人得,多变态!!一条手臂尚且如此,那他身上?什么是虐待?云树心中有了轮廓。忍下去扯江雨眠衣服的冲动,松开手,定定望着那张“凶狠”的脸。

初见时,他,绝代风华,而今,一身伤痕,满心惊惧……云树再提不起来一点脾气。

“江雨眠……”云树想将他有些纷乱的发丝抚到耳后,江雨眠警觉的避开。

“是我不好,不该这么对你,你既对我寄予希望,我应当好好照顾你,不该对你发脾气。”

气氛安静下来后,江雨眠嗅得云树衣袖间似香似甜的淡淡气息,神志逐渐恢复,平静下来,松了口,唇齿间都是云树的血。

云树给他擦了嘴,对外面道,“送些茶水进来。”

“是。”外面小丫鬟应道。

茶水很快送进来,云树试了试茶杯温度,对小丫鬟道:“去把痰盂拿来。”将杯子递到江雨眠面前,柔声道:“来,漱漱口。”

小丫鬟看到她雪白衣袖上一团血痕,惊的不行:这疯子,竟然连东家都敢咬!东家竟还这么用心的照顾他!这是,什么关系?

云树没顾上自己,却看到江雨眠的那两根手指上裹的布,被血染透。

刚才的药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去将我义父的药箱拿来。快去!”

小丫头应声跑出去。

云树起身去窗下,探探那一窝银耳莲子羹,凉了半天,温度适宜,正好用,便盛了一碗端过来。

“饿了吧?吃点宵夜,我喂你,好不好?”

江雨眠确实疲累极了,力气像是被抽干了,顺着勺子吃起来。一碗吃完,小丫头送药进来。

云树将碗递给小丫头,将灯挑亮,一点点解开江雨眠手上糊满血的布条,那两片指腹因用力变了样,“对不起,你忍着点。”

清洗,涂药,包扎,又来了一遍。收拾完,又问“要沐浴吗?”

江雨眠攥紧了襟口。

“那泡泡脚吧?”

江雨眠不说话。

“去端盆热水来。”云树对小丫头道。

“爷,您的手臂。”小丫头指指云树被血染红的手臂。

“知道了,你去吧。”

“银耳莲子羹,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要。”

“那我们去榻上坐吧,让云宝把床铺重新收拾收拾。”云宝进来时,发现云树竟然笨拙的在给江雨眠穿鞋,惊的不行,“爷,我来,我来。”

云宝一伸手,江雨眠迅速缩了脚。

“没关系,我来,你把药箱搬到榻上,重新将屋子收拾一遍,点上安神香。”

收拾好江雨眠,云树才腾出手给自己清理包扎了一番。边忙边问,“我师父与义父在做什么?”

“辛先生与严先生在喝酒。”

“云藏(cang)和云奇呢?”

“云藏在先生那边伺候,云奇查看院子去了。”

秦掌柜从自家抽出一个门房,一个做饭婆子,三个小丫头,已是不容易,加上三朵云也足够了,只是江雨眠已经伤了一个,一个与云藏一起在辛坦之那里伺候茶水。人手竟有些紧巴。陌生的院子,云奇还是得转转看看才放心。

待江雨眠这里都收拾停当,安神香熏的云树都要睡着了,江雨眠才有睡意。安顿好他,云树才得以回自己屋里洗去一身风尘。写完大字,又看两章医书才睡去。

第二日,云树还未起,昨晚醉酒的辛坦之倒是起了,把云树的门拍的山响。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习武?出门在外就荒废功夫!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快起来!”

云树慌忙起身,穿衣。木棒代替长枪,云树被师父狠狠教导了一早上,浑身汗透。师父下手,比师兄还要狠。不过师父醉酒之余,还记得自己这个徒儿的训练,云树还是很高兴的。

清洗完,坐在饭厅,正要祭祭饥渴的五脏腑,却总觉得有有什么……少点什么……忽然拍着脑袋冲出去——把江雨眠忘了。

“义父、师父,你们先用,不用等我。”声音是飘过来的。

云宝与小丫头端着洗漱用的东西在外面等着,屋子里一直没有起身的声音,他们只好干等着。

直到云树拍门,江雨眠才叫“进来。”

点了一夜的蜡烛,熏香,门窗还关着,气味不太好。云树忙让把洗漱用品端进去,打开窗子换气。

江雨眠安静的坐在床上,木然的看着屋子里忙起来人,脸上块块青淤血痂,纷乱的发丝垂在鬓边,让他显得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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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章:忙碌的云爷

“昨晚睡的还好吗?”

“嗯。”

江雨眠今天竟然这么配合,云树很高兴。

“醒多久了?云宝他们一直在外面等你起身,你怎么都没……”云树的话戛然而止,江雨眠的怪毛病,她没必要再提一遍。

“我早上太忙,没顾得上来看你,你不生气吧?”

“忙什么?”

“师父抓我起来习武。耍了两个时辰的枪,把我给累的!”云树夸张道。

“我来。”江雨眠自己穿了鞋。

云树将外衫给他套上,系好衣襟腰带,扶他去盥洗室,净手、洁面、洁牙,又给重新绑了头发。收拾妥当才去了饭厅。

饭后,乖顺的让严世真按了脉。云树也惊奇,一晚上,他究竟想明白了什么,这般乖顺,不过这样非常好!

趁义父给江雨眠看诊的功夫,云树跑出去了一趟,提着药箱回来时,饭厅里又只剩一个江雨眠。

“我义父呢?”云树问门前的云宝。

“严先生说带辛先生出去转转,散散心,让您不必担心,这是严先生开的方子。”

云树接过云宝手中的方子,“昨天的药,谁拿的?”

“昨天的药是云管事经手办的。”

“那你把方子交给他,让他去买来熬上,午间就可用了。”

“是,我这就去。”

“你去哪了?”江雨眠主动开口道。

云树很喜欢他主动的样子,昨天的他,实在太让人伤神了。一边为他换药,一边道:“我去看看昨天那个丫头。”

“她,还好吗?”

“烫伤,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会给她用最好的药,你放心。”

“你……”

云树打断江雨眠的话,用准备好的一堆话,堵住他。“我保证,我会安置好她,我才十二岁,你别再提收不收她的话了。而且,我心里有人,其他人都入不了我的眼了,我收了她,反而是委屈了她。”

云树说的一本正经,好像她真是个已规划好前路的男孩子。

江雨眠吃了一惊,“你才十二岁?”

“是啊。你以为我多大了?”云树抬头一笑,看到江雨眠的眼睛,笑意微滞。

江雨眠道:“依你的个头和你,的办事能力,我以为,至少也十六七岁了。”

云树声音含笑,“大概我长的比较着急。”

“先不说我了。”云树岔开话题,“今天的药是开胃的,我看了方子,熬出来的味道会比昨天好许多,吃上两三剂以后,胃口应该会调回来,然后,我们再用药医眼睛。你的眼睛还是有希望医好的。你放宽心,好好养着。”

“嗯。”

“等会儿我叫裁缝师傅来,给你量量尺寸,做几套衣服。”云树用棉花浸透烧酒,小心拭擦江雨眠手上的伤口。

“我不要。”江雨眠咬着牙道。

云树奇道:“为什么?”

“我,我,我不想别人碰我。”江雨眠声音涩涩的。

云树敏锐的不碰他的伤疤,“那我们就找一个高明的裁缝师傅,让他看看你的身量如何,做的稍稍宽松一点,夏日里穿着也舒服,你看,好不好?”

江雨眠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琴呢?你想上午去买,还是下午去买?”云树全方位的照顾江雨眠的想法。

“不要。”

“嗯?”云树有些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不想要就不要,好好修养也好。”

换完药,收拾好药箱,云树坐下道:“我有事要出去,留云宝照顾你好吗?”

“不用。”江雨眠硬声道。

云树不勉强他。“我就让他在你门外侯着,你若是需要,就叫他。”

“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午饭和药我会让云宝送到你房间里,你要好好吃。”

云树絮絮叨叨交待好所有的事情,才带着云奇与云藏出了门。

小丫头的事,云树还是认真向秦掌柜赔了礼,毕竟人是秦掌柜用心安排的,结果,他前脚一走,后脚江雨眠就把人烫成那个样子。

东家亲自致歉,秦掌柜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丫头闹意见,还提出要把人接回去,省的还要东家把本来就不够用的人,拨去照顾那丫头。

云树身为女子扮男装,昨天毕竟扒了人家的衣服。这件事还是要处理好的,不然那丫头的清誉,她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她还要好好想想。云树便以严世真医术高明,方便为那丫头医治为由,将人留住了。

接下来,按照一路走来的流程,了解藏书阁的日常经营。期间,忽然想起给江雨眠裁衣的事情,便让秦掌柜的推荐了裁缝,送了过去。

无丝竹之乱耳,唯案牍之劳形。云树揉着疲累的眼睛从账簿中抬起头,天色已近黄昏。

身为大东家,云树本不必这般亲力亲为,可是他要想全面了解产业,就必须自己上手,同时她也希望这样忙着,不必去想余宏离开的事。回去时,她甚至带了一摞账册回去。

赏着苏州城的晚景,云树缓缓而归。云宝正在门前焦急的等着她。

云树跳下马,“出什么事了?”

云宝上前牵住马,“辛先生与严先生刚回来不久,辛先生喝多了,把在门廊下等您的江公子当成余公子,上手就教训,江公子又有些发作,将门从里面反锁了。”

“我义父呢?”

“严先生在给辛先生敷药,江公子把辛先生的脸抓破了。”

云树快步进了院子,在江雨眠门前,停滞了脚步。身侧是江雨眠因惊恐发作而紧闭的屋门,后院是因师兄出走而终日伤心的师父,犹豫了一息,云树还是抬脚先去了后院。

辛坦之犹醉着,却是又气又怒又心痛的用结实的拳头砸桌子,茶杯茶壶都被惊跳起来,不过他却被严世真按住,清理伤处,涂药。

“师父,树儿回来了,您还好吗?”

云树满怀歉意,这都是江雨眠第二次弄伤师父了,虽然这次是师父喝多了先发酒疯,而前院那个,也不是个正常的。

“树儿,你是师父的好徒儿,前院那个孽徒!你快替师父去教训他!”

“师父,他……”云树很为难……

“眉儿,今天做事还顺利吗?”严世真递给云树老父亲慈和的笑脸。

云树心中一暖,好在,义父是个正常的。“很顺利,这一路都做熟了,只是具体内容稍有不同罢了,眉儿能驾驭。”

“树儿,你有没有听到师父的话?”辛坦之见两人说话,把他给忘了,桌子上的茶杯、茶壶、药瓶子又开始起舞。

“啧?你这脾气,还不许我同眉儿说两句话了?我都陪你这老酒鬼逛了一天,整整一天都没见我家眉儿了。”严世真抱怨道。

“你们父女俩,欺负我一个老头子!我算是看透了!我……”辛坦之竟红了眼眶。

云树忙道:“师父,您别生气,我现在就去前院为您出气!现在就去!”

“去吧,这里有我,好好替你师父教训那小子。安慰老人家受伤的心灵。”严世真冲云树眨了眨眼睛。

云树退出来,让小丫头煮了醒酒汤,才折身去看江雨眠。

江雨眠的屋门被反栓,云树拍门也不开,好在窗子未拴上,她便从窗子翻了进去。

屋里已经一片漆黑。

云树摸索着点了灯,里外找了一遍,却不见江雨眠的影子,便将桌边囤积的蜡烛全点上,屋子里灯火通明,终于在窗子与书桌之间的角落找到缩成一团的江雨眠,头发衣衫全乱了,脸上又多了通红的掌痕。

云树单膝跪在他面前,柔声道:“你还好吗?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江雨眠还陷在巨大的惊恐中,他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嗅到那救命的气息靠了过来,他只想抓住,抓住,再不放手。

云树猝不及防的被他扑到身上,紧紧抱住,口中语无伦次,“云树~云树~云树救我……救我……”说着竟啜泣起来。

云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急要推开他,却被江雨眠救命的呼唤给止住,犹豫了一下,轻轻拍拍江雨眠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云树在这里,没事了。”

江雨眠抓住救命稻草不撒手,云树被捂出一身汗。过了半天,看他啜泣声收了,人也不抖了,云树小心的去掰开他的手,江雨眠却惊的一把推开她,“你是谁?”人又缩回墙角。

云树猝不及防,一下坐到地上,摔的屁股生疼。“云爷不是枕头,你怎么能把云爷扯来又摔去?”

“云树~你回来了云树?”江雨眠无神的眼睛微亮,伸手去摸索。

云树托住他的手臂,扶他站起来,为他整理衣服。“敢情你刚才没认出来云爷?”

离开暗角,江雨眠脸上的伤愈加清晰,云树闭了口。

江雨眠抓住救命稻草,整颗心放了下来,惊惧退散,在云树掰开他的手前,疲累又惊惧已极的他,在安神的气息中,睡过去了一瞬。云树掰开他的手将他惊醒,条件反射一把推开近前的人,不过神志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又让你受伤了。我师父他前些日子也遭到很大的打击,饮酒度日,他是喝多了,认错了人,才会对你动手。我替他道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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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六章:随行

江雨眠不说话了。

云树扶他坐下,让小丫头送来水与巾帕帮他擦拭手脸,重新帮他换药。与辛坦之一番扭打,又一次的弄裂伤口,血又洇出来。

云树尽可能小心的解开江雨眠手上的伤布,江雨眠忽然抽气。

“弄疼了?我再小心些。”

待去掉伤布,云树看到他惨不忍睹的手指,只觉自己的手也疼,柔声细语问他今日饮食、用药,转移他的注意力,只是他都不再开口。

烧酒浇上伤口,疼痛剧烈,江雨眠竟只是抖,硬是没叫出来,倒是让云树又紧张出一身汗。

好不容易咬着牙为江雨眠收拾完手上脸上的伤,云树松了口气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端起来要送到自己嘴边,却转道递到了江雨眠手中,又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喝完茶,云树不知道还说什么好,看江雨眠这伤痕累累的样子,总是新伤不断,旧伤难愈也不是办法。

“疼。”半天,江雨眠憋出一个字。

“哪里疼?”云树忙问。

“身上。”

他身上的旧伤,严世真前天晚上,帮他敷了药,昨日一路颠簸,落脚时已经很晚,把他的旧伤给忘了。而他昨日与辛坦之斗,与云树争,今日又与辛坦之斗,扯裂伤口,天气热,又没有清洗身子,伤口免不了又发作。

云树惊道:“你身上还有伤口?在哪里?”

江雨眠又不说话了。

云树为难道:“我……我不方便,看……让,让云宝帮你清洗一下身子和伤口,好吗?”

“为什么?”云树是唯一一个他能容忍接近他的人,他也不想让云树看他狼藉一片的身子,只是云树的抗拒,让他忍不住多问一句。

“就像,就像我不能收那丫头一样。”云树尴尬。

“那,疼着吧。”江雨眠故意拖了一句,他在想,难道这个云树也像他一样?有些不堪的记忆?

“你,何必……不用……不要……这个,伤口不好好处理,也会要命的,就让,就让云宝帮你,好吗?”云树说的磕磕巴巴。

“不要。”

“你别这样。要,要不,让云宝帮你,我答应你一个别的要求,好不好?”

“不要。”

“你……那我就要像上次一样了。”

“上次,上次,是谁?”江雨眠惊道。

昨日清醒过来,确实觉得身上清爽许多,衣服也被换了,不过他半清醒半糊涂,又与云树扭脾气,没顾上计较这个。

“上次也是云宝。”看他如此紧张,云树掩去了云藏、云奇,还有义父。

“你敢!!”江雨眠跳起来,被凳子绊的一个踉跄。

云树忙扶住他,“我不敢,不敢。你别激动,我这不是与你商量嘛。你身上的伤,不能不处理。要不,你自己,行吗?我在屋里多点蜡烛,我把东西都放好,告诉你怎么处理伤处,好吗?”

最初他怕云树打他的主意,现在才发现云树唯恐避他不及,心里又觉别扭。冷声道:“你嫌弃我?”

“我没有,没有嫌弃你。你别逼我行不行?你不喜欢别人伺候,我也是,我也不喜欢……”发现这个突然想到的这个借口很好,“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行不行?咱们有商有量,好不好?”

原来真有心结,如此,倒也放心许多。“明天出门带上我。”

“好!”云树回答的干净利落,她刚才也是在想这个问题,免得他又与师父碰上,闹出许多事。

唯恐他反悔,云树忙让云宝备热水,让小丫头将桌子、椅子一路摆到盥洗室,上面摆了满满的蜡烛,床上摆好干净衣物,伤药、药酒,带他熟悉一遍,热水也备好了。

江雨眠在屋里摸索着解衣带的时候,听到云树在外面轻声询问云宝,他一天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用药如何……

能遇到云树,是他的幸事?萍水相逢,却待他有足够的耐心与善心……

忙完江雨眠的事,云树回去匆匆沐浴更衣,又去看那个烫伤的丫头。

三个小丫头,一个伤了,一个照顾伤员连带机动调动,一个与云宝一起照顾江雨眠,将云藏丢去照应师父与义父,云奇机动调动,堪堪够用!

饭后,又带去看江雨眠。他看不清楚,动作慢,忙了好久,晚饭就给他单独开了小灶,云树是为看他用药如何。

云宝说上午吃药,吐了一次,又补了一次,好歹是吃下去了。

晚饭已见效果,饭量稍增,药,总算没吐。明日再吃一天,应该差不多了。

云树见事情都已处理好,便留云宝和小丫头照应他,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江雨眠披散着漆黑如墨的头发,自己坐在屋子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日,一切如旧。辛坦之依旧早早揪云树起来习武,听觉敏锐的江雨眠隐隐听到后院的习武声音,坐在床头听了许久,他摸索着穿了衣服,推开窗子。

候在外面的小丫头和云宝忙进去送洗漱用品。等云树赶过来,江雨眠仍披着昨晚的漆黑长发,正坐在桌前,一只手笨拙的梳着。

云树忙接手过来,“今天起的很早啊!”

在心里,她是很佩服江雨眠坚韧的心性的,他已经开始一点点恢复。

江雨眠“嗯”了一声。

“今天天气不错,中午应该会热,不过不怕,我让秦掌柜在屋里放上冰盆。”云树自语道。

“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了?”云树将他的头发聚到头顶,正在缠发带,她也是这样给自己绑头发的。

“你习武的声音。”

云树嘿嘿笑道:“好听吗?”

“好听。”

习武声,棍棒呼啸,“嘿嘿!哈嘿!”能好听到哪里去,云树不过故意与江雨眠玩笑罢了,没想到他真捧场。

“你今天好很多。”

“多亏你照应。”

“多亏你听话。”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般夸他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江雨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饭后,等吃药的当儿,严世真重新为江雨眠把了脉,询问了用药后的感受,又将病情分析给云树听,询问她该如何调方子。云树说了一点,严世真又补充两点,于是江雨眠午间的药就换了新方子。

而后严世真又带辛坦之出去溜达,云树带江雨眠去了藏书阁。

秦掌柜的见东家竟然带了个一脸是伤的人来,很是惊讶——这就是东家那个眼睛不好,脾气暴戾无常的病人朋友?可得小心翼翼,免费惹了这人,再把后堂给掀翻了,那可有得收拾了。

铺子里有帮忙的伙计,云树便把三朵云又撒出去搜集信息,晚间来接他们即可。

江雨眠借着朦胧的视线,觉得这儿不像个药铺,鼻尖也没有药味,而是书香味。

“你不是开药铺的吗?”早上听云树与严世真讲医理、药理、脉理头头是道,江雨眠以为她是开药铺的。

“我名下是有药铺,不过苏州城中目前还没有。”云树平淡道。

“你名下?”江雨眠有些惊道。

“是啊。”云树淡笑。

十二岁的孩子出来视察店铺,他本以为是出来走走场子,不过已经让他吃惊了,家里竟然真放心,将铺子交给他管?然而,一上午,江雨眠见识了云树一丝不苟的办事能力。

耳朵里都是云树噼里啪啦打算盘,哗哗啦啦翻账簿的声音;有时又叫掌柜的或账房、伙计,询问一些问题;有时也会含笑问他,热不热,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起身走走?

不管他如何回答,都会让伙计换杯茶给他,或去秦掌柜推荐的好点心铺子,买了点心给他和店里的众人吃。

他吃了点心,听云树拨算盘,竟觉得安心,昏昏欲睡。云树瞥见,让他去隔壁休息,他不愿意,便让伙计撤去小桌,将小榻腾出来给他躺着。

江雨眠很快睡了过去,被云树叫醒后,香气四溢的饭菜已经摆了一桌。至于众伙计,云树也给改善了伙食,一律从酒楼买来饭菜,正在楼下吃的不亦乐乎。

以前掌柜的也说东家待人宽和,没想到竟然还这么实在!众伙计俱是欢喜。

江雨眠听着楼下的赞叹声,由云树给他擦了手。

“云树,你这么好的吗?”

“嗯?”云树看看江雨眠,又听到楼下的声音,“他们办事尽心尽力,应该犒劳一下!那是他们应得的!”

“我并没有帮你办任何事。”江雨眠好看的眼睛,睫毛浓黑的“望着”云树。

云树玩笑道:“你啊?一天到晚给我找不完的事,让我想不起一些不想想的事,这就是你给我帮的忙啊!”

“今天没有给你找事,我还不能吃饭。”

云树正给自己洗手,哗哗的水声立时静下去,看看江雨眠郑重的样子,笑道:“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了。这些事不是说好了,等你眼睛好了再说?你不要想太多,我们开饭吧。”

说着将筷子递到云树手中。

江雨眠接过筷子,轻声道:“我也是。”

云树愣了愣,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起来。“江雨眠,你这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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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七章:好男风

“云树,你也是!”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操持着他一个二十岁的人都担不下的事,还办理的井井有条,待伙计、丫鬟都很好。这样的人,绝非一般唯利是图的商贾,必是世家之子!

前天晚上,云树为什么会因为书,而对他发脾气,江雨眠也隐约清楚了:卖书之人未必真心爱书,而云树是那个爱书人。

只是有一点,他不太敢想。秦掌柜与众伙计都叫他东家,难道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家主?那他家中……?

虽然想知道,但他没开口问,就像云树没问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义无反顾的照顾他。

饭后,云树扶他去楼下走了一圈,消消食,回去,小丫头正好将药送来。

这一次的药,味道比早上的浓郁许多,云树眼见他将药喝完,没有想吐的意思,一颗心才放下。

药中有安神的成分,吃饱喝足的江雨眠又困了,便在榻上接着睡。云树又接着翻账册。

江雨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只知道他翻了个身,耳中灌入轻轻柔柔的谈话声,一阵凉风扑进窗子,声音淡了一层,很快又归于轻柔,细细的,淡淡的按摩着他的神经,舒适极了。

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楚,可是合在一起的句子,他都理解不了,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了,他不想分一丝神志去辨别话中的意思。

然后他听到云树熟悉的脚步声,轻轻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了什么东西,很快香甜的气息充溢鼻腔——点心?

江雨眠清醒了。

云树见他睁开了眼睛,柔声道:“醒了?正好点心刚买回来,快尝尝味道如何。”

江雨眠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想吃东西,现在闻到点心的香气竟然立即清醒了!真没出息!

云树似乎看穿了他,为他解释道:“你的药中有开胃健脾的成分,胃口好起来是好事!”说着将拧好的帕子递到他手中。“先擦擦手。”

云树捧着茶盏,见江雨眠吃的香甜,看得很开心,又替他添了杯茶水。

“慢慢吃,还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我让伙计都买来。”

江雨眠停了下来,他又一次想看清云树,“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宠我?”

云树笑,“云爷都亲自伺候你几天了,你才发现我在宠你啊?”

江雨眠的脸有些抽,知道云树对他没有别的意思,就当玩笑收了。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喜欢自称‘爷’?”

“压场子啊!“爷”是一个权威称呼,和小孩子毕竟是两个地位悬殊的概念。我又不想把那些不乖顺的暴打一顿。能用别的办法解决的,尽量不动粗,毕竟,云爷是卖书的文明人。”云树的话似玩笑,似正经。

“没有人给你压场子?”

“是啊,全靠我自己的聪明才智。”

江雨眠不说话了,默默吃点心。果然是与他一样的孤儿,不过,比他混的好多了。

云树起身又去忙。

江雨眠安静了一会儿,起身摸索着往外走。

“干嘛去?”云树停笔道。

江雨眠停住脚,“望向”云树,态度端正道:“净手。”

云树脸一红,“去吧,小心点。”

“嗯。”

上午,云树扶江雨眠去净房,不知道后院里的哪个伙计先看见的,然后一院子人都行注目礼,目送他们去。

江雨眠眼睛看不清楚,身上却能感受到那种压力,他说,“我怎么觉得气氛不太对,云树,你要带我去哪?”声音并不大,可落在全停了工的后院里,声声可闻!

气氛还不够尴尬吗?云树只想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可为了不把事情搞的更尴尬,只能压低声音道:“净房!”

江雨眠抿抿嘴,不再说话,他听出云树话中的尴尬。

众伙计只是不敢相信,东家竟然亲自送人去净房!这也太亲力亲为了!

秦掌柜的咳嗽了一声,众人才回神,继续各忙各的。不过心里却开始揣测:东家与这个一脸伤,目力不好的人是什么关系?

过了会儿,江雨眠摸索着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谣言。

“他们说你好男风。”

云树无语,怎么点心吃了那么多,就堵不住嘴呢?

“你怎么不说话?”江雨眠摸索过来追问。

“我说什么?”云树揉揉太阳穴,没好气道。

“你好男风吗?”江雨眠立在云树桌前,居高临下的“审问”。

“你!你也吃饱撑的了?”云树翻白眼,然而江雨眠看不到。

江雨眠老实道:“嗯。”

云树看他认真的样子,没憋住笑喷了,继而哈哈大笑。江雨眠也被笑声感染,这几日第一次笑,却扯的一脸伤疼。

云树笑够了,直起身子道:“无聊了?”

“嗯。”

“想做点什么?出去走走吗?”

“你不看帐了?”

“明天再看,也可以。难得美人儿心情好,云爷自然要多陪陪。”云树说着在账册里夹了签子,边收拾桌子,边道:“你以前来过苏州吗?”

江雨眠没有生气,经过昨晚,他知道云树只是嘴上戏谑,骨子里却正经的紧。“来过。不过好几年没来了。”

“想去哪?”

“随便走走。”

“也好。”

云树跟秦掌柜的要了个得力的伙计——陶羽,交代了一番,三人就要出门。走到门前,云树忽停住,也将江雨眠拉住。

“怎么了?”

云树犹豫了一下,“你的脸上尚有青瘀,伤痕,要不要遮一遮?”

“有必要吗?”江雨眠不大上心。让他惹祸上身的不仅是唱腔和琴艺,更有这副皮囊,如今,哼哼,还有人会在乎吗?

云树拉住江雨眠转过身,问秦掌柜的和陶羽,“你们觉得有必要吗?”

秦掌柜的犹在琢磨该怎么说才妥帖,陶羽在云树鼓励的目光下率先开口,“我觉得有必要。”还加了句解释,“主要是东家太好看,这一起出门,对比太大……”

那江公子可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又深的东家宠爱。这个不怕死的,只顾着拍东家的马屁,要是把那个惹恼了,那可不得了了,家里的小丫鬟被烫的,现在都爬不起来呢!

秦掌柜的忙打断陶羽的话,“那个,天儿热,戴顶凉帽遮遮阳,也挺好的。”

什么叫急中生智?都是被这个蠢货逼的!还想着他是个聪明的,这还没出门就差点给自己惹了大祸!

江雨眠并没有如秦掌柜所以为的暴怒而起,他正在琢磨云树究竟长什么样子。

云树见江雨眠根本不在乎,便道:“那便算了吧。”

苏州城内,港多、桥多、船多。

陶羽一路把二人往热闹的地界引,一路上,听从江雨眠鼻子的指挥,云树给三个买了一堆吃的,走一路,吃一路。

海棠糕、芝麻糕、藕粉圆子、翡翠烧卖、千层油糕、桂花糖藕粥……

江雨眠胃口刚开,云树不让他吃太多,每样就给吃一口,还不许咬太大口。越不让吃尽兴,江雨眠越觉意犹未尽,反而更想吃,一路胃口都被吊着。

陶羽则可以敞开肚皮吃。虽然看不清陶羽的表情,可是那货吃起来津津有味,还有声音,听的人就大肆分泌唾液,江雨眠那个羡慕嫉妒恨啊!

而江雨眠最喜欢口味香甜的牛皮糖,半透明的牛皮糖上,均匀的裹了层芝麻,嚼起来弹性十足,还不粘牙。云树特意多买一盒给他,回去吃完药,正好甜口。

云树还买了大包小包的其他吃食,给陶羽提着抱着,准备带回去给义父和师父吃。

江雨眠在一家丝竹声声的乐器铺子前迈不动步子,云树牵他进去。

每样琴都调弄两手,只看江雨眠的反应,看他最喜欢哪种乐器。

江雨眠的表情却越来越激动,在他听来:云树怎么会这么多乐器?都是未成曲调先有情。最初,他以为云树是懂琴的,后来又以为他是闹着玩的,今日才知道,他是真的懂!而且,懂不少!

“这些乐器你都会?”

“一点点罢了。”

在京城的时候,休息日也曾与黎歌研究过乐器。这几年,年后的一月里,黎歌来与不来,她都空出时间钻研一二,谈不上精通,会拨弄罢了。

“想要什么琴?”云树探问道。

“你想听什么琴?”江雨眠反问。

“我啊?你要演奏给我听?”云树眼睛一亮。

“嗯。”江雨眠点头。

云树很大爷道:“老板,把你们这里最好的嵇琴拿来看看。”又回头对江雨眠小心道:“这个不着急,等你手好了,我再听。”

老板乐颠颠的把压箱底的好货搬出来,云树拿出来,给江雨眠感受一下,看是不是他喜欢的。

其实,这把琴与他前日摔坏的那把,不相上下,都是绝好的嵇琴。想想把云树的心意给摔的粉碎,他回头竟又毫不介意的再买给自己,而且一提要演奏给他,他竟还十分激动。究竟是心太大,还是心太小?江雨眠一时想不明白。

买完琴,给陶羽背着,三人出去接着逛。

到最后走不动了,便叫了个小船,慢慢摇着。与其他做生意的小船擦过,云树又买了一堆菱角、鲜藕。

清风观的事故中,余宏为护她被烧伤时,她就特意让花娘做了鲜藕红糖蜜糕——益血生肌。

那个小丫头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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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八章:开心药

云树带着一堆东西坐船而归,夕阳西下,残阳铺水,秀色满河盈。

云树忍不住吟道:“沛然乘天游,舟在日中行。”

“这位公子文才真好!老汉也载过不少秀才举人老爷,也听他们吟过不少诗词啊,对子啊,可都没公子您吟的这般应时、应景、应情。残阳铺水,舟行其上,我们可不就是在日中行嘛!”掌舵的师傅赞扬道。

听前两句,云树还觉得是自己卖弄了,得到了惯常的吹捧,期望能打赏一二,没想到这人竟真的听懂了。

“您也懂诗词?”

“听多了,懂一些罢了。”老舵工憨厚一笑。

“苏州果然文化兴盛!”云树慨叹道。

下船时特意多给了些银子。

下了船,江雨眠忍不住道:“云树,你还有什么不会?”

云树笑道:“单弦的嵇琴,我拉不好。”

“我教你!”

一整日的相处,云树确实用心照顾他,简直体贴入微,而他对云树的认识也多了很多个侧面,越来越觉得云树是个宝藏!

既知恩,当回报!

“一言为定!”云树激动道。

“一言为定!”

江雨眠伸出了手,云树愣了愣,也只好很汉子的握住江雨眠裹着布的右手。

江雨眠只觉得,云树的手,纤纤细细,如果不是一层薄茧,他会以为是女孩子的手。

云树觉得江雨眠的手十分削瘦,她一个小孩子握住都觉得瘦弱不堪,当下,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江雨眠养胖了!不然对不起在他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其后的日子里,云树晚上多在江雨眠屋内看会儿书,陪他多坐会儿,希望他能心情开朗些,对病情是有益的。

江雨眠问:“云树,你在看什么书?”

云树道:“医书。”

第二晚,江雨眠又道:“云树,你在看什么书?”

“兵书。”

第三晚,“在看什么?”

“医书。”

第四晚,“看什么呢?”

“苏州地方志。”

第五晚,“看什么呢?”

“医书。”

第六晚,“看什么呢?”

“真国用兵史。”

“这书你都有,哪来的?”

“嘿嘿,我家的。”

“……”

“看什么呢?”

“医书。”

“看什么?”

“炼丹术。”

“炼丹术?你看这个干嘛?”

“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你说。”

“其实,我想成仙!”

“……”

“看什么呢?”

“医书。”

“看什么呢?”

“云奇他们整理的苏州的文化与医药行情分析。”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可以啊。”

……

半个月后的晚上,江雨眠又道:“看什么呢?”

云树嘻嘻一笑,“看你!”

江雨眠一窘,云树都安静半天了,竟然是在看他!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的伤疤都消了吗?”

“嗯。容颜如初!美不胜收!”云树赞道。

“面上裹着这么宽的布条,你从哪里看出美了?”

“明天,你眼睛上缚的布条就可以解下来了,激动吗?”

“真的?到时候我就能看到了?”这段时间吃药,他深深服了严世真的医术。

江雨眠激动的两只手乱抓,就想抓住云树的手使劲晃晃,晃到云树大叫,让他确定不是脑海中浮想出来的。

他没能抓到,云树只坐在对面嘻嘻笑着,并不伸手配合。

其实,他最想看博览群书,多才多艺,言谈风趣的云树究竟长什么样子?

云树却在想,医好了江雨眠的眼睛,就该把所有事情安置好,往下一个城走了,她想起一个人。

江雨眠收了手,郑重其事道:“我本以为我会沉沦许久,或许再也爬不出来,为什么和你打了两天交道,我就没那么绝望了,一点点走出来了?”

云树收回心思,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回道:“其一,你本品性坚韧,这一点我非常佩服。其二,我给你吃了开心药。其三,有云爷不辞辛劳的伺候你,你自然偷着乐!”

这些日子相处,江雨眠已经习惯了云树信口胡扯逗他开心,抿唇道:“什么开心药?”

“这个嘛,秘方!恕不外传。”

“谢谢你,云树!”如果不是遇到云树,此刻他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的……

“不客气,江雨眠,江朋友。”云树郑重回道。

江雨眠说不出话了。

“怎么?不愿意做云爷的朋友吗?”

“我,潦倒之人,受云爷大恩尚无以为报,何德何能做云爷的朋友?”

“你想回报我吗?”

“嗯。只是我一无所有……”

“谁说你一无所有?江老板的唱腔,我还未能领会。”

“我唱给你听。”

“好。”

云树面含笑容望着江雨眠俊美的鼻唇与下颚。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他的皮肤白皙,颊上的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轮廓是男子中少见的优美,既不偏于粗犷,也不偏于秀美,将将正好!江雨眠确实很好看。只见他朱唇轻启,缓而柔的歌声,吸引了云树全部的注意力。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云树不知道如何形容江雨眠的歌声,只一声声熨贴在心扉上,那对江南的留恋让她不忍再思离别。

过了好久,云树方道:“听得我都不想走了。”

“那就不要走了。”江雨眠诚挚的挽留道。

离愁别绪,触动心肠的时刻,云树总妄图用玩笑化解,“舍不得云爷?”

“是啊。云爷走了,我可怎么办?”江雨眠淡笑道。

“我为你想过了,这宅子就留给你,回头我把房契给你送过来。”

“我还不完云爷的恩惠了。”

“想还也简单,要不要云爷指点指点你?”云树戏谑道。

“说来听听。”江雨眠淡笑。

“两年后,云爷要成亲,江老板到京城为我捧捧场,如何?”

江雨眠微微一滞,而后笑道:“不知哪家贵女,入了云爷的眼?”

“云爷的青梅竹马。”云树大喇喇道。

“那必是个极好的姑娘。”

云树憋笑,“自然是极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我就用两年时间好好准备,到时候一定为云爷的婚礼增彩。”

“有你捧场,云爷放心。不过还有一个小忙要麻烦你。”

“云爷尽管说,大恩不言谢,只尽力为云爷解忧。”

“那个小丫头,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坚持涂药,疤痕也是能消去。我是不能收她,留她在这里照顾你吧。待她及笄,你或收了她,或为她找个好人家,都行。若是有困难,就让秦掌柜回去盘账时,带上她,我来想办法。”

“这个就交给我吧,毕竟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怎能再让云爷为我善后,我不会委屈她的。”江雨眠带着歉意道。

“好嘞!”云树起身道,“这我就放心了。你今晚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就要离开苏州了,云树心里莫名惆怅。回去写了一百遍的黎歌,又忍不住在旁边写了一首杜荀鹤的诗。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写毕,盯着“渔歌”二字看了许久,一点一滴,一撇一捺,越看越喜欢,笑意在唇角眼梢层层漾开,可是过了一会儿,鼻尖又开始发酸。

第二日,严世真亲自查验医治的成果。

云树解开江雨眠眼上裹缠的药布,轻声道:“你试试睁开眼睛。”

江雨眠浓黑的长睫轻颤后,缓缓睁开眼睛,经过最初的模糊后,他的视界终于清晰了!眼前坐着一个眉目慈善的中年人,微含着笑意,看着他。

江雨眠转头,然后他看到了一双关切的目光,清灵含波,晶亮盈澈,无语目动人,他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眸子,久久移不开眼睛。

严世真笑道:“看来是好了。”

江雨眠回过神,老脸微微发烧。“云树。”

云树的脸上绽开笑颜,江雨眠却觉得如三千繁花在眼前层层叠叠的绽放,真正的美不胜收!笑意不觉爬上了脸颊。

云树转脸对严世真道:“是好了。”又转过来问江雨眠,“可还有不适?”

江雨眠轻轻摇头,“没有。我真的看清了,看清你了。”

“我再给你开两剂药巩固巩固。”

江雨眠这才从云树身上移开目光,起身对严世真一揖到底,道:“谢谢严先生!”又对云树一揖到底,道:“谢谢云爷!”

严世真挥挥手,意为不用谢。云树扶他起身,盯着他的眼睛左看右看,而后粲然又笑,“真好。”

严世真刷刷刷写好方子,又嘱咐道:“虽然好了,以后还是要注意多爱护目力,不可过于疲劳用眼。”

江雨眠又谢道:“多谢严先生,雨眠必谨遵严先生医嘱。”

严世真写完方子就回去写医案去了。

云树与江雨眠大眼看小眼,数个会合后,江雨眠开口道:“云树果然非常之好看,难怪陶羽说我们两个一起出门,对比太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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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九章:表演跳水

云树微微皱起眉头,轻摇脑袋,“现在就不够鲜明了。”说罢哈哈大笑。

江雨眠终于可以和云树一起肆意的笑了。

笑,是种奇怪的情绪,它具有感染力,还具有传染力和张狂力。

云树与江雨眠两个人对着笑,那笑声仿佛勾丝缠茧,一人刚直起腰,另一人已经笑得拍桌子,然后此起彼伏,前仰后合,敲桌拍腿,似乎要抽尽胸中的郁郁之气。

门外三朵云和侍立在门外你小丫头听到屋内的笑声,忍不住探头,看到两人欢乐无形,绵绵不绝的笑声,忍不住跟着笑,而后控制不住似的笑的捧腹弯腰,你指我,我笑你。

刚走到后院的严世真忍不住又转回来,辛坦之也跟过来,“出了什么事?”

严世真抬抬手,“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辛坦之看着,看着,拧了好些日子的眉头,终于松散了许多。

后院伺候的大丫头也忍不住跑过来,撞到眉目慈善的严世真与不苟言笑的辛坦之,又有些怯怯的,“两位先生,他们这是怎么了?”

严世真对她笑道:“你去问问。”

大丫头看看两个人也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便道:“那我去问问,两位先生稍等。”

小丫头来到厢房门前拉住那个笑得直不起腰的小丫头,“这是怎么了?你们……”莫不是中邪了?

那小丫头几乎笑出了眼泪,借势歪倒在大丫头身上。大丫头晚了一步,没有接收到笑点,屋里屋外扫视了个遍,没看出所以然。无助的回头看严世真。

大丫头与那几人格格不入窘迫的样子,把辛坦之与严世真也逗笑。

见两位先生都开始大笑,而自己丝毫摸不到笑点,那丫头更窘。

辛坦之与严世真笑愈盛。

医好了江雨眠的眼睛,云树又去了趟藏书阁,同秦掌柜最后交代一些事情。

这一日天气格外闷热,午后,浓云卷起,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云树立在窗前看烟雨江南。

细密的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有声,仿如大量的春蚕在奋力的噬咬桑叶,地面上卷裹起轻轻的泥土沾湿的气息,充溢鼻腔。

后院里的伙计们忙着收拾东西,张罗声,磕碰声,浓浓淡淡不绝于耳。

慢慢的,雨渐大起来,远望如烟如雾,屋檐下的雨,如珠帘般的续续无尽,地上的水洗尽了石板路上的尘,开始一股一股的汇聚,向河中流淌。

心无限静。

云树先是看到街上徐徐行来一个人,撑着一柄白底淡墨痕的油纸伞,墨绿色袍角极有韵律的掀起,颇有几分步步生莲的味道。

天街雨纷纷,他的速度却一点不受影响。眼见木屐一下又一下击打在覆水的石板路上,“啪嗒,啪嗒……”溅起的水花都格外悠然、漂亮。

那人走到藏书阁门前,没有继续往前走,也没有进来避雨,而是微微仰起伞,迎着细密的雨丝,朝二楼的窗口望过来。

云树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

“江雨眠?”

江雨眠又笑望她一会儿,才抬脚进了铺子。

众伙计看到风姿翩然的江雨眠踏雨而来,都愣住。

第一个反应是:眼睛竟然好了?

第二个反应是:这是来接东家的?

第三个反应是:怪不得东家那般宠他!

云树从楼上赶下来,“正下着雨,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江雨眠捧出一双做工精致的木屐。“我来带你看江南烟雨。”

说着扶云树坐下,众目睽睽之下,要给她穿木屐,云树脚一缩,“我自己来。”又被他抓回来。“该我来伺候云爷了。”

众目睽睽!云树未免这争来争去的尴尬场景持续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让他给自己穿上木屐。

江雨眠扶她站起来,又将一柄墨绿色的油纸伞递到她手中,“走吧?”

云树被他的笑容蛊惑着,走到门前撑开伞,才回过神,回身对愣怔的秦掌柜淡淡一笑道:“我先走了。”

身后雨如幕,白衣东家,身姿如玉树英挺,面上淡淡的笑意让人失神。

要不是东家已经把江雨眠托付给他照顾,秦掌柜都会以为这两人浓情蜜意,那啥……

众伙计齐愣愣道:“东家慢走。”

云树又对三朵云道:“你们等雨停了再回去吧,晚点也无妨。”

“是。”

说完便追上雨中的江雨眠。

“这木屐哪来的?还挺合脚?我不记得我买过木屐啊?”

“我刚买的。”

“云爷没给你零花钱啊?你哪来的银子?”云树感到奇怪。

江雨眠侧身望着云树笑道:“找你义父要的。”

云树吃了一惊,义父竟然拿银子给江雨眠?江雨眠那么傲气的一个人,竟然低下头讨要银子?“你是,怎么哄我义父的?”

“我说要带你去玩,你义父就给我了。”

“啊?那,我义父,可说了什么?”

“注意安全,别回去太晚了。”

这像是义父会说的话。每次出门,义父都会担心她的安全问题,每次回去晚了,都要出去找她。

“那我们现在去哪?”

“走走看看,江南景致在如烟的雨中别样美。”

“那就听你的。”

一群采菱回来的姑娘,个个手挎一篮鲜菱角,手擎一只荷叶,嘻嘻闹闹争相跳下船。江南女子身姿纤娜,一眼望去,举手投足别样风情。又有年纪小顽皮的一点也不怕这洋洋洒洒的雨,拿自己手中沾雨的荷叶,拍打在同伴的身上,引得同伴回身“报复”,沾了这个,碰了那个,嬉闹成一团。

也有胆大的,迎面碰上云树两个,笑着上前询问,“公子可要买菱角?”

眉眼间顽皮的小戏谑,看得云树忍不住傻笑,小姑娘见他笑而不语,戏谑转为娇羞,立不住,扭身逃了。

身后跟着的其他姑娘则偷眼含笑,迤迤逦逦从身侧过去。

两人没有买菱角,但是目送众姑娘在窄小的巷口列队而入。巷子里传来轻灵的回响,纯然的嬉笑声,跫跫的足音。

江雨眠低头看看云树,笑道:“好看吗?”

“好看。”云树扭着脖子道。

“要不要看更好看的?”

云树眼睛发亮,“还有更好看的?”

江雨眠神秘一笑,“在这儿等着。”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云树眼看他在前面的拱桥下弯了弯身子,直起身子已经气质一换,回头朝云树轻眸长递,柔柔一笑,擎着纸伞,上了桥。

天为幕,雨为帘,青衫雨眠如谪仙!

在此刻之前,云树从不知道江雨眠的身段如此之柔软。

在拱桥的顶上,江雨眠立住脚,上半身向左侧轻轻探出去,云树看到他纤柔的身廓,而后是右探。伞被放下,手捏兰花状高举而出,左足侧跨轻扭莲步。

款款轻趁步,剪剪舞随腰!

两臂高举,衣袖滑下,轻软一摆,又定出一个身形,旋转,轻摆,江南女子的柔美身形和俏皮性子尽显。而后细碎莲步右移,躬身,探手,做远望状,接着细步退回,弯身采莲。

起身时,纸伞被高高擎起,纤手拂面过,左右观望……刚才的采菱姑娘所有的和没有的柔美与缱绻,被江雨眠表现的淋漓尽致。

雨落水细流,柔情千万种!

云树看呆了!!

传说中的江老板!!!

拱桥上平坦的地方有限,又加上下雨地滑,最后一个身形未能定住,江雨眠一个趔趄向桥外扑去。

云树惊得丢了伞,疾跑几步在岸边的柳树上一蹬,身子在空中一个翻转,向江雨眠跌落桥下的身子扑去。

可她终究晚了一步,揽住江雨眠的时候,已经无处借力……“扑通”,两个人一起掉进了水里……

江雨眠扑出水面的时候,却没见云树的影子,一着急又一个猛子扎进去,把下饺子似的直往下沉的云树托上去。

幸好速度够快,云树没喝多少水,人还清醒着。

江雨眠拨开她面上湿贴的头发,关切道:“还好吗?”

云树看他,“你还好吗?”

“不会水,你还跑那么快干嘛?”江雨眠嗔怪道。

“早知道你表演舞蹈,还带个跳水的动作,我就不跑这么快了!”云树皱眉道。

江雨眠看着云树落汤鸡的样子,笑起来,“美人出浴,也就这样了!”

“呸,你才美人出浴!”云树怒道。

“好好好,我美人出浴,给云爷表演个美人出浴。”江雨眠甩甩头发,发缕,河水拍过来,打的云树睁不开眼睛。

“江雨眠!云爷为了救你,喝了那么多水!你还有心情玩?”云树吼道。毕竟呛了水,吼完连连咳嗽。

江雨眠为她捋捋后背,“不闹了,不闹了,快上船。”

江雨眠的表演,除了云树,还被小船上的船工,岸上的行人看到。两人落水时,船工已赶忙划船过来捞人了。

云树笨拙的爬上船,江雨眠也跟着爬上去。

“云爷竟然不会水,我很高兴有救云爷的机会。”江雨眠嘻嘻笑道。

“云爷就应该在岸上安安静静做个美男子,看你表演跳水!”云树恨恨道。

江雨眠配合道:“就是!都怪云爷心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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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章:幽怨

两只落汤鸡湿淋淋的坐船回去,将严世真吓得不轻,忙急着投喂姜汤,又让赶快去热水沐浴。

沐浴完的云树,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坐在桌前,谨遵义父医嘱,大口大口补姜汤。

江雨眠被严世真教训一顿后,踢踏着木屐过来致歉,却正好被云树抓住灌姜汤。江雨眠一再强调自己已经喝过了,云树却不依不饶,“都是被你拖累了,必须帮我消灭掉!”

江雨眠只得拖凳子坐下,你一碗,我一碗,陪云树把一窝姜汤干掉。

喝饱了姜汤,身上暖暖的,懒懒的,有些心满意足的感觉。江雨眠第一次打量云树的住处。

北墙边立着一个高高的书架,上面满满的书,书架前南北向放着一张阔大书桌,窗下一张小榻。西边是云树的卧房,一架阔大的山河屏风遮着,看不清里面的布置。

两个人坐在正厅的圆桌前,沐浴后的云树还披散着微湿的头发,长长的垂到凳子下面,大概是因为落水有些凉,还在衣服外披了件披风。

江雨眠起身往云树的内室走去,云树惊跳起来,拦住他,“你干嘛?”

江雨眠奇怪的看着云树,“找条巾帕,把你的头发擦干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云树故作郑重道:“没什么,内室重地,谢绝拜访。头发一会儿就干了,不必擦。”

“你披风都披上了,可见是冷的,还是擦干的好,我来伺候云爷。”

云树拖他坐下,“你不必这样。我照顾你,是因为你确实需要照顾,而别人又不能近你的身。我好好的,你不必照顾我。”

“云树,你……”江雨眠真的觉得云树待他的好,难以报答。他只有一具残破的身子,哪怕云树是个姑娘,也难以许与她。便换了话题“你内室有什么秘密?”

“想知道吗?”云树神秘的瞟了他一眼。

江雨眠点头。

“等我走了,这屋子就是你的,到时候再好好探究吧。”

“你,要走了吗?”江雨眠不舍道。

昨晚他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不舍,舍不得云树的好,舍不得云树为他提供的依靠。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舍不得云树。

“嗯。藏书阁的事情已经交代好了,我也交代了秦掌柜照顾你。我知道你今天是为了我,才大出风头,但以后这样出风头的事,还是越少越好。云爷不在,没人护着你了,你自己万事要小心。还有……你等我一下。”

云树起身去了内室,过了会儿,捧了个小木盒过来,打开盒子,从里面抽出几张纸,一一拿给江雨眠看,边拿,边介绍。

“这是这院子的房契,这是门房、婆子和那小丫头的身契,我都从秦掌柜那里要了过来,以后就让他们照顾你。这个是三百两银票,你在城外置些田产,好过活。这些,你都收好了……”

云树一一介绍过,抬头看到江雨眠的面色,“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雨眠摇摇头,“云树,你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无以为报。”

“昨晚不是说好了吗?云爷大婚时,你来捧场就足够了!看过你今天的表演,云爷绝对相信你!”

“那并不足以表达我对云爷的感激。”

“那你就把以后的日子过的好好的,等云爷再来苏州城,你就好好接驾,让云爷真正享受一番江南的生活。”云树大喇喇玩笑道。

“那也不够。”云树待他,是再生之恩。

云树转了转眼睛,看看风华正茂的江雨眠,“你,是不是仍然很喜欢登台?”

江雨眠垂眸落寞道:“我只会这个。”

云树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吧,等云爷在京城立稳了脚,就开个歌舞坊,或者戏院。到时候,你来帮云爷管,给云爷多多的赚银子,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可以吗?”江雨眠终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报答办法了,眼睛发亮。

云树捧着小脸,筹谋道:“云爷多费些心思,应该可以,不过,云爷现在年纪还太小了,得等几年。”

“不管多久,只要云爷需要我,我立即起身去找云爷。”

云树弯眉而笑,“好!那这几年,你在苏州城的日子,便怎样舒心怎样过,以后就要为了云爷的赚银子大业辛劳了。”

这些日子,江雨眠发现,云树待人的好,很多时候,宁愿自己为难,也不想身边的人为难,他总会为所有人都考虑到,而且考虑的妥妥贴贴。云树,真的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吗?不,他更像是西天菩萨,或者神天使者。半世挣扎的苦与辛,在遇到云树后,仿佛进入了重生。

“云爷……”江雨眠喃喃道。

云树淡笑,“怎么了?”

“我……没什么,多叫几声,再见就要两年后了。”江雨眠也故作平静的望着云树淡笑。

辛坦之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息,心境好了许多,但念及学到他毕生所能的余宏,或者说完颜沧月逃跑了,仍然会立时来脾气。若碰巧在指导云树训练时想起余宏,云树就会被训的很惨。

严世真便多留心看着他,省的他一狠心,就不要命的训云树。

其实,这段日子,辛坦之也在研究他早前教给余宏的东西,力图钻研出能压制自己的新刀法,新枪法,以及更出色的谋略,以备那个孽徒反刀杀回来,无人阻的了他。

云树是他的小徒弟,虽然是女孩子,但国难当头时,他不介意让云树继续女扮男装上前线,反正她都扮了这么些年了。所以,他待云树的狠,并非只是怒气上头,不管不顾,他是有目的的在训练云树。他要云树必须比余宏更出色!

云树还有许多店铺未能视察,也借这段时间,辛坦之可以先好好钻研。只不过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耽误了,他要求云树加紧行程,尽快完成店铺视察,早早赶回白树村,以便开始训练。

严世真并不想早早回去,闭门钻研三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没游荡够呢,但辛坦之比他执拗多了,他只好妥协。

第二日,云树一行,便起身离开苏州,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与北方的十里送别亭不同。杨柳岸,江雨眠抱琴送行。

一首带着忧伤的送别歌,久久缭绕在云树耳际。

“姑苏城外第几春,便夜来湖上从相问。长洲苑绿到何门,那家云楼皆王孙。六朝碧台散作尘,剩九重门里万古冷。一朝山水一朝臣,一片园林一片声……”

歌声里,辛坦之第一次去想苏州城的历史故事。

江雨眠挥手高声道:“云爷,一路平安,等你佳音!”

“你也要平安,等我消息!”云树高声回道。

待云树的船走远,远到看不清船上的人,看不清船,江雨眠才回去。一路走的急急慌慌,进门就钻进了后院——云树的住处。

幸亏伤势刚好的小丫头做事还不利落,云树的屋子还未清扫。

让小丫头先去休息,不必急着清扫,他一头钻进了云树的内室。昨晚他琢磨了好久,有些好奇云树内室的秘密。云树让他慢慢探查,只是,会不会还留下痕迹与他?

待他里外细细看了三遍,发现并没有什么秘密留下。云树将自己的东西带走,这屋子就干净的好像他从未来过,江雨眠不免有些失望,颓坐在床上。

云树真的走了,并没有再与他玩笑。朝夕相处近一月,昨天他才真正看清云树的样子,可是自昨天早上,看到云树的第一眼开始,一颦一眸都在他脑中。云树真走了,江雨眠的心,第一次觉得空落落的,迫切的想抓些东西填上。

昨天他们还一起拼姜汤,今天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了,被留下的感觉是如此的不好。与一个相差八岁的孩子打交道,一点没有落差,他反倒更像个被照顾的孩子。江雨眠紧紧抓住床沿,仿佛松了手,他就忍不住要跳起来追云树的船。

时间过了许久,江雨眠才闭上眼睛,缓缓在床上躺下,然后他闻到了熟悉的似香似甜的淡淡气息——来自云树。江雨眠忽然睁开眼睛,欣喜道:“云树!”

眼前并没有他所希望见到的人,然后他发现那气息来自枕上,他伸手抓过薄衾,上面也有些淡淡的气息。

他忽然万分的庆幸,小丫头没来得及收拾屋子,然后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刺激后,脑子有了问题?还是心里有了问题?可是不应该啊,严先生和云树医术那么好,都说好了的,怎么会?明明不喜欢男子的啊?

这个想法窜出来,江雨眠把自己吓了一跳,忽的从床上坐起,像床上有什么咬人的东西一样,从床上跳下去。按住砰砰狂跳的心口,再不敢在内室停留,踉踉跄跄奔回前院自己的屋子里。

那个被江雨眠烫伤的小丫头很幽怨,坐在廊下,用东家留给她的药,揉着手上的伤疤。

东家褪去她的衣服,说会为她负责,可是并没有收了她,反而把她留给那个疯子。心里埋怨着,就看到了江雨眠惊恐的奔出屋子,像是后面有什么咬人的东西……

东家说他病好了,人也很好。可他的样子,哪像个正常人?自己真是命苦……小丫头心里更幽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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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一章:大庭广众

早起训练,白日行医,晚间算账,云树心无旁骛的赶了好几个月,在京城过的年。

京城的云宅沉寂了数年,终于热闹了一段日子,年后,云树亲自去薛蘅和四个哥哥处拜年。

薛蘅还好说,除了感叹她长大了外,好像别的一切都很好,合作愉快,并无嫌隙。

刘、申、唐并没有见她,也没有收她的礼。孟管家说,夏日里开始,各种礼送去,便都不收了,因主人一路巡查,也无法书信通知到,便一直耽搁了。

可是李维翰也没见她,礼也不收,门房甚至警惕着暗示她,以后不要再来了。可是,听薛蘅的话,益生堂与济世堂李维翰还是在帮她看着的,就连存了几年的红利,也提取了。

那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李维翰想明白了,不再耽于这尴尬的关系中了?

这样也好。

不过,这样的话,益生堂的生意就要多上些心了,若是薛蘅知道自己与李维翰的关系不如以前了,再生出其他的心思,倒不好了。

与一个小孩子合作做生意,当初是看到有利可图,有靠山可依,这几年济世堂算得上是在御用医药上站稳了脚,云树的作用也就没那么大了。而且这几年开了十来个益生堂分店,云树也赚的够多了,薛蘅确也有些看轻云树的价值了。

但是在云树吃了一圈闭门羹,回去再与他长谈后,薛蘅改变了看法。

四年时间,这个小姑娘长大了,加上一年多的巡游,阅历、认知与思谋,更让人刮目相看!

三朵云这一年来的医药市场调查结果和严世真的指导,为云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当时就说服薛蘅,敲定了苏州、登州、广州的分店事宜。其他几个分店,待薛蘅着人细细探查后,再做商议。

云树又一次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薛蘅的信任。

薛蘅想起四年前初见的那个白衣小姑娘,高脚的椅子坐上都费劲,却张口就敢杀价;自己都摆不平的人,被她请回去做义父;眼看就要失去的御药供奉资格,只数日的功夫,生生被她挽回来。

她今日又回来了,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用实际能力告诉自己,一切成就都不是偶然,与她合作是明智的选择。

忙完这一切,云树才得以回到云宅松口气。

小奶包——孟焕晨,三岁多,非常喜欢云树这个漂亮哥哥,自上午云树出门,就巴巴儿在门房处等着,见到云树跳下马,蹭蹭窜出去,像小猴一样挂在云树修长的腿上,奶声奶气道:“哥哥,你回来了!焕晨一直在等哥哥。”

云树的疲乏在见到这个小奶包后,统统都消散去,弯腰将孟焕晨抱起来,捏捏他的细嫩柔软的小脸蛋,点点他娇俏的小鼻子,实在可爱的紧。若是自己的那个弟弟活下来,也这么大了,也会像焕晨一样粘着自己吧?

“有没有想我?”

“想了。”

“有多想?”

“好想!好想!”小奶包说着在云树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哎呦,你个小奶包,亲我一脸口水。”云树抽出帕子擦拭着脸道。

孟焕晨捂住小嘴,嬉笑不已。

“眉儿!”一个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树抱着孟焕晨满面笑容的转过身,“黎哥哥,你来了?”

黎歌想生气,这小奶包竟然亲他的眉儿,他都还没有……可是待眉儿转过身,他又觉得这个样子,真好看!要是眉儿今年就及笄,便好了!

不顾孟焕晨的挣扎,黎歌强行从云树怀里抱过他,伸手点了下孟焕晨的脑门儿,“你个小讨厌!”

孟焕晨昂昂道:“我不讨厌!你才讨厌!我要树哥哥抱。”向云树探去的手,硬是被黎歌皱着眉揽回去。

孟焕晨委屈的两眼发红向云树道:“哥哥……抱抱……”

云树见温文尔雅的黎歌竟然跟小奶包杠上了,很是无奈。

“我出去忙了一天,太累了,抱不动晨儿了,让黎哥哥抱,好吗?”

“那我不要抱了,我自己走。”小奶包很有主意道。

黎歌将他放到地上,他颠颠儿的去抓云树的手,洋洋得意的冲黎歌挤鼻子。

黎歌的脸又黑了起来。

云树忍俊不禁,悄悄抓住黎歌的手,柔声道:“我们进去吧?”

黎歌立时没了气性,脸上一片绯红,犹豫了片刻,还是挣开了云树的手,低声道:“大庭广众。”

说着便抬脚往里走,云树也不生气,只是边走,边看着他笑。

“你笑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黎歌不自在道。

“嗯。”云树含笑。

“什么东西?”黎歌抬手蹭蹭自己的脸颊,脸颊更红了。

“有字。”云树扬扬眉。

“有字?”黎歌惊道,抬手又要擦脸。

云树按下他的手臂,在他耳边悄声道:“那两个字是,好看。”

黎歌的脸更红了。

隔壁人家的门前一辆马车,车帘微微掀一条缝,车内的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

小奶包道:“黎哥哥脸怎么红了?我没有亲你噢!”奶声奶气,童声朗朗,黎歌很想粘住他的嘴。

三个人走进院子,正遇到严世真与辛坦之要出门逛逛。

严世真只觉得这三人站一起,很像一家子游玩归来。眉儿长大了,十三岁的身量与十五岁的黎歌几乎一样高。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年,眉儿就要出嫁了,嫁给这个小举人,或者,到时候便不是举人,而是更进一步……彼时,自己也算是不负重托了!

“义父,师父,要出去吗?”

“嗯。”辛坦之的面上没有表情,心里涛浪翻腾:以前云树经常与余宏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恭敬道:师父……

相比于辛坦之,严世真更贴心,“事情还顺利吗?”

“嗯,多亏义父指点,事情很顺利,已经敲定了三处,其余的,薛公子想着人再了解一下,再商议。”

“也好,你好好休息。”看看辛坦之,又看看黎歌,后面的话他咽了下去——再着急也不差这几天,就让眉儿与这小子多相处几天。

对黎歌淡淡一笑,“小子,照顾好眉儿,我们出去了。”

黎歌竟然没有遭到严世真的例行刁难,这让他觉得很意外,忙拱手行礼,“严先生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眉儿。”

孟焕晨依样拱手,奶声奶气道:“严先生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眉儿的。”

没想到这个小人精这么会学话,严世真与辛坦之俱被逗笑。

黎歌碍于两位长辈在,努力忍住,不然他非得在孟焕晨的小脑袋上弹个脑瓜儿嘣。

严世真抱起他,“想去看庙会吗?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去吗?”

孟焕晨看看严世真,又回头看看云树,纠结了半天终没挡得住诱惑,对云树道:“眉儿,我回来再照顾你,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几个人都被逗乐,黎歌除外,他手指蠢蠢欲动,更想弹孟焕晨的脑瓜儿嘣了。

云树先收了笑,对孟焕晨正色道:“你要叫云爷!”

孟焕晨把脑袋埋在严世真怀里,不敢看云树,低声道:“伯伯,我们快走!我叫云爷小名,云爷生气了。”

严世真笑得不行,对云树摆摆手,抱着孟焕晨与辛坦之一起出去了。

云树望着义父与师父的背影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黎歌看着与他比肩而立的云树。

云树回过身,面上的落寞已经换成了深情,“想你啊。”

“撒谎!”

黎歌非常不买账,甩袖子要走,云树忙拉住他。

“我告诉你,告诉你。我在想,义父与师父尚在壮年,膝下都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什么能比得上承欢膝下的孩子更能解忧呢?”

“所以呢?”

“所以,云爷要牵红线了!哪怕是买,也要给义父和师父买两个合心意的!”云树慷慨道。

黎歌再也没忍住,赏给云树一个接一个的脑瓜儿嘣。“云爷?还牵红线?还买人?你真厉害了!”

云树捂着满头包,“所以黎哥哥是生云爷的气了?”

“你还敢?”黎歌怒气窜起,又要弹。

云树后撤一步,防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过来,我不动手。”黎歌哄傻子一般的语气。

“黎哥哥下手真狠,看我这满头包!你都不疼我了。”云树抱怨道。

黎歌见云树额上确实红了一片,也觉得下手重了,“好了,我保证不会再动手,过来给我看看。”

“那我动手,还你一个。”一语未完,云树已经顽皮的弹过黎歌的脑袋,开始往后院撤。

黎歌气的拔脚就追,一路追到青云馆。云树就在眼前,他愣是没抓住一片衣角,这让他更生气。

云树望着小书房的牌匾,立住脚,被黎歌一把抓住。正要好好敲敲云树的脑袋,她却主动送上前,但成了粘人精,抱住他的手臂,歪在他的肩上,轻轻道:“不敢了,饶了我吧,我只是眉儿,黎哥哥的眉儿。”

就是要他生气,怒气之下才好这般求饶,这里总不是大庭广众了。

黎歌的心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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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二章:逼婚溃败

晚饭后,云树便向严世真提起白日的想法。

严世真扶额,“你怎么又想起这个问题了?”

“眉儿已经长大了,义父不必因为眉儿的缘故,而不把这件人生大事当事!”云树一脸郑重道。

“父亲在时,就曾一再催促义父,这几年是因为眉儿,给耽误了。今日,眉儿觉醒了,一定要帮义父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云树语气坚定道。

严世真头疼,“你是怎么想起这件事的?”

“义父明明很喜欢焕晨,为什么不养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那是一时兴致。义父有你就足够了,并不想养别的孩子。”

“其实,昨晚父亲托梦给我,要我一定要帮义父解决人生大事!”

“你刚才不是说……”

云树耍完无赖,开始走深情路线,“义父,云家只有我一个人,太孤单。义父的孩子,就是我的亲弟弟,亲妹妹,您要是没时间,以后我来教他。您就点个头吧。”

云树抱着严世真的胳膊,把他晃的头晕。

“你这小疯子,我父亲母亲可都没这样逼过我。”

“义父,多考虑考虑,好吗?”

“你别胡闹!”严世真点着云树的脑袋,无奈道。

云树红了眼眶,从凳子滑下,跪在严世真身侧,偎在严世真身上,声带哽咽道:“义父,眉儿只有您一个亲人,眉儿真的是想要义父的人生,多些圆满。义父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心结,才执意不愿意成亲的?说给眉儿听听,好不好?”

多少年了,母亲去后,还有哪个人这般掏心掏肺为他筹谋?严世真不感动是假的。“义父就想好好的编一部医书,其余的时间,义父只想看你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眉儿是真的希望义父好。义父~”云树已经抽噎起来。

严世真被云树哭心软,为她抹抹眼泪,“又不是什么要紧事,用的着哭成这样?义父有你在身边,就很好了。”

云树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仁儿已经满是红血丝。

严世真热着眼眶,为云树抹着眼泪道:“都说长的好看的孩子,哭起来也是雨打梨花的好看,义父却觉得,雨打梨花一点也不好看,义父觉得心疼……”

“义父……”云树哭的更厉害了。

在院子里溜达的辛坦之,听到书房的哭泣声,有些好奇这父女俩说了什么话,弄到抱头痛哭?

眉儿从未与他那般亲近,大概也因为,这些年,自己并没有手把手的教她,而那个手把手教的人,背弃他而去……看来,唉……

不知道书房的哭声是什么时候止住的,但是辛坦之回到住处时,云树已经在等他了。

“师父散步回来了?”云树殷勤的倒了杯热茶捧过去。

“这么晚来看师父,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辛坦之接了茶,坐下,看着云树哭过的眼睛微红。

“就是想来看看师父,这几日,师父住的可还好?”

“很好。”又看看云树,“你哭过?”

云树揉揉眼睛,不好意思道:“与义父说了几句话,惹义父不高兴了。”

“你义父怎么舍得让你哭?你说了什么话?”不管是云树,还是余宏,从没有在他面前撒娇、耍脾气的时候,但是对严世真,则不同。

“以前是我年纪小,拖累了义父,现在我长大了,也有能力照顾义父了。今天见义父那般喜欢焕晨,便与义父提及他的,婚事……”云树的眼睛又红了。

“你可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啊?”辛坦之的目光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仅是,义父,师父也一样。”云树硬着头皮道。

“怎么还有为师?”

“义父与师父这些年对眉儿精心教导,眉儿感铭于心……”

“你一个小孩子,每天都在想什么?”辛坦之忍下不愉快,打断了云树的话。

“眉儿只是想师父与义父的后半生,能够多些快乐,多些幸福,不孤单享享儿女绕膝,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云树泪汪汪道。

辛坦之在心中叹口气,“你可知道,师父这半年来,都在想什么?”

云树的目光有些畏缩,她清楚的知道,师父的心根本就不在什么婚事上,全部都被师兄牵去了。

“你明知道师父无心如此,为何还要说出那样的话?”辛坦之目光一凛,云树有些胆儿怯。

“我……”云树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你师兄去了哪里吧?”

云树心头一跳,“眉儿并不知道。”

辛坦之并不与她计较,知不知道的事,“若有一日,他领兵来犯赵国,你,会不会动手杀了他?”

“师父,我……我下不了手……”云树畏缩道。她现在只想逃跑,她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辛坦之看了云树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是啊,你的父亲死在朝廷的争斗中,相比于真国,朝廷更近于你的仇人。可你若下不了手,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他的屠戮中亡身、流离。你所做的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了百姓。”

这样的大帽子砸过来,云树有些张皇失措。

辛坦之看在眼里,补充道:“你若下不了手,焉知他不会对你下手?”

云树觉得心脏好像被师父的话刺中,抽疼。

哥哥临走时,给她上的最后一课,便是这个意思,她眼巴巴的看着她最信赖的哥哥,把她手脚绑起来,拿布塞了她的嘴巴。

“他不会,他不会对我下手,他不会。”云树绝不愿相信这个。

“若是他屠戮赵国百姓,你却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师父死也不瞑目。”辛坦之悲怆道。

“不,师父,师兄他不是那样的人。”云树忍不住为余宏辩解道。

“树儿,你要为了他,也背弃师父吗?”辛坦之冷利的话,把云树逼到角落。

师兄的离开,师父有多伤心,云树是看在眼里的。这半生,师父被边军抛弃,被朝廷抛弃,妻儿也离他而去,被,师兄抛弃……自己连萍水相逢的江雨眠都悉心照护,怎么可能把授业的师父抛弃?

“不,不,师父,眉儿绝不会背弃您,绝不会。眉儿如何待义父,便会如何待师父,为了义父我愿豁出性命,为了师父依然如此。”

“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辛坦之知道,给云树洗脑,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只能缓缓图之。若是严世真知道他是这样扭扯眉儿的心,铁定跳起来跟他掐架,但他不得不如此。他怕那个孽徒会带兵袭赵,而云树是他的指望。

“眉儿时刻记得!”

“很晚了,你回去吧。”辛坦之微微叹了口气道。

“那师父也早些休息。”云树如遇大赦,忙退身而出。

彻头彻尾的溃败……败的让云树很久都不想再想起这个话题。

云树出了客房,落寞的往大书房缓缓走去。

这次回来好几天了,她一直在忙前忙后,都没有时间在院中好好走走看看。在她生命最初,最开心,最无忧的几年中,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现在她长大了,重新回来了,血脉至亲之人都不在了。这院子,有些冷寂,黑暗处,更显阴森可怖,她要一个人穿越黑暗,努力往前走。

她对于未来的美好希望,寄托在黎歌的美好许诺上。世俗规则将她圈进在后院,以后的日子她只想与黎歌有一份安稳、喜乐。

研磨、提笔,再写黎歌,一笔一划都那么认真。义父与师父都不想要的生活,却是她最渴望的。人与人的想法,差别是那么大。

当这个宅子里,只余她一个的时候,她便开始怕冷,希望有人能给她温暖,很多,很多的温暖。此时,她满心希望着,余生给她温暖与呵护的人,就是黎歌!

黎歌!黎歌!满心满眼都是他。

那个笨蛋,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忽然想给他写封信,最好是现在就能悄无声息的送到黎宅去,可这信,除了她自己,好像没人能替她送去,这让云树生出些小郁闷。

放下笔,云树对外面唤道:“云宝!”

焕梨却应声进来,还端来一盅燕窝,张张嘴,小姐、公子在舌尖轮一遍,才叫了声“爷!”

云树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你怎么了?”

“焕梨还是不太习惯您这个称呼。”焕梨将燕窝捧到云树面前。

“慢慢来。云宝呢?”

“这是在爷自己家中,也是因为爷身份的原因,这个时间,我母亲没让他们在内院伺候。”

“去把云奇、云宝、云藏叫过来,另外,再拿四条长木棒。”

“这么晚了,爷要长木棒做什么?”

“按吩咐做就是了。”云树捧起燕窝,冲焕梨挥挥手。

这几年少在云树跟前伺候,焕梨也摸不准她的性子了,便退了出去,谨遵吩咐做事。

难得小主人没出去办事,三朵云又不用在跟前伺候,便在屋里摆了小酒小菜,犒劳自己。

在益生堂帮忙的云家人便想着借机与小主人身边的人拉关系,这会儿,都在三朵云房间里,祝酒,拍马屁,套近乎呢。

酒喝多了,又是在云宅,自己人跟前,便有人嘴巴不牢,道出了云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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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三章:爷是女儿身

云树接手家事后,重点要整顿的就是人心。为此,她不止一次的告诫众家仆:守好一颗忠心,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嘴。

最初她曾为了实现这一目的,用云开杀鸡儆猴。众家仆对她小小年纪就下手狠辣而印象深刻。

济阳那边的人,这几年,因云树的能力越来越强,众人由畏惧转为敬服,再不把她当好糊弄的孩子。益生堂这边,她疏于管理,云树几年前给他们留下的威慑力,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这几个人,这几年辛苦学习医药方面的知识,也各有进益,收益确实比做家仆涨了不少,可在京城这样繁华的地方,人心也难控。

三朵云跟在云树身边,得云管家提点、管教良多。哪怕是喝大了,对跟在小主人身边做了什么事,学了什么本领,仍是守口如瓶,半字不漏的。

为了从他们口中打探到有价值的消息,陪酒之人说起了人人皆好奇的花边消息:爷是女儿身??!!……

云奇凑到嘴边的酒,就那么顺流而下,全洒在衣袍;云宝口中一块肉嚼的正香,突兀的咬了舌头;云藏手中的筷子都咬掉了……爷是女儿身?怎么可能?

云宝、云藏自然是不知道的。云奇早些年虽有所耳闻,但因爷对云开的棍棒教育,加上爷这几年的作为,早已忘了这个传闻。现在,竟从从前照顾爷的人口中听到,不能说不震惊!

说话的人,犹不觉得。有人暗示小主人,抛头露面这些年,以后如何收的住心?有人则好奇,小主人这些年都忙些什么?出门在外,可有什么奇闻秘事?言下之意,是个人都听的出来。更有人会意的污秽笑声……

这时候,门被一脚踹开,焕梨面带怒气,手持棍棒立在门前。伸出手指三朵云,“你,你,你,爷叫你们过去!”

惊慌未定的云藏立起身,正踩在自己掉的筷子上,脚下一滑,被焕梨惊着的众人没顾得上扶他一把,他响亮的仰摔一跤。

这回,众人都回过了神。

刚才的话,焕梨听到了,就等于爷听到了,爷,听到了,就意味着,看焕梨的样子就意味着……众人都忍不住在各自的腿上摸了一把。

最先反应过来的,正是那个借着酒意“口无遮拦”的,忙跑到门前拉焕梨,“焕梨,好姐姐,既然来了,就歇歇脚。”

焕梨棍子一挥,把那人惊的一个趔趄。

“谁是你姐姐?爷等着我回话,你还敢拉住我?你如此不把爷放在眼里,看来皮痒的不轻!”焕梨学云树冷喝道。

一屋子的人心都抖了抖。

“你们三个捡起地上的棍子,跟我来!”焕梨说完,头也不回的拔脚就走。

三朵云忙跟出去,在院子里捡起棍子,跟上焕梨。

书房外面,三朵云提心吊胆的等着,焕梨先进去回话。

不多时,云树一身白衣转出来,面色冷冷,什么话都还没说,三朵云知趣的齐齐跪下去。

焕梨跟在后面,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正门前,云树撩袍子坐下。焕梨又回屋中捧了盏热茶给她。

云树轻轻抿了口茶,才淡声道:“焕梨,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爷要训话。”

“是。”焕梨应声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云宅内所有家仆,除了已经搬出去住的云帆与紫韵,就连孟焕晨都被叫醒,穿了衣服,匆匆抱过来。

本来还有不明情况的人交头接耳的相互询问,待看到三朵云醒目的跪在院子正中,所有人都噤了声。

“你们三个到边上跪着去。”云树指着三朵云,弹弹手指。

三朵云忙腾开地方。

“你们谁在背后嚼爷的是非?跪到前边来。”云树在那一群人中扫了扫。

知道自己跑不掉,与云奇他们喝酒的四个,犹犹豫豫,一步一拖从人堆中走出来,跪在了院子的正中央。

“爷这几年,一直没回京,对你们也疏于管教,你们是不是忘了云家的家规了?”云树的声音冷如冰块。

这句话的威慑力,让人齐齐一个冷颤。

“爷待你们不够好吗?忠心本分就那么难吗?让你们吃的脑满肠肥,连家规也记不住?若是舌头太大,不好管束,爷可以给你们一个个都拔掉!”

拔舌?人死后去了阎罗殿,生前口出恶言,伤人,污蔑人的都要受此刑……几年不见,小姐竟然狠辣到这个地步!让人胆儿颤!

“爷,小的错了,小的喝了两口猫尿就耍酒疯,爷饶了小的吧!”

“爷,我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爷我们这次真的长记性了,再不敢忘了,爷,手下留情。”

“爷,小的真的知错了!”

……

四人这才开始求饶。

“不说这几年提供机会,让你们学了多少东西,月钱涨了多少,单说爷离开之前,就问过你们各人的心意。爷没有拦着你们,不让你们高就。是你们自己请求留下来的。如今既然守不住忠心与口舌,留你们也无用了。站起来!!”云树暴喝道。

如果说刚才还有些惺惺作态,这会儿,四人的腿都抖起来了,颤颤悠悠站起来。

云树缓步走下台阶,脚尖一挑,三朵云遗留在地上的木棒已被她握在手中。

“啪”的一声打在边上一人应声倒地,抱住腿哭嚎起来,与他站在一起的还没反应过来,“啪”又是一声,那人也应声倒地,“我的腿,我的腿……”棍子落在腿上,他生生感受到半截腿被砍去的感觉。

旁边的两个反应过来,想要跑。

孟管家还未来得及叫人拦住,云树手中的棍子已经飞出去,直接打在跑的最远的人的腿上,那人一头栽倒在地上,也是捂住腿大叫。

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吓傻了,回身重新跪了下去,痛哭流涕的求饶。

云树就像没看到,冷声道:“站起来!”

那人犹自跪地哭求。

云树皱眉,直接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再一脚踩在他的膝关节,“咔嚓”一声,骨节断裂的声音传来,那人哭的更是凄惨。

其余家仆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小家主这般决绝!狠辣!!以及强悍的实力!!!

就连三朵云也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追随了数年的云爷!

不理这几个在地上打滚的人,云树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爷只喜欢忠心,又能管住口舌的。你们中,若是还有人与外人有勾结,最好现在就断了所有联系,云爷可以不再追究。若是再让我发现了,你们的下场会比他们四个更惨!”

“你们最好牢记,谁才是主子。最好牢记,云爷的话,以后都是说一不二的,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是。”众人颤抖道。

孟焕晨完全清醒了,而且被云树冷厉的声音吓哭了。桂枝忙捂住他的嘴。

云树抬眼看看孟焕晨,对孟福成道:“孟管家,把这四个关到柴房去,着人看好了。然后来回话。”

“是。”孟福成忙应了,叫了几个人将这四个鬼哭狼嚎的家伙拖下去。

云树的狠辣远远超出孟福成的预料。上一次,云树打断云开的腿,还立即让严先生给看看,这次不仅亲自动手,还丝毫没有给他们四个看诊的意思。他的头上也是一头的冷汗。

云树见孟焕晨哭厉害,又被桂妈妈生生捂住嘴,就让焕梨把他抱过来,才恢复淡声对众人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

众人忙退散。

三朵云却跪在原地不敢动。

孟焕晨有些怕云树,不让她抱,躲在焕梨怀中哭。

云树对他笑笑,“吓到晨儿了?晨儿是男子汉,怎么能因为云爷说话声音大一些,就吓哭呢?多丢人!来云爷抱抱。”

孟焕晨仍躲着她。

焕梨不敢说话,云树刚才可不仅是只提高了说话的声音……

云树指指三朵云道:“我让他们做戏给晨儿看,好不好?”

孟焕晨稍稍止住哭泣声,转过身,小心的打量云树一眼。云树笑容满面,俨然是白日里亲切的样子。

云树逗着孟焕晨,话却是对三朵云说的。

“林教习也教了你们几年了,云爷还没好好看看你们的身手如何。云奇你年长,就以一敌二吧,地上有棍子。一炷香之内分出胜负,点到为止,开始吧。”

想起小主人刚才说的话,三朵云不敢犹疑,忙爬起来抓棍子,开打。

严世真与辛坦之都听到凄惨的哭叫声,这会儿都赶到了书房。“眉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吵到义父与师父安歇了?忘了先堵上他们的嘴了。”云树柔声向两位长辈歉意道,刚才的事仿佛就是皱着眉头,弹弹衣上的灰尘。“并无大事,有几个人管不好嘴巴,乱嚼舌根,眉儿执行了家法。”

执行家法?严世真是知道云树上一次执行家法后的样子,这一次,似乎,好很多……只是那些人被打的哭爹喊娘,云树依然能面不改色的温言轻笑……眉儿坚强的不像个小女儿了,这是他以前的希望,现在他又觉心疼。

三朵云手中的棍棒噼里啪啦的击打声并未停止。

“他们三个是怎么了?”严世真仍心怀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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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四章:拔舌之刑

“眉儿想看看他们的功力如何,让他们比试一番,两件事凑巧赶到了一起罢了。”云树解释道。

耳边棒声呼啸的三朵云并未听到云树的话。

“那些人乱嚼什么舌根?”辛坦之开口道。

“不过是说眉儿女儿之身,到处抛头露面罢了。”云树轻描淡写道。

辛坦之不说话了。她自己家的仆人尚且这样说,若是外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不定会说些什么呢?

“你以后多留心。”不会表达的辛坦之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多谢师父提醒,眉儿会的。”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回去吧。”辛坦之对严世真道。

“那你早些休息。”严世真对云树嘱咐道。

“忙完这会儿就去睡了,义父与师父快回去休息吧。”

三朵云胜负出来时,孟焕晨已经不哭了,虽然很惊险,可是点到为止,并无杀伤力,看得孟焕晨圆溜溜的眼睛写满兴奋。

“爷,我学艺不精,请爷责罚。”云奇单膝跪地。

云树对焕梨道:“晨儿不哭了,你抱他回去休息吧。”

焕梨退下,云树才转头对云奇道:“云宝与云藏个头也不小了,你以一敌二,输了也不算意外。只是,你们这棒法太磕碜,却是事实。”

另外两朵云也忙跪下。

云树继续道:“若是出门在外,遇到劫匪之类的,爷不指望你们护着,你们也要有能力自救才好。”

“多谢爷为我们考量,我们以后一定勤加练习。”三朵云齐道。

云树微微点了下头,“刚才的事,知道你们有什么错吗?”

“我们不该聚众饮酒。”云宝道。

“非礼勿听,我们不该在酒桌上听流言。”云藏道。

“我们错在没有及时回护爷的声誉。”云奇道。

直到听到云奇的话,云树脸上才微微露出一抹笑意。果然年纪大的比较懂事。

“酒能误事,酒能坏事,饮酒需谨慎,这话是正理。爷经常让你们去探听消息,流言必有来源,你们要做的就是从流言中探查出真相,但是,枪头对外,时刻知道维护爷的声誉与利益,才是根本。”

“爷,我们错了。”

“经一事,长一智。以后不要再犯了。忠心与办事能力是你们要谨记和学习的,好好干,爷不会亏待你们。”

“多谢爷的宽恕与教导,我们一定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小主人并未如他们预想的惩罚他们,而是耐心的亲自教导、提点他们一番,三朵云感激不已。

三朵云话音刚落,孟管家擦着汗过来了。大冷天,他忙了一头汗,不知是冷的、惊的,还是恐的。

“爷,那几个已经关好了,让四个人轮流看守,不会出差错。”

“孟管家对今日的事可有什么认识?”

孟管家慌忙跪下,“老奴御下不严,老奴知错。”

云树看看他,“孟管家怕是还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云树一行走后,书房内闪进一个身影。

辛坦之与严世真分了手,严世真在卧房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起身穿好衣服,循着隐隐的声音去了柴房。

眉儿的身份,关系到她女子的名节,她家中的这些人,在有严厉告诫与前车之鉴的前提下,却还敢口无遮拦,若非受了有心之人的撺掇,怎敢如此?

让严世真惊讶的是,柴房外守着两个人,柴房内疼哼声不绝,竟还有眉儿的声音。严世真轻身上了屋顶,轻轻挪开一片瓦,屋内的情况落入眼中。

“疼吗?”明明是关心之语,可是云树的声音冷的让人不敢肖想任何关心。

“爷,我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爷我们错了,请爷宽恕。”

还有一人不怕死道:“爷请个大夫,把腿给我们接上吧?”

云树微微一笑,如海棠轻绽。

“你还记得爷当年断了一人的腿,又立即给他接上了?”

那人闭上了嘴巴。

“当初让你们看着,你们都不觉得疼,如今正好长长记性。”

吐了口气,回身在椅子上坐下,“说说吧,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那样说爷的是非?”

“您罚也罚了,家法我们也领了,您还要怎样?”那个嚷着要请大夫的又开了口。

云树忍不住笑了,拨弄着腕子上的镯子。“胆儿肥啊!爷更好奇了。你觉得拔舌和断腿,哪个更疼?”

几个人面色大变,敢情这惩罚还没结束?

“不管别人是如何许诺你们的,今天,爷既然抓了你们,那人许给你们的任何好处,你们都无福消受了。老实回答,爷或许会网开一面。”

“爷,真没什么别的人,我们喝多了酒,口无遮拦。”

“爷,我真的没有与外人勾结。”

“我真的没有啊,爷!”

“我们只是口无遮拦,可说的,也,也是实情……”

云树眸色一冷,“孟管家!把他们四个给我绑结实了!云奇,去准备工具!如此刁奴,今晚非得拔了他的舌头!!”

孟管家觉得小主人今晚暴戾异常,可是这四个哪怕断了腿,还不肯说实话,而且言辞间,似乎还不知悔改?难道其中真有事?

“爷,我真的没有,真的知错了!”

“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喝酒,再也不敢说爷的是非了。”

“爷,饶了我吧!我真知错了!”

……几人又开始嚎啕。

云树不耐烦听他们只说些废话,从怀中掏出针囊,一人一根银针,封在哑门穴上。几人再张口,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任凭孟管家让人把他们绑的结实,弄疼断腿,痛的面目扭曲,也发不出声音。

严世真并不知道,眉儿什么时候心变得这样狠了!

云树依旧淡声道:“让你们先体验一番没有舌头的感受。既然你们都不老实,这断腿就断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腿也断了,舌头也没了,还能为谁办事?”

过了会儿,云奇回来了,他并不知道拔舌需要什么工具,就拿了两样东西。一把厨房杀鱼的大剪刀,他估计以为爷是要剪掉他们的舌头;一把烧火钳,他大概是要用这个钳住舌头;最后又在掌心亮出一块小指长短的木头,这个,是要用来撑住嘴巴的吧?

云树猜的没错,云奇确实是这样想的。虽然工具简陋,但确实具有可操作性。

云树扫了那四人一眼,挑了个吓的最狠的,起了哑门穴上的银针。“就从你开始吧。”

“爷,我真的没有与外人勾结,我不过在他们说那些话的时候,附和着笑了几声,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啊!爷饶了我吧!”

“是谁叫你去喝酒的?”

“是云午,云午说爷出去这些年,一定有不少奇闻异事,他怂恿我去的。这段时间,他常与小的说起云爷的是非。”

“那你听了他那些话,是怎么笑的?再笑一个给爷听听。”

那汉子哭了,“爷,我再也不敢笑了,再也不敢凑热闹了,爷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眼前的云爷,再不是几年前那个心软,好说话的小姑娘了,再由不得人糊弄她,更容不得人折辱她!

云树看了看云午,他就是那个之前不怎么悔改,还敢要大夫的。

云树让大哭的汉子噤声,从余下的三个中,又挑了个最怕的,这个叫云风。

这个云风更干脆,竹筒倒豆子,还不忘给自己贴金。“爷,是云时,云时撺掇我去的。爷离京这几年,益生堂运营良好,小的是想多了解爷的事迹,多学习一二,以便更好的为爷做事。”

“你想了解爷的什么事迹啊?”

那人见云树追问,也为她相信了自己的话,喜道:“就是爷做生意的事……”

云树看了云奇一眼,云奇上前就给他一巴掌,“还不老实?”

云奇这一巴掌够狠,云风的嘴角洇出了血。

“爷,我错了,我再也不好事,到处探听是非了。我真的长记性了!”云风再也不敢耍小聪明。

云树让他噤声,又起了云时的针。“你可有话说?”

“爷,是云午,云午他……”

云午听了他的话,挣扎着要扑过来,却被云奇按回去,碰到断腿又疼的龇牙咧嘴。

“接着说。”

“云午说,爷扮了男装,就真以为自己是爷了?还让所有人都称呼为云爷。等到黎公子受不了您,您才有苦果子吃。”看云树面色未变,又接着说,“又说您一介女子,一把家业最后还是给了别人,说跟着您没前途……”

孟管家与三朵云都变了脸色。

云树不想再细听这样的话。“那云午带着你,投奔了谁?”

云时看看云树,小心道:“万安堂,万世明。”

云树冷哼一声,果然是他!当年费了几万两银子才从牢里出来,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他都知道些什么?他要你们做什么?又许诺了你们什么?”

反正跑不了,万世明自然不会费力捞出他们,只求小姐还有善念,能宽恕一二,毕竟事情还未全面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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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五章:深夜来人

“他知道您是女儿身。要我们传些您的是非,能,能坏了您的婚事最好,还,还让我们探查益生堂的经营规划,以便他抢了益生堂的生意,这个我们还没做什么……”

三朵云哑然,怪不得爷对那个黎公子别样不同!原来还有婚约!爷藏的太深!年纪小小,种田、练兵、处理铺子的事务,挥斥方遒,一点也不像个女子!

云树却没空搭理他们的小心思,她也在尽力掩住自己的怒气,看了看孟管家。

孟管家忙解释道:“万安堂因丢了供奉御药的资格,又吃了官司,还被京兆府尹当做负面例子,着实敲打了一段时间。万安堂的信誉受到极大影响,现在已经做不了达官贵人的生意,也和我们益生堂一样,走底层路线。”

“你们想着要攀高枝,千挑万选,就选了个爷的手下败将?”云时的话没能让云树暴怒,此时对他们的的嫌弃却溢于言表,“他许诺了你们什么?”

“毁了,毁了您的名声婚事,每人五千两,毁了益生堂的生意,每人一万两。”云时咬舌道。此时他再不觉得那些许诺有多美妙,只觉得是刮骨的钢刀。

云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个软蛋什么都招了,怎么当初会拉上他?真是瞎了眼!

“这会儿有没有觉得断条腿,很值?”云树对云时冷笑道。

“你们两个呢?云时与云午有没有说要分给你们多少?”

那两个目瞪狗呆,他们就是被那两人说爷的花边消息,哄的心热,脑热,一个文钱也没说要分给他们,就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想着自家人说说没关系,谁知道越说越刺激!就这么成了炮灰……毁的肠子都青了!都忍不住要扑过去咬死云时与云午两个,被云宝云藏按住。

云树起了云午的针,“你可还有话要说?”

云午没话说,这会儿他也恨的想咬死云时。

“一寸光阴一寸金,父亲为你取名云时,是让你懂得珍惜时间,你却一门心思钻进钱眼儿里,枉费了父亲的心思。”

“云午,看得出,你并不把我放在眼里,却似乎对万世明的许诺志在必得。大丈夫爱财,取之有道,而你,可惜了一颗心长歪了。”

“孟管家,这都是在你手下办事,你日日看着的人。你需要多反思啊!”

云树的语气并不重,孟管家听来宛如雷击。当初云管家被云树训诫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他觉得云管家年纪大了,太粗心了,而今自己……孟管家跪了下去,“爷,我大意了,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云树理理袍子准备离开,“既然都老实交代了,你们的舌头,爷就先给你们留下了,不过,别再鬼哭狼嚎的,吵到义父与师父,爷就回来拔了你们的舌头。至于腿嘛?多疼两天,长长记性。”

云树的目光扫过三朵云,什么话都没有说。

三朵云却下意识的抿紧了嘴,垂下了头。

爷让他们知晓这样重要的事,是把他们当自己人,又让他们看着行刑,是告诫他们不要犯一样的错误。爷待人明明很好,但总有人会多出些想法。

三朵云跟着云树出去,云藏大着胆子问:“爷是怎么听了几句话,就知道他们与外人有勾连呢?”

云树冷声道:“爷说了,再乱嚼舌根,就打断你的腿,你却明知故犯,爷没有给你这样的胆子,你说是谁给的?”

云宝被吓跪,“爷,我再也不敢了。”

云树看着他,轻笑一声,“这不是你想知道的答案吗?”

“爷,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云宝被吓破胆子,唯恐下一刻断腿的是他。

“起来吧,以后说话做事都多长个心眼。”

“是。”三朵云齐道。

“云奇,你明天就回村里,挑四五个聪敏机灵的孩子,每人给他们五十两银子,让他们来京城,调查万安堂与万世明的所有信息。他们也该出门见见世面,锻炼锻炼了。万世明是个狠的,你让他们多小心。”

“爷,您一下子给他们五十两银子,他们,会不会拿着银子跑了?”云奇担心道。

云宝云藏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原来朝夕相处,一起做事的云奇,是这样看他们这些孤儿的?

云树的话却更让他们吃惊。

“爷对他们那样好,他们却因为五十两银子背叛爷,看来那些先生师傅要好好教教了。忠心不易得啊!”云树慨叹道。这一点小钱就值得他们背叛,可见也是用不得的。

“爷心中既有谋算,云奇便不再多言,明日一早便启程。”

云树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是。”

三朵云走后,云树又晃晃悠悠回到书房。

焕梨还在书房门前等着她,见她回来,忙迎上去。“爷,很晚了,还要看书吗?”

“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你先回去收拾吧。”

焕梨担忧的看了看她,终没有多言,退了下去。

云树坐在书桌前,出神。写满黎歌的宣纸仍然摆在桌上。云树喃喃道:“黎歌,黎歌,以后的某一天,你会不会嫌弃我?”

云树抓起宣纸盖到自己脸上,浓郁的墨香染满鼻腔,云树却忍不住流出了眼泪。那些该她做的事,她必须要做,不仅要做,还要做好!云家还有人,还有一个她!

两全其美,好难啊!

她有能力,也不能出面撑持云家门楣,知道她抛头露面的人多了,她的名声会受损。她必须依附郎君,可她仍免不了担心,郎君会嫌弃抛头露面过的她……

这一路小心翼翼,唯恐与他走远了,他,现在在做什么?读书吗?睡了吗?有没有,想她?

云树坐不住了。丢下宣纸,抹干眼泪,轻轻吐了口气,“不怕,不怕,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熄了灯,出了门,完全没注意到,镇纸下,有一封信,横梁上,有一个人。

云树回卧房换了身黑衣,出了门。

翻过黎宅的院墙,凭记忆找到黎歌的书房,攀到窗外的一棵树上。

除了偶尔卷过来的冬风,自己“砰砰”的心跳,耳边隐约还有书页翻动的声响,昏黄的窗纸上映着熟悉的轮廓。云树伸出手指,遥遥划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

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过了会,正在读书的黎歌,起身推开了窗子。他忽然很想看看今晚的勾月和星子。冷风扑过来,灭掉了桌上的蜡烛,他也没想继续点上,满天星斗,呼入的空气干冷干冷的。

云树窝在树上不敢动,她不希望黎歌看到她。她深更半夜在翻墙越院,在窗外偷看一个年轻男子,即便是有婚约,也是名声上的污迹。明知道不该如此,可今晚太想看到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跳的太剧烈,引起了黎歌的注意。黎歌的目光从夜空中收回,投到了那棵叶子落尽的树上,枝丫间一个硕大的黑包,白日里并无此物。

黎歌轻声试探道:“谁在那里?”

云树见藏不住,只得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单膝跪地落到窗前,站起身道:“是我。”

“眉儿?”黎歌惊道。

“嗯。”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进来?冷不冷?”黎歌着急的抓住云树冰冷的手,“快进来。”

云树按住他的嘴,轻声道:“我不进去了,免得惊动院子里的人。我就是,就是今晚想见见你。”

“晚饭时,不是还见过的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写完你的名字,忽然想见见你。没忍住,就,就翻了你家的院墙。”

“屋里没有别人,就我一个,你手冷成这样,快进屋来暖暖。”

黎歌又要去给云树开门,云树却抓住他的手不放。“黎哥哥,我深更半夜来见你,你会怪我吗?会生我的气吗?”

“说什么傻话?你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可是,这于理不合,若是传出去,我就没个好名声了……”云树声音酸涩道。

“若是传出去,我也没有好名声了,又怎么会……”

云树心中一警。是了,她只想到自己,忘了黎歌的名声,他是要入朝为官的人,声誉关系着他的仕途。

“是我做事没有考虑后果。我先走了。”说着松开黎歌的手就要走,却被黎歌拼命拉回来,隔窗抱住。“眉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很高兴你来看我。”

云树吸着鼻子道:“我很高兴你不怪我。”

“你怎么了?”黎歌松开手,抚上云树的脸,“你怎么哭了?”

“我,我高兴。”云树抹过眼泪,“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注意身体。”

说着挣开黎歌的手,跨步到院墙下,一个纵身登上墙头,细身窈窕,回头又看一眼那个暗蒙蒙的身形,奔跳而去。

黎歌愣在窗前,刚才欣喜填满脑袋,忘记问了。她竟是这样来的!难怪下午怎么都追不上她……不过她是遇到什么事了?还一直说怪她不怪她,名声之类的话……

难道有人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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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六章:闺秀的婚事

第二日,黎歌早早赶到云宅,想问问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树却没工夫跟他说话。

辛坦之正在教云树一套他新研制的枪法,目的就是为了克制之前他教给余宏的那套。这次他充分借鉴严世真武功路数,旨在以柔克刚。黎歌第一次见眉儿在他面前舞枪,是那么的好看……

正当他看得入神,忽觉肩上一重。黎歌回头,看到了严世真。

严世真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云树,问黎歌,“看眉儿舞枪,有什么感受?”

“好看。”这两个字,一直在他嘴边,他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还有呢?”

“这一套枪法舞下来,眉儿很累吧?”黎歌有些担心云树的体力。

“还有呢?”

“她为什么要练枪?”黎歌不解,眉儿又不上战场。

“你希望她练什么?”

黎歌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好。“都好,她喜欢就好。”

“眉儿好吗?”

“好啊!”干嘛问这个问题?

“好在哪?”

“哪都好!”

“那是哪里好?”

“就是没有不好的地方。”

“小子,你这几年功课怎么样?”

“还行。”

“行不行啊?”严世真推了推黎歌的脑袋,带些玩笑的意味。

“行!”

严世真歪头在黎歌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你父母觉得眉儿如何?”

“父亲母亲自然是喜欢眉儿的。”

“以前,还是现在?”严世真斜了黎歌一眼。

“一直都……严先生,您什么意思?是我父亲母亲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黎歌想起昨晚的眉儿。

严世真摇摇头。“去年,我带眉儿出去云游一番,你知道吗?”

“知道啊,怎么了?”

“你父亲母亲知道吗?”

黎歌语噎,他知道严先生下句话会问什么。父亲母亲在收到眉儿数千里之外高价运来的东西时,态度确实有些……奇怪……

严世真看出他的犹豫。“再过一年眉儿就及笄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我……”黎歌的脸红起来,“我与眉儿既有婚约,我自当迎娶她。”

“只是交换了信物……一应礼节并没有到位。眉儿在白树村守孝,几年了,你父母是不知道吗?节礼为什么只送到济阳城的云宅?今年眉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父亲母亲可来表达过关怀?他们是没有阻止你来,眉儿也只想多与你说话,并不在乎这些。可是你父亲母亲的态度,我一直在看着。”

黎歌惊愕的愣住。他从没想到这些问题,他也不知道还有许多礼节问题,更不知道父亲母亲并没有将礼节做到位!

“严先生的意思是?”黎歌心头一片冰凉。

“‘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听过吗?你们的这门亲事定的匆忙。如今云家门户无依,而你又眼见前途光明,若你父母对这门亲事不再上心,及早说清楚,退还信物,我再为眉儿另觅良人。”

“不!严先生,您误会了!我父亲母亲他们,他们……”黎歌说不出来了,难道父亲母亲真的不懂礼节吗?似乎,真如严先生所说,没有他所以为的那般关心眉儿……

“严先生,这事一定是有误会!我现在就回去,让我父亲母亲来给眉儿一个交代!”

黎歌说着就要走,却被严世真揽住肩,没能跑的了。黎歌不解的望着严世真,“严先生可还有别的话要交代?”

“想明白了吗?想好怎么说了吗?”

黎歌立住脚,想了想,“眉儿昨晚出了什么事了吗?”

严世真也没瞒他。“你还记得,几年前,眉儿离京前,将万安堂的东家万世明送进京兆府的大狱?”

“记得。”

“万世明花了几万两银子才出来,万安堂的生意也因此受到影响。他怀恨在心,收买了云家的几个人,造谣生事,就想坏了眉儿的名声,坏了你们的婚事。”

“他……眉儿……”黎歌犹记得眉儿血淋淋的额头。

“眉儿是个傻的,每天都惦记着你,村子里的书架上,三尺厚的宣纸上,满满都是你的名字,还不算这一年来,走一路,带一路的。我只是不知道,你的惦记有几分?”

一向心软的眉儿昨天对那几个下那样的狠手,除了在乎黎歌,在乎这个婚约,严世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她还不让自己担心,偷偷审问。而眉儿昨晚还在关心他的婚事,他这义父有些不合格。

“我……”他每天都在忙着读书,做文章,从早到晚……

“严先生请放心!我黎歌此生,非眉儿不娶!我父亲母亲那边,我一定给您和眉儿一个满意的答复。”

黎歌说完,又要走,依然没能走掉。

“也不急在这一刻,好好给眉儿说句话再走。”

云树已经收了枪,笑吟吟的向两人走来,“义父,早!黎哥哥,来的好早!”

严世真笑着点点头,去找辛坦之去了。

“来看你,自然要早些。”黎歌回给云树一个温暖的笑容。

云树的脸红扑扑的粘着汗珠,眉眼水灵灵的又夹些薄薄的羞涩,她想起自己昨晚很晚还跑去看他。

“可用过早饭了?”

黎歌笑望着她摇摇头。

“那正好,一起用些吧?”

“好!”

他想起婶母在世的最后一天,大年初一,他随父母来拜年,眉儿蜷在被子里熟睡,父母早走,自己留下来陪婶母说话,眉儿醒来已近午时。那时还在想,她是有多久没有好好休息,才会在婶母身边睡的那么熟,对说话声充耳不闻。

醒来了,还和他玩笑,带他去用饭。那时自己也说“好”。有她在,怎样都是好的!

饭后,黎歌借口要和同窗一起去向一个先生拜年,离开云宅。

云树有些小失望。

但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味失望,刚走到书房门前,孟管家就过来了,说那几个人状态不太好。

“你在益生堂这些年,可有相熟,又嘴巴紧的坐堂大夫?”

孟管家想了想,“有一个。”

“那就去请来,给他们看看吧。”云树才不想给那几个医腿,更不想让义父动手。

“是,我这就去。”

云树抬步进了书房,那张宣纸还在桌上,云树收了宣纸,抚过上面被眼泪染过,有些不平的地方。

放好宣纸,对着书桌发了会儿呆,瞟到镇纸下面有东西,抽出来,原来是一封信。上面写着“云姝亲启”,字体是她熟悉的。

云树有些愣怔,这几年一直云树、云树的叫着,尽力遮掩她身为女儿的身份,几乎忘了原来的名字叫云姝。

云树冲外面唤道:“焕梨!”

焕梨忙跑进来。“怎么了爷?要添茶水吗?”经过昨晚的事,焕梨在称呼上再也没犹豫过。

云树扬扬手中的信,“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信?并没有人送信来啊!”焕梨也奇怪。

“那没事了,添杯茶吧。”

“是。”

云树持信又坐下,看来又是偷偷入宅的,只是不知道这次派的是哪个?送封信而已,用得着这么神秘?

云树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她前几日吃的闭门羹都得解了,只是,名下产业要想好好发展,要拓展新的人脉了……好在,她也有此准备。

傍晚的时候,黎远芬夫妇带着黎歌与厚礼登门。焕梨过来通报时,云树很是吃惊。

“快在前厅看茶,我,我马上就到。”云树有些紧张,有些无措。

虽然她女扮男装出门做事,黎伯父、黎伯母也是知道的,但见二老,还是不能直接穿着男装去。好在桂妈妈想着云树三年孝期已满,可能会回京,每季都给她备下一套女装,以备不时之需,今日竟然用上了。

云树禁不住赞道:“还是桂妈妈办事周全!”

桂妈妈给云树整理着衣服,劝道:“爷在门外,也要带个丫头随身服侍才好。也省的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劳心劳力。”

“也好。”

“焕晨也大了,我一个人也能照顾,爷再出门就带上焕梨吧?这几年,我也有好好调教她。”

整理好衣衫,又重新梳头发。云树的头发很好,漆黑如墨色小瀑。

“也好。”

桂妈妈手巧,很快梳出个随云髻,别上两支上好的流玉钗,耳上是两粒翠玉耳坠,大方典雅。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云家小姐云姝给捯饬出来了。临出门,桂妈妈又给云树披上一条月白色锦袍。

由焕梨扶着,桂妈妈跟着,迤逦来到前厅。吸了口气才跨进门槛,望着座上的人,缓缓低头致歉,同时,声音清甜道:“黎伯父、黎伯母,眉儿来迟了。”

堂中之人看到她,尽皆呆住。

云树下身是一条淡青色的长裙遮住绣鞋,上面用墨绿色丝线由上而下绣出几副宽宽的盘桓花纹,云树匆忙中没看出是什么花。上衣是轻柔的鹅黄色,腰间一条宽宽的月白色腰带,裹的小腰一把,上面绣着一团绿梅,下坠一条蝴蝶型荷包,坠的流苏长长的,上面还有疏落的几个结,形状却像小小的黄梅,称得上是别出心裁!

云树双眉不画而翠,五官绝美,面上皎然无暇,也不用涂抹脂粉,桂妈妈只给她轻轻染了一点口脂,以示郑重。

贵而不俗,清新而不失稳重,端的是个典雅大方,美貌无双的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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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七章:枪法

云树微掀眼帘,瞥了黎歌一眼,怪他不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这般匆忙出来见人。

黎歌目不转睛的望着云树出神,将她眼中薄薄的嗔怪理解为羞昵。

“不迟,不迟,,哎呀,几年不见,眉儿如今是愈发出落了!”

黎夫人满面笑容的上前挽住云姝的手,云树在两人的手间垫上一条淡粉色的帕子,以遮住她手上粗糙的薄茧。

“黎哥哥说黎伯父、黎伯母这几日会客繁忙,眉儿本想过几日,二老得空了,再去拜访,怎好叫黎伯父、黎伯母先来看我?”

“你这孩子,好几年才回来一趟,我们这做长辈的,理应来多看护你。也怪前些日子往来应酬太忙了,眉儿不要多心才是。”

多心?云姝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怎么会?”

黎远芬很官方的含笑抚须。今日的云树端庄大方,一点也没有去岁送礼时的奢靡,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出远门办事,就有些,出格了。

云进同不在的这些年,黎远芬略略开窍,混了个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在各类礼节上最是注重。

黎夫人抓住云姝的手,一再想拨开她手上的帕子,看看她的手,以示亲近与关切,但云姝总是巧妙的递水、递点心给避过去,让黎夫人有些郁闷。

闲话说了一箩筐,黎夫人提出要云姝去黎宅小住。

云姝十分高兴,这样就可以多些时间见黎歌了,正要答应,严世真从门外转进来,含笑对云树嗔怪道:“眉儿这个糊涂的,来了客人,也不知道着人叫我出来待客!”

云树忙起身,“义父。”又向双方介绍一番。

严世真也是第一次见黎远芬夫妇。他想知道这个从五品的礼部官员,哪来那么大意见,待云家那般的礼数不周?

云树的这个义父,黎远芬早有耳闻,今日却是第一次见——眉目慈善,仙风道骨。当年李湘雨将云姝托付给这个人,而不是已有婚约的黎家,让他有些着恼,以至于并没有去送她们夫妇的灵柩离京。

当然,这是风浪平静后,他自己理出来的。事实是,当时他唯恐云进同之事,牵连于他,没敢多出门,没敢与云家多打交道。就连匆匆约定的婚约也悔恨不已!

黎家好不容易考出来一个他,他万分不希望因无辜的牵连而毁掉前程,成为家族罪人。要不是儿子年少而有主见,且十分喜欢云家的那个女儿,这亲事他就想糊涂过去,过几年退还信物了事。

后来,虽然云家之事并未牵连到他,可他与云家结亲之心已然淡了。

今日儿子不知听了谁的话,竟然跑回去向自己求证。厚着脸皮询问与云家的婚约,节礼诸事,还暗示忘记云进同的提携之恩,知恩不报,有约不守,非君子所为。让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大道理都用到自己身上了!

再过一年儿子就要下场了,没必要跟他添堵,这云家女儿也是可以的。既然儿子喜欢,又有婚约,就由得他吧。不过这云树,如今出落的天姝仙子一般,若是儿子未能金榜题名,他还真不敢轻易张罗婚事,唯恐儿子沉迷于温柔乡……

几人又叙谈一番,黎夫人又提及让云树去黎家小住的话,却被严世真给拒绝了。

“眉儿与黎歌都大了,就像昨晚黎歌不适于留宿一样,眉儿自然也不适宜去小住。二位若有心,多来看看眉儿便好。”

黎远芬的脸有些抽,黎夫人忙笑道:“如此也好,两家住的也不远,以后定要多来看看眉儿。”

又叙说了一会儿,黎远芬夫妇便告辞!云树要留他们用完饭再走,被婉拒了。

黎歌送父亲母亲回去,找了个借口没进门,却又折回云宅,没有去找眉儿,而是悄悄去找了严世真,想问问他的意见,是否满意?

“也就那样吧。若是日后你们的婚事能成,你可一定要对眉儿好,不然我不会饶了你的。”

今日见了黎远芬夫妇,严世真觉得云进同是个糊涂的。怎么就糊里糊涂将唯一的女儿许给黎家了?当初便是门不当户不对,如今人走茶凉,依然门不当户不对,只不过不是门楣的原因,而是官商之别。眉儿这样好,如今还像是倒贴了他们家!

即便黎家人当初受云进同的恩惠,如今也未见待眉儿有多热心。只是黎歌这孩子,是个有心的,若是有一日,他待眉儿的心淡了,眉儿在黎家也有的受了。

若是没有云进同之前的那口头婚约,他倒是想给眉儿找一个人好,又可入赘的。独立门厅,谁敢给她气受?想经商经商,想行医行医,想舞刀弄枪,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如今眉儿与这小子都有心,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希望一切都好,眉儿的婚事能够顺利,以后的日子能够顺心顺意。

未免眉儿多心,黎歌依旧被留下用饭,然后才回家。

其后的几日,黎家也确实又来看过云树,云树也依礼回拜,日子过得很有些模样。

辛坦之也不是见不得云树过的愉快,只是每当他看到云树眉眼含羞,沉侵在未来美好生活的希冀中时,就忍不住觉得她目光短浅。

那个孽徒跑了!真国虎视眈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眉儿就应该将心思多放在武功、兵法、谋略的研究上!那才是做长远打算!

怀揣着这一腔无处发泄的担忧与薄怒,这日早起的练习,辛坦之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故意打落云树手中的枪。

受气包云树只好乖乖的一再捡起抢,接着打下去,最后辛坦之受不了云树一声不吭的逆来顺受,怒道:“练了这几年,若是连枪都握不住,今日就不要吃饭了!”

严世真在饭厅左等右等不见两人,就让云宝去催那师徒俩来用饭。

云宝回来面带担忧道:“严先生,您还是去看看吧,辛先生今日脾气有些大。”

严世真出了门,才发现天上飘了雪,来的急而大,鹅毛般,地上已经落了一层。

转过走廊院落,来到后花园。

雪落纷纷,云树一身白衣,一柄长枪在雪地里辗转腾挪。不得不说,辛坦之改进后的枪法,无形中多了一抹劲韧之美,云树就像是冬日里起舞的冰雪精灵。只是,每当她将要起舞而去时,就会被另一股力量压制下去……

“咣当!”云树手中的枪又被打落。

“捡起来!再来!”辛坦之暴喝道。

云树乖乖的捡起枪,又战,心中却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师兄与师父还是很像的。师兄心情不佳的时候就是这样磋磨她的枪法的,以至于后来,发觉师兄心情不好,她便主动提枪而上。

她也很想尝试将师父与师兄的枪压制下去,看看下一步,他们的怒气要如何发泄。奈何技不如人,每次都是被压制的那一个。与师兄对战,她不止一次战到手腿发抖。也是因此,面对师父的一再故意刁难,她波澜不惊,想着循序渐近到提不起枪的地步。

这一走神,手中的枪又被打落。

“你就是这样敷衍为师的殷殷教导的?”辛坦之喝道。

“对不起,师父,我再来!”

云树提枪又战。收了心思,枪法更利落、顺畅,劲力十足,回马一枪直指辛坦之喉头,辛坦之竟没有避开的迹象,云树心一惊,忙收枪。此时,辛坦之却赶上一步,闷头一枪,如使棍一般朝云树颈肩处压下来。

云树忙提枪回护,却没能格开师父的枪,两枪想接,云树被震的虎口疼,那枪如山岳般压下来,生生被压的直不起身子。

严世真走过来缓缓道:“我觉得你改进后的枪法,不算上层。道家虽有以柔克刚之说,但枪法,只用在战场上,只为杀戮而生,你若是想杀了那个孽徒,就应该一招致命,不应该想着去压制他的枪。”

严世真的话是点到了点子上,云树却将要为之付出代价。

辛坦之听了严世真的话,心头一亮,收了枪,“你说的有道理,我再琢磨琢磨。”说完丢下云树与严世真又要去琢磨枪法。

严世真拖过他,“该吃饭了,吃完饭再研究。”说着抽出两人手中的枪,插回兵器架子上,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拖到饭厅用饭。

辛坦之在饭桌上还在走神,饭也没能好好吃几口。严世真抓住辛坦之的腕子,玩笑似的,按了按,然后亲自给他盛了碗萝卜排骨汤。

“疏肝解郁、下气宽胸、消积导滞,这个菜适合你,多吃些。”他如愿得了辛坦之一记白眼。

严世真毫不在乎,又荤荤素素给云树夹了满满的菜,“多吃点,长个子,长力气,不然哪扛得住你师父的枪?”

“义父,你也多吃点。”给严世真夹完菜,又小心的给辛坦之夹了。

辛坦之看看云树,突兀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云树咬了舌头,痛的挤眉挤眼。

“慢慢说话,着什么急?回去也不着急。”严世真维护道。

辛坦之不再说话,置气一般,呼呼啦啦将一碗汤喝完,就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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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八章:受气师父

辛坦之研究枪法上了瘾,上午又把在书房研读医书的云树叫出来试验他新研制的几招。

这回是真惹严世真生气了!

过于迅捷凶狠的一枪云树险险躲过,可再提枪的时候,刚才用力过猛的手不太听使唤,就这一个瞬息,辛坦之的枪又刺过来。

云树躲闪不及,左上臂像锋利的冰块冰入骨,刺的骨头疼。她坚强的忍住,还要回枪迎击时,辛坦之却飞速收了枪。云树的身子被带的微微趔趄,看到师父面色古怪。

“师父,怎么了?”

“咣当”,辛坦之丢了手中的枪,又将云树手中的枪也丢了,打横抱起她就跑,踢的地上的雪沫四飞。

“师父,怎么了?”

辛坦之将她的手臂并在身上,牢牢握住。云树在师父怀中动弹不得,只听师父一路惊慌的大叫,“世真!世真!!世真!!!”

严世真匆匆从屋子里赶出来,“怎么了?怎么……”待看到血已经染透了云树的白色的棉衣,辛坦之的指缝间尽是血,还一滴滴的往下落。

严世真面色大变,“快抱她进来!”话未完,一头扎进屋子里,手忙脚乱的找药,找绷带,与烧酒……

再转出来,未及坐下看伤,冲辛坦之吼道:“出去!”

辛坦之刚起身,就听身后“刺啦”一声,严世真将云树的衣袖撕开。

云树这才看到枪头将她细瘦的胳膊贯穿,血流的很严重。严世真用绷带在肩关节处绑住,血流稍稍止住。

“义父,筋肉没有断裂吧?”云树有些担心这只手再也提不起枪。

“没,没有。”严世真语无伦次道。他的手拿起烧酒,抖啊抖,“眉儿,忍住啊,义父把伤口干净,再,再上药。”

“义父,我没事。您不要着急,慢慢来,为医者要镇定!”严世真关心则乱,云树反倒镇定些。

严世真小心的清洗着伤口,幸亏那些枪头是新的,且辛坦之为排遣郁闷,日日拭擦的极干净的,伤处并无杂物残留。

烧酒冲洗伤口,云树忍住没叫,奈何疼的发抖,抖着抖着眼泪就线珠般的落了下来,严世真更心疼。

云树用另一只手抹着眼泪,玩笑道:“义父~我没事……只是这眼泪,有些不受控制,好像它们比我还委屈呢……”

“想哭就哭,想叫就叫,想骂就骂,不用忍着!你师父那浑蛋就在外面听着呢!就要让他听着!”严世真咬牙道。

“义父急糊涂了,我怎么能骂师父呢?”云树疼的呲着牙,笑的比哭还难看。

“那个混蛋,他哪一点够的上做你师父?他连个孩子都不如!”严世真眼眶发热。

严世真口中连孩子都不如的辛坦之,这会儿正端了盆热水赶过来,听到严世真的话,顿住脚,把水盆交给后面跟来的焕梨,自己立在外面院子里吹风雪。

焕梨跑来跑去的换热水,拿衣物,辛坦之始终站着没动,目光只盯着云树落在地上的血迹。回想他在做什么?他刚才做了什么?!!

焕梨给云树换衣服时,严世真掀帘子出来。辛坦之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听到帘子响,猛的抬起头,雪簌簌而落,“她手臂怎么样?”

“你这是程门立雪?”严世真面带怒容道。

程门立雪是学生用心请教学生,又不忍打扰师父休息,而恭敬的在雪中等师父醒来。辛坦之是师父,云树是徒儿,严世真这话把辛坦之的脸打的“啪啪”响。

满心懊悔的辛坦之并不计较这个,“眉儿还好吗?”

“去抓药去!你亲自去抓!”严世真从身后拿出两张药方。

辛坦之接过去,张皇道:“怎么有两张,很严重吗?”

“分开抓,标记清楚!”严世真冷冷道。药方上,他有意标了一号,二号。

辛坦之将方子揣入袖中,“好,好,好,我这就去!”刚走两步又折回来,“世真你身上有银子吗?我没带……”

严世真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想要他暴打一顿的冲动。摸摸怀里,脸色更黑,“我也没带,去账房支去!”

“账房在哪里?”辛坦之着急又茫然道。

从白树村到济阳城,再到京城,辛坦之从不关心云家的账房在哪里,出门前,云树总会给他银子傍身,他也从未认真看有多少,一路衣食住行都有云树安排,他也鲜有用到银子的时候。

严世真牙咬的咯吱响,正要动手揍他。辛坦之却自语道:“回我屋里拿,还快些!”话未落人已跑出去。

严世真的怒气无从发泄,回到他们练枪的地方,将枪头全都折断,“叮铃咣铛”丢了一地。

辛坦之抓药回来,严世真指挥他动手熬药。二号药先熬的,熬出来后,严世真却逼辛坦之先试药,让他把刚熬出来的一碗药全喝了。

“你疯了?”辛坦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就是一碗药吗?你有本事伤自己的徒儿,就没胆子为她试一碗苦药啊?”严世真面带不屑,一种你要是不喝,以后我都鄙视你的样子。

辛坦之还真受不了这个刺激,端起碗,咕咚咕咚全喝了。

“什么味道?”

“苦的。”辛坦之皱眉道。

“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连药味都分辨不出来!”严世真一脸嫌弃的慨叹道。

辛坦之不明白了,那碗药喝下去,舌头都不打卷儿了,能是不苦的?可是严世真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疑惑道:“不苦吗?”

“你试的药,还要回过头问我?”严世真没好气道。

中药也有很多种味道,不仅仅是苦味那么简单,更多的是味道怪,难喝倒是真的。严世真生气之下,给辛坦之开了最难喝的药!让他自己煮,自己喝!让他还天天给自己,给眉儿找不完的苦头吃!

疏肝解郁!萝卜排骨汤效果太慢,就直接给辛坦之吃药,才不惯着他,让他瞎折腾个没完!

辛坦之无奈。这半天来,严世真对他说话一直阴腔怪调,偏偏他还得受着,谁叫他伤了自己的徒儿,严世真的心头肉!理亏,就得受着!

严世真这会儿才让他把一号药也熬上。

“好好看着火,我去让眉儿先吃些东西,一会儿好吃药。”严世真交代完,就提着厨娘备好的食盒走了。

没人搭理辛坦之了,他还得继续看着火,火光映的他脸膛更红了,实则没劲的紧。猛一抬头,厨娘又怕又尴尬的冲他一笑,又赶紧低头忙自己的。

辛坦之守着药锅,守了一个时辰,严世真没再回来,也没人再来叫他。

正午了,丫鬟仆人的饭都分派出去了,厨娘自己也开饭了。

辛坦之守着厨房,也没人端饭给他吃。早上吃了一点东西,挥了半上午的枪,又忙前忙后为眉儿抓药,熬药,尤其是喝了严世真的药……,觉得肚子里空的厉害,这会儿他肚子已经尴尬的叫起来了。

厨娘得了严世真的吩咐,并没有给辛坦之备午饭,只装着听不到。

辛坦之这会儿才体会到,平日里眉儿把他这个师父照顾的有多周到,而他这个师父,枉顾她的关心与照顾,有多不称职!

厨娘开始稀里哗啦刷碗筷时,焕梨才将严世真提走的食盒提回来,还恭敬的问辛坦之,“爷的药有没有熬好?”

辛坦之面色阴郁,看药也熬的差不多了,便逼了出来,正好两碗。一碗让焕梨端去,一碗让厨娘放好,晚饭后再给眉儿送过去。

至于严世真让他试药的那锅,剩下的一碗他顺手又倒进药锅,拔腿就出了厨房。

严世真竟然故意不给他饭吃!不吃就不吃!又不是没挨过饿!

辛坦之郁闷又生气,又去练枪,来到练习的地方抽出枪,却见个个都是秃头,枪头不知道都去了哪里?一看就知道是严世真干的!气的辛坦之踢了一脚雪,却脚尖一疼,飞出一支断枪头。

丢了秃头棒子,辛坦之跺脚回去睡觉,可是翻来覆去,床铺都乱掉了,他还是睡不着……饿……他好些年没有挨过饿了。云树衣食丰足的照顾他这么多年,他有些不经饿了……

又拉不下了脸去厨房要吃的,辛坦之忽的从床上坐起!哼,怀里有银子,出去吃!大手往怀里一揣,面色大变,银子呢?银票呢?买药的时候明明都揣进去了呀!

从药房一路回来,都没人靠近他,只有煮药那会儿,严世真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把他批的晕头转向,一再撞到严世真身上……他还当自己多年未做那些,手脚笨了,又是严世真!这个鬼东西!混迹江湖这些年,竟不是白混的,还身负扒手神技,之前倒小瞧他了!

没银子,怎么办?蒙头睡!睡着就不饿了。死心了,不折腾了,还真让他睡着了,云宝叫他时,屋内已经掌灯了。

辛坦之一脸迷糊的坐起来,“有事吗?”

云宝恭敬道:“严先生说让您试药。”

辛坦之看着云宝手中一碗热气缭绕的药,忽然很想掀翻药碗。

云宝见他不动,贴心道:“温热适宜,不烫,正好喝。”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严先生说您试过药,才能拿给爷喝,您一口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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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九章:偷吃糖人儿

辛坦之的怒气是被严世真故意添的堵给点燃的,心头的小火苗一再蹭蹭的冒。顶 点 念及云树,他还是接过药碗一口干了。

云宝接过空药碗,问道:“严先生让我问一句,药是什么味道?”

辛坦之暴喝一声:“苦的!”

云宝胆儿一抖,喏喏道:“好的,苦的。”

辛坦之狠狠斜了云宝一眼,云宝忙往外撤,唯恐晚一步辛先生就要扭断他的脖子。

“回来!”辛坦之喝道。

云宝腿肚子发颤的退回来,“辛先生还有吩咐?”

“眉儿怎么样了?”

“严先生说爷好多了,只是失血过多,嗜睡些。这会儿正用饭,等会儿用过药,大概又要早早睡了。”云宝小心道。

严世真这个死鬼!竟然晚饭也不给他备!去看眉儿倒没什么,他又不是低不下头,只是到时候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才叫他无地自容。

“身上有银子吗?”辛坦之声音好不尴尬。

“没有。”云宝老实道。

“怎么会没银子?”辛坦之不愉道。他并不知道眉儿是什么时候给云宝他们发月钱的,可是他厚着脸皮开口了,对方竟然没银子,这让他非常不愉快!

“前几天跟云藏他们赌钱,赌输了。”云宝也很无奈,他也很想赢的啊!

“那谁赢了?”辛坦之索性脸皮厚到底了。

“云奇赢了。”云宝眼中都是羡慕。

云奇赢了有屁用?云奇已经回老家了!!辛坦之郁闷的要死。

“辛先生,您还有别的吩咐吗?”云宝观察着辛坦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忐忑道。

“带我去云家的账房,我要支些银子。”辛坦之说着起身穿鞋。

云宝很知趣,并不问辛先生支银子做什么。“辛先生稍等一下,我将试药的结果告诉严先生,就回来带您去支银子。”

辛坦之皱着眉,“快去快回。还有,不许告诉姓严的我要支银子的事。”

“好的。”云宝乖巧道。

云宝交完差,又忙赶回来带辛坦之去药房,两人走过花园,辛坦之却忽然回身挥出一拳,一个小雪球被击的粉碎。

“谁在那里?”辛坦之声如雷霆,对着一团小小的黑影喝道。

小黑影一点点挪出来,怕怕道:“辛伯伯,是晨儿和您玩呢,辛伯伯不要生气。”

这小东西胆子竟然这样大!自己窝在黑乎乎的花园里玩雪还不够,还偷袭路过的人!

辛坦之弯身一把将孟焕晨捞起,抱在怀里,捏捏他的细嫩的小肉脸,声音稍稍软下来,“伯伯要出去,你要不要和伯伯一起出去玩?”

想起前几日,严伯伯与辛伯伯带他出去玩,买了好多好玩的和好吃的,小小的孟焕晨就忍不住的连连点头。

去账房支了银子,让云宝牵了马,又让云宝给孟管家夫妻说一声,辛坦之将孟焕晨裹在披风里就出了门。

两人先去吃了饭,饭菜一般,还不如云宅的厨娘做的可口。辛坦之没劲中,还用筷子沾了点酒,给孟焕

晨尝,小东西被辣惨了,辛坦之又喂他喝些粥,才将辣味压下去。

为了安慰泪光莹莹的小东西,辛坦之又带他去逛夜市,花灯,糖人,精致的糕点,小玩意儿,凡是孟焕晨看上的,都给他买回来,不过买的都是双份的。

回来,将已经睡的晕乎乎的孟焕晨交给孟管家,蹲在地上,细细的将各样东西分成两份,留给孟管家一份,辛坦之自己捧着一份进了内院。

云树早就睡了,辛坦之不方便这么晚还去敲她的门,便又折到书房,将各样玩物吃食摆了一书桌,自我感觉良好的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云树一如往常,早早的醒了,师父没在院中唤她快些起床练枪,让她有些不习惯。反正也睡不着了,让焕梨帮她先换药,而后洗漱,穿衣。

脖子上挂着手臂,裹着厚厚的披风去了书房,今日练不了枪,索性就看。

推门进去,焕梨忙着生炉子,烧茶水,给暖手炉加炭。

云树却走到了书桌前,面对满满一桌子东西,看傻了……李维翰又来了?还送来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要避嫌,除了益生堂,不再有别的交集了吗?

焕梨递过暖手炉,见云树在发傻。

“这是谁送的?昨天还没有呢。”焕梨昨日寸步不离的照看云树,并不了解孟焕晨那边发生的事。

“有心之人送的。”云树打开盒子,里面是个精致的糖人,眉眼栩栩如生,忍不住笑道:“焕梨,你看这糖人儿像谁?”

焕梨凑过来看了看,咬咬唇道:“我怎么觉得像焕晨呢?”

“我也这么觉得。”云树笑道。“你去拿给焕晨吧,他一定很喜欢。”

旁边院子里,孟焕晨也早早醒了,桂枝给他穿戴好了,他想起昨天买的糖人儿来。昨晚明明买了两个,可是翻来翻去就只有一个了,他急得大哭起来,桂枝说吃完饭再给他买,多买几个,他才止住哭,抹抹眼泪,抓着糖人儿跑了出去。

辛坦之看着小东西孟焕晨,小心的擎着糖人儿跑进了云树住的院子,很快又跑出来,看到辛坦之,朗声道:“辛伯伯好!”

“你这么着急,干嘛去啊?”辛坦之尽力让声音和蔼和亲起来。

孟焕晨不长记性道:“去看眉儿。”

“眉儿不在屋子里?”

“院里人说,眉儿去了书房,辛伯伯我先走了。”说完又颠颠儿跑了。

焕梨正与云树说,既是有心之人送的,不必拿给焕晨,以免辜负送礼之人的心意。

“眉儿,眉儿!”孟焕晨乐颠颠儿跨进门槛。

焕梨皱眉,赶到门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要叫云爷!一点规矩也学不好,再敢乱叫人,看我不打改你!”孟焕晨手中的糖人儿“啪”的掉到地上,断成几截。

孟焕晨“哇”的哭起来,头上又疼,又心疼糖人儿,哭的好不凄惨。

云树转过来,“他还小,也怪我惯着他,慢慢教,打他做什么?”在孟焕晨面前蹲下身子,“打疼了?云爷给晨儿揉揉,好不好?不哭了。”

孟焕晨指着地上的糖人儿抽噎着,

面颊上,眼泪落的一串一串的。

“糖人儿啊?正好云爷这里有一个,正说要拿给晨儿呢,晨儿就来了,快来看看,云爷给晨儿留了个好漂亮的糖人儿呢,晨儿一定喜欢!来。”

独臂云爷牵着孟焕晨的小手,来到书桌前,打开盒子,将糖人儿拿给他。

“看看糖人儿像谁?”云树引导道。

孟焕晨看清糖人儿的样子立时不哭了,抽噎道:“这糖人儿和,和我的一样。”

“是啊!可不和我们晨儿一样的漂亮呢!”云树附和道。

孟焕晨指着他姐姐正在收拾的地上的碎糖人儿,“和我的一样!”

“嗯,一样。”云树又一次点头表示肯定。

孟焕晨看云树仍然没能理解,就去抓起碎糖人儿的头,高高举给云树看,“和我的一样!”

云树见那两个糖人儿的头确实是一模一样,觉得有些奇怪,“晨儿,你的糖人儿哪来的?”

“辛伯伯昨晚买的,买了两个,可是我早上起来就只剩一个了,母亲说……”看看他的姐姐,瘪了瘪嘴,“母亲说云爷病了,我拿给云爷吃的,可是被姐姐打碎了。”看到桌边上的花灯,惊奇道,“这个我也有!”

这些东西竟是,师父买的?!师父竟然把她当焕晨这么大的孩子来哄了!师父也会想着哄她?云树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相信!

“云爷,云爷,你吃,吃完病就好了!”小小的孟焕晨只记得生病时,喝完苦苦的东西,就吃甜甜的糖人儿,吃完病就好了!

“你是特意拿糖人儿给云爷吃的啊?”云树蹲下身子,捏了捏孟焕晨的小脸。

“嗯。”孟焕晨一脸肯定的点着头。

云树又忍不住揉揉他的小脸,“晨儿真乖!云爷没白疼你!你吃吧,云爷看你吃糖人儿,病也会好的。”

“真的吗?”

“真的!”

孟焕晨看看蜜色晶亮的糖人儿,又看看云树,舔舔嘴唇,然后冲糖人儿“哧溜”舔了一口。

云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甜吗?”

“甜!云爷尝尝!”孟焕晨将糖人儿举到云树面前。

“云爷不吃,晨儿吃。”

“云爷吃!”孟焕晨忽然发现糖人儿还能分着吃,更加慷慨了!

“云爷不吃。”

“云爷吃!”孟焕晨诚恳又执拗。

云树拗不过,只好在小糖人儿手中拿着的糖葫芦上,轻轻舔了一口。

“哧溜”孟焕晨在糖人儿脑袋上舔了一口,又递到云树面前。

“云爷不吃了。”

“云爷吃!”孟焕晨有些着急了。

焕梨看他俩围着个糖人儿,你让我让,无奈的收拾了地上东西,拿出门,耳边还是两人的声音。

“我堂堂云爷,跟你一个小娃娃抢东西吃,别人会笑话云爷的!”

“晨儿不会告诉别人,我们偷偷吃。”童声清脆的孟焕晨还故意压低声音道。

“辛先生!”门外传来焕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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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章:又见故人

云树停止与孟焕晨谦让,起身出了门。

“师父!”

孟焕晨也扒着门框,探出头,“辛伯伯!”

辛坦之尴尬一笑,望着云树吊在脖子上的手臂,“眉儿手臂,还好吗?”

“好多了,让师父挂心了。”又道,“师父送给眉儿了礼物,眉儿很喜欢。”

“辛伯伯送的礼物,晨儿也很喜欢!”孟焕晨“哧溜”又舔了一口糖人儿。

“喜欢就好。是,是师父不好,你好好休息,好好养伤。”辛坦之脑袋颇重道。他本不擅长说些柔软贴心的话。

“是眉儿技艺不精,以后更要勤加练习。师父不要自责。”云树从医者的角度看师父,今日的气色确实比昨日好许多,却不知道是义父给师父灌了药。

辛坦之咧咧嘴角。

“师父可要看书?这是我父亲的书房,师父可以选选看有喜欢的书不?”回京的这些日子,师父终日都在研究枪法,然而刀枪无眼,如今也没人陪师父练招了,看看书也是好的。

辛坦之没有拂云树的好意,点点头,“好啊。”

云树让开身子,辛坦之按按孟焕晨的小脑袋,进了书房。

这一挑书,挑了半天,云树还吊着膀子在旁边介绍着,又不时与师父探讨一二,孟焕晨小跟屁虫一般跟在后面认真的舔糖人儿。

云树与辛坦之一起进了饭厅时,严世真的眼睛亮了亮,无不讽刺道:“不错啊!不愧是深谙兵法,轻而易举就抓住关节点了。”

义父话中有话,却是冲师父说的,师父没什么反应,云树也听不明白。她当然不知道,为了她,义父已经断了师父两顿饭!

饭后,严世真又以试药之名灌了辛坦之一碗药。辛坦之早就看明白了,严世真就是心里气不顺,故意整他的!陪眉儿一起喝苦药,喝就喝了,一碗药而已!就让他耍耍医疯子的威风。

不适宜运动的云树饭后窝在暖榻上看书。室内暖和,又点了熏香,云树没看多久就昏昏欲睡,索性歪在榻上睡了过去。借着养伤,她可以偷偷懒,不再总把神经绷的紧紧的,睁开眼就一堆的事,排好了队,等她去完成。

黎歌来邀她看梅花的时候,她正睡的香甜,便轻轻在她身边坐下。她醒着的时候,不好意思总盯着她看,这会儿目光可在她面上肆意婆娑了。

一双青眉英气的斜飞入鬓,睫毛浓长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暗影,清醒时这双眼睛神采飞扬,睡着时柔美如画。樱红色唇瓣,花朵一样,此刻放松下来,裂出一条窄小的唇缝,洁白的贝齿依稀可见。黎歌忽然好想用手指按一按她的唇瓣,嗯,还想,尝一尝味道……黎歌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不要乱想!

再看云树的面颊,瘦瘦的,颚骨有棱角感,这几年,她始终没能胖起来,越来越瘦。再往下看,他看到云树脖子上挂的白布,吃了一惊。悄悄退出去找焕梨。

回来后便没了旖旎心思,只满心心疼的看着她。

其后几天,黎歌推掉所有的应酬,在云宅陪着云树,黎远芬夫妇也带了礼物来看。

中元节的灯会上一行人围着云树,唯恐人多再挤坏了云树的伤口,黎歌自然也被围在内。

孟焕晨骑在孟管家的脖子上,童声清脆的说这个灯好看,那个玩意儿好看,云爷心情好,都给他买了下来。

李维翰在观灯必经的酒楼包了雅间,推开窗子看灯景,他如愿看到了想看的人,可是他觉得心里更难受了。云树的言笑晏晏,一直,一直是对另一个人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个傻子!

申思尧走到李维翰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看到云树一行。“那是谁家公子,竟这般俊俏!排场也不小,我怎么不知道京中还有这号纨绔?”云树这几年变化还是很大的,也难怪他认不出。

没等李维翰张口,就听到孟焕晨朗脆的声音,“云爷,云爷,我要那个!”

云树笑笑,看那走马灯确实很精致,“好,买!”朝云藏点点头。

孟福成向骑在脖子上的小祖宗怪道:“陪云爷看花灯呢!不是陪你小子买东西的,再咋咋呼呼,你就下来自己走!”

孟焕晨看中的花灯,玩意儿,几乎人人手中都替他拿了一个。

孟焕晨被老爹训斥,委屈的撇嘴,看向云树的眼神楚楚可怜。

云树松了披风,抬手接过云藏买来的走马灯,递给孟焕晨,又对孟管家玩笑道:“孟管家可要好好努力,我看焕晨有做公子哥儿的潜质。”

李维翰目光敏锐的看到云树胸前挂着的手臂,裹着白布,心一紧:她受伤了?!!怎么受伤了?以她的身手,怎么会受伤?这几日是出了什么事?

又一想,为什么她那师父、义父、小厮都跟着,唯独没见她那个哥哥?是了,自她进京就没见过,出了什么事?

李维翰立即就想招人过来,吩咐去调查这件事,可他忍住了。雅间还有别的人……

“哪个纨绔?”屋里又转出来一个英挺冷峻的年轻男子,雍容华贵的气度与威严让身边的人忍不住低头。

申思尧抬抬手,指向云树那边,“喏,就那个!”

云树所处的是众星捧月的位置,一身白衣在灯影中也抢眼。果然是个极漂亮的少年,可是并没有常见纨绔气,而是,比一般的世家公子的气度还要超拔,忽然生出一丝好奇。“你认识吗?维翰。”

李维翰正要回答,云树察觉到灌注在身上的目光压力,便抬头向酒楼上望去,看到李维翰,微微一怔,想起那封信,虽说避免再打交道,可是看到了,总不能装作看不到。

便微微一笑,冲李维翰点点头,抬眸又看他一眼,便继续往前走了。

“他认识你,维翰!”申思尧惊道。三人并立阳台,其中还有一个最尊贵的人,三人却都感觉的出来,云树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熠熠有神的眸中,只有李维翰一人。

虽然那一眼让李维翰心跳加快,他还是尽量

平静道:“以前的一个朋友罢了。”

冷峻的青年男子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道:“朕记得,几年前,在你家门外,也有一个着白衣的孩子去找你,那孩子当时,好像也是这般与你打招呼的。”虽然是数年前的一瞥,不自觉的就与今日的这个白衣少年重叠了起来。

圣上的记性太好了!李维翰心里一个秃噜,只得道:“陛下明见,确是,同一个人。”

冷峻男子又望望那个白色身影,今日他没有事情急着去做,又莫名多出些好奇,“他是谁?”

“她,她就是云树。”李维翰实在不想介绍云树,她所要遮掩的女儿身,说了不好,不说,欺君,只能不问不答,尽量少答。

虽然去年李维翰并没有向其余三个兄弟透露挨打的原因,却也暗示所收的云树送来的东西要低调。于是,云树再送礼物来时,那三个按照之前的商议定的,不再收了,见李维翰也没收,也没怪他们,他们便知道什么意思了。可如今这情形,两人似乎还有牵连。申思尧暗自揣度。

“云树,云树,”冷面男子重复念道,“这个名字,和前年济阳那边呈报的,那个贡献稼蔷之术的云家家主的名字是一样的。”事关田产粮赋,小皇帝还是印象比较深刻的。

李维翰无奈道:“正是她。”

“是他?他竟这么小?”

“是的。”

“这么说你是早就认识他,还替他,在朕面前说了那么多好话!”脑筋转了一圈的小皇帝,面色忽然冷起来。

李维翰惶恐道:“臣所言、所报句句属实,绝无欺瞒,陛下若心有疑虑,可着人再详查。”

小皇帝皱皱眉,“你去把他叫上来,朕倒要看看他几斤几两,能得你那般夸赞。”

虽说之前呈报的都是实情,李维翰仍然忍不住冒冷汗。早知道就说是云姝了,可云进同的孤女,女扮男装去见他,云树的名声可就坏到天庭了,且再提当年的事情,错综复杂的关系,皇帝怕更加不悦。

李维翰只觉一颗心被无形中的压力攥的紧紧的。“是,臣这就去。”

就不该出来,就不该盯着她不放,就应该早些放下!希望这与她,并不是祸事。

李维翰看看走出不远的云树,转身快步下楼。

小皇帝远望着李维翰与云树一行人打交道,冷声道:“你与维翰一向交好,他的这个朋友,你也该是认识的吧?”

申思尧好端端的看灯,只觉得飞来一只锅要顶,想皇帝此番微服,一会云树来了,一番介绍还是要露底,不如坦白,“以前确实认识,不过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刚才我都没认出来。”

“为什么好几年未见?他又怎么跑去济阳种地去了?”小皇帝更好奇了。单成的呈报是清河县地主云氏云树,贡献稼蔷之术!

“她,她回济阳守孝去了,便断了联系。”

小皇帝不耐烦一句,一句的问了,“把你知道的都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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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一章:再聚无期

李维翰带云树上楼的这段时间,大致给她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尤其告诫她要恭敬。

而楼上申思尧已经把所有的事都交代了。嗯,其实,他也没来得及与云树多打交道,云树便回了老家,交代的也不算多。申思尧自我安慰。

云树与李维翰进了雅间,小皇帝换了笑脸,自己介绍是王爷,即将赴封地,听李维翰说云树深知稼蔷之术,便邀上来请教一二,想着别把封地管理的太糟糕,跟不上当下的改革,惹皇兄厌弃了。

态度诚恳热情,云树差点都信以为真了,可她毕竟是伤了手臂,又不是伤了脑子。

首先,云树不清楚朝中是否有个王爷,且要赴封地,但是让李维翰这亲近皇帝的人这般恭谨,说明这个所谓的王爷是受宠的!那他根本就用不着对自己一个白衣小民,这般低姿态。

其次,李维翰既然要尽可能避免与她有交集,就不会,有意再把她拉过来,一定是逼不得已!那面对这个即将赴封地的王爷,李维翰即便撒谎,也是无碍的,又何必再亲自去街上请自己?

所以,这必是个重要人物,重要到让李维翰不敢撒谎的人。

电光火石间,云树脑中已有了答案。

当下只当不知,单膝跪地行礼道:“多谢王爷抬爱,小民只是去田庄跑的次数多些,粗略的懂一些稼蔷之术罢了。”

王爷半玩笑,半认真道:“我可听维翰说你是受了皇帝的嘉奖令的!你这话若是说给皇帝听,怕是要治你个欺君了。”

云树顺着梯子爬,“多谢王爷提点,小民确实是因初见王爷,英气神武,气度不凡,惶恐失言了。小民虽未曾亲自去田间耕种,但,田庄管事是小民有意培养的,小民却也支持他们研究稼蔷之术,这稼蔷之术也是经小民同意后,才予以推广的。所以说,此乃云家众人齐心协力之功,云树只是担了个名罢了。也因此,收到圣上颁发的嘉奖令后,给他们也奖励了一番。”

一席话稳妥,周全,不急不徐,也没看他惶恐在哪里。

“本王只是一句玩笑,云树不要吓坏了。”王爷换了语气笑道。

云树躬身道:“小民惶恐,多谢王爷安抚。”

“起来说话。”王爷抬抬手。

“谢谢王爷!”

云树由冷的地方进入暖的地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眉目盈澈有神,五官绝美,仪态大方,不免让人高看一眼。

“坐吧,本王还是想多听云树你讲讲稼蔷之术。”

“王爷面前,小民哪敢就坐,小民站着回话便是,王爷尽管问。”

“这里都是云树你的熟人,你也不必因为本王在,而过度拘谨。”

熟人?云树一脸惶惑不像假的,桌前立着的那两个她确实没认出来!

李维翰见小皇帝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便向云树解释道:“是思尧和承熙。”

云树恍然,躬身赔礼道:“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云树眼拙,竟没认出来,承熙哥哥、思尧哥哥,恕罪!恕罪!”

刘承熙见皇帝想装出和谐的氛围,又见她的礼行的不伦不类,打趣道:“云树,几年不见,你这是在哪里学的礼节?”

云树歉意道:“前几日不小心伤了手臂,左臂抬不起来,单臂作揖又显不敬,还请承熙哥哥见谅!”

“手臂是怎么伤的?严重吗?”李维翰忍不住关心道。

云树回身道:“外伤,无大碍,只等愈合了。”

“什么外伤这么严重,竟至抬不起手臂?”王爷又一次忍不住好奇。

“小民冬日无事,在家练枪玩,一时失手,伤了手臂。”云树恭谨的说着半真半假的答案。

王爷笑道:“第一次听人说练枪是玩的!维翰,你也是玩的吗?”

“王爷玩笑了。”李维翰恭谨道。他当然知道云树所言不实,当日险胜云树,今日却未必是她的对手。

王爷笑了,气氛就活络多了。又让云树坐下谈话,云树只好坐,只是还未坐下,王爷望着云树身上的披风又道:“云树不热吗?”

云树脸颊上的红晕更浓了,“多谢王爷关怀。”一只手去解披风的带子,就笨拙多了,越扯越解不开,云树真尴尬了。

李维翰忍不住上前帮了把手,云树收了手,尴尬的呆立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只盯着李维翰的下巴。一年多未见,李维翰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短短一刻,对两人来说都是那么的漫长。

等披风被解开,云树的脸已经通红,李维翰的脸也有些红。

独臂云树躬身道:“谢谢维翰哥哥!”

李维翰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云树一身素洁白袍,身量削瘦笔挺,蜂腰一把,在场众人都以为她是个羸弱的翩翩美少年。只有见识过她枪法的李维翰,不这么想。

王爷看看这两人,忍不住打趣道:“维翰可极少服侍人,看来你两人交情不浅啊!”

“承蒙维翰哥哥不弃,对云树多有提携,云树感铭于心。”云树低头道。

“维翰帮云树你很多吗?”

“前年的嘉奖令,就是维翰哥哥承皇命不远千里为我颁发的。”

“那也是奉皇命啊!”王爷挑事道。

“云树依然感激!”

“那便说说你云家的稼蔷之术吧,本王好奇许久了。”

“是。王爷想了解哪方面的,尽管提问,云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目前为止,这个云树一直是谦恭有礼,言辞有序,除了异常的脸红,并没有什么什么不妥之处。

而云树说稼蔷之事,很是那么回事,比他这个关心农耕的皇帝懂的还要多的多,李维翰所呈、所报、所夸、所赞的看来不虚。

“王爷”对李维翰的这个朋友是真的喜欢起来,年少而有为,是个可用之材,忍不住问:“云树都读了什么书?可有下场?”

“云树所观书籍比较杂乱,但深爱医术,这几年都在研习医术,并未下场。”实在是想下也

下不了。

“可惜啊!”

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可惜。“王爷”对云进同没什么印象,只隐隐记得他是自己上台后,为处理柳澄江一党的一个切入点。可是,若因为父亲的遭遇而对仕途避而远之,即便看起来不错,也终究是个心志软弱的。不过这皮囊,若是个女子,真可以说是惊艳了,且,才足以堪用!

云树以让您觉得可惜,深表歉意的姿态,歉意的垂头。

不知不觉谈了两个时辰,灯市也要散了,酒楼也要打烊了,一行人便也起身了。

众仆上前为主子系上披风,整理衣物。云树的手不方便,便提了披风,揽在右臂上,等几位贵人收拾好,跟在后面出门了事。

李维翰的注意力一直没离开云树,匆匆披了披风,便走过来,从云树手中抽过披风,为她披上,细心系好。

“小心着凉。”

这次云树忍不住抬头看着他,小声道:“你是出了什么事吗?”

云树这样关切的话,李维翰的手一滞,声音微不可闻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以后都好好的就好。”

“谢谢维翰哥哥,你也要好好的。”

李维翰抬起秀美的凤眼,深深看了她一眼,“嗯。”

“王爷”往这边瞟了一眼,即便是对申思尧他们,李维翰也从未这般温柔贴心。李维翰却平静的说是个以前的朋友,这其中……好像有故事!

儿那般缠着李维翰,他除了恭谨之外,并没有别的回应,难道李维翰是有短袖之好?而且所断的那个对象便是云树?

小皇帝心中像落了一记重锤。亏得发现的早!回头要探问清楚,不然若糊里糊涂将儿指给他,可不是毁了儿的一生?

申思尧与刘承熙在旁边看着李维翰与云树,也觉得,嗯,今晚的李维翰,与平常不太一样!

今晚是皇帝要见云树,他才能正面的见她,不然传到父亲那里,不定会给她带来什么祸事。皇帝在,他是不可能抛下皇帝去送云树的。

今日一别,再聚无期。

云树目送几位贵人走远,自己也抬脚往回走。没想到在街角的檐下看到严世真,惊道:“义父!师父!黎哥哥!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你一个人被那小子叫去,我们怎么能放心回去?还不如在这里等你。没什么事吧?”严世真关心道。

“没什么,只是聊了聊。”

李维翰并没有告诉她那人的真实身份,那便是不方便说,自己也就不要卖弄小聪明,给他或自己惹事了。

“这周围有不少暗卫,见你的是什么人?”辛坦之道。

“一个王爷。没什么事,师父不用担心。等我这么久,一定冻坏了,我们快回去吧。”又向黎歌问询道:“这么晚了,黎哥哥是要回去?”

黎歌淡笑道:“我一个人回去,你怕是不放心,又不能让你或两位长辈送我,所以今晚只好去贵宅借宿一宿了。”

“你小子的嘴巴可学刁了!”严世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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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二章:痛心疾首

在严世真的用心调治下,云树手臂愈合的很好,伤好后,一行人又回到白树村。m

学医、习武,处理田产和店铺事宜,依然把自己忙成一个小陀螺。

师兄走了,卓清妍走了,卓渊也走了,黎哥哥因为要用心备考,也未能再来济阳看她……云树也不想再折腾出更多的事,整颗心更素了。

吃了严世真的药,辛坦之的状态好许多,然而心结难解,训练好云树,仍然是他的执念。尤其在真国小规模用兵,攻城拔寨的消息传来,辛坦之总会多些沉郁。

两年后,云树就及笄了,两年中,辛坦之想要将毕生所学所知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云树,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被师父训狠了的云树,就让林教习狠狠训那些孩子,自己能承受下来,他们便也能承受下来,多学些,总是好的!后来那帮小的一听真国的消息,一见辛坦之的面色,就知道又要有苦头吃了。

两年的时间里,云树又长高一截,且密集的训练下来了,她的枪法和弓箭都有质的飞跃,布阵用兵,也听师父讲了许多。没有实战机会,辛坦之只好让她多听些纸上谈兵的案例,只盼望事到临头时,调用聪明才智临场发挥。

边地的消息很影响辛坦之的情绪,有时候他确实情绪骇人,但有了上次的教训,不管他如何训练云树,都没有再伤到她。没有了陪云树吃苦药的幌子,他拒绝严世真给他准备的药,他根本不承认自己有任何问题,他只知道时间不多了!

为了避免边地传来的消息刺激到师父,云树严禁云宅众人向辛坦之传达任何边地消息。

最初,辛坦之了解不到边地消息,确实着急了,但是在云树与严世真的开解下,并未爆发。一年仍未有真国的动静,辛坦之镇定不了了,他总觉得真国在谋划大的行动,这让他更加焦灼!

直到有一日,偶然听到村民在议论边地六个月前的又一次溃败时,辛坦之彻底发作了。

余宏走后,他以云树为唯一的指望,没想到她故意对自己隐瞒边地消息!

摔门回了练习场,一鞭打落云树手中的弓箭,让她跪下。

师命不可违,云树撩起衣摆,不明所以的跪在训练场。辛坦之扬起手中的鞭子噼啪不绝的抽在她身上,鞭鞭见血!

云奇与一众小的等人也在练习场,见此情形,忙扑上去拉辛坦之,也有小的护在云树身前。

怒气上头的辛坦之提拳提脚,跑的最快的云奇几个已经被打飞,摔倒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

云树忙喝道:“都退下!!回到后院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过来!”

“爷!”云奇捂住胸口艰难道。

“我说都到后院去!!”云树红着眼睛暴喝道。

那帮小的不敢再上前,扶起伤员,乖乖去了后院,耳边是鞭子划裂空气,狠狠抽在身上的声音,只听声音就让人后背一疼。

那帮小的走后,云树才受着鞭子开口求道:“是徒儿做错了什么事?

竟惹得师父如此生气?还请师父明言,徒儿也好知错改正!”

辛坦之边抽,边吼道:“边地之事村中的百姓都议论纷纷,我就不相信你丝毫不知道!你跟那个孽徒一样!不管师父如何用心的教你!你始终跟师父不是一条心!未免你来日与那孽徒携手,我今日就先打死你!”

云树单薄的白色衣衫很快血红一片,忍痛辩解道:“师父,徒儿真的没有与任何人勾结!师父总会因为边地的消息而心情沉郁,徒儿不想让您伤心难过,才不让人告诉您的,徒儿绝不会忤逆师父的……”

辛坦之又怒又心痛,抽的是云树,他也早已满脸泪。

辛坦之停了手中的鞭子,捂脸哽咽道:“我这一条命,早晚死在你们师兄妹手上!死不瞑目!!有眼无珠啊!!”说到这里,捂在脸上的手伸出两指直戳双目。

云树被师父这般剧烈的反应惊的不行,顾不得疼痛,跳起来扑到辛坦之身上,死死将他的手抱在怀中,哭道:“师父,您不要这样!我虽不是男儿身,但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发誓,若有一日,真国兵临城下,徒儿哪怕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会去救百姓,救国主。徒儿是赵国人,怎么可能会弃国人于不顾,任真国欺凌?徒儿绝不会忤逆师父的!”

“你发誓,若那孽徒屠戮百姓,你必手刃他!!你发誓!”辛坦之满目猩红道。

云树微微愣了一瞬。

这一瞬逼得辛坦之吐出一口鲜血,云树慌了,忙跪下指天誓日:“若是我师兄屠戮赵国百姓,我必遵从师命,手刃之!若违此誓,让我受世人诟病,孤苦而终!”

云树十五岁的生命里,有一半时间里是血脉至亲尽去,孤身一人苦撑。她对亡父声誉的重视!她心里的苦!辛坦之都是看着的!云树的这个誓言不可谓不重!

辛坦之听完这句誓言,再也只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地上栽去,云树拼命接住他高大的身躯,大叫道:“快来人!快来人!”

严世真从山上采药回来,本来心情很好,可是察觉到院中冰冷的空气流,忽然头皮一麻,丢了药筐就往云树屋里闯,话都忘了多问一句。

云树屋里的门自然是从里面拴上的。严世真撞到门上又反弹回来,脚步竟有些踉跄,着急的唤道:“眉儿,眉儿!”

屋内传来云树微微弱下去的声音,“义父,我没事,我一会儿就出去。”

严世真还要问,云端上前解释道:“爷受了些鞭伤,这会儿正在处理,您不要担心。”

为维护云树,经常服侍身侧的三朵云跑的最快,都被辛坦之打飞。唯恐师父对他们下手过重,造成内伤,云树为按过脉后,让他们都回去养着,交代厨房熬上药,自己才回屋疗伤。

“好好的怎么会受伤?伤的严重吗?”严世真受惊不小。

“是辛先生打的,爷不许我们拦着,所以有些重,后背满是血迹。”

又是他!又是他!不打他一顿,他是不长记性!“辛坦之呢?辛坦之你给我出来!”严世

真暴怒道。

“辛先生吐了血,昏了过去。爷为辛先生施过针后,辛先生这会儿睡过去了,爷说等会儿灌过药后,再唤醒辛先生。”

严世真滞住脚,“究竟出了什么事?”

“爷把我们赶回了后院,我们也不清楚原因,隐约听到是与真国有关。”

真国!真国!又是真国!这个老东西非要逼死他自己不行。严世真跺着脚进了辛坦之的房间。

支开在旁边看护着的云天,严世真坐到辛坦之的床沿上,看到他口中的老东西真的是老了。这两年面上的纹路更多了,更深了,鬓上斑白了一片……满心的怒气散落去……

过了好一会儿,云树身着宽松的衣衫,一脸惨白的走出房间。焕梨想要扶着她,被她挥挥手驱开,忍痛努力让脊背挺直,也来到辛坦之的房间。

“义父。”云树努力让声音显得正常。

“眉儿,你的伤势怎么样?”严世真忙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

云树淡笑,“已经敷了药,无大碍,义父不要担心。反倒是师父的情况有些严重。”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严世真摸了辛坦之的脉象,也知道他的情况。

“我令云宅诸人不许向师父传递真国或边地的消息,而师父在村中听到了,认为我与师兄勾结,要背弃他,背弃赵国,怒火攻心。义父,师父真要好好用药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把自己折磨病的。”云树忧心道。

严世真叹了口气。

黎歌会试在即,云树本想偷偷回京一趟。

黎歌曾信誓旦旦要以新科状元的身份迎娶她。可万里江山,才子辈出。云树担心他万一会试不顺,不好意思来见自己。便想回京,偷偷关注着黎歌参加会试的情况。

可眼下自己一身伤,一是出行不便,二来黎歌见了也担心,尤其是师父又这样,如何能走得了?

黎远芬只是个礼部小官,俸禄有限,又有一家子的开销。为了黎歌能有一个舒适的读书环境,云树每年都借二老的寿礼,封上一笔银子。如今人虽不能赶回京,好在提前已经跟孟管家传过消息,支一笔银子送到黎家,供黎伯父为黎歌做一些必要的打点。

待三场会试下来,黎歌果然不负众望取了个三试第一,成为本届会试的会元。

孟管家忙令人往济阳快马送消息。

半个月后的殿试,孟管家带着云家人与一众达官贵人豪门富商都守在宫门外,等候最后的佳音。

张元望着熙熙攘攘的高宝马香车,锦绣华服,忧心道:“若是一会儿黎公子出来,被这些达官贵人抢了去,我们也要冲上去抢回来吗?要是抢恼了怎么办?”

孟管家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拍了他一巴掌,“那也要抢回来!虽然黎公子与小主人有婚约,但是此番若被别家抢去,终究名声上不太好,弄不好还要结怨。这榜下捉婿是谁有能力谁抢,等会儿你们都要给我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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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三章:红裙争看绿衣郎

赵国文风兴盛,不管世家大族,还是富豪商贾皆尊重读书人,榜下捉婿是一大奇观。如今孟管家他们正是在忙这件事。

此番出来,孟管家身边除了云帆、张元,还从薛蘅那里借了江阔等人,共计十人。

孟管家暗道:要是云爷带着村子里那帮护卫在,如何还俱这场合?想想云爷若亲自把黎公子给抢回去,那一定会成为云家的佳话!一定让爷要趁着喜庆,来个双喜临门,将亲事给办了!反正东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可现在爷来不了,为了爷的幸福,明知眼下形势严峻,孟管家依然要勇往直前!

想到这里,孟管家又对江阔几人捧手道:“今日就有劳几位,事成以后必有重谢!”

江阔等人回礼道:“自当尽力。”

几番欲来未来的喧嚷中,身着绿衣的新科进士们终于步出宫门。眼尖的张元立在马车上,胸前挂着大红花绿衣男子,就是今次的新科状元,那眉目就是当年敲他脑袋的黎歌!

张元激动的大叫,“中了!中了!黎公子中状元了!!”

孟管家一听忙往前冲,云帆等人忙跟着冲。

既然是榜下捉婿,如此一表人才的新科进士谁家不爱!听到张元的咋呼声,大家也一齐往前挤。

那一些直在宝马香车中的大家小姐,也忍不住拿扇子半遮面,探头往外看新科状元郎长的何等样貌。

小皇帝重视人才,但模样好的,自然更受青睐!虽然前三甲的各有各的风采,但京中的顶级世家,自然都想抢个状元郎,唯有孟管家他们一帮草民决心要从达官贵人手中抢状元郎。

玉树临风,眉目俊雅的黎歌尤其让一个坐在马车中的团扇掩面的红衣贵小姐一见倾心。坐在旁边的一个形容尊贵的华衣夫人也侧过身子,凑到窗前,笑道:“我儿看上了哪一个?”红衣女子半含羞涩,帕子一指,“状元郎!”

“听到了吗?”华衣妇人威严的向围在车边的众仆道。

“是。”围在车边的众家仆立即手脚麻利的一拥而上!

由于身份的劣势,等候的时候,孟管家他们未能站在前面,此时显得很不得力。人挤人的往前挤,孟管家他们一时挤不到前面去,耳边已经听到张元的咋呼声“被抢了!被抢了!往西去了!快追!”

为了视野更敞阔,张元已经爬到了车顶,眼见黎歌被几个汉子架住往西去。

黎歌挣扎着与人说着什么,谁也不理会他,他瘦弱书生一个,手无几两力气,只有被架走的份儿。

西面有一驾马车的车夫也学着张元一般爬到车顶上大招着手臂,冲架着黎歌的一群人喊道:“这里!这里!”

然而那帮汉子并未走得几步,便又赶过来几人抢状元郎,一番争夺的结果是孟管家他们终于挤到跟前。黎歌如遇救星,“孟管家!孟管家!云帆!”

孟管家抓住黎歌就往外挤,云帆回身对张元喊道:“去街口等着!”正撕扯的两波人见被他人坐收了渔翁之力,松了手向孟管家等人扑过来,江阔等人虽有功夫在身,奈何人家也是高手,左支右绌,遮护不住

三方交手场面更是激烈,另一家本来在抢一个新科进士,见胸戴大红花的状元郎被挤了过来,哪有不下手的道理?

黎歌再次身不由己的被拖走,这次马车就在近旁,上下一搭手,黎歌就被推进了车厢。

黎歌扭着脖子大喊:“孟管家!孟管家!”奈何孟管家正与人纠缠不清,分身无术。

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立即启动,黎歌在车厢中摔了一个趔趄,帽子都磕歪了。

云帆拼尽力气摆脱揪扯的人,退出拉扯,绕了个圈子向街口跑去。他相信以张元的车技,一定可以别住那辆马车,届时自己冲上马车,将黎公子拉下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张元确实眼疾手快,在街口将那家人的马车别住,只是还未待云帆跑过去,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轻轻松松的将那家车夫拉下马车,黎歌重新被抢出来。

张元见事不好,就往对方的马车上扑,却被退出来的汉子一顺手推下马车。

这次那汉子不再拖黎歌登上任意一辆马车,而是扛起状元郎就跑,且跑的飞快!

饶是张元爬起来就追,可是拐过一个街口,人就不见了……小主人的未婚夫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抢走了!!!

云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拍着张元的肩,“人呢?黎公子呢?”

“不见了……”张元欲哭无泪。

“你不是一直追着的吗?”

“到这里就没影了……”

他从未如此渴望黎公子转出来敲他的脑袋,怪他办事不利!可他根本看不到黎公子的一丝人影。

孟管家一行也追过来。“人呢?”

“不见了……被,被别家抢走了……”

白树村里的云树还在悉心的照顾师父。

云树每天都握住师父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向师父保证:她是一个忠君爱国之人!她一定会秉承师父的志愿!一定会护国、护君、护民!她一定信守对师父的承诺!她一定信守誓言!

师父心中不安,她就一再给出明确的保证,让师父放心!

为了安抚师父,她不再总闷在练习场,带师父去了自家大大小小的田庄,看佃户们在她的治下安居乐业,越过越好……向师父证明,她一直在用心的对佃户们好!她以后也会一以贯之!

带师父亲历耕种,分散焦虑,引导师父重新关注稼蔷,关注农耕。

在云树心里,即便师兄真的是去了真国,她也不相信师兄会屠戮赵国百姓。师兄行事有时确实狠辣些,但心中是明理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兄,还能不能见到师兄,眼前为师兄而忧心成疾的师父,是她必须全心要照顾好的!

孟管家让人送来黎歌高中状元的消息,她欣喜若狂!信的后半部分提到榜下捉婿,诉说自己无能,让黎公子被宰辅家的人抢了去……云树心中一凉。虽然说后来黎歌回去了,并未再提及与宰辅家的婚事,可是黎歌送来的信中并未提及此事。

李维翰知道这件事吗?他是否在其中做了什么

黎歌不会猜不到孟管家会向她提及他被宰辅家所抢的事,可是他信中却一句也不提,一句也不解释!一句安抚也没有!云树的心,开始如抓如挠放心不下。

她不愿意怀疑黎歌,并没有着人去打探其中的详情,只等着他,等着他的信,等着黎家的……

熬过四月,熬到五月……

云树在三月三,上巳节时已经行了及笄礼。她已经及笄了,黎歌也高中了,然而两个月过去了,黎家并未有人来议及婚事……

这日,云树安抚过师父,回到书房,细细的研磨,一点点像研在自己心上,提笔继续写黎歌的名字,一笔一划均重愈千斤。

严世真在外拍门,“眉儿?”

云树放下笔,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去开了门,凝出笑颜,“义父,还没休息?”

“义父想和眉儿说说话。”严世真望着她消瘦的厉害的脸颊,只觉得心疼。

“义父快进来吧。”云树忙让开身子。

她每日都写黎歌的名字,义父是知道的,是以桌上仍摊着那张未写完的宣纸。

严世真看了看宣纸,按按她削瘦的肩,“眉儿,你这些日子瘦的太厉害了,是有什么事吗?”

云树遮掩道:“没有,只是这些日子照顾师父,费了番心思。”

见她不说,严世真便自己将事情挑出来,“是因为黎歌那小子吗?”

“没有,义父想多了,我这段时间都没有与他发过书信,怎么会因为他而消瘦?”

“他为什么没有来信?”

“大概,太忙了吧。”云树语气不定道。

“他本应该来信的。”严世真望着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天姝国色的眉儿。

云树无意识的点点头,又猛然摇摇头。

“黎家应该来人的……”

云树装不下去了,堆起来笑颜与松快都颓落下去,“义父……”

严世真抬起想揉揉云树颓丧的小脸,云树与他相差半个头的身高,让他抬了一半的手又放下。眉儿不是小孩子了,她长大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没有打探清楚?”

云树抱住义父的胳膊,将头歪在义父肩上:她需要这力量的支撑。“我想黎哥哥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只是没来得及告诉我,我应该相信他。”

“你若真的相信他,这两个月来,就不会瘦的这么厉害。”

云树被戳中心事,鼻头酸涩,心头酸涩,“义父,我该怎么办?”

“让云奇他们回京详细的打探消息,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云树的语气依然落寞。

“不是义父不让你回去,你们有婚约在,黎家还没有人来催婚,我们便急急赶到京中,以后黎家人会看低你的。”

“我知道。”

“眉儿……”

“嗯?”

“没事,早些休息吧。”话到嘴边,严世真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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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四章:不够相信

“好。”云树应付道。

她才睡不着。她若是依然能吃好睡好,就不会瘦的这么厉害了。

严世真看她的样子,发现自己的开解工作并没有做到位,“要不,义父陪你坐会儿?眉儿好久没有陪义父聊聊天了。”

云树由落寞转为惭愧,“眉儿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师父,疏忽了义父。”

严世真还是没忍住,抱了抱他的小女儿,语重心长道:“眉儿,你不用把自己活得这么累。义父这么大的人,能照顾好自己。那个余宏在时,确实用心对你了,可是他走了,并不是你的问题。你师父是心绪郁结,混了脑子,才会把气都撒到你身上。你一点错也没有,反而是待你师父尽心尽力。”

偎在义父怀里,云树沉重的心事终于有地方借力了,语气也慵懒起来。“我知道不关我的事。用心照顾师父,也是我身为徒儿应做的事。”

“以前总想着,你忙起来,就没时间伤怀落寞了,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我好像想错了。作为你的义父,我并没有好好的呵护你长大,反而是让你过早的背上了种种负担。”

“那些家事,我早晚都是要接手的,况且,这几年,我也做的很好,不是吗?”

“有句话,你母亲曾对我提过。”

“什么话?”云树来了精神。

“你母亲也曾想着让你随我出去走走,行医救人,去看看这天下,不要像全天下的女人一样,只困在后宅。这几年你走过的路,倒是与你母亲的想法如出一辙,你母亲该是欣慰的。”

“母亲真的这样说?”这些年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心里对母亲总有那么一丝怨怪,没想到母亲却知她甚深。

“但是,她却也担心,你若年少便在外游走,以后,婆家会对你另眼相待。”

“义父的意思是,母亲,母亲她并不看好。。。”云树很是惊讶,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很喜欢黎歌的。

严世真叹了口气,“你母亲自然舍不得你受委屈。她说这门亲事成与不成,都看你的意思,若是有了变故,你不必秉承她们之前的意思,退了,也无妨,她们并不会怪你,只是希望你过的快乐无忧。”

云树的担忧经义父点明,只觉心痛。惦念了那么多年的人,如何能说放开便放开?“义父觉得,如今,这婚事已然出了变故?”

“若不是黎家故意怠慢,便是出了别的变故。义父今日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要打击你的希望,是想要你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不至于临了,太伤心。”

云树的心扭成一团,梗的生疼。别的变故?黎歌被李宰辅家的人掳了去,他却绝口不提,这便是个大变故吧!过了好久,云树才开口道:“义父,我还是回京一趟吧。益生堂那边有些事,倒是需要我出面,也正好探查一下黎家出了什么事。”她不想等了,整日悬着心的滋味太难受了。

严世真也深知,等是等不来想要的结果的。“罢了。明日收拾行装,我与你师父陪你一起回去吧。”

“义父,我自己去吧。藏书阁、益生堂的事,这些年我都能打理的好,这件事,我也能处理好。师父他这些日子刚好一些,若是再带他回京,我怕他闲起来,心中又不好受。”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这婚事,怎么能自己出头?”

“若是婚事顺利,我自然让云宝回来请义父和师父,若是。。。我担得住。”云树仰脸凝笑,笑着笑着眼睛红了,“大不了再回来,不管怎样,我还有义父和师父。”

严世真重新紧紧抱住他的小女儿,故作轻松道:“瞧这话说的。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事,只是你义父我自作聪明,胡乱揣摩的,吓到眉儿了。”

“是啊,是啊,吓到眉儿了,都怪义父。”云树趴在严世真的肩上抹着眼泪,笑道。

“都怪我,都怪我。”严世真拍着云树的背,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哄着她。“益生堂出了什么事?严重吗?”

“也没什么大事,万安堂不太安分,在益生堂动了些小手,我回去教教它如何安分。”云树仰脸硬气道。

“对,云爷长大了,功夫够硬!医术也凑合,万不能再叫人欺负了!”严世真夸张道。

“义父!我的医术可是您手把手教的!虽然说医海无涯,可我也是跟着您出过手,救过人的,怎么能说凑合?”

眼见云树面上的忧伤化成了不满意,严世真摇头,面带悔恨道:“都怪我狠不下心,没能像你师父那样好好调教你,不然以你的聪明才智,这些年的学习,足可以出去悬壶济世了!那才是武能镇邦国,医能济天下!”

云树真的被逗笑了,“义父!您这是变着法的在夸自己吧?就是舍不得夸我一句!怎么说我冬三九、夏三伏的跟您学了这么些年!”

“义父不是怕你骄傲吗?”严世真笑道。

第二日,祭拜完父亲和母亲,云树收拾了行装,带上三朵云,焕梨,以及改了名字的云棉、云深,还有云天、云端等十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美其名曰,出门历练。

严世真与辛坦之立在村头的大树下,望着云树一行十多个人。

这几年的严格训练,少年们个个儿英挺俊武,尤其是白衣红马的云树气质磊然拔俗。因为要回京城解决问题,一改这些日子的淡淡落寞,俊美非凡,恍若英气的小将军要发起军队攻城掠寨。

“义父,师父,我走了。若有消息,我会送信回来的。”

“路上小心。不管事情如何,都要送信回来,不要一个人扛着。”严世真殷殷嘱咐道。

“我知道,义父放心。”云树又对辛坦之行礼道,“师父放心,眉儿不会忘记师父的教诲。”临行前她也不忘再给师父吃个定心丸。

辛坦之怔怔的望着云树,多年以前,他曾想着这样送走余宏的,承载着他的希望与寄托。

“跟你说话呢,怎么又装傻?”严世真拍拍辛坦之的肩。

辛坦之回过神,心情复杂道:“眉儿长大了。”便又望着她不说话了。

严世真冲云树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我会看好你师父的。”

云树飞身上马,众人也跟着齐齐上马,竟掀起不小的气势。

云树回身道:“义父保重!师父保重!”

众人齐声道:“严先生保重!辛先生保重!”惊的树上的鸟儿们都“叽叽喳喳”飞了起来。

严世真点点头,辛坦之依旧呆呆的望着云树。

云树回过头,打马而去,众人随后跟上。离村的大路上尘土飞扬,十数骑浩荡而去。

严世真踮着脚尖,想再看看云树的背影,却被身边的哽咽声给惊着了。

辛坦之的面上竟挂着泪!

“你,你这是?唉,这些年,我竟冤枉了你,你心里原来这般看重眉儿!”严世真由惊讶转为感慨。

“眉儿长大了,我老了,我辛氏一族的族人,终究是做了无国的孤魂野鬼……”辛坦之说不下去了,悲恸之下,抱着身边的严世真大哭起来。

严世真很尴尬。

刚才那帮小子一声吼,已经惊的村民出来看热闹了,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疯子”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他大哭!

无地自容啊!无地自容!

云树急着赶回京城,一直快马加鞭,对于路上的风物人情根本没心思再去关注。走到一半时,她们一行遇到了被孟管家派来送信的张元。

急于知道京中消息的云树急忙打开信,第一句便是说黎歌职任左司郎中,主管户部下辖的度支、金部、仓部,就是前几日的事。却并没有解释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定下任职之事,而且,一经定下便是如此重要的职位!

一个根基浅薄的礼部员外郎的公子,哪怕是新科状元,哪怕皇帝圣明,也不可能得到这样重要的职位,下面那些人一定会反对个没完。相反,如果黎歌的职位是经高官的推介,再入了皇帝的眼,就好说了。

这样一想,云树心里又急躁起来。

云树跳下马,让众人休息一下,便带着张元来到稍远的一棵树下。“黎哥哥出了什么事?”

张元不明白,“没出什么事啊?”

见云树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张元有些心虚,唯恐自己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挠了挠脑袋,“云爷,我真的不知道。”

“你与孟管家一直在京中,一直在关注黎家与黎哥哥的事,就什么消息也没听说?”

张元不清楚也想知道的是什么事,便将心中有所疑惑的事细细捋了一遍。

“开始吧,也就是放榜那天,我们失了手,黎公子被别家榜下捉婿,给带走了,我们完全失了黎公子的踪迹。半日后,黎公子回来了,却不告诉我们究竟是谁家抢了他,只是一脸沉重的说没事了。后来还是孟管家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打探到,黎公子是被宰辅家的人给抢入府中,说是宰辅家的嫡女想要招黎公子为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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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五章:几回魂梦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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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接着说。”

张元见云爷的眉头越拧越紧,小心道:“比如,外地考生进京赴考,金榜题名那都要衣锦还乡,这是有一定的假期的。孟管家甚至想着,黎公子的这个假期可以把与爷的婚事给办了,反正一应物事都准备好了。可是我们失败了。我们虽然失败了,黎公子的这个假期应该还是在的。孟管家左等右等也不见黎家有动静,便着人去打听,可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

“然后呢?”

“奇就奇在新科状元的任职竟然两个月都没着落,黎公子也一直没有出门应酬,一直闭门谢客。可就是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就连孟管家登门,都以身子不适给推脱了。”

云树的心针扎一样疼:两个月里都闭门谢客,一出门就出任要职,是谁推了他一把,把他送了上去?还是他妥协了什么?

“你们一得到消息就送了回来?”

“是的。孟管家说黎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张罗婚事的意思,怕您担心,有了这一点消息就立即让我送回来了。”

“上马!”云树喝道。自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马,急急驰去。

在树下乘凉、玩笑的众人手忙脚乱的起身收拾东西,去牵自己的马,云树一人一马已经跑出去好远。

焕梨拼了命的追上张元,脑袋都有些轰鸣声,“出了什么事?”

张元摇了摇头,“不知道。”

爷是同他说完话,才面色大变,他竟说不知道!焕梨气的真想一脚把张元踹下马,奈何她生气的当儿,张元身下的马已经有窜出去一大截。

焕梨接着追,口中狠狠道:“就知道你是个蠢的!”

张元的耳朵勾到这句话,稍稍放慢,无奈的对焕梨道:“爷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爷不想说的,你若能揣摩出来也就罢了,但是不能外传。”

焕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到张元的马身上,“让你能耐的!”

张元话都没说完,马儿便飞也似的窜出去。他也很无奈:爷说了,规矩就是规矩。小丫头,只能回头再哄了。

见张元竟然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跑,焕梨更生气了!

黎歌从户部度支堂出来,一身宽大的官袍被他穿的甚是得体,整个人更显得丰姿俊逸,长眉飞斜入鬓,目如点漆,只是原本白皙的面庞似乎染上了一层绯红色的薄怒,对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些什么。那人似乎很无奈,听得直摇头。忽然那人停止摇头,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黎歌见那人竟然心不在焉,怒气冲冲的顺着那人的眼光看去,那个立在不远处的人让他忘了说话,忘了迈步。

一个身量适中,腰身苗条的白衣男子背着一只手,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折扇,背对他而站,清风掀起他的长发和衣角,极具古意的淡然身影与绿柳相映衬,立在细软微澄的晚阳中,晃花了黎歌的眼睛。。

白衣人身边的人凑过去说了一句什么话,那白衣人猛然转过身来。风掀起她鬓边的发缕,面如春晓之花,一双疏淡有致的秀眉下,目若粼粼秋波,笑意盈盈的望进黎歌的眼中,看的他呼吸一滞,旋即狂喜不已,丢开身边的人飞奔而去。

“你回来了?”

云树望着他的眼睛笑笑,“回来了。”千言万语想问,可是看到他面上狂喜,什么也问不出。“这身官服你穿着很好看!”

黎歌身边的人也追过来,打量一眼黎歌与那白衣人的样子,老实的行了个礼,“云爷好!”

云树从黎歌面上抽回目光,落在这人身上,淡笑道:“明心长大了,也长进了,竟能把你家公子气得脸红脖子粗,都舍不得拍你一巴掌了。”

明心面色一变,然后小心道:“云爷玩笑了。”

话虽是对明心说的,云树却在留意黎歌的面色。黎歌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愧色,刺痛了云树的眼睛。平复了一下感情,才转头道:“云端,你跟明心在后面跟着,我有话要跟黎公子说。”

“是,云爷。”云端躬身道。

“走吧。”云树对黎歌让了让身子。

明心看看跟在后面的轿子,想开口,却被黎歌一个眼神制止,乖乖的跟在后面。

黎歌跟上云树,没话找话道:“你这次带的是个面生的小厮啊。”

云树笑笑,“他的名字是我起的,好听吗?”

“好听。”黎歌附和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吗?”

黎歌摇头,“为什么?”

临行前,云树看了看跟她回京的人,挑了外形最为英俊的云端跟她一起来见黎歌。若是以前,黎歌早就醋意十足的跟她抱怨,身边的小厮太好看了,可是今天,他竟像是没注意到。云树顿住脚,满眼深情的望着黎歌的眼睛,声音微哑道:“美人如花隔云端。”

黎歌愣住。

云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她的心上上下下跳个不停,总算知道忐忑两个字为什么那样写了。“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黎歌追上去,却没开口。

云树接着道:“你会试前夕,我本来是想回来偷偷看你的,可是我师父病了,我脱不开身。”云树顿住脚,微低着头,看了看鞋尖的轻尘,又往前走,“我很遗憾我没有赶回来。”斜斜瞟了黎歌一眼,又飞快转过去,那眸中的凄凉之意,黎歌看到了。

“习武这么多年,有那样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我竟没能把握住。”云树叹了口气,笑容也有些惨淡。

没把握住的不是展示本事的机会,而是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让两人之间有了缝隙。

黎歌张张口,忽然意识到,云树并没有像以前一样,一句一个甜甜的黎哥哥挂在嘴边,而自己,这半天竟是失了说话的底气,更没有唤她一声眉儿。

“眉儿,我,我确实有事要跟你说。”黎歌艰难道。

来了,来了!云树的心发紧,努力让声音正常,“喔,说吧,我听着呢。”

黎歌看看她,看看周围,犹豫道:“我们找个地方说吧。”

云树看看他,吸了口气,凝笑道:“那就去酒楼吧。”

两人来到附近的载誉楼,云树要了个清静谈事的雅间,看似随便的点了几个菜,却都是黎歌喜欢的。

“听孟管家说,载誉楼的菜色味俱佳,惹人垂涎。”云树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黎歌倒了杯茶。

大热天攥一杯热茶,佯装淡定,开口道:“什么事,说吧。”

“我。。。”黎歌觉得开不了口。

云树抿着茶水,淡笑着望着他,不再为他铺垫脚石,热茶烫过的嘴唇更显嫣红。

黎歌垂眸,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茶太烫,凉凉再喝。”

“没关系,我渴。”被拿走茶杯的云树觉得手中空落难忍。

“那我给你扇扇。”黎歌又将云树手中的折扇抽去,对着茶盏扇风。

云树空落的两只手抓无可抓,便觉得坐不住,起身到旁边洗了洗手。黎歌专心致志的扇茶,不开口。云树又到窗前,卷起竹帘,街上热热闹闹的归家之人,却在昏黄的薄暮中显得荒凉。她定定立在窗前看着:家,她还有家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歌端着茶盏过来,站在她身边,“茶凉了,可以喝了。”

云树伸手去接。两只手碰在一起,一只细弱修长,是执笔的手,一只微带薄茧,筋肉相宜,是握枪的手,也是救人的手。

云树抬眼看了看黎歌,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把茶水接过去,轻轻抿了一口,温热适宜。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云树一口接一口的喝茶,小二进来上菜,两人都未回身看。小二退出去,两人依然沉默的并肩站着。

云端与明心立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其实,明心想跑回家去,将云家小姐回来的事告诉老爷夫人,这会面之事若是让那家人知道了,可是要命了,还是老爷夫人出面的好;而云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明心哪哪都不顺眼,一直在压抑要揍他的冲动。

屋子内,终于还是云树先开口了,“这些日子,可有想起我?”用的是“想起我”,而不是亲昵又带撒娇的语气问“有没有想我?”

“想了好多。”

“好多什么?”

“你。”

“我什么?”

“好想你!”黎歌的语气温柔的几乎要凝出水。闭门谢客的那两个月,在心里颠来倒去,在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她,一度以为自己是疯了,可终究没疯,还接受了要职,还要回身伤害她。他没脸再说出这三个字,可却是他最想说的。

云树嗤笑,“你的名字,我写了五年,现在六尺厚了。”她的思念有厚度,五年六尺厚!

晚阳退去,星斗漫生,小二又进来添灯,饭菜上了半天,却没人回头看一眼。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首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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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六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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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歌无言以对。

云树的笑容更惨淡,一字一句道:“看你的样子,我觉得等我的该是‘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说完留下黎歌,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刚送到嘴边,却被抢下来,争执中,酒水全洒在她的衣衫上。

黎歌掏出帕子要为她擦,却被云树一把挡开,那细瘦的手臂硌的他手疼。

云树一直在笑的脸冷起来。

黎歌一直什么话都不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重新拿酒杯,又给自己要倒酒,黎歌又抢走杯子,云树还要再倒酒,黎歌便要去抢她的酒壶,只是未待他碰到酒壶,云树一扬手,价值不菲的青白釉酒壶“啪”的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黎歌从来不知道云树的眼神会有这般冷的时刻,大夏天让他如坠冰窟。

以前,他对余宏醋意大发时,云树曾跟他解释说,余宏的眼神太冷,她不想变成那样,她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当时,他绝对想不到,会有一天,是自己把她推入冰窟的,而那个能拉她一把的人,却早早不见了影子。。。

云树冷笑道:“看来今晚你是不准备开口了,那便选个好日子,让你父亲母亲亲自登门来对我说吧。我会洒扫门庭,恭候大驾的。”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却被黎歌拉回来,想要抱住她。

紧紧抓住的云树的腕子,硬是被她扭掉,随后云树看似风轻云淡的一掌推去,黎歌踉跄退了好几步。

一句“状元郎自重!”黎歌头重的几乎抬不起。

在他羞愧的当儿,云树抬脚又要走。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云叔父和婶婶的厚待,眉儿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

云树立住脚,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我没有脸为自己解释。不管原因是什么,我接受了,就是我对不住你,眉儿,你打我一顿吧!”黎歌忍不住哽咽道。

云树猛地回身,泪光盈盈的看着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到直不起腰,整个人毫无形象的蹲到地上,好像她从未听过这样可笑的事,脸上却泪水肆虐。

黎歌要过来扶她,却被她一扬手推开。

笑到再也笑不出来,像是掏空了自己,绝境之中而后生。云树擦干眼泪,站起来弹弹衣衫,换上云爷处理事情的状态,声音冰冷道:“你说不解释就不解释了?我还要像以前一样惯着你?”

“眉儿,你!”

黎歌吃惊不小,他眼中的眉儿一直温柔乖巧,从没有这样冷厉的面容。她是如何变成这样的?这些年她是受了多少搓磨?她的心里究竟有多苦?

除了济阳城云宅内的藏书阁,他从不关注云家有多少产业,从不关注她一个小孩子是如何辛苦操持家业的。还自以为这是读书人的清高,眼中没有那些阿堵物,只想着读书,好好读书,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以状元郎的身份迎娶她,便是对她最大的好!秀才、举人到状元及第,这一路他确实在用功读书,却哪一步也没能离开云家的帮助,离开眉儿的帮助!

他,究竟做了什么?!!

这些年,相见不易,还常常与她闹脾气,最后都是眉儿好言好语,变着法的哄好他的;他不喜欢的,眉儿从不在他面前展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傲娇的贵小姐在他跟前,少了任性,多了温柔与讨好;自以为是对她好的,实际上却是安享她的好。。。她确实在惯着他!父亲母亲都从来没有那样惯着他!

云树不理会他,撩起衣衫重新端坐下,对门外的云端道:“送一壶酒进来,云爷要好好听听状元郎的故事!”

“是。”云端在门外恭谨道。

酒很快送进来,云树再倒酒,黎歌不敢再拦,只小声道:“你年纪还小,喝酒不好。”

云树张口就是一巴掌,直扇黎歌的脸,“我已经及笄了。”我已经及笄了,你却要退婚!

一杯苦酒直灌过喉舌,火辣辣的滑落肚腹。“说说吧。”

黎歌捉起筷子在云树面前的碟子里为她夹了菜,云树看也不看,又倒了一杯,冷笑道:“看来,状元郎是一心想看我杯酒不曾消的可怜样。你就坐在那里,好好看着!”一仰头,又一杯酒落肚,胃里火辣辣的一片,忍下不适,又给自己倒。

“你别喝了,我说,我说,我全说。”唯恐再不说,云树又一杯酒下肚。“那日。。。”

那日出了宫门被抢的昏头昏脑,最后被一个壮汉扛走,落脚却是在一处阔大的府邸中,然后他才知道那是宰辅的府邸。宰辅家的嫡小姐看中了他,宰辅夫人问他意下如何。他说自己已有婚约,宰辅夫人很是遗憾,但还是问了他许多问题,最后才放他走了。

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是不想以后因这事与眉儿生了龃龉。为了宰辅嫡小姐的声誉,李家人也不会向别人说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就给孟管家给探知了。他依然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还揣着小心思,想着眉儿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立即从济阳赶回来看他的。

他并没能如愿等到眉儿回来看他,却等来了皇帝的一纸赐婚书。

宰辅家的嫡小姐李维宁与云树差不多大,却与皇帝的亲妹妹,长公主赵妧是极好的玩伴。上次李维翰被老爹打的几个月下不了床,也是托了他妹妹与长公主的功劳。李维宁带着小抱怨与长公主说了这事,却隐下了黎歌有婚约之事。她一个宰辅家的嫡小姐,看上了一个人,将人抢了来,竟然还是个有婚约的,以后,她还不得被长公主笑死啊?且李维宁言语之间,掩不住对状元郎的一丝爱慕。

长公主为李维宁抱不平,努力要为好友找回场子。那状元郎她也曾偷偷立在屏风后见过,确实长得不错,皇兄也说文章写的极好!确有真才实学。可那又如何?出身一般,却这般狂傲,宰辅家的嫡小姐下嫁给他,他竟然还敢拒绝!非得帮好友成全这一番痴心不可!

正巧,在殿试中,皇帝在考察学问之外,还多问了稼蔷之术,而黎歌因为云树给他讲过稼蔷之事,讲的比其他人出彩多了,皇帝更加喜欢这个年纪不大的会元,当下点了状元。

长公主也是借着这个由头,向皇帝建议,要帮宰辅与状元郎搭线,结亲,让老臣与新臣齐心协力共谋改革。

开始时,皇帝不同意,他并不喜欢胡乱给人点鸳鸯谱。长公主再接再厉说,放榜那日李维宁与李夫人是见过黎歌的,很是满意,而黎歌在朝中并无根基,又有心想做大事,那不如与李宰辅一起共同为改革出力,而姻亲便是其中的润滑剂,想来以后,黎歌一定会用心的做事,来报答皇帝与宰辅的厚待。

最终皇帝被说动,但是又不想背上爱牵红线的名头,便让宦官去黎家传旨,其他人只以为新科状元受天家重视,而在黎家人看来却是天威在前,不得不从。

这几年,黎远芬觉得云姝这个准儿媳妇还是可以的,这些年对黎歌也是很用心的,可是云家的恩惠与天家威严相比,是不值一提的,他与夫人几乎立即就妥协了——这可称得上的天上掉馅饼的事!黎歌却不同意,他要上书,陈明已有婚约之事,却被父亲拦下。

天子亲自赐婚是莫大的荣耀,不但不感激谢恩,还要以已有婚约为由推拒,那不是说天子处事不明?刚有功名,还未做一事,便说皇帝处事不明,且还驳了当朝宰辅的面子,那以后还有何前途可言?黎家熬了多少代,才有一个黎歌!如今刚刚前途可期,他却要为一个女子,自毁前程!黎家的列祖列宗绝不答应!

黎歌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受了风寒,大病一场。天子赐婚的天大喜事,状元郎却传出病事,这是大不吉的,这事再次被“明智”的黎远芬遮掩下去。

李文声虽然为了变法,每日忙的脚打后脑勺,可是对于唯一的嫡女的婚事,还是很看重的。天子赐婚,状元郎不去李家见礼,这让李文声气不顺。黎歌的任职之事,他便以不能徇私,又要有施展才能的空间为由,要慢慢选。皇帝想着,都是宰辅的准女婿了,宰辅总不会不让状元郎出头,便任由他选去了。

李维翰知道自己的妹妹抢了云树的婚事时,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这些年,黎歌一直是他嫉妒的对象,如今黎歌别许,哪怕那人是他妹妹,他依然忍不住欢喜!可是,想到父亲不许他再与云家之女有牵连的严厉告诫,他便再也欢喜不起来了。可他已经不能为云树做什么了——皇帝指婚的旨意已经颁了下来!他便只剩下担忧了:这道坎,云树该怎么过?而这时,云树还每日里带着师父在各个田庄里忙碌。

一个孤女,被抽去所有的依靠,仅凭的一己之力,她能怎么过?只能生生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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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章: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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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歌能起身时,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说什么都迟了!

黎远芬以黎家满门,外加列祖列宗的厚望将黎歌死死压住,再加上他的一条老命,让他必须娶宰辅家的嫡小姐!黎家眼见振兴有望,这机遇一定要抓住!

黎歌终于还是妥协了。

黎远芬用云树送去,让他为黎歌打点的银子置办了厚礼,带黎歌去李府见礼。在道明黎歌确实是因风寒过重,病了一个月,又怕传出去让皇帝以为指婚大喜事之下遇重病不喜,所以掩盖了下去后,李文声也大度的原谅了这个准女婿的礼数不周。

很快黎歌在户部左司郎中的任职便下来了,皇帝对这个安排也是满意的。黎歌在殿试中,与皇帝说的那些,都是纸上谈兵,真正接触数日后,才知道做文章考状元不易,做事情审账簿也十分的不容易,好多东西他都要重新学,好在他肯用功。

今日早早出了官衙,是因为明心得了老爷夫人的要求,让他早些回去商议与云家退亲之事,出门却遇上等他的云树。

云树幽幽道:“前人种树,从来都是后人乘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更苦了!重重放下杯子,“让你父亲母亲带上信物,来退亲吧。你走吧。”

黎家不算什么,可是要让她去对抗宰辅和皇帝,她是实在心有余,力不足!轻而易举,对方就能让她灰飞烟灭。既然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做了选择,她一丝一毫也不想再为他费心,就当这些年的深情厚谊都喂了狗!

“眉儿,我对李家小姐并无心!”

“所以呢?”云树心中绞痛,故作镇定的倒酒。

“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那又如何呢?”云树饮酒。

“我不想,我不想退亲。”

云树捏着杯子,看着黎歌,像是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面色一狞,手中杯子直砸黎歌面门。黎歌躲闪不及,也没有躲闪,额上被砸红了一块,残留的酒水撒到他带着痛苦的面上,粘湿发缕,整个人显得有些惨兮兮。

这张脸,这个人,从前她百般关心,千般在乎!她绝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侮辱她!欺辱她云家无人!

“我还不知道,你竟这样有胆子,敢让宰辅家的嫡小姐与你做妾!”

云树很明白,黎歌自然不敢让皇帝指婚的宰辅家嫡小姐做妾,黎歌不愿退亲,那个做妾的只能是她!

“我。。。”黎歌开不了口了。

“我是进不了仕途,我是由一个官家小姐沦落为商人,可你们也不要欺人太甚!给我滚出去!滚!”云树一掌拍到桌子上,拍的桌上的酒壶菜碟颤颤悠悠的跳几跳。

“眉儿,我没有想要欺辱你的意思,我是真的是想好好照顾你。”黎歌声音里满是乞求。

“这些年,我父亲母亲,我,待你,待你黎家百般照应,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眼里心里,何曾有一点尊重我?若是我父亲母亲依然健在,你有胆子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欺负我一个孤女,你也这样欺辱我?你可真是让我开眼了!”云树伤心已极,整个人都在颤抖。

“眉儿,我错了,是我思虑不周,是我太自私,眉儿,都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办?”黎歌红着眼睛懊丧的蹲下身子,砸着自己的脑袋,他自以为聪慧的脑袋竟想不出一个办法出来。

以往云树绝对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早赶过去开解他,哪怕自己一退再退,也要让他宽心。今天却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冷眼看着他,看她这些年用心相待,寄予厚望的人,竟然是个这样的!

是不是她这一生顺心顺意的好日子,在她八岁时,随着父亲的离开就已经过完了?以后的数十年,她还有吃不完的苦头!义父为什么心情不好时爱喝酒?师父为什么会疯魔?都是因为心意难遂吗?

“你不用在我这里扮深情了,我烦了。对你来说,对你黎家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不是先与我把亲事退了吗?你顶着与我的婚约去迎娶宰辅家的嫡女,你的前程是真的不想要了?你父亲怕又要死在你面前了!”云树饮着酒冷冷讽刺道。

话虽难听,她还是忍不住为他着想了。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愿意想,曾以为,余生只要有他,风刀霜剑她都不怕。她足够勇敢,足够忍耐,对方却足够畏缩。

“眉儿,你不要那样说我父亲!”黎歌的语气难得强硬起来。圣贤书读多了,怎么能容忍别人在他面前那样说他的父亲?即便他父亲确实那样做了。

云树冷哼一声,“他又不是我的长辈,他做得,我如何说不得?”不就是翻脸不认人吗?不就是好肉喂了白眼狼吗?早在父亲的事上,她就应该看清楚黎远芬的为人!

“眉儿,以前你不是这样的!”黎歌不敢相信这会是眉儿说的话。

“以前我的黎哥哥也绝不会这样对我!可现在,他不仅背弃誓言,还欺辱我!我虽圣贤书读得不如他透彻,却也知道没有‘以怨报德’的道理!”云树饮着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暴跳起来揍黎歌一顿。

一杯接一杯,这一会儿的功夫,一壶酒已经被她喝完,再也倒不出来。云树只觉得浑身燥热,脑袋发晕。在黎歌的眼中,此时的她面染薄红,若不是眉间的痛苦之色,醉西施也比她不过。

云树扬头,醉眼惺松的看着他,“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眉儿,我真的没有欺辱你的意思,我是真心的想对你好。”黎歌执拗道,仿佛非要把这心意剖白清楚才算完成他今日的大事。

云树提起唇角,邪媚一笑,勾魂摄魄,“我问你,若是我与李小姐起了冲突,你帮谁?”

见云树让了步,黎歌想都不想道:“帮你。”

“若是李小姐因此觉得委屈,跑回娘家告状,你的岳父大人对你施压,对你父亲施压,你还会帮我吗?”

黎歌哑了。那情形会和今日的一样,他依然会被逼的退缩。

“认了吧,你根本护不了我,也别再腆着脸说是想对我好。”云树口中干渴,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舔了舔微干的嘴唇,“看在这么多年情意的份儿上,我答应退亲。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

云树的果断放手,让黎歌接受不了,他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都不愿放手,她却说的这样风轻云淡!

“不,我不想,我不要放手。”黎歌的心痛的不行。

云树怔怔望着他,眼中的情意浓的化都化不开,语气无不讽刺道:“真不知道我哪来的好脾气,竟还这样耐心的开导你。我一定是喝多了!”

“你是在乎我的!你是在乎我的!”

“我决定以后不在乎了。”云树挥着手,像是在乎能用手挥开似的。

“不,眉儿,你是在乎我的,你要在乎我!”黎歌几乎扑到地上恳求她。

云树踉跄的站起来避开他,退到窗前,依着窗框,冲门外喊道:“明心!你进来。”

明心一直在关注着屋内的声响,听到唤他,立即推门进来。看到半跪在凳子前的黎歌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

“状元郎喝多了,你带他回去吧。另外,告诉你家老爷夫人,就说云爷要与你家退亲,让他们带着信物来我家。”

“是。”这正是老爷夫人想要的,可是云爷后面的话让他吃惊不小。

有风吹过窗口,云树的脑子多了一丝清明,“还有,既然是退婚,那这些年,我送你家公子的书,全部给我送还回来。年节寿诞送的礼物,云爷就不收回来了,但是你家老爷夫人收的银子,都要退回来。”

“眉儿!”黎歌从不知道,云树竟还给他父亲母亲送过银子!他想问清楚。

云树不想再说话,“云端!送客!”

云端从外面进来,状恭而面不恭道:“状元郎,请!”

“眉儿!”

云树立在窗前背对着他。

云端见主子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又上前一步道:“状元郎,门还开着呢,您这样唤女子的闺名,传出去与您声誉不好,请自重!请!”云端再让身。

此刻黎歌恨死了这个云端!可是眉儿决意不再开口,他也无法,只得孤凉的走了。她的眉儿,再也回不来了,被他亲手毁了。。。

云端送黎歌离开,又回来,小心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见桌上的菜都没动,便劝道:“云爷喝了酒,还是用些饭的好,这些菜凉了,要不我让小二去热热?”

云树无意识的“嗯”了一声。

楼下的黎歌,仰望着她,迈不开步,旁边一顶小轿靠过来,明心劝着他上轿。云树心中冷笑连连,果然做了宰辅家的准女婿,格调就高了!

云端重新沏了茶,晾到温热适宜,捧到窗前,“云爷,喝杯茶醒醒酒吧!”

云树接过茶盏,靠窗缓缓蹲下。那个人她看不下去了,越看越心痛!痛的她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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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八章:佳人不著妆

重新热了饭菜,云树让云端坐在对面吃,自己捧着茶盏落寞出神。

在云端的一再提醒下,她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起身下楼时,脚步漂浮,云端忙扶着她。

第二日云树被唤起,只觉头疼欲裂。

焕梨小心道:“黎家夫人来了,爷要去见吗?”

真是迫不及待!云树揉着脑袋,“让她等着。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是。”

待云树沐浴更衣,细细装饰一番,又用了些粥菜,才起身迤逦往前院去,身后跟着焕梨、云棉、云深。

云端在花园探头探脑,被云树瞧见,唤了过来。

云树穿的这身衣服,正是为了备嫁特意准备的,以百蝶穿花缀边的交领罗衫,看似低调,暗藏奢华,百蝶穿花是用金银线刺就的!头戴水晶冠,纤腰坠香囊,玉手执团扇,清水芙蓉面,眸光潋滟,眉梢含愁,真正的“避暑佳人不著妆,水晶冠子薄罗裳”!

“有什么事吗?”

云端第一次见盛装打扮的女装云爷,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特别想看,原本英俊的一张脸也红起来。听云爷问话,忙道:“是昨晚之事,爷还记得吗?”

“昨晚什么事?”

焕梨一直在努力的对云端挤眉弄眼,让他赶快退下,云端知趣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要不爷先忙,回头我再向您细禀。”

昨晚不就是与黎歌谈话的事吗?还能有什么事?云树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与黎家有关吗?”

云端摇头道:“无关。”

云树放下心,“那你先去吧。”

黎夫人已经在前院正厅等了一个时辰,她坐立不安,一直催,可是桂枝高端着脸,并未给她多好的脸色,只让她等着。

当初云进同夫妇就是在这里停灵的,她黎家受过云家厚待,如今却登门与云家孤女退婚,她心里又兴奋又害怕,还有些担心。

云树莲步款款,由门外进来,光线照透她头上的水晶冠,愈发衬托的她宛如神妃仙子。

见云树进来,黎夫人忙起身,热络道:“眉儿来了?”

云树瞟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冷着脸走到主位上坐下,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开口道:“黎夫人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黎夫人脸上的热络劲儿挂不住了:不是你让明心转达,说你要退亲的吗?这会儿竟然装作不知情!这孩子也太能作妖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语气生硬道:“是为眉儿你与歌儿的亲事。”

“喔。”云树漫不经心的放下帕子,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又放下,“说吧。”

桂枝暗道:小姐真端得住!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就该这样!可是有点过于冷淡了。然而她听到后面的话,让她立不住了。

“明心传话说,眉儿你要退亲。。。”黎夫人直白道。

云树冷冷瞥了黎夫人一眼,“我说的是让你跟黎大人亲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抬眼往院子里看看,“还什么都没带?”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跟长辈说话?”黎夫人有些生气。

云树冷笑一声,“我说,我要退亲,是念着多年情分,为令郎做的最后一件事。难道老黎大人和小黎大人不是急着、求着要我退亲吗?既然是求人,就拿出求人的样子来!”

不是要议亲吗?怎么成了退亲?还这般复杂?究竟出了什么事?桂枝急的要开口,可是这主人说话,没她插嘴的份儿,只得咬牙忍住。

黎夫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开口,仍然端着架子。她丈夫是礼部员外郎,儿子是新科状元官拜左司郎中,云树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还敢在她跟前耍脾气,她还就不让步了。“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我来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我正好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咱们再谈这事,你多等等也是一样的。”云树说完就要起身。

黎夫人忙拦住她。

云树都已经让她等了一个时辰,这才没说两句话又要走,这一走,不知道她又要等多久。云树的话虽不好听,可也是实情。她黎家背负着婚约,又接了皇帝赐婚的旨意,这般作为无异于火中取栗!云树不闹腾,安安稳稳将这婚事退了,于黎家才是最好的。

黎夫人不是不明白,只是想借着云树主动退亲,将这些年云树累积送到黎家的那笔银子赖掉。被云树惯着,这些年黎家花钱手脚也大了,黎大人的俸禄就那么一点,又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云树送的银子,不少时候,类似于雪中送炭。

昨晚得了明心的传话,她算了半宿,这些年,云树送来的银子竟然将有五千两!尤其是最后一次,为了帮黎歌会试打点,一次就送来了两千两,打点剩下的,又给李家见礼了。如今,黎家真的还不出来了。

眼见这孩子是真吓不住,哄不了,只得换了诚恳的语气,“眉儿,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说。”

云树冷淡道:“她们并不敢随便传话,你直说便是了。”

黎夫人面色为难,半天扭不出一个字,没了刚才的架子。

云树挥挥扇子,桂枝等人退了出去。“说吧。”

“这些年,你与歌儿,我与你黎伯父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都是疼你的,可是皇帝下旨赐婚,我们家如何敢拒?眉儿你也要体谅啊!”黎夫人声带哭腔,用帕子假意沾了沾眼角。

云树不为所动。“你们体谅我了吗?况且,我不过是拿回我的东西。”

“眉儿的话没有错,可是银子的事,确实一时,一时拿不出来,眉儿你看。。。”

云树冷笑,“如今倒是跑到我这里拿主意来了?你什么时候与我这般贴心了?不是一直觉得我一身商贾气,堕了读书人家的清贵吗?接银子的时候,可是从未手软过啊?”

黎夫人心里一哆嗦,她确实曾明言抱怨过一次,可是这话是怎么传到眉儿耳中的?难道自己家中已经被她安插了人?家里服侍的都是老人儿,不应该啊?

其实云树是猜的,从他们夫妇待她的态度猜的。以前她不愿意想这个问题,但昨日黎歌摊牌后,她的心中澄明许多,所谓见微知著,就是这样。往日用心哄着他们一家子,还常在她面前端架子,如今想明白了,说话可是一点也不让步,该打脸就打脸。对待白眼狼,没必要心慈手软!

“眉儿,你是看重歌儿的,你总不想亲手毁了他的前程吧?”

黎夫人打出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他们大人确实有些别的想法,可是这些年,这两个小的却是认真的,是真有感情的!

“他寒窗苦读十多年,确实不容易,我是不想毁了他,所以我主动退婚,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你却跑到我这里端着架子讨价还价,是你黎家欠我的,本应该还的,怎么反而成了我的不是?”

“可是,确实还不出来啊。。。”面对云树的冷漠,黎夫人没辙了。

“你既然拿不定主意,就叫上老黎大人和小黎大人,咱们当面把事情解决了,或者你们尽可以拖着。我还有事,黎夫人请回吧。”

黎夫人还要说话,云树却对外唤道:“焕梨,送客!”

黎夫人脸上挂不住,只得先回去。

云树望着她的背影,暗道:义父,我做到了,我会扛住的!万事不过是利与情,既然情已经没了,那就算算利吧。

实际上,情哪能说没就没了,是她将对黎歌的情掩了起来,她不想想起来,因为心太痛了。

已经发生的,不可更改的事,她都选择忙起来,来忘掉!就像想起父母都不在了,心里的孤苦难以受住,她便忙起来,努力忘掉孤苦;就像哥哥临行前绑了她,她搭起来的美好世界崩塌了,她又忙起来,让自己不再有时间去想。

桂枝见黎夫人出去,忙进来,“小姐,这事怎么会这样?怎么成了退亲呢?”

反正这事,最后都会知道的,云树便也没瞒着桂枝,“圣上赐婚,状元郎要娶宰辅家的嫡小姐。”

“这!当日黎公子不是说没事了,让放心吗?怎么又来了圣上赐婚?”桂枝吃惊不小。

“你记得跟家里的人都交代好,待这婚退了,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我曾与黎歌有婚约的事,若有人探寻,也只说是没有的事。他带着婚约接了皇帝的赐婚旨意,这是不小的罪过。”云树紧紧攥住团扇的扇柄道。

“黎家这般欺负人,您干嘛还要为他着想?”桂枝心中不平道。

“他,他不是有意要负我。造化弄人!”云树叹了口气。“去把云端叫过来吧。”

桂枝无奈退了出去,云树坐在堂中出神,一个小脑袋在门前探头探脑,云树招招扇子,“过来。”

孟焕晨颠颠儿跑到云树跟前,打量着她,小心翼翼道:“云爷?”

云树昨日回来稍作修整就去找黎歌去了,回来的又晚,孟焕晨并没有等到她。

云树指指旁边的椅子,短胳膊短腿的孟焕晨笨拙的爬到椅子上坐下,云树将点心推到他面前。

“找云爷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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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九章:云端不明白

眉目如画的孟焕晨咬着嘴唇,拨弄着自己肉嘟嘟的手指,小心道:“云爷怎么成了姐姐?”

云树微微勾了勾唇,“我是云爷的姐姐,我叫云姝。”

“没有听说过云爷还有个姐姐啊?”小小的孟焕晨有些糊涂,皱着小眉头挠挠头。

“你现在知道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小家伙很会抓重点!云树捏了块点心喂给他,“叫小姐。”

孟焕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咬着点心甜笑道:“谢谢小姐。您和云爷长得真像!”

云树有些好奇三岁多的孩子的记忆力,一些小时候的事,她记不得了。“你都两年没见云爷了,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记得!前年,云爷回来,对我可好了,我好喜欢云爷,他回来了吗?”小孟焕晨兴奋道。

云树点了点他肉嘟嘟的脸颊,“回来了。”

云端站在门外,轻轻道:“爷!”

“进来吧。”看着孟焕晨一脸的迷糊样,云树难得唇角微动,却并没有解释。“昨天的事,是怎么个情况?说说。”

云端偷眼看了云爷一眼,云爷却在逗弄那个漂亮的小孩子,并没有看他。“爷昨晚买了个铺子,您还有印象吗?”

云树回过头,“什么铺子?”她竟然没有印象。

“是一个歌舞坊,您昨日押上了身上所有的银子,说是今天去把剩下的银子补齐。这是昨日签的契书,怕您弄丢了,一直在我这里。”云端将契书捧过去。

云树看那上面写的确实是她的名字,是她的字迹,嗯,还有小印。

“我为什么会买歌舞坊?”云树想不起来了。

云端有些难为情,“昨晚您喝多了,不愿回来,说是要带小的去玩,便进了一家歌舞坊。”看看云爷,继续道,“云爷去了之后,大秀琴艺,那些舞女都追捧着您,要给您献舞。您,您来者不拒。后来,引来了那歌舞坊的东家,您与她相谈甚欢,最后,听她诉说歌舞坊要经营不下去的时候,就掏了身上所有的银子,定下了契书。”

“就是这个白月?”云树指指契书上的名字。

“是的。”

“她是个女子?”

“是的。四十多岁的样子,风姿不俗,略带病态。”

“歌舞坊的生意不好吗?”

契书上写的是四千五百两银子,包含所有,甚至包括二十个舞女,十个丫鬟仆人的身契。要么,那个白月确实是个实在人,没有因为她醉酒而故意提价;要么,就是那个歌舞坊生意确实不行,否则,单单一个好的舞女就价值不菲,但生意不行,也有很多原因。

“是挺冷清的,您是唯一一个客人。我今早已经与云奇说过了,他让云宝、云藏去探查情况去了。”

云树盯着趁她不注意,偷眼打量她的云端。“我喝多了,你就没拦着我?”

云端跪了下去,再抬不起头,“爷即便是醉了,也威严甚重,小的没能拦住,请爷责罚。”

“抬起头。”

云端紧张的抬起头,一双眼睛不自在的躲躲闪闪,不知道该往哪放。

云树看他左边脸上略重的红痕,刚才在花园还没有完全清醒,又加上他今天一直红着脸,云树并没有注意到,“我打的?”

云端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云树看看自己的手,“让你受委屈了,起来吧。一会儿去找焕梨拿些药酒涂涂。”

“谢谢爷。”云端从地上爬起来。

云树点头,“那我们晚点再过去,先看看云宝他们能探查出来什么。”

“是。”

孟焕晨吃的一脸糕点渣渣,云树拿帕子给他擦擦脸,“想和云爷出去玩吗?”

小家伙兴奋的眼睛冒光,不迭的点头。

“去洗把脸,收拾收拾自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云爷来接你。”

“好!”孟焕晨立即脆声应道,同时,手脚并用就往椅子下爬,跑到门槛前,又回身,“我很快就回来,云爷,要等我喔!”

云树点头,“嗯,等你。”

孟焕晨咧开小嘴笑了,颇为骄傲道:“小姐就是云爷,您骗我。”

云树勾勾唇角,没有说话,孟焕晨翻过门槛跑了。

云端有些不明白,退亲之事,主人明明很伤心,昨晚他是听到、看到的,怎么这会儿爷还能笑得出来?还出去玩?

“你去吧。”

“爷出门要带谁,我去安排。”

“就你和云天吧。其余人,让他们去账房每人领一两银子,还有你俩的。让他们出去转转、看看,回来给爷讲讲,谁讲的好,爷还有奖。”

“是,我这就去安排。”

云树回去重新换上男装,依然一身雪白。

大门口孟焕晨也换了身衣服,手脸洗的白净,正学云树背着一只手,一本正经的在门前来来去去的迈步,瞥见云树从后院出来,兴高采烈的跑过去,口中唤着,“云爷!”只是兴奋过头,就要跑到云树跟前时,左脚绊右脚,狠狠摔到在石板上,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云树身后的焕梨忙过去扶起他,给他擦擦手和衣服,只说了句,“好了,别哭了。”

云树想起几年前她摔的那一跤,真的很疼,她记得。那一双走到她眼前的靴子让她觉得恐惧,她恨那双靴子的主人带走了父亲。

“别哭了,以后还会有更疼的,晨儿是男子汉,忍忍就不疼了。焕梨,你带他回去洗洗手,再换身衣服。”

“是。”焕梨将手中的一小瓶药酒递给云树,才抱起焕晨往后院走,焕晨扭头哽咽道:“云爷要等我!”

云树点头。

云端不明白,云爷为何要用那样的话,哄一个哭泣的小孩子?严先生抽的鞭子,还在疼着吗?她的心,一直在疼着吗?

云树将药酒抛给他,“接住。”

云端忙抬手接住。“谢谢爷!”

“活血化瘀,云天,你帮他涂涂。”

“是。”

云树走到大门外,背着手,定定的望着自家的牌匾。

“云宅”,父亲的字,好些年了,看起来沧桑了许多,整个大门也有些沧桑落魄。那些岁月的风霜,镌刻进木质的纹理中,一年又一年,一道又一道,早晚有一天,它们会受不住吧?

“小棉,你去跟云奇说,让他找人把门脸修缮一下,重新刷漆。我看隔壁家的就修整的不错。”

“是。”

云端不明白,爷心里怎么净是这些琐事?那婚事真的是要退了?不再做些挽救吗?那可是新科状元啊!爷真的要像对待一棵白菜一样,说丢开就丢开吗?

看完门脸,云树又去捋捋枣红马的鬃毛,自语道:“你可真漂亮,看看这油量的皮毛。”

那匹傻马冲云树点蹄、摇头,还打着响鼻,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夸奖。

云端却心里一哆嗦,形容动物的皮毛漂亮,下一句就会是做一个坎肩,做一个披风,做一个皮帽真不错!他忽然有些担心云爷会忽然抽出刀,将马头给砍下来!左看右看,所幸云爷今天没带刀。

这一个激灵后,云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懂云爷了:她一直是伤心的,只是藏的太好。

捋完马鬃,云树又用脚去丈量门前的石板路,看看街面,再看看自家的大门。左走,右走,左看右看,终于在一个地方立定,忽然又蹲了下去,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一块石板上轻轻抚过。

云端眼看着她一惯英挺的脊背颓然的弓着,一条手臂半圈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就那么一直蹲着。

“爷今天是怎么了?有些奇怪?”云天忍不住小声的向云端探寻。

云端皱着眉,让他不要多话。

焕梨牵着孟焕晨走出来,孟焕晨叫着“云爷”,还要跑过去,却被焕梨抓住不放手。云树想起了什么,焕梨知道,她不敢走过去,做那个立在云树面前的人。

云树扭过身子,淡声道:“好了?”然后站了起来。

孟焕晨挣出姐姐的手,蹦跳着跑过去,讨好的帮云树拍着衣摆上的轻尘,“让云爷久等了。”拍着拍着,趁姐姐不注意,忍不住又像小猴一样挂在云树修长的腿上。

焕梨用帕子默默的帮云树擦着手,想要劝些话,可是喉咙堵得慌,眼眶红的她不敢抬头,眼泪“啪嗒”落在云树手上。

云树非常公子哥儿的挑起她的下巴,“傻丫头,哭什么?”

焕梨瘪着嘴,眼泪控制不住的从她光洁的面庞上滑落。

云树喃喃道:“雨打梨花,原来是这么的好看,可是义父说他看不下去,他心疼。”

焕梨哭的更厉害。

云树放下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了。”

焕梨却抱着云树大哭起来。

云端与云天就这么傻傻的看着这姐弟俩,膏药一样贴在云爷身上。有着自幼相伴的情谊与经历,很多事,不用言语,焕梨就懂,他们却眼睁睁看着,就是明白不了。

云树忍住想哭的冲动,努力作出无奈状,“你们姐弟俩,今天是不想让云爷出门了?”

焕晨听到姐姐的哭声,从云树腿上滑下来,仰望着他不懂的世界。

“好了,别哭了,云爷不偏心,云爷也带你出门,好吗?别哭了,都哭成个丑丫头了。”云树艰难的转头对云端道:“去再牵一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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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章:迫不及待

孟焕晨与云树同乘一骑,坐在云树的身前,声音清脆道:“云爷,我们去哪?”

“宝相寺。”

“宝相寺有很多好玩的!”孟焕晨激动道。

这是云树第二次来宝相寺,孟焕晨却已经熟门熟路,牵着云树的手东跑西跑,跑到最后,腿跑不动了,心却依然很野。

云树抱着他走了一会儿,便把他交给焕梨,然后是云天和云端。最后,云端索性让孟焕晨骑在他的脖子上,驮着他,以免再让云爷受累抱着他。

里一圈,外一圈,漫无目的逛了许久,终于来到里面的佛殿前。里面的佛像依旧金碧辉煌,宝相庄严,慈悲肃穆,似乎听懂了世人的苦,只维持着慈悲一笑的样子宽慰着世人。

捐钱,捐银子可解心中之苦,眼前之困吗?云树清楚的知道,解不了,她依然来了,就是想听听让人神安的诵经声,让父亲母亲也听听,不要担心她。

重新续了长明灯,云树便在廊檐下找个地方坐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静静的听着诵经声。

孟焕晨懂事的偎在云树身旁坐下,不再闹腾,焕梨,云天,云端自觉的立在云树身后,都静下心,听听那佛音。

忽然有小沙弥来清场,说有尊贵人家的家眷来上香,让众人稍稍回避,一会儿就好。看到云树是刚才捐了许多香油钱的主顾,他因为引荐之功,也有获利,便客气了许多。

云树随便问了句,“敢问小师傅,是哪家的家眷?”竟然在宝相寺这般繁闹的地方着人清场,必是开头不小,她直觉得怀疑是那个人。

这样的大主顾,小沙弥倒乐得卖他个人情,小声道:“宰辅家的家眷。”

云树心里一重,还真让她给猜着了,侧身看看殿内的佛像:看来,佛祖还真的想让她知道点什么……云树行了个佛礼,“谢谢小师傅,那我们就暂避开。”

“多谢施主体谅。”小沙弥还了一礼,继续去清场。

云树带几个人离开,转过屋角,吩咐众人在外门等着,自己去办点事,稍后去找他们。

云树转到后堂,开了扇窗,悄悄溜进佛殿,一个轻身落在横梁上。

很快小和尚,大和尚,老和尚领着一群身着五颜六色绫罗绸缎的女眷进了佛殿,当先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美貌妇人,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最是尊贵的样子。

云树尤其着意打量了那个女孩子,长得确实很漂亮,虽然是亲兄妹,却与李维翰的好看不一样。行动磊落大方,举止优雅,俨然大家闺秀。不像自己,躲在房梁上偷看,云树心头酸的不行。

进香,磕头,许愿,抽签一样的流程,一般人却没有那样尊贵的待遇。

那女孩子摇落一根签,那个美貌妇人也摇落一根签,小和尚引她们去隔壁,用帷幔隔起来的禅房解签,一众丫头便留在了大殿。

小丫头,嘴巴闲不住,这一会儿功夫就议起了小姐的好姻缘,说状元郎如何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形貌昳丽,举止端庄。另一个丫头打趣她思嫁了!其他人窃笑。几人暗暗的扭来捏去,被一个大丫头用眼神制止,小丫头们,再不敢有多余的语言与动作。

这极低的密语,云树全听到了,听的她脑袋轰轰的。隔壁的解签声,更低,她听不清楚,便轻轻移了过去。

大概是解签的结果不甚如意,那小姐的面上有些不好。老和尚解完签,就起身出去了,留那母女俩说话。

“母亲,怎么办?”

“你看你,遇到事情就慌了起来,以后可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我有些怕。”

“谁让你嘴巴不严,什么事都跟长公主说,如今骑虎难下的,不仅是我们,黎家更着急。”美貌妇人皱眉道。

“可,他母亲今天不是去退亲了吗?也没退成啊,我们家能做点什么吗?”

“这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啊?这事你父亲都被我瞒着。”

“父亲是满意这门亲事的,他若知道,会帮着我的。”

“闭嘴,越说越不像话。以后这事,你只做不知道。”

那小姐不服气道:“她一个落魄人家的女儿,凭什么和我争?”

“你若再胡说,回去跪祠堂!”

那小姐撇撇嘴,不敢说话了。

那妇人似见不得女儿委屈,安抚她道:“母亲自会为你做主。”

云树望望殿内供着的长明灯,心绪翻涌。

那妇人与小姐带人出了大殿,云树才悄悄下了横梁,想原路出去,刚跳出窗子,就听到一个声音道:“施主安好?”

这是被抓了个正着,云树讪讪收了脚,转过身行礼,“大师好。”抬头见正是那个解签的老和尚。

老和尚笑眯眯的看着云树,“梁上风景可好?老僧可从未上去看过。”

云树尴尬道:“云某失礼了,请大师恕罪。”

“云施主既不信佛法,为什么还要花重金供奉长明灯?”敢在佛殿横梁上看风景,又怎么会是个信佛的?

云树老实道:“诵经之声能安神。”

老和尚点点头,“云施主有烦心事,李家小姐也有烦心事。”

云树心中一惊,忙遮掩道:“只是听闻李小姐才貌无双,心中倾慕,才出此下策,请大师恕罪。”

老和尚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老和尚的背影她看不下去,心中对黎歌思念若狂。

她最最心爱的人,被那李小姐当做东西一般,说抢,便抢,还说她不够资格!宰辅家的小姐,护卫成群又如何?若不是念在李维翰的份儿上,云树有的是办法让她痛苦!

长公主!就是当年义父救下的那个长公主吗?

这些怨恨一闪而去,对黎歌的思念如狂风幕雨将她卷裹,想见他,特别特别想见他!不,不要见他,他昨晚竟想要她做妾!他侮辱这些年的感情,侮辱这些年对他的好,他欺负她!

那老和尚回头,见云树脸上痛苦的神情,摇了摇头,念了句佛语。

殿里的佛音又传来,云树抱着头蹲下去,她要往哪里走?能往哪里走?她想哭,可是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想想出办法,可是她没有办法……

焕梨等人左等右等不见云树出来,便留下云天,又折回去找她。

终于在殿后找到她时,云树如在家门前一样,抱膝蹲着,好几个算命的围着她,吐沫横飞的讲着一些似是而非的吉祥话。一个说完了,她就丢给他一块碎银子,后一个立即跟上讲的更是热火朝天……

焕梨将算命的糙老头子都赶走,心疼的抱住她。

孟焕晨小心的在云树面前蹲下,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云爷,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云树将一块碎银子丢给他,“去给爷买个糖人去。”

“好。”

云端陪他去,买了一大把糖人。

云树咯吱咯吱,一会儿功夫咬碎好几个糖人,孟焕晨惊的拿个糖人都忘了舔了。

吃完糖人,还觉不够甜,又去百味斋吃饭,喝的酩酊大醉,焕梨让云天回去叫了马车,才把云树抱回去。

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扶头坐起来,“焕梨!”

焕梨进来点了灯,“爷醒了,要喝水不?”

“嗯。”云树觉得喉舌都是干的。“什么时辰了?”

“刚戌时。”焕梨捧茶过来道。

“云宝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云树喝了茶,揉揉太阳穴,“是不是有人在吹洞箫?梦里总有一缕熟悉的箫声在耳边,好生奇怪。”

焕梨在水盆里湿了帕子,拿来给云树擦手擦脸。

“是有一个人说是爷的朋友,要见爷,门房说您在休息,让他明日再来,他偏不走,在大门外吹了一下午的箫。直到云奇回来,才将他带进来。说是叫什么江雨眠。”

江雨眠?他竟自己来了!是啊,这都六月了,等不来唤他的信,他自己进京了。

“他人呢?”

“刚用了饭,在前院侯着呢。”

云树擦擦脸,还觉不太清醒,“去备水,我要沐浴。”

“就知道您可能要沐浴,已经备好了,我这就让她们提进来。”

云树点点头。

沐浴完,喝了点银耳莲子粥,听云宝、云藏汇报了这一天打探来的消息,才去前院见江雨眠。

云树酒意未退尽,目色发红,江雨眠见她第一眼就道:“你哭了?”

云树摆摆手,让他坐下,“午间喝了些酒,刚醒来,让你久等了。几年不见,你还好吗?”

江雨眠的记忆里,几年前的云树可是滴酒不沾,如今睡了一下午仍目色发红,一定没少喝。“你有心事?”

云树喝着茶,并不看他,语气随意道:“云爷不成亲了。本想过几天给你发封信,告诉你一声,没想到你竟然已经赶来了,不过来了也好,正好有一件事,你可以参谋参谋。。”

江雨眠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云爷解决不了的事。”云树自嘲道。

焕梨从外面进来,在云树耳边小心道:“黎家来人了。黎大人夫妇和黎公子都来了,还抬了东西。”

云树心中又痛,吐了口气舒缓一下情绪,“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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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一章:奚落

说完那句话,云树并没有别的交代,而是对江雨眠道:“雨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如今在哪里安置?”

“今日刚到,暂住在吉祥客栈。”江雨眠细细打量着云树。

“你既然是为我的事来的,怎么能再住客栈?就搬来我家住吧,我还有事向你讨教。”

江雨眠无异议道:“好。”

云树对外唤道:“云奇!”

云奇应声进来,“爷有什么吩咐?”

“你带江公子去客房安置。另外,去吉祥客栈,将江公子的行礼搬回来。”

“是。”

“一路风尘仆仆,先洗尘,后接风,如何?”

云树的一番问询,熟络的就像一直没分开一样,江雨眠自然没意见。“听云爷的。”

云树点点头,“去吧。”

“爷,那黎家人?”焕梨小心道。

爷伤心了一天,这刚醒,黎家就又来添堵,焕梨很不高兴。

“让他们进来吧。”

“您还要换衣服吗?”此时的云树一身皎洁的素锦男装。

“一会儿还要出去,换来换去太麻烦了,就这样吧。”

不换衣服,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她能用云爷的这层皮来果断的处理这件事,不再拖拖拉拉。伤心之事,拖的越久,越让人发疯。

云树品着茶,端坐在主位上,黎家人进来她起身都没起身,只淡淡道:“坐吧,焕梨,看茶。”

以前黎歌来云宅,不用打招呼就能直接进来,眉儿亲热的跑出来迎他,如今被晾在外面好一会儿不说,眉儿还这样见他和他的父母,一点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没有为这个生气,本就是他理亏。屋里的灯很亮,他看得见云树眼中的红血丝,也以为她是哭的。

黎远芬夫妇见云树竟然这般冷淡,还男装相见,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幸亏这是门要退掉的亲事。

云树品着茶,并没有开口说话。黎家人也沉默着,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能顺利解决这个问题。

堂中除了云树和黎家三口外,并无别人。

云树放下茶盏,扫视着空落的屋子,语气幽幽道:“黎大人,黎夫人,有没有觉得,脊背发凉?有没有觉得,这屋子里阴风阵阵?当年,我父亲母亲就是在这间屋子停灵的。”

黎夫人心里一咯噔,白日里她就怕这一点,这大晚上,云树竟然又提起这个,她立时觉得脊背湿凉一片。

云树目色放空,谁也不看,继续道:“晚上的时候,我喜欢坐在这里,点很少的灯,看着这屋子。总觉得有时候,我看到了父亲母亲的影子,那时,我便很开心,因为,他们并没有离开我。”

黎大人也有些怕了,为了遮掩心里的怕,怒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眉儿,你不要胡说八道!”

云树阴测测的笑了,“黎大人是怕了吗?你说,我父亲知道他帮了个白眼狼,现在大晚上的,还带着一家子人来欺负他唯一的女儿,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你晚上睡觉不怕吗?”

“眉儿!”黎歌拧眉道。

云树冷笑一声,“你着什么急?你父亲是个老没良心的,你呢,是个小没良心的!怪不得是一家人!你娶了李家的女儿,也算得上是佳偶天成。”

“你什么意思?”黎歌有些生气。

“放心吧,你十年寒窗不容易,我会成全你的。我们来算算账吧,账算清了,我就把信物退还给你。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眉儿。”黎歌心痛。

云树从怀里抽出那块黎家祖传的玉佩,烛影中莹润剔透,水头极好,淡淡道:“当真是块好玉,只是没出在好人家。”

“眉儿,你这孩子哪里学来的阴腔怪调?不能跟长辈好好说话?”玉佩在前,黎大人再生气也只得忍了。

“不如黎大人您这自学成才的白眼狼出色,见笑了。”云树接着噎他。

若一开始这老东西就跟皇帝把事情说清楚,就不会有眼前的这种局面。他还偏偏拦着,罚黎歌跪在祠堂三天三夜,这个没心没肺的老东西!

正巧焕梨捧茶进来,气鼓鼓的将那茶盏“砰砰砰”的搁在桌上,洒出来了也不擦,滴滴答答落了黎大人一袍子。

黎夫人被云树吓住,总觉得这屋子阴测测的,再不敢开口。

“你!”黎大人被气的翘胡子。

焕梨对他翻了个白眼,出去了。

黎歌不想眉儿把他父亲母亲得罪个精光,只好把事情揽过来,走到了这一步,他也退不得了,就让眉儿怪他吧。

“书,我都带来了,在院子里。”

云树掩不住面上的痛色,他是迫不及待!云树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他,声音微哑道:“云宝!”

云宝应声进来,“爷,有什么吩咐?”

“去查验一下院中的书,看看黎公子是不是都退回来了?”

“是。”

“孟管家!”

孟管家捧着账册进来,“爷,账册在这里。这些年,节日、诞辰,还有会试前,给黎公子打点,送给黎大人、黎夫人的银子,一共五千一百两。”

“黎公子来还钱,你与他结账吧。”云树眼也不抬道。

焕梨又捧了盏新茶进来,奉于云树,换下那盏被喝尽的。

孟管家道:“是。”面对黎歌道,“不知黎公子想要怎样结算?现银,还是银票?还是,您要先对对账?”

直到今日晚间回来,他才知道,眉儿这些年往他家中送了这么些银子,他才能无忧的在学宫读书,结交朋友与名师。他能考中,眉儿有一半的功劳!父亲明明什么都清楚,还那般逼迫他。

今日他来做这恶人,亲手斩断与眉儿的所有情意,父亲说为了黎家,他必须这样做,可是他为什么非要去做个不仁不义之人,才算对得住黎家的养育之恩?进京这些年,养他的不如说是云家,不如说是眉儿,可偏偏他姓黎!他要为这个姓氏负责,他要担起这个姓氏的所谓的责任!

“状元郎?”孟管家提醒了一句。

“眉儿,我现在没有银子还你,我,我是来给你打欠条的。”黎歌语气弱弱道。

云树不理他,自说自话道:“我准备了很多年,我什么都准备好了,我还从江南请来了名家,为婚礼助兴。今天他来了,但是一切都用不着了……我觉得,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好浪费啊……”冷着眼上上下下刮过黎歌的身子,“要不然,我从你身上赚回来?”

“你想怎么赚?”

“要不要我去问问李家小姐?看看在她眼里,你这新科状元,值多少银子?反正,她觉得你这新科状元很好玩,抢去玩玩也不错,她要是银子出多了,你正好还可以用来办婚礼;她要是出少了,说明你魅力不足!”

“眉儿,你非要这样羞辱我吗?”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我拿你当宝,人家拿你当玩物,你爹觉得你跟着她才更有前途。你又不瞎,谁在乎你,你不知道吗?”云树忍不住声音撕厉道。

黎歌红了眼睛,哽声道:“我知道。”

黎大人听的心一惊,他一直以为李小姐是倾慕他儿子的!明知道歌儿有婚约,还去皇帝那里求了圣旨指婚!“你什么时候听李家小姐说这样的话了?”

云树冷笑,“怎么?老黎大人也想亲耳听听?”摇头又道,“你不行,李家的门槛,你够不到,只有你那个儿子才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蓝的很悲伤,是不是,黎大人?”

黎远芬好歹混了这么多年官场,混到了礼部员外郎的位置。今晚,被云家的这个小丫头搓圆捏扁了奚落,偏偏无力反驳。自己理亏,那小丫头话难听,理却也不错,求人,只能忍着。

云宝从外面进来,“爷,院中的书核查完毕,无误,无损毁。”

“知道了,搬到书房去吧。”

云宝退出去。

“状元郎婚礼要请戏班子的吧?不如把这个交给我。节目都准备好了。云爷要开歌舞坊,借着状元郎的婚礼,若能一炮而红遍京城,云爷赚些银子,也好补了这些年的亏空。”

“放心,我既然答应退婚,就不会在你的婚礼上胡闹,那些节目,都是为我的婚礼准备的。”

“好,我答应。”

“口说无凭,立字据吧。”

“好。”

“孟管家。”

“是。”

笔墨纸砚很快端上来。云树的名字与黎歌终于写在了一起,却不是在婚书上,而是在字据上,多讽刺!

云树用这一字据,直接将那五千两银子抵了。她心里清楚,如果不动用儿媳妇的嫁妆,就这父子俩的俸禄,能还到猴年马月。只有一百两,她要黎歌用俸禄还上。

黎歌想起了眉儿写的那六尺厚的,他的名字,心中更是愧疚。

写好字据,一式两份。

收好字据,云树再度拿出那个玉佩,“我的铃铛呢?”

黎歌从怀里掏出来,玲珑剔透的小小铃铛,每晚读书时都攥在手中。

孟管家重新研好墨,“黎公子,请。”

黎歌执笔,写到“男婚女嫁,各凭自由,两不干涉,此系两愿,各无异言,恐后无凭,立此为据。”他的手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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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二章:来者不善

云树一边签字按印,一边道:“我会管束好云宅诸人,让他们不要再提及你我曾有婚约之事。这凭据你只收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免得被人揪住,说你欺君。”

她刚才嘴巴不饶人,把所有人都冷嘲热讽个够,她心里还是为他着想的。

“眉儿!”

云树不看他,抽走他手中的铃铛,将玉佩塞给他。

“我能做的,都为你做了,能忍的不能忍的,我也都忍了。我没有耽误你的锦绣前程,也没有亏欠你,你走吧。”

“眉儿,我亏欠你!”

“不要再叫我的闺名。议定婚期,记得及时发来请柬,我好准备。”

“我……”

云树退了一步,“黎大人,慢走不送。”

退了一步后,她再也定不住脚,快步退出了前厅,往后院跑去。

江雨眠沐浴更衣后,在花园里摸瞎。偌大的云宅,仆人寥落,竟然没找到个问路的,然后还被小石头砸,最后从花丛里揪出个小萝卜头。

威喝道:“是你拿石头砸我的?”

孟焕晨仰头无辜道:“不是我。”

“那你鬼鬼祟祟躲在花丛里做什么?”

孟焕晨一本正经道:“天儿热了,蚊虫多起来,我想着,蚊子也不容易,我就来以身喂蚊子了。”

江雨眠被逗笑。这小子说话有几分云爷的真传!

“你这小家伙信口雌黄的能力可以啊!你是谁?”看他衣饰整洁又漂亮,不像是仆人的孩子。

忍下惊讶道:“你是云爷的儿子?”

孟焕晨摇头。

江雨眠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云爷的弟弟?”

孟焕晨摇头。

“那你是谁?”

孟焕晨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江雨眠点头,“好,我答应你。”

两人还拉了勾,然后孟焕晨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其实,云爷是我爷爷。”

话刚说完,就被人一把拎起来,屁股上“噼噼啪啪”就挨上了巴掌。

那人边打边说,“你小子能耐啊!还给你爹找了个爹?要是让你爹听到了,看不把你屁股打烂!”

气势足,下手轻,孟焕晨已经知道是谁了,为自己辩解道:“天天叫您云爷,您可不就是我爷爷吗?”

“爷的客人你也敢欺负,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大了?”

云树放下孟焕晨,他捂着屁股道:“都是云爷给的。”说着还撇嘴斜了江雨眠一眼,“主要还是他长的太好看,晨儿嫉妒!”

“你小屁孩知道什么是嫉妒?人家凭本事长的好看,有本事你也给爷好看一个!”

孟焕晨松了捂屁股的手,捧住小脸,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云爷,晨儿好看吗?”

云树绷不住,在他脑袋上轻轻赏了一巴掌,“让你作怪!”

云树一路跑到后花园,正遇上江雨眠从花丛中揪出孟焕晨。听孟焕晨瞎胡扯,云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宠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这孩子是谁?性子挺有意思的,有些像你。”江雨眠微笑道。

云树板脸对孟焕晨道:“好好向江公子介绍你自己。”

孟焕晨嘟了下嘴,而后认真行礼道:“江公子好,我是孟管家的儿子,我叫孟焕晨。刚才捉弄江公子是我不对,请江公子大人大量,不要与我小孩子一般见识。”说完又深深一揖。

江雨眠笑道:“说的我都不好意思生气了,焕晨好口才啊!”

孟焕晨冲他挤挤眼睛,又去抱云树的腿。“云爷要出去玩吗?带上晨儿吧?晨儿一定不作怪了。”

孟管家送走黎家人,捧着两份字据赶往后院,送给云爷,正看到儿子癞皮猴儿一样挂在云爷腿上撒娇。

“晨儿!你在做什么?没大没小!看我回去不揭了你的皮!”

孟焕晨忙松了手,喏喏道:“爹爹。”又悄悄扯云树的衫子求罩着。

云树开口道:“人走了?”

孟管家恭谨道:“走了。这是那两张字据。”

云树没有接,“焕梨,拿到屋里放好吧。”

“是,云爷。”

“孟管家,跟家里人都交代清楚,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否则,直接打死。”

“是。”

云树看看被她的话吓的不轻的孟焕晨,“还要跟爷出去吗?”

孟焕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决道:“去。”

“小棉,去账房支五千两银子,云深,让云天和云端备马。”

“是。”

两个丫头退下去。

“孟管家,事情处理完,你也早些休息吧。晨儿,我带他出去玩,你不用担心。”

“让爷费心了。”又对儿子吩咐道,“晨儿,你不许给爷添乱。”

“爹爹,我会照顾好云爷的,您放心。”孟焕晨大言不惭道。

孟管家无奈的告退。

江雨眠敏锐的发现云树与几年前有很大的不同。做事更果决,下手更狠,却对这个小家伙宠的过分。当年,云爷也是宠过他的。

“你还好吗?”

云树没接话,“路上走了多久?”

“三个月。”

那是三月里就启程了。

“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得云爷照顾,很好。云爷还好吗?”

“好。”云树不走心道。“秦掌柜告诉你这个地址的?”

“是。”

一时,没了话。

孟焕晨抓住云树的手,孟焕晨的小手肉嘟嘟,手背还带小酒窝,云树就捏着玩。

捏着捏着,孟焕晨忍不住了,“云爷,你捏疼我了。”

云树停住步子,蹲下身子,对着灯笼看孟焕晨的小手,整个都被她捏红了。

云树歉意给他吹吹手,“对不住。”

孟焕晨摇摇头,“没关系。”

云树抱起了他,继续往前走,孟焕晨却抱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

江雨眠觉得自己太像个局外人了。

云树忽然道:“我自由了,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可是,我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了。”

“那就慢慢想,我陪云爷想,云爷想做什么,我都陪着。”江雨眠柔声安慰道。

孟焕晨正卖力的安慰云爷呢,听到江雨眠的话,他不满意了,将云树的脖子抱的更近紧,嘟囔道:“不许和我抢云爷!”

云树拍拍他的背,“爷喘不过气了。”

孟焕晨忙松手,关心道:“爷,你还好吧?”

“嗯,还好。你不要不懂规矩。”云树训诫道。

孟焕晨不说话了,重新抱住云树的脖子。

江雨眠笑道:“这小家伙对我敌意不小啊?”

“谁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云树也有些理解不了。

孟焕晨能说什么呢?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是来者不善!

“你师父和义父还好吗?今天怎么没见他们?”

“他们不在京城。”

谈话再一次冷场。

“云爷。”

“嗯。”

“我这次来,不准备回去了,我想跟着云爷做事。”

云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平静道:“好啊。一会儿带你去看一个铺面,现在是个歌舞坊,位置还是不错的。继续做歌舞坊,还是改成戏楼,正好你给看看。”

“好,我会好好为云爷做事的。”

云树点头,“这几年,你身体还好吗?眼睛还好吗?”

“云爷不用担心,我都好。”只是觉得自己心理有点问题。

“那就好。”

散出去的丫头都回来了。递银票的,牵马的。

让云端揣了银票。看只牵来了四匹马,指着云天、云端和江雨眠,对怀里的孟焕晨道:“这三人,选一个,和谁同乘?”

“不能和云爷同乘吗?”孟焕晨不情愿道。

“这要问问你姐姐。”

孟焕晨见他又让云爷抱着,姐姐给他的脸色就不太好,他就不敢闹意见了,指了指云端。

云端伸手将他接过去,放在马背上。

云树忽然想起来江雨眠不会骑马,便挑了一匹相对温驯的,对江雨眠招招手。

江雨眠走过去,云树抬手示意要扶他上马。

江雨眠想说:这几年,他学会骑马了。可是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借力而上。“谢谢云爷。”

“不客气。”

云树自己跳上马,又对焕梨伸出手,用力一拉,焕梨就坐在了她的身前。

江雨眠正有些小满足,看到这个场景,吃惊的同时竟有些莫名的失落和遗憾:云爷竟是喜欢这个小丫头,怪不得那么宠那个小家伙!

其实,云树是因为太晚了,再去牵马浪费时间,而不带焕梨,又怕孟焕晨天晚会哭闹。此时,她还不知道,只要有她在,孟焕晨就绝不会因为天晚而闹腾。

孟焕晨又一次觉得嫉妒,嫉妒姐姐坐了他的位置,那位置白天就是他的!

马扬蹄,几人往歌舞坊而去。

那个歌舞坊坐落在京城的灯红酒绿之地,却意外的门庭希罗,与周围热闹相比,简直有些格格不入。

格局也与周围的歌舞坊一样,前面是迎客楼,后面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供舞女与众仆居住。

此时,眼前是香鬟玉影,红袖招,耳际是正常也不正常调笑声、揽客声。

孟焕晨道:“云爷,这里好漂亮!这里的姐姐也好漂亮!”

云树忽然意识到:不该把小小的孟焕晨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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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三章:自己的路

在门可罗雀的歌舞坊下马,又去扶江雨眠,“就是这里了。”

江雨眠抬头看昏暗的光影中,牌匾上写的就是“红袖招”三个字。这个名字,很青楼!

“为什么,这里没有客人?云爷可着人探查过?”江雨眠细心道。

“云宝他们调查说,这家的东家白月,年轻时也是当红舞女,后来自己赎了身,开了这家歌舞坊。她手下的一个舞女,趁她病中,勾引了她的相好。她病中气昏了头,拿鞭子抽了那个负心人。

本来事情是在后院,那负心人却将她引到前面。正是顾客登门的时候,东家拿鞭子抽客人,这样的恶名传出去,谁还敢登门找不痛快?

又加上她那相好跑出去之后,竭力败坏红袖招的名声,她病中无力为自己正名。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挣回一条命来,红袖招的牌子已经冷了下去,再怎么努力,都只是江河日下。”

云树简略而平静的叙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

“那为什么一直没有转手出去,如今却转到您手里?”

云树想不起来昨天同那个白月都说了什么,想来云端一直跟着她,一定是听了缘由的,冲云端抬抬下巴,“昨天是怎么说的?”

云端有些为难,云树又盯着他,等他回话,只得垂眸道:“那白月也是个有性格的,她说,都是天涯沦落人,就看您顺眼。”

云树心中一紧,昨天都跟人说了些什么?顾不上跟江雨眠解释,就把云端拉到了一边。

几个人在红袖招门前站了半天,总算有个活人看到有客人,慵懒的出来招呼,声音软而娇,“几位爷,里面请吧,门外的风景哪有里面的好?”

江雨眠回头看看,云树正拿手指点云端脑袋。云端身量还未长足,与云树差不多高,正耷拉着脑袋,任爷训。

训到最后,云树挥了挥拳头想揍云端,但也只是挥了挥拳头,没下去手。

云树气呼呼的走回来,谁也没理,直接往门内走。那倚着门框勾帕子玩的舞女看到云树立即欢喜起来,声音更甜,“哎呦,云爷来啦?怎么来得这样晚?人家都等您好久了,还以为云爷失信了呢。”

云树心情不好道:“你们东家呢?快去通报,就说爷来啦!”

那舞女转身就冲里面道:“姐妹们,云爷来啦,快来迎云爷啦!”

这一声放出去,这半死不活的歌舞坊就像是活过来了,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楼上楼下从各个地方现身,热情似火的,向门口扑过来,口中甜甜蜜蜜的叫着“云爷”、“云爷”……

云树吓得要退出来,却被那舞女抓住手臂往里拖。

江雨眠抢先一步,将云树半揽在怀里,用巧力推开那舞女的手,“你们吓到云爷了!”声音不重,却有威严,那舞女不敢再伸手拉云树。

江雨眠道:“云爷说要见你们东家,没听到吗?”

白月从里面出来,众女不情愿的退开。白月柔柔笑道:“云爷来啦?恭候多时了,里面请。”

云树戒备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白月,果然还是江湖经验不足,那么轻易就被人套了话。

“云爷,里面请呀,您是要先看歌舞,还是先议事呀?”

云树简洁道:“议事。”

“雅间业已备好,云爷随我来。”白月在前引路道。

云树对江雨眠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江雨眠道:“那你小心。”

白月听到,回身笑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还能吃了云爷不成?吃了云爷,我这地儿,托付给谁去?”

云树拍拍江雨眠的手臂,便跟着白月上楼去了。

众舞女见云爷没有昨晚热情,也有些失落,便有各自散去,也有人发现了孟焕晨,眉目如画,甚是漂亮,逗他道:“你是云爷的儿子啊?”

孟焕晨一点不怕生,仰着脑袋,带点小挑衅道:“你觉得呢?”

那舞女嬉笑道:“这架势,可真像昨晚的云爷啊!你真是云爷的儿子啊?”

孟焕晨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谁?”

江雨眠真服了这个小东西了,一会儿云爷是他爷爷,一会儿云爷又成了他爹!

未待他开口,焕梨上去捏着他的耳朵将他拎回来,“你再敢胡说八道,回去剥了你的皮!”

孟焕晨见护身符云爷不在,江雨眠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瘪着嘴不敢再胡诌。

也有无聊的舞女见江雨眠一表人才,气质风流,靠过来打趣道:“这位爷,气质不俗,您又是云爷什么人呢?”

江雨眠笑道:“爷是来看歌舞的,你们这儿的头牌是哪个?”

那舞女笑道:“云爷议事去了,您倒是有闲情雅致看歌舞,看来和云爷关系不一般呐!”

“我倒觉得,你和银子的关系很一般啊!”江雨眠玩弄着手里的一锭银子道。

那女子笑道:“爷有银子,自然什么都是好说的!”回身道,“寒露,接客啦!”

江雨眠将银子抛过去,找个位置坐下,茶茶水水陆续端出来,琴弦丝乐也叮咚叮咚响起来。

红袖招终于像个歌舞坊了!

雅间内,云树盯着白月道:“昨晚我喝多了,信口胡说的,月姐姐还是忘了的好。”

白月淡笑着给云树倒茶。“云爷这是说什么话?我这人呐,病的时间长了,脑袋容易糊涂了,记性也不好,已经记不起云爷昨日说了些什么。”

“我会如昨日的约定,将余款付清,但我说过的话,我希望您一句也不要外传。”

“将这红袖招转给您呐,也是看云爷您人好,不然我也不会要这么低的价格。”

“我知道月姐姐是为我好,我希望月姐姐答应我的请求。”云树恳求道。

白月笑容更淡了,自己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云树第一次见有人喝茶的姿势这么好看。

白月淡声道:“对待负心之人,何必这样宽容?”

“他不是有心负我。”

“可他还是负了你。”

“重点是,我一点也不想毁了他。”

“或许给他点教训呢?”

“我已经把事情了结了,不想再掀起任何波澜。”

“你不伤心吗?”白月笑容惨淡,“你不伤心,昨晚就不会喝的酩酊大醉,什么都跟我说,还哭的泪人儿一般。”

云树面色有些僵,“不伤心是假的。可还是那句话,我一点也不想毁了他。”

“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月姐姐,我求你了。这件事真的对我很重要,希望您一个字也不要外传。”

“你为什么不愿意毁了他?那样岂不痛快?”

“我与他自幼相识,他能走到今天,我懂得他的付出,这其中也有我寄托的希望。他为了我,能在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直到体力不支大病一场。我觉得,这些年在他身上用的心思,也不算是白费了。”

“那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剩下你一个?”

软求无用,云树迂回道:“月姐姐怎么就知道,我找不到更好的了呢?”

白月闻言秀眉一挑,“你能找到比状元郎更好的?”

云树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道:“万一我嫁个皇帝呢?如果我想的话。”

白月掩面笑道:“你可真敢想!”

云树道:“天下男子那样多,怎么就非他不可了?我有大好年华,干嘛非抱着那一棵树不撒手?那不是跟他过不去,是跟自己过不去!”

白月听的愣住,她没想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想的可比她通透多了。是啊?干嘛为了那一个负心人,而跟自己过不去?

云树见她面露犹豫,再接再厉道:“我母亲临终前,就希望我能多看看这天下的万象,不要像天下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只困在后宅。如今,我有这机会了,我为什么不去多走走,多看看?有那么多事可以做?为什么非要为一个男子堵住自己的路?”

越说,心里越敞亮,云树接着道:“我可以有自己的路的路,月姐姐,你也可以,我们可以一起让红袖招的生意再次红火来!我们可以的!”

白月笑了,“我小看你了!”

“不,是世俗让女子容易小看自己,现在我们想明白了。”云树的脸上的郁结之气难得真的散开了些。

白月道:“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月姐姐。”

白月张开手臂,“过来,月姐姐抱抱你。今天还没好好哭一场吧?终结一场情事,哪有那么容易?你这孩子,什么都自己扛,姐姐都心疼你。今晚,就在月姐姐怀里哭吧。”

白月的年龄比李相雨还大上几岁,但吃的是以色侍人的饭,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年华匆匆老去,更显晚景凄凉。云树叫她为姐姐,她是喜欢的,这个懂事的孩子,她是喜欢的。

云树无处倾吐的委屈被这个懂她的人轻易勾出来,眼泪立时就滚了下来。

白月起身来到云树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好孩子,姐姐懂你的委屈,哭吧,总要好好哭几场,才能淡忘。”

云树无声的眼泪,在白月的开解下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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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四章: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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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目盲的经历,江雨眠的耳朵是极为灵敏的,尽管琴声婉转,舞袖带风,他还是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极低的哭声。

猛然起身就往楼上跑,云端与云天看江雨眠的反应,意识到事情不对,忙跟上去。由于身上有功夫还先江雨眠一步赶到雅间,一脚踹开了门,“云爷!”“云爷!”

江雨眠落后一步冲开并立的云端和昨天,“云树!”

云树的脑袋埋在白月怀里,声音呜囔道:“我没事,你们先出去。”

江雨眠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已经是第二次云树亲热的抱着一个老女人。如果说第一次是为了救他,那这次又是谁逼了他?

焕梨也跟了上来,然后是腿短笨拙的孟焕晨。

孟焕晨的小脸也不好看了:怎么有那么多人跟他抢云爷?

他要往屋里进,却被焕梨拎住衣领,一起被往外拉的,还有江雨眠。

江雨眠执意不走,“云树,这女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你快出去吧。”云树哭的鼻涕都出来了,如何好意思回头。

白月笑道:“这位小爷是谁?怎么张口就是我欺负云爷了?”

“云爷不过是来买个铺面,你竟然还把她弄哭了?你有何居心?”江雨眠很生气。

白月拍拍云树的背,含笑道:“这个倒是有些不同。”

云树只得用帕子遮住半面脸,从白月身上抽出身子。红着眼望着江雨眠嗔怪道:“爷想哭两声不行吗?”又对焕梨道:“打盆水来,爷要洗脸。”

“是,我这就去。”焕梨松开焕晨的衣领,用眼神告诫他不许乱动,才下楼去打水。

江雨眠想不明白,难道云树真是因为幼年丧母,喜欢这年纪大些的,像母亲一样的女人?

“你没事就好,我在外面等你。”

众人退出去以后,白月给云树擦着眼泪鼻涕道:“那人是谁?对你很关心的样子。”

“一个朋友。”云树抽噎道。

“什么样的朋友?”

“他懂很多乐器,样样都极出色,他唱腔极好,身段也极好,曾是江南名角。”

“所以,你带他来盘我这歌舞坊来了?”白月板脸道。

云树点头,“他是行家,我是外行。”

“你竟然不相信我?”白月有些生气。

云树忙解释道:“不是不信月姐姐。我昨夜喝多了,要不是今天云端对我提起,我都想不起来了。正好他来了,我就带上他了。”

“你倒真像个男人,昨个儿在我怀里哭过了,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树好奇道:“男人都这样吗?”

“大多数男人都这样!不过,他们可不是在女人怀里哭。”

白月坏笑,意有所指,云树却没明白话中的意思,复抱住白月撒娇,“还是女人好啊!”

白月点着云树的脑袋,讨债般道:“你这个就不好,昨夜的事都忘了!”

“我也不想啊,我今天没喝酒,明天一定还记得月姐姐的好!”

白月嗤笑,“纨绔!

白月道身上淡淡药香,云树觉得安神,闭上眼睛道:“月姐姐,我可以常来抱抱你吗?我喜欢你身上淡淡的药香。”

“姐姐本是卖艺人,怎么到你这里强行给改成卖身了?”

“姐姐放心,我不付钱,不算卖身的。”

“你这小东西,白嫖啊?”白月被气笑。

“月姐姐身染药香,我给姐姐医病,做交换,可好?”

白月好久没有这般舒怀了,一笑再笑,“姐姐我混迹风月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纨绔我没见过?你这个女纨绔的手段,可比他们都高明多了!”

焕梨轻轻敲门,“爷,水来了。”

云树从白月怀中爬起来,“进来。”

门外的江雨眠的面上有一种掩不住喜色,这还是归功于他极为灵敏的听力。

虽然雅间的隔音效果比一般客房好上许多,他还是隐约听到些。听到那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知道他是正常的,这几年的心忧得解,他想放声大笑,但还是努力忍住了。

孟焕晨发现了他的变化,盯着他道:“你在偷笑什么?”

江雨眠看看小不点孟焕晨,学着他神秘道:“想知道吗?”

孟焕晨点头。

江雨眠笑道:“就不告诉你。”

气的孟焕晨握紧了小拳头:果然不是个好人!这么快就露出尾巴了!

看着气鼓鼓的孟焕晨,江雨眠笑得更开心了,还伸出手指在他的小肉包脸上戳了戳。这一戳可了不得了,孟焕晨打开嗓门大哭起来,把江雨眠吓了一跳。

焕梨打开门,狠狠瞪了他一眼,“爷在里面,你胡闹什么?”

孟焕晨接着嚎啕,小手直直指着江雨眠,却不解释。

焕梨看看江雨眠,江雨眠忙退后一步,连连摆摆手,“不是我,我没有!”

孟焕晨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焕梨再看立在旁边的云端和云天,希望两个人能给个解释,可那两个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这小东西太会讹人了吧?人家就点点他的小肉包脸,他就能哭成这个样?!!宠爱在身,真是什么都不带怕的!这么小的年纪,这小东西就领悟的这么透彻!

焕梨皱眉,“不许哭!有事就说事。再哭我打你了!”

云树见焕梨出去都止不住孟焕晨的哭,反而越哭越大声,便也出来了。“怎么了?”

孟焕晨见了护身符,立即跑过去抱大腿,焕梨伸手都没能抓住他。

云树看他哭的这么惨,还以为他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把他从腿上剥下来。“怎么了?”

孟焕晨依旧哭着指着江雨眠。

江雨眠很尴尬,他才不想给云树留一个欺负小孩子的印象,可是这小东西一再指认他,众人也都看着他,他竟也有些急。“我真没有!”

云树看看江雨眠,沉声对孟焕晨道:“爷知道,他们三个都不会欺负你的。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爷就判你胡搅蛮缠,以后出门都不带你了!”

孟焕晨哭声立止,泪汪汪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云爷:宠爱不该说没就没了啊?

云树板着脸看着他,孟焕晨心虚的瘪瘪嘴,又想哭。云树道:“你不说是吧?云天,送他回去。”

孟焕晨揪住云树的袖子,“是他,是他在坏笑,被晨儿发现了,他还捏晨儿的脸,晨儿的脸都被他捏疼了,所以才哭。”

江雨眠头很大。

云树看孟焕晨挂着泪珠的白净小脸和大言不惭的谎话,重重叹了口气,“晨儿,你不该对爷撒谎,也不该诬陷别人,回去好好思过。云天。”

云天过来,抱起孟焕晨就往外面走。孟焕晨哭的可怜,口中叫“云爷~”。。。

云树依旧板着脸看着他,不为所动,对焕梨道:“我把晨儿宠坏了。回去跟你父亲说,让他找个师傅给晨儿开蒙吧,他也不小了。”

“是。”

白月倚在门边轻摇罗扇笑道:“云爷可真忙!”

云树回身对白月笑道:“不忙,还是先把正事办了。”

白月旋了扇子进了屋,“进来吧。”

过手续的事,云树已经熟络了,字据一签,印章一按,银子一付,这红袖招就是云树的了。

“月姐姐就不要搬走了,如何经营这歌舞坊我还有很多不懂之处,有您在,我也好时时讨教。”

“云爷心真狠。我一个病人,您就不能让我好好修养?”白月嗔怪道。

“自然不会让月姐姐操劳,您只需指点指点。”

“云爷是要亲自打理?”

“我准备交给他打理,只是他刚到京城,很多地方不熟悉。”云树抬手介绍江雨眠。

白月细细打量着江雨眠,江南名角,果然不错,当年她也是名角……“还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江雨眠行礼道:“在下江雨眠,见过,见过月姐姐。”

白月掩面而笑,“云爷,他这声月姐姐怎么听起来和你差别那么大呢?”

“那自然是因为月姐姐偏心我,觉得我叫的更好听了。”

“好厚的脸皮!”白月扬扇,扇了云树一鼻子的风。

云树并没有继续留在红袖招,她还有两封信要回去写。

亲事,已经退了,她要告诉义父一声。未免义父担心,另外给师父写了一封。

如今的她,不用收敛自己的一切,小心翼翼的做后宅女人了,她可以以自己的心意生活,危难之际,自然也可以承师父之愿,披甲上阵。这不仅是给师父的定心丸,安抚好师父,师父会帮她安抚义父。

“焕梨,明天一早,安排人把这两封信交到义父和师父手中。”云树封着信封道。

“是。”

云树放下信,仍然觉得有事要忙,可是一时想不起。惯性的拨弄一下笔架,又推推镇纸,扶着椅子又坐下,打量着书桌,进而是书房,瞥到架上的宣纸摞,意识到自己还想写那个名字,那个不该再惦记的名字。

焕梨明白她在想什么,企图分散她的心思,开口道:“爷,时辰不早了,要不要安歇?”

云树没说话,手指用力攥住椅子的扶手,指甲抠画着上面的红漆,像是在做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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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五章: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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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树纠结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从村里带回来的批宣纸,写过的那批宣纸,在哪里?”

焕梨不情愿的打开书柜,里面并列着两摞高高的宣纸。

云树将火折子攥入袖中,起身从柜子里抱了一小摞宣纸,“带上火盆,跟我来。”说着自己跨步往外走去。

焕梨忙抱起火盆跟上去。

云树一路来到清漪阁,焕梨进去点灯,她就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去,借着微弱的光影看上面的字。一笔画,都是她用心写的,真是讽刺!上面的时间是前天晚上,在客栈里,她还在写。以后都不用了,一点点的都烧掉,烧掉了,记忆与情意也会一起淡掉的吧?淡了、忘了就不会心痛了。

焕梨端着灯出来时,火盆中已经火起。

火光耀着云树的脸,伤心、痛苦、又带着决绝,一张又一张的宣纸落入火盆中,空气中很快是纸张燃烧的味道。

“他死了吗?”

云树回过头看到江雨眠,又转过头接着烧,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死了。”

江雨眠默默的在她身边坐下,看她往火盆中丢纸,同时,执拗的务必使每一张都要燃尽。

云树道:“我准备给红袖招改个名字,叫美人居。”

“好。”

“我已经接了状元郎与宰辅家嫡小姐婚宴上的表演,务必要借这个机会让美人居在京中火起来。”

“我会好好准备。”

“节目,就用你为云爷的婚宴准备的那些,倒也相宜。”

江雨眠犹豫了一下,“云爷,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问吧。”云树又丢进去一张纸。

“您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云树眼也不抬道:“他另觅他人了。”

“为什么?”

“造化弄人。”

“这个黎歌又是谁?”

“新科状元。”

刚才不是说死了吗?怎么又成了新科状元?新科状元与宰辅嫡小姐的婚礼,为什么要用她为自己婚礼准备的节目,又不是没时间准备别的了?

云树继续烧纸,“他死了,在我心里。”

“云爷为什么这么恨他?”

“恨?”云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恨还是怨。我的好日子好像随着我父亲的离开就终结了。”

江雨眠大胆道:“他就是那个人吗?”

云树冷冷斜了他一眼,“不要胡说。”

“我不会出去乱说的。我只是想为云爷分忧。”

“你都知道些什么?就要为我分忧。”

“我知道,云爷失了婚约,云爷是女儿身,云爷在烧状元郎的名字,状元郎又要与宰辅嫡小姐成亲。”

云树停止往火盆中丢纸,面色冰冷道:“谁跟你说爷是女儿身?”

“我听见的。”

“在哪里听到的?”

“红袖招雅间的门前。”

“怎么可能?”雅间就是给客人私下谈事情的,隔音效果很好,她不相信江雨眠能听到里面并不大的说话声。

“云爷知道我曾经目盲,耳朵格外灵敏,但也只听得只言片语,不过看您的反应,我猜对了。”

没有了与黎歌婚事的桎硞,她的女儿身份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只是江雨眠眼见通过她的女儿身知道了她与黎歌的事,一时不知道对江雨眠是该威逼还是利诱。

江雨眠看她多变的脸色,“云爷尽管放心,云爷于我有再生之恩,我不会做任何违逆云爷意思的事。云爷若是仍然不放心,我还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不如,我以身相许,与云爷的利益绑在一起,云爷就不用不放心我了。”

云树惊得手中的一摞宣纸哗啦啦全掉了下去,将火盆中不旺的火全给扑灭了。焕梨也给惊得不行,这人可真敢说!

“你真的是江雨眠?”

江雨眠点头。

“你之前不是最怕云爷觊觎你吗?还嫌爷长的磕碜,气的差点跳河!”

江雨眠笑,“云爷还记得?”

“当然记得!”

江雨眠抿唇笑道:“那时候,我以为云爷是个小纨绔。后来发现,你并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一点也不磕碜,还救了我,最重要的是,您不是男子。”

云树拍腿,“我就说嘛,英雄长的好看,美人儿就要以身相许,英雄长的磕碜,美人儿就要来世再报答!等等。。。”看看江雨眠一张好看的美男面,脑中是当时江雨眠手臂上的青紫斑痕与牙印,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脱口道:“当初伤你的是个男子?”

江雨眠笑不出来了。“云爷嫌弃我吗?”

云树正后悔自己嘴快,闻言忙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是我嘴快,你不要放在心上。”

江雨眠像抓住了稻草,“那您同意吗?”

“同意什么?”

江雨眠说不下去了,起身要走,云树拉住他的衣摆对焕梨道:“焕梨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与江公子说说话。”

焕梨犹豫道:“现在天晚了,这于您名声不好。”

云树自嘲,“那又如何?我又不用嫁给状元郎,也不会有哪个世家子要娶我。”

“您干嘛这样说自己?”焕梨心疼道。

“他同意我出去,我才放心的在外游荡,可现在他要娶别人。商贾本就为人看不起,何况我还是个年少便在外游荡的。再说,人家都以为我是个将来要娶妻的人。”云树心头冰凉道。

焕梨这时才意识到,黎歌毁弃的不只是与小姐的婚约,还毁掉了小姐的以后。什么男婚女嫁各凭自由?他倒是自由的狠!

“小姐。。。”焕梨忍不住哭了。

云树松了江雨眠的衣摆,捂住脑袋,“爷今天不想哄人了,你别哭了,回去睡吧。”

焕梨忍着哭泣抽身离开。

云树拿起火折子,重新将宣纸点燃,一张张的接着烧。“你也回去吧,我什么也不想说了。”

“我在这里陪你。”江雨眠重新在云树身边坐下,而且坐的更近了。“不管云爷同意还是不同意,只要云爷不赶我走,我以后就一直陪着你。”

云树没有再看他,只是全心的烧着手中的纸。

江雨眠缓缓开口,讲他第一见云树,盼云树去听他的琴;讲云树救他,带他骑马;讲云树身上那清醒时让他心跳加速,发疯时,又让他镇静安神的气息;讲他们近一个月相处的点点滴滴;讲云树走后他百思不得解的心结。。。

“在红袖招,那个小家伙说我在坏笑,我没有坏笑,我只是忽然明白过来,忍不住高兴。”

“把你的高兴建立在爷的伤心上,很好!”云树除了对他说的自己身上的气息的安神作用感兴趣外,其他的都无感。

听云树的话不是味儿,江雨眠忙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树冷哼道:“还能有什么意思?”

“我喜欢云爷,正常的喜欢云爷,我不是因为自己的经历而变成扭曲的变态。”

“喜欢云爷?”云树冷着眼看着他。

江雨眠激动的点头。

“云爷记下了。”

“记,记下了?”

“嗯。”

“记下了是什么意思?”

“云爷心很累,现在不想想这个问题。”

江雨眠重新欢喜道:“不着急,我以后的日子都用来等云爷的答复。”

云树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江雨眠神采奕奕的回望着她。云树起身进了清漪阁,江雨眠忙跟进去。

清漪阁还是当初作为学堂的摆设,云树翻着那些书,她的和黎歌的,她想把这些书烧掉,可是下不去手,烧字是一回事,烧书是另一回事。然后她翻出一幅小像:一个眉眼漂亮的小女孩坐在窗前,唇角挂着一丝小傲娇,很是传神,窗外是妖娆的石榴花。

云树盯着画像看的出神。想要分开,是那么的不容易,成长的轨迹里,处处都有他的存在。她们一起偷喝女儿红,他给她画了小像,小小年纪就画艺不凡,小小年纪就样样出彩,小小年纪就让人动了心。

如果没有动心,没有婚约,那现在应该十分高兴的恭喜他,恭喜他金榜题名,恭喜他觅得佳人,恭喜他前途无量!如果开始没有在他身上寄托太多,现在就不会这样心痛。

“这是云爷?”江雨眠凑了过去。

“我喜欢他,在他画这幅画的时候,你看出来了吗?”

“嗯。”那眉眼的情态很好的留下了小女儿的喜欢与掩饰。

“你说,画画时,他在想什么?”

江雨眠不情愿的说着实话。“他画出了喜欢的情态,应该心中也是喜欢的。”

“不该喜欢的。”云树忽然笑了。

“云爷笑什么?”

“想我若是当初跟父亲闹,死活不让他跟我的师傅读书,我父亲会被我气成什么样子?”

“你很小就开始读书了?”画中的小女孩年纪很小,面颊丰润,带着些婴儿肥。

云树点头,“我四岁,父亲就请了秦师傅为我开蒙,直到七岁遇见他。”回身对着黑洞洞的门,微微眯起眼睛,“那天,他一身白袍,抱着书,从门外进来,晃花了我的眼。我不该抬头看他的。”

在椅子上坐下,“提着笔,忘了写字,墨汁染在手上,不该接他的帕子。”

“我不该和他较着劲的学书,不该总想看到他的笑,不该总想和他一起玩,我不该答应婚事,我不该惦记他那么多年。。。”说到这里云树一脚踹翻桌子,又拎起椅子砸上去,狠绝道:“我不该,我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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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六章:夜寻

江雨眠想用手臂圈住狂暴起来的云树,可是他哪是云树的对手,一下子就被甩开,撞到旁边的书架上,眼看着云树把桌椅砸的七零八碎。

他又冲过去,再度紧紧揽住她。“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想就不会心痛了。不要想了。”

云树挣开江雨眠的手臂,回身已眼中满是血丝,看似冷静道:“对,不想他,不想他,我要忘了他,忘了他。”闭目道,“我要回去睡觉了,睡着了就想不起来了。”说完也不管江雨眠,自己走了。

江雨眠对着那张小像看了许久,才熄了灯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二日云树如往常一样早早醒来,在花园里舞枪,就像当初的师父一样,她明白了师父有多痛苦,一刺一挑,一戳一扫,都是为了斩杀心中的痛苦,师父枪法的精髓,她终于领悟了。狠厉决绝,一招致命,不给痛苦翻身的机会。不能把那个人如何,师父不能,她也不能,所有的苦都要自己消化!

孟焕晨窝在草丛里偷偷的看,江雨眠在孟焕晨的身后痴痴的看。

焕梨走了过来,没理会孟焕晨,而是对江雨眠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千里迢迢来找云爷的?”

“我喜欢她。”

江雨眠声音不大,孟焕晨听的清清楚楚,“蹭”的从草丛中窜出来。

“你!”焕梨不敢相信他说的这样直白。

江雨眠接过她看不上的眼神,“我知道,我比云爷大许多,好在姿色还在;我的一切都是云爷给的,我的余生也愿意给她。”

“那你是想做妻,还是做妾?”

这回轮到江雨眠不可置信了。

“我们爷文才武略,无一不精,行医经商,样样在行。在我眼里,这全天下的男子,没一个能配的上她。爷若是男子,状元郎未必就是那姓黎的。”

“我只知道她很好,什么都好。”

焕梨斜了江雨眠一眼,“我们爷样样都好,所以不是谁都可以惦记的。”

“就是!”孟焕晨附和道。

焕梨抬手捂住孟焕晨的嘴巴,让他不要打混。“你若有心,就好好帮云爷做事,让爷少些烦心事,不该想的就不要想。”

孟焕晨眨眼附和。

“你看不出来她很痛苦吗?她的身边需要一个人。”

孟焕晨挣脱姐姐的手,“那也不是你!”

江雨眠笑了,“那是你啊?”

“就是我!”孟焕晨昂昂道。

“那昨晚是谁被云爷罚回来思过的?”江雨眠忍不住想逗这个小家伙。

有弟弟拖后腿,焕梨的气势被杀下去,生气的点着孟焕晨的脑袋,“你昨晚为什么胡闹?”

孟焕晨指着江雨眠道:“是他,是他对云爷不怀好意!”

“我喜欢云爷,怎么就不怀好意了?”

“就是不怀好意!”

孟焕晨词穷而理直,只是话音刚落,众人都安静下来——一支枪斜飞过来,直扎在他们面前的地上,枪杆在震动中发出嗡嗡声。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嫌爷不够烦,是吗?都是闲的了!”云树拿出练兵时喝莽汉子的声势喝道。

“孟焕晨!去跟你爹爹说,就说云爷说的,让他给你找个师傅开蒙读书!”

小孟焕晨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的望着云树,找师傅做什么?开蒙是什么?读书又是什么?自己的梦想是做云爷的跟屁虫啊!

“听到没有?”云树又喝一声。

“听,听到了。”小孟焕晨喏喏道。

“听到了还不去?”

孟焕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焕梨!你该做什么?”

焕梨忙低头,“我去给爷准备热水沐浴。”

云树没说话,焕梨忙退了下去。

“江雨眠!”

江雨眠凝出一个好看的笑脸,“云爷有什么吩咐?”

“一把年纪,跟两个小孩子吵嘴,显得你口才好?给爷分忧的本事没有,找麻烦的本事倒是一流!你不具备喜欢云爷的资格,以后都给我闭嘴!不然我就把你赶回苏州去!”

“云爷,我。。。”

“用完饭就到美人居做事去,尽快把所有的事情都接手理清,向爷汇报!还有,爷要尽快看到你为婚宴编排的节目!”

“是,云爷。”江雨眠知趣的不再说些没用的。

云树一只手拔出深入地下的枪,作势挥过去道:“还立在这里做什么?”

江雨眠没有躲,云树手中的枪却在即将打在江雨眠身上时止住,往地上一顿,嫌弃道:“躲都不知道躲,傻成这样,爷还能对你抱什么希望?”

江雨眠故作英气道:“打我一顿能让云爷顺气,我愿意挨着。”

云树冷笑一声,“挨着?记得昨晚的桌椅是怎样被爷拆的七零八散的吗?”

“云爷,我这就去做事!”江雨眠麻溜的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回来!”

江雨眠刚迈出去的步子乖乖收回来,“云爷还有什么吩咐?”

云树说话依然用吼,“用完饭去找云奇,让他给你安排两个人做帮手,要文的,还是要武的,自己挑。”

“谢云爷关照。我一定尽管把事情理清,请云爷观赏节目。”

云树威严的“嗯”了一声,提抢走了,在远离兵器架的地方挥手投枪,“咣铛”一声,正中兵器架的空档,云树头也没回的往院中走去。

发了顿脾气,胸中气息顺畅多了。

事情吩咐妥当了,用完饭,云树就开始收拾东西,清漪阁、青云馆和自己屋里的东西都理了一遍。

黎歌在云家住了几年,去学宫读书后,由于偶尔在云宅住着,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青云馆的后屋就是他的暂住地,前屋是两人共同的书房。

所有的东西,云树都分成三份。

她的东西是一份,书籍、物品重新安置;黎歌的东西是一份,全部送到黎家去;两人共同的东西是一份,全部封存到库房的最深处,却让转告黎歌全部烧掉了。

真正收拾起来,并不容易,一字、一物、一书都是回忆。她发一顿脾气涤净的胸腔,又一次被阴郁之气填充。收拾完后,尽管太阳都落下一半了,她还是带焕梨、云天和云端骑马出去了,去的还是宝相寺。

坐在游廊上听诵经声,听了一个时辰,不知道为什么,老和尚的念经声也无法让她暴躁心静下来,反而越听越烦的坐不住。怀着暴躁之气,出了宝相寺,飞身上马,便打马出了城。

云树当晚没有回去,云宅诸人都没得安生。二十几片云都撒出去找,一点消息都没有。

孟管家甚至厚着脸皮去了黎家,黎家人并不待见孟管家,黎夫人昨日去了云宅,今日就病的起不了床,老黎大人也有些暴躁易怒。孟管家明智的要求见黎歌,黎家人不情愿的进去通报,嘴里还咕哝着,一定会被老爷骂的。

时已三更,黎歌仍然在研习政务,但是得到通报,很快就出来见了孟管家。

跟着孟管家的江雨眠第一次见到云树青梅竹马,新科状元,云树曾经的未婚夫婿。虽然着急找云树,还是忍不住对黎歌打量了一番。看形貌气度,言谈举止,若不是负了心,倒是个配得上云树的。

黎歌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敌意的目光,回视着江雨眠——又是一个形貌一流的,只是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找云树闹脾气。转过眼睛像孟管家询问云树今日都做了什么。

“收拾完您的东西,就带人出去了,到现在都没人影。她之前的那几个哥哥早就已经断联系了,京中又无别的熟人。。。”孟管家已经急的不行。

早就断了联系?这个眉儿并没有告诉他。

“她昨日说要经营歌舞坊,可是去了那里?”

“并没有,江管事一直在歌舞坊,并没见她去。”

黎歌这才知道这个是歌舞坊的管事,怪不得。。。

“那益生堂的那个呢?”

“问过了,也没有见。”

“可出城了?”黎歌记得几年前云树在京中天晚未归,就是在城外出了事。

“出城?这个我还没问。我这就去探寻探寻。”孟管家说着就要走。

“孟管家,等一下。”

“黎公子还想到别的了?”

“不是。夜深了,你去城门,引起误会就不好了。即便眉儿出了城,你现在也出不了城去找她。不如等城门开时再去。”

“那就干等着?”

“城中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只能等着了。说不定再待会儿,眉儿就回去了。”

孟管家不高兴了,这真是拿了退婚书,立即就不把小主人当回事,若是以前。。。孟管家跺脚,“多谢黎大人提醒,我等就不打扰黎大人安歇了,告辞。”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黎歌无奈,他不是不着急,他也没办法。。。

孟管家他们等了一夜都没见云树回来,天蒙蒙亮,就往城门赶,花重金探得云树出城的消息,二十多人立即上马,散出去找。

黎歌去办公时,吩咐明心在云宅边候着,若是有云树回来的消息,立即通知他。明心老大不情愿的去了,云家的人看到他一准没有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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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七章:尘满面鬓如霜

四人四马出了城,绝尘而去,一直跑到马都口吐白沫跑不动了,云树才停下来。

月色不明,星斗满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地歇息。云端去找水饮马,云天去捡柴,焕梨小心的生起火堆。

为了让脑袋忙起来,云树借着昏暗的天光,分析着周围的地势环境。

从京城到这里是一匹马的脚程,再跑马就要累死。若是京城围被围,夜遁而出搬救兵,若没有接力的马匹,耽搁下来就会被后面的追兵拿住。可这里不是正常的脚程范围,并没有什么驿站。

这条路的方向是往济阳去的,这一路都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没有兵可屯,无险可守,百姓生活相对安定,文化相对繁荣些。它倒不一定是搬救兵的路,更像是一条可选的逃生之路。想到逃生之路,云树心中一警!

京城被围,能策马狂奔逃生的有几人?能逃的掉的又有几人?

翻过来又想,为什么总想着京师会被围?

卓静亭修建起来的尧关借山势为屏,借天险之势筑城,据说最是易守难攻!只要守住尧关,真国之兵如何打得过来?况且尧关之外还有不少城池屏障。反倒是西和州的危险多一些,可是西和州距离京城较远,未等真国军队打到京城,各地兵就拦截住了吧?

虽然当权的皇帝她不喜欢,宰辅她也不喜欢,可是百姓是无辜的,不要有更多像师父那样家园被毁,亲人尽数被屠,一生郁郁的人才好。

哥哥,真的去了真国?真的会有一天与哥哥兵刃相见吗?想起师父让她立下的誓言,她对师父一遍遍重复的誓言,用她的后半生的幸福做赌注的誓言,她能做得到吗?她现在已然看不到什么可言的幸福。

她或许很自由,可以看遍山河;可以有丰厚的阅历,建立成功的商业帝国;可若始终和以前一样,靠思念父亲母亲过活,靠忙碌起来忘记伤心过活,屏蔽自己的情感,像个忙碌的木偶一样过活?那她的人生意义究竟在哪里?

以后的日子,还有没有心满意足的一天?能不能够尽享欢喜,没有烦忧?能不能寻到一个踏实的怀抱?让她一直绷着的心,安定下来?

十五年的人生阅历太短,她还有几十年去认识人生,不着急,慢慢来。

都说人生包含酸甜苦辣悲欢离合,她经历了生离、死别,悲伤、心痛,曾有甜有酸,可是比起穷人,她并算不得苦吧?辣味的人生是怎样的?有分别就应该有重逢。。。

哥哥,真的还会在命运之轮中与他相遇吗?

如果重逢就是拔刀相向,刀锋向谁?

“爷吃点东西吧?”临出城门,焕梨顺手买了一堆烧饼做干粮,还买了两囊水。

云树接过烧饼,一点食欲都没有,只喝些水。

“爷,早上我已经让人把信发回去了,咱们干嘛还回去?”

“我也不知道。”她出了城就往这条熟悉的路上跑,根本没去细想。

“只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也跑不动了,爷要在这露宿一晚了。”

云树没有再说话,胡思乱想着,顶着夏露睡了过去。

醒来时,林中的鸟儿叫的很欢,嘀溜婉转,很是好听,清晨的空气很清新,晨曦很美,远处村子飘起来的炊烟很美,早起的人已经寥寥落落在田里忙了起来。

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足,却每日都在勤恳的劳碌着,寻觅着点滴的美好。受生存挤压过后,所谓的痛苦,就没那么痛了吧?过去的两个月里,她带着师父在田间劳作,师父是否也有着这样的感受?

只是放弃一个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罢了,还会有更好的,不必这般与自己过不去,不必自苦。对,是哥哥最后告诉她的:不必自苦!

云树收回视线,才发觉自己脸上、头发上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身上盖着的是云端与云天的外袍,也湿漉漉的。焕梨偎在她身边,云端与云天则只剩白色中衣,在略清冷的早晨缩成一团。

“焕梨。”云树轻轻道。

焕梨警觉的醒来,“爷,怎么了?”

“没事。把衣服给他们拿过去,咱们回去吧。”

“回济阳吗?”

“不,回京城。”

云天与云端也在云树和焕梨的谈话声中醒来,只是只着中衣,有些窘迫,没敢过去。

昨天马匹几乎被跑死,恢复了半夜,可是已然不如昨天精神。几人慢慢的往回走,遇到路边的小店就进去吃些东西。这回有精神去研究路边的田园风光与种植的庄稼了。

夏日里,日出早,日落晚,昨日狂奔,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今日走了一整天,赶上最后一波入城的。

几人正往城中走,西边的官道上匆匆赶来一队人马,当先一马率先赶到城下,望着历经数百年风雨冲刷的城门,慨然道:“这就是京城了!我终于来了!”

说完,左看右看,盯着入城的人群遗憾道:“说好的繁华无比,说好的宝马雕车香满路呢?怎么人都灰头土脸的?”

焕梨回身斜了那人一眼,腹诽道:哪里来的纨绔?还嫌人家灰头土脸,好似他自己是个鲜亮无比的!还不是一样灰头土脸!

那人倒是敏锐,察觉了焕梨那一眼,纨绔道:“都说京城的人热情好客,爷这还没入城门呢,竟然被个小丫头嫌弃了!”

云树回头瞥了那人一眼,又看焕梨,焕梨忙跟上云树,不再理会那人。

那人看到云树就像看到了宝贝,眼睛发亮,跳下马,以与他气质极其不相符的文酸气吟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云树不理他,跟着队伍接着往前走。

“这位公子风尘满面,掩不住如华气质,敢问尊姓大名啊?”那人轻浮的追问。

云树看都不看他,云端、云天往云树身边靠过去。

“我说这位公子,你倒是看我一眼啊,万一咱们认识呢?”那人追上去问。

云树冷冷斜了他一眼。

“呦呦呦,这么冷的脸!你看我远道而来,初临贵宝地,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这客人客气点,热情点?”

云树看看官路上赶过来的人,一驾马车,十多个随从,也没什么特别的,又看这人,衣饰也不俗,眉眼也是好的,就是言行举止有些无赖。“你认识我?”

“天下的美男子我都想认识。”

“可我不想认识你。”

“我想认识你啊!别走啊,哎!”

云树要走,那人伸手去抓她,被云端挡开。那人面上戏谑,想避开云端再去抓云树,云端毫不客气的与那人动起了手。

云树看那人三脚猫的功夫,还自不量力,必然是有背景的,这又在城门前,便让云端收了手。敛了脾气道:“请问尊姓大名?”

“怎么?觉得本公子仪表堂堂,身手不凡,动心了?”说着话,不正经的欺到云树身边,一双手又不老实。

云树真的来气了!提臂挡住他的手,又一掌将他震开。那人涎着脸又上前,而且笑得愈显龌蹉。有当年牛眼儿留给她的阴影,她再也受不住这样的笑,只觉恶心之极!在那人再度探手时,攥住他的腕子,往下一掼一拧,“咔嚓”一声响,那人惨叫起来。

云树硬生生将他的膀子扭断了。

云树丢下那人转身要走,那人带的护卫已从马上凌空而起,手中的刀直砍云树。

云端与云天已经上前要为云树挡住刀锋,可他们身边都没有武器,如何挡得住刀,焕梨眼疾手快的将水囊丢过去,却被劈成两半,水飞溅而出,却也堪堪砸偏了刀锋。

那人刀法不错,又岂是云端他们肉身可以抵挡的住的?

“退开。”

云树说着,偏出一步要解下那护卫手中的刀,那人腕子一转,手中的刀换了角度又向云树肋下刺去。云树翻转身子,反而近前一步,张开手指迅捷的抓向那人的脉门,那人忙挥刀避开云树的手,擦着云树的衣袖划过,一片白色的袖片,飘飘而飞。

果然是个对手!云树反而有了较量之心!后退一步,从旁边排队的人手中抽过一条细条的扁担,“借扁担一用!”

扁担在云树手中,被当成没有枪头的枪使用。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那人手中的刀在云树手中扁担的击挡下,杀伤力顿减,反而因为云树强势的枪法而暗暗佩服。

一个潇洒劲力的回马枪,直指那人喉头,扁担所带来的烈烈罡风,让那人有瞬息的迟疑,仿佛那并不是一根粗陋的扁担,而是带有枪头的利枪,瞬息之间就能穿透他的喉咙,让他血溅五步!

云树的枪只是定在他的喉间,并没有要伤他的意思。高手过招,胜败一招间!

那人正要说话,后面的车队也赶了上来,见那人的败绩,其他的仆从“刷啦啦”拔开刀,正要一拥而上,焕梨与云端、云天也冲上来要与云树并肩而战。

三个声音一齐喝道:“住手,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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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八章:多年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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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三个人却让人出乎意料!

一个是被云树折断手臂痛的面目扭曲的纨绔,一个就是败在云树枪下,犹被指着喉间的人,还有一个是城门守卫将领。

云树看看三人,看看齐刷刷的利剑银枪,又看看不远处的马车,收回了手中的扁担。

那个被云树折断手臂的人见京城守卫都惊动了,忙上前解释道:“都是朋友,闹着玩的,还惊动了您,真是过错大了!”说着斜着膀子想要悄悄塞银子,将这事圆过去。

将领护卫京城安全,平日里过往收银子行个方便也就算了,这都拔剑相向要群殴了,再不管管,传到上级的耳朵里,自己也别想好过。

是以,稍稍扭过身子,并没接那人的银子,斜了一眼他的手臂,严声道:“朋友玩笑能卸掉你的膀子?”

“多年老友未见面,开了个玩笑,我这朋友性子比较认真,下手重了,真没什么事。”回身向云树道,“是吧,云树?”

云树眼睛一跳:竟然还真认识她!可是她并不认识这人啊?但此事惊了京城守卫,于她也是不好,便配合道:“是云某下手重了,我刚认出来,他确实是我多年未见的,一个朋友。”说着抓住那人膀子一扭一托,“咔嚓”一声,膀子复归原位。

那将领不由挑眉看了看云树。云树的一身白衣虽然染了尘土,但气质拔俗,容颜出众,在劳作的农人、贩夫、役卒中间也是很显眼的。那将领守城门无聊,老远就在打量云树一行,刚才云树与那人动手的经过,他是看到的,一手精绝枪法,让他也忍不住暗暗叫好!这熟练的接骨手法!这人是谁?

“朋友?那他叫什么名字?”

云树看看正愉快的活动膀子的人,她曾认识两个纨绔,那这个从西北路上来的……

“他叫卓渊,是我幼时的玩伴,好些年没见面了,男大十八变,刚才我没有认出他来。”

那人闻言欣喜的抬头看着她,“我就知道你没有忘了我!”

云树看看他,淡淡一笑,又对那将领道:“真的是误会!”

“你回来了?”一个蕴着深情厚意的声音传来。

云树回身看到了一身官服未脱的黎歌,温润如旧,俊郎如旧,只是看到他,云树就有些鼻头发酸,心头钝疼,极为别扭的“嗯”了一声。

“快回去吧,孟管家他们找你都找疯了。”

黎歌让明心在云宅守了一天,也未有一丝云树的消息,出了官衙他便赶到城门来看看,正好碰上云树与人起了争执,赶忙过来帮她解围。

云树点头,又看那守卫将领,那守卫将领却在看官袍加身的黎歌,“您是?”

“左司郎中黎歌。”

新科状元官拜左司郎中在京中都传遍了!隐约还传出与宰辅家结亲的消息,可真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原来是新科状元,幸会幸会!这位是您的朋友?”

“是的,还望放行。”黎歌捧手道。

“有状元郎作保,您这朋友一定没问题。”那将领倒也会顺势推锅。

谢谢!”黎歌再次感谢,而后对云树道:“我们回去吧。”

云树不喜欢他用“我们”这个词,心痛的难受可又不便发作,便随他往城门走。

那人叫道:“你不管我了?”

“老地方,城中见。”云树头也不回道。

与云树交手的那人却沉声道:“云树~我记住你了!”

云树淡淡点了下头,便走了。

进了城门,云树便径直往家走,根本不管黎歌,连身后有马可乘也给忘了,只是快步的走。

黎歌追上去,“你还好吗?这一天一夜都去了哪里?”

“你回去吧,我会交代孟管家,以后不会再去麻烦你了。”云树自然明白,孟管家一定是着急,又无人可找,才去找的他。

“眉儿,我是真的担心你啊!”

云树忍痛道:“云树自觉,没有资格让状元郎担心。告辞!”

刚要上马,那人已经追过来,“云树,云树,你等等我啊!”

云树心里难受,只想赶紧回去,可这个不怕事的不给解决了,他怕是要追她到云宅。面色沉重道:“请问有何贵干?”

“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那人看着这一会儿功夫,面色变的很难看的云树,语气里没了纨绔,反而有些担忧。

云树点头,“我要去看大夫,您还有什么事?”

“我没什么事。刚才伤到你了吗?你身子要紧,得赶快去看大夫!”那人关心道。

云树转身要走,却发现这人竟还要跟着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要看你没事,送你回去才放心啊!”

那人面上的关心没有掺假,可是并未离开的黎歌面色不好了。

“我并不认识你,你不用跟着我。”

云树只想利利落落的离开,不想与人有任何的纠缠,她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经要到了极限。

“你!你刚才是信口胡说的?”那人不高兴道。

“嗯。”

“你竟然不认识我了!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

“你是谁?”

“我是卓渊!卓渊啊!”卓渊气的跳脚。

“你真是卓渊?有什么凭证?”云树并没有从他面上看出卓渊往日的影子。

往日的卓渊锦衣华服,细皮嫩肉,眉眼俊秀,眼前的人是衣饰不凡,可皮肤粗糙了些,眉眼硬朗,面部轮廓也变硬了,声音也粗厚了……

“我……”

“渊儿,你还胡闹!”马车内探出一个人脸。

云树好些年没见过卓静亭,边地风霜在半老徐爹面上刻了不少纹路,整个人气度深沉许多,但整体面貌改变却比卓渊这个正长身子的少年小许多。云树认出了他,捧手道:“卓大人。”

卓渊并没有认出来这个一身风尘的白衣少年是谁,“你是?”

“我是济阳云家的云树。”

“云树?”卓静亭想起来了,可是想到刚才剑拔

弩张场面,“云树你刚才怎么跟渊儿起了冲突?”

“他调戏我,我没认出他。”云树一字一节道。

卓静亭的老脸变了色,对卓渊喝道:“混帐东西,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卓渊惨兮兮道:“我逗他玩的嘛,谁想到他那么认真!”

云树退了一步躬身向马车道:“云树没有认出卓公子,下了重手,还请卓大人,卓公子海涵!”

没有人罩着她。

她惹不起官,哪怕是卓静亭,这远在真定府的知府大人。不管是卓渊是否调戏她在前,她伤了知府大人的公子,道歉的都只能是她。

卓渊忙为她说话道:“父亲,这事不怪他!是我行事鲁莽在先!”

“你还知道自己鲁莽?”卓大人喝道。

卓渊借势忙向云树赔礼道:“对不起云树,是我唐突了,请你不要见怪。”

再怎么说他也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被云树卸了膀子就是卸了父亲的面子。父亲几年没回京述职了,这刚到城门口就被下了面子。这几年父亲治理边地,很是养了脾气,他真怕父亲要追究云树的事,这才忙向云树赔礼,让父亲没有对云树出手的理由。

其实卓静亭能把边地治理好,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而且,他对云树这个小小年纪独立支撑门楣的孩子,还是有些青眼相看的,毕竟卓大公子纨绔的扶不上墙了。这几年,卓大人将他带在身边,也未能教导出来。

见儿子主动向云树赔罪,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儿子虽然做事不着调,但是对云树的态度却与别个不同,可以说是非常之知礼了!云树虽然教训了儿子一顿,但好在并没什么事,他也不想追究,向云树道:“这事是渊儿的错,他理当向你赔罪。”

“多谢卓大人大人大量!”云树再行礼。

卓渊道:“父亲,要不您先去忙,我跟云树玩两天?”

卓渊都十八了,还整天想着玩,卓静亭很头痛,不想再看到他!知道卓渊在济阳城的时候与云树玩的不错,便道:“云树可方便带着他?”

云树看看卓渊。不说往日与卓渊的交情,单卓大人都开了口,她就没办法拒绝。“承蒙卓大人、卓公子不弃,云宅虽小,云树当洒扫门庭好好招待。”

“那就让云树费心了。”卓大人对卓渊道,“不要惹事!”

“父亲放心,有云树看着我,我不会惹事的!”卓渊望着云树笑的轻松极了。

自己儿子可比云树大三岁,可这……唉,没法说!

卓静亭叹着气放下车帘,留下一个照顾卓渊的人,马车对继续前行。云树却感觉到随行队伍中那让她不适应的目光,抬眼正看到与她交手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那目光很是狂妄,隐隐还有一丝挑衅。刚才的交手中,云树能快速的赢了他,怕是有他看云树身量瘦小,有轻敌的部分,而显然对云树或者说对云树的枪法很是感兴趣。

云树拍拍卓渊,“那人是谁?”

卓渊打量着久别重逢的老友,随口道:“他叫廖廷越,是边军中的一个小头目,这次被安排护卫父亲,自然也顺带护卫了我。”忽然想起云树刚才的状态,“你还好吗?他真的伤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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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九章:仇人

云树白了卓渊一眼。顶 点

刚才胜负那么明显,他竟然以为自己真的受了伤。可是看到他是真的担心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一丝暖意的。

“我没事。走吧,带你去我家。”

云树知道黎歌一直在看着她,可是她并没有再去看他,也不需要对他解释什么,以后都不需要了。。。

卓渊闻言立即又欢喜起来,“没事就好。快带我去你家看看!”

走了几步,发现刚才为云树解围的那个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定在原地,用别样深情又愧疚的目光望着云树。

卓渊扯了扯云树的袖子,“你那朋友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还有,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目光怪怪的?”

云树当作没听见,顺势上了马,驱马前行。

卓渊忙招过自己的马,一跃而上,去追云树,很快忘了自己刚才的疑问,但不忘抱怨道:“我们只不过三年未见,你怎么能认不出我呢?”

云树看了看他,淡淡一笑道:“不是说了吗?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认不出也是正常的。”

“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卓渊不满意。

“我不是比你小上几岁,还未到变样子的时间嘛?”

卓渊觉得似乎有那么些道理,便翻过这一篇了,“不过,几年不见,你的身手倒是愈发精进了!那个廖廷越在边军中也是身手了得的,竟然没几招就败给了你,云小爷,卓大爷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卓大爷过奖了。”云树敷衍道。

“你哥哥呢?怎么没见他?”以往云树出门,余宏几乎都是陪在他身边的。

“他不在京中。”

“他不在也好,卓大爷带你好好逍遥!”卓渊恢复了纨绔样。

“好啊。”什么是逍遥的生活?逍遥会让人快乐起来的吧?

云树答应的这么痛快,卓渊有些意外,看到云树眉间的痛苦之色,“我离开的这些年,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回去收拾收拾,卓大爷带我去逍遥吧?”

卓渊见他不想说,便没再追问,“那咱们兄弟俩就好好享受一番京都的繁华!”

云树带卓渊回去,洗漱更衣,重新饬一番后,并没有多停留,交代了一些事,便又出了门。

暗夜衍生时,灯红酒绿中。

夜幕之下,繁华京都人人欢喜的夜生活在清醒的云树面前展开,不过美酒味,美人香。

云树啜着苦酒,看卓渊左拥右抱,美人儿娇笑。她不明白,这样便是逍遥了?

卓渊见他并不叫美人儿陪酒,便叫了歌女来助兴,云树听那歌女抱着琵琶唱着靡靡之音,有些昏昏欲睡。

“你这样玩不出味道啊?”卓渊忍不住暂撇开美人儿道。

云树起身,“我去净手,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玩着。”

“那你快去快回!”

云树点头,推门出去,扮了男装的焕梨忙跟上。云树并没有去净房,而是双手支在栏杆上,看往来不绝的嫖客与美人儿,耳际除了丝竹、嬉闹声,还参

杂着不可名状的声音。

“爷,您干嘛来这样的地方?”这个地方本是女子的禁区,爷却带她来了,她觉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浑身难受。

“你说他们到这个地方来,怎么就这么快乐?”

“这里的女子笑的都很好听,可我并不觉得她们是真的开心。”

“卖笑,卖笑,如何能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呦,这位爷,是看不上我们卖笑女啊?”一个半露香臂的红衣女正从云树身后走过,听到这样的话有些不愉。

“并没有看不上卖笑女。只是我不开心罢了。”

云树回身,那女子只觉眼前一亮,娇媚一笑,欺上身来,“来了承欢阁,还自己一个人,如何能快活?不如,姐姐教你?”

“承欢阁的快乐还是需要教的?”

云树的反应一看就是个愣头青,那红衣女子笑意更浓,“当然。”说着整个人几乎贴到云树的身上,一双含波的杏眼在云树绝美的面上婆娑,看的云树不自在。

有人叫,“红玉!韩爷来了,你还不快来!”

那红衣女子扭头拖着娇软柔媚的嗓音道:“来了~”又向云树眨了眨眼睛,“姐姐今晚有客,不能教你了,明日再来找我,姐姐好好教你!”红玉正要魅惑万千的抽身离开,云树扯住她的袖纱,“姐姐要为那个韩爷丢下我吗?”

“舍不得姐姐?”红玉嘟唇嗔怪道。

云树垂眸“羞涩”一笑,“姐姐说呢?”

红玉伸出玉指轻轻点了下云树的额头,掩唇道:“德行!”

“我总要知道那韩爷是何方人物,竟让姐姐舍得丢下我去陪他?”云树在学着卓渊“散发魅力”。

红玉贴在云树耳际,纤纤玉指却勾弄着云树的腰带,画着圈圈,小声道:“小公子这般一点就通的钟灵毓秀人物,姐姐真有些舍不得,可是京兆尹韩聚大人也不是可以随意推掉的,只好委屈你明日早些来了。”

说完,还在云树绯红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浓而艳气息充溢着云树的鼻腔,云树脸更红了。

红玉娇笑道:“明日,可要早些来呦!”

一缕红袖纱在云树手中一点点抽去,红玉回眸一笑,妖娆万千,果然尤物!

云树看到楼梯上走上来一个人,带着自以为是的高傲之气,仿佛全天下之人都是可任他搓磨的。红玉娇笑着迎上去,那人却不太愉快的望向云树这边,在看到云树的样子时也是眼睛一亮,**难以控制的透过那一双眼睛流出。

云树微微眯起眼睛,掩住眼中的杀意,在心里却在把他千刀万剐!

那就是当年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双靴子的主人!那冰冷的声音,毁了她的一切!“大理寺荆辉大人手下韩聚,奉荆大人之命,请云大人前去一叙。”

就是这个人在狱中对父亲狠辣的用刑!父亲就是死在他的手中!!他这些年却平步青云做了京兆尹!

韩聚左拥右抱,还不时回头望向云树。

云树一动不动,注视着他进入雅间,忍不住勾起一抹冷厉的笑:送上门来了!如何能

放过?

一声嗤笑传入云树耳中,云树回头,见卓渊正斜倚在门边笑望着她。

“在里面装的一本正经,背着我就胡乱勾引美人儿,云树,你藏的真是可以啊!”

云树换了纨绔相,“我这不是刚在里面跟你学了两招,出来试验试验效果如何,免得在你面前出了丑,让你天天笑我。”

卓渊走了过来,靠近云树,一手撑柱子,将云树半圈住,邪邪一笑,声音迷离道:“还想学吗?卓大爷教你啊!”说着另一只手要去挑云树的下巴。

云树轻轻一推卓渊的肩,卓渊就由扶着廊柱,变成了背靠廊柱,云树学着他一手撑柱,邪魅一笑,用扇子轻挑着卓渊的下巴,樱唇轻启,“卓大爷觉得如何啊?”

卓渊觉得心漏掉了一拍,有些愣怔,随即笑道:“孺子可教也!”

“还玩吗?”

“玩?”卓渊被云树的话吓了一跳。

云树直起身子,指指雅间内的众女,“玩腻了,云爷带你去别处看看。”

“云爷还知道更好玩的?”卓渊纨绔道。

云树摇头,“曲子不好听,听得我都要睡着了,换个地方清清耳朵。”

“行啊!舍命陪云爷!”卓渊说着就像软了骨头一般,要将下巴搁在云树肩上,云树一个侧身避开。

“那走吧。”

卓渊仗着比云树高大半个头,又想将手臂搭在云树肩上,云树快走一步,他又扑了个空。卓渊还较上劲了,偏要搭着云树走,疾走几步追了上去还要去搭。

云树转身将折扇抵在卓渊胸前,挡住他,对云端招招手,示意他去付账。

云端点头而去。

“你不能好好走路啊?”

“这不跟美人儿玩累了,想借借你的肩嘛?”

“不借。”

“你怎么这么小气?卓大爷教你可是不遗余力!”卓渊抱怨着又扑过去。

云树闪开,上下打量着他,“为难”道:“云爷对卓大爷真的没兴趣啊!”

“你竟然嫌弃我!”卓渊“气”道。

云树轻笑着走了。

卓渊见云树竟然就这么走了,偏要较着劲的去扑他。两人你追我躲,往前面的楼梯赶过去。

雅间的门开了,云树美如三千繁花的笑颜,落入韩聚的眼中。

韩聚进了雅间,数女陪伴都让他忘不了走廊里的白衣少年,便借口净手,又出来,正看到云树与卓渊的你追我躲。心里只剩下两个字:有戏!

云树在韩聚身上淡淡瞥了一眼,未再回头,一路出了门。

江雨眠出城去找云树,很晚才回来,得知云树回来又出去时,不免有些生闷气:自己为她着急的不行,云树竟然完全把他给忘了!一生气也不在云宅待了,直接回了美人居,他要加班加点调教众美人儿,不做出点成绩,如何在云树心中多留点影像?

云树在笑语喧喧,人来人往的街上勒住了马,静听风中一缕几乎微不可闻的乐调,唇角轻轻漫出一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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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章:知音之喜

“怎么不走了?”卓渊追了上来。

“你听。”云树示意他听风中的那缕细细的调子。

卓渊静了一会儿,“听什么?”

“跟我来。”

卓渊眼见云树在一家灯光暗淡,大门紧闭的歌舞坊前下了马,还不等他过去便去拍了门。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见了云树便热情道:“云爷来了!快进来!”

云树回身对卓渊招招手,卓渊不情愿的跳下马,“你说要带我玩的,这里荒凉的都要关门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云树淡笑道:“这是云爷的店,带你来听听新鲜的曲子。”

卓渊睁大了眼睛,“你开了个歌舞坊,不迎客,专门给自己排曲子听?云爷,你可比我纨绔多了!”

“卓大爷过奖了!”云树让开身子,让他先进去。

大厅内筝鼓笛琴诸乐器罗陈在侧,几个美人抚琴弄筝,几个身量纤娜的舞女着窄袖对襟罗衫,持纸伞随着乐调起舞。

卓渊看呆了,他还从未见过这种舞蹈,曲调也十分的新颖,从未听过。

云树凝望着众舞女,久久未动,这舞姿,她是有些熟悉的,在苏州的拱桥上,江雨眠为她跳过!至于乐调: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出帘仍有钿筝随,见罢翻令恨识迟。

为什么,是这个?

一曲罢,众女一涌下了舞台。

“云爷!云爷!”

“好看吗,云爷?”

“好听吗,云爷?”

。。。

被众女围着的云树笑道:“好看!好听!可见这两天,你们是用功练习了!”抬眼看到台上的江雨眠,微微一笑,璨若星辰。

江雨眠点头向后台走去。

卓渊看到了与在承欢阁截然不同的云树,与众女左揽右拥,分毫不见外,有些惊住了——这货进步神速啊!

“云树啊!你怎么不跟美人儿们介绍介绍我啊?”

“介绍可以,但这都是云爷的人,可远观不可亵玩喔!”云树玩笑道。

“你待我也太小气了吧?哪有你与众美嬉戏,让我看着的道理?”

云树笑道:“这位卓公子可是位资深纨绔,快向卓公子见礼!”

众美人儿笑嘻嘻、迤逦逦过去向卓渊见礼,喉娇娇,声齐齐道:“见过卓公子!”

卓渊眉开眼笑,“好好好,美人儿们也好!也好啊!”卓渊一双眼睛在众美身上打量不止。

舞女与青楼之女的不同不仅在于卖艺不卖身,还在于对身量、身形的要求更为严格,一举一动不比青楼之女妖娆勾人,却优美难言!

卓渊暗自赞叹:云树这小子实在是艳福不浅!太奢侈了!要是自己也养了一屋子的乐女、舞女。。。嗯,会不会被父亲打死?

一番嬉闹后,云树引卓渊坐下,让人上茶。

舞台上传来了击掌声,“第二曲,准备。”

众乐女闻言纷纷回归自己的位置。

云树抬头,见江雨眠已经换了装扮,一身红艳的女装,袖摆宽大,纤腰细束,显出优美的腰 /臀轮廓;发髻高梳,顶端垂下银质的流苏,依稀汉宫美人儿。

在他转身指挥的时候,可以看到他身后拖着与腰带布料一样的绣着汉代简易纹样的条带,约一掌半宽的样子,由衣领拖至腰间,经腰带一束,又长长的拖到地上,末端缀着些银铃。

云树本以为这就是他行动间有细碎悦耳的银铃声的原因,再看,他脚上穿的是厚底木屐,木屐上也缀着银铃。云树的期待之心被勾了起来。

汉室的钟鼓银铃之声响起,宏大而不失柔婉。

美人儿江雨眠由舞台的边缘缓缓步来,三步一轻顿回身,身形款款后弯,汉室美人儿的纤柔婉约之态尽显,又挽袖半蹲,起身后仰,红袖高抬,玉面似遮未遮,眉目含情,望向云树。

云树愣住,端着茶盏定在那里。

江雨眠身段柔软得由腰及胸缓缓挺身,抬右袖轻掩唇,又右手挽袖引左袖而出,再抬右臂掩面,曲身轻扭,左袖变成长袖低垂,伴着乐调与曲身柔柔而摆,而后右手上抬,左手挽右袖,又一个柔身后仰。。。女儿的欢喜与娇羞之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云树心道:江雨眠他才是个女人!

前后左右,几个捧袖舞动,款步回身慢走,定身左跨一步,委婉回身,对云树又是含情带意的一瞥。背对着云树,身子左右扭摆之后,长袖在身侧挥动,后仰身,宽大的袖摆在身上飞旋而过,美人迤逦之态,谁也及不上他!

挥袖转身,微一蹲身,长袖各半遮面,然后云树听到了江雨眠清扬婉止的歌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伴随着歌声,舞姿活泼了许多,身姿灵动,红袖翻飞,银铃声声入耳。

抬步见窈窕,回眸神飞摇,挥袖柔婉态,拖袖施娇憨;转身、探身是辗转反侧,挥袖的是翻涌的心意,掩面是欲遮还露的娇羞。。。淑女在君子心中难以言说的美好之态就是这样的!!没有更贴切的表达了!

一曲唱完,古琴声声,舞犹未止。美人儿又恢复含蓄柔婉之态,欲退还进,欲走犹回首,缱绻难断的情意,缠绵悱恻的眼波,云树一一都领了!

江雨眠的一颦一蹙竟然全贴到了她的心上,云树的心跳都成了跟着他的舞姿而跳了。。。

本应从台后退场的江雨眠,舞动着下了舞台,来到了云树的面前。

云树眸光晶亮的望着他。

“喜欢吗?”

云树点头,“喜欢。”

“喜欢我吗?”

云树点头,“喜欢。”

江雨眠闻言欢喜不已,“真的?”

云树微微仰视着江雨眠好看的眉眼。听得懂他的曲中情,看得懂他的舞中意,而且,声起、舞动之时便轻易的牵起她的心神!这便是中所说的“知音”吗?

云树点头,“嗯。”

“那,我能喜欢吗?”

“什么?”云树没反应过来。

“你。”我能喜欢你吗?

云树明白过来,长睫微垂,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喜欢舞台上的江雨眠,一心只想捧着他,看他闪耀着光芒,但这里面没有情爱的成分。她的心犹伤痛着。

江雨眠有些失望,但很快收敛起来,对云树暖暖一笑,“没关系,我可以等,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对方能听的清,卓渊挤过来道:“你们在说什么?”

“别人说话你也好奇?”

“别人说话我不好奇,但美人儿说什么我都好奇。美人儿,我叫卓渊,是云树最好的好朋友。”卓渊说着去抓江雨眠的手。

云树知道江雨眠的心结,一扇子打在卓渊手背上,“我刚说过,可远观不可亵玩!”

“卓大爷在向美人儿表达仰慕之情,你能不能别打混?”卓渊不满意道。

“这里其他的姑娘,你若是喜欢,她也对你有意,云爷一定放人。但是,他是云爷的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虽然明知道云树说这话只是为了护着他,可是江雨眠心中仍然忍不住欢喜,向云树身后站了一步,诚心接受她的维护。

卓渊闻言眼睛一亮,“真的?你真的开窍了?”

云树看得出来卓渊说的开窍,不是一般的开窍的意思,因为他的笑容有些“邪恶”,但她仍点头,“嗯,开窍了。”

卓渊觑着江雨眠,对云树打趣道:“感觉如何?”

云树想了想点头道:“挺好的。”

江雨眠懂得开窍的意思,虽然根本没有的事,因为云树的“坦然”承认,他有些脸红。

卓渊敏锐的发现了江雨眠的脸红,“看来是真的!”慷慨道,“看在你小子好不容易开窍的份儿上,卓大爷就不跟你抢了。不过,美人如花隔云端,你可要补偿卓大爷的损失!”

“好说,好说!”云树大方道。

卓渊看了看云树,坏笑道:“你把刚才美人儿跳的舞,再舞一遍给我看。”

“舞一遍给你看?这事就翻篇?”云树挑眉道。

“是的。”卓渊保证道。

云树看看他,微微勾起唇角,“我看,你是在打云爷的主意吧?”

卓渊急道:“这话怎么说的?你可是我的好兄弟!”

“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否则……”云树抬起右手在卓渊面前缓缓攥成一个紧实的拳头,“你还记得我哥哥的拳头吧?”

从承欢阁开始,卓渊就有点腻腻歪歪,她必须得跟他划划底线!

卓渊看到云树瘦瘦小小的拳头并不在意,可是当他看到云树面上与余宏如出一辙的表情时,他有些犯后遗症……

推开云树的拳头,卓渊带些不自在道:“说话就说话,挥什么拳头?哪一点像个大家公子?”

“跟卓大爷混,就得有些纨绔气不是?”云树坏笑道。

卓渊面色几变,“我父亲可是放心你,才让我跟你混的!他可不知道,你比我纨绔多了!”

“卓大爷?生气了?至于吗?”

见云树放低了姿态,卓渊说话硬气了许多,“我是客人!你竟然冲我挥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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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一章:踹门

“我的错,我的错!不该欺负卓大爷!我罚酒三杯,如何?”云树含着戏谑道。

“不仅要罚酒!我还要看舞!”卓渊愈发傲娇,扬着下巴道。

“好说!不就是看舞吗?”云树对寒露招招手,“给卓大爷舞一曲!”

“我要看你舞!”卓渊不松口道。

云树剜了卓渊一眼,“你这是在欺负云爷!”

“我没有,是你先欺负我的!”

云树忽然笑了,卓渊的样子与耍无赖时的小小孟焕晨好像,可是卓渊比她还要高半个头!

“你笑什么?”

云树摇头,“没什么。”

卓渊继续无赖道:“若有诚意赔礼道歉,就舞一曲给我看,不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舞一曲,也不是不可以。”云树挑了卓渊一眼,“不过,你看的时候,可要时刻记得我哥哥的拳头!”

“你。。。”

卓渊的话还没说完,云树一个矫健翻身上了舞台,来到乐女边,对一个人说了一句话,那乐女起身去了后台。

云树转过琴,张手在琴上拨了一段,看了琴女一眼,琴女点头,并向其他乐女点头示意。

去后台的舞女捧来一柄剑舞用剑,云树颠了颠,假剑果然轻很多,不算顺手,不过也就凑合了,掀起袍角,掖入腰间。

聪慧的人对很多物事都是触类旁通,感悟力尤其强悍!江雨眠舞的是君子思美人,云树看懂了,想起她的这些年的勤学苦练,想起那一个个离她而去的人。。。

曲引情,剑承意。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可落在卓渊眼里,就只有了云树翻卷如云的衣袂和那一把稳而劲的小腰。卓渊正看得出神,却接到云树冰利的一瞥,一个激灵醒过来,再不敢胡思乱想。

江雨眠望着舞台上的云树回不过神。就像云树看得懂他的舞,他也看懂了云树。

他一直觉得云树男装扮的完美无缺,就是绝色的容颜会引人遐想,臆想她为女子。而此时此刻,他一点也觉不出云树身上的女子气息,她完全就是一个苦闷万分、伤痛万分,郁结于心,难以排遣,借剑发泄的男子!

一曲终了,云树收了剑,立在上面发呆。

刚才舞剑时,她似乎心中一亮,想到了什么,可就差那么一点,让那个灵光一现的念头就错过去了,她立在上面努力回想。

江雨眠见她一脸沉重,正轻轻走过去,卓渊却先他一步窜了出去,冲在云树跟前道:“你怎么了?”

云树回过神,皱眉道:“我在想一个问题,被你一打混又给忘了。”

瞥见舞台边上一个小丫头畏畏缩缩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有事吗?”

小丫头红着眼眶道:“云爷,我家主人怕是不好了,您去看看吧。”

“你家主人是谁?”云树感到奇怪:这美人居如今是她的了,除了她,谁还是这里的主人?

江雨眠道:“是白月。”

云树闻言心头一跳。她知道白月身子带病,难道忽然病重?可是不应该啊!忙向小丫头道:“你主人怎么了?”

小丫头的眼泪哗哗滚下去,“云爷,您去看看吧。”

云树向卓渊道:“我去看看,你就留在这里看歌舞吧!寒露!”

寒露熟练的上前照看卓渊这位贵客,云树拔脚就往后院走。

云树没有让白月搬走,她仍住在后院。

江雨眠自觉的留在外面,云树推门进去,就嗅到一股血腥气。云树一边往内室跑,一边急唤道:“月姐姐,你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

云树冲进内室,见白月面色苍白如纸,倚着被子侧卧在床上,艰难的喘息着,望着云树,说不出话。云树忙去抓她的手,盛夏中,她的手一片冰凉。

“这是怎么了?”眼见白月已经不能说话,云树回头对身后的丫头吼道。

小丫头惊惧交加,哭的更厉害,“主人暴崩,下午请了大夫,也用了药,可就是止不住,眼看,眼看。。。”

云树将手放白月的腕间探查她的脉象,右空大,左沉弦。轻轻抬手托住白月的下巴,“月姐姐张口,我看看舌头。”

白月艰难的张口。云树看到她的舌苔淡极了。

暴崩之后,气随血脱,阴损及阳,固阳为要!

云树急赶到白月的书桌边,飞速研墨,提笔写道:山萸肉32钱,红参8钱(捣末同煎),煅龙牡8钱,活磁石8钱,附子8钱,炙草16钱。

眼看白月跟前除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也没有一个办事利落的。云端他们没怎么在京城溜达过,路不是很熟。美人居的其他人,没什么利落的身手,救人如救火,云树抓起药方就冲了出去。

“怎么样?”江雨眠问道。

“我去抓药!”

说着,人已经赶到了前楼的门外,推门进去,正在看歌舞卓渊正要问云树,云树就像完全忘了他,穿过前楼,就去牵马。

卓渊丢下美人儿,跟了出去,“云树,出了什么事?”

“我去抓药,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着!”说着话,云树身下的马已然飞了出去。

卓渊没有再进去,而是也解马跟了上去。亏得他在真定府待了这些年,没少骑马溜达,才没把云树给跟丢。

入夜已许久,益生堂也早已关门。云树跳下马,将门拍的山响,“开门!开门!”

守夜的伙计埋怨道:“都这么晚了,买药明天再来。”

“快开门!我是你东家!”云树喝道。

伙计一听来气了,“大晚上的,你在这里装什么东家?说让你明天来,你就明天来!”

白月命悬一线,云树没工夫再跟这伙计废话,哪怕是自己的铺子,她还是抬脚就踹。

卓渊瞪大眼睛,看着比下午与廖廷越打斗时还要生猛的云树。

“砰砰”的踹门声,让伙计一个激灵,这人还是个硬茬!甩掉一脸瞌睡虫,从搭铺的桌子上跳下来。“你这人要做什么?”慌乱之中,被什么东西绊住,里面一阵磕碰声。

伙计顾不得疼,冲里面喊道:“快来人啊!有人砸铺子了!”

屋里灯亮起来时,云树已经踹开了门,闪身进去,抢过伙计手中的烛台,就往药柜走。四个看铺子的伙计围了上来,就要动手。

云树将烛台端高,照着自己的脸,对四人喝道:“都给我站住!你们中间,没人认得云爷吗?”

云树两年没来铺子,这些新收的伙计哪里认得她,虽然没见过她,却也知道东家确实姓云。云树这一声喝,还是让他们停了往前冲的步子。

“救人如救火,我急需要抓一副药。你们来抓,还是我来抓?”

原来这人不是来砸店的,还真是来抓药的!伙计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反应,云树将一大锭银子丢过去,端着烛台就往药柜走。

一个伙计机灵的抢上来,“你不懂药,还是我来。”

未免再起冲突耽误功夫,云树将烛台递给他,从怀里掏出方子,递给他,“快点!”

那伙计端着烛台分辨药方上的签名,“云树”,确实是东家的名字,不由抬眼又扫了云树一眼。

云树不耐烦的皱眉,“你倒是快点啊!”

方子上的药确实是急效固阳的,确实关系着人命!反正钱也付了,那伙计拿着药方开始抓药。

另一个伙计走过来,一脸怒气对云树道:“你踹坏了我们店里的门,这点银子可是不够的!”

云树看自家伙计朝自己讨要银子赔门钱,也是无奈,往怀里一抹,却只剩下一块银子。今晚出门,为方便付账,银票都在云端身上,这会儿又没带上他。回身看到跟进来的卓渊,“带银子了吗?”

卓渊摇头:他可是揣着来做客的心态跟云树出来玩的,付账的事就不跟云树抢了。

云树上下打量他一眼,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烛影昏暗,那玉佩仍显出盈透之色,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上上之品。“这个重要吗?先借我?”

云树之所以先问他,是因为,随身佩戴之物,尤其是玉佩之类的,除了价值不菲,还多半有着重要的情感寄托,比如,黎歌之前送她的那块玉佩,不知道在黎家传了多少代了。。。

卓渊什么都没说,解下来就递给了她。

云树面色郑重道:“谢了,明天就还给你。”

卓渊没个正形道:“没关系,云爷若是喜欢,留着也好。”

云树皱眉,没跟他计较,转身将玉佩给了那个伙计。

“我今日带的银子不多,就先将这玉佩押在这里,明日一早,我就让人送银子过来赎玉佩,请一定好好保管此玉佩!”

那伙计见这玉佩水头如此之好,也知道价值不菲,别说赔这两扇门,怕是整个门脸都可以买下来了,便收下来,没再为难她。

药一抓好,云树拎起就走,走到门前,又回身。“门坏了,你们今晚要费些心思看好门了。辛苦了,明日我会让人多送些银子来的。”

云树上马飞奔而去,四个伙计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被云树踹散的门拼起来,却一点经不得力,夜里被风扑倒好几回,伙计惊醒好几回,对那个踹门抓药的恨愈深。

直到一缕烟从门缝飘进去,他们彻底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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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二章:白月的故事

云树抓药回去,急煎,频灌,半个时辰过后,白月总算缓了过来。

缓过来的白月因失血过多,很快又睡了过去。云树便把白月的小丫头叫了过来。“今天出了什么事了?”

小丫头抽抽噎噎,看看睡过去的白月,不敢说。

前日醉酒,白月大概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是她完全想不起来了。看小丫头这样,一定是白月的私事。小丫头开不了口,只好等明天向白月问明并由再开方调治。

“你今晚就在边上好好守着,若病情有变,立即去云宅找我。”

“谢谢云爷。”小丫头依旧泪盈盈的。

云树吐一口气走了出去。

第二日,云端早早出了城,一路往济阳而去,云天带着云奇也出了城。

云树练了一个时辰的枪,沐浴更衣后卓渊仍未起,对焕梨交代了一下,便带云宝、云藏、云棉出去了,路上云宝分开走了。

云树赶到美人居的时候,白月犹睡着,小丫头坐在床前的矮凳上,困得一个跟头栽过去,云树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吩咐小丫头去让厨房做些适宜白月的饭食,然后让她去休息,由云棉代替她照顾白月。

云棉出去打水时,云树撩起衫子坐在白月床头。两日不见,白月像只剩下了半条命。褪去妆容,面颊枯瘦,闭眼睡着犹含着愁苦之色,与前日优雅婉柔的她截然不同,眼角多出些纹路,也显得衰老许多。

看着,看着,白月的眼角忽然滚出眼泪,继而开始抽泣,很快就变成了大哭。

云树忙叫醒她,“月姐姐,月姐姐,醒醒,醒醒!”

白月悠悠醒来,辨认出眼前的云树关心的目光时,又一颗眼泪滚了出来。

云树抽出帕子,为她拭去眼泪,“都是梦,都是梦,不要伤心了。”

白月探出骨瘦如材的手,死死抓住云树一样细瘦的手。云树拍着她的手背,“没事了,云爷在呢,云爷会医好你的,不要怕。”

云棉端水进来。

云树道:“月姐姐的丫头昨晚守了你一夜,我让她休息去了。这是我的丫头,就让她暂时照顾你。”

白月没有拒绝,云棉为她擦拭一番一番后,又端着水盆退出去。

云树这才坐下,小心的探询道:“我本不该探寻月姐姐的私事,可是不知病因,没法用药。那个小丫头不敢说,月姐姐方不方便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白月勉强扯出一抹枯淡的笑,“昨天,他来了。”

“谁?他!发生了什么事?”

白月知道云树前夜喝太多,断片了,说过的话,她大概都不记得了。

在白月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云树终于知道了她的全部病因。

白月歌舞为生,也曾舞艺冠绝京城,年纪大后,她用自己攒的钱,给自己赎了身,开了这家歌舞坊。虽然她自己做了老板,可是卖艺女,如何能有普通人的生活?

她并没有嫁于什么如意郎君,倒是有一个个的相好。在她遇到那个青涩的叫楚盈的落魄书生后,便与其他人断了关系,用自己的银子贴补那书生读书,一心想与他守下去。

楚盈虽然每日读了不少书,可是考了几年,也仍是个秀才。白月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觉得这样也好,她有些怕楚盈考出来了,就不会再与她相守。

不惑之年,她有了身孕,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个书生生下一个儿子,幼子玉雪可爱,白月半世寥落的生活总算有了那么一丝圆满。然而,天意弄人!

去年,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多方求医均无效,两岁大的幼子病夭。她伤心悲痛之下,大病两个月,整个人形销骨立,仿佛随时都要随她那苦命的幼子而去。

一日,病中昏睡醒来,口渴难耐,又没人在跟前服侍。她挣扎着去给自己倒水,可是壶中的水已经冰凉,她病中来了月事,只握着瓷杯就觉得冷的受不住,只得披了披风,拖着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轻飘飘的身子往门外挪。

歌舞坊晚间营业,白日里一片安静,都在补眠。门外没人,院子也显得空落,她扶着墙往厨房走,却在清霜的屋子外听到了男女欢爱的粗重喘息之声。

清霜年纪也不小了,有相好也算正常,可是青天白日就做这等事,终究有些不妥。白月虽想说她两句,可是病重之中,心有余力不足,正要再往前走时,忽然听到了熟悉之极的声音,“霜儿,嗯,嗯,霜儿。。。”

“唔,盈郎,我,我好,还是她好,嗯。。。”

“当然,是,你!她都那么老了,嗯,她若死了,正好,嗯,正好成全你我!”

清霜又喘又笑,“那,嗯,这红袖招就,嗯,是我们的了,啊。。。”

室内动静愈大,白月已经听不见了,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如一片轻羽,落地无声。

再醒来时,那个人衣冠楚楚,带着“深情”坐在床边,“月儿,你醒了?”

回想起昏倒前听到的声音,白月只觉得眼前人恶心已极!但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沦为舞女都是身世悲苦之人,白月深知这一点,所以待红袖招的众舞女都很好,尤其是她最看好的清霜。清霜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舞艺比寒露还好上一些,是红袖招真正的头牌。

她一直尽力关照的人和她以为最心爱的人,在她病重之中,做出那样的事。这红袖招中的人是都不知道吗?她根本不信!是都想着她快要死了吧?她不知道还有谁是可信的?她病成这个样子,那对狗男女要弄死她是很容易的,反而还能对外说她是病死的!她绝不能教她们如愿!

服侍她的小丫头曼儿在人贩子手中,打骂之下病的奄奄一息。人贩子舍不得为一个眼看就没用的小东西花钱请大夫,便任由她病着。若是命硬,缓了过来,就接着卖;若是缓不过来,死了,再丢去乱葬岗喂野狗。

怀着身孕的白月心地更是温柔如水,想着为儿子积福,便将小丫头曼儿买了下来,还请了大夫给她用药医治。也是曼儿命硬,大夫死马当活马医,竟然将她给救了过来。

本来曼儿是照顾她的小儿子,儿子病夭后,曼儿便在她跟前照顾。此时她才意识到,曼儿已经好些天没在跟前照顾她了。若说这红袖招还有谁值得她多出一份信任,就是这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了。

她谎说想念儿子,要他去将儿子的遗物拿来。

楚盈见她并未计较他所做的事,只以为她病重,走到那里已是不易,累昏过去,并没有听到什么。他做样子,跑了一遍又一遍去拿儿子的遗物给白月,但白月总说不是她要的那一件。楚盈终于被她给折腾的耐不住性子,将一直照顾他儿子的曼儿给叫了进来,让她找。

曼儿捧来了白月为儿子求来的百家布,一针一线缝制的百家衣,哪怕这样苦心孤诣也没有留住她的儿子。她哭的不行,小丫头曼儿拼命抱住瘦弱不堪的她,笨拙的安抚着她。

楚盈见她哭个没完,终于不耐烦的以为她熬药的名义出去了。

白月本就病弱,卖力的哭了半天后,几乎抽干了她浑身的力气,但是时机不易得,她抓住曼儿的手问:“我能相信你吗?”

“是主人救了我,我的命是主人给的,主人尽管吩咐,曼儿拼了命也会做好的。”

看来这小丫头并不是不懂楚盈和清霜的那些苟且之事。

白月颤悠悠从枕中掏出几张银票,“带着银票去天涯镖局找赵当家的,就说我有事要委托于他,让他带几个人来,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这件事你要偷偷去办,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曼儿揣了银票,“我一定小心,主人等我回来。”

白月费力的点头。

曼儿刚出去就被楚盈拦住,“你这是要去哪里?”

曼儿红着眼眶道:“主人想念小主人,要我去买小主人在世时喜欢的糖人儿回来。”

楚盈想她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翻不出什么浪花,便让她走了。

曼儿走后,白月缓了半天,挣扎着起来,坐到了妆镜前,镜中的自己就像一只干枯的鬼。她歇歇停停给自己换了新衣服,挽了最简单的发髻,又画了淡妆,努力想掩住一脸病容,歪在床头等曼儿。

楚盈再进来时,见她病中还起来装饰自己,心中一惊,以为她这是回光返照!面带哀戚之色,忙过去抓住她的手,“月儿,你怎么起来了?”

白月忍住恶心,“躺的骨头疼,想坐坐。”抽出手,摸摸自己的脸,“我还好看吗?”

“好看!在我心里,月儿永远是最好看的!”楚盈满含“深情”道。

白月淡淡道:“我们好久没有这样静静的坐着,你看我,我看你了。”

“有了儿子,你全心都在儿子身上,哪里还记得我?”楚盈的话语里有一丝掩不住的抱怨。

白月心中一痛。是自己疏忽了他,他才会与清霜苟且的吗?可是何至于盼着她死?白月按住心口,眸中泪光盈盈,“你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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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三章:疑点迷香

楚盈摇头,“那是我们的孩子,你关心他,我怎么会怪你?”

白月努力忍住眼泪,忍得浑身颤抖。

楚盈伸手轻轻环抱着她,“不要想了,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的。”

还会有?白月再也忍不住,在楚盈的肩上狠狠咬下去,边咬边呜咽痛哭起来。

她都多大年纪了?拼了性命不要,才有了那一个孩子!

而他,一个不顾幼子的病夭与人偷情,还一心盼着她死的负心人,竟然还能腆着脸说出这样的话?她自以为阅人无数,没想到寻寻觅觅,最后竟然找了个这样黑心黑肺的!

白月根本就没有剩多少力气,虽然拼命用力,但楚盈肩上的疼痛犹在可忍受的的范围。念在她回光返照,楚盈就没有跳起来动手,而是狠狠圈住她,几乎将病弱的她勒断了气,口中念叨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曼儿出了红袖招拼了命的跑,在白月几乎被楚盈抱的翻白眼时,一双大手将楚盈的手臂扭开,顺手将楚盈丢出去,不顾楚盈将桌椅砸的噼里啪啦,只是张开大手小心翼翼的托住了身子软的坐都坐不住的白月,焦急的唤道:“白月?白月?你醒醒,我来了!我来了!”

楚盈狼狈的从狼藉一片的地上爬起来,怒气涨红了原本白净的面皮道:“你是谁?竟然敢来这里撒野?”

大手的主人天涯镖局的东家——赵棋声,四十多岁的年纪,浓眉虬髯,面如冠玉,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此刻写满了狠厉,对外面道:“快去找大夫!再把这个人给我绑了,堵住嘴!”

门外的人应声,找大夫的找大夫,绑人的绑人。

多亏赵棋声来的及时,白月喘过了一口气,不然她真的是要死在楚盈的怀里了。

其后的一个月里,是赵棋声为她镇住红袖招,寻医问药,悉心照顾,她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经她同意,赵棋声将清霜卖到千里之外的窑子里;可是对于楚盈,她还是狠不下心,只是将他赤条条的赶了出去,一文钱都没给他。

赵棋声狠厉的警告楚盈:要是再敢回来缠着白月,就打断他的腿。

一个月后,白月能起身了,就付了另一半银子,要将赵棋声送走。

赵棋声根本不想要她的银子,只想留下来照顾她到痊愈。白月说什么也不同意。怕她生气加重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病势,再三交代后,赵棋声万般不舍的离开了。

赵棋声走后她就没好好吃过药,总是,偶尔活的意识强烈些,就吃一些药,却从没坚持两天过。她心中悲伤,忧思过甚,食少经乱,这一年里崩漏之势淋漓不断。

将红袖招卖给云树后,她心里松泛许多,出门去看赵棋声,想着告别一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回来时,却在后门遇到了楚盈。一年的时间,让三十来岁的楚盈老了许多,比最初见他时更加潦倒。

楚盈好歹是个秀才,却一点形象都不顾的哭求白月,诉说自己的错与歉意,请白月原谅他!

白月算是见识到了楚盈昔日口中说的:男子汉大丈夫的能屈能伸了!

白月对他数年的精心照顾,没有让他的学问飞速进步,倒是好逸恶劳的状态迅速膨胀。

离开了白月,他觉得自己好歹有个秀才身份,去教书糊口,顺便筹措乡试的费用也是可以的。总有一天,他金榜题名,达官显贵都争着与他结亲,一个白月又算得了什么?一个红袖招又算得了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到时候,赵棋声又算得了什么?可是现实却一再打他耳光。

他先是受不住粗茶淡饭,粗衣陋室。连自己的孩子都不上心,如何受得住学生的聒噪?嫌学生吵到他读书了。学问不大,还总是挑三挑四,聘请他的人家就不乐意了,半年里,他换了三四家人家坐馆。

最后一个人家坐了半年馆,主人家格外的好脾气。是因为那家的妇人看上了他的几分姿色,为他说了很多好话,衣饰、饮食对他也多有照料,且在这个过程中,眉目传情。

他也受够了粗简的生活又没有女人滋润,便与那妇人苟合,最后被主人发现,打得半死,丢到荒郊野岭去。困苦难当之际才想起那些年,白月待他的好来。

这次,就是被痛打后,在缺医少药的村野人家疗养一段时间后,才来见白月的。他希望白月念在往日情分,念在死去的孩子的份儿上,给他一个机会,他保证以后全心全意对白月。

白月本来悲切伤肺,忧思伤脾,伤了脾肺后,中气萧索,无法统摄,又加上拖的时间太长,损伤了八脉。五脏的损伤最后累及肾脏,肾失封藏,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崩漏大下。

云树收了按在白月脉上的手,转而握住她瘦弱的手,“我早年在村子中为父母守孝。村中人家贫困,生女难以养活,被生父亲手溺死。既然如今不是穷困的活不下去,又何必要苦自己?那个人虽然不好,不是还有别的人待你好吗?”

白月艰难一笑,“所以,那日我见了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

云树苦笑,“我确也与月姐姐同病相怜。”沉默了一会儿儿,又道,“那个楚盈呢?月姐姐想怎么办?”

“我不想再见到他,不想再记得他。”白月痛苦的摇头。

“月姐姐放心,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放心养好身子。”云树起身又去白月的书桌前写方子。

白月语气弱弱道:“你还真会看病啊?”

云树以前说要给她看病,她只以为是玩笑话。昨日请的大夫都止不住崩漏之势,却硬是让云树给止住了,她还是很吃惊的。

云树抬眼一笑,“云爷是那说谎之人吗?”

“难说啊~漂亮的人都会说谎。”

云树写着方子声音含笑道:“喔?月姐姐对我说了什么谎?”

白月扯扯唇角。“你猜?”

云树笑而不语,接着写方子。

生芪8钱,九地8钱,人参8钱,当归8钱,山萸肉8钱,煅龙牡8钱,乌贼骨6钱半,茜草炭2钱半,柴胡2钱半,升麻2钱半,炙草2钱半三七1钱半,五倍子半钱研末冲服,阿胶4钱(化入),盐补骨脂8钱,胡桃4枚,3剂。

吹干方子,正要唤云藏去抓药,云宝忽然在门外急唤她。

云树向白月道:“我去看看。”

白月点头,“快去吧,像是有急事。”

云树出门将方子交给云藏,让他去益生堂抓药,却被云宝拦住。

云宝将卓渊的玉佩捧给云树,又道:“云爷让我去益生堂将卓公子的玉佩带回来,我到的比较早,益生堂并没有正式开门,可是,嗯,门板是坏的,斜门半敞着,几个伙计都睡的很死。就算昨晚因云爷打断他们休息,他们正是精神头极好的年纪,却仍然被我叫了半天才醒过来,我觉得很奇怪,讨回玉佩后,打量了一下那门,却在门缝间发现些许香灰。。。”

“门是我昨晚踹坏的,香灰又是怎么回事?”云树也觉得奇怪。

“我问过那伙计,他们并没有燃过香。看几个伙计睡的醒不过来的样子,我怀疑那是迷香,便将香灰和剩下的一小截香头收了起来。”

云宝从怀里掏出帕子,打开,里面一小撮香灰和一小截残香头。

云树捻起残香头,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确实有一丝干掉的曼陀罗花的气息,其他的她就分辨不出来了。

“除了这些,铺子里还有别的异样吗?”

云宝摇头,“这就是奇怪之处。我督促那几个伙计将铺子里所有的东西检查一遍,并没有什么东西丢失。”

“那,可多了什么没有?”

云宝奇道:“若是有心人进了铺子,不丢东西也就罢了,怎么会多东西?”

“会用这个东西,绝不是单单为了让那几个伙计好眠的。那人必然是进了铺子,既然没有少东西,总不能是在铺子观赏一圈?”

云树将香头重新放入帕子里,“收好了。我们去看看。”对云藏道:“你去济世堂拿药吧,回来交给小棉煎煮。”

与白月交代一番,云树带云宝去了益生堂。

此时的益生堂鞋掉了残破的门板,洒扫干净,已经开业了,有着急用药的已经来拿药了。

云树背着一只手,立在门前,在铺子里扫了一圈,盯住云宝指给她的香灰落处,出神。

孟管家正好从后院出来与掌柜的商议什么事,见云树亲自来了,忙赶过去,“爷,您怎么来了?”

云树抬眼望着孟管家,表情凝重,“铺子里可有什么异样?”

孟管家是负责药材购买仓储之事,一般都在后院忙碌,闻言疑惑的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异样啊?”

林掌柜的也赶过来,“东家好!”

云树点头又问,“铺子里可有什么异样?”

林掌柜也有些意外,“并没有异样啊?”

云树将昨晚之事与云宝发现迷香之事给他二人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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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四章:西郊大营

他二人早上过来是听闻云树昨晚踹门拿药之事,也只当云树小孩子,性子急,只着人卸掉破门,重新去购置新门去了。

对于迷香之事,那几个伙计在云宝提醒后,认真检查过,并没有丢什么东西,怕掌柜的骂他们睡太死,就没上报。

谁能想到,云宝去而复返,还带着那个东家又回来,着意询问迷香之事,都觉头大。要不是东家踹门,怎么会有迷香事件?

迷香这种东西,没有人会胡乱点。云树经历过两次,没有一次是愉快的回忆。这迷香燃在门前,必是有目的的,只是她还没找出来那人在益生堂点迷香的目的。

药铺开门做生意,都是关系着病人性命的。谨慎起见,云树让暂时歇业一天,仔细检查过后再营业。

为了稳妥起见,今日卖出去的药,云树也想让伙计追回来,可是怕影响益生堂的名声,便叫着意检查今日的方子上卖出去的那些药。

林掌柜虽是薛蘅的人,但云树毕竟是明面上的东家,他还是认真的听从吩咐做事。

云树让林掌柜和孟管家带人详细核查药铺中的物事,所有药材也要一点一点的检查。

她招招手将昨夜的四个守夜的伙计叫过来,详细询问,昨夜可有什么异样。

四个伙计只说除了她昨夜踹门,并没有什么异样。

云树见问不出什么就让他们去帮忙去了。云宝搬了把椅子过来,她就捧着盏茶在那里等了好半天,直到卓渊一脸怒气的找上门。

人未到,声先闻,“云树,你什么意思?”

云树将手中茶盏递给云宝,起身迎过去,歉意道:“铺子里出了点事,把卓大爷给疏忽了,见谅见谅。”

卓渊吃惊,“你还真是这家铺子的东家啊?”

他还以为云树昨晚说她是东家,是虚张声势!毕竟,在伙计的质问下,云树可是虔诚的赔银子,还把他的玉佩给押在了这里。

云树从怀中掏出卓渊的玉佩,递给他,解释道:“我两年没有回来,新来的伙计不认识我,为了尽快拿到救命的药,不得已而为之。”

卓渊没有接玉佩,“那现在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我之后也来了,只是,还用了迷香。”

“迷香?”一个药铺,又不是珠宝阁、当铺或者钱庄,用得着用上迷香?可既然用上了迷香,就说明非同寻常。“那丢了什么东西?”

云树摇头,“还在检查中。”见卓渊不接玉佩,将玉佩提到他眼前晃了晃,“你的玉佩。”

卓渊换上坏笑,“都说了,送给云爷了。”

云树将玉佩塞给他“这是你随身所带之物,你若是想送我东西,换件新的来。”

“你嫌弃我?”

“不敢夺爱。”

卓渊气吼吼的收下玉佩重新挂在腰间,“我到现在都没有用饭!你就是这样待客的?”

云树吃了一惊,她本想给白月看诊后就回去陪卓渊用饭的,却因益生堂之事给耽误了。即便如此,焕梨也早已备好早饭,一定是卓渊置气没用,就跑出来找她了。

让林掌柜和孟管家接着核查,她赔着不是,带卓渊去用饭。

由于云树要求详细核查,用完饭再回来,核查仍然进行中。

卓渊坐不住,云树便带他出去溜达,上午在城中各个商铺中溜达。卓渊硬是花重金重新给云树买了块与他身上那块相仿的玉佩,还非要她立即就佩戴上。作为回礼,对卓渊看上的其他东西,云树眼睛眨也不眨的就买单。

下午,卓渊觉得繁华的东西绕花了眼,让人把东西先送回去,云树便带他出城溜达。一路打马狂奔,心中畅快之余,竟然跑到里西郊大营。

西郊大营是京城的城外驻防,关系着京城的安危,闲人莫近的。不想惹事的两人,又调转马头,一边玩笑闲话,一边往回走,却迎面遇上一队人马。

卓渊感受到自家老子熟悉的目光威压。

云树也看到了,再看,还有其他熟悉的面孔。。。卓静亭的身边的那个服饰华贵的有些面熟,再看,后面还跟着李维翰等人,她隐约想起这个衣饰华贵的人是谁了。。。

卓静亭小心翼翼目视他二人退去。

由于卓静亭一行人都是穿着便装,云树两人虽然给他们让开路也没有行礼、打招呼之类的,而是细心的打量着一队人。

云树一身白衣,容颜出众脱俗,即使快马扫过,仍忍不住让人多看一眼,她身边的卓渊也是个俊秀少年。

那衣饰华贵的年轻人不由多看了一眼,但也只是扫了一眼而已,便飞马而过。在进入大营前,马队慢下来,衣饰华贵的年轻人想与卓静亭说话,却见卓静亭微拧着眉头在往回看,同时,他还瞥到,李维翰一脸不舍也在往回看,随口问道:“刚才那两个人,你二人认识?”

卓静亭恭敬道:“似乎,有一个是犬子。”

那人冲李维翰挑挑眉,李维翰恭敬道:“像是,云树。。。”

卓静亭在真定府治军治民都有一手,若是他的儿子子承父业,定是赵国之大幸!求贤若渴的赵琰便着人将卓渊二人叫了回来。

卓静亭猜到皇帝的心思,不由一头黑线。

赵琰骑在马上,与卓渊边走边交谈后,有些失望,回头道:“卓大人这些年为国尽心了。”没说下半句话是,连自家儿子都疏于教导了。

这一回头,一身白衣的云树惹眼的挑亮他的视野——每次见这个云树,他都是一身白衣,皎然出尘的样子。他恭敬的半垂着头,并未与李维翰他们打招呼。

卓静亭听出皇帝语中的失望,惭愧道:“犬子不成器。。。”

赵琰打断他的话,“云树,好些年没见了,地种的如何了?”

云树捧手恭敬道:“璟王爷还记得云树,云树荣幸之至!地种的还行。”

“你与卓大人家的公子也是朋友?”

“回璟王爷,卓公子是云树在济阳城中的旧友,昨日意外在城外遇着,今日特陪卓公子看看京城里外的风光。”

赵琰抽着脑中的记忆之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个云树了。

两年前的云树稼蔷之术一流,却说自己在钻研医术,并未下场参加科考,还练枪玩,把自己的一条手臂伤的不轻!可是,他认识京城的头号贵公子团,与李维翰还关系匪浅,如今还认识新贵卓静亭之子。他言行举止与所做之事不像个纨绔,却一点也不在功业上用心。

求才若渴的赵琰有些可惜云树的聪慧:若是他肯在功业上用心,过几年怕又是一个状元郎一般的青年才俊。

“云树还在研究医术?”

“回璟王爷,是的。”

“枪法练的可还好?”

“回璟王爷,云树枪法一般,不及军营众将士。”

“本王倒是有些好奇了,一会儿可要给本王耍一段。”

王爷都开口了,云树无法推脱,“那云树只好献丑了。”

此次,赵琰巡视西郊大营的军备,是想让熟悉边军管理的卓静亭看看京城的防卫的不足之处,也想真正看一看卓静亭的才能。因为叫住了云树的缘故,他便换上了皇帝的爱弟璟王爷的身份,替皇帝巡视。

有璟王爷的话,其后的比试中,云树也只得下场,不过她女子身份尴尬,便没有显露全部实力。可是与她年龄相仿的,枪法比她差太远,只能在年龄比她大的兵士中示弱。所有人都饶有兴味的看着场中容颜绝美、白衣翻飞的云树。

见识过她枪法的纳闷她为何藏拙?没见过她枪法的,也觉得一个富家公子把枪法玩出这个水平,也是很不错了。

做卓静亭护卫的廖廷越自见到云树就眼睛发亮,想好好跟这个少年过过招。便以云树枪法奇特为由,向“璟王爷”请求下场向云树讨教一二。

卓渊恨的不行——这个家伙与云树过不去也不挑场合!

“璟王爷”也觉得云树的枪法似乎与众不同,便同意了。

在廖廷越的有意挑衅之下,云树再也藏不了拙,好几次差点伤在廖廷越枪下,擦身而过时,低声道:“好汉手下留情。”

廖廷越冷笑,“昨天,你可不是这样的。”

“还请高抬贵手。”

“为什么?”

“云树不想出头。”

“我若不抬呢?”说着手中的枪直刺云树前胸,不留一丝情面。

李维翰与卓渊揪紧了心!就连卓静亭也是心头一跳——云家唯一的血脉,要是死了在这训练场上……毕竟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被叫进来的。。。

云树迅捷侧身,险险避开,银亮的枪头擦着她的衣衫划过。云树故意脚下不稳,后退几步,柱枪道:“壮士威武,云树不敌。”

廖廷越愤愤的还要动手,却被卓渊很没素质的叫住,“姓廖的!你够了!”

卓渊不顾父亲的目光威压,跳下场子,扶住云树,关切道:“你没事吧?”

云树摇摇头,以目示意他赶紧回去。

卓渊却回过身向“璟王爷”请罪道:“王爷,我这旧友只是平日耍枪玩玩,万不是军士的对手。还请王爷允许他退场。”

云树一身白衣,腰间缀着的那块碧色玉佩很是显眼,而此时,回过身的卓渊腰间那块与之相似的玉佩,让李维翰看的心里一个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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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五章:告白

云树与她那个青梅竹马解除了婚约,他还没有想好如何靠近她而不伤她,同时又让她不介怀维宁,接受他。

可这两日间,她竟是,悲痛之下,投入那个纨绔的怀抱了吗?

赵琰、申思尧等人也看到了,不由看了李维翰一眼。

李维翰心中的震惊与痛苦完全忘了掩饰,都写在了脸上。

赵琰心道:李维翰竟真是个断袖!他心心念念的对象竟还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怪不得这回都没见他们打招呼,这里面,有故事!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申思尧心道:维翰又要伤心了!

卓静亭心道:这两个孩子关系竟是这般好?只是自己家的脑子太混了!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卓渊见“璟王爷”微眯着眼睛没有反应,又提高声音道:“请王爷允许云树退场。”

若非深谙枪法的人,看不出云树是故意败下来的。

“璟王爷”回过神淡笑,“比试而已,点到为止,回来吧。”

“璟王爷”平日是个冷峻的人并不常笑,所有人都畏惧着他。可自从上次在云树面前扮过一个诚心求教稼蔷之术的闲散王爷后,再见云树,他便情不自禁的微笑,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一点。

其后的列阵相搏,云树面上波澜不惊的看着。这西郊大营的军士也不过如此,比当年她训的强上一些,而当年她只是训了一年。

卓静亭向“璟王爷”细细讲说此地驻军与边军的不同。

云树是想多听两耳朵,可是军国大事,她还是少给自己惹麻烦的好,便知趣的避开,退到旁边练箭的地方,抽弓搭箭。

卓渊跟了过去,也抽弓搭箭,射了出去,准头还行,就是力量不足,箭羽歪了歪,跌下箭靶。

云树忍笑问:“这些年,卓大爷都学了些什么?我很好奇。”

卓渊不满意云树的嘲笑,“卓大爷又没闲着,只是天分不足罢了。”

云树回身挑了把轻弓给卓渊,“用这个吧,我刚开始练射箭,力气不足,也是这样慢慢练的,卓大爷准头很好,多练练就练出来了。”

卓渊接过去,坏笑道:“要是云树你每天指导我,我一定进步很快。”

云树撇嘴,“边地那么多将士,卓大人一定是为你挑选最好的弓箭教习。我如何比得上。”

“他们弓箭是好,可是哪里有云树你教的耐心?还能发现卓大爷箭术的长处!”

“你少贫嘴,多练练,自然就好了!”

云树继续射箭。

换了一把弓,卓渊的箭靶上开始稀稀落落的着箭,激动的叫云树快看!

云树笑笑,鼓励他继续,也继续将自己的靶子射的刺猬一般,看不下去卓渊的靶子上稀落的箭簇,又一箭箭射向卓渊的靶子。

卓渊激动道:“就说云树你是好教习嘛!不仅负责教习,还负责作弊,卓大爷太喜欢你了!”

云树想翻白眼,“那要不要换换位置,我的箭靶就是你射的了。”

“此言妙绝!”

卓渊乐颠颠的与云树换了位置,云树将他的箭靶也射成了刺猬。一箭箭射出去,像是在抽取心中的愁绪,一缕一缕都钉到箭靶上去……

云树抬箭又射,箭却在中途被被另一只箭射成两截,落在地上,云树转头,又看到一脸挑衅的廖廷越。

云树不明白,不就胜了他一场吗?用得着处处跟她过不去?

忍一时风平浪静。云树放下弓,什么也没说,只是看卓渊教习射箭。

廖廷越明知道这个少年深藏不露,可是无论他怎么挑衅,他都不回击,让他火大!

廖廷越正想上前,天子近臣李维翰走了过来,“云树,卓公子。”

他早就想过来,一是因为皇帝在,他不能走开,二是,他怕云树不愿意见他。可今日若不借着由头与云树说几句话,不知道再等多久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他还是过来了。

卓渊看到李维翰,激动的邀请天使大人看他的射箭成果。

李维翰敷衍的看了一眼,笑着说,“不错。卓公子再多射几箭,我与云树说两句话。”

卓渊看了两人一眼:云树一直垂着眼睛,并未看李维翰一眼,李维翰却面带担忧之色看着云树。

卓渊有心问问这两人是怎么了,一点不如当年友好。可是李维翰又扫了他一眼,他只好退到一边继续无心的射箭。由于扭着头看云树他们,分了心,搭在弓上的箭脱出,差点一箭射中老跟云树过不去的廖廷越,这让他乐起来,忘了偷听那两人的谈话。

李维翰先开口,“你还好吗?”

“还好。”云树头也不抬道。

李维翰歉意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这都是他的选择,我的运数。”云树依旧垂着眼眸说话。

李维翰知道不知道又如何?那边是她的亲妹妹,难道要让他舍弃亲妹妹,来帮她?她还没有异想天开!再说当事之人都做了决定,还说这些做什么。

“你在怪我。”

“没有。”

“你为什么不看我?”

“你说,我们不适合有更多接触。”

李维翰忍着揪心之痛。静默了一会,白皙的脸上却染了绯红之色,“眉儿,可不可以,以后,让我照顾你?”

云树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若是能靠近她,这几年又为何与她疏远?能让李维翰忌惮的人,除了皇帝,只能是他父亲了,而皇帝虽然重视他,应该没功夫管他的私事。

“礼部员外郎都看不上我在外晃荡多年,更不用说宰辅大人了。李公子抬爱了,云树自知高攀不起。”云树生硬道。

李维翰执着道:“那,卓知府接受你吗?”

云树惊奇的抬起头,她看懂了李维翰眸中的意思,“他们不知道。”

李维翰心放下一半,“那,你们俩腰间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云树看看腰间的玉佩,不在意道:“卓渊闹着玩的。”

李维翰的心放下,又揪起,“若我将路都铺好,眉儿,你能接受我吗?”

李维宁抢了她的未婚夫婿,她就要抢了李维宁的哥哥吗?云树自嘲:她才没资格跨进宰辅家的门槛。况且,她也不想去,只是……

“自与维翰哥哥相识,得维翰哥哥诸多照顾,若有机会,云树一定报答……”

“你答应我,好不好?”李维翰用恳求打断她的话。

他的心思,云树一直都知道。云树并不讨厌他,当年推开他是因婚约在身,也是为他着想,如今厚着脸皮再贴上来,只为了给自己换一线希望。

深情道:“维宁她抢了你的婚事,我虽然觉得惭愧,没脸再见你,可我又忍不住欢喜,因为我终于有了一丝机会。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在知道你有婚约后,我努力想忘了你,可是这么些年,我怎么都忘不掉……”

云树想起那个被壮汉横抱着的纨绔小公子,开口就与她为难,那是,喜欢她的意思?

云树摇摇头,“根本不可能的事,不要再想。京中贵女如云,哪个都比我好……”

“如云却不是云!眉儿,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眉心一点红痣,长大了的李维翰容颜秀美依旧,此刻面带恳求的望着云树。今天的卓渊把他吓了一跳,他怕再不开口,眉儿又被别人抢走。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几日,已是第二个人对她说相似的话了,她最想听的那个,却再也听不到了。世事变幻无常,今日说的话,数年之后又当如何?黎歌已经让她知道了!

“且不说,门第这道坎,是我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我,也无心去跨。天大地大任我游,我不想苦守后宅,费心竭力为了一个男人熬尽一生,却还要时刻担心,被别人钻了空子。”

“眉儿……”她不是不怨恨的……

“维翰!”申思尧走了过来,对云树点头一笑,话却是对李维翰说的,“王爷要回去了。”

云树云淡风轻的微笑回礼。

“这就过去。”李维翰语气沉重道。

他本想着,先得到云树的同意,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求父亲答应他,可是云树开口便不给他一丝机会。

“璟王爷”的目光扫过垂头丧气的李维翰,活泼好动的卓渊,再看沉默、恭谨依旧的云树。李维翰竟然输给了纨绔子弟卓渊!皇帝面前的红人,竟然被这个云树舍弃了?这云树选人的眼光,也是别具一格啊!对云树这个人也多了一丝好奇。路上放慢了马速,多了几句闲聊。

回去的路上一骑快马赶过来,就要擦肩而过时,忽然冲“璟王爷”一行人唤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焦急,“云爷!”勒住马。

云树也勒住马,落后下来,“出了什么事?”

云宝调转马头,过去在云树耳边细语一番。

云树听完,眉头一沉,驱马上前,“王爷,云树家中出了点事。”

“严重吗?”“璟王爷”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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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六章:云爷撩人

“回去看了才知道,请王爷允许云树先行一步。”

璟王爷点头很好说话道:“那你先回去吧。”

“谢王爷!”云树捧手行礼,又向卓静亭等人告别。

卓渊要跟她去。

云树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做事不易,卓静亭不想卓渊再给云树添麻烦,就没让他跟去,但告诉云树,若是事情有难处,就去驿馆找他。

云树没想到卓静亭竟然愿意向她伸出援手,而且在“璟王爷”在场的情况下。她眼眶一热,谢过卓静亭,扬鞭打马,枣红马扬蹄疾驰而去,马背上,云树细瘦的身板上裹着的白衫随风飘摇,整个人轻灵的如一只白蝶,翩翩欲飞。

“璟王爷”觉得这个云树书读的多而杂,不管什么话题,只要问他,他都能接上几句,而且观点很精到,不问他时,他就安静的装傻。有心想多与他聊几句,他却比自己这个一国之君还要忙!

本来是因为与云树闲聊才放慢马速,云树走了,这队人忽然安静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李维翰凝眉猜想:云家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一向知礼的云树不可能抛下正与她聊天的“王爷”,着急赶回去。可是他走不得,帮不得。。。

自从父亲给他下了死命,他什么都帮不到云树后,他觉得这天子近臣也没有一点意思了。

云树赶到益生堂,新装上的门却被贴了封条,调转马头,又去找薛蘅。

济世堂也在外地开了铺子,正巧薛蘅去巡视铺子了,不在京中,至少还得两个月才能回来。

云树只得先回云宅,向孟管家询问详情。

听孟管家的话,是今早最初卖出去的那几服药中的一幅,出了问题,死了人,告到京兆尹那里,京兆尹着人拿了林掌柜和开方子的方大夫,封了铺子,还要找益生堂的东家。

云树后悔没有将那几服药追回来!

“今早卖出去那几服药,不是最先按着方子检查过吗?怎么会吃死人?”

“确实检查过了,匣子里剩下的药都没什么问题啊!其他的药材也都检查过,什么问题都没有。”

云树皱眉。

药没问题,人为什么会死?还是谁故意给她使绊子?

云树招云藏进来,与他耳语一番,云藏退出去。

“死的是哪家人?可有着人去探寻过?”

“是曲水巷一家姓杨的人家的妇人。我让云隐悄悄去看过了,可是药渣和剩下的药被京兆尹的人带走了。”

“把那个吃死人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孟管家慌忙把那方子从怀中取出来,“是咱家坐堂的方大夫开的药。”

病症略写为:素患劳嗽,外感袭肺,劳嗽甚,喘逆,痰涎壅滞。

方子是:麻黄二钱,石膏(煅捣)三钱,生山药五钱,寸麦冬(带心)四钱,清半夏三钱,牛蒡子(炒捣)三钱,玄参三钱,甘草一钱五分,大枣三枚,生姜三片

正是加味越婢加半夏汤。素患劳嗽,外感之邪与肺中蕴蓄之痰,互相胶漆,壅滞肺窍。用越婢加半夏汤以祛外袭之邪,再加山药、玄参、麦冬、牛蒡子,医治其劳嗽。正是内伤外感兼治的法子。

看症状,方子也对症,药也没问题,人却死了。。。

云树盯着方子:今早刚发现迷香,就卖出去几副药,却要了人一条性命,这中间一定有关联。那用迷香之人,必定在这些药上做了什么手脚!

“云宝,去账房支些银子,去京兆尹的大牢为林掌柜和方大夫打点一下。云隐,你去杨家查一查,她们家买药回去如何用药的,越详细越好。”

二人领命去。

孟管家见云树把那些小的都撒了出去,却唯独没吩咐他做事,焦急的问道:“爷,我做点什么?”

云树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下去,“先用饭吧,看好家,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用完饭,云树换了两朵云——云山、云河,去了承欢阁——正好昨日与美人有约。

云树点了红玉。

面对红玉的各种挑逗,云树“羞涩”、“矜持”的聊了一晚上,并没有占红玉一分便宜。红玉不觉高看了云树一眼——少有付了这么多银子,却一分便宜也不占的。

给红玉灌了些酒后,开口向她打探韩聚的喜好。

红玉笑道:“原来小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云树老实道:“不瞒红玉姐姐,我确实有些棘手的事要经京兆尹的手中,就想着向红玉姐姐,求教,也好投京兆尹所好,过了这一关。”

红玉喝酒后眉眼迷离,愈发娇艳动人,向云树依偎过去,半靠在云树单薄的肩上,“给姐姐说说,出了什么事,姐姐指点指点你。”

“我有一个药铺,昨晚被人用了迷香熏晕了看铺子的伙计,今日就卖出去了几副药,其中一个病人,用过药后死了。如今这件案子归了京兆尹韩大人管理。”云树刚简略的说完,迅速抓住红玉往她怀中探过去的手。

红玉并不管死呀活呀的,依旧娇笑,“别怕嘛,姐姐昨日不是说了要教你承欢阁中的欢乐之法。”

云树学卓渊,很“大爷”的揉弄着红玉柔若无骨的嫩手,“眼下铺子的事,教我头疼,提不起兴致寻找什么欢乐之法了。“

红玉却借势坐进了云树怀中,在云树耳边低语道:“两不误嘛,姐姐都可以教你。”

红玉的呼吸吹到云树的耳间,云树身子一僵。

红玉被云树的样子逗乐了,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怎么办?姐姐愈发喜欢你了!”

“那姐姐就帮帮我,等我把这棘手的事先解决了,我一定好好感谢姐姐。”云树换上了“情意绵绵”的目光望着红玉。

云树容颜倾城,一双眉眼更是能含上千言万语,脉脉一望,风月老手红玉差点被她勾了心。

云树见机换被动为主动,抬手轻轻撩过红玉面颊边的发缕,樱唇轻启,款款深情道:“帮帮我,姐姐。”

红玉一怔。

这些年轻公子她可没少陪,“帮帮我,姐姐。”这句话以各种淫/荡状态说出来她都听过,没有哪个把这句话说的这般深情,让你觉得若是不帮他,便有一种让自己内疚的亏欠感。

红玉忽然向云树那两片花瓣一样柔嫩的樱唇凑过去,她觉得自己非常迫切的想要尝一下那味道。

云树抬起手指抵在她的唇瓣上,含笑道:“姐姐,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红玉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抬指细细抚过云树比她细嫩许多的脸颊,一丝脂粉都没有,她也好怀念几年前的自己。

“好多年轻公子叫我姐姐,万分难受或急不可耐的让我帮帮他,还有好些人一进来,什么都顾不上,就迫不及待的要办正事。只有你一个,陪我说了半天话,还一本正经的要我帮你办正事,而且还真是一件需要我帮忙的正事。”

云树虽然不是很明白,可也红了脸,索性将脸埋入红玉的颈间,可怜兮兮的呜囔道:“那姐姐要不要帮我?”

红玉觉得自己一颗老母亲的心,被这个云姓公子或正经、或深情、或可怜的样子给搅的一团乱了。

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明明是自己在撩拨他,怎么到最后,变成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撩拨自己?可又是那么纯真自然,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满足他,一点也不想让他委屈。

又多问了云树怎么小小年纪就在为这样的事务奔忙,云树又将“可怜”的身世给红玉倒了一番,这下完全收住了红玉的心。

不仅如此,红玉忽然觉得自己的前路豁然开朗:他无父无母,家有资财,人又是个不错的,还似未经人事。若是帮了他,再收了他的心,让他为自己赎了身,也好过这天天陪笑的日子。

红玉一心想要帮云树解决这个问题,便将韩聚在承欢阁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他。最后还忍不住提醒韩聚那日对他多问询了云树的问题,说韩聚男女通吃,让他小心。

红玉的一番提点后,云树心中有了数,眼见夜也深了,便让红玉休息,自己先回去。

云树付的是一整夜的银子,这只有小半夜,还什么都没发生,人就要走了。以往来说,红玉巴不得如此,今晚反倒有些不情愿,拖住云树的衣袖想要他留下来,让二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云树拨弄着红玉鬓边的发缕,细心安慰她,“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办,等事情办好了,一定带着厚礼来看姐姐。我付了一整夜的银子,姐姐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心思这般细腻柔软,又知道爱惜人的客人,红玉接了这么多年的客,第一次遇到。心中思绪万千,倚在门框,怔怔的望着那身白衣消失黑夜里。

一个妖娆的女人走过来,笑道:“没想到,也有红玉留不住的客人,啧啧。”

红玉弹着被凤仙花染的澄红的指甲,不屑道:“姐姐今晚接了多少客?可有留宿的?”说完也不待那女子答话,轻巧的打了个哈欠,“我去睡觉了,就不打扰姐姐接客了。”说着摔上门,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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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七章:夜访

云树赶回云宅,风一吹,酒有些上头,往内院走的步子有些浮,焕梨提着灯笼,小心扶着她道:“爷怎么又去了那样的地方?”

云树眉眼俱笑,“你怎么知道?”

“爷的身上都是那地方的脂粉气,与昨晚那女子身上的一样。顶 点 ”

云树抬袖闻了闻,又笑,“你先去准备热水,我吹会儿风,一会儿就进去。”

焕梨刚要走,又被云树唤住,在焕梨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焕梨愣了愣,点头退下。

云树懒懒的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出来吧。”

左边的假山和右边的廊柱后,各转出一个人,云树反倒吃了一惊,她只察觉出一个。

借着昏暗的月色,左边是李维翰,右边是江雨眠。

云树招手让他们坐下,看看两人,盯住江雨眠,“找我有什么事吗?”

江雨眠没见过李维翰,刚才也没发现对面藏了个人,大半夜的这个人就是翻墙进来的,云树一点不慌张,还这么熟络。

“我见你这么晚都没回来,不放心,在这里等你。”

“出去办点事,回来晚了。你以后不用等我,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把训练的事做好才是眼下的当紧事。”

“我不是担心你嘛。”李维翰总觉得这语气里有些小撒娇。

云树拖着声音道:“好,有心了。我这也回来了,去休息吧。”

江雨眠犹豫了一下,“不要再去那样的地方,对你不好。”

云树觉得自己一身脂粉气要压不住了,“我只是去聊聊天,你放心。”

江雨眠忽然开心的想笑,云树竟然对他说让他放心。“真的?”

云树点头肯定。

“小骗子,你还喝酒了。”江雨眠嗔怪道。

云树捂住嘴,摇头,“没有。”

“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醒酒汤。”江雨眠说着比划了一个老大的碗。

云树忙道:“真不用了,我就喝了一点。”

江雨眠头也不回道:“等着。”

云树无奈,又转脸带着三分醉意对李维翰道:“维翰哥哥这么晚来,有事吗?”

“下午时,你走的急,是出了什么事?”

“一点小事。”

“都死了人了,怎么还能是小事?”

“维翰哥哥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云树不以为意。

“怎么没有去找我?”

“我不是要与维翰哥哥保持距离嘛,而且我自己能处理。”听到这话,李维翰觉得云树喝的有些上头了。

“你准备怎么处理?”

“挖出真相,找出真凶。”再看看李维翰的脸色,“你不会真以为我的坐堂大夫和药材不好,致人死命吧?”云树声音有些大起来,人也想从凳子上站起来。

李维翰伸手扶她坐稳。“我没那个意思,我是相信你,相信你的大夫和药材的。”

云树坐稳了,他的那双手却舍不得撤回来,而是沉重道:“为什么去那种地方?”

“都说了,去聊天。”

一身脂粉气,怎么可能是只聊天那么简单?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个纨绔了!“你真是一点女子名声也不要了吗?”

“女

子的名声?对我有什么用?能帮我化解了这官司吗?”

云树的话有些破罐子破摔,李维翰从没见过她这样,可是这个样子的她,让他心疼,忍不住抬手抚上云树的面颊,“对不起。”

云树摇摇头,摆脱李维翰的手,“你没有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的是你妹妹。”

“以后让我照顾你,替我妹妹向你赔罪,好不好?”

云树笑,“无父无母长大的孩子除了容易被人欺负外,还有一个特点是自主权在我。在云家,我说了算,才不要去你家做个受气小媳妇!”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

云树娇憨又无助的样子,让李维翰心疼又喜欢,为她抹去眼泪。“答应我。我帮你化解了这官司,好吗?”

云树又笑了,一双眸子灿若星河望向李维翰,“维翰哥哥,你学会了趁火打劫啊!”

李维翰摇头,“我只想要你接受我的心意。”

“那你自己说,三年前为什么忽然不敢见我了?”

云树就是喝上了头,问题也能问到关键点上,李维翰犹豫了一会儿,“我父亲不许我再与你有牵连。”

云树又笑,不问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听话。她知道,李维翰并不是一个严格遵守父命的人,一定是痛处被他父亲给拿捏住了。云树只说,“现在允许了?”

李维翰语噎,“没有。”

“那你还跟我说这个干嘛?”

“你答应我。我回去求我父亲,我告诉他,你有多好,我一定会让他答应的!”李维翰恳求道。

“你父亲必是知道我是女儿身,才不许你与我有牵连,三年前他就表明了态度。那时,你几个月没出门,是被你父亲打伤了吗?”自己远在千里之外,李宰辅不至于是为了不让李维翰见她,而让他面壁思过几个月。

云树戏谑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认真,李维翰把它当成关心。为了在云树面前加同情分,他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是我思虑不周。当时只想送你一份新奇的礼物,没想到会给你惹祸,对不起。”

“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很高兴我能有杨贵妃的待遇,我觉得挨打也是值的。”

“傻话!”云树老道的叹了口气,“放下吧。我跨不过你家的门槛。你早日放下,早日少些痛苦。”

本来还有些玩笑意思的李维翰红了眼睛,执拗道:“若是放得下,若是放得下。。。”

云树听不得这样的话,打断他道:“他要娶你妹妹,圣旨都下了,我不放下又能怎么办?夹在他和你妹妹中间,委曲求全去给他做小吗?被逼到角落里,放不下也要放下!”泪水冲刷下,云树清醒了些。

“维翰哥哥,我们虽然自幼相识,其实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你并不了解我,或许你所放不下的只是镜中的月亮,水中的花,并不是真正的我。”

“你不要想着扭曲我对你的认识!”李维翰有些生气。

“那维翰哥哥想要我怎么说?”

“那小子不过比我早认识你两年!但也只是那两年。你去了济阳后,他却未必有我了解你!”李维翰额上血管有些凸起。

云树忽然苦笑起来,“维翰哥哥,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吵赢了有用吗?”

吵赢了?吵赢了也过不了父亲的那一关!李维翰有些蔫了。

“你父亲不同意,他要是想让我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或者抹掉我的小命,也是轻而易举的。我并不想裹着鸡蛋壳去撞你父亲那块石头。”

李维翰眼睛一闪,他不敢相信,云树连这个都猜到了,当年父亲确实是拿云树的性命威胁他的。

云树吐了一口气,“回去吧。我累了。”

“眉儿。。。”

抬眼看到江雨眠端着一窝醒酒汤过来,云树觉得头大:他大概要逼自己喝完!顺手扯住李维翰的袖子,“先别走!”

“眉儿你。。。”李维翰忽然生出高兴起来,以为云树要答应他了。

云树指指江雨眠的方向,语气亲昵道:“那个疯子一定是要逼我把那一窝醒酒汤喝完,维翰哥哥你替我喝点。”

李维翰顺着云树的手看过去,一脸开心的江雨眠。“他是谁?”

“一个朋友。”

“你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

“有时候,有个人管管我,感觉也挺好。”云树扯着嘴角,望着江雨眠目不转睛道。

她这个状态和刚才疲乏的几乎撑不起双肩的样子,简直是两个人。

“你看到他,比看到我开心多了。我明白了。”李维翰负气道。

云树扭过头,“明白什么了?”

“我走了。”

“真走?”

“嗯。”

“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李维翰拔不开脚。

“我想起来,他做的醒酒汤味道很好,江南风味。维翰哥哥来一趟不容易,我茶都没请你喝,就当一起吃顿宵夜吧?”

江雨眠除了端了一窝醒酒汤,旁边还放了一摞小碗,还有筷子。在石桌上放下托盘,高兴道:“刚才谱了个曲子,我觉得挺好,你要听吗?”

云树看看李维翰,点头,“好啊。”

江雨眠摆了一溜小碗,每个碗里盛上深浅不一的醒酒汤。拿筷子叮叮咚咚的敲击着汤碗,玲珑的乐调在他的筷子下传出来,江雨眠婉转展喉:

君若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

映日浴风

君若湖中水

侬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

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

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

莫作昙花一现

听的云树眼睛雾蒙蒙的,半晌后,“多美的歌啊!唱的人心要化了。有舞蹈相配吗?”

江雨眠见云树喜欢,更开心了,“有,我明天让她们排练,过几天就可以看了。”

李维翰不明白她伤心之下,为什么还喜欢听这样的曲子?

江雨眠将一碗醒酒汤端给云树,又看看眉头微皱的李维翰,给他也盛了一碗。云树不说,他也不问这人是谁,为何夜半翻墙而来。

三个人不再多话,在花园安安静静将一窝醒酒汤消灭掉后,才各自散去。

云树进屋洗去一身脂粉味,酒也彻底醒了,换了身黑衣,跳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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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八章:云爷想骂人

云树一身黑衣,穿行在巷道中,最后一提气,跨过一面不低的墙,进入一处院子。m

这其实是益生堂的后院,存放药材的地方。前门后门都贴了封条,也没有守夜的伙计了,云树进了院子便行动自由了。

她需要详细查看方子上的那几味药。若是昨晚燃迷香的人确实动过那几味药,那开堂过审,查验证物,肯定还会翻出来。为什么之前查验时,药材是没问题的?她必须在这之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她这次回京,从村子里带出来十几朵云,文武皆可的。能够翻墙越院,彰显梁上君子风的,大有人在,却不认识药材,她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掏出火折子,吹亮,看着满壁漆黑的药柜吸了口气,是不小的工作量,抽出一张包药的纸在柜台上摊好,回身再看药柜。

常用的药材,应该是在容易拿到的地方。好在为了提高辨识度,本来紧密排列的小而方的药匣,有两条柜线,将药柜分成上下三层,而那柜线则是裹了铜边的扁扁的长方形药匣。

云树借着微弱的火光,一排排找过去,找齐了那一副药,包好,揣进了怀中,准备回去细细看。

转身要走,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进来时后门本是关上的,此时月色稍明,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条细白的门缝,门槛上还有两粒红点。该死,又是他妈的迷香!云树很想骂人!

她忙屏住呼吸,飞速摘下颈前的一粒梅花状金盘扣,一震变成一枚金针,在火折子上燎过,在指尖的中冲穴刺下去,尖锐的让她禁不住颤栗的痛感让她清醒许多。

收了梅花金针和火折子,迅捷的拉开门,一个翻身落在院中,却见门的左右各一个黑衣人,正架好姿势等她出来时按住她,没想到她中了迷香,速度还如此之快,一时愣在那里。

“你们是什么人?”云树低喝。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朝云树冲过来。

本来云树的身手对付这两个人功夫在身的人,也是游刃有余,可是毕竟中了迷香,有些力怯。眼见力敌不得,那两个黑衣人一再欺近,她担心一会儿真要软倒了。索性让这种状况提前出现!云树佯装迷香上头,支撑不住,软软跌到地上。

那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低笑一声,“中了迷香,还强悍个什么劲?”

另一个道:“这姿色,花魁娘子都敌他不过,难怪主人恨得牙痒痒,也非要先掳回去。”

“你小子别意淫了!快把事情办了。”

一个向云树走过去,弯下身子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扛到肩上去。

云树忽然冲他脸上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挥手在他后颈间就是一记狠狠的手刀。速度之快,让旁边的那个人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睁睁看同伴软软向地上跌去。

云树一个翻滚避开那向她跌过去的黑衣人,再回手,喝道:“看我金针!”

刚才她把金针缠在了指间,成了一枚梅花形的戒指。此时,梅花金针直向那人的眼睛飞去。

那人慌忙躲闪,云树一手撑地,双脚夹住那人他还未来得及拔走的腿,两力相加,黑衣人身子失衡跌到地上去。

云树奋力拔地而起,骑到黑衣人的身上,攥住拳头往黑衣人颈间就是一拳头,黑衣人眼睛一翻,也晕了过去。

翻身坐到地上,云树也觉得脑袋晕的不行,又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然后爬起来,想去药柜里寻找冰片,上一次她就是用冰片逃过一劫的。

可是迷香太厉害了,没走两步,她就一头栽到了地上。心道:这回完了!不知道是那两个晕的时间久,还是自己晕的时间久?。。。

云树只对焕梨说去益生堂拿一服药就回来。四更天出门,眼见五更将尽,天色将明,云树还没回来,焕梨再也等不下去了。

不管不顾的冲进云云们住的院子,叫醒云宝,将事情大致与他说了一遍,让他带上身手最好的云岭快些去益生堂看看。

一听云爷彻夜未归,云宝立即清醒了,套上衣服,叫起云龄,飞速出了门。

东边的天已经有些发亮,焕梨也不回屋去了,就早早开了大门,坐在门槛上等。门房很奇怪:这姐弟俩怎么都喜欢坐在门槛上?

街上还没什么人,云宝与云岭打马前去,半个时辰后就回来了,可是并没有带回云树,而是满脸急慌。

焕梨忙跳起来,“云爷呢?出了什么事?”

云宝摇头,“没有见云爷!院子里有血迹,药房的后门开着,门缝里又发现了未燃尽的迷香。”

“怎么会这样?”焕梨急的跺脚就往院子里跑,此时,云宅内的主心骨就是她爹爹了!

江雨眠早早起来,要看云树舞枪呢,可是花园里空无一人,前院的门却被拍的噼啪作响,在清净的早晨格外的响。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江雨眠忙赶到前院去。

孟管家立在屋檐下,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被女儿抱着胳膊哭诉着什么。

孟管家抽出胳膊,对女儿吼道:“你给我站好!好好说!云爷怎么了?”

江雨眠心中一紧,“云树怎么了?”

焕梨忍住哭泣,又将事情讲了一遍,说完又哭道:“怎么办?怎么办啊?”

江雨眠并不知道昨天益生堂出了事。

“云树在京中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朋友?”江雨眠提醒道。

孟管家想了想,摇摇头。薛蘅去了外地,云树不让他再去找黎歌,可是这事即使去找黎歌,他一个新上任的户部小官,又能在京中做些什么呢?而那几个幼时交好的贵公子,几年前也断了联系。

“卓渊,卓公子呢?”焕梨叫道。

孟管家摇摇头,“卓大人是回京述职,在京中又没有什么根基。”

“那好歹也是个官啊!总能帮衬一二!”焕梨不管不顾道。

“你们可认识云树的一个眉心一颗红痣,样貌秀美的朋友?十七八岁的样子。”

“李维翰!”孟管家父女齐声道。

“我看他举止贵气,不知他在京中有何地位?”江雨眠

有些后悔昨日没有问云树了。

“江公子什么时候见的他?”

那人夜半翻墙而来,怕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你们就不要管了。快告诉我,他是谁?”

“三年前,云爷就和那位公子断交了。”孟管家叹了口气道。

断交?可昨夜还言谈亲切!

“你快告诉我,他是谁?在哪里可以找到他?”江雨眠有些气孟管家这种半天挤不出一句想要的话的样子!

“他是李宰辅家的嫡公子,据说还是天子身边的红人!”焕梨抢道。

江雨眠对孟管家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冲焕梨道:“他住在哪里?你带我去。”

“好!”焕梨也不管父亲,直接带江雨眠往外跑。

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打进屋子里,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坐在床沿上,眉目生冷,鼻梁高挺,厚薄适宜的嘴唇邪邪的勾出一抹笑意。他的一张大手上茧子粗粝,这会儿他正用一根指头上的粗茧子在一张白净细嫩的面皮上轻划。

那白净面皮的主人躺在床上,眉头微皱,不喜的扭了扭头,但浓密的长睫仍然合着。那大手的主人笑意又深了一分,抹平那微皱的眉头,继续一圈圈轻划着。

那面皮白净的人,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大手的主人。但是大手的主人又将他翻了过来,抬手又在他脸上画圈圈。

面皮白净的人终于受不住了,头一扭,再一回头就咬住了那根手指。那样子就像一只被惹怒了的小萌兽,可爱的要命!

那大手的主人却身子一僵。

那张樱红小口不仅轻轻的咬住了他的手指,还舔了一口。舔了这一口后,昨晚咬破的舌头被划到,痛的倒吸一口气。

那张小口又飞速的将他的手指吐出来,皱着眉头,眼皮重的,睁了睁却没能睁开,嘟囔道:“焕梨!你拿的什么东西来逗爷?糙的磨舌头!”

那人不说话,只是看床上的人的眼神有些变了。

床上的人忽然坐起来,埋头就往床下找鞋子,口中急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早些叫我起来?”看到自己的鞋子,旁边还有一双大脚,而她整个人也笼在一片暗影中,云树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反应过来,向床内退去,捂住自己的脸,“你刚才在做什么?”又看自己的衣衫还是齐整的,稍稍舒一口气,仍警戒的望着眼前人。

那人饶有兴味的看着云树,挂着邪笑,一言不发。

云树扫了一眼床铺和屋子,这是一处十分陌生的所在。“昨晚的黑衣人是你派去的?你究竟是谁?”

见那人不回答,只是看着她邪笑,笑得她毛骨悚然,抬脚就要跳下床,却被那人伸手拉住,又往床上按。

云树惊得大叫,“你放开!放开!”边叫边动手,可是身下被子滑,她没能直起身子,反而被那个人压到床上,捂住她的嘴。

云树彻底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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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九章:想杀人

云树狠命挥出一拳,砸在那人腰肋间,那人皱了下眉头,终于开了口。

“我又没把你怎么样,你干嘛反应这么剧烈?”而后,邪恶一笑。

还没等他笑开了,云树一脚将他踹到床下去。那人没想到她小小身板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一个趔趄差点坐到地上。

云树跳下床,眼神狠厉的要杀人!

那人刚才按着她的一只手压在她的胸上,她虽然瘦,取下裹胸布,胸部还是有些轮廓的。不管这个人感觉没感觉到,她都要杀了他!昨晚晕倒前,怀里是揣着一包药的,现在没有了!!!

抢过桌上的刀“唰”的甩开刀柄,挥刀上前,她从没像现在这样那么想杀一个人!不管不顾的就要杀了他!她受够了这些千方百计占她便宜的人!屈辱填满胸腔!

不说宝刀在手,天下我有!廖廷越的这把刀也是吹毛断发!

他见识过云树的枪法。他那日即便不大意,也未必能占得上风。眼见云树的眼神要杀人,他不敢再跟他玩笑,“你快放下刀!我逗你玩的。”

云树不理会,接着挥刀在屋子追杀他,桌子椅子挡路的尽皆劈掉。

“是我救的你!”廖廷越急慌道。

云树手中的刀一滞。

廖廷越忙道:“你中了迷香,我救的你!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一滞之后云树接着挥刀。官驿距离益生堂小半个京城的距离,他怎么可能在那个时间点去那里救了她?

“你这人怎么一点不明事理?”

云树疯狂之下不讲刀法,胡乱拼砍。屋子本就不大,在云树的追杀下,廖廷越不得不窜出屋子逃命。

云树挥刀追出去。

院子敞阔,刀可以大开大合的尽情砍杀。师父说战场击杀就要一击致命,绝不给对手喘息之机,她招招致命,廖廷越狼狈不已,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但是没等她多挥两刀,就听见刷啦啦的拔刀声。

接着十来个与廖廷越服饰一样的人跳进院子,挥刀向云树砍来。她明知道这些都是卓静亭的护卫,口中只道:“我和这个姓廖的是私怨,与众位无关。”

那些人并不听她的,廖廷越好歹是边军中的小头目,怎么能眼看着他死在这人刀下?“我等都是护卫卓大人的。小公子既与卓公子是朋友,不如停手谈谈,若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卓大人自会罚他。”

可是云树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以一敌十浑不怕,左击右挡在众护卫中接着追杀廖廷越,大有一种不杀了他决不罢休的气势!

屈辱是无法言说的,说出来就是再一次的羞辱,她就要杀了他解恨!

卓渊揉着眼睛从屋子里出来,“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吵?”

待看清廖廷越狼狈的被人满院子追杀时,顿时乐了,再看那个追杀廖廷越的人,一身黑衣,肤白貌美,等等,“云树?”

卓渊再揉眼睛,“云树?云树!你是怎么了?姓廖的他又欺负你了?”

云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他一副要杀了廖廷越的样子,一定是廖廷越欺负了他!再看,云树鞋子都没有穿!卓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冲过去,从一个护卫手中抢了刀,吼道:“你们都退下!”

那帮护卫有些不敢相信,卓渊为了一个外人竟对廖廷越拔刀相向!廖廷越好歹也是个边军头领,还护卫他一路!

“都住手!”一个声音威吓道。

云树抬起的刀硬是停在半空中。她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了。昨日这个声音还让她有难处就来找他,她忍了又忍,手中的刀用力一甩,在廖廷越脚边尽皆没入地下,只余一段刀柄。

云树没有回头,一个人快速赶到她跟前,关切道:“你怎么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声音她也认得,云树抬起血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什么也没说。

卓渊丢了刀,过来拉云树,“你放心,我父亲不会饶了他的。”

云树慌乱的退开,避过他的手。

卓静亭走了过来,“去把鞋子穿上,然后过来见我。”

云树看了卓静亭一眼,低头进了廖廷越的屋子。

她穿上鞋并没有立即去见卓静亭,而是蹲到地上,一点一点的将被她砍洒的药捡了起来。那是昨天她揣在怀里的药,在她砍翻桌子的同时划破纸包,撒了一地。

捡起一块半夏,它本是有毒的,她忽然很想将这块半夏放进嘴里,尝一尝它的毒性。

卓渊在门外探头,见他蹲在地上捡东西,便也溜进来,蹲在他身边,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乎这一包药,默默帮他捡。

重新将药揣入怀中,她才起身去见卓静亭。

廖廷越垂头立在门外,云树一身肃杀之气从他身边走过。

云树进屋规规矩矩向卓静亭行了一礼,便立在那里不说话。

“云树还好吗?”

云树一双眸子看不出情绪,看了卓静亭一眼,又垂下,“嗯”了一声。

“你一个孩子,做事不易。你既是渊儿的好友,我作为长辈理当护你一二。是我让廖廷越去看看你家中出了什么事。”

云树又看了他一眼,依然毫无情绪。

卓静亭心道:这孩子真不好哄!

喝了口茶又道:“他是跟着你去的那个院子。他那个人爱武成痴,有心想看看你身手如何,开始并没有出手。你迷香发作后,他才出手将你带回来。”

他不得不替廖廷越担着。否则,不说云树,就是看这个对云树如此上心的李维翰,就不会放过廖廷越!而承义郎廖廷越是姚将军好心安排来护卫他的,若是将廖廷越折在这里,坏了他与姚将军的关系是大事!眼下只有云树松了口,这事才好翻过。

这个廖廷越也不是个安分的!大半夜不睡觉,在京中瞎胡逛个什么劲?救人就救人,还开什么玩笑?

见云树依旧无动于衷,卓静亭只得又补充道:“我刚才问过他了。他是跟你玩笑,并没有越矩之举,都是误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云树就饶了他吧?”

云树对卓静亭的那点好感,被他的几句话抹的一干二净。若是卓渊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会这样轻轻带过?

那几句客气,终究是客气,是她太当真了!云树默默吸了口气,“昨夜还有两个黑衣人……”

卓静亭见云树松了口,忙冲外面道:“带进来。”

那两个人五花大绑的被带进来,遮面的巾布已被扯去。

“我想借卓大人这里,先审审这两人。”

这两人没能跑掉,对她来说是有利的!可是,若将这两人带回云宅,那是私自扣押,若是送到京兆尹,她还什么头绪都没有。既然卓静亭要替廖廷越担事,索性再多担一些。

虽然驿站不适宜做这事,但卓静亭要护着廖廷越,也只好同意了。

“谢谢卓大人。”云树行了一礼。

卓静亭吩咐人将这两个带到厢房。“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这院中人,你都可以调用。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等我晚些回来。”实则是看着云树别将事闹大了。

“谢谢卓大人!”云树行了一礼。

卓静亭出门要带走廖廷越,云树却拦住。

“昨日之事,他可能比我看到的要多,我有一些话想问他。”看到卓静亭眼中的不放心,云树补上了一句,“卓大人放心,我不会杀了他的。”

云树这孩子,小小年纪,打打杀杀之事,不管是做起来,还是说起来都平淡极了,就像极平常的事。那个平日桀骜不驯,身手不俗的廖廷越竟然被云树追打的狼狈不堪,可见,云树昨日是藏拙了!

这几年儿子看不出多大长进,这个云树却当强则强,当忍则忍,思谋又深的让他都看不透。让他不禁又对云树生出几分青眼。

李维翰是奉命陪卓静亭回来拿东西,还要陪他去做事,没法留下来,想将自己的贴身小厮留给云树使唤,被她拒绝,只得道:“等我忙完,再回来看你。”

云树摇头,低声说了三个字。

李维翰一脸落寞的离开了。

卓静亭一行人走后,云树让卓渊的小跟班去云宅报个平安,然后去了关押那两人的地方。卓渊跟了过去,还积极的问是否要准备鞭子等刑具?

云树摇头。

这是驿站,卓静亭虽然同意她在这里审问这两人,却不适合弄的这么血腥,让他们开口有很多方法。云树在椅子上坐下,冷冷看着那两个人,“前天晚上益生堂的迷香,也是你们两个点的迷香?”

那两人互看了一眼,他们只是掳人未遂,前天晚上的事,对方没有一丝证据,为何要承认?只说不是。

“那昨晚是谁叫你们去的?你们去,只是为了掳走我吗?”

那两人不说话。

“不说是吧?”

云树示意卓静亭留给她的人,将二人的嘴堵上,然后起身走过去,张开两手在二人的头维穴按下去。哥哥审人的经历告诉她,这是最简单有效的!

二人立即面目狰狞,痛苦不堪言。

云树松了手,“现在要说了吗?”

这浑身一点伤处都没有,若是这样就说了,那主人绝不会饶了他们的!

云树见两人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指尖多灌注几分力,再次按上他们的头维穴。那两人只觉得痛不欲生,头盖骨掀了,大概也比这个好受!若不是嘴巴被堵着,他们这会儿是问什么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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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章:半夏与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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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树见其中一人有想说话的意思,便拔掉他口中的布。

那人哀求道:“云爷,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若是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您了,我家主人绝不会轻饶我们的!”

旁边那人也忙跟着点头。

云树丢下那人塞嘴的布,回身重新坐到椅子上。“那云爷就为你们考虑一二。”

吩咐护卫去提壶开水来。

地上的两人惊惧不已:这云爷该不会是要拿开水浇他们吧?

云树从怀里掏出那包药,放在桌上拨弄着,自语道:“你们知道我昨晚是去做什么的吧?我总觉得我的药铺被人动了手脚。你们说呢?”

云树冷眸斜射,两人忍不住脖子一缩。心中暗暗叫苦:为什么一个少年的手段,会让他们稀成这个样子?

那护卫提了开水进来。

云树倒了一盏,又从那包药中捏出一块半夏,看着那两人,“这是什么药,你们总认识吧?”

看那两人面颊微抽,云树将半夏丢进茶盏,又捏了好几块丢进去。

语气淡淡道:“我总觉得这味药不像是我铺子里的,不如你们来试试药。”

“云爷,药岂能乱吃?吃错了会要命的!”一个人急道。

“不过一味药罢了,怎么会要人命?”

“那半夏本身就是有毒性的!云爷你又放了那么多进去,真的会喝死人的!”那人忙解释道。

“看来你很懂药理啊?那你是说呢?还是喝药呢?”

刚才捡药的时候,她只觉得这半夏似乎是有些不一样。她很清楚,炮制后的半夏毒性大减。这人懂医理,还怕成这样,一定是知道事由的。

“我……”那人哑了。

云树示意将另外一个人口中的布也拿掉,“你们两个自己决定,谁来试药?”

两人都不说话了。

云树指指那个面上最为惊恐的,“按住他,把这盏茶给他灌下去。”

卓渊惊住了,“你真的要杀人啊?”

云树风轻云淡道:“杀什么人?这清半夏是炮制过的,毒性大减。我只是怀疑这药是别人放在我铺子里的,想让他帮我试试药。”

两个护卫按住那人,另一个护卫端着还滚烫的茶盏,要给他灌下去。

云树看起来人畜无害,可下手真够狠的!那一盏茶下去,哪怕毒不死,喉咙也会被完全烫坏的!廖廷越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竟然有那么一丝欣慰的样子!

“不,不……”那人惊恐的挣扎着,“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那护卫回头看云树,云树示意他先退开,“说吧。”

那人不顾另一人的阻拦企图,狠狠瞪了他一眼,刚才要被灌毒药的又不是他!

“前夜的迷香确实是我们兄弟俩点的,那半夏,也是我们调换的。这被调换过的半夏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并不是用白矾和姜炮制的,而是用提炼后的乌头汁,用特殊方法炮制的。”

半夏是与乌头属于用药的十八反!一般的大夫即使大胆的通过药材配伍,克制其中的毒性,也轻易不敢尝试!稍有不慎就是人命一条!很多情况下,大夫们宁愿承认自己无能,治不了,也不愿意尝试这样的治法。这幕后之人竟然这般心思细腻!还将药给炮制好,来替换了!

“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我家主人。”

“是谁?”

那人犹豫了一下,“若此事败露,我家主人绝不会饶了我的,云爷能不能对我们高抬贵手?”

“你们明知药有毒,还故意跑到益生堂去换药。你觉得那死去的杨氏妇人,可愿意宽宥你?”

那人哀求道:“都是主人吩咐的,我们是主人买来的,只能听命于主人,不然的话,死的就是我们了!”

“你若说了,就是被教唆杀人;不说,就是恶意杀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若没有银子打点,不管轻重,都不是好下场。他们背叛了主人,主人若不弄死他们就是万幸之幸了,还能指望主人帮他们打点?主谋是谁,是他们最后一张牌了!

“你们能准确的把握进入益生堂的时间,一定是在益生堂的周围有观察的地方,是吗?”

第一次是在她踹了益生堂的门后,第二次是在她翻墙进去后不久。若不是一直监视着益生堂,怎么可能把时间掐的这么准?

坏了益生堂的招牌并不是算完,卖出去的药被京兆尹带走,她若想在开审之前,弄清楚是不是自家药的问题,必得夜访。对方就正好以此为饵抓住她。

若说在京城她与谁有这样深的过节,让那人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就是要毁了她的铺子,毁了她,那就只有一个人!

两人一惊,依然坚持不开口。

云树不耐烦的看向廖廷越,“你昨夜跟着我,可看到他们从哪里出来?”

廖廷越怕被云树发觉,是在不跟丢的前提下,尽可能远的跟着她,自然是看到那两个人进入院中的,至于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他还真没注意到。但云树用目光传达的意思,明明是想让他承认自己看到了。

他便点了下头,“嗯。”

“那你带人去查一下,那个地方是谁买下的,或租下的?”

廖廷越虽然疑惑,云树是真的疑心尽去,不想杀他了?让她去帮他办事,又是何用意?他还是带人去了。

云树冷着脸坐在椅子上出神。

卓渊很好奇:云树是怎么做到只是按着脑袋,便这两个人痛不欲生的?见云树不想说话,他便亲自上前。让人按住其中一个,探出五指,回想云树刚才的样子,在那人头上找了会儿位置,便狠狠按下去。

那人翻着白眼,看傻子一样,斜着卓渊。

卓渊朝那人头上挥了一巴掌,“不许看爷!”

伸出五爪接着在那人头上抓,抓来抓去,脑袋上的痛点没有找到,愣是把那人本来还算齐整的头发给抓成了鸟窝。

几个护卫都是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卓渊回头眨巴着眼睛向云树求救。云树再不过来帮忙,他下不了台,必得被这几个护卫笑死。

云树无奈,起身走过去,亮出手指,向那人头上按下去,那人痛呼。

云树抽回手,卓渊也亮出手指,冲那几个发洞按下去,那人果然又一声痛呼。

卓渊摸到了窍门,一下下的按下去,口中“威喝”道:“说不说?说不说?”

云树觉得卓渊简直就是个大号的孟焕晨!而且,比孟焕晨能闹腾多了!

那人痛呼连连,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只审我一个?”刚才他头发被抓成鸟窝的时候,他的同伴还拼命忍着笑。

卓渊挑拨离间道:“你要是说了,下一个问题,我就去审他。你看,刚才他还在笑你,这痛苦,你何必自己担着?”说着又下力按。

那人痛叫道:“你想知道什么?”

“谁让你坏益生堂的生意?谁让你害云树的?说!”

那人忍不过痛,“是万世明!我们的主人是万世明!是他让我们做这些的!”

卓渊一脸骄傲的回头看云树,“你认识这个万世明吗?”

云树点头。她猜就是他!

卓渊回身又按,“把详情细细道来!”

那人痛叫道:“你说下一个问题问他的!”

“喔,爷忘了!”卓渊转移阵地,让人按住另外一个,邪魅一笑,“准备好了吗?”

那人乖巧道:“不用爷动手,我全都说!”

卓渊失望道:“爷还没动手,你这就说了?”

那人一愣:您这是让说,还是不让说啊?

云树冷冷道:“说吧。”

那人如遇大赦,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云树没想到,数年不见,万世明的心多了几个窍,竟还有一个那么高明的幕僚!不能从云家内部入手,便弄些机灵,会办事的,直接从外部入手。而且为了实现出招即见效,且隐去自己的痕迹,他命这两人严格监视益生堂,见缝插针!

那个缝隙就是云树踹门!

还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如果不是云宝心细,发现了迷香,她下令歇业检查,只怕还会闹出更多的人命。到时候,即便益生堂是无辜的,也再难在医药界立足!

这回要是不让万世明再也翻不了身,以后益生堂和她就别想清净!

云树刚想让人去云家,把云藏叫来,询问一下这些年,那些撒出去的云云们探查的万家的事情。这事昨晚她就吩咐云藏去做了。

江雨眠正好带着云宝云藏等赶了过来。

他和焕梨去找李维翰,李维翰先他们一步入宫当值去了。

他们本想守在李宅门前等李维翰回来。门房从未见过他们,听他们报上云树的名字后,赶忙让他们走。

他们不明所以的回到云宅后,又急的团团转。不知道该去求谁?不知道该去哪里探查云树的踪迹?甚至想不顾益生堂的人命官司去报官!

几人正争执不下时,卓渊的跟班来替云树报平安,他们便一窝蜂的赶到官驿。

云树没有与江雨眠他们劫后深情安抚,而是头脑冷静的叫云藏到另一个屋里回话。

在听云藏说了所有的消息后,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铺散开来!

她要借力打力!让万世明再也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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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一章:习武之人,那叫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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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年年长大,也越来越不像父母所教导出来的那个她了!所有的事情都逼迫着她改变!

只有心硬了,心狠了,才不会轻易的痛。她对黎歌下不了手,而对万世明,她没有任何顾虑!就当他是试刀之人!

当年撒出去的几朵云,有一个机灵的去了万家。昨晚,她就是让云藏去找这朵云。

听完云藏的汇报后,云树很快理清关系,布好计划。一一交代下去后,让人把刚才那两人交代的都写下来,让他们签字画押。

正要出门,遇上京兆尹的人来传唤她配合堂审。实则是想将她羁押。

毕竟她是益生堂的东家,虽然人死与她并无直接关系,但是益生堂的名声,她的一身皮肉之苦,都是可以换回好些银子的。

昨日,韩聚没有开堂审理,就是给益生堂的东家活动的机会,谁知道只是去牢里打点一二,根本没想着去他那里活动,活动。这让韩聚有些生气!是以,今日一开堂,就让人去把益生堂的东家找来,“配合调查”!

廖廷越带人去益生堂周围晃悠一圈,还是没能确定昨日那两个人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回去的路上正遇上被唤去问话的云树。

“跟我走一趟,陈述一下你昨晚看到的事实。”云树对廖廷越道。

廖廷越眉毛一挑,“你不生我的气了?”

云树冷冷斜了廖廷越一眼。“你的账,我会跟你算的,眼下,你先做云爷的证人。”

“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还恩将仇报!我为什么要帮你作证?”廖廷越有些愤愤不平。

云树不想再提廖廷越对她的轻薄之举,但是这个恨,她记下了!

“你不是千方百计想偷学我的枪法吗?这事完了,我让你输个痛快!”

廖廷越差点咬到舌头。“怎么能说是偷学呢?习武之人,那叫切磋!”

“随你怎么叫。去,还是不去?”

“去!”

不管怎样,云树是答应与他正面切磋,而且那必是不遗余力的争斗,他正好可以全面偷学一下。

其实云树去见卓静亭时,那股暴怒已经平息下去。就像哥哥说的:真想弄死某个人,方法多的是!她没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

可是那么一瞬间,她对这世上之人是真的动了杀心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因打断不忠家仆的腿,而心抖、内疚的人了……她有些理解当年的哥哥了。

她在卓静亭的允许下,让廖廷越为她跑腿,只是以一个浅浅的心理暗示,让他站在自己这边说话,为拉他为自己作证做铺垫。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韩聚一身大红官服端坐着,看到堂下的云树时,眼前一亮。

一身玄色衣衫更衬的她面色柔白如玉,一双妙目黑白分明,盈亮动人,鼻唇比例简直堪称完美!面部轮廓有男子的英气,又有女子柔婉。

白衣若仙姝,黑衣若妖魅!美人儿他见多了,眼前的这个,前夜他见过之后,就立即排在了第一位!倾国倾城色,大抵如此!

他并非色中恶鬼,可是这个人就是见之难忘了!正苦于不知道怎样认识,没想到今日审个案子,竟将这美人儿给审了过来。

韩聚盯着云树,忘了自己是在审案子。

旁边的文书悄悄提醒,“大人,大人!”

叫了几遍,见他没反应,只好起身到案前手动提醒。

韩聚回过神。

云树一介白衣,没有一丝功名,哪怕她再不情愿,还是撩起衣摆在堂前跪了下去。

她会让他还回来的!

韩聚清了清嗓子,“下跪何人?”

“益生堂东家云树见过京兆尹大人。”

“杨继状告益生堂用药不明,致其妻杨方氏殒命。你作为益生堂东家,可有辩驳?”

“禀大人,草民来回话之前,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甚至在案发当日,益生堂就已经在清查铺中药材。”

“云东家话中有深意?”

“大人明查。案发前夜,云树为救一人,夜半去益生堂抓药。云树两年未回京,铺中伙计不识云树,拒绝开门。救人如救火,云树情急之下将门踹散。”

韩聚眉毛一挑: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还能干出踹门之事?

云树接着道:“为了化解踹门之事,云树将卓公子的玉佩押给看门的伙计,叮嘱伙计用心看好门,明日一早就将玉佩赎回。”

“踹自己铺子的门,还将玉佩抵押给伙计,你这东家做的也真够可以了!”韩聚忍不住感叹道。

“第二日一早,我就让身边的云宝去铺子赎回卓公子的玉佩,并安抚伙计夜里看门的辛劳。可是益生堂的门半开着,年纪轻轻,精神正好的伙计被叫了好半天才醒过来。云宝心细,在门前发现了一些香灰和未燃尽的香头。”

云树向身后招招手,云宝呈上证物。

韩聚看过后,云树接着道:“这残余的香头有一缕干掉的曼陀罗花的味道,大人可知道曼陀罗花是制作迷药的一味重要的配料。”

韩聚闻言,特意拿起香头放到鼻下细嗅,确有一丝香气,但他不确定是不是云树说的,有迷药功效的曼陀罗花,便让衙役拿给旁边来做医术诊断的唐昭遇。

唐昭遇当然是李维翰为云树请过来的。

唐昭遇嗅了一番,确定有曼陀罗花的气息,但具体,还要检测过才能确定,便带着残香头去旁边化验去了。

韩聚让云树接着说。

“药铺不是钱庄,珠宝阁或者当铺,不值当给人惦记上,还用上迷香。而且据伙计粗略检查,并没有丢失物品或银钱。云树觉得事出有异,立即赶到了益生堂,让林掌柜歇业查验诸物。”

“杨方氏所用的药,就是在云树赶到益生堂之前,卖出去的几副中的一副。云树让人着重先核查卖出去的那几副药,可是剩余的那些药材并没有发现异样。但是下午杨方氏却因用药出了问题而殒命,云树赶回去的时候,益生堂已经被封。”

“云树也曾着人去杨家探寻药渣,或者剩余的药,但是据说被京兆尹大人带走了。”

韩聚点头,“是这样。”

“云树查验过方大夫开的方子,按照脉象、症状,方大夫所开的药是对症的。云树就奇怪,方子没问题,药没问题,人怎么会死?鉴于前夜的迷香之事,云树不放心铺子里的药材,便大胆夜探益生堂,想再次查询那方子上的诸药材,这就是云树昨晚从益生堂抓来的。”

从怀中掏出那半包药材,衙役接过去。韩聚让他送给唐昭遇检验,看是否与从杨家带回来的药材一致。

云树接着道:“云树寻好药,正要离开时,却觉得头晕,发现是有人在云树进屋后,又在门缝间点了迷香。云树冲出去打晕两个欲图谋不轨之人,自己也禁不住迷香的霸道药性,晕了过去。”

“然后呢?”韩聚听云树娓娓道来,有理有据,几乎是当成故事一般,美人儿被迷晕了,他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

“武义郎廖廷越随真定府卓知府回京述职,夜半择床难眠,在街巷中散步。因见云树翻墙入院,便跟在了后面,亲眼见到云树与那两人动手的过程。并在云树晕过去后,将云树带回馆驿,那两个黑衣人也被带回了馆驿。”

韩聚在堂下一扫,“承义郎廖廷越可在?”

真定府知府卓静亭这两日可是很得圣上青眼的!他手下的人,证言应该可信度极高。

廖廷越出身行礼,“在下承义郎廖廷越,见过京兆尹大人。”

“益生堂东家云树所言可属实?”

“回大人,句句属实。”

“那两个黑衣人呢?”

“在堂外侯着。”

“传。”

五花大绑的两个黑衣人被扭了上来。

“在大人的人抵达驿馆之前,云树询问了这两人,在云树的感召下,这两人将整个事情的情由都说了,云树这才知道,这个事件的始末与致使杨方氏殒命的真凶。”

众人愣住。又是重按头维穴,又是用灌毒药威胁!他竟大言不惭说是自己感化了那两人!好一张巧嘴!好一个不要脸的!

只有廖廷越竟然微微勾起了唇角。

云树浑不在意,从袖中抽出两个黑衣人画押的证词,衙役接过去递给韩聚。

韩聚接过去细看。

云树在堂下解说万安堂东家对益生堂所做的不规之事,尤其重点向杨继和唐昭遇说明药中的半夏之毒!

唐昭遇刚才对比药材,也未发现清半夏的异样,听到云树的话忙细细核查,发现两份药中的清半夏是一样的,与平常的清半夏也是一样的。

当即如云树一般,拿两片清半夏,叫人泡了两杯水,又叫人找来两只鸡,把水分别灌下去。

不一会儿那两只鸡就抽搐着倒下去。正常情况下,经过炮制的清半夏并没有这样大的毒性!

杨继惊道:“内人就是这样发作后没的。”

韩聚看云树,“依你所说,这两副药都是从益生堂拿出来的,这两个黑衣人也是你绑过来的,如何能说这件事的主使者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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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二章:主使者

韩聚审案子喜欢两种方式,“用刑得真相”和“用智得真相”。

以前他最喜欢第一种,也得益于这种方式,他从后台用刑之人,走到了堂前审理案情。职位升级以后,他也及时的改变策略,毕竟,哪个官吏不想“以德服人”树立威信与民望,谋求更高的位置?

现在的韩聚,虽然喜欢案情具有曲折的故事性,并且在他英明神武的领导下,顺利的审查、结案,以证明他审理案子的高超能力,为京城百姓撑起一片清朗的天,给皇帝营造一种百姓安乐,他治理有功的气象。

可眼前的这种状态,几乎是他这么多年的审案经历中最顺遂的一次了!

作为被告方,云树几乎是为他备好了滑梯,让他一路顺顺溜溜的滑下去,且有理有据,细节也讲述的十分明白!这案子简直对极了他的胃口!

要不是事关益生堂的声誉,他甚至怀疑云树是自导自演的这一出闹剧!

这短短的时间内,他还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这个云树却已经把握了整个案情!还人证物证俱全!他有些不敢相信!

“大人可传万安堂东家万世明前来,看万东家是否认识这二人。”

韩聚想了想,认为有这个必要,便让衙役去传万世明。

万世明的智囊任千智用过饭,正准备回家去看看老娘。

走过大门时,遇见厨房采买白溪在与门房闲话。白溪与门房见到他都十分恭敬的向他问好。本来他没当回事,点点头就走过去。

见他走过去,白溪与门房又继续闲聊,任千智的耳边隐约飘来京兆尹等词。

任千智因为二人的话而停下脚,又走回去向白溪道:“你刚才说什么?”

白溪忙闭嘴,“没什么,只是与刘伯问候一下,我这就去做事。”

“回来!”任千智不满意道。

白溪乖乖的回去,耷拉着头,等着挨训。

“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白溪看他严肃的样子,只好老实道:“我刚才去街上采买,见京兆尹的人带人回去问话。奇怪的是,被提去问话的人,是好好请过去的,而那队人之后却还跟着一队人,其中有两个黑衣人被五花大绑,面貌却有些眼熟,像是在咱们家见过。我看他们是惹了什么事,担心会牵连到老爷。”

白溪虽然年轻,但能写会算,又踏实肯干,三年时间内,在万家从一个低等家仆晋身厨房采买之位,他看事还是有一定的水平的。

“那两个人相貌如何?”任千智追问。

白溪将那两人的相貌形容一下。任千智顿觉不好,急急登马而去,两盏茶的功夫又飞速而回,跳下马就让人去内宅通报,只说大事不好,要见老爷。

万世明优哉游哉的挥着扇子出来,“出了什么事?你急成这个样子?”

“我跟您说过,益生堂与它那东家都会栽到您手中,但是不是一次性解决。您怎么就听不进去我的话,又让那二人偷偷行动了呢?现在他们已经被抓了!”

“那又如何?他们的身契可是捏在我手里,他们若是将我供出来,我难道还能让他们活着?”

“老爷糊涂啊!万宅中有人见过他们,即便他们不说,若是京兆尹细细查询起来,定会查到老爷头上。您是他们的主人,如何脱得了关系?”

万世明终于有了一丝焦虑,收了扇子,“依你之见,怎么办?”

“老爷此番对益生堂下了重手,那益生堂的东家牵连上人命官司,一定会千方百计的想翻身的。若是探查出那两人与老爷有关联,老爷必然要被传话。”

“你倒是说重点啊!”

“那炮制药的作坊,老爷是否收拾干净了?”

“还没有。谁知道那两个笨蛋这么快就被抓了呢!”万世明本来是想坑云树,可现在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坑。

任千智愁的揪掉几根头发,急中生智。“为今之计,只好这样了。”

任千智与万世明耳语一番。两人刚谋划完,京兆尹的人就上门了。

任千智嘱咐道:“老爷要谨记!”

万世明狠狠心,点了点头就被带走了。

任千智也慌忙出门,正撞上白溪也往外走。“你跟我来!”

白溪不情愿道:“我还要为霄姨娘买菱角做菜呢!”

“不长眼的东西!老爷的事重要,还是姨娘的事重要?”任千智骂道。

老爷看重任千智,白溪只好跟任千智出了门。

京兆尹的大堂上,云树冷眼盯着万世明撩衣跪下,却没注意到堂外围观的人群众,江雨眠面色难看的退了出去。

随着万世明的进入,带万世明来回话的衙役却凑到韩聚耳边说了什么,韩聚的心情微不可查的好了许多。

惊堂木一拍。“下跪何人?”

“万安堂东家万世明见过大人。”

“万世明,跪在你旁边的两个人,你可认得?”

万世明看了看那两个伙计,面带疑惑道:“回大人的话,这两人有些面熟,像是我万家绸缎庄的两个伙计。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

“你万家绸缎铺在哪里?”

万世明报上益生堂斜对面的绸缎庄,还一本正经的问这两人在绸缎庄负责什么工作。

两人配合做戏,说是守夜看铺子的。

“这两个人呢,昨晚潜入益生堂,意图用迷香迷晕益生堂东家云树,正好被承义郎廖廷越遇到,救了云东家。他们供认是受你指使,去掳人的,是否有这事?从实招来!”

“大人冤枉啊!他们只是绸缎铺里的两个伙计,我从未指使他们做过那样的事!”

狠狠盯着两个黑衣人,而后似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偶然路过绸缎铺,便进入看了看。正碰到掌柜的在责骂这两个粗心大意,让耗子毁了好几匹绸缎!没想到这黑心东西不仅做不好事,还敢攀污主子!说,你们究竟是受谁的指使?”

“东家?我们……”

万世明言辞凿凿。“这两个普通的伙计绝对没有胆量做出掳人之举,还请大人明查,不要放过主使之人!”

韩聚点点头,表示认可。

云树虽知道让万世明承认是主谋并不容易,没想到他还想着棋高一着,反咬一口!

云树回头向人群中看了一眼,看到云宝后,向韩聚拱手道:“大人,云树查明这两个人的身份后,就让人紧密的看着万家的绸缎铺了。云树还有证据!”

韩聚见小美人语气昂昂,不肯落下风,微微勾了下唇角,“既然有证据,便呈上来吧。”

“是。”

云树回身招招手。

两个衙役又押上来两个人。

韩聚一挑眉,带着怒气道:“本官又没有吩咐!你们两个从哪里抓来的人?”

两个衙役忙跪下,“回大人,云东家说他有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帮大人破解案情,要我们当个见证。我们想着大人日理万机,能早些查明案情,还死者一个公道,您定然是允许的!于是,我们二人便与云家的伙计,分别盯住了万家绸缎庄的前后门。”

韩聚对云树擅自使唤他的人很生气,但他平日里都是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的,当下也不好发作,只黑着脸道:“这两人是谁?”

“这两个人是绸缎庄的掌柜和伙计。”

“你们抓他们作甚?”

“禀大人,是万家的一个叫任千智的门客先去了绸缎庄,任千智走后,这个伙计便怀揣着东西,鬼鬼祟祟的往外走,被叫住后,跑的更欢,我便将其拦下了,在他怀里搜到了两把迷香,半包袱药材。”

衙役将东西呈了上去,照旧由韩聚看过后,转给唐昭遇查验。

“这药材和迷香是哪里来的?”韩聚对伙计喝道。

伙计吓的身子都在抖,“是,是掌柜的给我的,让我拿出去丢了。”

韩聚狠瞪着掌柜的,“你为什么让他丢了这些东西?”

掌柜的没有与主人提前做好沟通,来到堂上见主人都跪着,更不敢撒谎了。“是,是老爷的门客,任千智任先生从这两个人屋里抱出来,让我安排人丢的。”

唐昭遇查验一番后,捋着胡须道:“这迷香,与云东家所呈的证物是同一种。至于药材,是清半夏……考虑到刚才那两种从外观上与清半夏一样,却带有毒性,还是在检验一番的好。”

韩聚便让人重新端来开水泡清半夏,喂给活鸡。好半天过去了,那只鸡却活的好好的。这说明这包清半夏是正常炮制的。

韩聚看堂下诸人,有喜,有忧,还有面不改色的。

“你们两个有什么话说?这包清半夏又是做什么用的?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主人已然把他们推了出去。之前卓渊整的他们头痛欲死,可是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伤痕,他们不能说是被逼供的。

现在迷香和那包药材都找到了,他们是脱不了干系了。反正都是被人支使,关键是,这锅是主人背,还是任先生背?现在若不说点有用的,那可真是要被用刑的!

两人禁不住看了万世明一眼,想探知他的意思,却被万世明狠狠的瞪回去。

“胡乱看什么?你们受人支使做的事,难道还想让我替你们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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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三章:反将一军

任千智与万世明商议的计策是:推掉所有责任!反正那些东西也丢了,只要将坊间剩余的东西清理干净,那一切就只做不知道。买通京兆尹,这个案子可以做成个悬案——与益生堂过不去的另有其人!

可是他们不知道,事情竟然在短时间内急转之下!尤其是掌柜还将任先生给供了出来。

那两个伙计听出万世明话中的意思,只说任先生说是奉了主人的命令,让他们做的,其他的他们就不知道了。而那包袱中的清半夏,就是从益生堂替换出来的!

审到这里,诸人都看明白了:益生堂用药不当致人死命,实则是受有心之人陷害。那特殊炮制后的药材,即便是御医都不能用眼睛分辨出来,益生堂的人在查验药材时没有查验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可这主使之人。。。

任千智还不知道,这会儿,他已经成了冤大头。只要他肯顶锅,万世明就能全身而退。

这一案未理清,又一案子送上门——堂外传来了击鼓声。

韩聚让衙役出去看看,若确有冤情,收了状子,让他们候着,将眼前这案子理清了,再说。

韩聚又问云树,“云东家,你本人或者益生堂是否有别的仇家,想要对付你,或者益生堂?”

这是明显要为万世明脱罪的!

“大人!这件事,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万世明最信任的门客任千智,那任千智若不是受万世明的指使,还能受谁的指使?大人应该尽快将任千智捉拿归案,询问详情!”

与美人儿相比,当然是银子更重要了!韩聚一拍惊堂木。

“云东家好生狂妄!本官如何审案,还用你一介布衣来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那衙役转了回来。

“禀大人,门外的案子本是个小冲突,后演变成打群架,一方扯住另一方来,要老爷来断出是非曲直。不过。。。”

“不过什么?”

“大人,眼前益生堂这案子牵涉到一个叫任千智的人,外面的那个案子中,有一方也有个任千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韩聚不知道今天这些衙役都怎么了,一个个都耿直的来拆他的台!

“哪那么多巧合?收了状子就退下去。”

云树当然不会给他含糊过去的机会。“大人,正好本案也需传唤任千智问话。这万家人都在,便是将外面的任千智唤来辨认一番,又不费多大功夫!”

韩聚有些不喜欢小美人儿的执拗,可他又句句在理,只好让衙役将外面那个任千智传上堂来。

谁承想,此任千智还真是彼任千智!只是衣衫不整,面带青瘀。

任千智一双慧黠的眼睛将堂上诸人打量了个遍,心中便多了几分颓丧,众人看他也是面色各异。

天下竟有这一样巧合的事?韩聚不由深深看着云树。

云树正肃沉的望着任千智:云溪虽然不负所望,但万世明与任千智的关系,让她有些担忧。

云树收回目光,望向韩聚,韩聚正有些愣怔的望着云树,被云树盈澈无比的目光一扫,忙收回目光。为了掩饰尴尬,顺手拍了下惊堂木。拍完他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好清清嗓子。“任千智,你可知罪?”

任千智做惶恐状,“大人明查,此事确实罪不在小人。是那卖酒汉子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酒翁,非要赖到小人身上,小人身边的人与他争了几句,他便仗着身板强壮,大打出手。旁边看热闹的认为我欺负穷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帮手,小人都被打破相了!”

“休得顾左右而言他。本官问的是益生堂一案!”

“小人不明白。”

主家一定是已经奉上了银子,可是眼下牵连出这么多万家人,事情怕是已经脱离了他的谋划,而且绸缎庄掌柜和伙计的出现,矛头很可能已经指向了他。但他必须弄清楚事情到了何种地步?

收了万世明的银子,韩聚自然是要向着他这一方的,若是万世明这个门客是个忠心肯顶锅的,于他也是最好的。

“如今人证、物证均指向你。是你假借万东家之名,指使这两个人,用带有毒性的半夏替换益生堂的清半夏,致使杨方氏用药殒命。其后,你更是没有丝毫忏悔之心,还意图让他们两个掳走云东家。失败后,又让掌柜清理迷香和药材。你可知罪?”

韩聚一条一条都给任千智解释清楚,只要他肯认罪,万世明这一万两银子,他就可以安稳的收下了。

云树自然也听出这赤裸裸的包庇之意!

“大人!我与这任千智素不相识,他如何会害我和益生堂?还请大人明察!”

任千智看一眼云树,暗道:果然容色倾城,即便是个男子,也是个妖孽!也难怪东家按捺不住,一心要将他掳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个云东家运道太好!竟然还给人救了回去!

再看了万世明一眼。

陷害益生堂之事,本来做得非常之完美!若没有东家偷偷让那两个人揪住机会,将益生堂的东家一块掳回来,这件事根本就牵连不到万家。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人陷进去,然后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的人滚进来,最后滚到他头上。

万世明眼中的殷殷期望,他看到了。

这样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不仅能亲手毁掉完好的计策,还将自己的军师给牵累进去,也是个“人才”!若不是因为当年他出手救了母亲的缘故,他何至于做这样的人的门客?为这样的人谋划害人之事?

韩聚不理会云树的质疑,又拍惊堂木。

“任千智!大堂之上左顾右盼,无视本官问话,看来你很不老实!来人,大刑伺候!”

“大人明察,益生堂之事,确实我所为。”

韩聚闻言,心情愉快不少。“喔,原因何在?”

“益生堂号称是平价药铺,还经常有义诊活动。数年前,我曾带我母亲到益生堂问诊。可是坐堂大夫开的药不仅没能治好我母亲的病,反而因为拖延治疗,使我母亲险些无救。从那时起,我便恨上了益生堂与益生堂的东家。”

“后来我到万家做门客,偷学药材炮制之法,更假借东家之名,指使这两人针对益生堂和云东家而行事。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确与我家东家无关。”

事关益生堂的声誉!好不容易洗净一身臭,这任千智又来泼脏水,林掌柜再也忍不住了。

“大人!益生堂经营六七年,从来没有误诊案例。在益生堂的看诊流程中,即便真出现这种状况,我们也会重新安排大夫,或者重金请京中的名医前去看诊。可是益生堂从未出现任千智说的这种状况。请大人明察!切不可听信小人诋毁之言!”

任千智只觉脊背发凉,回身正看到云树一双眸子深墨如冰,冷厉的刮在他的身上。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是轻敌了!这个云东家,绝不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即便这事今天糊弄过去,来日这个云东家也绝不会放过万世明!或者,也不会放过他!

韩聚不理会林掌柜的话,让任千智继续交代。

任千智硬着头皮抗下所有的事。为了增强事情的可信度,他还交代了月桂巷,也就是刚才群殴的地方,那个炮制毒半夏的小作坊。

白溪就是云溪,卖酒的汉子也是云树安排的。目的就是要跟着任千智,暴露万世明的这个制药作坊,给这个案子增添完善的证物链,却半路跳出了任千智这个不怕死的来搅局!

韩聚以人证物证俱全,且主犯供认不韪,张罗着结案。

听了韩聚给的判词,云树冷声道:“大人,此案尚有疑点,还不能结案!”

众人都被云树这样的语气与态度给惊着了。

韩聚怒了。“大胆!本官断案一向公允,此案人证物证俱全,岂容你胡言乱语!”

“事关益生堂的声誉,云树不得不慎重,请大人体谅。”

云树冷淡的行了一礼又道:“益生堂所经手的病例都有备档。任千智说数年前他母亲被益生堂医坏了,但益生堂从未出现不顾病人死活的情况。若任千智之母真的曾在益生堂就诊,那么何时,何病,用何药,都是可以查出来的。益生堂愿意当堂核查,而不愿意背这无中生有的黑锅!若任千智所言为虚,那他对益生堂怀恨在心的缘由便立不住脚。他便不是本案真正的主使之人!”

任千智无法脱身,他却不愿意原本完美的计划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想帮万世明把益生堂拉下马。当年他母亲确实是被人误诊了,差点要了性命,不过却不是在益生堂看的。

没想到这个云树头脑冷静,思维敏捷,很快就理清其中的问题,反将他一军。而他并不知道益生堂还建立了这样的档案!

云树转头,冷冷看着任千智,“请问令慈姓甚名谁?是何时在益生堂看诊的?我这就命人回去取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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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四章:十恶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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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千智哑了喉舌。

真是贪多嚼不烂!这话于他,于万世明皆是如此!如今这话要是圆不过去,他就是想替万世明背锅也背不了了。

任千智面色变了又变,终于稳定下来。“我母亲之事,是我胡说的。你就是翻遍了益生堂的档案也查不到。”

韩聚一拍惊堂木,“大胆狂徒!竟然连本官都敢骗!”

“大人,我与益生堂的东家确实有仇,却不是因我母亲之事,而是因为我父亲。此事不便言明。”

“公堂之上,又何不便言明的?说!”

既得允许,任千智开口道:“新帝初登基的那一年,柳澄江案牵连甚广。我父亲便是被云进同拖下水的。而这个云树,正是云进同之子,我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毁了他!”

云树的父亲云进同之事,万世明也有探查,而任千智的父亲确实也因当时那个案子进了大狱没能再出来。

云进同有没有供出任千智的父亲,韩聚最清楚!

云树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惊讶:万世明竟然没有告诉任千智她的女子身份!这个任千智竟然敢当着韩聚的面说这样的话!但就冲着他这样攀诬父亲,必得让他付出代价!

韩聚拍下惊堂木,“柳澄江一案已盖棺定论,是非恩怨圣上已定出曲直,禁止再无理取闹。益生堂一案,本官正式宣判:任千智作为本案主谋,恶意替换有毒药物构陷益生堂,终致人死命,秋后问斩!万家绸缎庄两个伙计万安、万全虽是受人指使,但行不轨之事证据确凿且供认不讳,刑五年,流放两千里。死者杨方氏终究是吃了益生堂的药而殒命,益生堂对自身药物检查不力,退还医药费,赔杨继丧葬费两百两。万世明对门客管教不力,赔杨继银一千两以助杨继抚养子女。退堂!”

那些揪着任千智来京兆尹的汉子见任千智已经被判了秋后问斩之刑,也不再与他纠缠,直接就溜了。

围观的众人散去。

云树扶膝起身,让林掌柜与方大夫都回去调息一番,将所有的药物彻底清查一遍后,再开门做生意。

向廖廷越道:“你先回去吧,等我这边的事忙完了,我会去驿馆找你的。”

又向卓渊道:“卓大爷,你也回去吧,我这里还有别的事,没法带你去玩了。”

卓渊见云树一脸疲惫,也不再跟他做口舌之争,“那你若需要帮忙,一定要去找我啊!”

云树点头,卓渊才带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万世明眼看着衙役将任千智押走,任千智只对他说了一句,“照顾好我母亲,就说我外出游学去了。”

云树斜了他两人一眼,他两人也看了看云树,眼中却各有各的情绪。

唐昭遇走了过来。“树儿!”

云树回身,“唐典御好!”

“你怎么不叫二叔了?当年你可是跟安盛一块叫我二叔的。”唐昭遇慈笑道。

云树恭谨道:“那是云树年幼不懂事。云树一介商贾,若是与唐典御攀上二叔的关系,怕影响唐典御的官声。”

“你这孩子倒是比安盛出息多了。”

“唐典御过誉了,云树愧不敢当。”

唐典御没再坚持什么,淡笑道:“你义父呢?”

“我义父还在济阳,没有回来。”

唐昭遇走近云树轻声道:“为什么维翰让我帮你,却不想让你知道呢?”

云树一愣,“云树不知。”

唐昭遇笑笑,“你们这些孩子啊,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说完也走出了大堂。

云树对云宝招招手,云宝快步走过来。

“你去大牢里,安排下任千智的杀威棍。不管花多少银子,我只要他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却不要他性命。未免万世明从中插手,要立即执行!”

“是爷,我这就去。”

云树走出大堂的时候,众人都已散去,只有云家之人在门外候着她。云树正要上马,却觉好像少了个人。

“江雨眠呢?”

“没见着啊。”众人道。

忽然一个眼尖的,“那是吗?”

大堂外的墙根下,江雨眠抱膝蹲坐着,头埋在膝上。

云树走了过去,见他有些微微的颤抖,轻轻拍了下他的肩,“你怎么了?”

江雨眠惊得胳膊一挥,毫无防备的云树差点被他推坐到地上,又被他伸手抓住,稳住身形。

从江雨眠微微抬起的眸中,云树看到一片惊恐与怨恨,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云树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我,我见到他了。”江雨眠头也不敢抬,有些语无伦次。

“谁?见到了谁?”云树不明所以。

“在扬州,扬州的那个人,他,他在这里。”江雨眠痛苦道。

云树看看不远处的衙役向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对孟管家招招手,“去租辆马车来。”

云树拍拍江雨眠的肩,“不要怕,有云爷在呢。”

马车租来后,江雨眠被迫害后遗症发作,腿软的走不好路,云树扶他上车。

江雨眠惊恐不安的坐在马车上。

云树看他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伸出手,按在江雨眠的手背上,“跟云爷说说,那个人是谁?”

江雨眠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终于开口道:“就是那个叫万世明的。”

“他?”云树吃了一惊。

她虽然知道万世明有那样的癖好,可他怎么会跑到扬州?是了,万安堂在扬州也有分店,而且时间上比益生堂早多了。

“你确定没认错人?”

江雨眠连连摇头,“没有,就是他。我,我。。。”

江雨眠没法形容,没法述说。当初他硬着性子抗了下来,如今几年过去了,他反倒有些不敢面对了。或许是当你以为噩梦已经醒了,却忽然发现噩梦就在身边,随时都可以再度将自己卷进去,再度碾压一遍!

云树握住他颤抖的手,“别怕,有我在,这件事交给我,我会让他还回来的。”

云树微微凝眉出神:她知道韩聚是个收银子的,却只给他证据,当证据让万世明搂不住的时候,万世明肯定会出银子买平安,她就可以借机以韩聚断案不公为由,将案子推到大理寺复审,兼审韩聚受贿之事。借着卓静亭这个新贵的名头,或许可以对万世明和韩聚来个一箭双雕!

谁承想,任千智,还真是个不怕死的,竟然掉脑袋的事都敢替万世明顶了!偏偏他还提起朝中禁谈的话题,让本来可以翻转的案情硬是被压下去。他用起计谋来,也是有一定水平的。或许,去见见他!

正想着,忽然觉得肩头一重,颈间一暖,一扭头发现江雨眠歪在了她的肩上。“你在做什么?快坐好。”

“对不起,我又让你操心了,我刚才的样子太丢人了。我以后一定改。”

“你现在的样子更丢人!快坐好!”云树颠颠肩头。

江雨眠不起身,呢喃道:“云爷待我这样好,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怎么又提这个?”

“天地那么大,只有云爷是真的对我好。”

“你有没有想过,我救你是举手之劳,解决万世明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我自己要做的事。”

江雨眠愣了愣,坚持道:“我只知道,你是对我好的。我就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云树抬手挑起江雨眠的下巴,“你不怕我是像万世明一样的人?”

江雨眠被云树这样的举动撩的面颊绯红,眼睛润的像是要滴水。“你跟他不一样。”

“因为我是女子?”

“不,你的心和他不一样。”

“或许我的心更狠、更坏呢?”

“那也是你!”

云树松了手,垂头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是会变的,或许以后,连我都不认识自己。”说完,吐了口气,仰脸正要说话,脸颊却蹭过江雨眠的唇。这可比在承欢阁被红玉亲要命多了,云树的脸腾的红了起来。

江雨眠也是一愣,而后柔声道:“我就说你与万世明不是一样的人。”

回过神的云树推开他,自己往另一边挪过去,“晚上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雨眠乖顺道:“好。”

云树挪到另一边依然觉得马车内燥热不堪,如坐针毡,她叫停车,正要挑帘子下车骑马,却被江雨眠抓住腕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你的脸都红透了吗?你这样下去,他们会怎么想?”

微微的气息吹倒云树的耳间,云树的燥热又增了一分,一把推开江雨眠,故意沉声道:“没事,走吧。”

马车又开动,江雨眠窝在马车的一角,唇边噙着笑意,望着云树。

云树瞪他一眼,“不许看我!”

江雨眠乖顺的垂下睫毛,“好。”

“不许笑!”

“好。”

云树犹不解恨,“下车去!”

江雨眠猛地睁开眼睛,冲过来抱住云树的手臂,恳求道:“不要让我下去,我怕会遇到万世明。”

云树抬手成掌,冲江雨眠白皙的脸晃了晃,江雨眠眯着眼睛没看到。云树还是没能下手,垂下手,努力冷声道:“坐回去!以后不许再离我这么近,更不许再抱我的手臂!”

江雨眠小心的试探,“我要是再犯呢?”

“不要逼我对你动手!”云树恨恨道。

江雨眠心中一凉,松开云树的手臂,瑟瑟缩缩的退回角落,再没有看云树一眼,可他面上的表情让云树觉得自己像是对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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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五章:父亲之死

云树心软下来,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怕挨打。我怕你把我打走了。我不想走。我在这里看着你就好了。”江雨眠可怜兮兮道。

云树想起他的经历,觉得自己说话太狠了。“对不起,我。。。”

“不是你的错。我自幼便被卖到戏班子里,挨打是家常便饭,即使是现在,我也清楚的记得棍棒鞭子落在身上、头上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挨打,明明以前是挨惯了的。”

有谁是挨打挨惯了的?

“我,对不起,我以后绝不会打你,你放心。”

“真的吗?”得了云树的保证,江雨眠眼睛一亮。

“真的。”

“那我要是再抱你的手臂呢?”

果然没有强悍的手段便不能压住场子。云树无奈道:“你可以跟我保持距离的。爷毕竟是个女儿身。”

“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只要你接受我。还是,还是你嫌弃我之前的经历?”往日的经历又让江雨眠自卑的抬不起头。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自己了。谁都不想有那样的经历,那不是你的错。”

说到最后,云树有些咬牙切齿了。她被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不是运气好些……

初见江雨眠时,他虽然眼睛看不清楚,可是风华绝代!琴艺无双!自信!坚韧!而现在他竟被搓磨成这个样子。她是真觉得心疼。

“江雨眠,你看着我。”

江雨眠抬不起头。

云树重新坐过去,一字一顿道:“我从来没有嫌弃你,以后也不会,你要相信我!我不接受你,是因为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想要什么。你能明白吗?”

江雨眠终于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

云树望着他的眼睛,心更软了。“我保证,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人再欺负你!回头我就再给你加两个人,你去美人居也会安全许多。我一定尽快解决了万世明!”

“你既然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关心我?”

“一定要知道原因才放心吗?”

“嗯。”

“你当年问我是要捧你吗?你的琴艺歌舞都是惊才绝艳的,我确实是想捧着你。”

“那若是有一天,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呢?”

“我听过,看过,它们都在我的脑中,我依然会好好待你的。”

“为什么这样你都愿意,却不愿意接受我呢?”

云树眸色一暗,“因为这个许诺是我可以做到的,且在安全范围内。你离开、改变心意或者高就都不会影响到我。”

“你并不相信我?”

云树摇头,“不是你的原因。世事多变,不敢再相信罢了。”

谁都有心结。当初黎歌说的话,可比江雨眠说的好听多了,句句都在心坎上,结果呢?

半路无话。直到临下车,江雨眠抓住云树要去挑帘子的手腕。

“遇见你,才有今天的我。我不会离开,不会变心,更不会高就。你可以不给我任何感情上的许诺,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云树看看他,什么也没说,下了马车。

江雨眠有些摸不准,他想了半路的话,云树听进去了几分。

云树回去只觉身心俱疲,在浴盆中泡到差点睡着。起身后就扑到床上大睡,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焕梨进来伺候,“爷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饿了吧?饭菜都备好了,您是在隔间用,还是在床上用?”

云树伸了个懒腰,撒娇道:“在床上。”

焕梨一笑,吩咐云棉去传饭,到了杯茶给云树润润喉。

“我给爷收拾东西,发现那枚梅花金针不在了,爷可记得丢在哪里了?我着人去找找。”

那梅花金针是义父给的,不能随便给弄丢了。云树想了想,“好像是昨晚被我当作暗器投了出去,应该在益生堂的后院,你着人去找找。”

“好。”

“云深,你去跟张元说,让他带人去找找。”

焕梨接过云树手中的茶盏,跪在床边为云树梳发,“爷一会儿还出去吗?”

“云宝回来吗?”

“回来了。”

“你去让他来回话。”

“要不等您用完饭,再让他来?”

“没事,去吧。”

焕梨退出去,很快又进来。“爷,江雨眠在外面。”

“他有事吗?”

“也没说什么事,只说要见您。”

“把屏风张上,让他进来吧。”

“是。”

焕梨出去后,云树闭着眼睛自己梳着头发,听到外间的脚步声,淡声道:“有什么事吗?”

“爷说晚上要带我去见个人的,我来等爷。”

云树想起白日的话来。江雨眠说他怕挨打,那他怕不怕见挨过打的人?

“过一会吧。你用饭了吗?”

“没有。”他是算准了云树没用饭才颠颠赶过来的。

江雨眠听到里面窸窣的穿衣声,过了会儿,云树依旧一身白衣转了出来。

“坐吧。”

云棉传来的饭菜便摆在了外间,云树又让给江雨眠添了碗筷。

云树安静的吃着饭菜,碗中忽然多了一块红烧排骨,然后是青菜,还有一碗汤。

云树对他笑笑。哥哥走了,义父不在,像是好久,好久没有人为她夹菜了。

焕梨回来了,云树招招手,示意云宝进来回话。

云宝立在桌边,轻声道:“用了两百两银子,任千智被打的皮开肉绽。大牢那边已经打点好了,爷若是想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去备车吧。”

“是。”

“你要带我去看那个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人?”江雨眠面色不太好。

“我是带你去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让江雨眠听云宝回话,就是先给他提个醒。

江雨眠沉默了。

“你还去吗?”

“你为什么要打那个人?”

“他言语不逊,诋毁先父。”

江雨眠不记得他的父亲长什么样子了,他的父亲将他卖给戏班子,他是没有饿死,可是他过的日子……所幸,云树不知道。

江雨眠手中的汤匙“当啷”落入碗中。

“你怕吗?”云树望着他的眼睛。

“有你在,去哪里我都不怕。”江雨眠故作硬气道。

“那走吧。”

大牢中光线不足,气味难闻,还有耗子出来逛街,或在梁上打架,时断时续的呻吟声,偶尔还有惨叫声。

每当这时江雨眠就特别想抓云树的手,他拼命忍住。不管云树是不是故意吓唬他,如果听都听不得,看都看不得,他如何还能站在云树的身边?

云树似乎听到他“咚咚”狂响的心跳,回头看了他一眼,江雨眠努力给云树凝出一个难看的笑。

云树将手递给他,江雨眠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

云树的手筋肉相宜,细瘦修长,微带薄茧。是严世真费心为她调的药物煎汤泡手、敷用,她每日舞枪弄刀的手才不至于过分粗糙。

江雨眠的手也是修长的,却比云树的手柔软许多。

云树轻声道:“指腹的疤痕都好了吗?”

江雨眠一愣,然后才明白云树的意思。在苏州时候,他发脾气,用手指勾断了云树送给他的嵇琴琴弦,两根指腹被琴弦割透,深可见骨。

为了不留疤痕,不影响他以后演奏乐器,云树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好了。你看。”说着,将食指和中指抵在云树的大拇指上轻轻揉了揉。

云树是听他心跳太大声,为避免一次用药过猛,适得其反,没想到他还有心思……

正好走到了任千智的大牢门前,云树就松开了江雨眠,将手背在身后。

狱卒提起哗哗啦啦的钥匙将牢门打开,“任千智,有人来看你了。”

任千智死尸一般趴着未动,狱卒走过去踢了他一脚,任千智依旧未动。

狱卒见他身上尽是血,忍不住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这一探吓了一跳。杀威棒是有分寸的,再说人家还特意强调只要皮开肉绽,不要他的命。

云树走了进去,抓起任千智的腕子,而后丢了腕子,在他的伤处按了按。任千智装死失败,大叫起来。

“你这个人,有点意思啊!”云树抽出帕子擦擦手,对狱卒道,“没事了,您去忙吧。”

狱卒对任千智骂骂咧咧的提着钥匙走了出去。

云树见江雨眠站在外面没敢进来,也没有勉强他。

“你是来看我死没死?看过了,请回吧。”

“你命都不要了,替万世明顶罪,他就没让人来看看你?我还真是高估他了。”云树语气不屑道。

任千智转过头看着云树。

“我不过是说了你父亲一句,你还真够狠!”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要替万世明送死?”

“那是我与他的事。”

“不就是当年他救了你母亲一命嘛。你若是死了,凉薄如万世明,他会管你母亲的死活吗?”云树漫不经心道。

“你怎么知道?” 任千智吃了一惊。

“我若是拿你母亲威胁你这大孝子,你是不是就是我的人了?”

“你敢!”任千智要起身抓云树,却痛的又跌到草铺上。

“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吗?”

“我管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云树自语道:“在大理寺的大狱中,他并不是被用刑致死的,他是被用刑后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在高烧中亡故的。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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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章:为难

任千智不说话了。

“那年我八岁,可是我知道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那样随口攀污我父亲,这点伤,对你就太仁慈了!”云树的指头又按在任千智的伤处。

任千智大叫起来,“你小小年纪怎么生的这样心狠?”

“狠?我父亲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在大狱中受尽万千苦楚,死于非命?若是我父亲今天还好好的活着,我是不会这样狠的,都是你们逼的!他死后还要受尽非议,难道你不该挨打吗?”

云树的手再次按在任千智的伤处,鲜血漫上她的手指。

任千智痛的几乎要晕过去。

云树擦拭着手指。“想想,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说,要是没有的话,我去找你母亲问问。”

“你敢找我母亲,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任千智恶狠狠道。

“我每天晚上都盼望着见鬼,我曾经夜半跑去父亲母亲的墓地,我就想再见见他们,可我就是没见到。你能让我见鬼,云爷谢谢你!”

任千智软了语气,“大家都不容易,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何苦为难我?”

“本来云爷是挺欣赏你的计谋的,可是,看到你为了万世明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顶罪,我就想为难你。”

“他救我母亲一命,我发誓要以命回报他。我也是没办法了。”

云树“刺啦”一声撕开任千智身上破碎的被血液黏在身上衣物。

任千智痛的嚎叫!

云树抽下腰间的酒壶,对着任千智倾倒下去,浓郁的酒香在昏暗的牢房散开。

任千智鬼哭狼嚎。

云树笑问,“可惜了云爷的好酒。是不是比以往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还要痛快?”

“云树!你这个挨千刀的小东西!”任千智咬牙切齿道。

云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捏着粉末,飞飞扬扬的落在任千智的身上。边撒边笑,“再给你来点透骨痒!又痛又痒,别提多爽快了!”

任千智大叫,“你直接杀了我吧!”

“我怎么能杀大孝子呢?为了你母亲,你可是多活一天是一天。这透骨痒可是会越挠越痒的喔!”

“云树我要杀了你!”任千智张牙舞爪。

“是吗?那你倒是爬起来啊!”云树撒完药粉,拍拍手,用一种皆大欢喜的语气道:“哎呀,云爷今晚玩够了,改天再来找你玩,你可要准备好云爷想听的话喔!”

云树转身轻快的往外走去,任千智在后面大叫,“云树!云树!你给我回来,我要杀了你!”

任千智叫骂不绝,直到狱卒过来锁牢门,没好气道:“这么好的酒拿来给你清理伤口,你还骂人家,啧啧,你这人真是活该秋后问斩!”

“你不知道就是他让人打的我吗?”任千智吼道。

“你就知足吧!你替人顶死罪,也没见人来看你啊?”

任千智终于闭上了嘴巴。

云树出了大牢,直至登车,都没有跟江雨眠说话。

江雨眠慢吞吞的跟上去。

云树倒了杯水递给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慵懒的歪在车厢上,喝了口水才开口道:“吓坏了吗?”

江雨眠点头又摇头。

“你怕我吗?”

江雨眠放下手中的水,“云爷,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云树抿了口茶水,冷着声音道:“你说呢?”

江雨眠小心翼翼的坐过去,然后忽然一把抱住云树。

云树第一反应是想一脚将他踹到对面的角落去,抬脚又放下,咬牙道:“松开!”

江雨眠像是没听到。“你的心,一点也不狠。你打了他,还给他用药,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狠心。”

成年男子身上的气息钻入云树的鼻腔,让她觉得更加的不适应了。“我说松开!”

“我知道一个人长大,没有人护着有多艰难。你说我穿那墨绿色绣白牡丹的衫子,让你想起了你母亲。就让我替你母亲抱抱你,好么?”

江雨眠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衫传过来。云树的声音愈发的冷。“第三遍,松开!”

江雨眠还要说话,而一息之后,云树反手抓住他的腕子,将他的手臂扭开。

江雨眠惨呼一声。

云宝向马车内问,“爷,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继续走。”

“是。”

“你不是说不会打我吗?”马车内江雨眠苦着脸,揉着腕子道。

“一,我没有打你;二,我说了三遍,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手臂都伸不直了,你还说你没有打我!”江雨眠夸张道。

云树不理他,抱臂靠在另一边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江雨眠又要往她身边挪,刚抬起屁股,云树长腿一伸,靴子定在江雨眠胸前一拳之处。眼皮也不抬,声音疲累道:“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我只是想离你近点,你就可以靠在我肩上闭目养神。”

“不用,你就坐在那里。”

“喔,好吧。”

云树忽然发觉,她待江雨眠格外的宽容且耐心。如果抱她的是廖廷越,她早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了;而她对卓渊的防备,让卓渊根本没有机会近身。独独对江雨眠……是因为他不具威胁性吗?

想到这里,云树禁不住抬起眼皮,向江雨眠的方向看了一眼。

江雨眠一直在看着她,见状立即给她一个温暖怡人的微笑。

云树重新闭上眼睛。人心啊,太难把控。

江雨眠开始絮絮叨叨说他准备的节目,说完又道:“云爷,我想买批乐女和舞女。等美人居正式开业了,这二十个兼做乐女的舞女怕是不够。”

“嗯,那你就看着买吧,银子去账房支。你要记住,花出去的银子是要替云爷赚回来的!”云树依旧闭眼道。

“没问题,我一定会让云爷的美人居日进斗金的。”江雨眠信心满满。

“嗯。”

第二日,云树亲自去了趟益生堂。

张元昨晚并没有找到她的那支梅花金针,她亲自去了一趟,根据位置猜测方位,翻了一大圈,还是没找到。想了想,便去了馆驿。

卓静亭不知道在忙什么,并不在馆驿。卓渊正无聊的不知道去哪玩,见云树去了,乐的跳起来。

“我就知道你没忘了我这个好兄弟!”

云树笑笑,“廖廷越呢?云爷准备打的他满地找牙!”

卓渊兴奋道:“真的?那我可有好戏看了!不过,他跟我父亲出去了。”

鉴于廖廷越是个闲不住,总是会找些事做的性子,卓静亭走哪,带他到哪,省得他闲下来就惹事。

“那便下次吧。卓大爷今天想去哪里耍,云爷带你去啊!”

见云树问,卓渊认真的想了想。

“我父亲总说我不成器,我的朋友里最成器的就是你了,偏偏你不走科举,我想看看这京中成器的学子,都是什么样的。回来也好在老父亲面前装装样子,哄哄他,免得他老是生我的气。”

“成器的学子”像一个锤子砸在云树的心上。

卓渊见云树面色忽变,“你怎么了?”

云树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在想,大概我不是你父亲,对你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期望,反倒觉得你这样也挺好。”

卓渊挠挠头,“这猛一听感觉你是在夸我,再一想,你不仅损了我,还占我便宜!”

说着就作势挥拳揍云树,“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损我!”

云树忙退后,“卓大爷果然聪慧异常,连云树并未想到的意思都给品味出来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油嘴滑舌!你别跑!”卓渊追出去。

云树听话的顿住脚,挡开卓渊并没几分力气的拳头,认真道:“我是真羡慕卓大爷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纨绔!”

卓渊看看云树,忽然郑重道:“我父亲总说你很好,我也看出来,你确实很好。不如你认我父亲做义父,咱们做对亲兄弟!有我父亲罩着,咱俩一起纨绔!”

云树生生被卓渊一起做纨绔的宏图大志给逗笑了。

“我要是跟你一样纨绔,你父亲还会觉得我好吗?”

卓渊也笑了。“也是喔!”

云树收了笑,“京中学子的圣地便是城南的学宫了,要去看看吗?”

“那就走呗!”

两人说走就走。

城南学宫,无数学子梦想的地方,黎歌待了七年的地方,她永远无法就读的地方!

学宫的学员都有特定的服饰,走在街上就有一种秀于众人的优越感,但是云树并不想去偷衣服换装进入,她想光明正大的走进去,走进这个不许她进的地方!便让卓渊带了他父亲的身份牌。

在学宫门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云树说卓渊是真定府知府的公子,深慕京城文华风貌,想要进去瞻仰学习一二,以便回到真定府发扬学宫的学风。

天花乱坠一通夸赞,当日值守的老先生是学宫最不守规矩爱折腾的。这日被院长罚看大门,他也想着给院长添堵,觉得这俩小子很不错!很有潜质!估计会给院长折腾出来点事情!反正是打着朝廷新贵真定府知府的名头,出事了,也有真定府知府顶着,便很大方的让自己的学生去找了两套衣服给他俩换了。

抱着衣服,与卓渊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换衣服,云树有些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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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七章:我的梦想,纨绔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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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惯穿一身白衫,身子又瘦,索性就直接将学宫的宽大衣袍罩在外面。

衣带一系,高冠一束,再罩上学宫士子的仿古敞襟及腰纱衫,顺手又在架子上“借”了一卷书简握在手中。

转过身,两人相视,均道:“好一个翩翩士子!”

说完哈哈大笑。

老先生推门进来,捋着稀疏的须子笑道:“不错!不错!”

“老先生,我们今天一定好好学习,这两卷书简也暂借我们吧?” 卓渊见云树握着书简很有书生味道,也在架子上抽了一卷。

那老先生挥挥手,“行!还指望卓公子在真定府推广文教之事,又岂能吝啬这两卷书简?”

“谢谢老先生!”卓渊与云树不伦不类的对老先生行了个谢师礼。

老头子笑的胡子发抖,“快进去吧!不要跟我这老头子在这里谢来谢去了!”

换了装的云树与卓渊进入学宫,如鱼儿入了水。

看到那些学生或趾高气昂,或认真刻苦,或滑稽可笑的样子,卓渊都模仿一番,一边模仿一边抱怨,父亲怎么会喜欢他变成这些呆子?云树被他逗的肚子都笑疼了。

见云树这么捧场,卓渊模仿的更卖力了!尤其是混进一个课堂,听学宫的老学究讲授《中庸》。卓渊又学那老学究摇头晃脑读书的的样子,云树没控制住,笑出了声。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老学究生气的指着云树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者,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心,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何解?”

卓渊转头对云树吐舌头。

云树不慌不忙的起身道:“人的喜怒哀乐没有表达出来的时候,称为中,表露出来且符合自然常理,社会法度称为和,中是天下最大的根本,和是天下人共同遵守的普遍原则。达到了中和的境地,天地便各自在其位而运行不息,万物便各得其所而生长发育了。”

老学究又道:“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何解?”

“由真诚而领悟道理叫做天性,由明达事理而做到真诚叫做认为教育,真诚也就会明白道理,明白道理后也就会做到真诚。”

“至诚无息,后面呢?”

“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而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

云树不急不缓,朗朗吟来。她虽没有参加科考,但那些科考必读书目她全研读过,而且过目不忘。

老学究皱着眉头道:“不要以为有些小聪明就忘乎所以,学宫最不缺的就是聪敏的学生!题名金榜却有人数限制!”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老学究见她态度还好,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云树。”

老学究吟了一遍,“云树”,没什么印象,“好好听课,再捣乱去外面站着!”

“是。”

老学究郑重的话语让云树有些找到当初秦师傅给她授课的影子了,只是身边再不是那个人。这样想着禁不住落寞的瞟了瞟旁边的人。

余下的时间,任凭卓渊再搞怪,云树都没能再笑出来。

她不知道,从她与卓渊混进课堂,就处于几双眼睛的观察之下。

好不容易一堂课完,卓渊抱怨腰都坐疼了,抱怨云树回答完问题就像被那老学究勾了魂,再也不理会他。

两人走到湖边的草地上,云树躺了下去,忽然起身道:“云爷教你段舞赔罪吧?”

那日云树舞剑的身姿历历在目,他可是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今天云树竟然主动要教他跳!不点头才是傻瓜!

“《幽兰操》会吗?”

“你太看不起我了吧?”

云树摇头,用前两句唱了个调,让卓渊跟着唱,后面的词以此循环。

让卓渊唱第二遍的时候,云树在草地上躺了下去。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伤不逢时,寄兰作操。

随着卓渊的歌声,左支右摇,艰难起身,用身姿诉尽平生不得之志。

她虽然胸中郁结,可是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她模仿的是义父的故事里,她眼中的师父。

蹒跚而起,跌倒又起,最终以手撑地,用夸张的舞蹈方式翻身而起。

她勤习武,苦抗争;左右求索,潦倒无助;她浑浑噩噩醉酒度日;她痴癫疯狂,意冷心灰……

在卓渊的歌声唱到第三遍的时候,她终于摇头晃脑的高甩衣袖,像是要赶走所有的抑郁、苦痛、驱散岁月的风刀霜剑!努力要再次重来,努力要给自己希望……

她以目示意卓渊跟她一起甩袖子,卓渊见他甩的痛快!便站在她对面甩!由于两人甩袖子的姿态过于张狂,看到对方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

“这舞我从未见过,是你编的吗?”

云树点头。

“云树,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痛苦的感悟?”

云树否认自己。“我表现的是我师父,他一生不得志,他很痛苦,我却帮不了他。”

“辛先生?”

“嗯。”

“我可以介绍他去真定府的边军,辛先生武艺高强,一定会大显身手的!”

云树摇头。“我师父病了,我不放心他真的跟人动刀动枪。”

“好可惜,你怎么不带你师父来京中看看名医?”

“京中不适合我师父养病,而且,我不认为还有比我义父更好的大夫。”

“什么事都让你看得这么透彻,好没意思。”卓渊重新在草地上躺下。

云树也躺了下去,“甩甩胳膊腿,腰不酸了吧?”

“不,还酸!”

“那我来唱,你跳一遍给我看。”

卓渊“噌”的坐起来,坏笑道:“想看卓大爷跳舞?”

云树诚恳的点头。

卓渊冲云树挤挤眼睛,“卓大爷满足云小爷的愿望!!”

云树笑了,退到湖边开唱。

卓渊便时断时续,身姿滑稽的模仿云树刚才的舞姿。

直跳的云树唱不下去,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滚了出来。不知道是真的被逗的开心,还是为歌中的人伤心。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一个声音喝道:“你给我站住了!真是丢死人了!”

卓渊正舞在兴头上,被这一声突如其来暴喝惊得差点扭了腰,稳住腰,脚却被土块绊住,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向湖里跌去。

卓渊大叫,“云树救我啊!”

廖廷越刚想飞身过去拉住卓渊,云树已经伸手抓住卓渊的袖子,“刺啦”一声,袖子被扯烂,卓渊继续往湖里跌去。

云树再探手直接抓住卓渊的腰带,往后一掼,卓渊便很不雅观的扭过身子,云树再抓他后领,卓渊整个人便被木偶一般立住。

立住后的卓渊甩掉云树的手,理着衣服不满道:“你就不能用个漂亮的姿势把卓大爷拉回来吗?”

云树看他因俊朗风姿受影响而恼怒的样子,笑着摇头,“做不到。”

卓渊生气又没法出气,转身喝道:“刚才是谁在那里大叫?吓得卓大爷差点……”

卓渊哑了嗓子。

立在他身后的是他老爹,“璟王爷”,李维翰,该死的廖廷越,还有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少年郎。

“父,父亲,不,璟王爷好!”

卓渊“老实”的行礼。

“璟王爷”笑道:“卓公子,好巧啊!”

卓渊傻笑,“是啊,好巧。”

云树跟着行礼,“请璟王爷安!见过卓大人!维翰哥哥,黎大人。”

“云树,又见面了!”

云树恭敬道: “得见璟王爷,云树之幸!”

“云树在学宫读书?”璟王爷打量着云树的着装。

云树尴尬一笑,“回王爷,是卓公子仰慕京城文华风貌,要来学宫瞻仰一二,云树来带路的。”

“据本王所知,学宫的学子都天之骄子,赵国未来的栋梁,学宫学子的衣服是不会让外人随便穿的……”话虽这么说,他们几个也是穿着学宫学子的服饰的。

“云树唐突了,这就回去换下来。”云树说着就要退下去,黎歌在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等等。”

云树顿住身子,“王爷还有何吩咐?”

“本王想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衣服?”

卓渊担心璟王爷责怪云树,上前道:“是我从看门的老先生那里哄来的,不关云树的事。”

璟王爷笑了,“卓公子很是护着云树啊?”

卓渊混不吝道:“王爷见笑了。我与云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比他大,理当护着他。”

卓静亭对这个样子的卓渊头大。

“喔,原来是这样,你倒是个好兄长。”

卓渊坦然接受了,“王爷过奖了。我的梦想就是让我父亲收云树为义子,我俩作为亲兄弟,一起纨绔到老!”

卓静亭不想要这个傻儿子了。

云树却知道,卓渊一点也不傻!

看璟王爷因卓渊的话笑容满面的样子,觉得卓渊混不吝的样子好玩,顺口一问,卓静亭就是想拒绝也没法拒绝,只能收了她这个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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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八章:青山书院来人

“璟王爷”果然被卓渊的话逗笑了。

京中纨绔那么多,没有谁把纨绔放在嘴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看得出来,卓渊也是个性情中人!

但“璟王爷”不是个爱管别人家私事的人,只道:“看来卓大人要多多努力,守得边关安宁,卓公子才能放心的纨绔到老啊!”

卓静亭捧手道:“臣……”忽然发觉称呼不对,忙改口,“我自当努力为圣上分忧的!”

云树装成未听出其中的不同,只是忙着向旁边移身子,她可不想站在当权者的眼前,谁承想,还没挪两步,“璟王爷”的眼睛又投到他身上,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以前就觉得云树容颜出众,如今穿上这身服饰更是气质不凡。本王见你《中庸》读的还不错,真不考虑下场试试?”

上次他发觉,云树年纪虽小,书没少读,算得上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个未来可期的人才!

课堂上的表现竟然被看到,她竟然没有发觉!云树想那学堂一定有暗室。

“多谢王爷青眼,云树,云树……”

卓渊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知道云树并不愿意入仕,但璟王爷不止一次表达赞赏他的意思,真的是想把他推荐给皇帝也不是不可能。云树一介白衣,不能一再拂了璟王爷的面子。

于是,他又一次打混道:“据我所知,除了我父亲以外,云树可是我见过最博学多知的人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比管仲乐毅之贤,抱膝危坐,笑傲风月,未出茅庐,先定天下三分。”

卓渊难得说出这么文辞华彩的话,他老爹可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璟王爷笑道:“这话怎么像是在说诸葛孔明?”

卓渊嘿嘿笑了,揽过云树的肩,云树难得没反抗,他心情更好了,“我兄弟在我心中就是诸葛孔明一样的人物!”

云树被一个纨绔赏识成这样,“璟王爷”倒不好再拉人,否则有些识人不明的样子,只向云树笑道:“卓公子说的,云树都会吗?”

“云树愧不敢当,王爷抬爱了,卓兄过誉了。”云树左右抱拳。

黎歌发现他不知道云树的许多事。

不知道她竟认识皇帝,皇帝还分外赏识她!不知道她认识真定府知府,还和知府的儿子关系好的称兄道弟!不知道她会唱歌!不知道她会舞蹈!不知道她心中那般的压抑苦闷!

“璟王爷”平日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却每次见云树都异常的宽和爱笑,爱和云树说话,连卓渊傻乎乎的话,他都会觉得好笑。李维翰发现了这一点。

“你家中的事,都解决了?”璟王爷想起云树上次匆忙离去。

“多谢王爷关怀,都解决了。”

他一个“王爷”,可比李维翰、卓静亭他们有权势的多了,再三礼贤下士,云树却没有一点想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意思。也是奇了怪了!

既然遇上了,就想听听云树对学宫的学习氛围感受如何?

正走着,忽然有人欣喜的叫道,“表哥!”

众人无感,继续走,那人却追了过去,跳到云树面前,“表哥!”

这个十来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穿着与学宫学子不同的衣物。

云树愣了愣,“你,认错人了吧?”

“表哥,是我啊,君山,赵君山啊!”赵君山眨巴着眼睛。

“君山?”云树再看,这少年眉眼间还真有些小赵君山的影子。“你不是在青山书院吗?怎么来学宫了?你来这里读书了?”

赵君山欢喜的摇头,这几年虽然书读了不少,可是还是孩子脾性,说话竹筒倒豆子一般,让人应接不暇。

“我跟山长来的,刚到,山长说文化交流,让我自己多看看,多学学。我远远看着身姿就像表哥!没想到真是!表哥在学宫读书吗?怎么不去青山书院和我一起读?我可是一直都盼着表哥去的!山长有时也念叨表哥呢!表哥这么多年不去看我,是把君山忘了吗?君山可是很想表哥的!”

说着就张开双臂抱住云树,云树尴尬的拍拍他,向众人介绍道:“表姑母家的孩子。”

云树把赵君山送到青山书院,付了大笔学资,就没再关注了,没想到小君山倒是对她这个表哥心心念念,数年不见,亲昵依旧。

赵君山有好的学习机会,他老爹又陪着,这几年一直都在青山书院,过年都没有回济阳。

卓渊捏捏赵君山的耳朵,“你就是小神童赵君山啊!”

赵君山不愉的甩开卓渊的手,“你又是谁?”

“我可是你表哥最好的朋友,我姓卓,你也得叫我一声哥哥!”

赵君山看看云树,还是收起不愉快,乖乖叫了声“卓哥哥好!”

卓渊捏捏赵君山带点婴儿肥的脸,“真乖!”

赵君山强忍住不喜。他不觉得自己的表现像个孩子,他只知道人人都重视他的才学,才没人把他当成孩子,又捏他耳朵,又捏他脸的!表哥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云树拍拍赵君山,“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璟王爷,这位是卓哥哥的父亲,真定府知府卓大人,卓大人和卓哥哥也是我们济阳人,这位是李宰辅家的公子,这位是新科状元黎大人。”

赵君山一一恭敬见礼,和云树一样,对权贵尊敬有余,巴结不足。他毕竟年纪小,不通世故,只直觉的对黎歌这个新科状元比较感兴趣。

“璟王爷”对小孩子不感兴趣,但是对“小神童”的称呼,以及与学宫比肩的青山书院比较感兴趣。

赵君山晃晃云树的手臂,小声道:“表哥,以后我也考一个状元给你。”

云树一愣。这又是一个许诺要考状元给她看的人,状元这个东西,她就只能看着被别人揽入怀中!

状元的钦点者“璟王爷”听见,挑起眉毛,“你这孩子有点意思,为什么考状元不为国,不为家,却是为了你表哥?”

“回王爷,我能去青山书院读书,全是表哥的功劳。要是没有表哥,估计我现在对对子,对到江郎才尽了!我以后就是要对表哥好!”

当初云树送赵君山去青山书院,目的并不单纯,眼下赵君山这般掏心掏肺扬言要对她好,她有点心虚。

拍拍赵君山的肩,“书生志向当为国为民。”

赵君山蹭着云树的手臂,仰视着她,“君山谨记表哥教诲!”

“说说看,为什么你能去读书,全是你表哥的功劳?你考状元的资本又是什么?”

璟王爷觉得云树身边故事很多,与卓渊的断袖情谊刚掰扯清楚,他就又给自己送来了一个信誓旦旦要考状元的“神童”来。

从一起溜冰到指点文章,到送他去青山书院,以五车书给他做学资,到他以八斗之才做回报的誓言。

诗词文章璟王爷也考他个遍,以赵君山如今的年纪,所知所学,可见确实是个神童!假以时日,与黎歌或许不分伯仲!学宫一行,捡了个人才,璟王爷很高兴!

一行人正走着,忽然有人唤赵君山,赵君山撒腿跑过去,扶过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后面还跟着三个人,两个与赵君山衣饰一样的学子,想也是青山书院的学子,还有一个是那看大门的老先生。

老者须发皆白,相貌清隽,很有孔孟遗风的样子,老远就对云树慈笑,云树忙赶过去掺着。

老者笑道:“云树啊!好些年不见了,我可是等着你去读书,你却一去不复返,让老夫子好等啊!”

云树歉意道:“家中无人操持,琐事繁忙,实在抽不开身,让夫子空等了。”

“罢了,罢了,人各有志,我老头子就不啰嗦惹人烦了。你看这小家伙,这些年我教的可还好?”

“天下士子无不以闻夫子之教诲为荣,君山跟着夫子数年,已显出类拔萃!夫子的指点云树一样甘之若饴!况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云树父母不在,就只当夫子为宝,多听夫子教诲,云树定受益无穷,怎会嫌啰嗦?”

老者笑的更开怀,“你这孩子,嘴还是这样甜!惯会哄老人家开心!”

云树撒娇道:“还不是夫子偏爱云树!”

赵君山趁机道:“山长,我几年没见表哥了,今天可不可以和表哥一起待半天,晚间就回来。”

老者刚要点头,却忽然注意到云树的衣饰,脸色一滞,“你小子跑到学宫读书了?”

“没有,没有,我是陪朋友进来看看,为了行事方便,才换了衣服。不信您看!”云树抬起袖子,揪出里面她惯常穿的白衫。

老山长老顽童般的赌气道:“你要是敢放弃我青山书院,跑到学宫读书,君山这小子,我就不管了,你领回去吧!”

赵君山学云树撒娇道:“山长!君山何其无辜啊!”却被老山长一指头推开,“你小子可学点好,别东施效颦了!”

赵君山“委屈”的皱着小脸,把老山长和云树都给逗笑了。

一个声音道:“你这是大老远的来嫌弃我学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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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九章:醉吻

老山长不在意道:“你得了吧!你都被罚去看大门了,还什么你学宫,你学宫的?”

看大门的老先生毫不相让,“不是我学宫,你还以为这是在你青山书院啊?你这老东西!”

这两个,年少时便是同窗,日常读书论道成为习惯,以至于老了老了还习惯为一些小事争执不休,但情谊却是最好的!

云树本想为老山长引荐“璟王爷”等人,这两个老的竟然不管不顾的“吵”了起来。她有些羡慕这样的情谊!

“璟王爷”觉得气质高华的老先生竟然这样不讲究,为了一点意气而吵嘴,很有意思!比那些御史总用道貌岸然的话,争夺利益、权势有意思多了!他们怎么就没有好好跟老夫子学呢?

黎歌却知道那个看大门的老头就是学宫里学问最渊博,性子最不羁的高夫子。

上前一拜道:“学生黎歌见过高夫子!”

老山长指着黎歌道:“你看,你看!学生都看着呢,你这老不羞的,就是这样给学生做榜样的?”

高夫子看看黎歌,让他起身,又对老山长不屑的嗤笑一声,指着赵君山几个,“喏,这几个不是你学生啊?你是个老而知羞的啊?”

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

“山长,高夫子,云树为您二位引荐几个人吧?”

“璟王爷”饶有兴味的看着这边,她必须要引荐一二。

朝中哪有什么璟王爷?当初也就觉得云树年幼,随口编出来哄他的。云树也只当不知道。这两个老夫子却知道的很清楚。看看眼前之人,倒也很配合的打哈哈,客套一番。

老山长心道:云树这个小东西一介白衣,竟然认识这么多贵人,不知是际遇好,还是命运使然!

“璟王爷”之前感兴趣的学啊,道啊,学宫啊,书院啊,学子啊……在老山长与老夫子的争论下,得到了更多内容。

卓渊觉得这些没意思,一直在偷偷逗着赵君山。赵君山想和表哥一起出去玩,现在不想听这些了,又被卓渊撩拨的想炸毛。

云树便请求先告退。得王爷和山长允准,便赶快带卓渊和赵君山撤退——赵君山都差点忍不住要咬卓渊了。

稍稍离了这群人,赵君山便与为兄不尊的卓渊打闹起来。云树则退掉一副端正的样子,一会儿帮一个,一会儿帮那个,唯恐天下不乱,三人闹腾的不亦乐乎。

“璟王爷”忽然觉得老夫子讨论的话题寡然无味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处理朝政,第一次萌发出想玩的想法。而卓渊的那个做一辈子纨绔的志向,还真是类似于《论语》中孔夫子所赞赏的天下太平的志向!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他还没能做到,他还不能放心的去游玩……

云树带赵君山和卓渊玩了一天。赵君山虽然不喜欢卓渊总是逗他,可也不得不承认,他那个人很好玩!

在云宅用完晚饭,云树本想送赵君山回去的,可这货不愿意回去,非要住一晚再回去,云树只好找个借口,让人去学宫给老山长送了个信。

卓渊提议继续投身京城的夜生活,被云树果断拒绝了,赵君山太小,可不能把他给带歪了,于是便成了三人在书房看书。

卓渊百无聊赖的时候,去给卓大人送信,说卓渊不回去的云宝回来了,还带着廖廷越。

“爷,他非要见了您才肯说。”云宝无奈的回禀道。

云树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廖廷越,“现在见也见了,我的梅花金针是不是在你那里?”

廖廷越面无表情的摇头,“没有见。”

“那你来做什么?”

“据说白天你去找我,扬言要打的我满地找牙?所以我来了。”

云树冷笑,“我一介白衣,如何敢将承义郎打的满地找牙?况且,还是在我这里……”

“那我们出去打,只要你有本事赢得了我,我绝不追究你的责任。”

“我要是不小心,弄死你了呢?”

“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那就看看吧!”云树回身对卓渊和赵君山道:“我出去一趟,你俩玩吧,玩腻了就各自休息。”

卓渊正要看廖廷越被云树打的满地找牙,听到这话禁不住跳了起来。“你不带我去啊?姓廖的又欺负你怎么办?”

“那明天你就死命修理他。”

“表哥,不要去了吧?我担心你。”赵君山小心的晃着云树的手臂道。

廖廷越可是比表哥高了一个头的成年男子!看起来比表哥壮实多了。

“没事,不要担心,他未必是表哥的对手。”

云树换了身黑衣,便同廖廷越出了门。

廖廷越在前面带路,净挑小巷子走,见他走的这样熟络,这几夜一定没少在城中游荡。正想着,忽然心头一紧。盲目的自信,就跟他出来了,他若是有心坑她……

“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个方便打架的地方!怎么,怕啦?”廖廷越头也不回道。

“是怕了,不过怕的不是你,是黑夜中的未知。”云树淡声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大会儿,两人停在一堵高高的墙前。

云树诧异的看看墙,又看看廖廷越。“这可是城墙,你想干嘛?”

“翻过去,我们出城打才方便!”

“翻出去?你是要长了膀子飞出去吧?”云树望着三层楼高的城墙,她可没这么好的轻功!

廖廷越回身在巷子的暗处翻了会儿,拿出一只三叉挠勾,连着一根长长的绳子。

“我怎么有一种作为猎物被骗进笼子的感觉?”

廖廷越不在意的笑笑,“那你还要去吗?”

云树撇撇嘴,“我觉得夜半翻城墙挺刺激的!不过,你这个官可是真不够规矩的!”

“我一介武官,刀枪之下出功名,守这规矩做什么?”

廖廷越理好了绳子,劲力甩出去,那挠勾便搭在了箭垛上,对云树抬抬手,示意她先上。

见她犹豫,又补充道:“一盏茶后,会有巡逻队过来。”

“我倒很想看看你被他们抓住的样子。”

“我被抓了,你能得什么好处?”

“开心。”

廖廷越白了云树一眼,“快上去。”

云树顿顿绳子,见上头抓稳了,便抓住绳子轻身而上,廖廷越跟在后面。刚上去收了绳子,城墙下就过来一队巡逻队。

两人俯身等巡逻队过去,云树嗅到了廖廷越身上的一丝气息,忍不住抬眼去看他。

月色下,廖廷越察觉她的打量,回视着她,由于他是迎着淡淡的月光,云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她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廖廷越的样子,忽然觉得他的眼睛有些似曾相识。

廖廷越坏笑,“怎么?我英俊的相貌让云爷动心了?”

云树难得没有生气,“你闭上眼睛。”

“怎么?云爷想占我便宜?”

“那日你占云爷便宜,只揍你一顿是不够的,便宜云爷要占回来。”

“被云爷这样的绝色占便宜,甘之若饴!”廖廷越腆着脸凑过去。

浓密的长睫毛覆在下眼睑上,脸上挂着期待的坏笑。

云树抬手覆上他的面颊,轻轻婆娑着。高鼻、深目、浓眉、薄唇,触上颚骨,游走到颈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探入他带些狂野之气的须子中。

廖廷越忽然睁开了眼睛,吻上了云树的唇。

云树张大了眼睛想要推开他,廖廷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按上了她的后颈,她硬是挣不脱。

廖廷越本来只想吻一下,浅尝辄止,阻止她再探究他的胡须,可是云树柔软的唇瓣和她身上的气息让他有些停不下来,禁不住想要撬开齿贝,想要更多。直到舌尖传来尖锐的疼痛,他终于清醒过来。

云树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见她推开了自己,踉跄着捡起地上的绳子和挠勾,固定住,下缒而去。下了城墙也不说话,依旧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

廖廷越见她样子奇怪,却不像之前一样大发雷霆,有些担心,追了上去。

“我见云爷这样喜欢我,只是想回馈一二。”

云树不理他。她的思维有些乱,她要理一理,尤其是她的头,这会就像飘在云里,真的发晕,却和中了迷香的感觉不一样。

就这样晕着脑袋走了四五里,她不再走了,倚着一棵树坐下。“这附近有水吗?”

“我去找找。”

廖廷越走了两步又回头,见云树在皱着眉头痛苦的揉太阳穴,又折回去。“你怎么了?”

声音微哑,但里面真切的关心,云树听出来了,她睁开眼睛,再看廖廷越。猜疑、痛苦、无力在她的眼中互相揪扯,终于冲廖廷越伸出了右手。

廖廷越却扭着身子,用自己的右手接住云树的右手。“怎么了?”

云树抽回手,垂头道:“我头晕。”

廖廷越蹲下了身子,语气有些着急。“好好的怎么忽然头晕?你病了吗?到我背上来,我这就背你回去看大夫。”说着就要去背她。

云树没有拒绝,安静的趴在他宽阔的背上,眼泪止不住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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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章:真病了

眼泪很快浸透了廖廷越的衣衫。

这些年,想父亲母亲,又怕义父担心,夜深人静时,实在忍不住了,她会偷着哭。落泪无声,只有近距离才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身子。就如此刻廖廷越感觉到的。

“很难受吗?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廖廷越边说,边加快脚步。

云树哭的更厉害,只是不说话。

样貌可以用易容术调整,身上的气息却没法改变。死去的毛发触感与活着的毛发是不一样的……宁愿让她嫌恶他,也不愿意认她!来见她,是因为惦记师父新研制的枪法吧?改换容貌进入边军,他的目的并没有那么纯粹吧?……

为什么那么多年的情谊,一旦离开,就远的再也回不来?心痛的几乎难以喘息……

“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再忍一下。”廖廷越背着云树飞奔起来。

翻过城墙,廖廷越再次飞奔起来,云树却道:“去客栈。”

“你要看大夫!”廖廷越忍不住吼道。

“去客栈。”云树坚持。

廖廷越只好带她去客栈。开了房间,将她放在床上,就要出门给她找大夫。

云树的脑袋依然晕着,却撑着身子抓住了廖廷越的衣袖。“我就是大夫,你不知道吗?”

廖廷越顿住脚,回身探探她的额头,并不热,“那你感觉还好吗?”

云树拉他坐在床头,将头枕在他腿上,望着他,“陪我一晚,就这样,好吗?”

廖廷越还想玩笑,“云爷真的这样喜欢我?”

云树闭上眼睛,眼泪滚了出来,哑着嗓子,带着重重的鼻音道:“嗯,喜欢。”

廖廷越说不出话来,伸出带粗茧的大手,为她抹去眼泪。“好,陪你。”

云树闭着眼睛,“我退亲了,你知道吗?”

廖廷越愣了愣,“嗯。”

“师父病了,不过,现在好些了。”

廖廷越不说话了。

“你,还好吗?”

“嗯。”

“哥哥走的那晚,我在他屋子里睡了一夜。我梦见他一身鲜血的站在我面前,责怪我没有拦住师父,责怪我想让他死……”

云树转过身,抱住廖廷越的腰,呜齉道:“我一点也不想让他死。可是师父发疯了,逼我起誓,若是哥哥屠戮赵国百姓,我必得手刃之……若是我哥哥像你一样,就这样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廖廷越解开她的手,抱她在床上躺好,然后在她身边躺下,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久开口道:“我很喜欢云爷,今晚还可以为云爷做更多。”

说着压上云树的身子,云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再度吻上她的唇,只是比在城墙上更温柔。

云树的脑袋晕的更厉害,甚至没有力气推开他,她甚至没有一丝清明去想明白,哥哥为什么这样对她,而她似乎又有些矛盾的喜欢……

脑袋又晕又轻飘,身上人的气息却越来越火热,直到她喉间如梗如噎,以陌生的调子拖长了“嗯”了一声,身上的人忽然僵住,然后快速从她身上翻下来。

云树双眼迷离,且难得懵懂的看着他,廖廷越抬手遮住她的眼睛。“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云树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抖了几抖,终于闭上了。廖廷越收回了手,她已经呼吸均匀的睡了过去。朦朦胧胧意识到:脑袋发晕,竟还有助眠的作用。

廖廷越在她身边看了她一夜,他也想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云树醒来时,廖廷越已经走了。此后,廖廷越再也没有找过她麻烦,不得已再遇见,也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只当她是空气。

几天后,云树去承欢阁兑现对红玉的承诺,出来时,却见廖廷越从对面的屋子,理着衣服,匆匆出来。一个美人儿衣襟半敞,酥胸一抹玉雪色,依门娇笑,“越哥哥可要再来喔!”

他含糊道:“嗯,再来,再来。”

云树怔怔看着他,他察觉对面的目光,抬眼看到云树,脚下走的愈发的快。

红玉看到云树的呆愣,抱怨道:“果然漂亮的男人都喜欢男人啊!”

云树回头看看她,粲然一笑,“姐姐早些休息吧。”

去了美人居看白月,上次给白月开的药效果很好,血全止了,精神和饮食也强了好多,腰困也好转了。

云树又给她换了个方子帮她补气血,固肾气,统冲任以善后。

生芪九钱半,当归五钱,肾四味三钱,山萸肉三钱,三仙炭三钱,姜炭一钱半,红参三钱(另炖),阿胶五钱(烊化),炙草三钱,乌贼骨五钱,茜草两钱,龟鹿胶和三钱(划入)。五剂。

“明天再着人去拿药吧。”云树吹着方子道。

“这美人居还不够你折腾的?你去青楼做什么?”白月倚在床头道。

“有点事要办。”

“那是男人去的地方,你还……”

“哎呀,不是月姐姐你想的那么回事。是正事。”

“男人都说他们是去那里办正事的!”

“不跟你扯了,药方放这儿了,记得明天让人去拿药,就五剂,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吃了!”

“云爷都跑去青楼鬼混了,都不爱惜我了,我还吃个什么药?”白月拿帕子捂脸道。

云树坐在床头扯掉白月面上的帕子,坏笑道:“难不成,月姐姐想着要嫁给我?”

“呸,好不要脸!在我怀里撒过娇,又跑去青楼撒野,鬼才要嫁给你!”说得一本正经,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云树也笑,“好好养身子,云爷要去找个愿意嫁给我的人!”

夜已深了,云树是与江雨眠一起坐马车回去的。

这段时间她总觉得累,坐在马车里也没个正形,只是闭着眼睛,歪歪的依在车厢内。忽然马车一个颠簸,她被掀起的脑袋并没有撞到车厢上,而是落入一个微凉的掌心。

云树眯着眼睛看看江雨眠,便歪在了他的怀里,继续闭上眼睛。

开始,江雨眠开心的要命,他终于等到了她的回应,然后他觉得有些不对——云树的身上太热了!他忍不住抬手覆上她的额头,额头烫人!她在发热!

江雨眠忙让云宝去找大夫,天边又雷声滚滚,让车夫快点赶车。

云宝刚走远,一只利箭带着鲜血,射进车厢的木板上,铮然有声。

云树立即睁开了眼睛,抓住江雨眠,低低伏在车厢底,“不要起身!”

密密的箭羽声“嗖嗖”而来。

云岭他们拔刀砍箭,云树听到有箭入皮肉的声音,忍痛的闷哼声。

箭羽过后是熟悉的刷拉拉拔刀的声音。

“你待在车里别动。”

“你不要去,你在发热呢!”江雨眠抓住她。

云树按住他,挑帘出去。

车夫被射死,第一支箭上的血就是车夫的。

来人有十来个,尽皆黑衣蒙面。万世明知道自己不会再放过他,这是要狗急跳墙,先下手了!

云树这边有拨给江雨眠的四个人,加上云藏和她,一共六个。这条街上都是铺子,晚上只有看铺子的伙计,人很少,不会有帮手。她高热忽起,烧的浑身无力,只是立着腿都有些抖,还是尽快脱身的好。

当下黑衣人也不说话,直接提刀就上。

云树撑住身子,跳下车,夺刀,砍杀。面对专业的杀手,几朵云,一人扛住一个已经是不错,身手最好的云岭一人扛俩,剩余的都围着云树。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云树砍伤了一个,但自己已然支撑不住。另外两个黑衣人一个持刀砍向她的肩,另一个砍她的腿,身后还有一个正冲过来堵她后路!

提刀格开肩上的刀,但已没有腾挪的空间,她反而上前一步,手中的刀直接抹向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倒地后,豆大的雨滴终于噼里啪啦落了下来……黑衣人的身后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几天不见,你怎么笨成这个样子?这几个小虾米,你都能打上半天?!”

江雨眠从车上跳下来,扶住几乎站不住的云树。云岭杀了一个,伤了一个,拖着血淋淋的手臂赶过来,“云爷,你没事吧?”

廖廷越来了,云岭也缓过劲了,云树绷着的一口气一松,手中的刀也握不住了,“咣啷”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顺着江雨眠的身子往下滑。

“云树!”

“云爷!”

江雨眠将她打横抱起,吼道:“有劳壮士了,我先带云爷去看大夫,改日拜谢!”

言毕带上云岭,匆匆登车而去。

有不少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熟悉或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却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只觉又繁又杂。有人唤她,可是眼皮好重,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嗅不出药息,品不出药苦,只有怪味的汤水灌入喉中……

有人哭泣,有人焦虑,却还有人不出声的立在她身边,难得的是昏沉之中,她竟然察觉出来了,然后那人轻轻抱住她滚烫的身子。怡人的微凉,让她禁不住往那人怀里又钻了几分。

原来气息真的可以安神,只是她脑子昏沉,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但她终于安心的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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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一章:“德高望重”老前辈

云树做了一个纠结杂乱的梦。

黎歌娶了娇妻,夫唱妇随,官运亨通,人生好不惬意,而她不知道是嫉妒,还是怨恨,咬的牙根都酸了。

数年前,哥哥是不爱说话的,他总是爱沉默。离开几年后,他不仅改换自己的姓名、形貌甚至连声音、性格他都换了。还爱说着轻薄、挑衅的话语,对她还有轻薄行为……究竟哪一个才是他?他究竟要干什么?

还是江雨眠说的对,不想了,不想了,这些让人头痛的事,不想就不会头痛了……

万世明是等不及要去死啊!那就帮他一把吧,用最简单的方法,送他一程!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就以他最喜欢的方法,送他走吧。为他配一味绝命好药!……

云树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烧终于退了。大夫担心再烧下去,她会烧成个傻子!

当她在送万世明归西的好梦中笑醒时,焕梨以为她真的烧傻了,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云树怀里圈着焕梨,望着床边黑着眼眶的江雨眠,笑得很开心,口中道:“哎呀呀,江美男可不够美了喔!”

江雨眠温柔一笑,眸光深深的望着她,“只要云爷安好就足够了!”

一个小不点凑过来,“云爷,你终于醒了!”

云树捏捏他的小脸,“你今天不用去读书啊?”

孟焕晨的小肉手按住胸口道:“云爷没有醒,我心难安。”

“小东西,去给云爷倒杯水。”

“云爷做了个好梦吗?醒来心情就这样好?”

云树对他笑笑,拍拍焕梨。焕梨抹着眼泪,给她披上衣服,垫好靠枕,扶她坐好。

云树接过孟焕晨端来的水,又对焕梨撒娇道:“饿了。”

“我这就去给爷备饭。”

焕梨带了焕晨出去。

云树开口道:“梦见我给万世明配了副绝命好药,送他归西了,确实是个不错的梦!”

江雨眠张张口。

“怎么了?”

“万世明,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夜里的事,昨天被传了出来。以药助淫,嗯,死在一屋子男男女女身上……”

云树咬住舌头,不敢相信。她还没动手呢!这个,这个梦,怎么就给现实化了呢?细思极恐!

“那晚的事,怎么解决的?”

“那个承义郎廖廷越活捉了两个,其余的都被杀了,从这两个人口中问出万世明的指使,就将人送到了京兆尹。第二天,京兆尹着人去传万世明问话,发现他死在了屋里。”

“那,廖廷越,可来过?”

江雨眠摇头,“没有。卓公子倒是来过,不过昨晚被他父亲叫回去了,说是今天要赶回真定府,让他回去收拾东西。”

“今天就回去?什么时候启程?”

“差不多也就这个时辰吧。”

“快去备马,我要出去。”

“你刚退烧,不能再出去吹风了。”

“我必须要出去一趟,放心我会多穿件衣服的。你快去让人备马!小棉!”

云树惨白着一张脸,勒着一条宽宽的二龙戏珠金抹额,依旧一身白衫,不过罩了一条披风,腰间挂了个大酒壶。

披风翻飞,踏马而来。后面跟着江雨眠和几朵云。

城西十里亭,云树终于赶上了。

卓渊看清来人,高兴万分的迎上去,“你醒了!”捧住云树的脸左扭右看,“没有烧傻,真好!脸色这么差,还出来做什么?赶快回去休息!”说着给云树裹紧披风。

“本来是想送份厚礼的,可是云树一介商贾,怕影响了卓大人的官声,临别一壶酒,云树是一定要送的。”

云树解下腰间的酒壶拔开壶塞,酒香四溢,是京中最顶级的仙醪。

“这么好的酒,你之前怎么不拿来招待我?”卓渊不满意了。

“你没说你爱喝酒啊?”

“哼!果然不是知心朋友,白对你操这么多心了!”

“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喝个够!或者等会回去,我就找镖局,拉上一车,给你送到真定府,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卓静亭一巴掌拍过去,“你还索贿啊!”

“哪里索贿了?明明是朋友之谊!父亲,我有云树这么好的朋友,你不是该感到高兴吗?”卓渊揉着脑袋不平道。

“云树身体如何了?”

“多谢卓大人关怀,好多了。一杯薄酒,为卓大人,卓兄饯行,一路平安!”

卓渊按住云树的酒杯。“我们喝就行了,你身子尚未痊愈,就不要喝了。”

“那怎么行?”

“不讲这些虚礼了,身子要紧。”卓静亭道。

父子俩一饮而尽,云树坚持陪饮。

卓静亭对云树慈笑,“好了,酒也喝了,我们也要启程了。”

“卓大人,前天晚上的事,多亏承义郎出手相助,云树可不可以与承义郎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卓静亭冲廖廷越招招手。又老父亲一般交代道:“好好说话,不要打架,稍后追上我们就是。”

卓渊忍不住抱了抱云树,拍了拍她的背,“再见啦!”

云树轻声道:“珍重!美酒随后奉上,你小心别被你父亲知道了。”

卓渊眉开眼笑,“偷喝酒,我喜欢!”

卓静亭与李维翰等皇帝遣来代为送行的官吏告别,便起了程。

让江雨眠他们留在原地,云树与廖廷越牵马去了后面的草坡。

“你现在,是谁都可以抱了吗?”

“反正也没人要娶我,抱抱又如何?”

“是不如何,不过有人很想打你。”

“为什么?”云树望着廖廷越的眼睛。

“一滩烂泥!”廖廷越狠狠道。

“哪有你秦楼楚馆做恩客来的逍遥快活?”云树毫不相让。

“长脾气了?”

“你都换了个人了,我为什么不能长脾气?”

“长脾气不长记性!被一个蠢货欺负成那样!要不是我,你小命安在?”

“那蠢货是你动的手?”

“是又如何?实在见不得你那受气包的样子!”廖廷越嘴毒道。

“你昨晚去看我了?”

廖廷越不说话了。

“不要往北走了,回来好不好?”云树抓住他的左手,那里有她熟悉的疤痕。

廖廷越抽出手不说话。

云树自说自话。“最初的那段时间,师父饮酒成瘾,后来又练枪成痴,他曾一枪贯穿我的手臂。手臂好后,师父没日没夜的训练我。每次听到真国用兵的消息,师父都痛苦的要死。我隐瞒了消息,但师父从外面听到了,回来就用鞭子抽我,说我是一样的白眼狼。为了哥哥,这些我都可以承受,可他还说自己有眼无珠,要自戳双目……师父他疯了好几个月……你不要走了,回来好不好?”

说到最后云树忍不住哽咽。

廖廷越身上没了一直以来那狂傲不羁的神采。

“有你在,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不要走,留下来,求你了!”云树再次抓住他的手恳求。

“不要去做完颜沧月,师父会逼我杀你的!”

“如果你在真国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帮你,求你不要去做完颜沧月,好不好?”

“你下得了手杀我吗?”

云树哭道:“我若不杀你,师父会被我活生生气死。我若杀了你,和杀了我自己有什么区别?”

廖廷越没忍住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从你在那个黎歌面前叫错名字时,我就知道。毕竟我们的人生经历更像,都是孤独无依,苦苦挣扎!”

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她!

云树抓住一点希冀。“那不要走了,我嫁给你好不好?我仍是完璧之身。”

廖廷越为云树抹去眼泪,“可是我不甘心!”

廖廷越转过身恨恨道:“凭什么那些欺辱我的人就能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凭什么我就要沦落异国,隐姓埋名?我若有能力颠倒乾坤,为什么不去一试?我是完颜沧月又如何?师父的仇,我会替他报,却不是以他的想法!”

廖廷越抓住云树的肩恳切道:“眉儿,你是理解我的,对吧?不然你也不会去研究那个韩聚!”

云树痛哭摇头,“不,不,你回来,你回来我再也不去找韩聚的麻烦。我身边的人那么少,我不想因为那该死的人,而失去最重要的人!你回来好不好?”

“眉儿,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不要,不要!你若是去了,我们终会兵刃相见的。”

“眉儿,你是那样聪慧机灵的一个人,有才不得用,有志不得伸的痛苦,你是知道的,对吗?这一生何所求?总要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气,对不对?”

“那你就不管我了吗?不要我了吗?”

“等我好不好,等我十年,不,五年!我一定来接你?”

“我就知道,你就是随口哄我!你现在的欲望都可以在秦楼楚馆解决!待你功成名就,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待你马革裹尸,又还有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等你?”

廖廷越嗤笑一声,“眉儿,你真有那么喜欢我?还是装太像了?”

“我会装,不都是从小到大受你耳濡目染?你才是‘德高望重’老前辈!”云树红脸道。

廖廷越捏捏云树的脸,云树甩掉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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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二章:劝、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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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大了。我想做的事,都告诉你了。这些事不管给哪一方知道,我粉身碎骨都不够死的。若真想阻拦我,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可以阻拦你吗?”云树踮脚抱住廖廷越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留下来,娶我,好吗?”云树脸颊泛红,长睫轻颤,一双盈澈的眸子含羞带怯。

“有没有装?”

“没有,真的。”

廖廷越一双深目现出璀璨的光辉,紧紧揽住云树的腰身,深吻下去。

云树还病着,江雨眠不放心,悄悄转到后坡,却看到了他并不想看到的一幕。轰的一下,感觉脑袋要炸了!他抱头蹲下,动也不敢动,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云树头晕的厉害,觉得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无力的捶着廖廷越的肩。

廖廷越终于松开了她,“怎么了?”

“我,头晕。”云树面色更加不好了。

她高烧一天两夜,除了药和一些汤水,几乎什么都没吃。刚醒转过来,听说他们要走,就急急打马赶来,不头晕才怪!加上她醉吻……不是因为酒而醉,是因为吻而醉,表现为轻飘飘的头晕。两相叠加,真的快要晕过去了。

廖廷越扶她坐下。“怎么感觉,像是我有毒的样子?你晕的一次比一次厉害!”

云树虚弱一笑,“不,你是解药,不要走,留下来好吗?”

廖廷越解下腰间的荷包,捏出一块糖喂给她,又将荷包塞到她手里,抬手轻轻的给她按揉太阳穴。

“跟你说过,不要自苦,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

云树睁开眼睛,泪汪汪的望着他,“可是你要走了……”

“有自由,有银子,有脑子,这整个天下可以随你折腾,但不要折腾自己。”

“这天下又不是我的,我折腾个什么劲?”云树苦笑。

“以后送给你。”

“我不要。天下对我来说一点不如你重要。”

廖廷越笑,“这话我虽然喜欢听,但是,眉儿,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我怕一个人,我怕无依无靠。可是我若违背对师父许下的誓言,我将受世人唾弃,孤苦一生。”

廖廷越抱住她,“有我在,不会的。我活着一天,不管在哪里,你都不是一个人。战争难免伤亡,但我不会屠戮百姓,你是知道我的,对吗?”

可是,与虎谋皮是那么容易的吗?

“你为什么身上会带着糖?”

“给你准备的。”

“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猜。”

“你什么时候学会易容术的?”

云树抬手抚上他的脸,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手法非常之高明。如果不是他身上的气息和眸子露出马脚,她是认不出来的。

“喜欢吗?”

“比以前丑多了。”

“啊,这个话,我没法接了……”廖廷越用脑袋抵了抵云树的脑袋。

云树忍笑,“为什么你性格与以前差别那么大?哪个才是你?”

“你喜欢哪个?”

“你猜。”云树学他的话。

“要听实话吗?”

“嗯。”

“我猜啊,你根本就是在哄我留下来。”

“你会留下来吗?”

廖廷越看着她,摇了摇头。

“看来我勾引男人的技术还不过关,还要多学学。”

廖廷越想起上次在承欢阁遇见云树,“你不许再去那种地方!”

“那你留下来,管着我啊!我什么都听你的。”

廖廷越忽然站了起来,“我管不了你,我走了。”

“我不仅要去青楼,我还要找行头!”云树跳起来叫道。

头晕的踉跄好几步,廖廷越也没扶她。

“你不是已经找了一个,那个叫江雨眠的是吗?”廖廷越冷声道。

“住口!不许你那么说他!”云树喝道。

“生气了?看来你很在乎他啊!”廖廷越冷讽道。

“我就是很在乎他!反正你又不在乎我!”

“你是人越大,心越大啊!当初心心念念的就一个,现在这才退亲几天啊?左一个,右一个!”廖廷越狠狠扯住马缰,口不择言道。

“我喜欢!比你秦楼楚馆到处嫖的好!”云树哭道。

情绪激动上来,她又头晕的站不住,只好蹲下来捂住脑袋,哭的压抑而痛苦。

这一切都是她选的!都是她想要的!走到今天,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活该!

将廖廷越的荷包砸给他,按着脑袋站起来,去抓她的马缰。要走的人留不住,她要回去。这个嘴毒且不饶人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宏哥哥!宏哥哥是绝不会这样说她的!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她刚晕着脑袋蹬上马蹬就被强硬的抱了下来,紧紧圈在怀里。

“眉儿,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你放开!是我认错人了!你怎么可能会是宏哥哥?放开!”

“你是眉儿!我没有认错人!”

“你个骗子!你放开!”

“眉儿!眉儿!”

“宏哥哥是冰山上的雪莲,他只对我一个人笑,只对我一个人好!他不许任何人欺负我!你这混蛋怎么可能是他?你若是他,我宁愿自戳双目!”云树歇斯底里道。

廖廷越听到这话,禁不住手一松。云树挣开他,踉跄着重新上马,扬起鞭子死命一抽,马儿扬踢嘶鸣,继而狂奔!

剧烈的颠簸,云树觉得脑袋里飘的都是白云,只回荡着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你若是他,我宁愿自戳双目!自戳双目!!”然后眼前一黑,栽下马去……

“眉儿!”

“云树!”

廖廷越与江雨眠惊惧的大叫着想去接住她,可是距离一个比一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下去。

云树再度醒过来,已经又过了一天一夜了。

她的床前坐着一个人,面皮白白的,可她看不清面容,眨了眨眼睛,再看,依然看不清楚。她大为惊惧,想叫焕梨,张张嘴,喉咙几乎发不出声,她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脑袋重的抬不起来。抬手摸摸,额上裹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她重新闭上眼睛,眼泪滚出来。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接着睡,梦会醒的!会醒的!

一个人抓住她的手,“眉儿,眉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只粗糙的手是谁的?这声音又是谁的?

她认出来了,她想起来了,她闭着眼抽出了自己的手。

焕梨端来一盏水,“爷,要不要喝口水?”

余宏接过来,“我来。”此时的他已经改换回原来的样子。

云树轻轻将头转向里面。尽管她因吹了风又持续高烧,嘴巴都干裂了,她不要喝这个人喂的水。

“还是我来吧。”焕梨焦急道。

余宏只好退让开。

焕梨用勺子一点点喂给她。一边喂一边为她解释,“爷从马上摔下来,磕到了头,方大夫说血块压迫眼睛,您可能会暂时看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咱用了药,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嗓子哑,是因为爷又发烧,咱喝些水润润,就会缓过来的。我准备了燕窝,您喝完这杯水,我就去拿过来。吃了东西,就有力气了,有力气了,伤啊,病啊,就恢复的快了。”

焕梨说话的时候,云树就在左手探右脉,右手探左脉。

余宏不许江雨眠进来,焕梨出去拿燕窝的时候被江雨眠拉住问话。

云树咳了一下,终于发出了声音,哑着嗓子叫了声“小棉”。小棉凑过来,“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跟江雨眠说我没事,让他去美人居忙吧,不用守在外面了。”

“是。”

说完云树又闭上了眼睛。

焕梨再喂她燕窝,桂妈妈,孟焕晨再进来看她,她都没再说话。

直到屋子再度安静下来,云树知道他还在。

“我不用自戳双目,老天已经让我看不见你了。你走吧,我留不住你。”

“眉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云树满心灰丧。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天下之人,从来看不上女子。这天下之事,与我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的路,我有我的路。”

这话说自己,也是说他。

“眉儿……”

“十多天以前,我给义父写了信,告诉他退婚的消息。尽管我信里说了让义父不用来,他大概还是会来。义父来了,必然会带上师父,师父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云树说完,侧身向里,不再说话。

余宏上床,侧身躺在云树身侧环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低低道:“我喜欢眉儿,眉儿相信吗?眉儿大概并不喜欢我。一直以来,你只是想要我做你的哥哥。为了留下我,你不仅容忍我轻薄的行为,还许诺要嫁给我。”

“我明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该那样说话伤你的心。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我不该嫉妒的。欲望和你,我选择欲望。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去了秦楼楚馆,我更没有资格嫉妒。都是我的错,原谅我一次,好吗?”

“你既不娶我,就不应该再碰我。我没什么好原谅你的。你也说了,我就是装的。只是装的不如你像,被你看出来了而已。”云树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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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三章:云爷要嫁人

“你撒谎,眉儿!”

余宏将云树抱的更紧,执拗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你会像当初以为廖廷越轻薄了你,提刀满院子追杀我。可是你发现是我后,却允许我一再靠近你。眉儿,你是喜欢我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坐都坐不起来,还能追杀你吗?我何必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你,丢了我这条小命呢?”云树冷漠依旧。

余宏轻轻吻着云树的颈子,云树浑身一抖。

余宏声音低哑,带着靡靡的气息。“当初我不带你走,因为你有婚约,而跟我走又将面临很大的风险。现在我不带你走,因为师父真的可能会被我们俩气死,而且我要走的路依然风险很大。我没有不在乎你,眉儿。”

“你自走你的路,就像当初一样,不需要跟我解释一句。”

“可我想跟你说。我走的这几年,每天都会想起你,想起你待我的好。想你在什么时间,会做什么事?想你有没有想我?这次我是特意跟回来的。我知道你今年及笄,要完婚。我就想再见见你。在城外看到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你,我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当我打探到黎歌与宰辅家结亲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跟着你,看你依旧忙来忙去,像个没事人一样。我知道你心里是难受的。”

余宏轻轻将云树转过来,吻着她的眼泪。

“我想来抱抱你,告诉你,有我在。可是我现在没法给你任何承诺,直到那天晚上,你认出了我。我就有些失控。”

余宏吻住云树干裂的嘴唇,一点点的湿润着她的唇,柔软着她的心。

“你不要有负担,我不会胡乱杀人的。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一定会接你回来的。如果觉得,一个人,太孤单……那,那个江雨眠,你想养着他,就养着……”

“我不许你那样说他!”

“好,不说他。你不要生气。眉儿,跟我说,你喜欢我,好不好?说给我听,好不好?”

“你不怕我说假话?”

“只要是你说的,假话我也想听。”

云树抬手摸着他的脸,是他,是那个他!“我喜欢你,你要好好活着。”

余宏忽然吻住云树,深入,再深入……呼吸粗重起来……

焕梨进来时,见两个人,一个被子里面,一个被子外面,却抵头揽腰睡在一起,惊的差点打翻药碗。

端着药碗出去,出去又进来,进来还是张不开口,又出去,来来回回……

余宏察觉到声响,回身看到她。

“进来吧。”又轻轻叫云树,“眉儿,该吃药了。”

焕梨上前喂药,却被余宏接过去,一手揽住云树在怀里,一手端着药碗喂她。云树吃药的习惯就是绝不用勺子,她不愿意一勺一勺的吃药,把自己苦个透透的,她都是用碗一饮而尽的。余宏知道。

焕梨则瞠目结舌的立在床前,看之前还在别扭,忽然之间感情就飞速闪进的两个人。

余宏将空药碗递给焕梨,由于心情大好,难得的对她笑了一下。“你下去吧。”

看着怀里的云树,宠溺的紧了紧手臂,“再睡会儿吗?”

“好。”

余宏要扶她躺下,云树却揽住他的腰,“就这样。”

亲近一个人,安放一颗心。

“如果每天都能这样,我愿意一直病着。”

“不要说傻话。”

“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独自长大的孩子,执着的追求温暖。

“我不会等你的。”

“……好……”口中说着好,却抱的更紧了。

吃过药的云树,嗅着他身上让她觉得安然的气息,睡了过去。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她慌着往身边摸,摸到那个熟悉的人时,忍不住凑过去抱住。

“我还在,不要担心。”那人回抱着她。

云树觉得自己变成了个爱哭鬼,实在太讨厌了!

“眉儿这样舍不得我走,要不我们先成亲吧?”

云树惊喜的抬起头,虽然屋子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你不走了?”

“成亲了,我带你走,白天你是我的小跟班,晚上你是我妻子。”想想将自己的心上人拱手留给别人,他想了一下午都觉得自己这种做法挺混账的!

“呸,美梦全让你做了!”云树嗔怪道。

余宏笑,“没办法,看到眉儿就忍不住想做美梦。”

云树又被吻的七荤八素后,余宏才叫焕梨进来掌灯。

“还晕吗?”

云树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余宏低笑。

听焕梨在屋子里忙了一圈后,云树终于忍不住问道:“掌灯了吗?”

“掌了……”余宏本来笑着的脸,忽然僵住,抬手在云树眼前晃晃。

云树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感受到气流轻轻滑动。能让余宏做这个动作,她大概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我要喝水。”

“好。”余宏起身去倒水。

“焕梨,传饭吧,我要在床上吃。”云树双目无焦的对床外笑。

“是。”

余宏端水过来。

“喂我。”云树微张着小嘴,闭上眼睛撒娇道。

余宏沉默着给她喂水。

云树喝了水,缓缓道:“看不到也没关系,一样有人照顾我,以后也不用与你提刀相见了。师父虽然更疼你,但总不会逼我去送死。细想想,这样还真不错。”

余宏丢开杯子,握住云树的手,语无伦次道:“会好的!那个方大夫说只是暂时的,我们用过药就会好起来的!还有你义父,你义父就要来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云树以往流波溢彩,会说话的一双妙目,如今失神无焦,都是因为他!拖着病体赶去见他,他却气得她从马上坠下去!!

云树笑了笑,“我逗你的,当然会好的!这回,我装的够像吧?”其实她心里也没谱,就算义父来了,估计也是那样,看那一分运气了……

不过,她这个傻瓜心里倒是真的松了口气。

余宏紧紧抱着她。“嗯,你吓死我了。”他只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云树捧着他的脸,“给云爷笑一个,宏哥哥的笑容是能让星月失辉的喔!”

余宏扯扯嘴角,“你什么时候开始自称云爷的?”

“在扬州,你走的那天。”时间具体,回答干脆,过往的一点一滴她都记得。

余宏沉默了。

“你错过了很多,以后还会错过更多,等云爷遇到一个好的,云爷就要嫁人了。云爷的嫁衣都备好了!只是还不知道那么漂亮的嫁衣,穿给谁看……”云树很想看看余宏此时的表情,可是她两眼一抹黑。

如果有一天,他赶回来接她,发现她嫁给了别人,他大概会想杀了那个人……可是她的幸福快乐,一点一滴都是那么不容易,他大概会怕她伤心,下不了手……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云树胃口还好,毕竟几天没吃东西了,如今还有人贴心的一口一口喂。

用完饭,吃过药,云树歪在靠枕上,“读书给我听吧?”

“想听什么书?”

“都好。”

卧房的书架上,余宏随手抽出来一本唐传奇《红拂夜奔》。红拂为什么要夜奔?他自己立在那里看了起来。

云树也没叫他,听着他极淡的呼吸声,她又睡着了。

她是在憋闷的呼吸中醒来的。“唔”捶了捶身上的人,推开他,“你在做什么?”

“我看了本书。”

“什么书?”

“《红拂夜奔》。”

“就知道你没看什么好书。”

“眉儿,我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穿给我看好吗?”

“不要。”

“眉儿,嫁给我,我带你走,好吗?”他的思绪被那本书点的像是着了魔。他一直是处事明利果断的,可是在吻过她之后,在她身上一再的犹豫不决,一再撤销前面的决定。

云树愣怔了一下。“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跟你走,你什么都别想做了,只剩下照顾我了。还有,义父和师父会伤心的。”

余宏的热情被云树一盆冷水浇个透心凉。

“是我糊涂了,你躺下,好好睡吧。”

余宏要扶她躺下,她却抓住他的手臂,“你看,西墙上有幅牡丹图,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你去把画摘下来看看。”

余宏不明白云树为什么忽然让他去赏画,但他还是过去了。摘下画,刚要走却注意到墙上有一个暗格,上面一个钥匙孔。

云树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它。”

余宏接过钥匙,打开暗格,里面一个小匣子。

“把它拿过来。”

云树摸索着打开小匣子,又推到余宏面前。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面额均是一千两。

“这是我嫁妆的一部分,一共十万两,现在也用不着了。你十多年没有回真国,回去的路一定不好走。走的时候就带上吧。”

“眉儿?”

“我没有奉师命去杀你,你就要好好活着,做你想做的事,绝不许死在别人手里。”

“眉儿……”

“上次你走,什么都没带,师父又提刀去追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躲开师父的,但一定没少受苦。我帮不了你别的,盘缠一定要给你带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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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四章:学会男人的朝三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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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儿,我不需要这些。”

云树摇头淡笑,“这些银子虽不多,希望能帮你一二,是我的心意。”只凭借一个十几年前的身份和智谋,他的每一步得多难!

云树说完,自己躺了下去,侧身向里睡了。

余宏收了匣子,挂好画,在云树身侧和衣躺下。

云树转过身,“美人计没用,我也不准备再用了。让焕梨带你去客房睡吧。”

“我只想在你身边多待会儿。”

“何必……”

“我要走了……”

“现在?”云树刷一下睁大了眼睛,她以为至少要等天亮。

“可以再抱抱你吗?”声音里是请求。

云树忍不住抬起手,余宏将她揽入怀中。然后他就一直静静的抱着她,许久都没松开。云树也不想让他走,也就没有让他松手,反而闻着他的气息,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过来,发现仍然被某人圈在怀里,云树才察觉自己上当了!

提起拳头就捶,“你这个骗子!”

余宏被捶醒,声音惺忪道:“我是要走的,我大前天守了你一夜,前天又守了你一天一夜,昨天又守你一天,我,不小心就睡着了……我,我这就走。”

云树停下拳头,拉住他,目色空洞,面上带着惭愧。

“我,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师父未必今天来,你用完早饭去客房睡吧,我差人去城门口守着。”

“那可不可以不去客房?我在云宅的每一刻都想在眉儿身边度过。”余宏趁机无赖道。

“我就知道你是个骗子!出去!”

“你就那么讨厌我在你身边?”余宏语气落寞道。

“我……我要净手……”云树声音还是软了下来。

“那我去叫焕梨。”像是唯恐云树改口,他快速的撤出去找焕梨。

饭后,喂云树吃过药,他装模作样的在云树身边睡觉,还带着均匀的轻鼾,实则,一直都在看着云树一颦一蹙,一呼一吸。就像小时候她常常忽闪着大眼睛,努力去捕捉他的每一丝情绪,撒娇卖乖,温柔暖心,努力让他开怀。

云树连着睡了太长时间,反而睡不着了,听着他的鼾声,以为他睡熟了,忍不住抬手去摸他的脸。这张脸几年没见了,现在回来了,可是她看不见了。摸着摸着,眼泪忍不住滚了出来。

为什么想要留住的都留不住?

余宏本想继续装睡,可是见云树怕吵醒他,哭的隐忍痛苦,忍不住吻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哑道:“别哭了,对眼睛不好。想点开心的,比如,我还在,云爷可以将没占回去的便宜,接着占回去。”说着吻上了云树的唇。

云树费力推开他,生气道:“究竟是谁占谁便宜?宏哥哥你现在怎么变的这么赖皮?”

余宏松开云树笑道:“你知道,要管理那些兵痞,可要比他们无赖的多才行。我也是不小心才这么赖皮的,情有可原嘛。”其实是故意的。

“我以前一定认识了一个假的宏哥哥!”

“谢谢那些年有眉儿!”余宏说的郑重,握着云树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很高兴现在和眉儿在一起,不是以哥哥的身份。”

“我不高兴!你不仅把我哥哥弄没了,还老是欺负我!”云树蹙眉噘嘴虎着小脸道。

她不知道她那个样子有多的可怜可爱可心可意。

“那你来欺负回去。”

余宏抱着云树,又一个翻身,云树便趴在了他身上。

云树实在不喜欢这个姿势,很尴尬!手脚并用,要往床上爬,却被牢牢抱住,气的她又开始捶余宏。

“明明又在欺负我!”

余宏却被她越捶越开心。望着她又气又急,却活色生香,美丽无比的面容,“眉儿,欺负我……”

“我没有,明明是你……”云树抗议道。

“欺负我,眉儿~”余宏继续用声音牵引着她,蛊惑着她。

云树停止锤他。

“欺负我~”

“眉儿~”

云树不知道是受他的声音蛊惑,还是后背上的大手在悄悄用力,她的身子一点点低下去。她的嘴唇触到了迎上来的温柔唇瓣,被牵引着,一点点,一点点沦陷,沦陷……

脑袋又陷入层层叠叠的眩晕中,呼吸变得沉重,气息变得灼热,她觉出身下某处的异样感受……她想要翻身下去,可她不受控制的还想要更多,她渴望在眩晕中沉沦……她喉中气息不畅,如梗如噎,当她摸索着学会调整这气息后,她的声音就成了低低的呻吟,似难受,又似无限压抑的欢愉。

余宏的嗓子更沙哑了,“眉儿,要我吗?”

“要,要~嗯~”

她有些不受控制的在他身上扭动着身子,却依然无法化解身体里的酥麻微痒的渴望,难受的微蹙着眉头,狠狠的亲吻着他的唇。当他的唇也无法化解这渴望,她的唇开始在他的脸上,耳际,颈间游走,她要找一个突破口……

余宏粗重的呼吸也变成了拖长的低低呻吟,屋子里的气息暧昧极了。

云树要去扒他的衣服时,却被他紧紧按在怀里,不许她再动弹,心脏狂跳,喘息道:“眉儿,我怕你后悔。”

“不,不后悔,要你。”云树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便在他的颈间亲吻着。

“唔~眉儿~嗯~你会后悔的……”他按她在怀里,他用一丝清明阻拦着她,他的身子却被她的唇瓣撩的几乎控制不住……无处发泄的她,甚至在笨拙的啃噬着他的颈间。

“笃笃笃”,敲门声不适宜的响起。

云树有了一丝清明,整个人半抬着头定在余宏身上,不敢再动弹。

是焕梨的声音,“爷,赵君山来看您了。您要见吗?”

云树在额上雪色纱布的衬托下,面颊通红,气息不稳,发丝微乱,有几缕还被薄汗黏在面颊上,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余宏替她道:“好好招待他,就说眉儿用了药,睡下了,让他改日再来。”

焕梨等了两息见云树没有说话,方道:“是。”

有了上次的场面,不叫她,焕梨也不敢随意进入卧房了。

云树想起刚才她在做什么,说什么,羞臊的从余宏身上翻下来,一直滚到床的最里面对着墙,面壁思过。

余宏也没有整理被云树扯乱的衣服,而是扯过被子给她盖上,隔着被子抱着她。

“以后要知道谁是在勾引你,不要跟谁都那么亲近。”

云树呜齉道:“你为什么要勾引我?”

余宏勾唇,“我喜欢眉儿。”

“你又不娶我,干嘛要勾引我?”

“我不是不想娶你,我是怕现在娶了你,不能护好你,还要牵累你受伤害,可是我又舍不得你跟了别的人。”

话说得倒是坦诚,等待与煎熬都推给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心?”

“从我知道眉儿的好。”

“宏哥哥,你几岁了?”

“二十二,怎么了?”

“我要是像你这么大,想把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少年哄上手,而不想负责,宏哥哥的手法我学会了!”

“你!”

余宏松开她,从床上起身,穿鞋,整理自己的衣服,去妆镜前梳理自己的头发。

忙了半天,云树听了半天,两人都一声不发,最后余宏来到床前,声音平静道:“我走了。”

“谢谢宏哥哥以身相授,我以后一定好好用!慢走不送!”云树置气道。

余宏气得拔脚往外走,后面传来云树清晰的呜咽声,“我总算知道月姐姐说的,什么叫男人朝三暮四,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我以后都记住了!”

余宏顿住脚,望着云树悲伤、美丽,又无焦点的眼睛,立时就心软了,声音也低软了下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云树转过身,不理他,却呜呜哭起来。

余宏没骨气的又回到床上,轻轻拍着她,“是我错了,你别哭了。我……我不走了,我多陪你几天,别哭了,好不好?”

云树哭的更厉害,“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你干嘛还要招惹我?我今年十五,我已经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等一个人,以后我还要用多少年再去等一个人?还是到死都是我一个人?”

她一直担心他会在各种争斗中殒命!她是那么的怕他会死!现在这担心更是揪扯着她的心!

思绪如洪波一样冲击而来,他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

最开始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离开,不要去招惹她!可是他却一再沉沦!他拨开她的懵懂,让她发现对自己的喜欢,却让她独自去承担离别、煎熬与等待!眉儿说的没错,是他太贪心了!他不能这样恶劣的摧残她的好,扭曲她的希望!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数年的潜伏,数日的升腾,他们已经经历了,很多情人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情感起伏。

足够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不愿意留下来陪着她!他必须要走了!不再是故意吓唬她,惹她心软……

若是回得来,一定能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找到她!若是回不来……与他的贪心相比,他更舍不得让她继续孤苦下去……

眉儿那么好!对他那么好!他不该那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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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五章:不用等我

“眉儿,你不用等我。”

云树猛然转过身,她迫切的想要看清这个人的脸!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还能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他是在玩弄她?她连抱怨也抱怨不得?!

“眉儿,我不一定还回的来,你不必等我。这几天有你,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云树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你足够了?好啊!你足够了你就滚啊!你滚!滚啊!”云树抽起枕头就对着声音的来源摔过去。

当她这里是秦楼楚馆,说喜欢就扑过来,说足够了,就走的干净利落!她受的羞辱还不够?嫌她作为女子的名声还不够狼藉?

云树疯了一样拿枕头打他,却没有再用手碰他一分。

余宏任她摔打累了,将枕头给她放好,“对不起,眉儿,我走了。”

云树捂脸哭着,没有理他。他就真的起身走了,走到门外对焕梨交代去找大夫。她情绪波动这样大,哭的这样厉害,还是让大夫给她看看,开些安神的药。严先生就要来了,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焕梨不明白两人怎么就忽然又吵的这样厉害?让小棉去找大夫,她欲言又止的望着余宏。

余宏只说了句,“照顾好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里传来跌跌撞撞的声音,什么东西翻了,什么东西倒了,她全顾不上。

焕梨上前扶她,而她看不见,却跑的够快。焕梨没能抓住她,她一脚绊在门槛上狠狠摔出去,摔的她知觉都没有了。

“爷!”焕梨惊叫一声忙去扶,却有人先她一步将云树抱起。

“眉儿!”

从马上坠下来只摔了头,这回,手啊,肘啊,膝啊,全摔的鲜血直流。

摔过之后的云树像是傻了。焕梨给她清理伤口,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整个人呆呆的。

好不容易把伤口处理完,方大夫来了。她说她头疼的厉害,让方大夫给她开安神的药。听了方大夫开的方子后还一直要加大剂量。

方大夫觉得她真的是病糊涂了,顺着她的意思说改了方子。回去抓药的时候,依然用最稳妥的方子。

焕梨急急去煎药,她就一直问药好了没?头痛的厉害!而她的精神状态也萎缩的厉害,还不如昨天好。吓得焕梨一直催药,一边又让人把方大夫叫来。

她缩在床头,围着被子,用裹着纱布的手狠狠捂住脑袋,血又染红了纱布,同时间歇性的恶心欲呕。

余宏也被她吓得不行。

方大夫也没诊出个所以然,可她一直说头痛的厉害,想是头上的伤有恶化。不过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却是可见的精神迅速萎靡起来!方大夫只好用针灸给她缓解头痛,她的面色终于平静下去,逐渐陷入昏睡。

孟福成也跟着方大夫回来了,见方大夫出来着急的问怎么样了。方大夫说他医术有限,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缘由导致头痛忽然加剧,精神迅速萎靡,情况不太好,最好请个高明的大夫来看看。

孟福成正想着去哪里请个高明大夫,方大夫想起那日在京兆尹大堂,云爷似乎与唐典御有些交情,建议孟管家去请唐典御来。

孟管家虽知道云爷与唐典御的交情并不深,可是救命要紧,他还是去了。

唐典御入宫当值,并不在家,孟福成就在唐家的大门前守着。

唐安盛趁老爹进宫当值,溜出去玩,回来正撞上孟福成。他没有认出来云家的管家,云树曾交代孟福成遇事不要再找那些人,因此,孟管家只恭敬的行了个礼,并没有说什么。

唐安盛是踩着点回来的,他刚进去,街角就拐过来两架马车,正是他的父亲和二叔。

唐昭遇刚掀开车帘,孟福成就越过第一辆车,慌忙向后面的那辆车赶过去。“唐典御,唐典御!”

唐典御看看眼前的人,“你是?”

“我家小主人是益生堂的东家,前些日子,您见过。”

“你是说云树?”

“是,是。”孟管家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有事吗?”

“我家小主人病重,益生堂的大夫医术有限,请唐典御救救我家小主人。”

“前些日子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病重?”

“五日前的夜里,我家小主人忽起高热,又淋了雨,昏睡了一天两夜。三日前刚刚退热醒转过来,又出城送人,回来时从马上跌下来,摔到了头,眼睛看不见了。今日忽然头痛加剧,整个人萎靡的厉害,大夫没有办法……请唐典御救命!”

孟福成大略的描述着病情,说着说着觉得小主人真是个多灾多难的,老泪忍不住纵横起来,人也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严先生不在?”

“严先生应该在来京的路上。求唐典御救命!”孟福成抹着眼泪道。

这样看来,很像是头上的伤导致的,不过情况这样严重,他也没有把握……若是不去,看李维翰对那个孩子维护的样子,回头被李维翰知道了,肯定要给他找不完的事。

“你起来吧,我随你去看看。”

“谢谢!谢谢唐典御救命大恩!”

“大哥,我去看个病人,晚点回来。”唐昭遇对立在门前等他的男子交代道。

那男子点了点头。看着他二弟的马车掉头,随那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管家模样的人走了,才进院子。

唐昭遇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遍体鳞伤,面色极差的人,有些不敢相信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人。按上云树的脉,心里顿觉恍然,怪不得李维翰这么上心!

只是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思虑过重,心事重重,难道严先生都不知道的吗?

“今天是不是摔倒过,或是碰到过头?”唐昭遇按着脉道。

“是,是。摔了一跤,有些重。”焕梨忙道。

唐昭遇收手开药。“让她多休息,不要有大的情绪波动,哪怕年轻身体底子好,也不能这样折腾。”

唐昭遇开了三剂药,“若是吃完药,严先生还没来,再去找我。”

“是,谢谢唐典御!”

唐昭遇挥挥手,“快去拿药吧。”

唐昭遇走到门前又禁不住回头,他总觉得有人一直看着他。

唐昭遇走后,余宏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看着床上的云树,他做过最糟糕的事竟是对她做的!

煎好了药,焕梨扬的温热适宜便赶紧端了进来,想起她醒来时难受的样子,便想在她睡着时将药喂下去。可是却不如前几日好喂,一勺汤药,倒有半勺顺着唇角流出来。

余宏接过药碗,让她先出去。吻着她苦涩的唇舌,将大半碗的药,一口,一口喂给她。

用了药一个时辰后,她醒了过来,眨眨无焦的眼睛又沉重的闭上。

“眉儿,你好些了吗?”余宏轻声道。

“痛。”

“哪里痛?头还痛吗?”

“嗯。”

“我能,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缓解头疼吗?”余宏恨不能替她疼。

“睡着就不痛了。”

“吃些东西再睡吧,你就早上吃了一点东西,现在都是夜里了。”

“好。”

余宏让焕梨送来些粥菜,喂她吃了,吃完又要睡,安静的没一句多余的话。

半夜醒来,探手往身边摸,发现并没有人,她的手臂就重的抬不起来了……他走了……她睡了一觉,刚刚蓄积起来的精气神散了一半。

忽然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攥住。一个低哑的声音道:“眉儿,我在。”

余宏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没再躺到她身边抱着她睡。

云树只觉心里一暖。安静了半晌,“渴了。”

“我给你拿水。”

扶她坐起来,一点点喂给她。

“头还疼吗?”

“好些了。”

“对不起,眉儿。”

“走之前,记得抱抱我。”

“好。”

“到床上睡吧,我不闹了。”

“眉儿……”

云树摸索着躺下,侧身向里,留出一大块空地方。

余宏和衣躺下,却没有再凑上去抱她,他要控制自己的情感。

过了好一会儿,云树又道:“我只要你活着。”

又过了会儿余宏道:“你要好好的。”

“嗯。”

云树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黑夜之中,情感又一次战胜了理智,余宏溃败的从身后抱住云树,贪婪的嗅着她的气息。云树并没有睡着,甚至感受到他的气息又变的灼热起来。她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做别的反应。

他用笔挺的鼻尖轻轻柔柔的,试探的拱着她的衣领和头发,一个灼热的吻颤抖着落在她的颈上,她禁不住跟着浑身颤抖,抱住她的手臂愈发用力。

云树想不明白,明明没有结果,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真是发烧,烧坏了脑子,还是坠马,摔坏了脑子?

犹豫了好久,她终于吐出一个字,“疼。”

那个人立即停住,抽回手,半支起身子,关切道:“头疼吗?我给你揉揉,好吗?”

“嗯。”

余宏轻轻的给她揉了半天,直到她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屋内并没有熄灯,他借着灯光看她苍白的小脸,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抱着她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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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六章:黑暗与新生

余宏还是走了,云树给他的银子,他并没有带。

真国将掀起风云,边境将兴起血雨,这些都是后话了。

云树将他来过云宅的消息掩盖下去。

严世真终于来了,看到把自己折腾的不成样子的云树,他只后悔没有同她一起回来。

她又变成一个乖巧的小女儿,吃着义父精心调配的药,整日里晕晕欲睡,听听风声,雨声,有时候坐在荷塘边嗅着荷香出神,自己都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

身上的伤病好的很快,只是眼睛依然看不到。严世真愁的掉了一大把头发。

云树安慰他道:“义父不要着急,您看,这些年我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可以乖乖的做义父的小女儿,多好!”

她开始钻研乐器,江雨眠教她,一把嵇琴被她拉的让人时而闻之欲泣,时而又在壮阔的万里江山里骋怀。

赵君山回青山书院了。

黎歌送来了他的婚礼请柬,定在十月中。

她听了时间,随手将帖子给了江雨眠,让他注意时间练好节目。

京城外的田庄置好了,将事情安置妥当,她便与义父和师父搬去了田庄居住,隔壁再也听不到她的琴声了。

有了她这个病人,师父和义父都有的忙了。

义父不仅忙着研究医她眼睛的药,还得空带她回益生堂坐诊,调教她提高闻、问、切的能力,晚间再回城外安歇。

师父也不再发疯,不再去田间忙着种庄稼、拔草了,而是唯恐有人会因她目盲而欺负她,开始引导她学着听声辨位,将明眼的功夫闭眼演练。还特意从十几朵云中挑出武功最好的云岭、云端、云天、云河做她的贴身护卫,好好调教着。

有时候江雨眠会接她去美人居听最新排演好的节目,细心的为她讲解舞蹈的动作、阵列,偶尔她兴致高的时候,手把手的教她舞一遍。

因为看不到,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细腻多了,她感受到更多江雨眠对她的情意,润物无声。

她说她想要在最前面加一个书生舞,江雨眠便带她去学宫外采风。她们坐在临窗的茶楼,听往来的书生高谈阔论,意气风发。她将听到的声音在脑中的影像描述给他,他将看到的书生样子讲给她听。她讲卓渊胡乱模仿的样子,江雨眠便将那动作夸张美化后编入舞中。

她说江雨眠编的书生舞,女子跳不出气势,便将十几朵云交给江雨眠调教。

听着云云们为难、无序的动作和江雨眠多次忍住的脾气,她坏坏的笑了……这样也挺好。

用了云树的药,白月的身子彻底好起来,她开始喜欢在云树来的时候给她准备吃食,亲手给她裁衣服,带她去勾栏瓦肆听故事,几乎将云树当成她柔弱的孩子来照顾,整个人也活泛许多。

这一日,路过问仙楼,闻到熟悉的酒香,云树忽然想起对卓渊的承诺,这都过两个月了,她许诺送给卓渊的酒还没有启程!卓渊大概在真定府跳脚了!

云树便和白月进了问仙楼,定了一车的顶级仙醪,让云宝去找个可靠的镖局来押镖。白月自告奋勇帮她办好这件事。云树便让云宝跟着她帮忙,自己在问仙楼等她。

品着酒,向店家讨来笔墨,凭着感觉给卓渊写了封歉意信。边写边问焕梨,字歪了没?

焕梨非常捧场,说歪的更好看。云树写的更随性了。写了信封好给焕梨,让她等会交给镖局的人一块送到真定府去。

闷热的天卷来一阵凉风,云树想,是要下雨了吧?让焕梨扶她去阳台。闭着眼睛,听风卷来,又躲去,好不顽皮。

她更像一个孩子了,每天都在探索黑暗的新世界,一点点去摸索它的趣味。黑暗也是一种新生。

眼前的黑暗,反而可以让她逃避很多事情。

几个纨绔从楼下过,一抬头看到了楼上白衣若仙的云树,吹起了口哨。

“他们在干嘛?”

焕梨皱眉道:“冲您吹口哨,咱们进去吧。”

云树便扶着焕梨的手进去了。

不一会儿,门外面传来了吵嚷声,听声音,正是刚才在楼下的那帮纨绔,像是闹着非要进云树的这间叫明月的雅间。

小二劝不住,但生生被外面的五朵云拦住,除了四个云护卫,还有一个云藏。

云树品着酒,任他们在外面闹腾,最后听起来闹的不像话了,仙楼的掌柜的过来,也压不住,云树便让焕梨去开门。

这时,隔壁的人也烦了,一把拉开门,“吵什么吵?闹什么闹?你们几个是皮痒了是吧?这明月间有什么神仙美人,让你们几个撑着胆子来搅爷的雅兴?”

云树这边刚打开门,迈出一步,听这声音有些熟,却想不起来是谁。见有人发声,她便又退了进去。

京城纨绔那么多,她才没工夫一个个应付。那人却瞥见她了,微微一愣。

那帮纨绔看清那人,再不敢吭声,纷纷撤退。

过了会儿,云藏进来传话,说一个叫李维翰的公子要见她。

“快请进。”

李维翰进来,后面带着几个人,听服饰摩擦的声音,知道衣料不凡,配饰不俗。

云树起身道:“维翰哥哥,好久不见,几位贵人,请坐。”

焕梨把桌上的笔墨收拾了,出去让小二重新添置酒菜。

“你的眼睛怎么了?”李维翰进门就一直盯着她。

云树的眼睛漂亮依旧,只是看人没有焦点。认不出唐安盛也就罢了,她竟然没认出前些日子刚见过的申思尧和刘承熙。

云树笑笑,“看不到了。”

“怎么会看不到了?”李维翰惊道。

“天意嘛。”云树不在意的笑道,“站着说话多不好,维翰哥哥坐吧。”

李维翰这段时间一直在谋划让他老爹接受云树的事,虽然知道有段时间云家请大夫之事,却不知道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这几位贵人是?”

“是思尧、承熙和安盛。”

“三位哥哥,云树失礼了。”说着又歉意行礼。

刘承熙是以为云树故意不理会他,因为生气才跟李维翰说的,李维翰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以为她是遇到什么事,不方便开口与刘承熙相认,这才赶过来看她,没想到她是因为看不见了。

李维翰扶她坐下,她又谢。

乌亮的眼睛嵌在极其漂亮的面庞上,可是没有焦点却让她整个人的行动显得有些僵缓,失了往日的灵气,这让一向欣赏云树容颜的申思尧很是遗憾。

“云树怎么伤到眼睛的?可找京中的名医看过了?”

“从马上摔下来碰到了头,醒来就看不到了。大夫也看过了,顺其自然。”

“云树……”

云树不想听他们轮番的同情之语。“其实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往日我虽然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却没有这么悠然的状态在这里品酒。”

唐安盛忍不住道:“那你生活还习惯吗?”

李维翰瞪了他一眼,云树看不到。

“很喜欢。师父待我比以前好太多了,带我出去散步,还唯恐累着我,给我擦汗,还要背着我走。”云树羞赧一笑,“虽然一把年纪了,我又可以不要脸皮的在师父和义父身边撒娇。我不用事事通达,可以耍无赖,还有人宠着,我好像又回到了我父亲还在的时候。”

云树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抿着笑意,似乎在回忆,“我还可以重新来过!”

几个人听的目瞪口呆。鲜有,不,没有人会因为看不到反而觉得更快乐了!云树却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你真的这样想?”刘承熙忍不住道。

“不然要整日痛哭流涕,怨命运不公?”云树含笑反问。

问的刘承熙没话说了。

“小九,你要是个姑娘,我都想娶你了!”唐安盛捧着脸道。

云树面色一僵。李维翰也是。

“十哥何出此言啊?”

“我父亲老是让我学医,我总是提不起兴趣,要是有小九这样看事通达的人总是在耳边提点我,我大概还有学好医术的可能。”唐安盛愁苦道。他现在想溜出来玩更难了。

申思尧拍了他一巴掌,“想什么呢?小九的主意你也打?”

唐安盛挠头笑笑,“玩笑,玩笑,小九不要生气。”

云树笑道:“十哥可不要指望我说出什么通达的话,我现在觉得呀,自自在在做个纨绔才是真正的享受!”

唐安盛真的乐起来,眼睛发亮,“小九啊,十哥没看错你啊!改天十哥带你去赌坊转转啊!那才是纨绔的好去处!”

唐安盛是个没城府的,三言两语就道出自己不为人看好的喜好,还诚挚的邀请别人加入。说完,他唯一觉得不妥的是,云树眼睛看不到,怎么玩才好呢?

没想到云树听完很捧场道:“没问题。我负责听色子,十哥负责收银子。咱哥俩一定要好好赚一把!”

唐安盛跳起来抓住云树的肩使劲晃,“小九,你怎么不早点回来,十哥想死你了!”说着就要将云树揽在怀里抱抱,以表达他心中的欢喜。完全忘了当初因为李维翰挨打,他们都远着云树。

他爱去赌坊,却十中有八九都是被坑的极惨,却挡不住他下次还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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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七章:他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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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翰只是看着她,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安盛要扑到云树怀里,李维翰想拉住他,而唐安盛却被云树巧妙的推开。

“十哥,你再这样,我可真的以为你要娶我了!”

唐安盛玩笑道:“好,十哥回去就准备聘礼。”

云树一本正经道:“聘礼也不要多,十个天元坊那样的赌坊就可以了。”

天元坊是京城最大,最豪华的赌坊!她不要多,只要十个!

唐安盛拍着胸脯道:“行!九弟的嫁妆,只一个天元坊就可以了,其余的都交给我。”

云树大笑,“好啊,那咱们去赚聘礼的赚聘礼,赚嫁妆的赚嫁妆,天元坊走起啊!”

“走走走!”唐安盛觉得如今的云树实在太对脾气了!“表哥,咱去天元坊玩玩?”

李维翰看云树,当初答应她,等她回京一定带她好好玩,可是一直没能兑现……

“好啊。”

“你们怎么都说风就是雨啊?”

云树笑,“承熙哥哥,真的下雨了。”

众人往外看,外面真的下雨了,看地面湿漉漉的样子,还下了好一会儿了,他们都没发现。

唐安盛觉得云树的耳朵简直是个宝啊!希望一会儿听色子也这么好使,今天一定赢大发了!便催促着赶紧去备车。

云树让焕梨把那封信给云藏,让他就在问仙楼等白月她们。

一行人下了楼,正要登车,云树忽然立住,扭身向街的一面浅笑着。

“你在笑什么?”李维翰好奇道。

“有一个朋友来了。”

李维翰抬眼看去,斜风细雨中,款款走来一个人,望着云树笑得眉眼柔和极了。是那晚在云宅见到的唱歌很好听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来了?”李维翰不免好奇。

“他穿的木屐不一样,走路的声音很特别,很好听。”云树解释道。

嘈杂的人声、雨声、车马声,她听见他的足音就如别样的舞曲。木屐抬起、落地、击砖,水花起,水花落,一下一下,声音不大,却极具韵律,她一下就听出来了。

有一天在美人居,天也下了雨。江雨眠穿过院子去后面看她,她依在窗沿耍着无赖,让江雨眠重新走回去,再走一遍给她听。

江雨眠温柔的答应她,回去又走一遍给她听,甚至踏着院中石板上的薄薄的一层水,踢踢踏踏特意踏出一段调子给她听。那一刻,云树忽然觉得被宠溺也就是这样了。

“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我来接你。”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你在这条街上,或许能遇见你。”

“傻!下雨了,我当然在屋子里躲雨,怎么会在街上遇见你?”

“这不是遇见了吗?”江雨眠含笑望着云树。

“我要去天元坊赌钱,你去吗?”

“方便带我吗?”

云树虽看不到,江雨眠依旧望着云树的眼睛笑。

云树向李维翰方向道:“几位哥哥,可以带上他吗?”

李维翰听着他们亲昵的对话,觉得很不舒服,但云树想带着他,李维翰还是同意了。

马车是很豪华阔大,塞了六个人后,还是有些拥挤。

刘承熙向云树道:“小九,你这漂亮朋友哪来的?”就像是问:“你这扇坠挺漂亮的,哪买的?”

云树抬手,摸索到江雨眠的手,握住才道:“江南来的。”

唐安盛不知深浅道:“江南惯出美人儿,果然如此!”

云树笑笑,没有说话,握江雨眠的手愈发用力。

申思尧安静的打量着云树与江雨眠,他是惯爱看美丽的人儿的。对于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他忍不住看了看李维翰。

李维翰见她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直接握住江雨眠的手,维护的如此明显!唯恐刘承熙对这个江雨眠有什么不轨的行为。李维翰觉得很受挫,云树宁愿靠近这个人,都不愿意给他机会……他的心落到了井底,拔凉拔凉的。

唐安盛玩笑道:“小九,咱们不是要去备聘礼和嫁妆吗?你俩在我面前这样亲近,我这心里不是味儿啊!”

云树笑笑,“他是我的。”不许别人动心思。

唐安盛打了个哆嗦,“得,是你的,是你的!十哥不跟你抢,你快松手吧!大夏天的,我这一身鸡皮疙瘩都受不住了!”

云树笑着松了手。

刘承熙总觉得云树有些装,当初装的一本正经,现在又要来装纨绔!他不过是问了一句,云树就唯恐自己会抢他的人!作为十三哥,他对云树的好感并不多。

到了天元坊,云树让云端拿银票去换五百两的散碎银子。李维翰等也各换了些银子。

“云树,你手头可比我阔绰多了!”唐安盛十赌九输,家人知道他的性子,向来不给他太多银子在身边。

云树分出一部分约有三百两,给唐安盛。

“我没有来过赌坊,不了解规律。十哥就拿这些练手,我先在旁听听,研习一二再下场。”

“好说!”

唐安盛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兴奋状态,拖着云树就往赌桌前挤,李维翰在旁边护着她,江雨眠在后面跟着。

云树立在桌前,还不忘回头叫一声江雨眠,知道他在身后立着,才放心的感受这天元坊的狂热氛围。

围在桌前的人卖力的叫着“大!大!大!”另有人则大叫“小!小!小!”情绪之激动,像是要干架!

大概是因为下雨,门窗闭着,空气流通不畅,里面的气息不如外面的清爽。

但这个赌坊应该是比较大的,她听到斗鸡的声音,蟋蟀声,据说后院还有跑马场,可以赌马。

色子的几个面是均匀的,但每个面上都有数量不一的小坑,一共是一到六,六个数,这也决定了色子的每个面在盅壁上的撞击声是不一样的!但这区别是极细微的,只有耳朵足够灵敏,才可以分辨出来,这需要天赋和后天的摸索。

云树虽然练了一段时间听声辨位,但赌坊是第一次来,还是决定先听听再说。

十两银子下一注,唐安盛连下十五次,但只赢了三次。根据赌场十赌九输的概率,他赢得还是比较多的,但更多的银子还是输给了赌场。

唐安盛赌红了眼,这一场他要买大,但李维翰他们见他这经常混赌场的也不靠谱,便不跟着他下注了,要买小。

唐安盛气的搬救兵,“云树你听半天了,你说买大还是买小?”

“十哥不要急,我觉得这次是小的概率比较大,十哥若是信我,可以试一试。”

那边大叫“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快点快点!开了啊!”

唐安盛想,新手初入赌场,一般运气会好一些,便听了云树的话,跟李维翰他们买了小。

色盅一掀,皆大欢喜,竟然真的是小!

唐安盛喜得抓住云树的手臂大晃,“赢了!真赢了!快快快!借你吉言,下场买大买小?”

云树笑,“我要听他摇完色子才知道。”

“那你听!你听!”唐安盛几乎屏住了呼吸。

云树侧着耳朵细细分辨,色子在色盅里撞击、转动……最后被放到桌上,又一击,一跳。

“下注啦!下注啦!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哎!”

唐安盛输的迷信起来,望着云树巴巴儿道:“大还是小?”

“小。”

唐安盛砸了十两银子出去。

开了之后果然是小!他很少连赢两把,还都是听了云树的建议。他开始把把都问云树。

云树开始掏银子,她买大,唐安盛跟着买大,她买小,唐安盛跟着买小。

五六把之后,李维翰他们发现云树的准头简直惊人,就连摇色子的汉子看云树的眼神都开始有些异样。

又五把之后,云树的赌注三十两、五十两的往上押,依然逢押必中!

唐安盛乐的嘴都合不上了!其他人也开始跟着他们押。

再连赢十来把后,云树觉得也不过如此,索性将所有的银子都赌上了,赌完这一把换场。

这一场,色子的声音有些异样,她赌大!唐安盛跟她!其他人也跟!

开出来却是小!

唐安盛悔的肠子都青了,他好不容易赢回来的银子啊!!都怪自己太盲目的听云树的话了!放下看云树的眼神无比幽怨。

跟着她二人押的人也一个个恨的磨牙,以为云树是赌场请来的托儿!

李维翰暗示唐安盛不要这个样子,不就是输了些银子吗?这些年他又没少输,况且云树比他输的多多了!

不过云树看不到,她依然面带微笑,“望”向摇色子的汉子,淡淡道:“我想摸摸色盅里的色子。”

“你是说色子有问题?”唐安盛大叫道。

众人轰得炸开!

云树摇头,“我想摸摸色子而已。”

那汉子虽不情愿,在众人的催促下,还是把色子给了云树。云树摸完色子,又摸色盅。摸完之后,只道:“我们走吧。”

那摇色子的汉子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这瞎子真是个行家,没想到不过如此。

云树一行离开赌色子的赌桌,听后面又重新开局,云树才转头对垂头丧气的唐安盛说,“十哥,你能带我去见见这里的管事吗?”

唐安盛眼睛又亮,压低声音道:“你刚才摸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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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八章:容我想想

云树笑,“见了管事就知道了。”

李维翰一抬头就看到二楼有人在看他们这边,便叫住一个往来送茶水毛巾的,指指楼上的人,“那个是你们的管事?”

那人点头,表示肯定。

唐安盛急道:“你去传个话,我们想和他聊聊。”

那人便提着水壶跑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下来向云树传话道:“请这位公子楼上雅间一叙。”

“这管事的架子还挺大!”刘承熙不屑道。

云树不知道说的是她,犹立着未动。

那伙计又提醒一句,“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江雨眠上前扶住云树,低声道:“那管事要单独和你聊,你要去吗?”

云树点头。“各位哥哥请稍后,我随他去一趟。”

李维翰道:“那你小心点,我们在楼下等你。”

“好。”

江雨眠扶云树上了楼,却被拦在门外。

那天元坊的管事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眉眼精明,不过云树看不到,只听他开口说话很是和气。

唐安盛在楼下琢磨,“那管事为什么只见云树?”

“因为刚才我们都是跟着她押的。”李维翰道。

“那云树现在上去,会帮我们把银子讨回来吗?”唐安盛不死心道。那是他好不容易,赢!赢回来的啊!

“你什么时候见赌坊吃了银子还会吐出来?”

这些年,申思尧对唐安盛不爱用脑子的状态也是服透了!

“那他干嘛同意见云树?”

“你那么想知道?”申思尧挑了挑眉。

唐安盛点头。

“你进去看看啊!”

“我!你!”唐安盛不满意申思尧老是逗他,对申思尧又捶又打,闹成一团。

刘承熙对李维翰道:“小时候,我觉得云树像是个女孩子,现在我却有些糊涂。维翰,你对云树了解多少?”

李维翰看看他。“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我这不是为你忧心吗?看你这些年对云树的事一直很上心。”刘承熙试探道。

李维翰没有说话,又想起了在路上时他拔凉的心。

约两盏茶不到的功夫,云树出来了,手里却捧着一托盘东西,在门口被江雨眠接住。

江雨眠一手拖着托盘,一手扶着云树,两人还在低低的说着什么话,言笑晏晏的样子让李维翰嫉妒。

“那管事跟你说什么了?”唐安盛忙凑过去。

云树笑道:“管事说这是天元坊内通用的筹码,价值五千两银子,供我们今日在坊内随便玩,赢了的都是我们的。”

申思尧说赌坊吃进去的银子,从不吐出来!唐安盛更迫切的想知道,云树和那管事究竟说了什么,那管事竟然给了她价值五千两银子的筹码。

云树只道:“十哥喜欢斗蛐蛐,还是斗鸡,斗马?投壶?骨牌?我们都玩一遍好吗?”

“好啊!好啊!”唐安盛忘了他要问的问题。

“你跟那管事说了什么?赌坊吃下去的银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吐出来的!”

“维翰哥哥不用担心,那管事以为我天赋异禀,让我帮他活跃场子的!反正咱们也要在这里玩,我就收下了他给的筹码。”

云树与唐安盛带着那些筹码在赌场一通豪赌,玩的不亦乐乎!兄弟感情迅速升温!

不过,临走她又把自己本钱以外赢的银子全输了进去,一分也没带走!李维翰说的没错,赌场的银子并不是好带走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她耍了诈!

出去时,天近黄昏,雨已经停了,云宝云藏架着马车在外面等着她。与几位哥哥告别后,江雨眠送她回城外的田庄。

江雨眠忍不住问她是怎么跟那管事说的,那色子和色盅问题在哪里?

云树老实道:“我真是第一次去赌坊,赌坊的那些猫腻我真不清楚。”

“那五千两的筹码不可能是白给的吧?”

“我只是听最后一次摇的色子声音有些异样,但具体问题在哪里,我并没有摸出来。”贴到江雨眠的耳边低声道:“那些筹码是我诈来的!”

问题确实有,她没看出来,也没有明确指出来,只是让那管事以为她清楚,若是她下去再赌,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要怪她砸场子。

云树,那管事没见过,不过李维翰他们几个在京中还是有名姓的。那摇色子的汉子不懂事,怕折多了银子挨骂,便用手法让他们输了。不过于赌坊来说,和气生财,这都是小钱,没必要惹怒这几位。

那管事见云树很懂事,并没有当着那么多客户的面揭穿这事,同时又给赌坊带来不小的收入。便以另一种方式把他们输的银子还了回来。

不过云树本着眼睛看不清,少惹事为妙的原则,把本金以外的银子又都输了回去。反正她去赌坊只图个乐子,也不是为了赢银子,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事。

她近距离的说话,江雨眠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气息。他轻轻转过脸,马车的颠簸中,他的鼻梁碰到云树的脸颊。

云树受惊一样忙退开。

想起云树那日与那个人拥吻在一起,那个人在她的卧房待了几天几夜,陪她……那人走后,她伤心又快乐……她接受自己对她好,却从没有像与那人在一起那般亲密……

江雨眠忍不住握住云树的手,柔柔道:“云爷说我是你的,这话不做数了吗?”

不等云树说话他又道:“我愿意的。我愿意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宠着你,对你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

“你不介意我……”

江雨眠的手指按上云树的唇,“不要说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我们在一起,可以有很多开心的事去做。我希望,我能带给你快乐!让你忘记那些不开心的。”

“我……”

“他还会回来吗?”

云树低垂了长睫,“我,我不知道。”

“你要等他吗?”

“我不知道……”

“如果和我在一起,你依然忘不了他,我便陪着你等他。试一试和我在一起,好吗?”

“这对你并不公平……”

“我没有显赫的出身,没有出色的能力,我给不了你尊荣,我能给的,只有陪在你身边,对你好。和云爷在一起是我高攀了,可我还是想要在你身边。试着一点点接受我,好吗?从允许我牵你的手开始,好吗?”

江雨眠握着云树的手一点点用力。

云树刚要说话,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云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袭上心头。

“出了什么事?”

云宝道:“有人拦住了我们的马车。”

只听一个声音道:“车上可是云树?”

云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我们爷的车?”

那人道:“我家主人有请云树一叙。”

云树隔帘道:“你家主人是谁?”

“您去了便知道了。”

“我要是不去呢?”

“请恕我们无礼了。”

这条街怎么这么安静?下次还是不要让他们赶时间抄小道的好!听这人说话,他家主人似乎是个有权位的人。

除了今天在天元坊耍了一次诈,她并没有开罪什么有权位的人啊!可是她又没从天元坊带走银子,天元坊不至于安排人截她的道。

“等等。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城门快要关了,我还赶着出城呢!”

“这个主人没说。”

“那在哪里叙话?”

“问仙楼。”

云树想了想,便道:“云藏你骑马先出城吧,就跟义父和师父说我今天不回田庄了,明天再回。”

“可是……”

“没事的。我若不见了,就去找问仙楼的掌柜要人便是。”

云藏只好先骑马出城。

云树对江雨眠道:“你先回美人居吧,我忙完了去接你。”

“不,我要陪你去。”

江雨眠轻轻将云树揽在怀里,想要用自己并不魁梧的身板护住她。

云树心中一暖,拍拍他,“没事的,不过就是见个人罢了。”

江雨眠坚持不撒手,云树只好对云宝道,“走吧。”

马车开动往问仙楼去。

“好了,松开吧,我都带你去了。”

江雨眠恋恋不舍的松开了云树,却又轻轻抓住她的手。

云树长长吐了口气,“你容我想想。”

“好。”

江雨眠欢喜的握着她的手不放,云树也没有挣开,她也想知道,对余宏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是因为有亲密接触,所以才……那如果……

云树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揉揉脑袋,她都在想什么?她该想想要见的人是谁才对!

问仙楼内云树被带进一间最豪华的雅间,江雨眠和几朵云被挡在外面。

这带路的人也没想扶着她点,云树只好听着那人的步子,张着手摸索着进了雅间。

这雅间是个套间,分里外两间。

听呼吸声,除了那个带路的人,屋里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像是有些年纪,呼吸声有些重,身体像有些积劳的病症。不过她也只是猜测,她的医术还没有神奇到只听呼吸便可以辨别病症的地步。

那个带路的人走的快,进去说了句话,就又出来,也不管云树,径直走了出去。

屋里那人没让她进去,也没让她停在那里。

云树禁不住开口问道:“请问是哪位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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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九章:宰辅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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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个些许苍老的声音:“是云姝吗?进来吧?”

云树大为惊奇,这人竟然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她摸索着进去,立在门边,“请问您是哪位?”

那人转过头五十来岁的样子,面带疲累之色,双目却很有神,冷静睿智。 他望着目色茫然,试图用耳朵探听更多信息的云树。

“过来坐。”

云树循着声音摸索过去,摸到桌子边,又探到凳子,才小心的坐下去。

“你的眼睛怎么了?”

“受了伤,看不到了。请问您是哪位?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云树再一次问道。

“云姝今年多大了?”

“十五。您呢?”这人一直不愿说自己是谁,云树便也学着他问。

那人声音含笑道:“我五十。”

云树点点头,等对方说话。

那人又道:“云姝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们并不熟悉,您为什么要询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知道你在老家把地种的很好。你以后是想要嫁入高门,还是想把生意做大?”

这个人像是对她很了解!“不管我想要做什么,那都是我的私事。我连您是谁都不知道,并不适合与您谈论我的私事。”云树拒绝做深入交谈。

“我是李维翰的父亲。”

“李文声?”云树禁不住脱口道。

那人笑笑,并没有生气,“是我。好久没有听到有人直呼我的名字了。”

“云树唐突了。宰辅大人日理万机,请问特意叫云树来,所为何事?”

“我最近才知道,我的女儿维宁抢了你的婚事,这些年是我对他们兄妹二人疏于教导了。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我希望能够补偿你一二。”

宰辅大人的补偿?她怎么敢接受?以他在朝中的一言堂作风,他不补偿,她或许还能太平点!对他们兄妹二人疏于教导?那便是李维翰的事了!

“我与黎哥哥,只是有缘无分罢了。退亲是我的决定,我并不需要宰辅大人给我什么补偿。”

新科状元她说不要就不要,做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这孩子的品性他倒是很喜欢。不过,是个男子就好了!

“听维翰说,你与他早就认识了?”

果然!

“是的。”

“我这些年忙于朝中之事,对他疏于教导,他幼时很是叛逆顽劣,只这几年大了,才用心做些事。”

云树没有说话,等他入主题。

李文声没有听到惯常的吹捧,有些不太习惯,气氛有些冷场。

云树这才开口补救道:“宰辅大人是为维翰哥哥的事找我来的吗?”

“他今年十八了,本来家中要给他定门亲事,他死活不同意,非说他心里有人……”

“宰辅大人的意思是,这人是我?”

李文声声音中带着平静的追忆道:“三年前吧,大约也是这个时间,你从扬州六百里加急给他送了些扬州特产。我狠狠打了他一顿,不许他再与你有牵连。我告诉他,他若敢再犯,我就要了你的命。”

云树面上波澜不惊,这些事,她猜了个**不离十。这老头不喜欢她的原因,她也不想细问,可这老头竟然因为他儿子喜欢她,就想要了她的命!还说要补偿她!只怕她收了他的补偿才会没命!

“云树自知一介商户,不敢高攀。还请宰辅大人放心。”

“可是自那之后,他虽有所收敛,可是仍然见过你几次,前几次打着王爷的旗号就不说了,今天他和你跑去赌坊耍了一天!”李文声的声音开始有些严厉。她若是有心攀附李维翰,李文声就不会给她坐在这里的机会了。

“宰辅大人别误会。今天是在这问仙楼偶遇的,去赌坊也不只是有维翰哥哥,还有刘承熙、唐安盛、申思尧和我家的人。”

没有私情!纯属偶遇!还是一大帮子人一起遇上的!她必须得把自己摘干净,面前这个可是会要她小命的疯老头!

“你对维翰无意?”

“维翰哥哥确实对我很照顾,云树很感激!但云树有自知之明,对维翰哥哥并无半分肖想。”

“那我给你指条路如何?”

“宰辅大人请讲。”

“找个人嫁了如何?京中的官宦人家可有中意的?”

她倒是想嫁,可是不是被宰辅您家的宝贝女儿抢了未婚夫吗?她跟李文声上辈子有什么仇?怎么他家儿女的事,都要来逼迫她?

李文声见她面色微变,不回答。

“南方的通商口岸要开放,你若同意离开,我给你办好通行手续,允许你参与出海通商贸易。你也管过几年生意,去外面游历过,知道其中的利润有多丰厚。”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这是要送她出海送死啊?!果然不够狠,不能掌大权啊!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我觉得这两个对你比较好!”李文声的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能考虑一下吗?”

“可以,三天后在这里,我想听到你的答案。”

云树揣着李文声给她的两个选择跟江雨眠重新坐上了马车,回了云宅,一路无话。

夜深了,她还坐在荷塘边吹风。江雨眠坐在她身边安静的陪着她,偶尔起身点些艾草,熏熏周围的蚊虫。

云树忽然道:“现在不是秋后吧?”

“现在是八月里,还没有立秋,怎么了?”江雨眠道。

云树回头道:“焕梨,去让云宝备车,我要去趟京兆尹大牢。”

“现在都这么晚了,要您不明天再去?”焕梨试图劝阻。

“快去吧。”云树坚持。

焕梨只好去了。

夜已深,看大牢的人也疲困了,脾气不是太好,但云宝的银子很快帮助他们调整好了状态。

江雨眠扶着云树进去。

大牢的阴暗潮湿和怪异味道再度传来,夜深了,没有犯人的鬼哭狼嚎,只有耗子自在逍遥的声音。哗啦啦的钥匙打开牢门后,狱卒例行叫了一声,“任千智,有人来看你了!”

任千智没有吭声,也没有动静,这次云树看不到他的样子了。

“你还好吗?”

“还没死。”任千智没好气道。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云树上次打得他皮开肉绽,又给他用了药,他才没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棒疮发作一命呜呼,但状态却不是很好。说是还要找他谈话,可是云树回去事情接二连三的发作,就把任千智给忘了。

“我怎么知道你想听什么话?再说,我都没两天活头了,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万世明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时候的事?”

任千智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向云树冲过来,江雨眠将云树揽在怀里,阻止任千智靠近。

“有两个月了吧。”

“他怎么会死了呢?”为了保全他,他可是押上了自己的命!万世明死了,他母亲谁来照看?

“我是想来问问你这大孝子,还想不想管你母亲?”

“云爷有事求我这将死之人?”任千智犹端着,他有价值,云树才有可能出手帮他安置他母亲。

“求你倒是谈不上,我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可用的价值。”

“所幸脑子还算好使。”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托云爷的福,我都臭了。”

“过来,我给你看看。”

“不用了,我都要死的人了,怎么死不是死?”

“你很擅长谋划?”

“云爷有话就直说吧。”

云树勾了下唇角,“我想看看你有几分价值,够不够我费心思救你出去。”

江雨眠扶着云树从大牢出来后,云藏提着医药箱进去了。

云树坐在马车上闭目眼神。

“你真的要救他吗?”

“我发现身边缺个谋士。任千智因为万世明救了他母亲,愿意以命为偿,是个重信义的,也确实是个有脑子的,我觉得值得一救。”

江雨眠想说云树救了他,他的余生也是她的。可是他忍住没说。他知道云树的心现在并不在他身上,每次他说完类似的话,云树都会有,纠结为难的样子。他应该耐心些。

江雨眠不说话,云树又陷入自己的思考。

李文声给她两个选择。她并不想嫁入什么官宦人家,她纵使容颜娇好,毕竟坏了眼睛,身份又是商户,那毫无感情基础的人,未必会待她多好。

出海风险大,确也如李文声所说,利润丰厚!只要身边的人忠心且有能力,或许这个还是可行的。

意识到身边江雨眠的沉默,想起他说过的话。成亲的话,江雨眠是个不错的人选性格好,待她很贴心,她也喜欢和他一起耍,尤其欣赏他的琴乐歌舞。可她不愿意选。

她答应他会好好想想,可是在李文声的逼迫下,她发现并不怎么想走那条路,她总觉得要是现在选了江雨眠,是在拿他做挡箭牌。

三天的时间一闪而过,云树如约来到问仙楼。这次是她等李文声来,一直等了两个时辰,李文声才匆匆而来。

她发现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李文声也不与她一个小孩子客套。“想好了吗?”

“我没有合适的成亲对象,也不想随意嫁人,我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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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章: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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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我会尽快将相关文书办好,交到你手上。m你可以先行做准备。比如,筹备一下货款,确定货物,最好先去广州了解一下情况。”

云树既然同意了,李文声就想立即将她送走。

“据云树了解,这个季节是广州的台风季并不适宜出海。云树不会再见维翰哥哥,请李大人允许云树延迟出发时间。”

李文声不由高看云树一眼。

“你了解广州的气候?”

“我在广州有间铺子,曾去过一次。”

李文声只知道她曾出门巡查过生意,没想到她竟跑了那么远!女子一般都是想着嫁个好夫郎托付终身,她竟然拒绝自己这个宰辅给她保大媒,选择做生意。心思确与寻常女子不一样!有气魄!难怪维翰会念念不忘!但这气魄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

“那你准备何时出发?”

“十月底动身。我在京城也有一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好。”

只是延迟两个月。“希望云姝你说到做到。”

“云树自然不敢违逆宰辅大人的意思。”

面对强权,如果不能压制住他,那就只能低头,不然会死得很惨。

李文声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李文声,可是这些年李文声一心扑在变法上,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确实做出了师父想要看到的局面。他确是一个为国为民忧心操劳的合格宰辅。

李文声见事情已经商议妥当,起身要走,云树补充了一句,“宰辅大人为国事操劳,也要注意保重身体!”毕竟百姓需要他。

李文声脚步一滞,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其后一个多月,云树让云奇带了云宝云藏先行一步,去了广州,自己过着如前的悠然日子。只是为了避免遇见李维翰,她不再去街上瞎逛。进城的时间不是在益生堂跟着义父研习医术,就是在美人居听江雨眠他们排舞练歌,其他时间都在城外田庄。

其实李维翰也没时间出来溜达,他老爹真的累病了,妹妹的婚期又赶着,好多事情都需要他这个李家的小顶梁柱上场!

十月二十二,京城的天已经冷了起来,可是宰辅嫁女,状元郎娶亲,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听着热闹喜庆的唢呐声,鞭炮声,本来这应是属于她的,如今她只能在边上听着。焕梨扶着她,听着拜天地、拜高堂的声音……她的心绞着疼。

黎歌牵新娘子进来时就看到立在边上的云树,她依旧男装,白衫外罩了件墨绿锦袍。他已经几个月都没见过她了。而云树双目无神的就那么立着,看到他犹像是没看到,面上看不出情绪,旁边的焕梨却一副恨死他的样子。

他与新娘子拜着天地高堂,余光却在看云树。

云树安静的立着,没有看过去,只是耳中滤掉了所有的声音,只听见黎歌的脚步声,他掀动衣袍跪下,叩头,起身,再跪……

她告诉自己,就要结束了,今天过完,她与黎歌就彻底没有干系了……痛过之后,她要开始新的生活,去广州,开启一场不知回不回得来的旅程。

黎歌从洞房出来敬酒,云树就安静的坐在角落饮酒,众多的人中,一眼就看到了她,是他的心为他指明了云树的位置。

他只

敬了一桌便越过众人来到了云树身边,云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让焕梨倒酒,缓缓站起,眯着眼睛笑“望着”他。

“恭贺状元郎新婚大喜!”

黎歌情绪复杂的看着她。

“怎么?状元郎,不愿意喝我这杯贺酒?”

黎歌从她手中抢过酒杯一饮而尽,“你别喝了。”

台上丝乐钟鼓之声响起。

“看,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书简舞,专为状元郎的寒窗苦读编排的。”

台上的书生就是云家的十几朵云,身姿矫然明快,指点江山,意志昂扬!

黎歌的眼圈红了,还未待他说话,白月身边的曼儿匆匆赶过来,在云树耳边说了句什么。

云树向他道:“失陪。”又对焕梨抬手,“快扶我过去。”

黎歌一惊:她为什么会需要别人扶她?

后台,寒露和新买来的叫星雪的舞女因为实力相当,互相看不顺。不知道因为什么在后台争执起来,撞到了放置物品的架子,架子上一个妆盒掉下来,砸到了后面正在补妆的云端头上,血流满面。

这台上的书简舞,马上就要舞中男主云端上场了。真是要了命了!

云树慌忙来到后台,拨开众人,白月正给云端止血。

“有没有替补?”

“江雨眠已经在台上了,哪还有什么替补?”白月皱眉道。

“舞衣脱了,我上,快!”

这舞是她与江雨眠一起编的,好多动作是江雨眠根据她说的卓渊编出来的。男主的部分,江雨眠曾带她舞过两遍,听了很多遍。旁边挂的可是美人居的牌子!希望不要把自家还未来得及打出去的招牌砸了!

白月为难的看看云树,云树没有废话,直接上手剥下云端的舞衣,转到后面换去了。

白月惊的说不出话!云端羞臊的无地自容!

云树飞速换了衣服,根本来不及上妆,外面熟悉的乐调已经在催促了,她抓起道具书简就往前台冲。

舞台上江雨眠和云云们正数人一堆表现书生们一起观书、议论,见本应上场的云端换成了素颜云树,都惊的愣住。云树步子轻快,循着乐调在他们面前舞了一圈,与他们以目示意,他们才回过神。

看到云树的眼神,江雨眠开心极了!

黎歌见云树匆匆赶往后台,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正要跟过去,却被几个同僚拦住灌酒,数杯酒下肚,台上乐调一转,让人都忍不住往台上看去。

她手持书简出来了。众人皆带妆,唯有她不带。

她卓尔不群,雄姿英发,指点江山……她是他!她懂他!她让人移不开眼!

王爷望着台上的云树,大吃一惊!

这舞蹈新颖别致,他所见的也都是女子起舞,这书生持书简起舞竟然这样好看!可是,那个云树,无心仕途,偏爱商贾也就算了,竟然还跑到台上跳舞给人看!真是纨绔的够彻底!!

长公主赵和李维宁是闺中密友,李维宁大婚,她非要来。皇帝日理万机中抽出时间陪她微服出宫一趟,混在送礼的队伍中,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体会民间婚嫁的热闹。

一舞终了

,“众书生”翻身下舞台。

幕布闭合又展开,背景已经换成了江南水乡。

几个江南美人手持油纸伞,聘聘袅袅而来。正是伞舞《美人吟》。

云树回到后台,江雨眠与众云云像看珍奇动物一样围着她,看得云树不自在。

“你们都看我干嘛?”

“云树你眼睛好了!”江雨眠欢喜的禁不住捧住云树的脸,对着她的眼睛左看右看。

云树这才回过味。后台的光线比外面暗很多,刚才她从外面进到后台努力适应这光线的落差,然后她就看到了众人围在一起……她是急的!

她望着江雨眠,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好久不见,江美男!”

江雨眠开心的正要将云树圈入怀中,白月挤过来,直接将云树抢过来抱住,“我的小心肝!你眼睛好啦!谢天谢地!”

云树抱着她笑道:“小心肝的眼睛好了!让月姐姐担心啦!”

云云们齐道:“恭贺云爷痊愈!”

众舞女挤过来,“云爷!云爷!”

江雨眠回头道:“下一曲,《响屐舞》快去准备!好好表现,晚间大家一起庆贺云爷痊愈!”

莺莺燕燕齐道:“是!”

江雨眠把《响屐舞》也编成了十几个舞女同舞的集体舞。

寒露是这支舞的领舞,白月瞪了她一眼,让她长点心!

寒露垂眸退下,在登台处侯着。

再接下来是星雪领舞的《踏歌》,江雨眠给他们设计的舞蹈服装袖子比手长出一大截,极具特色。

后面还有《桃夭》,《良宵》,《》依次登台。整个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讲述书生苦读获功名,遇佳人,得辗转,踏歌结心,之子于归,举案良宵,恭贺新郎之大喜!

黎歌不知道云树是怀着怎样的心,编了这些歌舞。这不是他们的故事,或许是外面所传的他与李维宁的故事,可是他越看越惭愧,越看越心痛。

具有汉唐古意,而且偏于江南风格的新颖绝美的舞蹈表演,在这场婚宴中一再让人停箸、停盏。

美人居的美人舞出来到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得遇佳人,共成佳偶!

单看台下众位大人的灼烈的目光就可知道,这一仗打好了!明日正式开张!

歌舞完了,戏曲班子押场,江雨眠他们收拾东西回美人居,云树才换了衣服,又出去。

她想和他喝酒。

当云树提着酒壶出现在他面前,黎歌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眼睛红红的。

云树调笑:“状元郎喜欢的哭了吗?”

“你还好吗?”黎歌红着眼睛看着她。

“我很好啊!想同你喝酒,所以,我又回来了。”

“你刚才让人扶着,是哪里不舒服吗?”

云树低头倒酒道:“没有,就是想在状元郎面前摆摆排场而已。刚才你抢了我的酒,现在同我喝一杯吧!”云树再度对黎歌举起酒杯。

黎歌定定看着她。

云树回望着他,“最后一次,以后便是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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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一章:没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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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儿……”

云树对他举举酒杯,一饮而尽,又低头倒酒道:“不要再那样叫我,今日过后,我便将你彻底放下。一醉方休吧!”

“祝你们举案齐眉!”云树再举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说出这样的话,黎歌痛苦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头到老!”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富贵满堂!”

……

云树每说一句吉祥话,便喝一杯酒,黎歌便跟着她喝一杯!一壶喝完,再换一壶,一连喝了三四壶酒,最后直接拎着酒壶对喝!

“十五年的女儿红果然醇厚!”

“不如桂花树下现挖出来的好!”黎歌醉笑。

云树也笑,酒壶一碰,接着喝。

黎歌的酒壶却被黎远芬夺下来,低声喝道:“那么多同僚大人等着你敬酒,你在这里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云树醉笑道:“恭贺老黎大人得偿所愿,心想事成!来,云树敬你!”

黎远芬皱眉,“云树,你不要胡闹了!”

云树噘嘴,“老黎大人不喜欢我!”又向黎歌道,“那我走了,不见了小黎大人!”

黎歌不知是不是真醉了,扯住云树的衣袖,“你别走!别走!我还能喝,别走!”说着又从黎远芬手中夺过酒壶给自己灌酒。

云树醉笑,“那咱们再喝点?”

“喝!喝!”

黎远芬恨恨的对旁边的焕梨道:“你家主子喝多了,快扶她回去!”

焕梨虽不情愿听黎远芬的吩咐,可云树确实喝了不少了,她也担心再喝下去闹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焕梨劝说着要扶云树回去,黎歌却抓住云树的手臂不放,哭道:“你别走!别走!不要走!”

黎远芬真想抽自己儿子一个大嘴巴子,让他清醒清醒,看这是什么场合!

焕梨掰开黎歌的手,都没有关系了,还对自家小姐拉拉扯扯。

明心与另一个黎家家仆在黎远芬的示意下,趁机直接架着黎歌往后院走,与众人说他喝多了,先去后院醒醒酒,再回来敬大家。

黎歌一路哭道:“你别走!不要走!你回来啊!回来。。。”

云树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手一松,酒壶在地上摔的七分八裂,哭笑道:“不见了,老黎大人!”

云树由焕梨扶着,抹着眼泪,脚下轻飘的往外走。

角落里的王爷看着云树与状元郎之间奇怪的场景,他觉得有些事情好像错了……

赵看热闹看的也差不多了,瞥见申思尧他们往外溜,便抓住自家哥哥起身,非要悄悄跟着他们,说这样才好玩!

皇帝赵琰只有赵这一个亲妹妹,赵又自幼身子弱,他平日政务繁忙,难得陪她,这次既是陪她出来,只好顺着她的意思。

天色近黄昏,申思尧他们竟然没有各自回家,而是结伴去了一处住宅。

望望门头上的牌匾。

唐安盛道:“是这里吧?”

刘承熙摸着脑袋,“大概是。”

两人看申思尧

,申思尧却往邻家走去,两人忙跟上。“思尧,你是不是走错了?”

刚走几步,又撞上折回来的申思尧,“就是这里,去拍门。”

那两个便上前把门拍的山响,“开门!开门!”

一个家仆来开门,似乎是对他们说走错门了,那三个却硬是挤了进去。那仆人松了大门就进去拦着,可哪里拦得住。

赵见大门没关,便拉着她哥哥往里走。

赵琰皱眉道:“朕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这样不请自来,还登堂入室,成何体统?”

赵不管,有这三个人在的地方,就应该有李维翰!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说不定误打误撞找到了李维翰的外宅!她倒想知道李维翰有没有金屋藏娇?!

前面几个人争执不休,一拨非要见这家主人!一拨非说自家主人不在,他们找错地方了!

正屋的门开了,还真的转出了李维翰,挥挥手让家仆退下,自己又往屋里走。众仆见主人都吩咐了,便要退下去,谁知一回头又撞见几个,立时头大。

“你们怎么擅自就进来了?”

刘承熙他们忙回头,看到赵琰时,立马就想跪下,可是看到赵琰轻轻摇头,又生生僵住膝盖。

赵笑道:“我们和他们是一起的,也是来找你们主人的!”

李维翰听到赵的声音忙转出来,喝退家仆,请人进去。

“你这个宅子看起来不错啊!”赵琰道,又见屋里摆了酒菜,“维宁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一个人在外宅喝起酒了?”

“因为处理一些事情,想着休息一下,便拐进来了。不知圣上和长公主驾到,还望圣上恕罪!长公主恕罪!”

赵道:“有没有金屋藏娇?”

赵琰想捂脸,这个妹妹也太不含蓄了!桌上只有一副碗筷,哪来的金屋藏娇?

李维翰尴尬道:“只是一座空宅,偶尔来看看罢了。”

不想再看到自家妹妹说话不知轻重,赵琰开口道:“维宁今日大喜,酒宴上没喝尽兴,想在你这里小酌,李爱卿意下如何?”李维翰如今是御前一等侍卫。

刘承熙他们听到皇帝竟然在婚宴上!他们竟然没发现!都吓了一大跳!

“小宅蓬荜生辉!”李维翰忙命人重新撤换酒菜。

酒过三巡,外面天也黑了下去。

忽然又传来打门声,同刘承熙他们一样,大着舌头,粗着嗓子大叫,“开门!开门!爷回来了!”

众人皆看李维翰,李维翰也是一脸懵逼。让人去看是谁。

谁知那人也是不管不顾,推门就进,拉住他,他还生气,大打出手!口中还混嚷道:“爷养刁你们了!爷回来都敢拦着!”

手起脚落,几个家仆便四仰八叉倒在院子里。那醉酒之人接着往里走,却被赵琰的护卫拦住,双方动起手来。

皇帝的护卫,肩负着皇帝的安危,自然不会对这擅自闯进来的人手下留情。两个护卫护在门前,两个护卫上前缠斗。让他们惊讶的是这醉鬼身手还格外的好,几招之内竟然还拿他不住,便下了死手。

那人气恨道:“谁派你们来的?又想暗杀爷?”说着也下了死手。

门外的打斗声让屋里的人坐不下去了。李维翰走出

来一看,忙道:“住手!”

皇帝的护卫与李维翰同职,只不过李维翰是宰辅之子,不过他却无权阻止他们为皇帝尽忠职守!

而醉醺醺的云树却因这熟悉的声音停了手,回头的当儿,那护卫狠命一拳击向云树的肋间,若是落实了,肋骨非得断两根!

李维翰飞身出去,揽住云树的腰,将她带离原地,避开那一拳。

赵琰等人也出来,示意护卫停手。

云树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腰,第一个反应就是大耳刮子招呼,只是在几乎打到李维翰脸上的时候生生停住,变成了轻轻抚上他的眉间的那颗红痣。

怔怔道:“维翰哥哥?”

李维翰盯着她的眼睛,惊喜道:“眉儿,你眼睛好了,你看得见我了?”

云树一丝清明想起李文声的话。挣开李维翰的手,后退几步。

“维翰哥哥,你怎么来了?我,我今日喝了酒,不适宜同你说话,你先回吧,嗯,以后也不要来了。”

说完就踉跄着往后院走,没走几步却被抓住腕子,扯进怀中紧紧抱住,一盆冷水紧接着泼卷而来,那人用后背为她挡住。

李维翰隐忍着冲台阶上的人道:“你做什么?”

“对耍酒疯的人就要用水泼醒他!”赵生气道。

李维翰干嘛对一个酒鬼这么亲昵?这么护着?不知道她会生气啊?

看到暗影中的赵琰,李维翰再不敢开口。

云树伸手接住江雨眠发梢低落的水道:“怎么下雨了?”转回头看到江雨眠的脸,“怎么你一回来就下雨了?”

江雨眠拉着云树致歉道:“我们是隔壁云家的,我们爷今日喝多了,进错了门,还请贵主人海涵!”

李维翰道:“没事,你们回去吧。”

“谢贵主人大量。”扯着云树就往外走。

云树挣扎着叫道:“你干嘛?我刚回来,你要带我去哪?”

“我们家在隔壁。”江雨眠耐心哄道。

“这明明就是我家,你看,这不是院中的木兰树吗?”

李维翰院中的格局基本与云宅相仿,这木兰树也是依样种的。

云树要去抱树,江雨眠却将她打横抱起,口中道:“打扰了。”抱着云树就往外走。

云树手脚乱动弹,“我哪也不去,我要回家,你放我下来!”

江雨眠抱紧她哄道:“乖,别闹,我带你回家,回我们家。”

云树忽然不再挣扎,而是抱住江雨眠的脖子情不自禁哭道:“你骗我!我没有家,我没有家……”她有的只是一处处的宅子。

江雨眠滞住脚,低声在云树耳际道:“我们有家。只要你愿意,今晚我就是你的,以后不管去哪里,我们都有家。”

有那样一个人,才有家。

云树仰脸粲然一笑,转而将江雨眠的脖子抱的更紧。“好,我要你,我要有家。”

门外车轮辚辚,过来数辆马车,车上满载莺莺燕燕,且丝竹管弦声声不绝,还有妖娆婉转的“云爷,云爷,我们来了”的声音。

江雨眠皱起眉头,抱着云树快步走出去,在门外喝道:“都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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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二章:东家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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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眠的话声音低,其他人都没听到,但李维翰被云树那句话惊的不行!她要做什么?破罐子破摔?他想追出去拦下她,可是皇帝在这里,他动不了。顶 点

他忽然好恨!只有皇帝在时,他才可以正大光明见云树,可每次却想说的话说不了,想追的人不能追……

院子里一时无人说话,静的怪异。

赵琰忽然道:“这是传说中的东家之子吗?”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太白,施朱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若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重要是,李维翰不知道惦记了人家多少年,还特意搬到人家隔壁做邻居!人家却要投入其他人的怀抱!

“儿,回去了。”

儿的心思再不能纵着了!他就这一个亲妹妹,绝不允许她嫁给李维翰这样一个一心惦记别的男人的断袖!

赵不愿意回去,见一向宠她的皇帝哥哥脸色不好看,只好乖乖跟着。

云树回到云宅,衣衫半湿,非要填词,抹着眼泪挥毫泼墨只写了半阙词,看起来还是下半阙,不知道上半阕丢在了哪里。

江雨眠沐浴更衣后再去看她,她已经喝过醒酒汤睡下了。江雨眠苦笑,多好的机会,他给浪费了……

赵琰走后,李维翰赶走了刘承熙他们,而他则像是被架在了碳火上,烤得他坐立不安,满心欲焦,最终他翻墙进了云宅。

吵闹的舞女半个更次前被送走了,云宅恢复了惯常的安静。他眼看着江雨眠从云树的院中出来,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云树院中的灯灭了,人声完全静寂了,只有云树的卧房大概留着一盏小灯,有隐约的光亮。

他内心斗争了许久,直到屋子里的人都睡熟了,他鬼使神差的从横梁上跳下来,小心翼翼推开窗子,进去了。

焕梨在里间的小榻上值夜,云棉和云深在外间睡。李维翰一人一记手刀,让她们睡的更沉了,才借着微弱的光来到云树床前。

东家之子!没错!他确实惦记了东家之子许多年!

他抬手抚过云树的脸颊,她的眉,她的鼻,她的唇,他真的惦记了好多年!

抚过云树柔软的唇,他的气息忽然有些急,犹豫了一下,俯身吻了下去。

她的唇瓣,她的齿贝,她的喉舌……她,她回应了!他的身子禁不住一震,控制不住的压到了云树身上,深深的索求。

身上的压迫,呼吸的憋闷,云树终于醒了过来,意识到身上有个人时,她惊惧极了,一把推开。

措不及防的李维翰被她掀到地上。

微弱的光影中看清那熟悉的眉眼时,李维翰痛苦又凄惶的坐在地上望着她,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云树想跳下来暴揍他,忽然意识到焕梨她们就在旁边,生生忍住。起身披衣,压低声音道:“跟我出来!”

李维翰没反应过来,云树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起来。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花园里,李维翰被云树一把甩到地上

李维翰从地上爬起来,又往云树走过去。

“你给我站住!”云树低吼。

李维翰立在云树两步远的地方,定定看着她。

“你究竟怎么了?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她有些不相信神智正常的李维翰会做出这样的事,而且他身上也有酒气。

“为什么我不能娶你?为什么他不让我娶你?眉儿,我真的要疯了!”李维翰痛苦道,眼泪也滚了下来。

他想她想的要死,可是不敢见她;他对父亲千求万求,父亲还是那一句话;父亲吐血了,他不敢再抗争,他怕气死了父亲。云树说她要那个江雨眠时,说要同他有个家时,他的心像是碎成了渣渣!

“不让你娶我的人是我吗?你为什么半夜三更来欺负我?没有人护着我,你们谁都可以来欺负,是吧?”云树的声音冷的要冻死人。

李维翰为什么要对她说这样的话?为什么他妹妹抢走黎歌,后果要她来担?为什么他喜欢她,他父亲却可以逼她离开?为什么他父亲不允许,他也要来欺负她,质问她?为什么所有的包袱都甩给她?

“我,我不是,我没想要欺负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眉儿,你教教我好吗?”

“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你听清楚了。如果我处在你父亲的位置,我是不会同意你娶我这样的女子的。我没有地位,没有家世,到处抛头露面,没有女子贤良淑德的美好形象。我和你,门不当户不对,你会受朝中其他人的嘲笑和排挤。而你又太把我当回事,没有了男子汉该有的担当,你父亲以为我是对你前程的阻拦。”

她十分清楚李文声眼中的她,他却逼她说出这样贬低自己的话!

“不,你不是!没有当初你的劝告,便没有今天的我。”李维翰抗争道。

云树继续道:“如果我对我的孩子寄予厚望,而中途却有一个女子这样阻拦他前程的话,不杀了那女子,已经算是我的仁慈!如果让你父亲知道你今晚做出这样的事,他不会愿意相信是你的不好,无论如何都会当成是我在勾引你!你觉得我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她对权力拥有者的心理,忽然明白的那么透彻!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眉儿……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吧!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好不好,眉儿……”李维翰痛哭道。

云树气道:“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如果坐在宰辅位置上的人是你,你喜欢一个我这样的女子,想要娶回去做妻子,谁能拦得了你?可是你不是!你不过就是遭受你父亲权威的碾压,放弃一个人而已。黎歌正与你妹妹洞房花烛夜呢,我除了忍痛放手,又能怎么办?我却还要在这里劝说你!我不知道,你们要把我逼到何种境地才肯放手?”

她是理智的,理智的她不断修习着忍耐,痛苦的忍耐!

“你无法掌控权力,就要受权力的碾压,哭哭啼啼,胡搅蛮缠,一点用都没有!”

“是个男人就把你那眼泪擦干了,回去做你该做的事!你若再敢夜半翻墙而来轻薄于我,别怪我把你当成贼人,打断你的腿!”原本说话狠厉的云树,说到这里,忽然对自己冷笑,“或许,

不等你再来,我已经不在了……”

生与死,两说!

说完也不待李维翰说话,转身走了。

古色古香,案牍高摞的书房内,李文声疲累的按揉着太阳穴,桌前的地上跪了一个人。

他的身体真的是不如前了,这都养了一个月了,还是这般没精神。昨天为女儿的婚事忙了大半天,早早就安歇了,可今日这才看了一会儿公文,就又觉得累。

“她真的这样说?”

“回大人,是的。”

看来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很了解权力的运行,看似在骂维翰,实则在激励他。若是维翰能有这个小女子的坚韧品性、明锐的洞察力和果决的作风,他就放心多了,李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他忽然有些怀疑,他对那个小女子嫁入李家的排斥,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妥……?

“公子呢?”

“昨晚从云宅回去后,几乎喝到了天亮,这会儿在睡着。”

“他都不用去当值的吗?”李文声气的把手中的文书在桌上摔的跳起来!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慌的眼前发黑。

“老爷息怒。公子醉前吩咐人帮他告了病假……”

那人话还没说完,李文声栽到了桌子上。桌上的公文被撞倒,“哗啦啦”的掉到地上,跪在地上的那人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叫“快传大夫!”

云树披着衣服,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半阕词与歌,一直坐到五更,提枪又耍了一个时辰,洗漱一番后准备用饭。

往常总是早早起来看她习武,黏着她,要与她一起用饭的江雨眠却不见了影子。

云树忍不住问焕梨,“江雨眠呢?”

焕梨摆放着菜品,“今天还没有见到他。”

“小棉,你去看看,叫他来吃饭。”

“是。”

一盏茶的功夫,小棉匆匆赶回来。

“爷,江公子病了,正发高烧呢,人都烧糊涂了。”

十月底的天气,京城已经很冷了,江雨眠昨夜为云树挡了盆冷水,匆匆沐浴后,头发都没干就又出来看云树,招呼那些舞女用饭,送她们走。在这之前,为了昨日的表演大获成功,他更是费了不少心神。

云树让焕梨先不要掀开菜品,等江雨眠来了一起吃,自己正品着一盏茶,听到小棉的回话,茶盏都没放稳,人就冲出去了。

江雨眠浑身滚烫,烧的面颊通红,嘴里还在胡言乱语。

云树按了脉,开了方子,让人快去拿药煎煮。江雨眠不喜欢其他人碰他,云树便亲自从冷水里冰了帕子敷在江雨眠额上,又一遍遍的换下来。

把云山叫过来,让他去美人居说江雨眠病了,她走不开,美人居开业之事,让白月全力操持,又拨了五朵云给白月使唤,让云山也去帮忙。

转到内室再看江雨眠痛苦的缩成一团,手脚乱抓,被子都被蹬掉地上,口中嘶哑的哭喊道:“你不要过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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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三章: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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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树让焕梨她们都出去,自己上前抓住江雨眠的腕子,柔声唤着:“江雨眠,我是云树,没事了,没事了,云爷在。 ”

烧糊涂的江雨眠根本就听不到,而且有了云树抓住他的腕子,限制他的行动,他的噩梦更恐怖了,他挣扎的更厉害,声音更撕厉,还大叫“云树救我”。

云树只好把他从床上捞起来,在怀里紧紧圈住,拍着他的背道:“没事了,没事了,有云树在,云树在……”

云树的安抚,云树的气息,江雨眠终于不再疯狂挣扎,而是紧紧的抱住了云树,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死不撒手。

他蹬掉了被子,穿着单衫,身上的高热向云树袭来,但很快他又开始发抖。云树只好用被子裹了他。

没办法给他换帕子,也不好叫焕梨她们进来,将自己手在床边的铜盆上冰凉了,再按到他滚烫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

直到焕梨在外面说药煎好了,云树将药一点点的给江雨眠喂下去,他总算能安稳的睡了。

云树这才抽出功夫吃点东西。

午后忽然有人要见她,江雨眠还没有醒,云树便把人叫到了外间。

那人递给她一个布帛包裹的小盒子,冷声道:“各类文书都在里面。我家主人希望你最好今天就能走。”

真是一刻也等她不得了!

云树收了东西,淡声道:“我知道了,今晚我便不在城中了。”

那人对云树捧了下手就走了。

云树将那些文书都抽出来看了,方叫焕梨进来,让她去收拾东西,备一些去南方要穿戴的衣物,让云云们也收拾行李。又让账房把之前整理好的银票都送过来。

回到屋里又给江雨眠喂了碗药,见他高烧退下去,但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便来到书桌前,给他留了封信。

把益生堂的方大夫和孟管家叫回来。让方大夫守着江雨眠,她给孟管家交代了一些家事,留了两封信,让他隔天送到义父和师父手中。回屋换了衣物,带上云云们骑马去了美人居。与白月交代一些事,将那五朵云留在美人居,只带上了云山,她便驱马出城了。

她没有去田庄,而是一路往南走上了去济阳的路。

刚走四五里,身后忽然有马追来,有人在大叫“云树”,边叫,边咳。

云树看清来人是谁,忙调转马头迎上去。

“你高热刚退,怎么跑出来吹风?”云树跳下马,接住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江雨眠。

“你干嘛一句话不说,丢下我就走?”江雨眠眼睛都红了。

“我不是给你留信了吗?”云树将披风给他裹紧,试图将兜帽给他戴上。

江雨眠别过脑袋,发着抖委屈道:“你昨天明明答应我了,今天却把我一个人留下,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云树强行将兜帽给他戴上,回身将云山叫过来,让他去找辆马车来。“我昨天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要和我在一起,还说我们在一起就有家了。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尽管云树是喝醉了说的,可是他若放过去,任云树走了,下次再见,不定几年后呢,他怕是再没机会了!

云树头大,“我真的,说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江雨眠急的眼泪都掉了出来。

云树觉得江雨眠……可能她真说过,可是她不记得了……她倒是真有白月说的“渣”的潜质!

抽出帕子,给江雨眠抹去眼泪。“你别着急。我酒后说的话,做的事,常不记得。可能我真的说过。”见江雨眠抖的厉害,便将自己的披风也解了下来,给他披上,裹严实。

“那你要负责吗?”

云树犹豫了半天,“我能不……”

“你答应说你会好好想想,你同意了的,你不能丢下我,自己走了……”

不要给她拒绝的机会,不要给她否定的机会。

“你曾说要替我打理歌舞坊的,你跟我走了,歌舞坊怎么办?”

“有白月在。”这几个月,江雨眠看在眼里,白月对云树,简直拿她当女儿待了,是个可信的。

“你还病着,怎么能长途跋涉?”

“有你在,我很快会好的。”

“你确定要跟我走?结果可能会不如你想的那么好。”

“只要能在你身边,怎么都是好的。”

数月前,她拖着病体去追余宏,今天江雨眠拖着病体来追她……

为什么总去追逐一些求而不得的?不能好好珍惜身边的?云树又给江雨眠紧紧披风,望着他的眼睛,“那我们,慢慢来,好吗?”

江雨眠闻言喜极而泣,直接将云树揽入怀中,“好!好!”

被圈在怀里的云树察觉江雨眠又开始有些发热,抽出身子,重新给他裹紧披风。

“你听我说,你已经又在发热了,我身边没有药,不能现在带你走,可是我今天出了城,就不能再回城。”

“为什么不能?”江雨眠忘了问云树为什么走得这样急?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我还有件事要去做,我让云山送你去田庄。你和我义父他们一起走,我义父身边有药。”

江雨眠坚决拒绝。“我不去田庄,我担心你丢下我自己走了。”

“义父和师父都在田庄,我怎么会……”

出海风险大,她确实没准备带师父和义父去。想着给义父和师父留封信,说她眼睛好了,要去闯荡一番,让义父和师父帮她看着点生意……

“总之你不能丢下我,我只跟着你。”

江雨眠白皙的脸颊烧的又有些红了起来,眼睛泪汪汪的。这么些年,这是唯一一个坚决要跟她走,她又可以带走的人。云树忍不住笑了笑,“江美男真好看!好吧,云爷带你走。”

江雨眠欢喜的脸更红了。然而,欢喜总是短暂的,待坐上马车后,高烧再度来袭,他就蔫儿了。

云树用炭笔写了方子,又写了封信,让人回京城去拿药,顺便把信给交白月。

云山租来的马车被她给买下来,车主地奔回了京。

江雨眠歪在车厢上,瑟瑟发抖,云树坐过去,抱他在怀里,希望他能暖和点。江雨眠滚烫的额头抵在她的颈间,抿着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这回,安稳多了。

走了五十来里地,在一个路边客栈歇脚。

又是喂药,又是换帕子,直折腾到大半夜,江雨眠的高烧稍稍退下,云树才

得以回房睡一会儿。

第二日早上,吃了药再走,云树索性连客栈的被子都给买下了,裹了江雨眠一天。

天色擦黑,马车拐进了一个田庄宅院。

颠簸一天,没好好吃饭、吃药的江雨眠又开始发热。云树让人赶紧去煎药,扶着两腿发软的江雨眠往屋里走。

江雨眠半依在云树身上傻笑,“这样真好!”

“好什么?再烧下去你就是个傻的了!”

“云爷!”

屋角转出一个人。

江雨眠抬眼看看这个人,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

云树点头,“晚点再说。”说着扶江雨眠进了内室。

屋子里很整洁,无论是屋子本身,还是屋内的器具都像是新的。“这是哪里?”

“云爷的一处宅子。”

“我们家吗?”

江雨眠本是想逗逗云树。可云树的心脏因为这句话剧烈收缩,疼的她差点哭出声来。

和一个人,有一个家,原来这是她心里最想要的!

江雨眠见她低着头,不再说话,用灼热的手捧起她的脸,晶莹的泪珠流星一样在她的眼角一划而过。

江雨眠轻轻抱住她,温柔道:“我们有家的。不哭了。”

云树抱住江雨眠细瘦的腰,眼泪流的更汹涌。

小棉进来送东西,看到这个场景又悄悄退出去。

饭后,江雨眠吃了药睡下,云树才出了屋子,换了身黑衣,来到后院的偏房。

“云爷!”一个人在云树面前跪了下去。

云树点头,“起来吧,身上的伤如何了?”

“多谢云爷救命之恩!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你母亲我已经让人安置好了,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着。你若想见的话,明日云爷给你改换下容貌,你回去看看。”

余宏走后,云树以她颜色太好,老给她惹事为由,让义父为她研制了些易容之法。听着义父的讲述,她都一一记下了。

“谢云爷大恩!此身此世,任千智唯云爷马首是瞻!”

云树点头。她费了好一番功夫,用一个病死的囚犯替换了假装病死的任千智。

出了偏房,门前就立了一个人。“云爷!”

“带我去看看他。”

“是。”

柴房里四朵云看守着,见云树进来,躬身行礼。

云树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柴房空间很大,里面一座老大的磨盘。杨千走到墙角踩下一块地砖,磨盘“咯吱咯吱”推开,现出一条黑洞洞的地洞。杨千端起桌上的蜡烛,先下去,提醒云树小心脚下。二人进去后,磨盘又“咯吱咯吱”重新回归原位。

地窖有些潮气,杨千点亮墙上的火把,亮堂了些许。

云树看到墙上挂着的崭新的刑具。是她让人回清河县让张景给她弄来的一套。

这宅子就是她彻夜狂奔离京,快要将马跑死的地方。她将周围十里的地都买了下来,盖了这个小院,连带这个特意打造的地窖,为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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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四章: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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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侧面的墙根窝着一个人,墙上垂下两条粗铁链,锁着那人两只手腕。两只脚腕也被另外两条铁链锁着。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忽然抬起头,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绑?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云树冷冷的看着那人,“我们家族呢,只有我一个了,拜韩大人所赐,已经没有族可灭了,至于抄家,也得有人找到你不是?”

韩聚认出了云树,狠厉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云树从长案上抽出一根带着铁刺的鞭子,在桌沿上敲了敲。铁刺敲在裹了铁皮的案子上,“叮叮”作响,在幽暗的地窖中有些人。

昨日状元郎娶亲,宰辅嫁女,满城的官员去了大半。有这样一个向宰辅表心的机会,如何能不抢着露脸捧场?韩聚也未能免俗。

晚间,韩聚喝的醉醺醺坐上了马车回去。杨千听从云树的吩咐,悄悄进了城,彼时,驾了马车跟上韩聚。

在一处僻静处,车上的云云跳出马车,用加了药的银针暗器将韩聚带的人都给弄晕了,再跳上马车,给睡过去的韩聚也加些药,捆了手脚,堵上嘴,塞进自己的马车。

五朵云剥了韩聚的人的衣服扮作他的跟班,将那些真正的跟班,绑了手脚,堵了嘴,丢进韩聚车里。将车赶到一处荒废无主的宅院,脱了衣服,锁上院门,散开,回了美人居。

而韩聚早已被带回了美人居,此时,美人居的人都去了云宅,拨给江雨眠歇脚的那间屋子便用来关韩聚。

第二日一早,美人居众人犹在沉睡,杨千与五朵云散开,两个扮作拉粪水出城的人,将依旧昏睡的韩聚塞在车的夹层中带了出去。

在僻静处,早有等候好的车马。换了衣衫,带上韩聚,就往这处田庄奔来,而那两个人将粪水倾了,依旧拉了车子回去。

韩聚经常眠花宿柳,夜不归宿,他晚间没回去,家人以为他又去了那些地方,除了气恨之外,也没当回事。

杨千等人已经出城好一段时间,韩聚的那些跟班才从迷药中醒来。

京城的治安由京兆尹负责,现在京兆尹的头头失踪了,则直接惊动了大理寺,全城搜索!而他们的线索只有从各自身上拔出的,不知道加了什么迷药的数根银针。

云树出城时还遭到严格的盘查。而他们要找的人,此时正在两百里外的田庄地窖里。

韩聚惯常在大牢给人用刑,哪怕他做了京兆尹,偶尔犯病似的,还是想听听被用刑之人鬼哭狼嚎,惨不忍闻的声音。所以,云树用鞭子敲案子的声音,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云树示意杨千将绑缚韩聚的链子紧了,让他整个“大”字形立起来,再他嘴堵了,震震鞭子,噼里啪啦的招呼过去。

当然,喜欢听别人鬼哭狼嚎是一回事,鞭子挨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

韩聚双目突出,青筋直爆,口中呜呜叫骂。

云树一气抽了他百八十鞭子,他的华贵的衣衫破烂如缕,身上沟壑纵横,皮肉破碎,鲜血淋漓,痛晕了过去。

云树收了鞭子,拔出韩聚口中的布,用冷水弹

到他脸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直到韩聚被冷水激醒。

杨千自云树九岁就认识他,那时,他什么都不会,连自家的家仆都震慑不住。六七年过去了,他不仅敢主使绑朝廷命官,还狠的下心,一口气把人打晕,而他不发狠时,则是无限美好的形象。

这个孩子长的偏激了!

他一遍又一遍固执的往韩聚脸上弹水的动作,让杨千觉得,他心里似乎有些病态。

见韩聚醒了过来,云树才似笑非笑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韩聚被打的那叫一个痛快,痛的他哼都不想哼了。他是知道云树为什么打他的。那日益生堂的案子上,任千智已经提及过。

退堂之后,他也确实细细回想过,云树的父亲云进同,确实是被他用过刑之后死在了大牢里。从那时起,他就不想再靠近这个美貌的小子。可这小子竟然胆大包天将他给绑了!

云树噘嘴,“不说话?那你好好想想,云爷明天再来跟你聊天。”

熄了火把,杨千端了蜡烛在前引路,按下机阔后,上面的磨盘“咯吱咯吱”的转开,云树与杨千上去后,地窖重新陷入了黑暗。

云树出了柴房,回去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又去看江雨眠。

桌上点了一盏小灯,光影迷梦,可这迷蒙的光线中,江雨眠的眉眼更好看了。摸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又给他按了按脉,将他的腕子放入被子中时,却被反手握住。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云树柔声道。

江雨眠含着笑,眨着眼睛。

“你笑什么?”云树抬手将他眼角的碎发拂开。

“我在等你。”

“你需要好好休息,等我做什么?”

“想你。”

云树心头一暖,脸颊一红。“现在见到我了,该睡了。”

“好。”江雨眠乖顺道。

云树抽手没抽出来,“还有事吗?”

“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云树俯下身子隔着被子抱住江雨眠,脑袋埋在他的颈间。

江雨眠本以为她会抱一下就松开,他已经揽住她腰背要多抱她一会儿,没想到云树在他身上抱了好久都没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江雨眠抚着她的后背轻声道。

云树直起身子,将江雨眠的手臂塞进被窝道:“没事,你快些睡吧。”

此后的几天,她白天好好的,同江雨眠一起说话,读书,晚上去一趟地窖,给韩聚换一套刑具,回来沐浴更衣后,又去见江雨眠,主动抱过他才回去休息。

江雨眠一向不问她在做什么,她做事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从不干涉,可是她每天晚上的举动让他觉得心中不安。

四天之后的晚上,云树抱过他,起身要走时,江雨眠没有松手。

“我可以叫你眉儿吗?我听你义父就是这样唤你的。”

“嗯,可以。”

“眉儿,你有心事吗?要和我说说吗?”

“没有。”

“天都这么冷了,你为什么每晚沐浴后又来见我?”

“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只是,每次我都以为你是想留在这里,可是每次你都是抱抱我就走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树拍拍江雨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就接着往南走。”

云树走后,江雨眠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五天晚上,云树陪他用完饭,看他吃了药,又离开。江雨眠悄悄爬起来,贴着门缝听云树回了自己屋里,不大会儿又出来,听方向,是往后院去了,他轻轻推开门,跟了出去。

眼见云树进了柴房,他轻手轻脚跟过去,趴在墙角听了好半天,只有几朵云在闲聊,没有云树说话的声音。他顶着冷风,耐着性子等了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而后柴房的门被打开,云树一身黑衣,裹着潮湿的血腥气走了出来,她抬头望望幽暗的夜空,面如寒冰。

江雨眠觉得整个人都被她给冻住了这完全不是他认识的云树。

直到云树回了自己的卧房,云棉和云深去厨房提水,他才悄悄溜回屋里,飞速脱了外袍,钻进被窝。

云树沐浴完,换了衣服,又来看他,见他已经侧身向里睡了,有些意外。在他的床边坐了会儿,才走。

听到云树关门的声音,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他要不要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隐隐有些怕那样的云树……

云树坐在床头,对着跃动的烛苗发呆,脑中是她这些天对韩聚用的刑。

她给他的指缝用了竹篾;她一根根扭断他的十根手指,看着他痛上半个时辰,又给他接上;让他跪在钉板上;打断他的腿又给他接上,烧红的烙铁焦糊了他的皮肉……

一些刑具她不懂用,一点点在韩聚身上试验。冷脸冷心,任他哭嚎。韩聚由骂她,到求她,到现在话也说不出来了。

今晚,她折磨着韩聚,却像是看到父亲就这样被折磨,而她则成了行刑的韩聚,这种诡异的感觉刹那而过,她便手抖的拿不起刑具了。

出了地窖,她强自镇定,洗去身上的气味,江雨眠却睡了,她没有抱他。她的一颗冰冷悬浮的心,此时也未能平复下来。

“小棉。”

“爷有什么吩咐?”

“给我装一个汤婆子。”

“是。”

云棉刚走,云深进来,“爷,江雨眠过来了,要见您。”

云树裹了裹袍子,“让他进来。”

江雨眠是披着衣服来的。

“都睡下了,还起来做什么?刚好些了,再给冻病了。”

江雨眠在床边坐下,“你今天都没有抱我。”

“你都睡下了,我怕吵醒你。”

“我来了,抱抱我好吗?”

云树张开手,她的袍子从肩上滑落,江雨眠张手抱住她,他的袍子也滑落。隔着薄薄的睡衣,两人的体温传递,均是禁不住一个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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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五章:媚眼如丝

“冷吗?”

“还好。”从外面进来的江雨眠身上有些凉。

江雨眠紧了紧手臂,将她抱的更紧,“好些了吗?”

“嗯。”她抱着江雨眠,试图暖化心间的那块惧意与冰寒。

江雨眠对云树的那隐隐畏意,在抱住她的时候消失殆尽。

“我好了,明天我们走吧?”刚说完他就打了个喷嚏。

云树松开他,将衣服给他披上。

小棉正好送汤婆子过来,云树顺手塞到他怀里。

“快回去吧,明天再说。”

江雨眠给她披上衣服。

“要再抱抱我吗?”

云树忍不住又抱住他。

“眉儿,今晚,我在这里陪你吧?”

“以什么身份?”

“你希望我以什么身份,我就以什么身份。”

云树紧了紧手臂,又松开,“不用了,你回去吧。”

“我这样回去会生病的……”

“那今晚你就睡我屋里吧,我去你屋里睡。”抚抚江雨眠的面颊,自语道:“病的都瘦了。”

江雨眠呆愣的坐在床边,看着云树起身披衣,回头对他道:“快进被窝吧!”说完带着云棉云深去了他的屋子。

她在他眼前,他与她的距离可以只剩两层单衣,可是她的心一直在一个他触不可及的壳子内……

第七天晚上,云树提了个匣子去了柴房。

地窖内只有她与韩聚。多点了两个火把后,她打开匣子将各样冷光闪烁的刀具、瓶罐在案子上排好。

收紧铁链,将韩聚从地上拉起来,持刀剥下他的衣服,韩聚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就出现在了她面前,每一道都是她亲手留下的。

“你父亲当年的样子可比我现在惨多了,你可不够狠啊小东西!”

云树一言不发,回身拿过一个老大的瓶罐,拔下瓶塞,冲韩聚的伤处泼了过去。

韩聚大叫一声痛晕过去。他的痛呼声透过地窖的通气孔,隐隐传出更是渗人,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韩聚是被痛的再度醒来,云树正头也不抬,双手鲜血淋漓,拿刀在他身上割着。

韩聚咬牙切齿道:“小东西有长进啊!都开始研习凌迟之法了!”

云树手中的刀一顿,韩聚痛的闷哼。

他的重要穴位上立着银针,防止他流血过多。

云树割去坏死的腐肉,又一次拿烧酒泼在他身上,酒水和着鲜血滴滴答答落了满地,韩聚再次痛晕。

等他再醒过来时,发现身上的伤被包裹了起来,有两个男子在给他穿衣服,而后又一个下来,端了碗药给他灌了下去。

那几个人走后,地窖的灯依旧灭了,他摸索着发现脚边多了一条被子,还像是换了个墙根锁他。

云树带着浓郁的血腥气走出柴房,江雨眠颤抖着从墙根站起来。

云树听到声响,回头看到他,却快步离开。

沐浴更衣后再去找江雨眠,发现他并不在屋子里,转到后院,见他依旧立在墙根。

他眼前的云树恢复一身白衣,还有淡淡的梅香。

“怎么不回屋?”

“我,我腿软。”

云树抬手,扶他一步步走回屋子,倒了杯热水给他,看他喝了方道:“有话要

说吗?”

江雨眠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你早些睡吧。你身体还没好透,晚上不要到处跑。”

江雨眠抓住她的袖子,“我,我听到有惨叫声,我才,才去的……”

“没事的,不要怕。”

“眉儿,你还好吗?”

“嗯。”

“我,我害怕,今晚,今晚留下来,好吗?”

云树抬手抚上江雨眠的脸颊。想起云树刚才那张冰寒的脸,他忍不住一抖。云树微微勾唇,“你怕的不是我吗?”

“不,不,不,我不怕你,不怕你。”江雨眠忙辩解道。

“不用怕。明天,我让人送你回田庄。”

“不,不,我不回去,我不怕你,我不回去。”像是为了表明自己不怕她,突兀而僵硬的抱住她,见她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又松了手。

云树刚要说话,她的唇被吻住。她睁大眼睛,看到江雨眠缓缓闭上眼睛,他温热的唇轻轻的,柔柔的一点点追寻着她……

云树禁不住心头一颤,挣开他。

“怕就不要去柴房了。”

“我再也不去了,你不要送我回去。”

云树抬手摸摸他的额头,被冷风扑的又有些起热。“去睡觉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云树依在床头出神,江雨眠缩在被窝里,大睁着眼睛看着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

“眉儿~”

云树低头看他,“怎么还不睡?”

“眉儿心情不好,就抱抱我吧。”江雨眠说着掀开了被子,攥住云树的手,“今晚留在这里吧,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非要跟着她,他不能说不让她做什么,既然每次她做完那样的事后,都需要抱抱他,那一直抱着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去做了……

云树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脱了鞋子,和衣进了被窝。她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一觉了。

第二天,她在江雨眠怀里醒来,江雨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弯弯的墨线。

云树惯性的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江雨眠一副你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云树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你怎么这么开心?”

江雨眠将她抱的更紧,“我是云爷的人了!你再也不能动不动就要送我回去了!”

云树抬抬自己依旧齐整的衣袖,在他面前晃晃,“无凭无据,爷不认。”

江雨眠的脸拉下来,伸手就去扯云树的衣服,口中道:“扯乱了就有凭据了!”

一个拼命去扯,一个努力捂住,在床上闹成一团。

最后被抓住手腕,压在身下的那个,自然是江雨眠。

“‘其之修窕,媚眼如丝’,江美男真好看!”

既甜且涩的笑容在江雨眠脸上层层漾开,更是动人万千!云树垂首吻在了江雨眠的眼睛上,然后是鼻梁,然后是嘴唇。

松开江雨眠的手腕,捧住他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吻着,目色迷离,“这样,喜欢吗?”

“喜欢~”

室内的呼吸粗重起来的时候,云树停下,从江雨眠身上翻下来,侧身撑着脑袋,抚弄他染了红晕的面颊、眉眼,勾唇笑道:“现在是云爷的人了。”

江雨眠红着脸道:“云爷,还差一步。”

云树的脸红了起来,“等你好了再说。”

“我好了!”江雨眠说着将云树再度向他拉过去。

云树点着他的脑门,把他按回床上,“我是大夫,我说了算。”

江雨眠从床上又弹回来,在云树耳边道:“我觉得我该吃药了。”

云树想说,还没吃饭,吃什么药?她的嘴巴被某人的唇舌堵上,人也被压到了床上。

这回她被吻的燥热起来。她察觉到江雨眠身下的异样,他的脸更红了,眼睛也像含了水。

“眉儿……”江雨眠隐忍道。

“不要着急,容我想想什么时候‘娶’你。”

“眉儿真的要‘娶’我吗?”

“你愿意吗?”

“愿意!今天,好吗?”唯恐她反悔。

云树笑了,“这样仓促,可就成了纳妾了。”

江雨眠愣了愣,面上有些失落。

揉揉他的脸,“我开玩笑的,娶你做夫君,不纳妾。”

“以后,只有我一个,好不好?”江雨眠记得云树和那个人……

“好。”云树答应的很干脆,她什么也不想去想。

这一整天两个人交头偎耳,好不甜蜜,然而用过晚饭后,看他喝了药,云树起身又要走。

江雨眠心中一凉,她又开始了!抱住她不撒手,“别出去了,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云树掰开他的手,对他笑笑,“你先看会儿书,我很快就回来。”

云树头也不回的走了,门被关上了。他知道柴房里有人,即将被云树折磨,就像当初……他钻进被窝蒙上头,他不想再听见那惨叫声……

地窖里的火把重新燃起来。云树抓起韩聚的腕子,按了按脉。

韩聚阴冷的盯着她。

云树丢了他的腕子,两人对看着,半晌不说话。

最后还是韩聚先开了口,“是不是想起了你父亲,下不了手弄死我?”

“你想死吗?”

韩聚忽然大笑起来,“我的命不是在你这个小东西手里吗?”

“你不想死,别人也不想死。”

“死又如何?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像你这样手上有那么多人命的人,下辈子还能做人吗?”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没做这血腥之事,说不定,余生,你手上所沾的人命比我多多了!”

“那你说,我要不要先拿你祭刀?仇人之血!我也算是师出有名!”

云树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银亮的刀,刀尖弯挑,剖心、剔骨甚是趁手。此刻那刀尖正抵着他的心口,轻轻的划着,一下,一下,衣服被层层划开,锋利尖锐的感觉透过衣衫传到皮肤上,传到心间,每一下都让韩聚心口一抽。

云树笑了,“感觉如何?”

“不如何。”韩聚心脏抽搐道。

“云爷修习医术,对于人体的骨骼、筋肉、内脏,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要不要献个身,让爷剖开看看?”

“你试试啊?昨天你不是还在练习凌迟之法吗?”

想起昨天云树在他身上又割又划,完了却把伤口给他包扎了。这小东西大概没胆子弄死他。想到这里,他多了几分底气。

“你是不是在想云爷不敢弄死你?”云树一刀划开了绷带。

韩聚脸有些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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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六章:小姐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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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树回到江雨眠屋中时,他床上鼓鼓一团,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云树歪在床沿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的指腹轻轻抚过被面的纹理,一圈,一圈……江雨眠终于从被子里探出头,脸都闷红了。

云树抬手抚上他温热的眉眼,淡淡一笑,“我给他换了药,没有打他,你不要怕。”

江雨眠轻声道:“他,是谁?”

“他啊,就是当初将我父亲用刑致死的人。”云树垂眸看着江雨眠的眼睛。

江雨眠愕然。

“我本来想将万世明一块抓来,只是他先死了……”

“我以前不叫云树,我叫云姝。‘静女其姝,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云树轻轻吟着,指腹描摹着江雨眠的眉眼,“父亲取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江雨眠将她裹进被窝,紧紧抱住。她从未对他说过以前的事。

“我父亲不在了,母亲也走了,幼弟也夭亡了。如果我的那个弟弟活下来,他和焕晨一样大,我肯定会把他宠坏的……不,不,我一定会替父亲好好教导他的……”

“现在,我有你了。你害怕,我就不折磨他了。你再养两天,大后天我们就启程南下。一个多月前我就让云奇带着云宝云藏先去了……我给他留了药,他若活的下来,是他命大,他若活不下来,是他活该……”

“你,怕我吗?”

“不怕。以后我会疼你的,替你父亲、你母亲,还有你弟弟疼你。我们有家。”

“好,我们有家。”云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江雨眠吻着她的眼泪,“云爷什么时候‘娶’我啊?”

“义父和师父要在。可是我这次南下是瞒着义父和师父的……”

“我就知道你那天是骗我的!”江雨眠忍不住在云树鼻尖轻轻咬了一下。

云树挤着鼻子道:“我要出海,风险大。”

“你都不会水,出海做什么?”

“你想想啊,海外风光,海市蜃楼,海上生明月……你不想出去看看吗?何况,我这次出来,文书齐全,云爷要出海大赚一笔!”

“遇到海盗怎么办?”

“云爷保护你!”

“怎么保护?这样吗?这样?”

云树被挠的咯咯笑,“痒!”

“那这样。”

他翻了个身,云树便趴在了他身上。这个动作与姿态云树有些熟悉。

“什么时候‘娶’我?”江雨眠眉眼盈盈的望着云树。

“我们出海回来就娶,好吗?”

“那要多久?”

“一年?嗯,两年?”

江雨眠笑不出来了,“那么久?”

“是啊。”云树坏笑。

“等回来我都老了,你会嫌弃我吗?”

“不嫌弃。江美男老了一定也是好看的!”云树低头亲了他一下。

“那我要是不好看了呢?”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好看的。”

“为什么不是最好看的?”

“最好看的当然是我啦!”

“有点道理。”

“我就说……唔……”

云树的嘴巴被某人堵上了……

……

为了节省时间,也为了提前适应海上生活,从济阳提了银票之后,云树一行转道海州,从海州坐船南下广州。

海上朝霞与夕阳动人心魄,有人相伴,更是美不胜收!

这艘船不算小,除了船工三十来人,云树一行四十多人外,还有另外一家人,二十多人的样子,据说是一个官家小姐南下投亲,不过云树并没有见过那小姐露面。

云树虽然享受着自由,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暗酸:这才是官家之女吧,不像自己到处抛头露面。

云树带的四十多个人都没坐过船,她虽然不晕船,可这几天晕船几乎撂倒了她的一大半人,一个比一个蔫。云树有些忧心,这样下去,该怎么带他们去海外?只得找出医书抓紧钻研治晕船的方法。

看了一下午的书,江雨眠也没有来打扰她,她忽然忍不住想要见他。

她的隔壁住着那个官家小姐,她们两个住的是船上最好的房间,江雨眠的房间,却还要绕过去。她扶着栏杆,一边吹着海风,看着夕阳,慢慢往前走。她好想依在他的肩上,一起看。

可是她在船头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他的身边却多了一个衣衫华丽的女子,两个人聊的很开心的样子,那女子还不动声色的往江雨眠身边又靠近一步,江雨眠却浑然不觉,还转头对她笑……

云树的心猛然一坠,她差点站不住。死死扭住栏杆,一点点的退回去,唯恐被看见了。

那,就是那个一直闭门不出的官家小姐吧?

她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一个安心的人,可是她却也难以安心……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窗前看夕阳,刚才那绝美的夕阳,此刻像莫大的讽刺!

直到夕阳一点点消散,隔壁的官家小姐才回房,是江雨眠送她回来的,还轻轻柔柔的对那官家小姐说着话。那官家小姐轻声娇笑……

说的是吴侬软语,她听江雨眠说过……她一句都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她捂住耳朵。

有人拍她的门,她听不到,她不想听。

江雨眠转到了她的窗前,她“啪”的一声关了窗,反插上。

美人居的美人众多,以前她都不在乎江雨眠是如何与众女打交道的,又是如何教众女起舞的?江雨眠教过她起舞,虽然举止亲密,当时她也只觉好玩,现在想想,他也是那样教别的舞女的……她有些受不住了,觉得心很难受。

江雨眠轻轻拍着窗子,问她怎么了?

她不想说话,不想理他。

过了一会儿,隔壁有丫头请他去下棋。

下棋?天都这么晚了,官家小姐全凭一口仙气吊着,都不用吃饭的吗?

可是外面没有了声音……

云棉与云深也晕船晕的不轻,云树没让她们伺候。她没有点灯,也没有吃饭,一个人窝在床上想啊想……怎样才能心安?当想守住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身边有那么多的敌人!

她庆幸,她没有对李维翰动不该有的心思,她也没想嫁入高门大户,在那样的环境里,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而对江雨眠,她还可以送他走。

她给自己用了针,她想好好睡一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剧烈的打门声惊醒。

一个陌生小丫头的声音,还有江雨眠的声

音。她不想听,她想堵上耳朵,那小丫头却哭着叫她救命。

义父说,身为大夫,有人求救,不能见死不救。云树黑着脸拉开门,“什么事?”

“眉儿……”

云树冷声道:“没有问你。”眼睛却冷冷盯着那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被她的样子吓得不敢开口。

她停了两息见那小丫头不说话,便又要关门。江雨眠却抵住门,让那小丫头快说。

那小丫头含糊说她家小姐出血不止,求云树救命。

云树皱了皱眉头,回身进屋里取了药箱,“走吧。”

此时天已有微明之相,江雨眠衣服都没穿整齐,就为了别人跑来拍她的门,云树不想看他。

在那官小姐的房间,桌上犹有未撤下的隔夜酒菜杯盏,云树又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和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息……

那只搭出帘帐的纤纤玉手,云树虽觉嫌恶,还是给她垫上脉枕,将手指搭了上去。

收了脉,见江雨眠竟然还在屋子里,她的心里结了冰。

小丫头上前,“这位公子大夫,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为什么会出血?”

帘帐内安静一片,小丫头也不出声了。

云树看看江雨眠,他面带愧色,脸红的像要滴出血。

云树心中冰裂、坍塌。“既然病因也不方便透露,恕我医术有限,看不了。”收拾东西起身要走,那帘帐内传来官小姐羞怯又惧怕的声音。

“小泉,你们先出去。”

房中只余云树与那官小姐后,那小姐怯怯的开口,“是,是房事,嗯,后出血的。”

“是与刚才出去的那一个吗?”

官小姐犹豫了一会,“这,这有关系吗?”

“有。”

那官小姐停了半晌,用鼻息“嗯”了一声。她以前从未遇到这样的事,可身下出血不止,腰痛如折,她觉得自己要死了,也就顾不了许多了。

云树咬的牙根疼,一再调节气息后,才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开口,“你现在都有什么症状?”

“只是,只是出血不止,烦热口苦,腰痛如折,心慌的厉害。”

“你有两个月的身孕,你不知道吗?”

“身?身孕?”那官小姐惊的帘帐都在乱晃。

“房事不节,损伤冲任,相火妄动,致胎漏下血。”云树一字一节道。

那小姐就听懂了“房事不节”与“下血”,可又实在痛的厉害,便硬着头皮追问道:“我,我不太懂。”

云树吸了一口气,“有滑胎之相。”

“那,那怎么办?”

云树从匣子中抽出笔墨开方子:

生芪16钱,当归8钱,白芍8钱,九地8钱,红参8钱(另炖),煅龙牡8钱,阿胶8钱(另化),苎麻根8钱,白术8钱,菟丝子8钱,黄芩炭4钱,寄生8钱,川断炭8钱,杜仲炭8钱,盐补骨脂8钱,艾叶炭8钱,三七钱(研末冲服),胡桃(打)四枚。

煎浓汁半碗,分三次服,一个半时辰一次。

云树将方子放在床头,“船上药材不齐。你若想保命,就让船家快些靠岸,前面就是苏州城。”

(

二百六十七章:一丝未挂

这个官家小姐怀有身孕而不自知,还勾搭江雨眠,那腹中孩子自然也是个来路不明的。

她可要替这官小姐保下这个孩子,免得江雨眠造孽!云树心中冷笑连连。

云树提了药箱回自己的房间,江雨眠就在她身边跟着,数次欲言又止。云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将他关在了门外。

没大会儿,船家就来敲门,说隔壁的官小姐病重,需要就近看大夫,希望云树能允许将船先靠岸。

云树同意了。

那船家走后,云树要关门,江雨眠却要挤进去。

云树冷声道:“站在那里,别动!”

江雨眠不敢再进去。“眉儿,你听我说……”

梳理了片刻后,她思绪半明。“我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经过,我只知道结果。前面就是苏州城了,你下船吧。你以后如何,都与我无关,只是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眉儿,我错了,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了,我不想听。你的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云树关上门,倚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当初她见余宏从女人房间走出来,她是震惊的,可是那时候她不觉得自己对他有那种喜欢,只是想到她心中一直如雪岭青松一般的哥哥刚刚从,从一个青楼女身边起身,她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她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她决定要“娶”的人,转眼却爬上了别人的床……

他若是个女子,他这种行为可以被沉塘的,可是他是个男子,让他逃过一劫!

那个官家小姐,没有长辈看管,管好身边人,她就肆意胡为吧!

床上那件事,有那么大的魅力?让他们一个两个都变得她不敢认!

江雨眠轻轻拍着门,可怜兮兮道:“眉儿,我错了……”

云树重新打开门,将五千两银票塞给他。“对于爷而言,你仍是完璧之身。这银子就是你这些日子陪爷的酬劳。你收拾东西下船吧。”

江雨眠死命挤进门去,抓住云树的衣袖哀求道:

“眉儿,我不是故意的!她说她小时候曾在扬州住过,她听过我唱戏,我以为她是老乡,与她多谈两句。她邀我去下棋,进门却是酒菜,我喝了酒之后,我,我就,我就像控制不住自己了……眉儿,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后再也不与别的女子说话了!眉儿你原谅我这一次!眉儿,求你原谅我一次!我绝不会有下次了!”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走吧!不要逼我对你动手。”云树扯过衣袖,别过脸不想再看他。

“眉儿,你不要赶我走!”江雨眠拼命抱住云树,“你不要赶我走,我再也不会犯了!我用我的命发誓,我若是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立即就死在你跟前!眉儿,求你原谅我这一次!”

“我没什么要原谅你的。你应该去隔壁,跪在那女子跟前,对她腹中的孩子磕头,忏悔你差点弄死了它!”云树冰冷道。

江雨眠好看的脸庞,因为惊愕口目大张。他清醒过来时,见那女子身下流血不止,以为是自己行动过重,伤了她的处子之身,才慌着衣衫不整的去拍云树的门。

“现在,放开我。你身上的味道,我很讨厌!”

江雨眠想继续抱住云树不放,求她原谅,他又嫌恶自己身上的味道污了云树的鼻子。他张皇的退到门边,堵住门。

“我,我,对不起!眉儿,对不起!”

船外的声音吵嚷起来,船,近岸了。

“苏州到了。”云树冷声道。

江雨眠又急又慌,“咚”的一声跪了下去,涕泪俱下,“眉儿,我求你不要赶我走。我真的知道错了。”

云树闪过身,避开他的一跪,抹去眼泪。“穿好衣服,我让人送你下船。”说完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眉儿!眉儿!”江雨眠疯了一样追出去。

他却再没找到云树的影子,直到云岭拖着病容,提着他的包袱来找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直接扛在肩上,扛下了船。

云岭将他在码头放下,还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包袱递给他。抱臂看着那官小姐的人往下搬东西,却也是堵着江雨眠,不许他再上船。

云树坐在那官小姐的屋里,堵着她,不许她出门。

小丫头怯怯道:“这位公子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给他下药了?”云树冷着脸望着那虚弱的官小姐。

“没有。”那官小姐咬牙道,“男人都是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

云树端起桌上的残酒,闻了闻,“那就等一会儿再走,让你那小丫头把这剩下的酒都喝了。爷想看看她如何发狂!”

“你!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那小姐气恼道。

云树不想跟她纠结什么正人君子不正人君子的事,这位小姐也不是什么正派小姐。

“你把剩下的药留下来,我就放你走。不然,你就在这里慢慢的流血。看你能撑,还是我能等!”

“我没有!”那官小姐咬牙切齿道。

“那就等着吧!”

那小姐流血流的头晕,身上痛的不行,却是耗不起了。此地一别,再无相见!一咬牙,让小丫头把剩下的药给了云树。

“怎么用?”

“放在酒里不仅药性更佳,还能掩住味道。”小丫头弱弱道。

云树打开,撒了些许在酒杯中,放在鼻下细嗅了一下,就觉得神智有些异样,强自镇定,挥了挥手,让那小姐走了。

云树回到自己屋中,把脸埋在冷水中泡了一会儿,才好些。好强的药性!

那官小姐的人将东西都搬了下去,船家收起踏板,江雨眠被留在码头上。船开走了,他急的团团转,最后“噗通”一声跳下水,朝着大船游过去。

岸上的人大叫,“有人跳水了!有人跳水了!”

船上的人也被惊动,云岭听到声音转到船尾,就看到了水中卖力游着的江雨眠。

皱皱眉,他还是转身去主人的房间拍门。

“什么事?”

“云爷,那个江雨眠,他跳水了,他在追我们的船。您看……”

云树的心抽了抽,过了一会儿硬着心道:“他会水,不用管他。”

云岭只好又回到船尾。

没大会儿,他又快步跑过来,“云爷,江雨眠,他要沉下去了!”

门“砰”的被打开

,“在哪里?”

云岭带云树来到船尾,江雨眠正在水面做最后的挣扎,然后就只见水面冒泡,人不见了踪影。

“快下去救人!人活着,赏银百两!”云树吼道。

船工们都看着,只是客人家的私事,他们都没动。现在赏银救人,如何能不积极?“扑通扑通”七八个船工跳下了水。

一盏茶的功夫,江雨眠被捞上了船,已经是喝了不少水,人也晕了过去。

云树给他按压胸腔,按出许多水,又理正脖子,给他过气。反反复复,忙了许久,急的都哭了,江雨眠终于醒了过来。

看到云树滚下两行泪,弱弱道:“不要赶我走。”

云树抹过眼泪,让小棉将银子给了船工们,拼力抱起江雨眠回了他的房间。

浴桶里注满了温热的水。

江雨眠弱弱的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眼泪落个没完。

“先去洗洗,又要生病了。”

“不要赶我走,好吗?”

云树扯回袖子,“一会儿再说。”

她架着脑袋,在门外靠墙蹲坐着,雪白的衣摆沾了水,沾了尘,脏污起来。

她听见江雨眠脱下**的衣服的声音,他入水的声音,撩起水的声音,然后好半天没有动静。

云树心中一警,“江雨眠!”

屋内没有人应。云树什么都顾不得冲了进去。

江雨眠闭着眼睛,正一点一点往浴盆中滑,水都淹过了嘴巴。

云树忙将他从水中捞起。

本来启程时他的身子仍有些虚,一路颠簸,调养不便,昨夜又被用了那猛药,做了那些事,还在冷水里泡许久……他又在发热了。

此时的江雨眠精赤条条,原本白皙的颈间、胸前都是红痕,云树觉得胸中一团气要炸了!

他不喜欢被人照顾,只许自己照顾他,他却可以和别的女子**!

云树气的当下就想找云棉和云深来照顾他!可是江雨眠的身体,她又不想别人看!憋着怒气,涨红着脸飞速给他洗了洗,将他从浴盆中捞起擦干,丢进被窝。

抓了药,让云棉去熬药,她才回去洗自己的一身脏污臭汗。

云树在自己屋里又气又恨,憋了几个时辰,还是忍不住去看了江雨眠。

云棉云深正拖着病容,捂着眼睛从江雨眠屋里出来。

“怎么了?”

“江公子不许我们伺候,把,把我们骂了出来。”云深红着眼睛道。

“你们去歇着吧。”

云棉和云深退下。

江雨眠醒来,云棉云深小心翼翼的,一个问他要不要喝水,一个要问他吃要不要东西,而他发现自己在被子里的身子,一丝未挂。他觉得自己没法再去求云树原谅了!

云树推门进去,江雨眠正满脸红窘,在被子里无所适从。

见云树进来,他急着解释。

“眉儿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真没有做,你要相信我,我在里面洗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就这样了!我真没有做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二百六十八章:超乎生死

云树冷着脸在床边坐下,轻轻的揭开他颈间的被子,看着那些刺目的红痕。c

“这不是有证据吗?怎么能说什么也没做?”

“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你要相信我!”江雨眠从被子里伸出白皙而瘦弱的手臂抓住云树,求她相信。

夜里匆忙,今日又恍恍惚惚,他根本没意识到身上的痕迹。

云树看着他的手臂。“你说受不了别人碰你,所以,我都是尽可能的亲自照顾你。为什么你却可以受得了与别的女子欢爱?”

“我……”

“不要说你没动心!你睡了别的人,还有脸求我去给她看诊。”云树吸了一口气,心抽疼,“我在你心中只是一个大夫吧?治你身上的病,治你心中的病,也只是一个大夫!在你与别人欢爱时,我也是一个可以为你们看诊的大夫!”

“不,眉儿,你不要说了。我没有,不是的!”江雨眠胸中悔意翻涌,痛苦道。

“我没有给你开门,你没有空去想想为什么?你转身就可以去陪别人下棋,喝酒。你还说你没有?”

“眉儿~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

“同乡之谊?好借口!苏州城里,扬州城里都是你说着吴侬软语的同乡!她们都等着与你这绝代佳人相会!我成全你了,你还追我的船做什么?!”

“我,不要,我不要同乡,我再不要同乡了!”

“你如果真的羞愧欲死,天下之大,为什么非要死在我面前?”

他只是想求她原谅,他没有想死。他不够羞愧!他对不起她的好,他却不够羞愧!死能换回云树的原谅,他愿意去死,他眼睛搜索着屋内的利器,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云树按下去。

“要拿你这副**勾引我吗?”

“我没有,没有。”江雨眠狼狈的抓着被子围着自己。

“给爷管好了美人居,爷有大把的银子给你,你想找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你非要跟着爷走。”云树酸了眼睛,眼泪啪嗒落下来。“那天我拖着病体去追他,求他留下来。只要他留下来,我就嫁给他。他不愿意。你拖着病体去追我,我以为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结果发现都是笑话!哈哈,笑话!”

“眉儿~”江雨眠想给她擦眼泪,云树避开他的手。

瞥见桌上的药犹冒着热气,云树抹了眼泪,起身将药端过来,自己抿了一口试了温度,然后递给他。“把药喝了。”

江雨眠不接。

“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绝不会有下次。求你了眉儿!”

“我说把药喝了。”

江雨眠不喝。

云树狠狠道:“我再说一遍,把药喝了!”

“我不喝。你不原谅我,我活着也没意思,我宁愿死了……”

云树捏住他的嘴巴直接将药给他灌下去。不管他被呛的连连咳嗽,将药碗甩到桌上,药碗底在桌上转着圈圈,“咣啷”作响。

“你若真想死的话,下了船,死远点,不要给我添堵。”

云树摔上门出去。她心疼的难受

过了会儿,云岭给江雨眠送来一套自己的干净衣服。

江雨眠高烧未退,重着脑袋,穿了衣服就去找云树,可是他在船仓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云树的影子。谁都不告诉他,云树在哪里?

他吹着风,守在云树的门前,等她回来。

云树很晚,很晚,才回来,她看了好几个时辰的戏。看到那两只兔子在她面前累的没有力气动弹,她想疯狂大笑。

是江雨眠发现那个女人流血不止,才忽然清醒过来,控制住了自己吗?他可是累了一整夜啊!哈哈哈!

她没有进自己的屋子,她进了那个官小姐住过的屋子,她将里面的东西摔打的粉碎。

烧迷糊的江雨眠在摔打声中醒来,扶着栏杆站起来,双腿发软,摸黑走进那间屋子。

“眉儿,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能好好的,我会死的远远的……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云树没理他,转身往自己屋里走,江雨眠却支撑不住,“咕咚”一声栽在地上。

他再醒来时,云树靠着床尾坐着,眼眶发黑,眼睛却直直盯着他,眨也不眨的让人害怕。

“眉儿~”

江雨眠伸手想抓她。云树不理他。

江雨眠想起身偎在她身边,却惊讶的发现他身上又是未着寸缕。

“我的,我的衣服呢,眉儿?”

“剥了。”

“为什么要剥我衣服?”

“爷喜欢!”

云树说着喜欢,语气却冰的像是在刮骨头。

江雨眠在被窝里掉个头,偎到云树身边,又大着胆子枕在她腿上。任云树冷着眼看他,抓住她的手,捂在自己光溜溜热乎乎的胸口。

“我只喜欢眉儿一个,真的只有眉儿一个。你允许我抱着你,允许我亲吻你,我很满足,可是我,我的身子却想要更多……我喝了酒,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可是我不敢去找你,我不想那个样子坏了你的身子。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我不好。我,我以前没有碰过女子。我见她流血太厉害,我吓坏了。”

“我小时候,在戏班子里,最开始是,是班主,班主动了我,而且,有好几年。我不顺从,他就打我。班主,班主是我弄死的。我受不了别人碰我,是真的。可是我,我确实碰了别人。眉儿,是我心思不纯,你生气是应该的。你打我吧,不要气坏了自己。”

“你也知道自己心思不纯,你昨天就应该下船好走,为什么还要追船?”

“我觉得不在你身边,活着真的没有意思了,眉儿。”江雨眠的声音有些哽咽。

“所以你想让我给你做大夫,你还可以和别的女子逍遥?”

“是我错了!我一定改!我保证不会再犯!以后绝不碰任何女子!我可以什么名分都不要,只要你允许我跟在你身边。眉儿,你原谅我这一次好吗?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苦苦哀求,可是也是他自己亲手毁了那一切。

“你要是觉得不能原谅我,下一次停船,我就下去。我会死的远远的,不会给你添堵的。眉儿~”

江雨眠的声音落寞至极,云树的手掌察觉他心脏的抽搐。

云树没再说话,抽出手,从桌上倒了杯水喂他喝了,抽了条被子垫好,将他裹在被子里抽了起来,靠着。从炉子上的小锅里盛了碗粥,一勺勺喂给他。

江雨眠乖顺的吃着粥,滚着眼泪看着她。

云树喂完一碗粥,给他抹去眼泪。“不要哭了。下次靠岸,你就下船吧。不用死。我既救了你,你就好好活着吧。”

“眉儿,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你不知道我在苏州的那几年是怎么熬的。眉儿~我求你不要赶我走~我求你……我真错了~”江雨眠痛哭着挣开被子抱住云树。

一直努力冷着脸的云树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为什么你也要来为难我?我答应同你在一起不满一个月,一个月你都守不住,我能指望你守得了一生?我宁愿同一个我一点不喜欢的人过一生,也不要看我喜欢的人去同别人欢好!”

“眉儿喜欢我?眉儿喜欢我!眉儿!眉儿!”

江雨眠由大恸陷入狂喜,又由狂喜转入大恸,情绪的剧烈转换引起病弱的身子极度不适,他没忍住,推开云树吐了起来。

吐完之后的江雨眠,面白如纸,**的半身受了凉气,浑身颤抖,却依然坚持对着云树笑,口中絮道:“眉儿喜欢我!眉儿喜欢我!”

云树心痛难当。让他漱口后,扶他躺好,用被子裹紧他。让云棉进来收拾,让云深加一个炭盆。

云树剥了他的衣服,一方面是因为生气,另一方面是为了给他针灸,还有一方面只是想以最简单的方法把他限制在床上,让他不要病中乱跑,浪费她的药!

她有药也不给那个女人用,逼她下船,否则她要被这两个人给气死。

可有药,也不是这样给江雨眠浪费的!

赤身**,一再动弹,在被窝里难以保温。云树将江雨眠的衣服拿出来,在炭盆上用火烘过,探到被子里给他穿上。

云树每动他一下,他就温柔至极的唤一声“眉儿~”

云树的心生生的被他唤软了。

穿好衣服后,江雨眠抱住了她,喃喃道:“眉儿~”

他试探着亲吻着她的脸颊,云树忍不住闭上眼睛微微颤抖着深呼吸。这是第一次因为江雨眠轻轻的亲吻,她的脑袋就情不自禁的眩晕。

江雨眠见她没有拒绝,便试着吻上她的唇。云树忽然睁开眼睛,挣开他。

他的那双唇,不久前刚吻过别人!

江雨眠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他的眸色黯淡下去。

云树揉揉自己的脸,她不想再想。“再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吃药。”

“好~”

他吃过药后,云树回了自己屋子,黑着屋子,和衣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

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对自己施针,让自己陷入沉睡,听到他们两个在隔壁的动静,她会有什么反应?她会当时就给逼疯了吗?

是什么,让江雨眠明知道自己在隔壁,也要去同别人做那样的事?他真的有在乎她吗?还是床上那件事,对于他来说,超乎生死?

二百六十九章:海盗!海盗!

如果那个女子不是因为有孕而血流不止,他们没有来叫醒她,她不知晓,这件事是不是就翻过去了?

此后,江雨眠又会如何面对她?

此后,一路同行,他还会再同那女子做那样的事吗?

直觉告诉她,若此事未发,他还会再犯!然而,此事已发,看江雨眠那个样子,她又有些不敢下断言了……

别人的伤痛她来呵护,她的伤痛,又有谁全心的呵护过?

只有义父,像父亲一样关心她。可是有些事,怕义父忧心,她又不敢同义父说。

除了去给江雨眠切脉,让云棉盯着他吃饭,吃药,云树没有在江雨眠屋里多停留。

她让自己忙起来,跟着船工、舵手学掌舵,学辨方位,观星斗,预测天气,观潮汐,学习船上的一切。

十多天以后,船又一次靠岸,补充水源和物资,江雨眠唯恐云树赶他走,躲在船上不愿意下去。云树也没理他,带着身子好的云云,去逛了一天,买了好些东西,还给船工和其他云云们买了很多点心、吃食和美酒。船工们更喜欢这个爽朗、阔绰、大方的公子哥了,给云树教东西的时候更坦诚了!

云树觉得这些船工,倒比屋里那个只会说深情话的江雨眠可爱多了!可信多了!

傍晚,船再次出发,云树歪在窗前看着夕阳,喝着酒,她喝多了,晚饭没吃就睡了。

醒来时,屋子一片漆黑,她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是谁?”

“眉儿,是我。”

“你来我屋里做什么?”

“我想你,眉儿。”

第一次听到他说想她的时候,她的心是暖的,这一次,只觉讽刺。

“你做那样的事时,有想我吗?”

江雨眠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弱弱道:“我要怎么做,眉儿才能原谅我?”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件事没有发生?”

“眉儿~”

“你说离了我活不下去,但是依然不妨碍你做那样的事。你不愿意下船,就跟云岭、云端他们一起吧。以后不要再进我的房间。”她已然退让了。

“眉儿~”

“我不要听!你快出去!”云树转过身,捂着耳朵,她有些受不了江雨眠的声音,她会心软。

眉儿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好看。他好看却也吸引别的女子。他也不敢再对眉儿说他还好看。

“眉儿是喜欢我的。”

“所以,我没有打断你的腿。”

在云家,背弃家主的人,是要被打断腿的!

“眉儿你打断我的腿,再喜欢我一次好吗?”

“被云爷打断腿的人,都被云爷丢到田庄了。”云树狠声道。

“可不可以打断我的腿,再喜欢我一次?”江雨眠执拗的重复,同时将脑袋抵在云树后背上。

“我不要!”云树扭过身子,推开他。

“眉儿~我这些天都没有睡好,你看,我瘦了好多。”

江雨眠将云树的手按在他的脸上。果然瘦骨嶙峋!而且手脸还是热烫的!

他天天捂着脑袋,她以为他躺在床上装病,气恼之下就没理他。饭与药,云棉都是送到他床边的。他怎么还会瘦的这样厉害?而且到现在都还发烧!

云树“噌”的从床上坐起来,翻过江雨眠去点灯。

举着灯到床前再看江雨

眠,大吃一惊!几天功夫,他几乎瘦了一圈。本来胖瘦非常适宜的面颊,耸起骨感,眼睛更显黑黑的,大大的,痛苦的不安着。

“你每天不是都吃饭、吃药了吗?怎么还瘦的这样厉害?还在发烧?”

云树心急的放下灯,要去按他的脉。

江雨眠将云树拉在怀里抱住,哽咽着哀求:“眉儿,我想你。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绝不会再犯了,你就,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云树拍拍他,从他怀里挣出来,声音也软了下去,“你别哭,我看看,让我看看哈。”抓住江雨眠的腕子探了半天脉,探完左脉,探右脉,端起灯,又让他伸出舌头,又对着他的脸看。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里。”江雨眠按住他的心脏,“这里难受。”

云树拿下他的手握住,贴在他胸膛上听了会儿心跳,确实不规律。

“怎么个难受法?”

“一阵一阵的痛,心慌,胸闷。”

“还有其他哪里不舒服吗?”

“头晕,没有力气。”

云树发现她果然漏下了病症江雨眠的心脏有问题,可是之前她并没有发现!她的不管不顾酿下这么大的病症!

“你怎么不早说?”

“眉儿,不要赶我走了,好不好?”江雨眠的眼泪又落下来。

“别哭了,不赶你走了。”云树心疼起来。

江雨眠抱住她,“眉儿~”

“嗯。”

“我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好,可以。”云树温柔的抱着他。

“眉儿,我要死了吗?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别胡说,云爷行医不久,你就要来砸云爷招牌啊?”又道:“别怕,有云爷在。我原谅你了,不赶你走了。你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跟我说啊!”

她忽然很怕江雨眠会死。就像她怕余宏会死一样。其实,她怕所有与她有关联的人会死。她一直努力在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他们死了,她就更孤单了!

“嗯,好。”

“你饿不饿?要吃宵夜吗?”

“眉儿饿吗?”

云树也不觉得饿,“我不饿。你若是饿的话,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我也不饿。”

云树重新抓了药,去叫醒云棉,让她立即去煎。

两人重新上床。

云树抱住骨瘦的江雨眠在怀里。“是我不好,不该不管你。你不要窝心。”

“眉儿~是我不好……”

“我们不提这事了,让它过去吧。不要想了,睡会儿吧。等醒了,药就好了。”

那件事跟江雨眠的命相比,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她不想因为那件事把他折磨的只剩一把骨头、半条命。

“眉儿~”江雨眠小心翼翼吻着她的下巴。

云树回吻他的脸颊,“嗯。”

“眉儿~”江雨眠吻上了她的唇。

云树僵了一下,还是回吻了他。

“眉儿~”

失而复得,让江雨眠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我在,不会抛下你,不会赶你走,别怕了。”云树把他抱更紧了。“你以前过的辛苦,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只是她不敢再说他是她的了。她的心会痛,痛的她以为她的心也病了。

“以后,你若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就跟我说,好吗?云爷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你。你不要,不要伤我的心,好吗?”

云树也忍不住眼眶发热,声音发哽。

她坚强,她忍耐,她努力成长,努力让自己不怨天尤人,可是她也觉得辛苦。

“眉儿~”江雨眠忍不住抱着她呜呜哭起来。

“别哭了。我心疼你。”

江雨眠哭的更厉害。

第二天醒过来,两人的眼皮都红肿的像水蜜桃。

云树给他揉眼睛,“疼吗?”

“不疼。”

“真的吗?”

“有一点。”

“那我再轻一点。”

江雨眠也轻轻给她揉着。

揉了好一会儿,眼皮的红肿才有些消散。

起身后,云树坐在妆镜前梳着头发出神。

她让自己忘了那所有的痛心事,可是她忽然想起了江雨眠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会让她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和他在一起会有许多开心的事去做,说他会让她开心。

他就是这样让她开心的!云树的心又抽痛。

好好的心,打开了,真的很痛!

“眉儿?”江雨眠在她身后道。

“嗯?怎么了?”云树收起情绪,回身。

“我给你梳头吧?”

“好啊。”

江雨眠接过云树手中的梳子,一下,一下小心的梳着。

一头浓密的长发,漆黑如墨,仍然像他眼睛刚好的那天,带她出去看江南烟雨,连累她落水,被她义父训过后,去后屋向她致歉。她就这样,披散着刚洗好的头发,要他陪她喝姜汤。

那时候,云树与他相识不久,却两次救了他,容让着他,宠着他。

当时,他是怎么许诺的?如今,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江雨眠放下梳子,在云树身边跪下,抱住云树的腰身,将头埋在她怀里。

“眉儿~”感激、愧疚、后悔……千言万语都在这两个字里。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我想抱抱你。”

“地上凉,起来抱,好不好?”

将他从地上捞起来,揽坐在自己腿上,抱着他细瘦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这样好不好?”

“嗯。”

她总是在询问着他的意思,这样好不好?这样喜不喜欢?他却没有问过她,只一味凭自己的感觉去向她索求。

“我想你。”

“我不是在吗?”

“眉儿,你要了我好吗?”

“你现在,身子太弱,等你好了,好吗?”

“眉儿,你还愿意要我?!”

“不要胡思乱想了,云爷,是喜欢江美男的啊!”

“眉儿~”

两人正唇齿相依的时候,忽然传来急迫的敲门声,“云爷,后面有一条船在追我们,前面似乎也有一艘在等着我们,船家说那样子像海盗。”是云岭的声音。

“我们现在走到哪了?”云树神智归位。

“再走半天,到泉州。”

泉州沿岸多港湾,经留客商较多,是一个繁茂的港口,是海盗们打劫的好地方。

二百七十章:她要疯了

“我知道了,召集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我马上出去。”

“是!”

云岭退去。

云树松开江雨眠,飞速给自己绑了头发。

从枕下拿出一把形制普通却锋利异常的匕首,塞到张皇的江雨眠手中。

“雨眠,你先去仓下的厨房找个地方躲着好吗?海盗们喜欢宝货,即使登了船,短时间里也不会去那些地方翻找。”云树对他说话依然温柔。

“我要和眉儿在一起。”江雨眠难得强硬道。

“你不会武功,打起来了,云爷还要分心护着你。你听话,等云爷解决了他们,就去找你。”说完还故作轻松道,“若是厨房的药熬好了,你记得把药吃了喔!”

“眉儿~我……”

“相信云爷,云爷一定去找你。刀箭无眼,你可不要出来溜达。”吻了吻江雨眠,“快去!”

把江雨眠推出门去,从箱子中抽出一把弯刀和一个银面具。她的容貌实在不具威慑力,还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不如遮住,看起来还能深不可测些。

江雨眠再回头,云树手持弯刀,罩了面具,正冲出来,对他点了下头,便飞身去了甲板。

江雨眠第一次见临敌的云树,英姿飒爽,让他的心不合时宜的乱跳。

“现在什么情况?”

“按说这个季节不是海盗的活动季节啊!况且这都要过年了!”船长颤抖道。

“为什么?”

“天冷,商船也不活跃,他们收获有限。”

“那他们现在出来,一定是很需要开张!我们跑的了吗?”

船长摇头。“海盗船都是快船,我们船上有货,跑不过他们的。”

“船长,你这船上的银货,可舍得拱手相送?”

“若是银货都给了他们,我就是再搭上十辈子也赔不起啊!”船长带着哭腔道。

这就好办多了!“那接下来,你就听我的!”云树果决的声音,让人多了那么一丝丝信心。

“云公子,你想怎么做?”

“任千智!你死哪去了?”云树回身吼道。

“云爷我在这儿。”任千智挤过来。

“你有什么办法吗?”

“海盗想要银货,我们也不想有伤亡,只有智取!”

云树一巴掌拍过去,“火烧眉毛,你再跟我掉书袋!”

任千智对云树的粗鲁表现有些蒙圈,还是赶紧调整状态道:“我研究过,一般情况下,海盗会先示威性攻击,震慑船家放弃抵抗,而后上船集中人质,搬走货物,最后人质会被劫走、灭口,看他们的心情。”

“我们不如先示弱,待他们放松警惕登船,再将他们截杀。”

于是云树吩咐众人先将兵器在船上藏好,在海盗示威之后,就出来投降……她忽然发现,她要是会水,这事就好办多了!此时,却有些麻烦……

她此行可是带了一半身家,这广州还未到,就被人给劫了去,她可要把师父的脸给丢尽了

,所以此战必须得赢!

船上诸人刚隐藏好,海盗船就靠近了,密集的箭羽“铮铮铮”的射在甲板,船沿上,海盗们发出……云树很想说他们是在鬼哭狼嚎,不过这也算是震慑力的一种吧!

船长带人出去投降,恳求刀下留人,宁愿献出货物保平安。海盗们笑骂船长识相,投来勾子勾住云树他们的船,搭了几块板子过来,人便持着刀剑耀武扬威跨过来。

在前面堵截他们的那条大船上众星拱月般的出来一个头领样的人物。

就是此刻!

隐身在船帆的云树和贴身护卫四朵云,在桅杆上一蹬,轻飘飘的往那艘船和那个头领飞了过去。

前方的一部分人已经登上商船,后面的在等候登上商船,而最后方的首领却陷入从天而降的截杀中!

擒贼先擒王!

击敌于半渡!

商船上诸人拔出隐藏的兵器,与登上商船的海盗砍杀起来。因为有自己人在商船上,海盗不方便放箭。首领被突兀的截杀中,没了发布命令的人,海盗们有些乱了阵脚。

那海盗首领身量颇高,整个人魁梧雄壮,声音洪亮,根本没把云树这几个人放在眼里。

不屑道:“自不量力!”

大刀一挥,朝云树砍去。云岭、云端几个则在云树周围护阵,免得这些海盗一蜂窝的杀来,云树支应不了。

当然打架这回事,不是个子大,力量强就一定会占上风。那头领块头大,行动不如云树灵活,虽有一身力气,挥刀劈过去,云树已灵活转开,反而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刀口,让那头领气恨不已,挥刀更无章法。

云树飞身转到他身后,飞起一脚,狠命踹在他膝窝,在他跪到地上时抓住他的头发,将刀锋对准他的喉管。

冷声道:“让他们都住手!”

“都给我住手!”

正打得热火朝天,鲜血飞溅的两艘船上,听到这声吼,不由都往海盗主船上看。

那头领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眼见命都在云树的手里,便开始求饶。

说他们本是沿岸的渔民,出海打鱼很是辛勤,因为追到一个大的鱼群,贪心多待了一天,耽误了回程的日期,结果回港不及,遇上台风,一切归为乌有。可是船是租借的,还有税要交,要看年都过不下去,这才想着在年前出来劫点钱货好过年。求云树放过他们,他们也只是挣命而已……

云树看那些海盗虽然面相凶恶,确实形貌枯瘦,衣衫多有褴褛。

云树忍不住想给他们指指路。

“朝中有借贷之法,你们今年遇到困难,年关难过,可以向官府借些银子,利息也相对合理。等来年有了收入,再还上,却不用做这拦路打劫,脑袋挂在腰带上的事。”

“我们一向外出捕鱼,不知道朝廷还有这样的借贷之法!多谢大侠为我们指路,大侠就放了我们吧!”那头领恳求道。

她下不了手杀他们,可是若放他们走,却也不相信他们会放过自己……

任千智踩着踏板跳过来,在云树耳边耳语一番。

云树道:“我可以放过你们,但是却不相信你们会放过我们。你让他们把武器都放下,你跟我们走,待我们觉得安全了,便会放你回去。”

“好!好!好!多谢大侠不杀之恩,还给我们指了明路,我们以后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我愿意跟大侠走。你们都放下武器,退回咱们的船,回去好生向官府借贷过年,我跟大侠去几日就回来。”

那头领给众海盗中的一个使眼神,云树没有看到,还以为这头领在海盗中还是很有威信的。

众海盗听了头领的话,丢下了武器,跳回自己的船。云云们收了武器,云树便押着那头领登上商船。让人捆了那头领,丢进仓房。扬帆快走!

众人皆松了口气,哀痛之声便响起。

一番打斗虽然只有小半个时辰,但事关性命,刀剑无眼,虽然没有人亡命,但轻重外伤在所难免。云树则忙的满头大汗为众人止血疗伤,煎煮药物,饿的头晕眼花则随便吃了两口东西。

她忙的把江雨眠完全忘了,待她终于处理完伤员,包扎完伤口去厨房熬药时,江雨眠则因云树的失信有些小怨气,抱着坛酒,去了云树房间等她。

左等右等不见云树回来,他自己倒把那坛酒喝了大半,昏睡过去。

所有伤员都吃上药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云树不放心,担心那些海盗,或许别的被逼出来的海盗会再次造访,便在船上细细视察了一圈。

在自己的房门外,她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江雨眠的声音,她很熟悉!而那种情况下的呢喃之音,江雨眠在唤她的名字,可她并不在里面啊!里面似乎还有其他人的喘息声音。

云树受不了了!她一手握刀,一手轻轻推开门。凭着对屋子的熟悉,听声辨位,走到床前。

屋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却听出了两个人的活动声,他们在痴缠、喘息。

云树抓起最上面一个的头发,迅捷的将他从床上扯下来。手里的毛发粗糙,明显不是江雨眠,未待那人挣扎出声,她直接手起刀落!那人的头与身子便分了家,身子“咕咚”一声跌在地上,挣了几挣,热血一股一股的哧在她身上。

云树的心,真的凉了……

江雨眠却犹在床上摸索着,唤她的名字。

云树静静立在床前,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人头,却不敢点灯。她怕看到衣衫不整的江雨眠,她觉得她要疯了!

江雨眠在床上遍摸不到人,手往床外探去,他抓住了云树的衣衫,就把她往自己身上拉,拉不动就将他**而燥热不堪的半身贴过来,口中只道:“眉儿,眉儿……”

他为什么还要叫她的名字?他以为刚才他身上的人是谁?

云树将刀归鞘,推开他,她还是点上了灯。

手里的那个脑袋,竟然是那个海盗头子!大张着嘴,死不瞑目的样子。

云树只觉浑身燥热而起,将那个脑袋狠狠摔到地上。那脑袋,球一样的弹了一弹,滚到角落去。

江雨眠半裸着身子,赤足走下床来,胸前斑斑青紫,他毫无知觉一般,只往云树身上凑。

二百七十一章:与美人儿过招

云树本是满心怒气,可是在江雨眠凑到她身上时,她觉得自己很是异样!

她迫切的想要贴上他!

药!一定是用了那样的迷香!

“眉儿,眉儿……”江雨眠几乎是闭着眼睛在扯她的衣服。

云树拼力抱起他,去了他的屋子那屋应该没有残留的迷香。

江雨眠拱在她的颈间,亲吻着她的皮肉,她觉得又痛又痒,又兴奋的颤抖。

这是什么糊涂事?!

将江雨眠丢在床上,她闭住气,把头埋进水盆里,直到江雨眠又从身后偎上来,身上热的烫人,抱住她,在她身上扭动着,扯她的衣服。

“眉儿,我好难受……眉儿~”

云树拉他到床上,握住他的脚,在穴位上按捏。

江雨眠忽然口中呻吟连连,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好一会儿,而后人便软倒下去,不再黏着她,噬咬着她的颈子了。

云树扶他躺下,稍稍替他清理一下,便又关了房门出去。

她屋里还有一具待处理的死尸,死人头!

她先打开门窗吹了会儿风才进去。

这个海盗头子今天并没有见到江雨眠,他能找到这间屋子,点上这样的迷香,大概是将江雨眠当成了她。

只卸了他的武器,没有搜他的身,真是疏忽大意!

他挣开了捆绑,不急着逃走,还有闲情来到自己屋子里燃这样的迷香,他是指望睡了她,她就能将这船上的东西都给了他?还是,有恃无恐?

不好!!

云树抓起那个死人头,提刀就往外面跑,口中唤着云岭、云端等人,却有人挥刀向她砍来。

云树提着脑袋挡了一下,那脑袋被刀削去了一小半。

“海盗登船了!大家快起来!”

云树呼喊着提刀回砍去,“你们的头领已经被我杀了!你还要徒劳挣扎?”

那人却道:“他不知死活,却与我何干?你先赢了我,再说诳语!”

船上的人纷纷惊出,与登船的海盗砍杀在一起。

这个人,还真是个劲敌,云树丢了那半边脑袋,全力迎敌。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船的?”

“多亏刚才你手里的那个死人头!”

“我白日里都放了你们了,你们何必非要追着不放?”

“白天我又不在。这时节,抓条鱼不容易,哪能这么容易放了?”

“就真的被逼的活不下去,非要做海盗?”

“做海盗多逍遥!还能和美人儿过过招!”

船上光亮稍起,云树没有带面具的容颜落入那人眼中。

“听你的话,那头领死了,这其余的海盗就归你了?”

那人道:“哼!我才不管!”

云树奇了,这人还真是随性!

“你都不管那些人,你干嘛还跟我打个没完?”

“我本来是混日子的,可今日得遇美人儿,美人儿赢了我,以后,我都听美人儿差遣,如何?”

“我又不是要造反,

差遣海盗做什么?”

“说不定什么时候,美人儿就需要我了呢!”

这人难缠,不赢了他,他不会罢休。云树不再分心,集中精力,要赢了他。

那人道:“美人儿实力不俗啊!”说着下手也更狠。

说输赢是客套,拼的却是生死,那人下手不给云树留一丝生机,虽不留生机,打斗过程中却尽可能往云树身上贴,云树迫切的想弄死他了!

云树这些年虽也苦修刀法,刀,却不是她最擅长的兵器。

那人本是挥刀砍向她,她为避开刀锋微微向那人侧过身。谁知刀锋一转,她整个却被圈向那人怀中,狭窄的过道,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虽然她被圈入那人怀里,那人不可能只是轻薄她一下,下一息她必然身首异处。

云树挥刀向自己左腹插入,那人被她这种宁自杀,也不愿被轻薄的打法给惊着了。

云树年纪小,人又瘦,小腰只有一把,那看似切入自己腹中的刀锋,却切入了那人的腹中。

在那人的惊愕与吃痛中,同时矮身、拔刀、外滑,一气呵成,避开了颈子上随之而来的刀锋。

那人捂住腰腹,却笑了起来。

“美人儿这般不愿与我亲近吗?我可是决心要跟着美人儿了。”

云树不理他,提刀又来。那人格挡住,尽力大喊一声,“宋均败了!”而后痛的弓起身子。

也是奇怪,这一声大喊过后,其余的那些海盗都停了手,“咣啷啷”丢了兵器,大叫,“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自称宋均的人看云树难得的惊愕样子,笑道:“美人儿吃惊的样子也这样好看!”扯动伤口,又笑得呲牙咧嘴。

“我卖身给美人儿,美人儿拿银子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如何?”

云树这才认真看这个自称宋均的人。

宋均的五官真的很好看,却比江雨眠硬朗些,比余宏少了些棱角,多了些圆滑与痞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一望着你,你便会怀疑他在你身上琢磨什么“鬼”主意了!

此刻,他正这样望着云树。望的云树,头皮有些发麻。

“爷为什么要买你这个海盗?”

“花钱买平安嘛!况且我这么能打,以后会保护你的!你就不用自己动手,被人占便宜了!”

“我看,想占爷便宜的是你!”

“我确实想占美人儿便宜,不过,我会等到美人儿心甘情愿!”

“爷要是买了你,总感觉旁边跟了个色鬼!”

“我宋均自觉比你屋子里的那个,强多了!”

云树脸抽,敢情刚才的事,他都看着呢!自己竟然没发觉!若不是自己自杀式的打法让他吃惊,还未必就能这么利落的伤了他。

“也不多,五千两银子,我以后定会护得美人儿周全。如何?”宋均见云树在犹豫,又劝道,“你看,你的人都受伤了,那边好像还死了两个,你要是不买我,还会死更多!”

没见过这般逼着人家要卖身的!

“你如何能保证我买了你,你不会像你那头领一样,在我这船上胡作非为?”

“别把我跟他相提并论,我宋均是

个讲诚信的海盗!而且,我为美人儿来。绝不会伤害美人儿的利益,美人儿的人,我绝不会动!”

“还有海盗说自己是讲诚信的?”

“美人儿,我若流血而亡,可就镇不住他们了,其他人会不会幽灵一样跟上你们的船,我就不敢保证了!”

“爷还是觉得这买卖吃亏。你这双眼睛,看着就不怀好意!”

“美人儿怎么嗦起来?来来来,我给美人儿签身契!这样美人儿走到哪儿都是有理的!”

这个宋均确实本领极好,若真能为她所用,这一趟出海,又会可靠许多。趁他受伤杀了他,倒也可惜。诸葛亮七擒孟获,她,且大着胆子试试吧!

宋均签了卖身契,海盗们收了银子,带着死去海盗的尸身下了船,流血不止的宋均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做大夫的云树,又忙了一夜。

死了两个船工,云树却留下了这个祸头子,船长与船工们对云树不满意了!即使云树为死去的船工支付了不菲的银子,也没能消去这股怨气。

云树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屋。虽然云棉云深清理过,可是依旧一屋子的血腥气,匆匆洗了澡,云树便来到了江雨眠的屋子里。

江雨眠仍然在睡着。

受不了他身上有别人的气息,云树让送来热水,给他擦了身子,看江雨眠身上青紫的痕迹,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他昨天像是先醉了酒,而后中了那迷香,不知道那人是谁。若是告诉他实话,他还能不能承受的住?

从昨天开始,她忙前忙后,几乎十二个时辰没得休息,眼下实在太累了,就在江雨眠旁边睡了。

江雨眠醒来时,发现云树在他身边躺着,睡的正熟,静谧的样子,更像仙子精灵!脸上不觉漾起了笑意,而后他才发现回了自己的屋子,发现衣服也被换了。

想着是眉儿给他换的,他愉快的扯着衣服。发现身上的痕迹时,他的笑容僵住。他觉得,眉儿不会在他身上下这么重的手……他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事……越想越心惊!

他转头看云树,发现她颈间的红痕,轻轻拨开她的衣领,发现了更多红痕。难道昨晚,真的?……

云树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江雨眠望着她忧心又急切。

云树眨眨眼睛,“你怎么了?”

“眉儿,我们……我们……”

他……误会也好。这样于他,少一层伤吧。

“我,昨晚喝多了,嗯,下手重了,你,还好吧?”云树红着脸羞涩道。

“我们,真的?”江雨眠狂喜。

“我喝了些酒,见你,见你醉倒的样子太好看,我,我没忍住,你,不生我气吧?”

云树努力扮演一个酒后耍流氓的纨绔子弟,在清醒后“虔诚”致歉。

江雨眠扑到她身上,眉开眼笑,“眉儿,我不生气,不生气……”

说着用指头轻轻抚着云树颈间的红痕,“我喝醉了酒,没有轻重,弄疼你了吧?”

云树脸更红了,“还,还好。”

“眉儿~”

有了这层误会,江雨眠的吻更多了些难以描述的旖旎……

二百七十二章:写入家谱

江雨眠的动作更加轻柔,云树却将他抱在怀里,不许他动。顶 点

“我,我明知道你身子弱,我昨晚还动了你。我会控制我自己,等你身子好了,好了,再……”

那事,她朦胧知晓,却不甚详,江雨眠若要再来,她怕装不住,露馅了!

她大概需要补补功课了!

“我听眉儿的。”江雨眠恋恋不舍的从云树身上抬起头。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下午了,眉儿饿吗?”江雨眠忽然想起云树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嗯,饿了。”又道,“你今天有没有吃药?”

“我一会儿就吃,我先给眉儿挽发。”江雨眠小孩子一样活泼起来。

云树忍不住想,在那些事之前,江雨眠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的时候,他曾这样快乐过吧?

江雨眠兴致勃勃的坐起来要给云树穿衣服,却头晕的厉害,差点栽到云树身上。

云树忙扶住他,“你慢一点。”

江雨眠晕眯着眼睛,回头对她笑得灿烂,“好,听眉儿的。”

云树不放心,抱了他一会儿,才放他下床。

这一天,江雨眠的笑意是含也含不住,傻笑不止。

吃了药,云树带他在甲板走走,他只是笑望着云树。云树的脸愣是被他看的红起来。

“好了,再笑就由江美男变成傻美男了!”云树忍不住捧住江雨眠的脸道。

江雨眠道:“好,听眉儿的。”却笑得愈发开心。

“美人儿,吹风啊?怎么不叫上我?”

云树变了脸,回头正是宋均捂着肚子对她坏笑。

“叫云爷!”

“好嘞!云爷吹风要叫上我啊!”

江雨眠笑不出来了。“你是谁?”

“江美男好!我是宋美男!”宋均捧手道。

江雨眠面色很不好的看向云树。

云树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有说,他自封的。他是我昨晚买来的,嗯,一个海盗。”

“昨晚有海盗?你为什么买他?”江雨眠又惊又惑。

“他是海盗的二头目,叫宋均。他五千两银子的卖身钱,给了那些海盗,买我们一个平安。”

“美人儿没说实话喔!我可是为美人儿而来。”

“你闭嘴!再乱说话,家规伺候。”

“好吧,我是云爷的人,听云爷吩咐。云爷想要我做什么都行喔!”宋均噘嘴眨眼睛,面部表情丰富的很,魅惑满满!

“回去养伤去!再有海盗来,你给爷顶上去!”

“多谢云爷关怀,我这就去休息。”又对江雨眠道,“再见了,江美男!”

“你再乱叫,我真揍你了!”云树握拳道。

宋均冲云树挤了个眼,捂着肚子走了几步,回头又道:“谢谢云爷为我疗伤!”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宋均,记着呢!”说完又是一个媚眼。

云树真的很想给他揍俩黑眼圈!

“他一个海盗,不懂规矩,以后慢慢教,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见江雨眠面色不好看,云树耐

心安抚道。

“我们回去吧,眉儿。”江雨眠淡声道。

“好。”

进了房间,江雨眠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道:“眉儿,你昨晚是因为他,才动我的吗?”

云树没想到江雨眠会说出这样的话,惊的睁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很好看……”江雨眠垂眸,声音也暗了下去。

眉儿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控制不住自己……眉儿喜欢好看的男子,她京城的那些朋友也都很好看。她明知道他是个海盗,还高价买回了他……他没有他的那些经历,也没有像他伤眉儿的心……

云树抱着江雨眠。“你不要多心。我只喜欢你的好看,只喜欢江雨眠。”

“他身手很好,我昨日若不是拼了命,怕也伤不了他。出海多海盗,我见他是个可用的,才买下他的。”

“眉儿,你还好吗?”江雨眠有些心惊,昨晚他睡的人事不知,眉儿却经历那么大的风险!

“嗯,我没事,不要担心。”

“眉儿,我,我不喜欢他。”他知道一路风险大,可,那个宋均是个明摆着的威胁。

“那我让云岭、云端他们好好教他规矩,让他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好吗?”

“眉儿,我怕你不要我了。”江雨眠抱着她嗫嚅道。

“宋均他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海盗,你何必……”看到江雨眠颓丧的样子,她又换了语气,“昨晚我还情不自禁要了你,只是因为,你是江雨眠。不要因为没有影子的事情伤怀了,好吗?”

“眉儿~”

江雨眠又开始吻她,一路吻到床上,将她压在身下。

云树推开他,有些生气道:“我为你的身子担心的不行,你不要胡闹了行吗?”

江雨眠默不作声的爬起来,脱了鞋子,钻进被子,窝在墙角,背对着她,不再动弹。

过了一会儿,他道:“眉儿,我的心疼。”

云树正不知要如何把这件事捋顺,让他放宽心,听到他的话,慌忙爬到床上,“怎么又心疼了?”

江雨眠的身子被扳过来。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头上竟有一层薄汗。

“你别吓我!”云树给他抹了汗,趴在他的胸口听心跳,跳的快,而且声音杂乱。

“你别吓我啊!雨眠!”云树慌乱的去抓他的腕子。“你别吓我!”她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眉儿别怕,抱着我就好了。”

云树慌的摸不出来脉,她真的急哭了,抱着江雨眠道:“你不要吓我!我用了药的,用了药的,怎么还会疼的这样厉害?”

这是云树第一次用药挫败!挫败在她关心的人身上,她慌得像个无措的孩子。她本就年龄不大……

她爬起来又要去摸脉,江雨眠抱着她,声音细弱道:“眉儿别怕,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让我抱一会儿,别动,别动。”

云树不敢再动弹,任凭江雨眠抱着,只听着他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正常,她才敢抬手抹去眼泪,轻轻抱住他。

“雨眠,你不要吓我,我好怕!”

“眉儿不要怕,我没事了,不

疼了。”

他第一次知道,云树已经将他看得那样重!

“你不喜欢宋均,我让他离开,你不要生气,不要吓我,雨眠,不要吓我!我害怕!”云树语无伦次。

她想起前一晚还抱着她,给她讲故事的母亲,第二天脸色惨白的躺在灵堂内,她惊的心都要碎掉了。

“眉儿不要怕,是我不好。宋均他可以帮你,你不用赶他走,刚才是我耍脾气了。眉儿不要怕,我没事了。”江雨眠缓缓道。

刚才剧烈的疼痛,让他忽然害怕自己会死,怕自己死了,没有人陪着她了。他许诺过要替她父亲母亲和弟弟疼她的,他许诺他们有家的。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我只喜欢你,我只爱你一个,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我只对你好,你千万不要吓我!雨眠!我害怕!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云树失控的大哭起来。

她什么苦痛都能忍下去,她只怕她在乎的人死在她跟前。

“眉儿爱我,我非常高兴,我不会吓你了,不要怕,眉儿。”江雨眠抱紧了她。

就像他怕挨打,怕见别人挨打,眉儿怕他死,而且比他怕的更深……他懂她的怕。

至此,到下船,云树就没出过江雨眠的房间。什么航海?什么做生意?什么海盗?她都不管了。

江雨眠在床上养息,她就在床边陪着他。陪他看书,陪他说话,逗他开心,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给他画像……精心给他调配药物,一碗碗看他喝下去。

她吩咐下去,不许宋均靠近江雨眠。宋均每日在甲板上无聊的晃悠,就想遇见她,同她玩笑,她却再也没有出来。

半个月之后,云树一行人抵达广州。江雨眠的身子好了许多,云树依然把他当成碰不得的宝贝瓷器,小心的扶他下船。

年刚过去不久,广州却已温暖如春,花市繁闹,街上的人熙熙攘攘。

她与江雨眠偎在车窗边看热闹的街景。

江雨眠说卖花婆婆手里的那枝花好看,想买给她簪鬓。云树便让长长的车队停下来,去买那枝花,让江雨眠簪在她的耳际。

尽管依旧是白衣男装,却漂亮得让江雨眠只想把她拥在怀里,不想让别人看到。

“等明天有空了,我就去裁衣服,我穿女装给你看,好吗,雨眠?”

“好。”

江雨眠觉得这段日子美好的恍若是梦一样!但凡他说了什么,云树必定认真的去做,只为让他开怀。

眉儿,眉儿,生的快乐与意义都在她的身上。江雨眠放下车帘,将云树抱在怀里,轻轻吻着她,吻着她。

“眉儿,我好了吗?”江雨眠气息不稳道。

“再等等,嗯,再等等好吗?”

“还要多久?”

“半个月,让我再观察半个月好吗?”

“我好想……”

“雨眠,不着急,我们有时间。我不出海了。我明天就让云奇准备婚嫁之事,我给义父和师父写信,请他们来观礼,我们成亲好不好?”

“眉儿~”

“我们先成亲,等你好了,我带你回济阳,开祠堂,将你写入我云家家谱,你愿意吗?雨眠?”

二百七十三章:教书育人啊!

“眉儿,我愿意,我愿意!”

他早早被卖了,他不记得与江姓有关的家族渊源,他只是姓江而已。顶 点

他只是不太敢相信云树说现在就要成亲的话。

“眉儿,我们真的要成亲了吗?”

“嗯,我们要成亲了。”

云树抱住他,像是抱住一簇希望的火苗,她,就要有未来了……

当天他们住在客栈,安置好江雨眠让他好好休息,云树便带人出门去藏书阁,找云奇他们,找宅子。

宋均抓住机会跟上去,“云爷,你干嘛天天窝在屋里不出来?我都替你憋的慌。”

云树看看他,“你既已是我云家人,有些事,我要跟你交代一下。”

“云爷说就是了,我一定办好。”

“江雨眠,他对我很重要!他身子不好,你不要去搅扰他。别的规矩你不懂,可以慢慢学,但这一点,你要谨记,否则,我不会饶了你的。”

“那我还有机会吗?云爷?我也想做云爷的人!”

云树白了他一眼,“你少胡说八道!”

“我是认真的!我在船上就说过了,我卖身给你,就是为了你!”

“宋均啊!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这种事是看一眼就决定的?你不是小孩子了吧?”

宋均眉眼笑成一团。

“云爷终于想了解我了!我正式向云爷介绍介绍自己。我,宋均,今年十九,泉州人士。曾经考过一个秀才,虽然我觉得不咋地吧,但说出来,云爷可能会高看我一眼。我看上云爷,那就是一眼决定的!不然我一个海盗团的二当家,何苦卖身给你做小厮啊?”

十九岁,之前考了个秀才还看不上,因为见了她一眼,坚持要卖身要给她做小厮!做个海盗还挺自豪!这头脑!这履历!这不羁程度!普天之下有第二个吗?

“你给我闭嘴!那是很光荣的事吗?”云树看看周围的人。

港口城市的人,对海盗这种物种,就像过街老鼠一样,都想上去踩一脚解恨!

宋均把嘴闭紧,然后挑挑双眉,坏坏一笑,压低声音道:“云爷还是关心我的!就给个机会嘛!”

云树想了想,也坏笑道:“你给我安分点!过几天你就知道后悔了!”

宋均一脸欢喜道:“云爷有什么好事要跟我分享啊?”

“呸,谁要跟你分享?没皮没脸!”

“云爷对我说话都这么亲昵了,好开心。”

云树真的要翻白眼了。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海盗船是如何确定目标船只的?”

“云爷对做海盗感兴趣?想入伙?那你可问对人了!”宋均摆出一副要教书育人的姿态来。

云树见他确实像个一肚子规矩的老夫子的神态,想笑,却又忍住。也懒得跟他绕圈子了。

“我想给北面的家人写信,让他们快些来广州。我觉得海路快一些,可又怕他们遇上海盗。你有办法吗?”

“自然是有办法的!云爷要听吗?”

“问你话,你就直接回答,别老绕圈子,行不?”

“我这不是想多跟云爷说两句话吗?都憋了半个多月了!”

云树有些烦他了!

“快说!快说!”

“我倒是知道沿途几个大些的海盗团伙的名字,我们都有不同的旗帜。你每过一段,就在船上挂一面相应的旗帜,这样你就成了暗暗交了过路费的受保护船只了!”

云树看他趾高气昂的样子,坏笑道:“宋秀才是会画那些旗帜的吧?”

“这还用说?那是必须的啊!”

“把这事办妥了!待老太爷平安来了!云爷重重有赏!”

“得~令!”

宋均夸张的打着千,大摇大摆的走了!一身家仆的衣服,硬是让他给装出普天之下他才是最大的大爷的范儿!

云树笑道:“回来!”

宋均立马转身,哈着脸跑回来,“云爷这么快就想我了?”就差像个小狗一样吐舌头了。

云树忍笑,“没带银子,你办什么事?”

让云宝拿五两银子给他。又嘱咐他,“去吧,要尽快把事情办妥,回来向爷复命!”

“得~令!”宋均又大爷般的走了。

看宅子的事让云奇和沈掌柜去,她摆脱烦人的宋均,去了绸缎庄,去了裁衣铺,去了首饰坊,去了胭脂铺,乐器坊,最后,她来到了一座青楼艳游楼,这个名字香艳至极!想来,应该不会错!

云树不是第一次进青楼,云宝他们也没有大惊小怪。让他们带着东西在外面侯着,云树自己进去了。

时近黄昏,艳游楼开门接客。

云树坐在一处似雅实俗的房间里品着茶。

龟公敲门得允后,带着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进来,约十五六岁的样子。

“爷,您看这个行吗?”

云树看了一眼,点头。“开始吧!”

房事上她不懂,她怕江雨眠发现那次不是她。她需要一些指导。想来青楼这种专业的地方,一定学的最快。

她花银子买了一个女子的初夜,由龟公来现场教学。

龟公与那女子拉拉扯扯脱衣服,口中犹带着教学用语时,云树一边听,一边憋红了脸拼命饮茶镇定,房梁上却传来嗤笑声。

云树惊得差点被一口茶水呛死!咳的心肺发疼,眼泪都出来了。房梁上跳下一个人,小心的给她拍着后背顺气。

“爷若是想了解这个,直接找我嘛!包教包会!何必看那丑货表演?”宋均对龟公万般嫌弃!

龟公见房梁上下来这人与贵公子认识,也没好发脾气,只是陪笑。

云树抹了眼泪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当然是跟爷进来的!”

不知是云树来看这种事过于紧张,还是宋均功力上层,云树一点都没察觉到房梁上的宋均。

“你不能正常出现啊?”云树的脸红的不行了!

“我不是好奇,爷来干嘛来了嘛?”宋均大言不惭道。

云树被他这个样子惹出气,“你管爷来干嘛?爷来做事,你来偷窥,你能不能要点脸?”

“爷都跑来看人家做这等事,爷都不要脸,我要什么脸?不是那句话,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宋均没皮没脸道。

“给我滚出去!”云树怒道。

“我滚滚滚滚滚!爷要是学的不尽兴,还可以来找我

啊!”

“把他给我打出去!”

龟公得令,一拍掌,出来几个彪形大汉,架着宋均就往外走。

宋均竟然借势腿都不动,直接挂在那俩大汉的胳膊上,面上对云树笑,“那我先回去了爷,您慢慢学!记得来找我啊!”

龟公关上门,问云树要不要继续。

宋均说她不要脸,她真是没脸再继续了,而且她也觉得看不下去了。

于是她用付了初夜的银子换来龟公和几个青楼女对初夜的描述,嗯,还有一些技巧。然后她就通红着脸回了客栈。

一回去,宋均就窜了出来,热情的问她怎么样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不?他随时可以的!

云树把他按到地上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她从来没有这样暴躁过!她简直要被这个宋均气死了!

宋均好看的脸被她揍的青一块紫一块,硬是没还手。

云树揍了他一顿,觉得胸中一团气总算舒畅了,正要抬脚进门。

宋均涎着脸道:“爷,我知道的。打是亲,骂是爱!我懂的!”

云树的脾气腾一下又暴起来,对他又是一顿暴揍。

揍完之后,他眨着眼睛对云树惨兮兮的笑。

云树瞪他一眼,又冲他挥挥拳头。

宋均缩回脑袋又等着挨揍。

云树却对云宝道:“给他上药,用最好的药酒!”自己迈步进了门。

“还是爷对我好啊!”宋均大叫道。

云树冷笑。就等着他被药酒辣的鬼哭狼嚎!

云树点了饭菜,让小二做好后送到房间,这才进门看江雨眠。

江雨眠睡了一觉,已经醒了,见云树心情不错的样子,“买东西买到好心情了?”

云树买的东西把江雨眠屋里的桌子凳子都摆满了。

云树过去笑着抱抱他,“我买了成衣,胭脂、水粉、首饰,都买了,一会儿,换衣服给你看。”

云树说这样的话是很暖心的,江雨眠想笑,可是他有些笑不出来。

“眉儿,你为什么又去那样的地方?”

云树忽然意识到,她在香气熏人的女人堆里坐了好久,即使刚才挥着衣袖揍了宋均一顿,还是没把气味甩干净……宋均,难道是故意的?

云树心里直摇头,宋均纯粹是嘴贱!

“雨眠,你别生气,我只是在里面坐了坐,听她们说了一些话。”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听人说话?”

“那个,那个别的地方不会有人愿意说。”

“什么话?”

“就是,就是,我,房事上,我不很懂,我怕再弄伤你,我想多了解一些。你别生气,好不好?”

江雨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哪有姑娘家跑去青楼学房事问题的?她怕弄伤他?她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以后不要再去了!”江雨眠嗔怪道。

“好,听雨眠的,不去了。我去换衣服给你看,等我喔!”

云树在他屋子里转了一圈,只抱了套成衣就回了隔壁房间。

洗漱沐浴一番,换上了女装,披着犹湿着的头发就来到江雨眠的房间。

二百七十四章:最好听的声音

她看到一个同行一个背着药匣子的大夫,在云宝的陪伴下匆匆进了一间客房,那是云云们住的!

出了什么事?

云树没顾得上去见江雨眠,抬脚跟进了屋子。

云宝惊道:“云爷!”

云树摆摆手,向里探头道:“出了什么事?”

“是宋均,他腹上的伤恢复的不太好,刚才又……”

宋均在里面听到她的声音,故意拖着哭腔道:“好痛!”

云树在门前立不住,便拔脚进去。

她一身红色素面长锦衣,纤腰紧束,外面罩的袍子也是红色,在她身上却一点不显俗气,愈发显得肤如凝脂,眉眼灵动,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着,透着幽幽的梅香。

躺在病床上的宋均被她女装的样子惊艳到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云树走过来,微皱着眉头看那大夫为他处理腹上的伤,如今还流了血水。

“伤口恢复的不好,怎么不早说?爷花那么多银子,又不是要买个废物回来!”

云树见了宋均就想骂他,却抓过他的腕子按上。

那大夫不满意他在看诊的时候有人来打扰,待看清云树的样貌,一张老脸都红了起来。

回过神的宋均道:“爷说我会后悔,是指我为会因爷这个样子而后悔吗?”

云树懒得理他!

“这位大夫可开方子了?我让人去抓药!”

“这位……”那大夫见云树头发披散不知道该如何断定她的身份,只好道,“这位小姐,我为男子看病,你在这里不方便。”

云树道:“这位大夫有所不知,他的伤处,最初是我处理的。只是这些日子我太忙,他没说,我也没顾得上来看他。我……”

“对,就是我家小姐!刚才她还揍了我两顿,我才成这样的!”宋均向大夫“告状”道。

“我是被他气的!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没恢复好……我忘了他身上有伤……”

云树忍不住尴尬的解释,也不知道是解释给大夫听的,还是解释给宋均听的。

“我这伤可是你亲手留的!你怎么能忘了呢?”宋均叫道。

云树觉得自己这张脸没地方搁了!大概红的和她这身衣服一样了!

那大夫也懂得不管人家的私事,起身先去开了方子。

云树看了方子却觉得不太好。这大夫大概没处理过刀剑类的外伤,眼前也是对宋均的伤口有些无从下手的样子。

云树便让小棉把她的药匣子抱过来。好语重金将大夫送走。

用缚膊束起衣袖,用发带随意绑了头发,洗净双手,又拿烧酒冲洗一番。才用处理过的棉布沾了烧酒清洁伤口和附近的皮肤。

宋均故意大叫。

云树皱眉,示意云宝堵上他的嘴。于是他嘴里被塞了一块棉布,让他咬住。

上次缝的伤口愈合不好,有些化脓,云树拿起在滚水中煮过的剪刀,又拿烧酒冲一遍,剪开缝的线。一心扑在江雨眠身上,忘了给他拆线,是她的过失!

这回宋均是真的痛的忍不住了。

武火煮好的药端了过来,云树让把药扬凉了,给宋均喝下去。

喝了药的宋均,不大会儿就昏睡了过去。云树

抓紧时间给他处理伤处。

等到她忙完回去再见江雨眠时,江雨眠静坐在桌边,桌上的菜都凉了。云树觉得很惭愧,忘了跟江雨眠说让他先吃,不必等她。

江雨眠看到一身红装的她抱了个香炉进来,对她微微一笑,“眉儿真好看!”将她拉过来坐到腿上,将香炉放到桌上。

云树抱香炉进来是怕江雨眠不喜欢,为了掩住身上的血腥气,江雨眠却直接将头埋进她怀中。

云树抱着他解释道:“那日在船上,我一刀贯穿了宋均的腰腹,给他缝上伤口后,我便没管过他。他今日惹我生气,我揍了他一顿。云宝给他处理伤口,才发现那处伤不太好。我见那大夫不是个善于处理外伤的,便亲自上了手。让雨眠久等了,是我不好。”

轻轻吻了他的额头,“雨眠不生气,好吗?”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想眉儿,想抱抱你。”

云树抱了他一会儿,“将饭菜热一下,我们吃饭好吗?”

“好。”

云树依旧坐在江雨眠腿上,让云深进来将饭菜拿出去热一下。

“眉儿,我抱着你,便舍不得松手了,怎么办?”

“那便不松手了。”

两人相拥静静的坐着,时而相视一笑,又紧紧抱着。

“眉儿,日子过的太好,太幸福了,我觉得我好像是在做梦。”

“我也是。我从来不知道安静的抱着你,我会这么满足。把整个天下给我,我都不愿意换。”

“我很荣幸眉儿为了我而放弃整个天下。”江雨眠笑道。

“我也很荣幸有你!雨眠!”

两人抱着吃完饭,江雨眠抱云树坐在妆镜前,给她梳了个飞仙髻,拿起盒子里的首饰一件件在她头上比着,最后别了两只金花钿,云树整个就真像个落入凡尘的小仙女了!

江雨眠本来还想给她上妆,可是又怕妆粉掩了她本来就绝美的容颜,就连眉,他也喜欢她本来的样子,于是放弃上妆的想法。

“眉儿真好看!”

云树不太适应的摸着发髻,对江雨眠羞涩一笑。“雨眠也好看!”

云深送来了药,云树看他喝了。

坐在床上,依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稳而有力,云树觉得这是天下最好听的声音了!

云奇找好了宅院,第二日云树她们便搬了进去。

江雨眠自然听从云树的医嘱,每日在床上养息,偶尔云树陪他在花园转转。

宋均好些后,云树便让他画了那些海盗的标志图样,让人制成旗帜,连同她的书信,一起让镖局的人送了回京城。

云奇本来在张罗出海的事情,云树忽然说她不出海了,他便又转头张罗主人的婚事。这个他没办过,一切都是摸索前行。

云树也没意见,只觉云奇在院子里、屋子里、库房里添置的每一样物品和与之相关的习俗,她都觉得新奇有意思。

她每天变着花样的穿女装,让江雨眠给她挽头发,别发簪。在江雨眠状态好的时候,带他出门小逛。

她觉得若婚后的生活也是这样,她就满足了!

这天,二人一起去了万寿禅寺上香,云树拉着他算了黄道吉。

算命的说三月十五是个好日

子,适宜婚嫁,必得夫妇圆满,白头偕老,子孙昌盛。

云树听得满面绯红,江雨眠也很高兴。

可是在上香的时候,江雨眠手中的香断了好几次,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云树的心揪起,将自己手中的香递给江雨眠,“雨眠,用我的!”

“眉儿,这样不好。”

“我们来上香,来算命,只是图个开心,我们只相信好的一面。雨眠,我所有的一切,都愿与你共享!我们就是要结为夫妇!”

“眉儿~”

这次香没有再断。

然而出了万寿禅寺,云树忽然不喜欢佛寺了!它一点也不让她安心!

这天晚上洗漱沐浴后,云树去了江雨眠的房间。

江雨眠也刚沐浴过,正在擦着头发,两人便面对面坐着,互相擦着头发,相视而笑。

待把头发烘干,云树牵着江雨眠来到床上,给他按了会儿脉,偎在他怀里听了会儿心跳,起身放下钩帘。

“眉儿~”

云树轻闭着眼睛,吻上了他的唇,在他呼吸粗重起来的时候,揽了他的腰身缓缓躺下,吻着他的颈子,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衣带处,自己却轻轻解开他的衣带……

“眉儿~”江雨眠声音微哑道。

“感觉还好吗?”云树抬眸温柔道,吻着他的心口,又抬眸,“这里还好吗?”

江雨眠情不自禁“嗯”了一声。

“想我吗?”

“想~”

江雨眠的身子,云树不是第一看,可却是第一次这般细细的吻着,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的吻着。

“雨眠~”

“嗯~”

“若是有不舒服,你要跟我说啊……”

“嗯~眉儿~眉儿”

云树在艳游楼学的很好,她也做的很好,可是在褪去亵裤后,她有些为难,却还是吻上他的小腹,江雨眠的身子有些情不自禁的绷紧、颤抖。

云树俯身上去,重新亲吻他的唇,贴着身子抱着他,翻了个身。

“雨眠~”云树羞臊道。

江雨眠的主动让她浑身燥热起来,羞臊的动作,亲密的……亲密的~身下的刺痛让她禁不住叫出了声。

“很痛吗?眉儿~”江雨眠喘息道。

“嗯~还好”她虽有准备,却没想到会这么痛。

江雨眠一动,她又痛的受不住。

“眉儿~”

江雨眠起身,发现她身下有血流出,立时清醒过来,急道:“怎么会有血?”

“我,我觉得痛,上次,并未,并未做完……”云树扯谎道。

江雨眠听到这话十分欢喜。他欢喜眉儿与那人待了几日几夜并没有发生什么,他也更喜欢清醒时和眉儿在一起,可是他记得那晚后的自己。

“那我,那晚……”

“我按了你身上的穴位,帮,帮你的……”云树羞臊的只想拿被子蒙上脸。

江雨眠抽出她手中的被子,她就用手捂着脸。

江雨眠拿开她的手吻着她,眉眼都是满溢的笑,温柔道:“那我轻一些,眉儿不要怕~”

二百七十五章:我要和你在一起

动作断断续续的进行……

她一觉痛,他就停下来温柔的吻她。

最后江雨眠隐忍的一身汗。

“眉儿~眉儿~我……”他声音急促而颤抖。

云树吻着他,“没有那么痛了~”稍稍抬起身迎合着他。

江雨眠狠狠吻着她,加快了动作。

云树呜呜咽咽的呻吟抽痛声刺激着他,他,达到了顶峰,压在了她的身上,喘息着呢喃道:“眉儿~”

云树身下痛,却依然抱着他,紧紧抱着他,要永远抱着他!她讨厌那该死的佛寺!

“我在~你感觉还好吗,雨眠?”

她在问他的心脏还好不好。

“眉儿,我很好。”

江雨眠呢喃着,温柔的吻着她的颈子。

云树抚着他汗水滑腻的脊背,稍稍抬身,拿刚才褪下的衣衫帮他擦拭,又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因为她的动作,江雨眠的气息又火热起来,开始密集的吻她。

云树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吻了他一下。

“我愿意和你做这个,但是,你要注意身体,我们细水长流。”

“眉儿~”江雨眠撒着娇道。

云树又叫准备热水,沐浴。

两人一起洗,洗的江雨眠一再撒着娇要扑过去,却都被拒绝了。。。

十六岁的云树,身子就像初绽的花苞,正在一点一点绽放出属于她的绝代风华!

云树本想亲手做个什么送给江雨眠,就像寻常女子给心上人送东西一样。可是她的一双手,舞文弄墨,挥刀弄枪,治病救人,哪怕指点江山都成!就是不会做女红!

该学女红的那些年,她忙的马不停蹄学其他东西了,如今捏起针线却有些笨拙,她还是可以学好的,只是不是一时的功夫。

想来想去,她决定穷尽画艺,画个扇面送给江雨眠。天热的时候,他可以挥着她画的扇子!

云树越想越开心,在江雨眠午睡时,悄悄起身,去书房画扇面。一笔形,一抹色,她都画的满心欢喜,可是画完,整体又觉得不够完美!

“云爷画了这么多扇面,不如送给我一把啊!”宋均盯着女装云树,坏笑道。

云树斜了他一眼,接着挥笔,她在画一枝红莲。

“爷不出海了,你这海盗也无用武之处了。你若愿意留下来学着给爷看家护院,管生意,爷倒是很高兴!就是对宋秀才来说,有些屈才了。”

“怎么?爷还为我做了别的打算?洗耳恭听!”宋均喜笑颜开凑过来。

“你要是愿意出去闯闯,爷这里有出海的全套文书……”云树看了他一眼,抿唇一笑。“有没有想法?”

她身边倒是有不少可用的人,但是能担起出海大任的,还就这个海盗团队二当家宋均了!

“爷是要把这伟大的任务交给我?爷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回来迎娶爷!”宋均拍着胸脯慷慨道。

云树手下笔一重,那片莲瓣就毁了。

云树皱眉道:“你喜欢男子!现在你都看到爷是女子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挨打没挨够!”

“谁说我喜欢男子

了?我若喜欢男子,这天下女子不得哭死大半?不过,我只在乎爷!”宋均涎脸凑过来。

云树抬笔在他那英俊的脸上画了个叉,他也不躲,云树反倒没意思了。

“你也看到,爷要成亲了!你若有心去闯荡呢,爷就帮你一二;若是想接着浪荡呢,你就随意吧!”

“爷,我有一个问题。”

“说。”

“你喜欢江雨眠什么?喜欢他的柔弱吗?”

云树又画坏一笔,头也不抬的忙着修复,“爷喜欢他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喜欢爷啊!而且是一见钟情!我不介意做小。”

这个宋均还是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什么功名、利禄、名声、身份,在他眼里都不是回事!

云树的那一张画彻底毁了。

她把笔一甩,袖子一撸,那只嵌红宝石云纹镯在细瘦雪白的腕子上晃晃悠悠,只听她吼道:“你有没有个正形啊?好好的秀才你不去考科举!好好的海盗你不去打劫!整天在我这里胡言乱语!身上的伤好了没?我非得揍你一顿!”

“爷想知道我的故事吗?我都可以告诉你的!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宋均!你给我出去!爱去哪浪荡,去哪浪荡!别来烦我!”

“云树,我是真的喜欢你!没有玩笑。”宋均难得敛了嬉皮笑脸,正色说话。

“我只喜欢江雨眠!只想陪他到永远!”云树怒眉微挑。

一腔热情被无视,宋均的脸拉了下来,脚一跺,恨恨的走了出去,正撞上云深来送茶水,看到他脸上红艳的叉叉,忍不住窃笑。

宋均吼道:“笑什么笑?爷亲笔画的!你都没有!”

云树禁不住被他这句气话逗笑了。

谁知他突然又转回来,抓了一柄云树画好的扇子又出去。

“你给我站住!把扇子留下来!你听到没有?”

云树见他脚下不停,忙追出去,可是外面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又把云树给气得不轻!

当初她还想着七擒孟获,这分明是被孟获欺负!

好吧,她有美男了,不爱江山了,去他的孟获吧!

放下袖子,拿起笔,调整心情,接着画她的扇面。

江雨眠睡醒后,面前是云树捧着的一堆扇子,让他选她实在选不出来哪一把更好看。

“都是为我画的?”江雨眠眉眼皆是柔柔的笑意。

“嗯,你选一把喜欢的。”云树将扇子堆在床上,一把把打开,细细比较着推到江雨眠怀里。“这把是风荷,这把是雨竹,这把是柳意,这把是云飞,这……”

“我都喜欢!我想知道,有没有云姝?”江雨眠笑望着她。

云树脸红了,咬唇道:“没有。”

“那我们一起画一个,好吗?”

云树垂眸而笑,“好!”

书案前,江雨眠在怀里圈着云树,一起展开扇面,一起研墨,一起调色,一起执笔……

与心爱之人一起,大手握小手,执笔,作画,题字,这是云树长久以来的梦想。断在黎歌那里,却在这里拾起。

丢开画笔,也不管

画的像不像她,云树转身抱住江雨眠的脖子,深情的亲吻着他,只觉得满心的甜蜜,像是在梦里!

江雨眠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抵在桌案上,深深的吻着她。

书窗外的树上,宋均心里恨恨道:“哼!好好的画,不好好画!白日宣 淫!让你们白日宣 淫!”

一边恨的咬牙切齿,一边提笔作画,雪白的扇面上,云树与江雨眠抵在书案上,深情拥吻的画面便被他惟妙惟肖的给勾画出来了。

画完之后心里更恨了!再也看不下去,气哼哼的出了门!

他去青楼泄火,走的时候却把那把折扇给拉下了。

数日后,云树与江雨眠去街上闲逛,在瞥到书铺春 情画部分时,羞涩的多停留了一下,却看到了大量的折扇上画着一对拥吻的男女,虽然只是线条勾勒,欲露又掩,却男俊女秀,情态怡人,美不可言!

而那服饰却看的眼熟,再细看,分明就是她与江雨眠那日穿的!

还有谁?家中还有谁敢偷看她与江雨眠!还敢画出来?!拿出来卖!云树的心头火冒出十丈高!

拉住江雨眠就坐上了马车,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她决定要把宋均生吞活剥!

“眉儿,你还好吗?”

“很好!”云树咬牙切齿,在脑袋里已经在把宋均凌迟处死了!

“眉儿觉得那扇面上是我们?”

“嗯。”

“你知道谁画的?”

“我会找出来的,剥了他的皮!”

“我觉得画的挺好的,除了我们明白,谁也看不出来是我们。”江雨眠抱住云树,蹭了蹭她的鬓角。

云树对江雨眠的反应很吃惊。

“你不生气吗?”

“我只知道,和眉儿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很开心,分不出心去生气。”

江雨眠撩起云树耳际的发缕,低头轻轻咬着她的雪白柔嫩的耳垂。

云树被他撩的浑身酥麻。

“雨眠~”

。。。

云树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时,江雨眠正在床对面的榻上坐着,面前的小桌上摆满东西,他不知在忙什么。

“雨眠~”云树慵懒的趴在床头道。

江雨眠放下东西,擦擦手,来到床边,含笑温柔道:“醒了?”

“嗯。你在做什么?”

“我想做支箫送给眉儿。”江雨眠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鬓发。

云树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小脸凑进掌心,拖着呢喏的声音撒娇道:“教我~”

江雨眠揉揉她的小脸,将她从床上揽起来,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晃着,“好。”

帮她收拾好后,便牵着她的手坐在一起。在一堆紫竹中挑选最适宜她手形,又不失音美的一根,手把手的教她打孔、打磨。

箫身上刻了一个“眠”字。

云树道:“加上我,我要和你在一起!”

江雨眠含笑又刻了一个“姝”字在旁边。

江雨眠试了试音,见音色、音准、音量都极好,将箫递给了云树,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颈间道: “吹一曲试试。”

云树侧过脸,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脸颊,“雨眠的琴呢?”

二百七十六章:时间不多了

琴箫和鸣,一曲《春江花月夜》悠扬而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c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春江花月夜》本来是首名曲,非常适合琴箫合奏,但是云树吹着吹着,想起词中的意思,情绪变有些低落,箫声更显深沉、辽阔……

一曲终了,她放下琴箫,紧紧抱着江雨眠。

“怎么了?”江雨眠抱她在怀里。

“我想你。”

“我在啊。”

“为什么明明你在,我还是这么想你?”

“因为啊,眉儿爱我,对吗?”

“嗯。我爱雨眠!”

门外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入凡尘……

上次同江雨眠一起画的折扇,因为一场亲吻给弄乱了。江雨眠送她的箫都做好了,云树决定好好将自己的小像画在折扇上,送给江雨眠。

亲吻一下犹在熟睡中的江雨眠的额头,云树起身穿了衣服,去了书房。让云棉与云深搬来一面高大、的铜镜,放在屋子里,对着她。

云树展扇,调色,抬眼去看镜中的人。

面色白皙莹润,微有绯色,眉色翠微,目若秋波,掩不住的幸福之态,忍不住抿唇含羞一笑,瞥了一眼窗外的春雨,也觉柔情千万……忽然笑容收敛,脸色黑了下来。

云树本来要好好教训宋均一顿,可是宋均却好几天没回来,不知道去哪里浪荡了,而那个浪荡子,此刻正趴在窗沿上,目色幽深的望着她。

“你还敢回来?”云树面带怒容道。

“想云爷了,我就回来了。”

然后云树眼看这个海盗宋均不守规矩,翻窗而进,望着她道:“云爷好美!”

云树对他的浑言语已经见怪不怪了。“前几天,爷在书房,你是不是在外偷看?”

宋均眉毛一挑,“你发现了?”

云树狠狠瞪着他,简直要扑上去撕碎他!

宋均两手抱在胸前紧了紧,“云爷,你这样看着我,我觉得你对我有想法!”看看云树,又转了转眼睛,坏笑道:“不过,爷若喜欢那天那样的,我也可以的。”

云树气的抓起镇纸就朝他脑袋上砸过去,宋均侧身避开,还未开口,云树已赶过来,挥拳又打。

“云爷,我伤还没好,你要是再打我一顿,我可真要死了!”宋均按住腰腹处,急急后退几步道。

云树不相信,他刚才还翻窗!可他说话声音确实弱了几分。

“撩开衣服,我看看。你要是敢撒谎!我今天非打改你!”

“云爷要看我的身子,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容我坐下,实在疼。”

云树恨恨瞪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而他极为风骚的撩衣服的样子,让云树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一把将他推到椅背上,抬手去掀衣摆。

宋均娇嗔道:“云爷,人家都说是你的人,你怎么还这么心急呢?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呢?

云树咬着牙,收回撩衣摆的手,对他挥挥拳头。

“云爷,轻点,很痛的!”宋均眨着眼睛,捏着嗓子道。

云树揭开他的衣服,那处伤,确实没有痊愈,伤口处仍然发红,愈合的不好,再这样下去,问题很大!

云树抬起手指在伤处探了探,那片皮肤是发热的,而宋均则做出娇 喘声,“嗯嗯,疼!疼!”

云树抬头看看他,“疼是吧?你等着!”

让云深去拿药匣子过来。

用棉纱浸了药酒捂在宋均的伤处,他疼的眉眼挤成一团,为了装英雄不叫出来,自己咬着牙,嗯嗯嗯的憋住,人也在椅子上扭了起来。

云树轻笑一声,“看来你很喜欢这样的待遇!”

在不牵动伤口的前提下,云树手上又多了一分力。

宋均讨饶道:“云爷饶了我吧!够了!够了!”

云树坏笑,“你够了,爷还没玩够!”

换了棉纱,重新浸了药酒捂上。

宋均疼的又是一番颤栗。

睡醒了的江雨眠来找云树,听到宋均极为暧昧的声音和云树的话,心直往下坠。颤抖着手扶着墙,从窗边望进去,却见云树俯身在宋均身上,宋均却坐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发出暧昧不明的声音……

他倚着墙,不敢再看。

门前的云深则有些尴尬的瞥了他一眼,又不敢再看他。

江雨眠听不下去,他颤抖着腿,往院中走。他要走远点,走远点……他不要听见,不要看见!

天上飘着雨,他浑然不觉。

云树收拾完宋均,想着江雨眠该醒了,便想回去陪他,改日再画扇面。

云深嗫喏半天道:“刚才,刚才,江公子来过了,在书房外站了一会,又去了。”

云树顿觉不好!也顾不上怪云深不早说,拔脚就往江雨眠的卧房跑,可是卧房并没有人。

门房说江雨眠并没有出门,云树满院子找,最后在湖边一块假山石上找到江雨眠。他发着抖坐在石头上,淋雨,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是他犯错在先,他没有底气推门进去质问,没有底气生气……之前他不让眉儿去找宋均的事,他担心他若不行了,宋均还可以护好她,没想到,宋均这么快就断了他的念想,而他是这样难以承受。

“雨眠!你怎么坐在这里?你身子弱,不能淋雨的!”

江雨眠僵硬的转过脸看她,眼中凄凉一片。

云树吼着让云深去备热水姜汤,自己去扶江雨眠起身,可他的身子像是僵住了。

云树拼力抱起他,拔脚就往卧房跑,口中惊惧道:“雨眠,你不要吓我!”

云树剥了他的湿衣服,将他放进盛满热水的浴盆,又给他灌了碗姜汤下去,他才缓过来。

“雨眠!雨眠!你别吓我!你跟我说说话!”

江雨眠落了两行泪,“我没事。”

云树捧住他的脸,“雨眠你刚才去书房找我了是吗?我是在给宋均的伤口涂药酒。你不要误会!不要这样,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江雨眠没有误会,就不会在书房外面不进去,还跑出去淋雨!

“眉儿~”江雨眠

对她抬起手。

“我在,我在!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误会!雨眠!”云树依在浴盆边抱着他。

淋了雨的江雨眠又开始发热又发冷,云树让云棉去熬药,自己脱了衣服在被子里抱着他。

“雨眠,雨眠……”

云树一声声唤着,越唤越不安,越不安,越控制不住要唤他。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眉儿~”江雨眠浑身热烫。

“雨眠~雨眠~”云树的心里满是恐惧。

她悉心为他调养那么久,但是依然没能为他除了病根,她想等义父来,可是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淋雨发热起来。她怕的要死!

她知道不应该在病中的江雨眠面前惊慌失措,她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

“眉儿不要怕,只是发热……”江雨眠声音低弱道。

云树却知道,他并不只是发热……发热是病情恶化的引线!如果她的药压不住病势,那倾山之势很快就会将江雨眠吞没!她只希望她的药能将病势压下去,等义父来!可信送出去不过一月有余,义父不过刚收到信,就算立即启程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到!她怕的要死,她等不了了!

江雨眠吃过药后,睡了过去。

云树从床上起身,招来了所有的云云,红着眼睛道:“以广州城为中心,向周围散布消息,寻找治疗心症的圣手,若能医好我,我夫君,我愿送白银十万两做诊金!”

众人惊讶的想着她,她已经是顾不得形象的当众抹去了眼泪。“快去!!!”

云树捂着脸转身回去,耸着肩,压抑的哭泣,无助极了。

她后悔!!!她明知道雨眠在意,她为什么还要去捉弄宋均,让雨眠误会!他若不误会,就不会傻傻出去淋雨!不淋雨,病根就不会被牵动!

“云树,你还好吗?”宋均向她走了过来。

云树猛然抬起头,哭泣着后退道:“你不要过来!!雨眠,雨眠他不喜欢!”

言毕夺路跑去,在湖边低垂着头哭了许久,只为了不要让眼睛红肿,让江雨眠看出来。

宋均隐在假山后面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榜文贴出去后,来云宅看诊的大夫络绎不绝。

江雨眠需要静养,她不可能让所有大夫都进去看诊,她便在前院对那些大夫的能力一一询问。询问之后,她的心更凉了,一打大夫中能有一个医术与她比肩的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她也不能一直在前院考核那些大夫,江雨眠清醒的时候,她还是要去陪他的,不然他会担心。云树打起精神,前院后院两头跑。

前面几天,江雨眠症状并没有因为云树的药而好转。他说全身筋肉酸痛,云树哄他是发烧的原因。他问为什么发烧这么久都没好?云树说是这两个月他一直生病,身体底子虚,要慢慢来。

后面,他又开始呕吐了,而且云树发现他的腿已经有了水肿之相了。

云树挑选后,约有十多个大夫来看过,可是用了药,效果并不大。

江雨眠也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前段时间停下了的胸痛又回来了。

每次他痛的满身都是汗,云树就抱着他,哭的满脸都是泪。

江雨眠觉得他的时间像是不多了……

二百七十七章:长发待君梳

广州城中的名医早就来了个遍。知道云宅内有一个医术极好的大夫考核严格,那些浑水摸鱼想碰运气的,也多死了心。

一个月后,已经几乎没有大夫上门了……

云树眼见江雨眠的病势一点点加重,一点点憔悴、枯瘦下去,她满心焦灼,却无计可施。一个月的时间,每时每刻她都处在无尽的惧怕与煎熬中。

“眉儿~”江雨眠艰难道。

“雨眠,我在!”云树握住他骨瘦的手。

云树苦苦撑持了这些日子,整个人也憔悴不堪,眼圈黑黑的。

“眉儿,我是不是要死了?”江雨眠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他呼吸很大声,喘不过气,感觉自己像是马上要窒息了。

“不,不,雨眠,不要这样说!是这里的大夫医术不好!我义父就要来了。我义父来了,你就会好起来的!”

“眉儿,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江雨眠枯瘦的脸上滚下两行泪。

“不,雨眠,你要陪着我!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要说这样的话!雨眠!求你了,雨眠!”云树痛哭道。

江雨眠艰难的抬起手想为她抹去眼泪,可是抬到一半就要往下垂,云树抓住他的手,捧在自己脸上。满脸的眼泪浸润着江雨眠的手。

“眉儿别哭了,你瘦了好多~”

“雨眠~”

“眉儿,如果有来生……让我早些遇见你……让我不再犯错……让我一直守着你~”江雨眠断断续续艰难道。他有那么多的遗憾……

“雨眠,我们要成亲的!你要入赘我云家的,你说我们有家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怎么能……”云树哭的撕心裂肺说不下去。

“对不起,眉儿,我做不到了……”

“我不要~我们要成亲!我们今天就成亲!”

“眉儿,我不能耽误你~”

“我不管!我们要成亲!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也要做到!你要给我家!”用她的承诺,换他的承诺,云树有些疯魔起来,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转头对门外喊道,“云奇!”声音都撕厉起来。

一直在门外侯着的云奇忙进来。

“把礼堂布置起来,我今天要成亲!”

“爷?”云奇犹豫。

“快去!”云树嘶吼道。

“眉儿……”

“雨眠,我们马上就成亲!”

这一天是三月初二,距离他们原本的婚期不到半个月……

云树给江雨眠换上大红的喜服,自己换上了嫁衣。原本量身定做的喜服,经过这一个月的磋磨,两个人穿着都空荡的厉害!

别人家是新郎牵着新娘进喜堂,云树是抱着江雨眠去的,江雨眠无力的歪在她怀里。

院子里奏起的喜乐,更显的整个院子沉寂的怕人。

沈掌柜做司仪。

一拜天地,江雨眠拜下去根本起不来,云树扶他起来,抱他转身,一起再拜高堂是云树父母的牌位……夫妻对拜后,云树扶起江雨眠,抱着他又哭又笑。

“雨眠,我们成亲了,我们有家了!雨眠~”

云家众人都禁不住红眼

睛的红眼睛,抹眼泪的抹眼泪。没有更凄凉的婚礼了,父母都不在了,亲友也一个没有,新郎还是个病的起不来的,眼看就……宋均在旁边看着,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沈司仪唤“送入洞房~”

云树便抱起江雨眠回到了她的房间。

满屋红色,红烛高照,并坐在床上,云树这才遮上盖头,扶着江雨眠的手来掀。

揭了盖头,江雨眠已然喘息的不行……

云树忙让他靠在她身上,给他喂了些参汤,他才恢复些精神。

“雨眠~我们成亲了,我们终于有家了,你开心吗?”云树抱着江雨眠流着眼泪道。

“眉儿~我开心。”

“夫君以后要对我好~”云树哭道。

“娘子~”江雨眠说不下去了。

“夫君不疼我吗?我会伤心的……”云树的眼泪连珠线一样,落了一行又一行。

“我疼你,娘子。”江雨眠费力吻着她的眼泪,他品不出味道,只觉云树的泪水爬满了他干涸的唇纹。

“雨眠~”云树抱住他大哭起来。

“眉儿……我走后,你不必守着……遇到喜欢的人,你就再娶回来……”

“我不要,我只要你!雨眠~”云树哭成了泪人儿。

“眉儿,你若还想出海……就带我一起去看看吧……”她本来是要出海的,因为他的身子而放弃了。

“好。我带你去,雨眠~”

“眉儿不要怕啊……你义父就要来了,他会陪着你的……不要怕啊~”他知道她怕他死,她一直都是怕的厉害。

“雨眠~”

“遇见眉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是我毁了这一切……我好后悔~”

云树的心痛的难以呼吸。

“不,不是你,不是你~雨眠~”

“眉儿不要怕,我只是这一觉会睡的久一些,不要怕~我爱眉儿~”

“我爱雨眠!我爱雨眠!雨眠你要陪着我的!陪着我!陪着我!”

“好~眉儿,抱着我睡一会儿吧~我,有些累了~”

“好~我抱着你睡,等到天亮了,你要起来帮我梳头啊……”

“好~”

云树抱了他一整夜,第二天又抱了他一天,进去的人都被她赶出去。她说她的夫君在睡觉,让他们不要打扰。

云树是一言九鼎的家主,没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思。

第三天早上,宋均进去了,几日几夜没有睡过的云树,眼睛通红,整个人像鬼一样,满脸恳求的望着他,让他出去,不要打扰她夫君休息。

宋均却上前将她弄晕睡过去……

云树醒来时,她看到江雨眠一身大红喜服,眉眼含笑向她走过来,坐在床前温柔的抚着她的脸颊,“醒了?我给眉儿梳妆吧?”

“好~”她哑着嗓子道。

宋均坐在床前抚着她的脸,学着江雨眠的声音说,“眉儿,醒来吧~”

她已经睡了两天两夜,都没有要醒来的样子,本来灌给江雨眠的参汤,给她灌了不少。

听到她眼泪横流的忽然说好,宋均惊了一下,而后

将她从床上揽起来,温柔的抱在怀里。

云树闭着眼睛抱着他,就如每天醒来时,江雨眠就是这样抱着她。

那晚在船上,昏暗光影中,宋均第一次看到云树,只觉容色倾国。他敏锐的察觉这是一个女子,一个实力强悍的女子!他心动了,手软了。没想到美人儿毫不犹豫的自杀式的打法让他乱了神……

一贯不羁的他,想同这般倾国美人儿一起,给自己的糟糕人生添一段风流韵事。而接触中他却发现她的不一样。

她凶悍起来比男人都狠,杀人不过手起刀落;她温柔起来蚀骨**,眉眼唇角皆是情意!青楼她都去,那样的事她都厚着脸皮学,她心里眼里却只有一个人。这让他心里竟生出些酸意,他有些接受不了犯酸的自己了!

“雨眠~不要吓我,我害怕……”云树抱着他的手紧了起来,眼泪又肆虐。

“不怕,不怕,眉儿不怕~”他依然学着江雨眠。

云树却忽然惊叫起来,“雨眠!”梦中的江雨眠在她眼前一点点病弱下去,化成了一具白骨……

她大睁着眼睛看清了怀里的人,忽然一把推开宋均,往床里面缩,发现床上只有她后,她惊恐至极的翻着被子,“雨眠?雨眠呢?”

她疯了一样抓住宋均,“雨眠呢?雨眠呢?”

“我带你去找他。”

云树要下地跟他去,却是虚弱的腿一软跌到了地上。

宋均去抱他,她死命推开他,自己却扑到了地上。

“雨眠不喜欢,你离我远点!”

她趴在地上对外喊小棉和云深。

宋均是偷偷翻进来,弄晕了云棉和云深,但云云们是在外面守着的。

听到她唤人,但唤的不是他们,他们也不能进去。

宋均道:“云棉和云深被我弄晕了。江雨眠他睡着了,他不知道,我带你去看他,比较快。”

云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可是雨眠不喜欢宋均!云树又喊云岭。

云岭进来见到宋均也在里面惊的不行,他是怎么进去的?而往日神妃仙子一样的爷,如今面容干枯如鬼一样匍匐在地上。

冲他张着手,“带我去见雨眠!快带我去见雨眠!!”

云岭扶她起来,她弱的走不动路,云岭只好抱她起来。

前日艳红的喜堂,今日挂着简单雪白的挽布……云树死命抓着云岭,颤抖道:“谁挂的?谁挂的?给我扯下来!扯下来!”

宋均就跟在她身后,便一把扯下了那白挽,尽管那白挽就是他让人为江雨眠挂的。

云岭抱着她往灵堂走,她怕极了,禁不住缩起身子。

又是那乌漆的棺木……

云岭放她下地,她颤抖着手抚上棺木的边缘,她提起心,一点一点靠近……她看到棺木中躺着的人……她的雨眠,她的夫君,面容惨白的躺在里面,她想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她不敢……

她踉跄的退缩着,撕心裂肺的道:“雨眠只是睡着了,为什么要把他放到这里?”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她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世界消失了。

二百七十八章:义父来了

码头繁闹如常。顶 点

一艘从北面来的大船靠了案,踏板搭好,船上的客人便络绎不绝的下了船。

一个船长模样的人非常热络的同两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说着话,一直送他们下了船。

两人在一个茶棚前避过迎面来的载货的大车。

“咱们去哪?”其中一个道。

“你这不废话吗?”

“我是问怎么走?”问话的人微皱着眉头。

“嗯,我想想。”

另一个努力回想他以前走过的路,这时茶棚里歇脚的人在聊着近期的新奇之事。

“你们知道吗?就前段时间来咱们这儿的那个美貌富家女……”

“怎么了?又有什么骇人的消息?”

美貌和富家女这两个词并在一起,再加上那种传播小道消息特有的语气,旁边的茶客也来凑热闹,“什么美貌富家女?”

“就是前些日子,那个出十万两诊金给她夫君求名医的那个啊!这城中都传遍了,你不知道?”

“我这出门几个月,刚回来,哪里知道?快说说!”

“那富家女据说长得是倾国倾城啊!只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忽然就出现在了广州城,全城张贴文告,出十万两诊金要给她的夫君求名医!”

“十万两?我的老天爷啊!”

“可不嘛!当时听到,也把我惊的心肝发颤!得够咱们花多少辈子!早知道我就去学医了!跑什么生意嘛!跑断腿也就这点利!”

“你以为这十万两银子好拿啊?”

“怎么说?”

“那文告一贴,不说要广州城,周围其它城的大夫,有名没名的都赶了来!那叫热闹啊!你随便进个客栈,都能碰到好几个大夫!”

“大夫也都这么爱银子?”

“你这不废话吗?银子谁不爱?”

又听到这句“你不废话吗”那个之前皱眉的男子,眉头皱的更深。

“那来那么多大夫,治好了吗?”

“那富家女还是个懂医的,一般的大夫进了门,问几句,拜了茶就又给送出来,竟是连病人的面都没见到!”

“我还是想知道,治好了吗?那可是十万两的诊金啊!”那人执拗的要知道结果。

“不清楚。反正现在那文告换了。”

“换了?”

“之前找的大夫说治心症的,现在又要找治睡症的。你说这有钱人怎么那么爱生病啊?”

一个声音插过来,“你们说的那个富家女,姓甚名谁?”

“据说姓云,叫什么就不知道了。”

辛坦之眉头皱的更深,对严世真道:“眉儿信上说她要成亲,还是已经成亲了?”

还在努力想路的严世真嫌弃道:“咱们不是赶来帮她操持的吗?”

“你不要想了,咱们还是赶快叫辆车过去吧。眉儿怕是遇到事了!”

严世真见辛坦之面色郑重,也没与他争执,正要叫马车,却见云藏急急赶过来。

“严先生!辛先生!你们可算来了!”云藏激动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眉儿,出了什么事?”辛坦之面色冷静,话语急切。

“爷病了!严先生快救命!”

严世真什么都不问,“快带路!”

严世真见到宅院内挂着白挽,几乎要昏厥过去。辛坦之忙扶住他。

“你别急。”云藏正要说话,辛坦之抓住一个人道,“你家主人怎么了?”

宋均见去接人的云藏跟着,且这人说话是北地口音,双目放光,“你是老太爷?”

“什么老太爷?”辛坦之一把丢开他。

“严先生、辛先生不要急,快随我来。”云藏上前扶着严世真就往里走,边走边抹着眼泪解释,“那白挽是为江公子挂的,数日前,江公子过身了。江公子去后,爷就醒了一小会儿,这都五六日了,一直都睡着。广州城的名医来了个遍,药也喂了不少,就是不见人醒……”

严世真见到的云树,几乎同灵堂内的江雨眠一样干枯,呼吸微弱,顿时老泪纵横。他的眉儿从小到大都是不能离开他身边的,离了他,回来就要吓死他!

“你老糊涂了?现在哭什么?还不快给眉儿看看!”辛坦之将严世真按坐在床沿。

严世真抹了老泪去探脉,辛坦之则眉头深皱,向云藏道:“眉儿成亲了?和那个姓江的?”

云藏点头。

“是。江公子是成亲当晚没的。爷在这屋里守了他一天两夜,不许我们进来打扰。最后是宋均进来将江公子的尸身抱出来,爷才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去灵堂看了一眼,就昏睡到了现在。”

这个徒儿竟是如此的痴!

严世真抹着眼泪,又是施针,又是喂药,而后就坐在床边抓住云树的手,大哭起来,边哭边唤着她。

“眉儿啊,眉儿,义父来了,义父来了,你快醒来啊!醒来啊!”

辛坦之见严世真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便知道云树是不好了,禁不住眼睛也发酸起来。

严世真哭了半天又换了调子,“眉儿啊,眉儿,义父来了,义父把江雨眠给你医好了,江雨眠他好了!你快起来看看啊!”

“眉儿啊,你哥哥回来了,余宏回来了,你师父要杀了他,你快起来拦着他!”

辛坦之心头一梗,眼泪愈发控制不住的往下落。他只有这两个徒儿,一个背他而去,一个命悬一线……他完全忘了他还有一个叫单成的徒弟。

“眉儿啊,你师父又疯,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你不能不管他啊!眉儿,你快醒来啊!”

云树在无边的黑暗中,一会儿是她还是个小孩子,偎在义父怀里撒娇;一会儿是江雨眠温柔的唤她起来,要为她梳妆;一会儿是余宏满身鲜血的站在她面前,责问她为什么不拦着师父,一会儿是师父发狂要自戳双目,她拼命护着他;还有父亲母亲在叫她,眉儿,今日怎么没有起来读书?你在偷懒喔……

“眉儿啊,你要是不起来哄哄义父,义父生你气了啊,眉儿,义父生气了啊……”

在两个老男人不顾形象的大哭中,宋均发现,小小年

纪的云树,竟是一个如此操劳的人!

她好累,好忙,好多事要操心,有好多人等她安抚……她不能睡觉逃避了,她要起来了,她有好多事要忙……

“义父,不要生眉儿的气……都是眉儿不好……”云树闭着眼睛,声音微弱道,眼边滚出大颗泪。

严世真忙为她起针,一边起针一边哭道:“眉儿,看看义父,义父来了,眉儿~眉儿”

云树终于睁开了眼睛,努力辨认眼前人。

“义父~”忽然就开始眼泪横流,“义父抱我,我害怕~”

严世真轻轻抱起她,“眉儿不怕,眉儿不怕,义父在,义父在!”

云树身子虚弱,并没有清醒多久,就又睡了过去,但是众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严世真与辛坦之轮番守着她,她能下床,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广州天暖,尸身不宜久放,但云树一直未清醒,怕她还想见江雨眠最后一面,江雨眠的尸身没有再放置在灵堂内,而是安放在云宅的一个相对阴凉空置的小酒窖内。

那日云树见师父在她床前累的睡着,她便唤小棉背了她去酒窖。

江雨眠穿着的仍是那身大红的喜服,眉眼紧闭。由于宋均不知从哪里寻来一颗定颜珠,江雨眠虽依然枯瘦着一张脸,但整个人栩栩如生时。

云树流着眼泪道:“夫君,是眉儿不好,眉儿贪睡了好多天,让你一个人躺在这里。”

“夫君不喜欢别人碰,眉儿帮你梳洗好吗?”

云树让人打来水,费力的帮江雨眠擦拭身子,艰难的扶起他的身子,想帮他重新挽发,可是一梳子下去,头发掉了一大把,云树的心又惊又颤。

“夫君,眉儿弄疼你了吧,眉儿再轻点~”

梳洗完,云树仍然给他穿着那身喜服,抚着他冰冷的眉眼,“夫君还是那么好看!夫君什么时候睡醒,给眉儿梳妆啊?”

她趴在棺木边看了好久,泪落不止。直到严世真进来,抱走她。

“义父,是我没有好好修习医术,我救不了他……”云树趴在严世真怀里,虚弱的哭着。

“不是眉儿的错,心症本就难医,就是义父在,也未必……眉儿不要自责。”

“义父知道眉儿怕孤单,以后义父都陪着你,你去哪里都陪着你,有义父在,眉儿不要怕啊。”

“眉儿要快些好起来,义父很担心你啊。”

在严世真的精心调护下,云树的身子一点点好了起来,但整个人沉默了很多,她常不说话也不动弹,盯着一个地方干坐着。

她一再偷偷进酒窖看江雨眠,又一次次被严世真抱出来。

身子偏弱的江雨眠本就不是长守的良人,云树她年纪小,心中有执念,又家中诸事独立做惯了,她做的这事虽然糊涂,严世真也舍不得说她一句不是,只是她因为江雨眠的事而这样消沉,却是让他心痛的!

这天严世真抱云树从酒窖出来,却撞上辛坦之在与一个年轻人过招,严世真晃晃怀中的云树。

“与你师父交手的那个人是谁?”

二百七十九章:谁来怜惜你

云树安静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后就有些不安静了,让义父放她下地。

“宋均!你再胡闹我要动家法了!”

宋均避过辛坦之的一拳,急急跳到云树身边。

“云爷,我没闹,是你师父非要跟我打的。”

云树瞪了他一眼,向辛坦之恭敬道:“师父,宋均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让人家法招呼他。”

“这小子痞里痞气,行动也鬼鬼祟祟!你怎么将这样的人收在身边?”辛坦之发现宋均在酒窖周围探头探脑。

“痞里痞气有什么不好?言行做事何必那般道貌岸然的?你是云爷的师父也不能这样以貌取人吧?何况我还这般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宋均很不服气道。

“你给我闭嘴!”云树禁不住怒道。

她的心对诸事都淡了许多,这个宋均还是一开口就能让她生气。

“师父不要生气。他本是个海盗,性子不羁,我这些时日对他疏于管教,以致冒犯了师父,我这就用家法罚他!”

“云爷,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干嘛动不动就要给我上家法?”宋均抱怨道。

“你来看我,是循着路,走着来的?还是满院子乱飞乱跳窜着来的?”云树瞪着他道。

宋均陪笑,“这不走路太费时间了吗?”

“还说你没错吗?”

“好吧,有那么一点。”

“那是我师父,你也敢动手?没有错吗?”

“习武之人切磋一下,那不是常事吗?再说我又没伤了他老人家。”

云树对他的这个说法有些愣怔。廖廷越的一句话在她耳边回响,“习武之人,那叫切磋……”

“眉儿,你怎么了?”严世真见她忽然不说话了,担忧道。

“义父,我没事。师父,我这就给他上家法!”云树对义父和师父行了一礼,向宋均冷声道:“跟我来!”

宋均屁颠屁颠道:“好嘞!”

好像刚才那个抱怨给他上家法的人不是他。

云树在前面缓慢的走着,宋均跟上去想要扶着她,却被她甩开袖子瞪了一眼。

宋均不生气,还乐呵呵的询问云树要怎样惩罚他!

“眉儿身体怎么样?”辛坦之道。

“得调一段日子,只是她的性子有些变了……当初她留书南下,我应该追上她,同她一起来的。那也就没有这些事了。”严世真后悔道。

“若是那个江雨眠如今还好好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难道她那样糊里糊涂的拜了堂,你这个义父就任她胡闹了?”

云树着女装,梳的妇人发髻,鬓边犹簪白花。

“那是眉儿的决定。你我虽然不看好,但事已至此~她的心又拗在那里别不开……”严世真无奈道。

“别说我没提醒你!眉儿今年可是十六了。她退了黎家的婚约,那个江雨眠又去了,若是再守丧几年,眉儿以后怎么办?你可曾想过?”

辛坦之难得为云树这么操心,却将严世真问的哑口无言。

“那你这个师父有什么想法?”

辛坦之想了好一会儿,试探道:“那个痞子身手不错,对眉儿也像是很上心

,要不,你去调教调教?”

“那可是眉儿买来的海盗!你们还真是师徒俩!眉儿将他买来,已是不靠谱,你这种想法更是不靠谱!他那个样子,能有几分认真?”又打量辛坦之,“莫不是你看上了他的身手?又想……唉,我也不说了。”

严世真摆摆手,都是有心病的人。

“眉儿的事,我会上心的。”

云树还不知道两个老的为她的事愁掉了头发。

云树坐在正厅,品着一盏香茶,不过她并没有品出什么味道,只是定定看着立在厅中的宋均。

“云爷,你老看我干嘛?怪得慌!”宋均夸张的揉揉臂膀。

“谢谢你,宋均。”云树缓缓开口道。

“谢?谢我?不是要罚我的吗?你脑子发烧了?”宋均吃了一惊上前要摸云树的脑袋。

云树扭头避开,冷声道:“退回去!”

宋均撇撇嘴,又退回去。

“谢谢你替我为我夫君做的。让我还能再见到他……”云树眼睛红起来。

云宅诸人虽然听从命令,但是他们都被她管教的不敢逾矩。如果没有宋均弄来的定颜珠,又将江雨眠搬到酒窖,他的尸身不可能保存到现在。

“你别这样,我做那些又不是为了让你哭的!”不是让你这样哭的。

“坐吧。”云树指指他身旁的椅子。

云棉为他奉上茶。

云树收敛了情绪,勉强一笑。

“谢你是一回事。你不懂规矩,冒犯我师父又是一回事。”

“那云爷是想怎么罚我?”

“去搜集天气、水文、地域、线路、海盗等所有出海所需要的资料,整理成册,拿来给我看。”

惩罚不是让宋均抄写多少遍家规,因为并不是想让他练字的!不是打板子,因为不是想让他练习抗打的!不是罚跪,对一个有秀才资格的海盗头子,那也是一种侮辱!

那些在别人看似实在的惩罚,在云树看来,没有一点意义。

“爷要出海?”

云树不接他的话,只道:“我不罚你抄写家规,并不是说你就可以依旧口无遮拦了!”

“那要如何?”

“去向我师父道歉!在院子里就好好走路,不要总把自己当成个盗贼!明天来找我背家规。”

宋均有些脸抽,“你这个样子,好像以前教我读书的老夫子啊!”

云树抬起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无波无澜,叹息一般吐了口气,疲累道:“去吧。”

宋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宋均走后,云树依然想去看江雨眠,即使看到他就忍不住掉眼泪,可是每时每刻都想看到他。

云棉扶她来到酒窖,她却看到义父拖来一张躺椅,在假山边的树荫下小憩。云树正犹豫是悄悄进酒窖,还是晚点再过来,严世真睁开了眼睛,对她招招手。

“眉儿过来。”

云树过去,坐在边上的小凳上。

“义父。”

“眉儿,你还病着,那里面过于阴凉,你不适宜多待。”严世真慈爱道。

“义父。”云树眼泪又要落。

严世

真腾出半边躺椅,牵她过去坐,像她小时候一样将她圈在怀里,爱怜的抚着她的鬓发。

“眉儿,江雨眠他走了,你的一生还有数十年。便是舍不得,此生也无法在一起了。”

“义父~”云树止不住在严世真怀里痛哭起来。

“为什么我谁都留不住?我留不住母亲,留不住黎哥哥,留不住宏哥哥,留不住雨眠……为什么他们都把话说的那样好,最后却都离开我?是我不够好?不配得到他们的陪伴吗?”

“我的眉儿是最好的!是他们不好!义父会一直陪着你的。”严世真心酸的抱紧了她,回味着她的话……“眉儿,你是又见到宏儿了吗?”

云树垂头不说话了,委屈的紧紧抿着唇。

严世真看她的样子便知道是了。

“他在哪?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云树犹豫了好一会。

“他说,他说师父的仇他会替师父报,却不是以师父所想的方式。”

“他回了真国?”

“大概是~”

“我们不说他了,免得给你师父听到。”严世真轻轻为云树擦拭着眼泪。

“眉儿啊,”严世真拔下云树鬓边的白花,捏在指尖,“义父希望你这一生能快乐,幸福,义父不希望你有这么多痛苦的经历。这花,咱不簪了好吗?”

“义父……”云树的眼泪又汹涌而来。

“你们拜堂太过匆忙,我和你师父都不在,他又是当晚……”

“义父,我们,确有,确有~”云树低垂着头,咬唇吞着眼泪。

严世真的心一堵,半晌说不出话。

“什么时候?”

“在,在他再次发病之前……”

“糊涂眉儿啊~”

“义父,我并不后悔。那段时间,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满足快乐,每时每刻都像是活在最美的梦里。我希望日子能一直那样,可是我医不好他……义父……我医不好他……”云树揣着满腔遗憾,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眉儿,这朵花戴上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严世真痛心道,“咱不戴了好吗?”

“义父,如果我都不念着他,还有谁念着他?”云树呜呜哭道。

“眉儿,你念着他,谁来怜惜你啊?”严世真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义父,我的命不好,想留的人,从来留不住……我不想再伤心一次了。”

“眉儿,你才多大?快不要说这样的话!”严世真没想到云树这段时间的沉默都在想这个了!

“江雨眠他本来身子就弱。你年纪小,在感情上考虑的简单。咱再找个好的,我的眉儿会幸福的!”严世真心痛不已。

“义父,我觉得我不会幸福了……”

“眉儿,你若是这样想,义父百年之后都没有脸去见你父亲母亲,你们云家就只有一个你了啊!”

“义父~”

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云树抽噎道:“义父知道我为什么来广州吗?维翰哥哥喜欢我,宰辅看不上我,他管不好维翰哥哥,就转头送我全套出海文书,让我出海做生意。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都还没好……”

二百八十章:好一顿打

“我认出宏哥哥来。他说他喜欢我。我求他,只要他留下来,我就嫁给他,可是他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做……说不定哪一天,师父就逼着我去杀了他……”

云树哭的难以呼吸。

“我连家都没有,这国于我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所有事都可以逼迫我?”

“雨眠他答应给我家,可是我做到了,他没有做到……”

“义父,我哪里有什么幸福?义父……”

云树情绪崩溃了。

严世真震惊了!

他不知道云树是被逼迫来的广州!他不知道她心中有这样多的委屈!他为她找的好师父,还嫌她不够孤苦,还要逼着她去杀她师兄!就在他眼前逼迫着她,他竟丝毫没有帮她拦下一分……他除了教她医术,她所面临的风刀霜剑没有为她拦下一分……他自以为时时都惦念着他的眉儿,却连她都经历了什么都不清楚!

他是个多不合格的义父!

“眉儿,我的好眉儿!是义父不好!义父没有照看好你!都是义父不好!”

“以后眉儿谁都不用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回京城,那个李文声要是敢动你,义父就动他全家!不要管你师父那个混蛋!他脑袋不正常!你不要听他的话!义父一定会给我的眉儿觅一个良人的!我的眉儿一定会幸福的!”

“你要是喜欢你那个宏哥哥,义父就带你去真国找他!你想和他在一起,义父一定会帮你!!”严世真不管不顾道。

“义父,我不想要他,他弃我而去,我不想再要他。我答应雨眠,要带他出海,我要带雨眠出海……义父~”

“那咱们就出海,等眉儿身子好了,义父就陪你出海!眉儿,以后想做什么就跟义父说,义父都支持你!都帮你!”

“眉儿有事一定要跟义父说,不要总自己担着。你年纪还小,自己担着太辛苦!这么些年是义父做的不好,让眉儿受苦了!”

此时的严世真觉得,这些年,云树在他自以为周全的照顾下,竟然受了这么多的他都不知道的委屈,他努力想要补救。

听从云树吩咐,跑去跟辛坦之道歉的宋均表现不错,似乎还得到了某种肯定,心情很不错!而当他走到这边,见痛哭流涕的云树抱着的却是她义父时,他有些怔,怀疑大腿抱错了只有在最亲近的人身边,才会哭的这般不管不顾!

辛坦之想找严世真说话,也转到了这边。见那父女俩抱头痛哭,心头有点不平静的时候,严世真却看到了他,拍拍云树让她别哭了,自己上前就直接对辛坦之出拳。

辛坦之虽见他面色不善,却没想到他会动手,根本没想招架,挨了个结结实实,弓着身子后退好几步才站稳。

一句“你发什么疯?”还没说出口,后背上又重重挨了一肘。

辛坦之的火气也上来了!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礼尚往来,各自挂彩!

云树惊的跳起来,只是身子犹病弱,站的太快,头晕的一下子往地上栽去,被宋均眼疾手快的扶住。

云树抓住他的手臂,哭道:“义父、师父别打了!都是我的错!你们别打了!义

父别打了!”

严世真是气死这个辛坦之了!这些年眉儿这样照顾他!他却一点也不把眉儿放在心上,还给她那么多委屈受!这样的混蛋师父不打他个头破血流,怎么对得起他的眉儿!

辛坦之以为严世真不满意他认可宋均,要把眉儿给“卖”了,才这样凶狠!可他不过就是跟宋均说了两句话而已,严世真用得着气成这样?他也生气了!

两个壮年人生气的后果就是拳拔脚张,大打出手,对云树低弱哭泣的请求,根本都没听入耳!

云树抓住宋均的手臂晃着,让他让去拦着他们,不要再打了!

宋均扶她坐在躺椅上,自己也投身战斗。奈何那两个老的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该挥的拳,一拳没少挥,该踢的脚,一脚没少踢!

由于宋均一直企图在两人中间拉架,但是替双方挨了不少。这要打的人没打到,还有一个在中间一直打浑,碍事!这拳脚就有些有意的往宋均身上招呼了!想先把他打趴下了,再招呼对方!

这下宋均可惨了!他虽功夫不错,又如何是这两个老头的对手?况且云树在看着,他又不能还手!挨打挨的好不凄惨!

云树眼见宋均被打惨了,那两个老的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便招呼云棉过来。

云棉一声尖叫,“云爷犯病了!”

严世真猛然收手,见云树正艰难的捂住胸口,丢了那两个就冲过来,焦急道:“眉儿,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云树低着声音焦心道:“义父,不要打了。都是眉儿不好,不该说那些话给义父听。义父就当没听到,好不好?”

辛坦之也跑过来,“眉儿怎么了?”

宋均鼻青脸肿的踉跄着跟过来,“你怎么了?”

云树只望着严世真,严世真只担忧的去抓她的腕子。云树的小手遮住自己的腕子,“义父我没事。你们不要再打架,我就没事了。”

严世真却执意给她按过了脉才神色稍松。

“眉儿累了,义父抱你回去休息。”

云树抓住他的手。“义父,不着急,你先给师父和宋均看看。”

严世真白了辛坦之一眼,先给宋均看。宋均受宠若惊:这打好像,也不算白挨啊!等级上升了!待遇提高了!他忍不住有些想乐。

没什么内伤,都是皮肉伤,让云棉扶他回去涂药酒,严世真就直接抱了云树要走。

云树满眼恳求的望着他。

严世真无奈,只好也给辛坦之看看。虽然也没事,但云树松了口气。

“眉儿不要总是为别人这么操心,要心疼自己。”严世真抱她往回走,心疼道。

“义父,雨眠的病是被我延误的。如果我没有跟他置气,天天陪着他,好好给他看,他的心症就不会那么严重。这样的教训,我不想义父也犯。”云树抹着眼泪道。

“眉儿为什么跟他置气?出了什么事?”

云树捂脸哭道:“义父,我不想说。”

“眉儿不想说就不说,别哭了,义父不问了。”

“眉儿,你念着江雨眠的好,想为他守着,

但只守一年好吗?让义父百年之后,也能去给你父亲母亲一个交代,好不好?”严世真温柔的劝说着。

“义父,三年,三年好吗?雨眠他一个人,很苦的……”云树哀求道。

“眉儿,三年后,你都十九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义父,我真的觉得,我不会再遇上一个像雨眠那样温柔待我的人了~”

“会遇到的,眉儿!”严世真坚定道。

严世真也不管辛坦之了,只是看护着云树,让她没有机会去看江雨眠。她越看越伤心,对身子恢复是很不好的!

宋均得了云树钦命,乐颠颠的来找云树。背家规根本就不是事儿,他故意在云树面前背的颠三倒四。云树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没心情跟他掰扯,背完了就让他去忙。他却坚持要将已知的出海情况向云树汇报。

他滔滔不绝的讲着,云树认真的听着,偶尔提个问题,宋均就更开心了。

严世真见云树能分些心,听故事一样在这种并不劳神的事上,也稍觉宽慰,对于宋均便多了几分打量。

这一日,宋均讲完,云树歇下,严世真便转出去叫住了宋均。

“你之前为什么去做海盗?”

宋均笑道:“这是一个秘密,我只说给云爷听,对不住了,老太爷!”

他现在知道哪个才是老太爷了。

严世真第一次听人叫他老太爷,颇为不适应。

“你这称呼哪来的?”

宋均笑,“云爷说的。”

严世真觉得眉儿真的拿他当父亲待了!心中暖暖的,想起云树又觉心痛。

“听说,你是主动卖身给眉儿的,为什么?”

“打架打输了呗,不卖身就要死在云爷刀下了。”

他对云树的居心,在江雨眠还活着时,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如今云树新孀居,他虽不在乎,可云树毕竟是个女子,名声于她还是很重要的。在没有得到云树首肯前,他没必要大肆宣扬。尽管这位是云树最亲近的义父。

“可我并不觉得你的身手在眉儿之下啊……”严世真深表怀疑!

“我只能说,这是事实,我解释也没用啊!”宋均嬉笑道。

“那你甘心吗?由一个左呼右喝的海盗头子,变成个被人左呼右喝的身份?”

“那能左呼右喝我宋均的,还不就只有云爷一个吗?这个,我还是非常能接受的!”宋均满不在乎道。

“你没有别的想法?”

“老太爷想成全我?”宋均双眉微挑,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劲。

严世真对他一笑,“说来听听。”

宋均“高深莫测”道:“想法嘛,确实有!我也跟云爷说过了,云爷不点头,我也不好跟老太爷说。”

严世真想了想,郑重打量了宋均一番。“那你去吧。”

宋均吊儿郎当的走了。

严世真转身回屋,床上的云树又不见了踪影。

二百八十一章:好像打不过

云树依旧一身素白衣衫。

数年前,她是为父亲母亲穿的,现在,她是为她的夫君穿的。

她立在一面高大的铜镜前。上一次她立在这里看镜中的自己,人面如花,眉眼含情,因为她心中满足与幸福;这次她形容枯瘦,面色苍白,心中满是凄怆……

她努力揉揉自己的脸颊,对镜子凝出一个笑颜,提笔开始对镜画自己,窗外光影流转,她浑然不觉……

“眉儿……”

“义,义父……”刚看完江雨眠出来的云树有些无措。“我……”

“义父只是来看看你,你不要怕成这样。”严世真看她那个样子,心中十分不忍再说她。

“义父,”云树再抬眼已然红了眼眶,咬唇道,“义父,我这两日都没有来看雨眠,我怕他孤单,我画了我的小像放在他身边,陪着他……”

严世真揽过她的肩,轻轻拍了拍,“我们回去吧,你该吃药了。”

“嗯。”

云云们多易晕船,也不善海战。养病的日子里,云树将云云们也交给宋均训练。

为了让她安心养病,严世真在她的药中放了安神的成分,她每日卧床休息的时间也变多了。

就这样,直到六月里,她伤心、悲郁、过劳的身子才算完全好起来。

好起来,她便闲不住了。让人在湖边挖了个及颈深的水池,池底和池壁用石砖扣了,引了湖中水进去。外围用布围了,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每日,待太阳晒的池中水热起来,她便让云深教她游泳。

这一日,她自觉游的还不错,换气顺利,来来回回游了几遍,换了衣服,出了布围,却撞上宋均。她还未开口质问他为什么不听命令,在这里晃荡?

宋均就说她游的不行,出了海,落了水,只有死路一条!

云树的怒气瞬间飙起:这混蛋竟然偷看她游泳!虽然她是穿了衣服的!可这混蛋太任意妄为!

二话不说就对宋均动起了手。

这次宋均没有再一味挨打,他接招还手,毫不犹豫!

让云树警觉的是:不知道是因为她这几个月荒废了功夫,还是真正见识了宋均的实力!虽然宋均不再像第一次过招时,总是想着占她的便宜,可是,拳脚上,她拼尽所学,在宋均那里却根本占不了上风!

她泄露的一丝惊讶,惹来宋均的轻笑:“云爷这是佩服我,还是为自己身手不行感到惭愧啊?”

“你上次是让我的?”

“非也!是云爷荒废了。”

云树不相信!!

如果不是宋均这几个月进步神速,那第一次交手时,宋均必然是让着她了!这个想法让她出拳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难道宋均真如他所说的,是为她而来?

这电光火石间,宋均已经捏住她的腕子,身子一转,云树又落入他的怀里了。

耳闻宋均的坏笑,“云爷明知不是我的对手,还故意出疏漏,是想让我这般吗?”

云树怒极!一脚想跺在宋均脚上,却被他迅疾的避开。云树对他迅速反应吃惊的同时,

愈发想要好好同他切磋了!

挣开宋均的钳制,重新再来!

宋均出招狠厉,但并没有想伤她,那她便多出许多机遇!这次她不再只想着制胜,而是有意注意宋均的招式。一招一式全给学过来,然后以十成力再返还给他!她拆不了的招,让宋均自己拆给她看。

宋均笑了起来:“没想到,云爷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偷学还不够!还好不要脸的再用还回来!”

数月以来,云树难得坏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对得起宋秀才的赐教啊!”

宋均一翻身跳到湖边的小船上,抬脚一跺,船桨便落入了手中,朝岸上一点,船便稳稳划入湖中。

云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划船这般轻便的!眼中真的露出了钦佩之色。

宋均看到她的样子,对她一笑,撩起衣摆,对她做了个请上船的动作。

云树一个翻身立在了船的另一头。她落船的身姿可以说非常拙劣,她是故意的。船本来应该摇摆不定的,宋均却硬是让船没晃几晃便稳住了!

“我果然没看错!原来不厚道才是云爷的本色!”

“过奖!”

云树说着话却在打量这小船,她虽不晕船,可是也没在这样小的船上与人动过手,因为力量稍一失衡,这小船便又倾覆的风险。她刚才试过,宋均是有控制小船稳定的本事,她可没有。交起手来,宋均稍稍动点坏心思,她就要掉进湖中了!

“你是怎么控制船身的稳定的?”云树扬眉道。

“云爷想知道?”

云树点头。

“赢了我就告诉你!”

云树本来想着,知道了才方便赢,宋均却让她先赢了再告诉她,然后云树的遭遇岂是一个“惨”字能概述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落入水中,又一遍又一遍的爬上船再战,最后她趴在船沿上,也不上船了,抹了脸上的水,恨恨拔起一只睡莲,在手中把玩。

“云爷这是认输了?”宋均笑道。

“你不告诉我怎么保持身形稳定,我就是累死了,也赢不了啊!”云树没好气道。

“云爷怎么不偷学了?”宋均故作惊讶道。

云树翻了个白眼!让船身随着自己的想法而动,是对力量的巧妙利用!她对船不够了解,力量这种东西又是无影无形,她倒是想偷学!

宋均蹲下身子,对云树笑道:“那来个简单点的!”指指莲叶低下的大青鱼,“云爷只要能凭借自己的游泳技能,从湖中抓一只青鱼给我做碗鱼汤,我就把我所会的都教给你,怎么样?”

“你竟然敢对主人提这样的要求?谁给你的胆子?”云树手中的睡莲砸的湖面水花四溅。

“主要还是云爷太弱了!”宋均眉眼低垂,含笑俯视着她道。

云树气死了!

船她是控制不了,她直接抓住宋均的手臂。“噗通”一声,刚刚还潇洒的宋均也掉进了水里。

宋均掉进水里却没有浮上来。云树知道他一个海盗自然是水性极好的,可是等了好半天,都没见他浮上来,她有些着急

了,松开船沿,把头埋进水里想找找他。

可刚一入水就对上了宋均的眼睛,她只觉脚腕被攥住,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下沉。

越往下,光线越不足,宋均的笑脸却逐渐清晰,她挣扎着要往上游,却被宋均拉住,挣脱不了。她想动手,却轻易被制住,被他圈在怀里。

她又急又气!三脚猫的游泳技术扑腾两下就用光了,一口气也要用完,憋闷不已时,宋均凑过来,想度气给她,却被云树死死捂住他的嘴。

宋均怔了怔,便松了手,将她往上一推,她整个人便轻松出了水,那边云深已经跳下水,往船游过来。

“云爷你没事吧?”

云树扒着船沿喘气,“没事。”

宋均这才从船的另一边出了水,也趴在船沿上,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云树瞪了他一眼,抓起身边漂着的那朵睡莲,砸到了宋均的脸上。宋均也没躲,还对她莫名其妙笑了笑。

“明日跟我出去吧,我教你游泳,不然真在海上落了水,云爷性命堪忧。”

云树没理他,让云深带她往岸边游过去。

第二日,云树从酒窖出来,宋均从假山上跳下来热情道:“云爷!”

“干什么?”云树脸色不好道。

“我来教云爷游泳啊!”

云树是想学游泳,可是她不想跟不正经的宋均学。不跟宋均学,她身边还真找不出一个比宋均水性好的人了!他昨日在水下待了那么久,已经显出高超的水性了。

矛盾的云树皱着眉走过去,没说话。

宋均见云树不理他,却也没赶他走,就知道,她还是心动的,便热情劝说道:“云爷,你跟我学,学的快!学的好!学完还可以找我报仇!多好!”

“我教给你做的事,你都做好了吗?”云树冷脸道。

“都做好了。要不,今天带云爷看看成果也行!”

云树点了下头,宋均便乐颠颠的赶到前面带路。

昨晚用过晚饭,她跟在散步的义父身后,欲言又止,直到义父笑问,“怎么了?”

她才吞吞吐吐,“义父,我发现……我打不过宋均……”

严世真笑,“你才发现啊?”

“我正儿八经跟他交过一次手,那次,他的打法让人厌恶至极,我虽觉得难缠,可是最后一刀伤了他,也只觉他功夫至多比我高一点,可是……今天我才发现,高的好像不是一点……”

云树并不是不愿承认宋均功夫比她高,只是宋均对她压倒性的实力,又老是不正经,让她生气,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这些年,师父调教她可以说是非常用心了,她练习的也刻苦至极,饶是这样,还比宋均差一截……要是让师父知道她这般不中用,还不气个半死……

“你想胜过他?”

“他老是气的我肺疼,我特别想暴揍他一顿。可是他伤好了,我就不是对手了……”云树无奈的承认。

“要想胜过他,最快的办法是跟他学习……你下午不是试过了吗?”

二百八十二章:为她所用

义父说,他并没有办法让她短时间内赢过宋均,却鼓励她向宋均偷师……

真是自家亲义父!

宋均说,只要她给他煮碗鱼汤,便把他会的都教给她……

他倒是想的美!她还从来没有下过厨!况且,那个宋均还要她亲自抓鱼!她得多好的水性,才能在水里徒手抓住鱼?

这一切的导向,就是向宋均学游泳!

她明明是家主,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住宋均,这让云树有一种尾大不掉,以至于有些理解君王的那种功高震主的感受了……

不知道宋均用了什么方法,由他调教了几个月后,云云们晕船状况大为好转,水上的战斗力也提升了一截,可是宋均并没有邀功的意思,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到宋均的样子,云树反倒觉得是自己狭隘了,她的心胸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开阔……

“宋均?”

“嗯?”宋均摇着扇子坏笑着凑过来。“云爷有什么吩咐?”

“你教我游泳吧。”

宋均眼睛一亮,“云爷想通了?”

“你教的时候,可不可以,正经一点?”云树补充道。声音里没有往日的生气,还带有一丝请求的味道。

宋均笑笑,“可以。”

宋均的教授方法是每日划了小船去外海,一待就是一整天。先是在船上过招,云树落水后就教她游水,潜水。云树依然不止一次被他拖到水的深处,宋均却只是在近旁含笑看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海水的幽深和巨大压迫感之下,云树看到他的笑脸,竟然觉得安全。

在她觉得安全后,宋均却坏笑着一点点靠近。云树惊慌了,拼力游走。宋均并没有限制她的手脚,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云树游的更卖力了!

出了水,云树皱着眉头道:“你不是答应会正经一点的吗?”

宋均无辜道:“我哪有不正经?”看看云树,又坏笑,“还是,云爷你脑子里都在想着我的不正经?”

云树又想揍他,想想还是算了吧。水上水下,船上船下,她都不是对手。

对宋均招招手,一脸明媚道:“你过来!”

云树从没这样对他笑过,宋均失神一瞬,一个猛子扎下去,很快人就在云树身边出现,面上难得的正经,“怎么了?”

“你闭上眼睛,我送你一样东西。”云树蛊惑道。

宋均乖乖的闭上眼睛,唇角含着一丝期待的喜悦。

云树抓起他的一只手,在掌心轻轻放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你不要睁眼睛,感受一下它是什么?”

宋均收拢掌心,很快面色一变,睁开眼睛,云树正笑得花枝乱颤。

“喜欢吗?”

十六岁的云树偶尔还是有一些孩子气的,在总没个正形的宋均面前,爱玩的特性表现的多了一些。她不是对手,也摆不起架子,只好捉弄捉弄他。

看云树笑得那样开心,宋均心头的那丝惊骇与不愉也没了踪影。

那是云树刚才在底下的礁石上撬下的一个小海胆,浑身都是尖刺,现在正躺在宋均的掌心。

“喜欢。”宋均望着云树的眼睛郑重道。

好吧,云树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不正经的宋均。宋均认真

起来,她觉得难以招架,于是她重新进了水。

云树潜水在礁石周围抓了不少小海鱼后,她觉得她可以回去抓大青鱼了!

湖里鱼飞虾跳,水波荡漾,睡莲翻涌。

“眉儿,你在做什么?”严世真在岸上担忧道。

“抓鱼!”云树出了水面,笑得明媚鲜艳,因为手中抓着一只大青鱼。“给义父和师父煲汤,好不好?”

“你快上来!想吃鱼可以钓,可以网,可以让云宝他们抓,你看你,怎么野成这样?”

云树将鱼抛给岸上的云深,对严世真笑道:“义父,我再抓一条就上去!”说完又一个猛子扎进去。

像是有了经验,很快云树又抓了一条,这才上岸。

洗漱一番后,亲自到厨房煲鱼汤。

虽然是第一次下厨,奈何学习能力强悍!在厨娘的精心指导下,云树做的鱼汤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给义父和师父送过去后,她自己则提着一碗鱼汤去酒窖。

“夫君,我今天第一次下厨,做了鱼汤,你看味道如何?”

“夫君,我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出海了。”

“夫君,我该怎么带你去?”云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我们往南走,只会越来越热,夫君该怎么办?我好怕再也见不到夫君……”

“雨眠……”

云树颤抖着抚上江雨眠冰冷的眉眼,泣不成声。

……

“眉儿,义父说了,以后你做什么,义父都陪你去,再不叫人欺负你!”

严世真听云树说不让他陪着出海,他很吃惊。

云树歉疚道:“义父,前些日子是眉儿,眉儿情绪不稳,才说了那些话,还让义父与师父有了嫌隙,是眉儿不好。”

“眉儿长大了,艰难挫折都是眉儿要学着扛起来的。如果眉儿扛不动了,会回来找义父求安慰的。义父一生钻研医术,义父还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必事事陪着眉儿。”

“可是眉儿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

“义父,眉儿没有吃苦,眉儿是在长大!长大,总要经历一些痛苦与挫折。义父并不希望眉儿长成那娇弱不堪的花朵,不是吗?”

“可是出海那么大的风险……”

“义父,眉儿会平安回来的。宋均那个海盗头子,还是好用的!”

重阳过后,寒露起,广州的台风季过去了,云树挥手与义父和师父告别,一行人开始出海南行。

云树的船长八丈半,宽约三丈,可以说是巨型船了,上面满载瓷器、茶叶、药材、丝绸等货物。

船后跟着一艘小型的快船,上面是此行的云护卫们。

“云爷,你又打不过我,就这么放心带我这个海盗出海?”宋均一脸坏笑,凑到云树身边。

“你喝了我的鱼汤,要把你会的都教给我。”云树双手按在船板上,望着海面,头也不回道。

“为什么?”

“你答应的。”

“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会记得的。”

“云爷这么自信?”

云树转过头,对宋均淡淡一笑,“我相信你是个言而有信的。”

“云爷,说实话,其实,我都不相信自己的。”宋均继续卖力的拆自己的台。

云树对宋均张开手,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莹润深幽的珠子安卧在她掌心是那颗定颜珠。

“谢谢你,宋均,珠子还给你。”

宋均捏起那颗价值连城的珠子,挤着一只眼睛细细瞄着,口中却漫不经心道:“云爷要是真心想谢我,就该把我的卖身契给我才是。”

“卖身契从来束缚不了一个海盗。”云树淡声道。

“云爷看的这么透彻?”宋均夸张的挤着眉头。

“等我们这趟出海回来,你若想走,我便给你自由。现在,我需要你留下来,陪我走这一趟,可以吗?”云树很认真的请求,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你真的需要我?”宋均挑眉。

“嗯。”

海上的诸多风险,即使她做了很多准备,但仍觉不放心,宋均这个前海盗头子在,却能让她放心不少。

“你知道我留下来的居心……”

“雨眠他……”

“他已经走了,他说了不要你守着的。”

“雨眠他是走了,可是他这一生很苦,我承诺要陪他三年的。”

“三年,”宋均自语道,“我未必等得了你三年~”

“那不正好?”云树微微一笑,转身不再看他。

宋均忽然笑了,“你很擅长说这样的话啊?”

云树没说话。

宋均揉揉云树的头,“还是个小孩子啊!”

云树别开头,“好像你多大把年纪似的。”

“好吧。我陪你走这一趟。”宋均接着挠云树的头发,“我教你功夫。”

云树怒眉瞪了他一眼。

“希望我这么费心费力,能有所得啊!”宋均慨叹道。

云树没接话,接着望那无尽的海平面。

如果把宋均比成一把利器,云树正学着,如何让这利器为她所用。她第一步做的,就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面对宋均,她也确实弱!所以,她请求。

“虽然舍不得,但,你还是戴上你那面具吧,你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

宋均盯着云树微微出神道。

云树皮肤白皙,五官比例堪称完美,尤其是那双眼睛!睫毛盈而长,微微翘起,像一把玲珑的折扇,一双眼睛清亮动人,一颦一蹙,一盼一睇的点滴情绪,落在旁观者眼中,那都是勾人的情意。

有成语说,明眸善睐,云树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若有意用那双眸子望着你,说是勾魂摄魄也不为过!

云树没有反对,从腰间抽下面具戴上。

“这么听话?”

“你说的话,有时候,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把宋均摆在一个被认可,被尊重的位置,他应该会对此行多些责任感吧?云树揣测着。

“那我若说,我其实很想占云爷便宜呢?”宋均歪在船板上,逗着云树,笑得愈发开怀。

云树睇了他一眼,银制面具形成的暗影让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幽深。

“三年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你觉得如何?”

给他画一个模糊的饼……

二百八十三章:往日惊鸿

“云爷?”宋均挑挑眉。

“嗯?”云树斜了他一眼。

“你这是在对我许诺什么吗?”宋均的眸光也深了一分。

云树淡笑一下,却被隐在面具后,见宋均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是告诉你,回答你问题的时间。”

宋均盯着她的眸子又看了一会儿,颇为无奈的挠挠头。“哎呀,我的小精灵真会折腾人!”

“叫云爷。”云树瞥了一眼船上忙碌的人道。

她打不过宋均,宋均要拆她的台,她还真有些不好扛。

“好,云爷~”宋均拖长声音配合道。

云树亮手,“那我们开始吧?”

宋均叹气,“我这个劳碌命啊!”然后接招。

宋均教云树,那是全凭她的领悟能力,一次领悟不了,就再揍她一遍。虽然没舍得下狠手,但云树沐浴时,身上依旧青紫斑斑。

云树发现除了刀枪的锋利,拳脚上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施展空间!

云云们得闲便围着甲板,看她二人过招,也顺便偷学一二……

云树银色面具,白色衣衫,宋均麦色面皮,着蓝色衣衫。两人在甲板上打斗,如蓝天与白云相争相斗,相离相和,煞是好看!

反正在船上也没什么事,云树拿出当年师父逼她练枪法的劲头,每日都拖着宋均一遍又一遍的练招。

这夜,月色昏暗,云云们都看困了,回去睡了,云树依然没有休息的意思。

宋均无奈,“我都答应护你周全了,你干嘛对自己那么狠?”

“闲着也是闲着。”云树出拳毫不停歇。

“我看你是想赶快把我的功夫榨干,然后把我丢下船喂鱼!”宋均不满道。

“宋均文武双全,这般能干,云爷怎么舍得拿你喂鱼?”

“云爷舍不得我?”宋均换了张脸,嬉笑道。

“云爷一向爱才!”

“云爷爱我?”宋均试探道。

云树停了手,一双眸子隐在面具的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情绪,定了一会,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会儿,呜呜咽咽的箫声传来,洒落在隐隐泛着银光的海面上,让懂箫和不懂箫的人听来都心有戚戚……

云树坐在窗前,腿上是江雨眠的骨灰坛,手中是江雨眠为她做的那支箫。黑夜是最会撩人情绪的,云树的箫声也越来越如泣如诉。

宋均的声音从窗下传来,“好了,你别吹了,我不逗你了。”

他蹲坐在窗下,望着起伏的海波,心中思绪万千。

一曲吹完,云树收了箫,低头抚着江雨眠的骨灰坛,忍不住泪眼婆娑。

“云树,我这些日子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不放下江雨眠,好好对我呢?”

云树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一天,我也变成江雨眠这样,你才会想起来,我对你的好?”

“我不想听这样的话。”云树哽咽道。

她总是在后悔,在遗憾,她一点也不想听到更多提醒她会后悔,会遗憾的话。

“那你别哭了,我跟你说点别的。”

云树安静的抹着眼泪。

“云树,你是从京城来的?”

“嗯。”

“令尊叫什么名字?”其实云树拜堂那天,他看到牌位上的名字也很吃惊。

“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均安静了一会儿,“其实我并不是泉州人,我也是从京城南下的。”

“然后呢?”

“我能相信你吗?”

“你觉得呢?”

宋均叹了口气,颇为老道道:“唉,一个傻孩子!”不知道是说云树,还是说自己。

云树没有辩驳什么。

“我是八年前到泉州的。我父亲原本是朝廷命官,他有一个姓云的同僚,那个同僚有一个女儿。我觉得,你的那一双眼睛与她很像。”宋均声音低迷道。

云树惊的忘了抽噎。

宋均趴在窗沿上,借着微薄的月色,望进云树去了面具的眸子里。

“我以前姓柳。”

“你……”云树惊的不行。

八年前,朝中清洗,姓柳的朝廷命官……八年前,宋均十一岁,秀才功名都不要,转而做海盗……

“你猜到我是谁了吗?”

“你!”云树不敢说了。

宋均淡淡一笑,“就是我。”

云树幼时听父亲说过,柳宰辅家有个天才儿子,十岁就中了秀才郎,还武艺惊人!那时她还是个没心没肺爱闹腾的小丫头!当时听了虽然艳羡,可是她一个小女子,不能考科举,又不能习武,着实委屈了一段日子。

可是若按宋均意之所指,他口中的那个姓云的小女子,就是她了,可是她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柳宰辅家的公子!

柳宰辅全家被屠灭,竟然还有一个他流落出来……

“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宋均抬手,抹去云树的眼泪,柔柔道:“所以,你是云姝吗?”

云树怔住。

宋均点点她的鼻头,淡笑道:“傻了?”

云树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或者该说什么?她真的有些傻了!

“你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见过云姝的吗?”

云树呆愣的点头。

宋均又点点她的鼻头,“天成十一年,重阳节的那天,我去藏书阁买书。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小少年也去买书。那掌柜的对她很是恭敬,她却浑然不觉,只与那个小少年认真的选书。是她手快,抢了我看上的书,却乐呵呵的拿给那少年看。”

“我本来是生气的,可是当我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时,却莫名其妙没了脾气。”

“后来,我打探到,她是户部员外郎云进同唯一的女儿,云姝……”

宋均抬手摹着云树的眉,“云姝啊?你还记得我吗?”

云树翻过记忆的大山,努力回想父亲当初对她说过的那个名字。

“柳~修仪?”

即使背着光,云树依然看到宋均眼睛一亮。“你知道?”

云树摇头,“我不记得抢了你看上的书。我听我父亲说起过柳宰辅家十岁就中秀才的天才公子,柳修仪。”

宋均苦笑。

不能问他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明显不好。不能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很明显他走不了常人能走的光明大道。

云树拍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不要伤心了,云爷当年是抢了那本《礼部韵略》吗?

等回去了,云爷再送你一本。”

宋均禁不住被她逗笑了。“我要它干嘛?”

“云爷抢你一本书,让你惦记这么些年,云爷挺惭愧的。”云树摇着头“惭愧”道。

“你是个惯会岔开话题的!我惦记的明明是你!”宋均说话愈发直白。

“这个,今晚月色不错。”云树仰头道。

宋均想翻白眼,这样昏暗的月色,也叫不错?但他忍住了。“云爷审美挺独特的!”

“是吧?云爷自己也这样觉得。”云树继续打哈哈。“我看这月色啊,明日像是有风雨,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日有风雨,今晚更要好好赏月。”

“那你好好赏吧,我去睡了。”

云树要起身,却被宋均抓住腕子。

“是我如今太落魄了吗?”宋均的声音低了许多。

云树拨开他的手,重新坐下。“你说了这么多,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我出海的文书,是李文声给我的。”

宋均惊愕之下,看到的却是云树的苦笑。

“李文声的女儿抢了我的未婚夫婿,他的儿子执拗的喜欢我,所以李文声送我出海送死。那时候,我受了伤,眼睛还是看不到的。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云树忍不住揉揉宋均的头,“玩世不恭的宋均啊,自卑,从来不该是你应有的情绪。”

宋均抬手,也揉揉云树的头,“天可怜见的!”

云树淡淡一笑,“回去吧。”

“咱们这么同命相怜,你有没有对我多一点喜欢?”

“我在孝期,我夫君还在这里,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云树紧了紧怀中的骨灰坛。

“如果有一日,我死了,你才会像对江雨眠这般的对我吗?”

“不会。”云树果决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喜欢离我而去。为什么不能活着对我好,却都要死了让我去惦念?我的命,是天煞孤星吗?”

这往常对小姑娘极为有效的话,在云树跟前,宋均却忽然觉得惭愧。

“我会好好活着,对你好的。”

云树淡声道:“这话我听了很多遍。”如今还只是她一个人。

“我保证只对你一个好!”

“听过了。”

“我心里只有你!”

“听过了!”

“苍天啊!云爷,我是真的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听过了。”

果然美人,听过的甜言蜜语太多了!他丰富的经验组成的深情套路,竟然不够用了!

宋均拿脑袋撞击按在窗沿上的手背上,“云爷,指条明路吧!”

云树忍笑。“像你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倒是第一次见。不过还是那句话,我在孝期。”

宋均哀哀道:“云爷~”

云树起身,借着昏暗月色走到床前,将骨灰坛和箫放到自己床上,又在桌上点了灯,回到窗前,“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云爷~我真的要等三年才有答案吗?”

云树点头。

“三年后,你会接受我吗?”

二百八十四章:引火烧身

“不知道。”云树的声音更淡了。

“为什么?”宋均跳了起来。

“三年后,我是不是还活着都是未知,想不了那么多。”

宋均忽然野蛮的将云树拉过去,抱住,信誓旦旦道:“我会护好你的!”

云树也不挣扎,她还不是对手,只抬手,在宋均的后背丈量,最后在一处穴位按下去。

宋均脊背处便酸痒不已,再也抱不住,整个人都狂笑着往地上滑去。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以后别这样了。”

云树说完就要关窗,宋均却在窗沿上搭上自己的手,声音转为悲戚道: “想起以前的事,心里很不好受,可不可以再陪我坐一会儿?”

云树犹豫一会儿,还是松开了关窗的手,重新坐了下去,但什么都没说,这次,是真的在赏那惨淡的月色了。

“这些话,这些年,我从未对人说过。”宋均安静了好久,缓缓开口。

从高台跌落尘埃,他选择改头换面,无视所有的规则,看似洒脱,实则为生存所迫……

“你知道,任千智的父亲也是在那次朝廷风波中殒命牢中的。”抱团卖可怜,就没那么可怜了吧?

“你把他收在身边,是有什么图谋吗?”宋均警觉。

“没有,只是觉得他脑子好用。当然,比不得宋均你。”云树顺便夸他一句。

“那我把他丢到海里喂鱼吧?以后有我在就足够了!”宋均跳脱道。

任千智睡眠中觉得自己要掉进深渊了,忽然惊醒过来。

“你怎么狂成这个样子?”

“就是有些嫉妒……你们都是朝廷放过的,我却是逃命出来的……”宋均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蹲坐在窗下,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温柔的手掌,宋均抬头,迎上云树的眸子。

“没想让你这样伤感的。”

演戏演过头,宋均险些收不住心了,起身道:“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第二日,云树再去叫宋均过招,却怎么都拍不开门了。他昨天那个样子走,怕他出什么事,云树便从窗子进去。

宋均还是昨天的衣服,歪在床上,一脸沉寂的睁着眼睛,却并没有要理云树的意思。

“你怎么了?”

云树想看他是不是病了,宋均避开她的手,翻身向里。

云树没有说更多,坐了会儿,拍拍他的手臂,起身出去了。

过了两个时辰,云树又进来,端了一窝馨香扑鼻,汤白汁浓的鱼汤来放到桌上。

“船上没有青鱼,我用的是海鱼,你要喝一点吗?”

宋均不动。

云树在床沿坐下。

“昨晚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提及那些事。给个面子,起来吃一点好吗?”她又在道歉。

宋均不为所动。

云树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将鱼汤盖上,轻声道:“凉了就不好喝了。”

言毕,轻手轻脚正退出去。

“云树~”宋均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又不说话了。

云树重新坐到床边。宋均坐了起来,取下云树面上的银面具。“可以抱我一下吗?”眼中尽是孤寂与恳求。

云树懂得。她害怕、惊惧、无助时,也会向义父或雨眠求一个拥抱。她不该抱宋均的,可是他身边再没别的人了……云树终究抬起了手。宋均紧紧抱住她,弹去眼角的一滴眼泪。云树被他抱的几乎喘不过气,依然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好久,宋均终于松开她,垂眸道:“谢谢。”

“吃点吧?”云树扭身望着桌上的鱼汤。

宋均点头,起身在桌边坐下。

云树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他面前。

“你吃了吗?”

“吃过了。”

宋均吃完,云树道:“你昨晚一夜没睡吧?今天就好好休息。”

宋均没有说话,云树收拾东西出去,顺便把门给他带上。

云树的鱼汤很具安抚作用。宋均睡醒后,天色已近黄昏,船已经停了,船上的人少了一半,云树也没了踪影。

宋均抓住一个人,那人开心道:“我们到交趾国的海口城了。云爷带一部分人下船了。”

“现在船上是谁在负责?”

“云岭。”

宋均找到云岭,发现云树还真是大胆!以为到了港口就安全了?只留一半人守船,还松散成这个样子!她船上那么多货物,就不怕遇见个有心劫货的?

宋均重新调整了船上的守卫,让云岭认真以待,天就黑了下来,下船的人陆续回来,却不见云树。

宋均逮着回来的人,一个个问,终于知道云树是在一个小酒馆喝酒,问了路线,赶了过去。

云树没有戴银面具,因为太招摇了!她给自己易了容,还加了两撇小胡子,宋均还是在光线昏暗的小酒馆一眼就找到了她她一身洁白若霜雪的衣衫,在这个脏污的小酒馆实在太显眼了。

宋均走过去,发现她正同身边一个异国女人聊的兴高采烈,那女人会点生硬的赵国话。

那女人长的还不错,一派温婉的望着云树,似乎整个酒馆就只有一个云树了!

宋均走过去,拍拍云树的肩,“你喝多了?”

云树见是他,醉着眼,扬眉一笑,“你醒了?”

“天晚了,该回去了。”

“好,回去。”云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就踉跄着往外走,却有小二眼尖,忙赶过来要买单!

宋均付银子的当儿,云树却被她旁边那女人扶了出去。宋均找出去时,云树依在店外的树上,那女子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开心的笑起来。

那女人微微挑起云树的下巴,正要贴上去。云树只是傻笑,也不知道躲开!宋均飞身过去,捂住云树的嘴巴,将云树从树边扯入怀里。

那女子扑了个空,不满意的用嗔怪的眼神望着宋均,宋均也不看她,抱起云树就走。那女子,反身依在树上,玩味的望着离去的两个人。

宋均则越走越生气。她拒绝他,却转身把自己当男人来玩女人!她这会儿倒是不记得她的孝期了!既然她并不在乎

……

云树则因为怀抱太舒服,在宋均怀里睡了过去。

宋均并没有带云树上船,而是进了一家客栈。揭下她的小胡子,灭了灯,极尽的撩拨着她……

宋均在她身上运动的时候,云树醉醺醺的醒了,却以为是在做一个春梦。她回应着,配合着,口中唤着,“雨眠~”宋均僵了一下,愈发用力了……

宋均,他并不是以往养在高门大院里知书达理,养尊处优的翩翩佳公子了。在他人生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里,他是在逃命,在做海盗。在他性格形成的重要人生阶段,他的世界被颠覆,被碾压,被扭曲,他必须要褪尽以往的影子,才能混迹在底层,谋一丝生路。

在他的努力下,即使他身上偶尔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书生气,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了,很容易就能退干净。他的生活,其实更像这起伏的暗夜里挣扎的喘息,一点一滴都是拼命挣扎出来的……

他这个人,早已经变质了!

他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没有更多的机遇去追求,而云树,他已经等的够久了,他惯性的抓住了身边一切的机会……

他一遍又一遍,云树由起初的醉意惺忪,到彻底睡过去。

那时候的云树,并不能完全理解一个从高台跌落尘埃,没有出路,没有希望的绝境心理。经过昨晚的聊天和上午送去的鱼汤,她以为宋均又可靠了一分,所以,她睡的那么安然。是的,那个时候,她的遭遇还不够惨!她玩火,终于引火烧身!

云树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的是安憩的宋均,已经是惊惧万分了,待见自己赤身**,身上斑斑红痕,身下又痛的时候,她只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翻身死死掐住宋均的脖子她要掐死这个混蛋!

宋均被她掐醒。他才不想因为一夜风流送了命,他也不想弄死云树。可云树眼睛通红,疯了一样死不撒手。她疯狂之下忘了她没穿衣服,却骑在宋均身上。反正昨晚已经那样了,宋均拖着她的身子往下拉,再度进入。

云树羞愤欲死。

意识到宋均是个擅长憋气,不是那么容易被掐死的人。她松开了手,张嘴直接咬上宋均的颈脉她要咬死他!

其实轻松弄死宋均的方法很多,只是她怒火冲昏了头脑,选了最为笨拙的。

宋均一手死死按住她的不盈一握的腰身,一只手迅捷的堵上她的嘴巴,同时翻身将她压到身下。

“你昨晚喝多了,把我当成江雨眠,是你非要要的!”

云树愣了一下。可是很快回过神来,因为宋均已经将她的两只手腕死死按在床头,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另一只手被她咬的鲜血淋漓,却牢牢掐着她的颈子!

云树终于知道宋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终于想起宏哥哥为什么一再告诫她,不要随便相信一个人了!

“我会负责的~姝儿~”宋均气息不稳道。

云树红着眼睛,死命挣扎。

“我做的~不好吗?昨晚~姝儿可是很喜欢的~”

“姝儿,今天心情不好~那我快些结束~”

云树被他掐着脖子,本就气息不畅,最后直接被他给掐的闭上了眼睛,没了反应。

二百八十五章:跳火殉夫

宋均撑起身子,却发现身下的云树闭着眼睛,没了反应!

他慌了!

昨晚,他披着夜的皮,半是生气,半是故意。

他虽知道云树并不会轻易妥协接受他,却没想到她一睁眼就要弄死他!纯粹是为了让云树松手,情急之下的歪招,可是将云树压在身下后,她红着眼睛挣扎的激烈,却让他有些疯魔了。

安静无声的云树让他意识到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往日的天之骄子,终于彻底沦为禽兽了!

他所有的人格与品德,都被他自己一块块踏碎在脚下!万劫不复!

当初是为了活着,如今对云树做的,却是惯性的堕落了……

给云树过气,掐人中,按压胸口,忙了半天,云树才幽幽醒转过来。

她容色惨败,满身狼藉,往日盈亮动人的眼睛没了神采,她不哭、不动,静静的躺着,宛若死人。

时间过了好久。

宋均抚上她的脸,她也毫无反应。

“姝儿,是我过分了,我真的会负责的。”

“姝儿,一个海盗,过了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我等不了三年了。”

“姝儿,我以前只是想活着,今天,我终于沦为禽兽了……”

“姝儿生气就打我吧,我绝不还手。”

宋均抬起云树的手,按在他的脸颊上。

云树抽回手,“我……唔……”她翻身在床边吐了一口鲜血,又一口鲜血。

“姝儿!”

云树无力的推开他,“我要沐浴。”

宋均的钳制和她的剧烈挣扎下,她伤了喉咙,声音像是石块在摩擦。

云树的脾气,宋均还是有些了解的,她反常的安静并不代表她会放过他,他却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云树把自己搓的全身的皮都发红,终于起身,穿上昨晚的衣服,撕下一块衣襟,裹了自己的脸和颈子。她推开门,游魂一样往船上走。

宋均在后面跟着,她也没说什么,像是根本没注意到。

云云们都在甲板上等她发布命令,看货物如何售卖。云树只低头进了自己房间,研墨,写了手书,说自己昨晚喝了烈酒不仅伤了嗓子,还全身过敏,要养息,货物售卖问题上,让云奇带云宝云藏去市场上了解行情,拟下方案给她看。

云深将手书送出去后,她给自己抓了药,让云棉拿去煎,同时备热水,她还要沐浴。

她身上的皮都被她搓揉破了,结下狰狞的血痂,只是为掩住宋均留下的那些痕迹。她在水里泡的皮肤上满是褶皱,起身后,将昨晚的衣服丢进火盆点燃了。

守在门外的云棉嗅到火气,着急的拍门。

云树并不理,她也不方便发声。

宋均急的踹门,门却将正要去开门的云树撞翻在地。宋均去扶她,被她无力的挥开,爬起来将两张写了字的纸,递给云棉。

她的贴身护卫,四朵云来了,抓着宋均往外拖,宋均不愿意出去,几人在屋子里大打出手,东西砸的到处崩坏,云树裹着面纱,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最后宋均妥协了,出去了,四朵云守在外面。

云棉送

来了药,她喝了药,又给自己开了一剂。

等药的时候,她就坐在床头,抱着江雨眠的骨灰坛,一遍遍的婆娑着。

去年这个时候的她,吓坏了雨眠,他窝在被子里不敢出头,她歪在床边一遍遍的抚过被子上的纹路,雨眠终于愿意探出头看她了……

好想,雨眠……

云树只是将宋均赶出她的屋子,不让他靠近,并没有打杀他,或者将他赶下船。云树清楚,云云们并不是宋均的对手,即使齐力做到了,也会受不少伤。船,还需要人守着!

于宋均来说,他若还是明智的,想活着的话,他就应该躲远一点。待云树缓过来了,他也就活到头了!可是他不仅没有下船,还转头去帮云奇他们售卖货物。主人也没说什么,云奇他们也就乐得宋均帮忙了。

十天后,帆船往占城去。

连日的紧张忙碌,云云们回船上吃喝一番,很快就各自休息去了。

宋均还是进来了。

云树早就想到他会进来,能进来,等他进来。

宋均摸到床边时,她知道。

宋均坐了一会儿,去摸她的脸时,她攥着他的腕子将他拖到床上,按住他,却没使几分力气,这让宋均从满心的警戒中小小舒了口气。

“姝儿,你还好吗?”宋均刻意捏着嗓子说话,让他的声音里有两分江雨眠的影子。

这招果然有用,云树按在他身上的手更轻软了,还抚了抚他的眉眼,似乎在等他说更多。

“姝儿~”

“叫我眉儿。”

云树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粗糙不堪。她非常想听江雨眠的声音,哪怕明知道不是他。

“眉儿~你的嗓子~”

云树挡开他试图伸到她颈子上的手。

“说你想我。”

宋均心中一喜,便什么都忘了,以为云树想通了,终于要接受他了!声音微颤道:“我想你。”

黑暗中,他看不到云树皱了眉头,“再说一遍。”

“我想你!我想你!姝儿!”

云树眉皱的愈深,手抚过他的脸颊,顺着颚骨来到颈间,那么轻轻用了下力,宋均的表情就定住了。

云树安静的将他的身子翻过去,将他的两只手背到身后,拿出准备好的绳子,紧紧的绑住。

绳子往下扯,将他的双脚也绑紧了。拖着他的脚,不管磕磕绊绊,将他从床上拖下去,出了屋子。

月色终于好些了,四朵云都在墙边睡着呢,都是宋均的功劳。

云树拖着宋均从他们身边过,不疾不徐来到甲板上。

从角落滚过来一只满载的大酒桶,捆在那条绳子的末端。

云树做这些的时候,宋均的眼睛是睁着的,脑袋是清楚的,可他就是动弹不得。

云树做完那一切,蹲下身子。

由于完全没有行动能力,床沿、门槛一路磕过来,宋均原本英俊的脸都磕出了血。

云树抬手遮住他的眼睛,粗哑着嗓子道:“若有遗憾,就让柳修仪来找我吧。”

“噗通”一声巨响,掀起一片水花。

在海城,云树的货消了十分之一

,换上了交趾国的特色商品。

船沿着海岸一路南行,占城、真腊、罗斛、蒲甘、单马令,到三佛齐后沿海峡北上简罗。

在简罗遇到回航的赵国船只,让船主带封信给藏书阁的沈掌柜,再转交到义父手上。她想在海上多漂两年。

冲过潮汐、风暴、海盗,她又沿孟加拉海北上到骠国,天竺国撒地港,再沿海岸线南下锡兰国,饶过故临海角,船又开始北上。

这时,已经过去了一年。云树的货船变成了两艘,护航的快船也变成了两艘。

记施、西拉夫、末罗国、基尔瓦、亚丁、摩加迪沙,又是一年。

走走停停,研究、学习,售出、购入,辗转、漂流……

海风吹黑了也吹糙了云云们的皮肤,他们的服饰也变得五彩斑斓了,一路冲杀,战斗力翻了一番,凶狠起来比海盗更甚!

云树一身白衣依旧飘若谪仙,只是不再是赵国的丝绸做的,心境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她总是遮着面巾,只露一双眼睛。

云树不再往前走,她终于想回航了。

云树进入喀布尔,是因为她想起了在交趾国的海城,听到的美丽的爱情故事。那女子把故事跟她说的很美,让她路过时,一定要去看看。虽然她没有爱情,可是她想见见那种美!回航时,云树便去了一趟喀布尔。

喀布尔是天竺旁边的一个小国,这样的小国并没有特别的惹人注目,真正震撼着云树的是城墙上血红的手印,层层叠叠。

可能当初是血迹,如今却是涂了涂料的。

向导用夹生的赵国话恭敬的解说,这是国王的妻子们为国王守住贞节,在国王死后,要跳火殉夫。这掌印便是王妃们留下来的最后印迹,作为国中女子守节的榜样。

那向导说完,还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骄傲道:“在王妃们的榜样作用下,国中的女子也会跳火殉夫。”而后似乎想到了不愉快的事,微微皱起了眉头。

云树冰凉的心只觉得,她若是生活在这里,那被推入火中的人便是她了……女子,在哪里都是这般低贱的地位!爱情?多么可笑!可怜!

“你们这里的女子在丈夫去后,都会选择跳火殉夫吗?”

云树定这个向导,就是要求他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她对喀布尔有一个全面深刻的了解。

向导要说的话虽然有损国民的集体荣誉,但于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还是开口说了。

“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愿意如此,还是有一些胆小的,不敢对自己的丈夫做出那样的承诺。还有的……唉,仪式都进行了一半,大哭小叫的不愿意了……”

“进行到一半,是什么样的状态?”

那向导鄙夷道:“就是已经跳进了火堆,却大呼小叫的要爬出来。”

云树的心有些抽,“那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样?她丢的起那个人,她的家族是丢不起!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发生,她的亲友会手持棍棒将她送回去。她既做出了承诺,就要履行承诺!”

“你是说,再将她砸回去?”

“是的。”

“那,那些不愿意殉夫的女子,是何下场?”

二百八十六章:恶鬼归来

“那些女子,客死了她们的丈夫,是不详之人!留在家中,只会给家人带来灾难!作为家庭的负担,她们会被送进寺院。”

“都会被送进寺院吗?有没有例外?”

云树的问题一再揭他们国家的伤疤,那向导脸色更不好了。“确也有一部分出逃的。”

“逃到哪里去?会有别的城池或国家接纳她们吗?”

这才是云树真正关心的问题。向导讲的故事与那女子讲给她的,已经相距十万八千里了。

向导恨恨道:“这帮贪生怕死,不愿为夫守贞的女人,没有人会愿意接纳她们的!”

“那她们去了哪里?”云树追问。

云树这时已经可以看出,向导本就红黑的面皮更黑了,十分不情愿道:“海外有一个叫达文的小岛,她们若大难不死,便偷渡到那岛上,苟延残喘。据说,岛上食物不足,年轻力壮的还成了海盗,打劫过往客商。”

“海盗?”云树大吃一惊。她没想过那个女子会是个海盗!

“嗯。”

出了喀布尔,云树一行来到撒地港。此时云树的货船已经是三艘了。可她租了一艘船,满载米粮。

让云云们守好自家的船,再做一波生意,自己则带了四朵云折回,根据向导的话,去寻找那个叫达文的小岛。

云树知道她的做法又在犯傻!她上门送粮食,有去无回的可能还是不小的。那些女子虽然可怜,她们毕竟还是做海盗生意的。可是同为女子,这一路风波万里,她都没有看到有女子受到尊重的国度。。。

“云爷,咱们要不要多带些人?那向导说那些女子还是比较凶狠的!”云岭担忧道。

“是有些风险,可我们不是去打架的,是作为朋友,去送礼的。”

“云爷的朋友?”

“嗯。”

四朵云愕然。除了三年前那个不声不响消失了的宋均,云爷竟然在这地方还有海盗朋友?还是女海盗!

船往回走了两天,终于在茫茫海面上,看到了那座小岛,只是越走近,越不安,岛上烟气丛丛,像是有大量的物品被火烧过的气息。

云端道:“云爷,不是我们贪生怕死,是为您的安全着想,咱还是别登岛了……这岛上,像是刚出了什么事!咱们还是不要搅进去的好。”

云树回头看着几朵云,“根据以往经验,你们推测一下,这岛上大概出了什么事?”

“那些女人流落到岛上这么些年,喀布尔那边也没有管过,想来登岛找事的不是喀布尔国。”云岭道。

“这个岛虽然荒芜,却是个女人岛,”云天前半句话很含蓄,后半句话依然含蓄。“若不是与大的船帮结仇,便是被其他海盗惦记上了。”

云河表示认可,并补充道:“咱们从喀布尔一路过来,并没有遇到海盗,可见那海盗是从相反的方向过来的……”

“也就是说,这岛上的女人替我们把海盗吸引过去了?”云端醒悟道。

云树点头。

“不管那海盗是不是有意来这个岛,但这不久前的战斗,确实为我们挡下了一波海盗。挑一个隐蔽些的登陆点,我们上去看看。带

好武器,警惕些。”

“是。”

云树带着四朵云,少许干粮和水下了船。临行前交代船工,在岸上找个干燥些的地方,将粮食卸下来,遮盖起来。将若是有海盗来抢船,也让他们保命为上!

“云爷,若是船被抢了,我们怎么回去?”云岭道。

“让他们保命要紧,等咱们腾出手,再抢回来。”

众云相视,会心一笑。

云树她们下船的位置比较偏,距离岛上的聚居地还有一定的距离,要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要穿过这半个岛。

这岛上确实荒芜,就连树上的野果子都长不大,土壤贫瘠,少见有耕地,却杂草、毒虫不少。

“束好衣袖,放亮眼睛,小心蚂蟥与毒蛇之类的毒物。”云树嘱咐道。

“是。”

待云树他们穿过半个岛,天边已经剩下最后一抹天光了,晚霞瑰丽无比,云树却没工夫欣赏。

林立的竹楼上燃起盈盈灯火。男人的粗喝声,笑闹声不绝,偶有女人的声音,却是哭泣与尖叫……果然是一波海盗!

“云爷,我们怎么办?”

云树没说话,她望着一处探出屋檐的竹制平台出神。那平台虽然造的巧妙,云树的心神却是在平台上立着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是赵国士子的打扮,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虽然离的远看不清脸,但俊逸不凡的身姿,却足够吸引人的注意。

云云们也注意到了。

“这波海盗是咱们赵国来的?”

“跑这么远来打劫一拨女人?”

“看着穿戴,真是海盗吗?”

“我倒觉得,咱们这身装扮更像海盗!”

他们穿过半个岛,那些树木虽然都不结什么好果子,但划衣服,拦路却是好手,在前面轮流开路的四朵云,现在已经是惨不忍睹了。

云树没有说话,她觉得那人的身形,莫名的有一丝熟悉。而她所认识的那个海盗,几年前就被她丢进海里喂鱼了,他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云树让云云们悄悄散开,探查一下有多少海盗,守卫如何,关押人的位置在哪里,竹楼的布局等等。

“云爷,咱们真要跟这拨海盗干上了?”

虽然他们现在以一当十不成问题,但风险毕竟还是有的。

“先去探查一番,一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都小心一些,你们对云爷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云树殷殷嘱咐道。

“是。”

云树盯着竹楼上的那个人,直到晚霞消尽,那人才进屋。云树悄悄起身来到那竹楼之下,轻身攀援而上。

透过竹楼的缝隙,那人几乎是背对着她,坐在桌前,怀中一个女人,那女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给他喂酒。

酒,云树已经好几年没再碰过酒了。

那人似乎不满意女人的伺候,女人惶恐的从他腿上起身,犹豫了一瞬,跪了下去。

就那么一瞬,云树看清了她的脸,就是在海城给她讲故事的那个!虽然当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女子款款在她身边坐下时,异国的风情之姿还是给她留下了

深刻的印象。

那女子并不是一个奴颜婢膝的人,却一瞬的犹豫,便跪了下去,云树更想看看这个男人的样子了。

女人跪在地上,盛了碗,嗯,是鱼汤的味道,还是赵国风味的。

云树被鱼汤勾的,忽然非常想念义父和师父。

只见那女子高举着,捧给那人。

那人挑剔的尝了一口,勺子便“咣啷”一声丢在了桌上,对那女子半转头。女子惶恐的跪着后退一步,又艰难的跪了回去。

云树以为,鱼汤的味道闻起来还不错,这海盗太挑剔了!世家公子才是这个派头吧!

云树等了一刻钟,都没见那人转过身子。虽然遮着面巾,云树依然觉得被疯狂的蚊子叮的面皮发麻!

正当她想要换个位置,看清楚这个人时,那人却说话了,“进来吧。”

云树的心一个秃噜啊!她都这么小心了,怎么还会被发现?这人是谁?竟然连她都能发现!

正在她心中抓狂要不要出去时,门被打开,进来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眸光清亮,蕴藉着一丝懵懂,一丝无知,却纯真自然的很,像是晨曦中的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

这是一个,嗯,四朵云说的都很含蓄了,这确实是一个寡妇岛,这么小年纪的寡妇……

那男人对地上的女子挥挥手,那女子面带担忧的退出去。那小女孩走近来,坐在那人腿上,那人却将她当个小玩意儿一样细细把玩着……

云树觉得自己真是闲的了!来看这个!

她攀援而下,小心的绕到竹楼的前面,想找刚才的那个女人。

女人偎坐在竹楼的台阶上抹眼泪。

云树见这竹楼周围并无守卫,悄悄过去,压低声音道:“姐姐。”

那女人惊的睁大眼睛。云树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手摘下面巾,拿两撇竹叶按在唇上,“姐姐是我,三年前,交趾国的海城,我们在酒馆喝过酒。你给我讲了喀布尔美丽的爱情故事,还力劝我去看看的。”

云树不说还好,她说了以后,那女子就死死抓住她的腕子要将她拖上楼。

“姐姐,我是来给你送粮食的,你这是做什么?”云树压低声音道。

那女子憋不住哭出了声,又极力压抑。

“姐姐,我来时,发现岛上遭了海盗,你受委屈了。我带的人不多,你告诉我来了多少海盗。”

“你真的要出手帮我?”

“我尽量。”

“你不知道这帮海盗头子是谁?”

云树摇头。她来到这岛上还没跟海盗正面打交道。

“他就是那晚带你离开的人。”那女人声音冰冷道。

云树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么些年了,她终于见鬼了!

“你确定?”

“我确定。他屠我姐妹,都是因为你!”女人狠厉的指着云树。

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有意思,想跟她玩玩,没想到几年过去了,竟然跟回来一只恶鬼!

二百八十七章:姝长姝短

几年前的事了,她都忘了当时说了什么。

那海盗头子看起来人模人样,行事禽兽不如,一刀一个人头,逼着她去想。还纵容手下奸 淫……

云树有些想不明白,他怎么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云树忙躲进暗影中。

小女孩裹着衣服,颤抖着走了下来,女人扑上去抱着小女孩哭。

小女孩战战兢兢说了些什么,女人忽然狠狠瞪着暗影里的云树。

云树不明白,她明明是想来帮忙的,怎么又遭人恨上了。

“他叫你上去。”

云树压低声音指着自己,“你确定是叫我上去?”

“就是你!他说你若不去,他便又要开始杀人!”女人愤恨道。

几年不见,宋均像是依旧比她高出一截。她就屏息偷看了一会儿,仍然被发现了!

这女人不相信她。云树也不敢告诉她,四朵云的存在。她是自己送上门找罪受的!遮上面巾,吸了一口气,云树踩着竹阶上去。

“你来了?”他又故意捏着嗓子,描摹出两分江雨眠的声音。

云树立在门前,望着在桌边怡然饮酒的那个人。三年未见,他倒是扮的像个书生了。

宋均望着她。尽管云树是蒙着面的,他原本冷着的面上,依然慢慢洇出笑意,看起来还很真的样子。宋均指指旁边的凳子。

“坐。”

云树走过去,撩起衣摆坐下,一双眸子微微遮在暗影中看不出情绪。

“三年未见,想我了吗?”

云树望着他,眨了下眼睛。

“我在马六甲等了你三年,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眸子晶亮,望着云树,笑得很好看,没有一点狠厉杀伐。“还好,你没有死。我也没有死。”

云树眉眼微微一眯,没有说话。

宋均轻轻皱眉,“怎么?我没有死,你不开心吗?”

“你觉得呢?”云树终于开口。

宋均嗤笑,“要是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死而复生的江雨眠。。。”摇摇头,“你大概会哭的很惨。”

“雨眠~”云树的眸中多了温柔的情绪。

“可惜啊!没有他,只有我!”

宋均声音多了一分冷硬,在云树面前放了一杯酒,云树并没有看。

“如今酒也不敢喝了?”

云树睇了一眼,“这酒,不喜欢。”拜他宋均所赐,她确实不敢再随意喝酒了。

宋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然来了,今晚就陪我吧。”

“你敢让我陪?”云树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宋均邪笑着对她招招手,“过来姝儿,让我抱抱。”

云树不为所动。

“我想了姝儿三年,让我抱抱,好吗?”他依然演的一出深情好戏。

云树微微弯了眉眼,移出一条腿,对宋均招招手指,“过来。”

宋均含笑起身,坐在了云树的腿上,轻柔的摘下她的面巾。

“喜欢吗?”

云树没有答话,抬指由喉管轻轻抚上他的下巴,慵懒的像对待一只猫儿,长睫微抬,“修仪果然貌美。”

宋均大笑,“姝儿果然有趣!”

他的姿态非常松散自然,云树心中惊讶的同时,她自己的脖子已经在宋均的手中。

宋均笑道:“我很喜欢姝儿的。”食指在那个致命的区域轻划着,却没有按下去,而更像是挑逗。

云树只是试探一下宋均的态度。她所处的位置并不适宜去按宋均的脖子,况且,上次她就是按了那个位置制住他的,他是警觉的。云树抽回手,揽住他的腰,轻笑一下,别过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然后微微的僵了一下。

宋均的手正轻轻抚着她后脑,察觉她的僵硬,柔声道:“怎么了?”

云树松开他,仰首淡笑,“起来。”

宋均愣了一下,含笑起身,向她伸出了手。

云树并不抬手,只微微侧头看他,又是一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宋均笑着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饮了一杯酒,“江雨眠身上残留的味道,你是怎么处理的?”

他说的是初见那晚的事。云树笑意深了一分。

“为什么总将雨眠推到我面前?修仪可不自信了喔!”

宋均笑容微凝,而后又展颜。

“你是来找我的?”云树望着他的眼睛。

“嗯。”宋均又饮一杯酒。

“我在这里了。然后呢?杀了我吗?”

宋均又倒酒,“那不是太便宜你了?”

“所以呢?”

宋均还未说话,竹楼下传来嘈杂声,很快有敲门声传来。

“进来。”宋均道。

云树面色微变。那几个壮实的海盗竟然押着五花大绑的云端进来了,身上血迹斑驳,像是掉进了某种陷阱。

宋均看到她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我决定先拿他开刀。

云树含笑道:“你我之间的事,与他无关,不是吗?”

宋均缓声道:“谁说不是呢?去,将他钉到柱子上,先抽五十鞭子。”

“是。”几个海盗立即就要将云端拖下去。

云树脸上再也挂不住笑了,若任由云端被钉到柱子上,他的手脚怕是要废了。“等一下!”

宋均扬眉,“只是钉到柱子上,又不是立即死了,姝儿在担心什么呢?”

“为什么要那样呢?”云树强自镇定。

“因为啊~我心里不快活。”

“怎样才能放过他呢?”云树将自己的手覆上宋均桌上的手背。

宋均反手握住云树主动送过来的手,坏笑着看她。“姝儿想让我快活?”

“说说看。”云树努力一笑。

宋均望着云树,头也不转道:“先把他关起来,看好了。”

“是。”

云树对宋均做的动作,云端都看着,挣扎道:“云爷,不用管我!云爷!”却被几个海盗蛮横拖出去。

宋均抓着云树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云树又挂上笑,用手背抚上他的脸颊,“恨我吗?”

“你恨我吗?”宋均微眯着眼睛看着她,像是想掩住眸中的情绪。

他竟会这样问她,云树心里明白几分。

“在这个地方遇到,也是阴差阳错。可是,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找我,只是因为心中太恨我吗?”

宋均别过头,不

回答,箍住云树的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云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他加诸在她身上的力量。

“修仪,你弄疼我了。”

宋均很过分,她只希望柳修仪还有几分正常。

云树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宋均的力量却收敛了许多。云树心中又明白几分,可是想到宋均以前做的事,她又将心中的明白推翻。

当初,她恨到杀了他都面不改色,这些年是刻意的去淡忘了?她竟然能接受他这样抱着她了?不!如果是那个双目凸出如牛眼的人如今再抱她,她依然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云树下意识的摇头,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察觉她微微扭动的身子,宋均的手臂又卸下几分力气,只是依然将她按在怀里。

“赵国不接受你,换个国家,你依然可以出将拜相,乃至做国主。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却从来没有哪个国度是尊重女子的。。。”云树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苦涩。

“因为我没有尊重你,所以你才要杀了我吗?”

云树没有说话。

当年她下手,不只是因为宋均不尊重她,更因为,他背弃了她对他的信任,她对他的好,摧毁了她心中不多的美好念想,掐灭了那个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她。

“这岛上的女人因为不愿跳火殉夫,不愿出家修行,为她们的亲人和国家所不容,被逼到这个海外荒岛上的苟延残喘。”

“你想让我放了她们?”

“你既然是来找我的,我在这里了,与她们还有什么关系?”

“那晚,若不是那女子对你举止轻佻,而你慨然接受,我是不会那样对你的。”

云树坐不住了,她身子发抖,猛的挣开宋均,退到桌子的另一边。“你不要说了!”

“姝儿,你杀了我一次,还不解恨吗?”

云树“唰”的拔出腰间佩刀,喝道:“拔刀!”

之前因为担心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才掩住自己的情绪,选择近距离的接触。那是他所喜欢的,也是帮她找到他态度的最快捷方法。可是现在,她装不下去了,不管是不是他的对手,她不要再听一遍!

宋均的刀就在他身后的竹墙上,他没有动。

“我以为我等不了三年,或许活不了三年;我以为再见你,必然要杀了你。可是,姝儿,我在马六甲等你三年,越等我就越盼着你回来,平安回来。。。我想见到你,想你送给我的海胆,想你给我煮的鱼汤,姝儿~”

抱她一下,他就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了,只想挽回。最初留在云树的船上,他只想给自己添段风流韵事,可是在不知不觉间这感情吸引着他,牵绊着他,让他不知死活。

“所以呢?”云树狠狠道。

“姝儿,我死过一次了,那件事就翻过去好吗?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并不想再见你!拔刀!”她还在给自己找借口。

“姝儿,我在水里伤了身子,如今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还怨恨着我,就再杀我一次吧。”

云树不想细品他话中的意思,不想去想他是如何挣出一条命的,她努力克制住条件反射似的要给他看病的冲动。

宋均看到云树多变的表情,却笑了,“姝儿还是那么相信我!”

二百八十八章:海盗疯子

宋均的笑,惹得云树怒气翻涌!

当初要不是因为信任他,她会经受那样的屈辱?银光一闪,她的刀架在了宋均的脖子上。

宋均竟然动也没动,看着她。

“姝儿,你若是这样杀了我,我就再也活不了了。你会像想念江雨眠那样,想起我吗?”

云树胸腔起伏,她的手竟有些颤抖。他就在那里,没有一丝反抗,她竟然下不了手了!

云树的犹豫让宋均眸子微亮,言辞愈发恳切。

“姝儿不想杀我了,姝儿知道活着不容易,姝儿知道我活的不容易。姝儿,你说若有遗憾,让柳修仪来找你。我有遗憾,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回来找你了,姝儿,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云树听不下去,抽刀归鞘,抬脚要往外走。

“姝儿,我要怎样,你才愿意留下来?”

他是真后悔了!

如果没有当初的事,他现在完全可以在她身边,听她许诺的答案。看云树现在的样子,那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云树出了门,并没有下楼,而是在门边的台阶上坐了下去,看着楼下的那个女人和少女。

宋均带的人都是海盗,这些女人虽是为生存所迫,可也是海盗。非得要一方死了,另一方才能活的下来?因为对宋均手软,连带着对他带的那些海盗也手软了……可是凶恶之徒并不是那么容易向善的,宋均就是个例子……

他确实活的不容易,他做的事,死一次也就够了。她下不了手再杀他一次,却也没想再与他有更多的交流。

还未等她想出两全的方法,远处忽然传出嘈杂声,星星火把点起,还有兵器相击的声音。

门缝里,传来宋均幽幽的声音,他歪坐在门内,脑袋倚着门框。“是姝儿的人来了吗?”

听起来码头很乱,不像是只有几个人的动静,她怕其余的三朵云出了什么事,将一个小小的哨子放入口中,一声呼哨传出,很快有三重一轻的呼哨相应。

云树又呼哨一声,收到回应后方开口道:“不是我的人,像是别的海盗要登岸。”

她不知道宋均有多少人,宋均也不清楚她带了多少人来。

那呼哨是云树这几年游历中学来的通讯方式,云云们都懂。

“这个破地方,还抢着来?”宋均厌烦道。

“地方虽破,可是,”云树冷哼一声,“是个女人岛啊!”

海盗除了爱钱物,也爱女人!像是必需品一样。在物质丰足的境况下,征服一座女人岛还是极富诱惑力的。

“姝儿,我不想做海盗了,你带我回去,带我回家,好不好?”宋均一点也不在乎逐渐靠近的打斗声。

“我之前待你不好吗?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一个面貌凶恶满身血腥的海盗冲上楼,却被坐在台阶上的云树挡住路,他抬刀要将云树给劈了,却被云树砍飞了他手中的刀。那海盗顾不得云树,冲门内惊叫道:“老大,有百十个不知道哪来的海鬼要上岸!”

“把他们都杀了就是了。”

宋均漫不经心的声音是意见,也是命令。

那海盗因为码头那边扛的吃力,才来搬老大

的,老大竟然面都不露,他只好领命再去。

宋均继续道:“姝儿,你不带我回去,我真的要成为海上的鬼了……”

“那是你自己选的路。”

“姝儿,我若真的死了,你能原谅我吗?”

“我不喜欢勉强自己原谅别人。”她放过他,却绝不能再将他带在身边。

宋均笑了,他是那个勉强她的人。因为隔着门,声音有些凄惨。

砍杀声又近了些,说明宋均的人力有不敌。宋均所在的竹楼并没有海盗守着,不知是他不喜欢,还是自信。楼下的女人和少女在打斗声起时就不见了。

“云端在你左侧竹楼下的水牢里。你走吧。”

宋均的声音里有了些死气,云树的心一重,看看十丈之外已然乱起来的竹楼,还是起身下楼。

“姝儿!”

宋均打开了门。

云树微微侧身抬头看他。

“你一定要原谅我啊!看在,看在当初你昏睡的那些日子,我替你照看江雨眠的份儿上……”

以前的宋均从不会向她邀功……

云树没有回答,深吸一口气,翻身下楼,向十丈外的竹楼赶去。

云树赶到那竹楼下,发现里面光影昏暗,乱的不行。那水牢里除了云端,还有那些女人,现在里面男的女的砍杀在一起。鲜血、残肢,刀光剑影,生与死的大仇!

云树之前用呼哨让云岭他们去救云端,她来拖住宋均,可是这会儿她也没看到云岭他们的影子。云树又吹了声呼哨,回应的呼哨声却在竹楼的地下深处微弱的传来。

云岭他们本是想借乱起乱,反正云树本来就是想救那些女人,他们一路将水牢门都给砍开了。

虽然外敌当前,宋均的人却知道,这些不要命的女人跑出来了也非常麻烦!于是在发现水牢有变,一部分人赶过来镇压。

云端是宋均特意要求看好的,所以他在最里面。

那些出了水牢的女人,个个都跟疯了似得,不管是谁,逮着男人就砍杀。云爷说是来看朋友的,云河也没想杀这些女人,在那些女人近乎疯狂的砍杀下,他原本守在水牢口,不得已躲进了水牢里。

等云岭他们将云端捞出来,匆匆处理了伤口再往外赶时,一个女人狞笑着砍断了往上走的竹阶,将牢门用铁链锁了。

云岭他们被困在了最底层,而且那女人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里面的水开始上升,很快升到他们脚不沾地,又够不到水牢的上部,只能拼力浮着水。

云河惊道:“这些女人是不是都疯了?”

云天没好气道:“反正不想让我们活着。”

云岭恨铁不成钢对云端道:“你怎么这么笨?一会儿功夫就被抓?”

云端身上的伤被水浸,又要努力浮着水,疼的抽气,只道:“快想办法出去吧,不然还要拖累云爷来救我们。”

话刚落就听到了云树的哨音。想云树找不到他们会着急,他们又没办法冲出去,只好回应了云树的哨音,等云爷来。

云树一路往下走,发现

拦路疯狂挥刀砍她的,追着她不放的竟都是女人!

冲过来的女人,云树尽可能的避开。有一个女人实在穷追不舍,不杀她誓不罢休的,在她挥刀掀开那女人时,一个海盗毫不犹豫的给那女人腰间补了一刀。那女人手中的刀掉了,却拼尽力气扑向转身的海盗,摔在旁边翘起的一根尖竹上,竹子贯穿两人,同归于尽。

女人的凶悍,她领会到了!相比于这些女人,她待宋均简直太温柔了,而这次宋均待她也太客气了。

这场你死我活的冤仇,对于云树来说有些莫名!因为她一身男装,陷入这男女之间的较量中,她还被自动归属到宋均一方。

她深觉世上的仇怨,有时候明明有着缘由,却难说片面的将责任归属于一方,它是错综复杂的,不死不休的。

没有时间想更多,四朵云还等着她呢。云树一路左右闪避,好不容易来到水牢的最底层,里面光线更暗。

“云端?云岭?”

“云爷!”

“云爷!”

云树循着声音过去,砍断水牢上面的锁链,掀开牢门,抽出墙上的火把探进去,四朵云浮在幽暗的水上眼巴巴望着她。云树忍不住笑了,“小可怜们!云爷来救你们了!”

“云爷,是我们无用!”云岭惭愧道。

“别说废话了。”云树将那砍断的铁链抽出来,探到水牢中,将他们一个个拉出来。

“有没有受伤?”

云端被推到前面。

云树见他身上粗糙包扎起来的伤口又被泡的满是血迹。水牢里面的水脏污,他的伤处需要清洗一番再上药。

“这里有三拨海盗,男海盗,女海盗全都是疯子,能避则避,当杀则杀。”

云树虽然并不想杀人,可是面对杀红了眼的人,退让只会让自己送死。

“是。”

云树交代完,带他们冲出水牢。这时水牢里的男女海盗已经互拼死伤近一半,剩下的依然是不死不休,杀的昏天暗地,血沫横飞。

云树他们不想缠斗,只求尽快脱身,就在快要冲出去时,那个侍奉宋均的女人却拦住了云树的路,猩红着眼睛,“你不是说要帮我吗?为什么屠我姐妹?”

“姐姐,是她们非要杀我啊!”云树挡开一刀,辩解道。

“谁让你性命不要,非要救这几个贱人?”那女人挥刀指向云岭等人。

“他们是我的人,况且是他们放这些女子出来的,你们却将他们锁在水牢里,是什么道理?”云树也生气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女人不和云树废话,挥刀就砍过去。

“你疯了!”云树又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那海盗头子是什么勾当!”

“我能有什么勾当?”

那女人挥刀向外,“看,你的小心肝就要撑不住了,你就在这里看着他死!我就相信你与他并没有勾当!”

不远处点点星火,乌漆漆一圈海盗围攻一个人,那人刀法都有些乱了,看起来受了不少伤。

二百八十九章:鱼汤之争

“我要走,姐姐若拦我,别怪我刀下无情!”

这些受过万千磋磨的女人,一个个都是疯子,没办法正常交流。

“你可以走,把他们四个的头留下!”

云树没法,对云岭道:“云岭,云天,带云端去码头找船。”

“云爷!”

“快去!”

云岭领命而去。

那女子要拦,云树提刀与她对打。那女子根本不是云树的对手,云树将她逼到墙根,压制的她抬不起身。

“姐姐,我本是来给你们送米粮的,你若活的下来,记得在岛上找找。”说完一记手刀将她砍晕,拖到墙根,扶起一个浑身是血的死人挡住她的身子。

提刀就冲进那一堆海盗中,一刀一个,杀进海盗们的包围,云河紧跟其后。

“姝儿!”宋均惊喜道。他满脸满身都是血,身子都有些踉跄。

云树不说话,只是尽可能的护住他。

云树和云河的加入让战局瞬间翻转过来,眨眼间已经有三四个海盗倒在地上。

宋均的海盗团队大部分是赵国人,这些海盗却是异国人。云树的眼中只剩下了杀戮,近三十人的包围,两炷香后,还站着的,就只剩下十多个了。这些海盗也都是身经百战,不要命的,饶是这样也不逃命,这也省了云树许多麻烦。

宋均的人在之前登陆时与不要命的女海盗战斗,只剩五六十。刚才的战斗中,一小半在水牢里被那些女人缠住,一大半对抗这些海盗,在宋均与云树说话时节节败退,这会儿几乎没了。

宋均一个人拖住六七十个不要命的海盗,杀了一半。杀红眼的海盗决意要拿他祭刀,替同伴报仇,下手更狠!大概他身子真的不如以前了,这会儿已经有些不支。

云树这一路也没少遇见海盗,这般视死如归,非要宋均的命的海盗,云树还是第一次遇到。刀下虽不留情,不过还是生出一丝钦佩。

那些女人也不是好缠的,最后的七八个海盗,云树并没有杀完,而是将他们丢给杀出水牢的女海盗,抓住宋均的腕子就往码头跑,云河断后。

星月昏暗,灯火阑珊,在宋均的眼里,天地间只有一个云树了,他愿一直跑下去,到生命的尽头……

云树边跑,边发出呼哨。

码头传来呼哨回应,云树循声赶过去。

云端他们找到的是一艘海盗的小快船,云树他们一登船立即。

“云爷,我们去哪里?”

“去找我们的粮船。”

云岭、云天划船,云河用匆忙找来的一坛酒正给云端清理伤口。

不知道那陷阱是怎么做的,云端的皮肉上尽是老大的血口子,他则失血过多,面色惨白。

云树将指上的一只梅花戒指取下,轻轻一振,就成了一只梅花金针。义父给她的那根她终究没找到,这支是她托人重新做的。用酒水洗了金针,又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吹亮,将金针烤了烤在云端的穴位上扎下去止血。好在外伤药云云们都是随身携带的。

几朵云都在水牢里泡过,就云树身上的衣服还干净些。出了码头,没有船来追他们,云树让他们都转过身,将里面的一层里衣褪下,撕成布条,给云端包扎伤口。

忙完云端才轮到宋均。

“姝儿,你原谅我

了,是吗?”宋均声音虚弱道。

云树冷声道:“伤在哪里了?”

宋均肩上、背上、臂上、腿上、腰间都是刀口,那满身的血并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

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再来一遍,可是云树的那件里衣已然不够用来包扎伤口了。云树无奈,只好又褪下一件里衣,好在她穿的够多。可是褪了两层里衣后,只剩下里面的一层裹胸布了。。。

几朵云的干粮都被水泡了,几个人分吃了云树身上还干着的干粮,好在水囊没有损坏,水是够喝的。云端和宋均流血过多,很快都昏睡了过去。

云树与云河也开始划船,约两个时辰后,月亮都亮起来些了,可是那个偏僻的海湾里却没有了她们的船。

那些船工不是云家人,是云树在撒地港雇来的,见这岛是个不太平的,卸了米粮,等了一会儿,就等不下去了。云树允许他们保命,他们就直接划船跑路了。

“云爷我们怎么办?”云天道。

“猜猜看?”云树给云端按着脉道。

云云们愕然了。

“你们现在确实很能打,可是遇事也该放开手脚,独立思谋一番。现在你们来说说,接下来咱们怎么办?云岭?”

遇事请示家主是本分,但事事都要家主吩咐,显然调教有所欠缺。

“云爷,我去岸上察看一下他们卸下来的米粮。若是他们有心给我们留了水和干粮,我们可以从这里直接走。如果他们没给我们留,我们需要再回趟码头,备好水粮再走。”

“云天?”

“云爷,若是水粮充足,我们还是直接去……”看了看宋均,朝撒地港的方向指了指。“毕竟云端伤的不轻,需要好好用药。”

“云爷,我觉得先察看察看这船上有什么可用的吧?”云河道。

“云端?”

云端装睡,他流血过多,脑子这会儿确实不太好用,有云爷在,他十二万个放心。

云树刚按过脉,心里很清楚,见云端不睁眼,云树看看云河,云河直接捏他的鼻子。云端装不下去了,原本惨白的脸皮还有些发红了。

“你长进啊?这招儿哪儿学的?”云树似讽似怪。

云端答非所问,“我听云爷的。”

云树赏他一巴掌,“回去再跟你算账!那你们都去忙吧,一会儿来汇报。”

云岭和云天上岸查验东西后,云树转过身又去看宋均。

“还好吗?”这回云树说话柔软了些。

宋均的身子确实有旧伤,在广州时并没有。她虽然解了穴才将他丢到海里,但身上坠着酒桶,沉的快,他是拼了命才挣出来的,心肺有一定损伤。将他手脚后绑,以至于腹部先着水,伤了脾。

他如今这条命,确实是好不容易挣出来的!

“姝儿~”

“叫云爷。”

“你原谅我了吗?”

云树并不看他。“以前的事翻过去,以后的事不用再提。”

“什么意思?”

“我可以带你回广州。以后你就留在广州吧。”意思就是她不会待在广州。

“姝儿……”

“还是你想让我把你丢到海外?”云树威吓道。

宋均不

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道:“姝儿,我想喝鱼汤。”

在这鬼地方,一身伤,喝什么鱼汤?云树本是想发脾气臭骂他的,却生生被逗到了。“我也想喝。”

云端道:“我也想喝。”

忙着翻东西的云河也挂了两耳朵话,“我也想喝。”

云树斜了宋均一眼,“听到了吗?”

宋均咬唇忍笑“嗯”了一声。

如果这三年他都在,会是一直都这样和谐的关系吧?不,会更好!

云端忽然开口道:“云爷,可不可以不给宋均喝?”

“为什么?”

“谁让他刚才欺负我?”

云河插嘴道:“他欺负你?”

云端饱含“委屈”的点头。宋均可是要把他钉在柱子上,还要再抽他五十鞭子的!

云河向云树道:“云爷,要不咱就不给宋均喝了?您看,云花委屈的什么似的。”

云树忍笑道:“三比一,那就不给宋均喝。”

“凭什么啊?我先提出来的!”宋均对鱼汤执念很深,很不满意。

云端冲云河叫道:“你说什么?你说谁云花?”

云河两手一摊,“你看咱几个都没事,就你一会儿功夫搞的一身伤,柔弱的跟朵花似的,还说自己不叫云花?”

云树彻底绷不住了。

云端顾不得伤口疼,要跳起来跟云河干架,却被云树按住。“一身伤,扯裂了,我可没那么多药再给你敷一次。”

“姝儿~我也一身伤……”宋均委屈巴拉道。

“好了!你们两个都不许喝鱼汤!一身伤,喝什么鱼汤?都给我安分点!”

“云爷,那咱们喝鱼汤吧?”云河欢喜道。

云树要捂脸了。这碗鱼汤太魔怔了!她和云河都给绕进去了!

“鱼呢?锅呢?调料呢?”

“爷!锅,鱼,盐巴……”

云河献宝一样捧过来。一个铁皮容器,勉强可以算锅;一包盐巴,勉强算调料;竟还有条鱼!一场血雨腥风后,这条鱼竟还在那个铁皮容器里,活着!

云树不接,捧脸道:“云河,爷要喝鱼汤。”

云河笑的眼都眯起来,“我给爷做鱼汤!”

云树拍手,“那你快去,船上的东西,我来查!”

云河抱着鱼下船,云树起身在船上翻东西,云端和宋均没劲的安分下来。

不愧是海盗的船,时刻准备着出战,上面出海的东西都是齐备的,罗盘都有!

云树翻完东西在船边松了口气,嗅到空气里的鱼汤味,眼睛一亮,就要翻身下船,却定住脚,回身对云端和宋均道:“你们两个腿上也有伤,不要下船见水,都给我待船上!”

他们的船绳绑缚在近岸的一块礁石上,距离岸上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姝儿~”

“云爷~”

“我身边没药了,我们还要在海上呆两天,你们自己看着办。”

云树说完就跳下船,循着鱼汤而去。

云树四人在岸边将一锅鱼汤分食,云端和宋均就只能在船上大眼瞪小眼互相瞪着,彼此都看不顺眼。

二百九十章:断弦

云树他们喝完鱼汤,又给云端和宋均煮了锅白粥。

忙完之后,个个都又累又困。本来是想在那些粮食上睡会儿,可是岸上蚊子太多,又担心毒蛇之类的毒物,便又回到船上。

这条快船不大,也不小,可以容十多个人,所以躺下他们六个人,还是有空间的。

云树就趴在船舷上眯会儿。宋均刚想靠过去,云岭抬条胳膊压住他。宋均想将他的胳膊移开,云岭却根本就是故意的限制他的行动。宋均恨恨的瞪着他,云岭却浑然不觉,闭着眼睛接着睡。

云岭无声的压制,云端却狠狠的瞪着宋均。这货的司马昭之心,谁还看不出来!当初他们打不过他,现在要是还制不住他,他们都可以跳海向云爷谢罪了!

宋均无奈,只得隔了几个人,望着云树的背影……好些年,没有见她了……

云河抬手捂上云端的眼睛,低声道:“睡觉啦,小花!”

云端气的抬手将云河的耳朵拧了一圈,云河刚要拧还给他。

云天低声道:“你俩要是不睡,起来守着,我睡。”

然后云河和云端就没了动静,兄友弟恭睡的好不香甜。

云天无语了。

云树听着他们的低语,微微弯了唇角,抓紧时间眯会儿。

海上太阳将出时,夜最黑,温度最低,云树禁不住冷的醒了过来,发觉身上多了件衣衫。

云岭只穿着单衫在守着,且与宋均有着眼神的争执。

云树起身将衣衫给了云岭。“怎么了?”

云岭穿上衣衫。宋均一副艰难忍耐的样子。他要净手。因为云树在船上,所以他要到岸上去。云岭表示大家都还睡着,他还要守着,等大家都醒了再带他去。

人有三急,这是等的了的?

了解缘由后,云树向云岭道:“你带他去吧,我来守着,要小心!”

云树虽然带宋均回来了,鉴于他有前科,对他并不放心。

云岭点头,跳下船,背宋均上岸。

云树看着他俩的背影不由考虑接下来的两天,她怎么在这小船上度过了。

海上日出,还是那么美,让心都跟着颤抖!

其余三朵云陆续醒了,都上岸收拾一番,弄些吃食。

云树是个心软的,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这点宋均是知道的。

两次将命交在她手里。第一次她怒气当头,下手了。。。

自他沦落,还从没对谁那么耐心、用心,也没有谁那么近的走进他的心。他在水中挣命时,也有怨恨她对他的无情,可是时间让思念替代了怨恨,且愈久愈浓。

想她,像是成了目标。若不想她,日子一天天的便了无生气。打打杀杀、美酒、财富、权势也没一点意思,提不起一点劲头。那么多的美人儿,虽不如她的绝色,却也各有千秋,任他把玩,他却玩不出当初与云树争斗的趣味。他有些想不起来在遇见云树之前的那些年,他都在苦苦

挣扎些什么。。。

三年后,她已经下不了手了,她心软了……他赌对了!只是,要赢到她的心,却也没那么容易……

尽管云树依旧遮着面巾,但宋均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走哪跟哪,只要在视线范围内,她做什么都跟着。这么粘人的目光让云树很不舒服。云树迎着他的目光,在他面前坐下,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宋均面上笑意愈盛。

“我昨晚的话太草率了,我好像不该带上你。”

“为什么?”宋均被云树的话惊的笑不出来了。

云树微微凝眉,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姝儿,你是在逗我吗?”

云树摇头。

“我昨晚到现在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是姝儿你救了我,你说带我回去的。”

他说的十分认真,这个样子的宋均和岛上那些女人想要千刀万剐的宋均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也是云树最初觉得难以面对的那个十分正经的宋均。

“我,”尽管云树不想承认,昨晚她确实不想看到宋均死在那些海盗手里,死在她面前。而昨晚的鱼汤之争,也确实有那么一些熟悉的味道,可……

“我总觉得带上你,我会没有好下场。”云树长睫微垂,有些想避开宋均的目光。

“姝儿,我保证,以后你不喜欢的事,我绝不会再做!”

云树沉默了。

“姝儿,我真的不会了!”

“我记得在南下广州的船上你是怎么说的。”

宋均也记得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不要把他和大当家的比,他不屑。他说他会维护她的利益……

说出去的话从来都是不做数的,不管是母亲说的,黎歌说的,宏哥哥说的,还是雨眠说的,她自己说的……她很清楚这一点。

“我虽不杀你,可我也不想将自己置于险地。”

“我以后只做修仪,不做宋均了,好不好?”宋均请求道。

“虽然你现在一副温良的样子,可是昨晚,我看到你在竹楼上都做了什么。”

宋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忘。

“姝儿生气了吗?”宋均的眼睛竟然微微一亮。他发觉了那个白色的人影,他希望是她,故意做出来的,虽然那也是他惯常做的……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觉得女人很可怜。”

她竭力将自己从中择出来。

她之所以来这里,就是觉得天下之大,山海之阔,不管到哪里,女人都是那么可怜的地位。她想对她们表示一点善意,可是她终究还是退缩了岛上的女人遭受的苦难已经让她们变得孤绝,难以沟通。

“江雨眠那样,你是生气的。”宋均不想让她沉浸在女人可不可怜的话题上。

云树脸一抽。“你给我闭嘴!以后不许你再提雨眠!”她与雨眠在一起并不圆满,雨眠的那些不好的事,她一点也不想想起,她只想记得他的好。

“所以,姝儿,你还是会带我走的!”宋均的话里有了一丝欢喜。

“不带!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关系?”云树变了脸,起身吼道。

宋均立时发觉自己过于卖弄了!姝儿虽然说不带他,却是在好好与他说话,更像是需要他给她一个带他走的理由。她是只小猫,要顺着毛捋,把她惹炸毛了,不管从哪个方面,他都没有好处。

宋均不再辩争了,眸中换上可怜、无助、悲怆的神色。

他做的那些事,他自己都给不出让云树非带上他的理由,但云树的心软依然是他押的注。只是他没想到这注押的次数多了,她一再退让,会有什么后果。他也顾不上想,如果云树不带他,一切都无从谈起。不说岛上的女人个个都想将他剥皮抽筋,他一身伤得不到调护,也注定活不久。

几朵云搬着水粮上船了,云端也被背到了船上。岸上就一个宋均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因为腿上有伤,微微斜着身子,不复昨日的修美身姿。

云树背对着他坐在船上。

云岭看看宋均,又看看她,“云爷,我们走吗?”

云树咬着牙,捏的自己手骨发白,却半天没有说话。

云树觉得宋均就是个海胆,一身硬刺,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狠狠的刺手。她明知道他不是个好的,他的死活与她没有关系,可偏偏狠不下心让他再死一次。她这种心态,真是死了也活该!

她想,若是宏哥哥在会如何?答案是宋均活不过昨晚,宏哥哥不亲手再杀他一次已经是仁慈至极。可她不是宏哥哥。。。

当年她丢下雨眠在苏州码头,最终让他在冷水里染了病,送了命。那是她最后悔的事!她今天若是丢下宋均,他必死无疑。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会生出一丝不想让他死的想法,真的是因为他实在活一次不容易?

内心剧烈斗争的云树终于一根心弦绷断了,她回头看了看岸上的宋均。

巴巴望着她的宋均见她回头,心里是高兴万分的,可是看到她的眼神,他觉得心有些沉。

“云岭,你带他上船吧。他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以后你们都小心他。”云树声音沉闷道。

宋均当初为什么会不见,几朵云心中也有猜测,尤其是云端,他在竹楼上听到云树与宋均的对话与动作,他对于二人关系的理解更深一层,这也让他看宋均更加不顺。

宋均重新上了船,几朵云对他眼神异样,他并不在乎,只是试探着轻声唤了声“姝儿。。。”

云树没有理他,起身去了船头,抽桨划船。她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对宋均的复杂心态。

这天傍晚,一艘装饰不凡的大船雄赳赳气昂昂的从他们的对面驶过来,却并没有搭理他们那可怜的小快艇。

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有一直在观察宋均的云端察觉他的异样: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去看那艘船,反而在看了一眼后,有些刻意的低垂了头。

在大船开远后,云端积极报告,“云爷,我觉得宋均好像有事情要跟我们说。”

众人回头看船尾,扫过云端,目光都落在宋均的身上。

二百九十一章:真的不想活了吗?

宋均有些不想面对云树询问的目光,云端指指刚才过去的那艘船。

那艘船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循海岸线而行,反而像是要去他们离开的那个达文岛。

“宋均,你与那艘船有什么关系吗?”这一整天,云树终于对宋均说了一句话。

“我。。。”一惯言辞流利的宋均有些堵了喉舌。

“姝儿,要不我们就近靠岸,走陆路吧?”

“你惹了什么事?”

如果不将事情说清楚,云树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你三年都没回去,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宋均很清楚云树那一船货物,也仅仅是够她在外面晃荡一年的,她却生生三年未归。他不知道云树的一艘货船如今已经变成了三艘。

“我这次出来,也没想活着回去,我,我招惹了简罗国王的宠妃。。。”

什么无法无天的事他都敢干,不要命一样。那船上的装饰是简罗国的标识,看样子还带了不少人。他招惹完王妃被王宫侍卫追出来,在街上遇到当初在海城与云树搭话的女人,便跟着她去了达文岛。

达文岛的女人外出是商人的身份,也确实做些生意,遇到合适的商船就打劫一番。宋均这海盗船也是装成商船,棋高一着,将计就计,反而将达文岛的女人拿下。

“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将简罗国王踢下王座,自己坐上去啊?”

察觉云树言语里的些许讽刺,宋均竟然微微勾起了唇角带起一丝羞涩,“你不在,我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

他的意思是,不是他做不到,是他觉得没意思才没去做。简直狂妄至极!

极为难得带着一丝羞涩的宋均看看云树,面上的神色又奇怪起来。

“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觉得把你绑了换赏金也不错。”云树看着那远去的船影。

这样的话题,只要不涉及江雨眠,她竟一点都不生气!就连他故意的言辞挑逗,她都懒得跟他计较了。宋均垂下脑袋,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云树回过头见他不说话,也没说什么,抓起船桨又要划。

宋均抬头见她并没有调整航线的意思。“姝儿,你昨晚杀了那些人,他们知道后,不会放过你的。”

云树杀了那些人带上他走,即便是将他绑了送上大船,也未必不会被殃及。

云树心中一惊。“昨晚登陆的不是海盗吗?”

那些人很是草莽啊!一点也不像会是某国国王派出来的人啊!

“他们是前面探路的,大约找到我后就让人回头报信了。”

云树又有了拿宋均喂鱼的冲动!处理掉这个祸害!怪不得昨晚那些人视死如归的要杀了宋均。他敢给国王戴绿帽,自然追过千山万水也要杀了他!那话怎么说的,量国之物力,追杀送绿帽之人!

“姝儿,我,很抱歉连累你了。等船靠岸,我来引开那些人。”宋均歉意道。

“你昨晚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一直憋到现在才说!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以前惹她生气,她气的张狂,经常要上手教训他的,这次她的怒气内敛许多,只是表现

在声音的不愉。

宋均并不喜欢云树这个样子待他。没有了往日的明媚鲜活,她像是换了个人。

“我只是没想到后面还跟着这么一条船。”

云树将目光转向辽阔的海面,继续往前走,一日一夜就可以到撒地港,可是那些简罗人在达文岛知道她带走了宋均,会立即追上来,这虽是条快船,但只有四个人轮流划,速度有限!

若是由陆上走,不仅要多耽误几天,路上怕也不好走简罗国王的人这么远都追来了,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宋均?看看云端,又瞥了眼宋均,

云树没再说什么,吐了口气,皱眉拿出罗盘与地图。

确定目的地,距离他们最近的安嘉城。

这会儿,天近黄昏,等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安嘉城的时候,已是午夜了,月色昏暗,思绪不宁。

云树他们收拾了一下,下了船,准备先找个落脚地饬一番,却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宋均不见了。

他身上带着伤,这会儿功夫是走不远的,大约是在这码头藏起来了,这就是他说的自己走,不拖累她……

云树什么话也没说,提步就走。

幽暗、陌生的码头让人心中不安,四朵云在她身后小声议论。其实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生出些上了宋均的贼船的想法。

“云爷……”

云岭冲走在前面的云树唤了一声。

云树沉默着,立在了原地。她的衣摆被风掀起,她闭上眼睛听黑夜里码头上的声音,让她想起看不见的那段时间里,她没有委顿,因为她的黑暗里有温暖。那,宋均,他的呢?

宋均做事再无法无天,除了那一次,他对她,并没有不好。有一段时间里,她甚至觉得宋均那无法无天又不伤她的性子,还是好玩的,让她早早端庄起来的性子,重新有了孩童般快活的玩乐心态,嬉笑怒骂形之于色,是很痛快的。。。

宋均选择自己走,不让她横梗在那道心坎上为难。

“宋均?”明知道是玩火,她还是忍不住走了回头路。

码头静悄悄的,没有人应她。夜风湿湿的黏黏的,带着海的气息。

“宋均,我有句话想问你。”

云树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声,没有人出现。

“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云树再次抬步,宋均在她前面两丈远的一堆货物中走了出来,声音沉重道:“姝儿……你想问我什么?”

此地一别,真的是要永别了。

他,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一身伤,还被仇家追。死,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云树走过去,借着昏暗的夜色望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抬手给他理了理鬓边的乱发。

这样温柔的举动,没有讽刺,没有玩味,没有恨意,似乎是有一丝微薄的怜惜在里面。从他逃出京城,别人都是鄙夷,然后被他打怕,畏惧他,恨他……宋均的心却因为云树的动作一颤。

“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云树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在这黑夜里绕的宋均眼眶发热。

自上次离开云树,他恢复了以前的海盗生活,却觉得那样的日子活不出趣味了,死活也不再重要,却也没有一心求死,尤其是昨晚云树救了他后,他觉得还是活着的好,还能再见她。

“你我都是因为家中巨变,父亲母亲早早离开,才会被磋磨成现在的样子……我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好人……可能,明天我还会后悔,但是,雨眠不听话的时候,我会给他三次机会……我觉得,或许应该再给你一次机会……”

宋均的鼻子酸了,夜色昏暗不明,他的眼角却有一丝光亮一闪而过。

“要我带你走吗?”

“姝儿~”

云树拍拍他的手臂,声音低沉道:“走吧。”

“腿疼。”

刚才躲的太快,扯开了腿上的伤口,其实他还是可以忍的,只是,想借机给云树“找点事”。

云树看看他,转头对云天招招手,让他过来扶宋均一把。

宋均计划落空。

找了个客栈,让身手最好的云岭留在客栈守着那两个伤员,收拾收拾,抓紧时间休息,云树则带上云天出了门。

两个时辰后,两个人带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云端和宋均的药,还有天竺国的衣物,以及一些修饰容颜的道具。想要顺利走过安嘉城到撒地港的这段路,还是扮成本地人比较好。

要说这么晚了,药和衣物是哪来的?云树是完全发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优良作风,自己进去拿的,拿完留下金子就回来了。

换衣服的换衣服,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云树就找到的有限的药材给宋均和云端熬了两锅药,他们两个都要补血和提高伤口愈合的能力,宋均的旧伤也顺带给他调调。

几乎忙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疲累不已,云树在厨房扇着火,看着小炉里跃动火光,差点睡了过去。

云岭换好衣服,过来,“云爷,去休息一会儿吧,药我来看着。”

云树摇摇头。

“你让他们也都去睡吧,养好精神。一会儿我把出发的事情处理好了,路上就靠你们了。我路上睡。”

在海上漂了几年,有时候也觉得船上的生活单调,云树便沿途带了几个懂赵国话,又懂其他国话的人带在船上,学了好几个国家的语言。在安嘉城里,云树还是可以交流的,云岭却不行。这安排出行的事,他真抢不了,不能都熬着,他只好听从吩咐回去休息。

云岭走后,云树清醒不少,又扇了扇炉子。

云端来看她时,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

“姝儿,你睡会儿吧,炉子,我来看着。”宋均道。

“好好休息有助于伤口愈合,你回去睡吧,药好了,我叫你们。”

“姝儿,本该我来照顾你……”

云树不接他的话,掩住哈欠道:“你要是不困就说说,你还惹了什么事,也好教我有个心理准备。”

二百九十二章:农夫与蛇

“没了。”宋均回答的很果断。

“真的?”

“真的。”

“行吧。”

云树并没有追问,起身搅了搅药锅,屋子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姝儿~”

“还有事?”云树重新坐了回去。

“我还能听到你的答案吗?”

“什么答案?”

“你既然留下我……”

“只是不想让你死了。”云树并没看他。

“没有别的了吗?”

“没了。”

“为什么不想让我死了?”宋均追问着她。

“你若想死,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一程。”云树毫无情绪道。

“姝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当初的那点苗头被他自己亲手掐灭了。

云树望着炉子里的火,轻轻挥着扇子,缓缓道:“从前啊,有一个农夫,在冬天里从外面捡回一条冻僵的蛇,将它揣在怀里。他明知道这蛇有毒,却还妄想着暖活它,将它驯化。蛇在农夫温暖的怀里醒来,然后咬了农夫一口,农夫死了。”

云树说到这里,自嘲的轻笑起来,“我是什么呢?我没死,以为将蛇弄死了,后来发现蛇没有死成,在别人追杀蛇的时候,又一次将他带了回来。这一次,我会死吗?”

云树停下扇子,转头望着宋均。烛影昏暗,炉火半照着她的脸颊,橘色的光晕敷贴在她光洁的面颊上,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像是精心雕琢过的暖月,朦胧的暖光照进心底最深处。

宋均眸色幽深的望着她,“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蛇知道自己犯错了,他终于知道农夫是最好的,在农夫身边才是最温暖,最快乐的。蛇会学着好好爱护农夫,回报农夫的。蛇请求,给他一次爱她的机会。”

“蛇啊,在外面欠了无数风流债,才会被追杀;蛇啊,只是觉得好玩而已;蛇啊,是冷血的,怎么会有爱呢?”

“他有!他曾经只想风流,他以为自己没有真感情了,可是在农夫不在的那些年,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农夫。没有她,活着也心若朽木。”

“农夫只是觉得,这条到处惹事的蛇活的也不容易,不想看着他死而已。”

“姝儿,你真的不愿意好好看自己的心吗?”

“我的心,好好的。”

云树说的风轻云淡,还给自己倒了杯水。

宋均褪下了款款深情,抢了云树手中的水杯,坏笑道:“谢谢姝儿倒水给我。”

云树敛了怒气,瞥了他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云树又开始用那样的态度对他,他有些受不住。

“你就折腾吧,将我的耐心折腾完了,你就可以去死了。”云树漠然道。

对!他还可以折腾,既然他还没有死,他还可以折腾!于是他握住了云树的手。

云树抽出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的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

“不长记性是吧?”云树声音冰冷。

宋均却在笑。“我惹姝儿生气了,姝儿都是要动手的,姝儿不要忘了就好。”

云树咬着牙才

没把那个“贱”字骂出来。

自云树知道他曾经秀才的身份,待他便多了对读书人的尊重。云家人骨子里对读书人是尊重的。哪怕那时他那样对她,她也只是干净利落的将他丢下船,从未羞辱过他。这次,他却逼的她险些忍不住要骂人!

“我惹姝儿生气了,姝儿可以打我,但是不要因为我曾经做过的事而改变。我将柳修仪糟践的面目全非,姝儿不要变,姝儿应该是活色生香的!”

宋均的话冲破她满腔的怒气,击中了她的心。她看到宋均的眸中竟然是恳切与请求!

几年不见,宋均撩人的手法愈发长进了!她也愈发的长进了!!!竟然被他的一句话拨动了心弦!

“这招没用!”云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刚才的冰冷。

宋均看到了云树的情绪变化。她依旧不承认,宋均则笑着道:“我知道了。”

云树不去管他知道了什么。“敢再犯,我就剁了你的手!”

“我知道了。”宋均依旧笑。

云树见不得他笑的那么“贱”,还想动手打他,却又不想如他所愿,生生忍住,推门往外走,却撞见门外的云端。

云端无意间的偷听被撞破,尴尬道:“云爷……”

“我太好 性子,你们一个两个都要上天是吧?”云树怒道。

“云爷,我,我是想来看着药,让您去休息的,无意,无意……”云端红着脸垂下脑袋。

他们划了一天船,这俩人在船上躺一天!“既然都这么精神,左边是你的,右边是他的,半个时辰后起药!”

云树甩手要走。

宋均从屋子里赶出来,在云树身后“情意绵绵”的追加了句。

“姝儿待我还是用心的!”

一样的外伤,药却不一样,宋均意有所指。

“云端是我云家人,我是用心医他。你就是个捎带的。”云树冷脸冷声,心里却忍不住骂这个,这个,混蛋!

云端的表情因为这句话有些不自然,但云树与宋均都没注意到。

宋均接着“绵绵情意”对云树道:“那我要喝左边的药!”他要挑份儿心意重的药喝。

“想死你就喝。”药也是乱喝的?!

“姝儿念着我,不想让我死,我就不喝了!”

他又开始胡说八道!云树深吸口气,“云端,替爷赏他一巴掌。”

云端这路都看宋均不顺眼,得令就扬起手。宋均虽然身手不如以前,对付同样一身伤的云端还是没问题的,云端的腕子被他死死捉住。

“姝儿,我这张脸,长这么好看也不容易,只留给姝儿看,留给姝儿打。”

至贱!!

云树不想再跟他浪费精神,黑着脸,摔手走了。

云树终究没有跳起来暴揍他,宋均有些失望,他告诉自己,慢慢来。

云树回屋做了好几个吐纳,才将宋均加诸在她胸中之气理顺,歪在床上稍稍眯了会儿,天就亮了。

云树起身换上天竺国的男装,将容貌易成天竺男子的样子,还给自己加了两撇大胡子,又出去。回来时带回来了一驾马车,后面跟着三匹马,车上还有药材

,吃食之类的。

将一张地图丢给云岭,让他好好研究线路,自己则回屋沐浴休整。半个时辰后再出来,她就成了穿着天竺国纱丽的贵族女子。

纱丽是天竺女子最美丽的情怀,雅致不落奢华,清婉又不失庄重!

墨绿色的素面纱丽更衬的云树肤色柔白如荑,头上是一条轻黄色头巾,同色的轻纱遮面。额上是天竺特色的红宝石额饰,加上眉间一抹朱红色,艳若云霞,更趁的一双妙目顾盼神飞,摄人心魄,只是有些许疲惫之色。乌漆的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拖在身后,曼妙无比的腰身被繁复折叠的纱丽遮掩着。只是过多裸露的胸口让她有些不适,尽力用纱丽遮掩着。

自三年前离开广州,云云们就再也没有见云树穿过女装,尤其是这身异国风情的纱丽,让云树仿若天外神使,一个个都满目惊艳的望着她,没了别的反应。

宋均痴看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是不是太显眼了?”

他倒是乐意见她穿女装,和女装的云树比,那个简罗国的所谓宠妃不值一提!但是过于美貌的女子出门容易被惦记……

“简罗国的人不会想到你成了天竺女子的仆人。”云树淡声道。

原来都是为了他!

云树并没有看他,而是面向四朵云,尤其是云岭道:“都收拾好了吗?”

“都好了云爷。云爷我们走这条路……”云岭将他刚才制定的路线指给云树看。

云树看后点头,“可以。”提起衣摆出了门,云云们跟上。云树在马车前立住脚,扮作车夫的云端忙搬下凳子,二号车夫宋均则抬手臂给云树扶着登车。

云树扫了他一眼,扶上他的手臂。

云岭、云天、云河则是带刀护卫。

马车出了城,一路往西北走,天竺国的陆上风情她没有精力欣赏,疲累的在车上呼呼睡去……

“雨眠……”云树沉睡中含糊唤道。

“雨眠!雨眠!!”云树的声音忽然大起来,微带哭腔。

宋均避开云端的阻拦,钻进了车里。云树的面纱被眼泪打湿一片。

“姝儿,醒醒,醒醒~”宋均柔声唤着她。

云树睁开眼睛,看到宋均的脸,又闭上眼睛。

“姝儿,你还好吗?”

意识到自己面纱上的湿凉,云树摸摸脸,扯过头巾将自己的脸裹严实。

“我没事,你出去吧。不叫你,不要再进来。”

“已经过去几年了,姝儿还是那么伤心吗?”

云树侧过身,不说话。

晚间,他们来到了莽拉城,进了客栈,收拾停当,要用饭的时候,发现宋均又一次不见了。

从云岭处得知这一天,并没有简罗人出现,云树便没想去找宋均,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无心去管。

晚间云树坐在床头又开始发呆,有人轻轻敲她的门。云树起身开了门,门外的那个人让她的心跳都停掉了,然后控制不住的唇角抽搐,眼泪汹涌而来。

那个人进去,关上门,抬手抹去她的眼泪。

“眉儿~”

二百九十三章:一夜

“雨眠~”

“眉儿,我在。”

“雨眠~雨眠~”

云树禁不住扑到那人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那人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雨眠,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眉儿~”

云树抱着那个人的腰身不再动,只是一声声“雨眠”唤个不止,她唤一声,那个人应一声“我在”……

过了好久,云树恋恋不舍的松开手,拉那人在桌前坐下。对着灯火,望着他的眉,望着他的眼,想抚抚他的脸颊,又不敢抬手,双目痴迷又专注的望着他。

云树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心中有些酸。

“姝儿……”

云树猛然抬手按住他的唇。

他握住云树的手,她没再动手打他。他握住她的手,亲吻着,她接受了……从指尖到手背,再到手腕,他察觉她的轻颤。

“雨眠~”

“姝……”他没想到云树竟然猛然凑过来吻住他的唇。

宋均用理智扭开头,恢复了他自己的声音,低声道:“姝儿,是我。”

云树闭着眼,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声音微哑道:“今晚做雨眠,好吗?”

“只要你喜欢~”

“喜欢。”云树再度颤抖着吻过去。

云树吻吻停停看看他,眼泪流个没完,蹭了宋均一脸,他终于越来越不像江雨眠了……

宋均跑出客栈,将这座小城跑了个遍,找遍所有的成衣店,终于还是从一个赵国客商身上剥下这样一件淡青色衫子,有些像往常江雨眠穿的。

云树不喜欢味道的杂乱,他特意将衣服洗了洗,拿火烘干,又将自己身上的味道洗去,才换上衣服,对着镜子,将自己易成记忆里江雨眠的样子。

对于熟悉江雨眠的云树来说,在阴沉的夜,昏暗的灯火和满心的思念中,他这样粗糙的易容她仍然看痴了,但她不敢像抚江雨眠那样抚上他的脸颊,她怕破坏这难得的影像。

“那晚,我就是这样把你当成雨眠的吗?”云树声音低哑道。

宋均没说话,他清楚那晚是怎样的。而第二天早上的那句话根本就是他顺口胡编的。

“对不起。”云树低声道。

“姝儿,那次,是我不好。”多少年了,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道歉。

“是我什么都没问,不让你分辩,就将你丢进了海里。对不起,修仪。”云树愧疚道。

“姝儿不要说了,不是你的错,不要哭了。”而后声音有些梗涩道,“你若想的话,我每晚都这样来看你,好吗?不要伤心了,他不在了,我还在。”

“修仪~”云树抚着他的脸颊,“还疼吗?”她昨晚怒气之下打他那一巴掌可没吝啬力气。

“没事了。”

宋均忽然意识到,若是那晚去见她,就将自己易成江雨眠,而不是只学两分他的声音……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了?不管是那两晚,还是今晚,云

树温柔待他,都是因为江雨眠,他心中更酸了。

云树起身,去那一堆药材中翻药。不知道是不是思绪不在状态,翻了半天她什么也没翻出来,自己却撑住身子在那里低低的哭。

无论如何,今晚就是为了哄她开心才费了这许多功夫。宋均从她身后抱住她。“不要找了,我没事。姝儿为什么还哭?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云树抹过眼泪,转身望着宋均的眉眼,勉强一笑。“没有,你做的很好。”

“不想笑,就不用笑。姝儿还喜欢这样的吗?”

宋均说着将她抵在桌边,揽住腰身,轻轻吻下去书桌前,她与江雨眠的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

有风从窗缝扑进来,打灭了桌上的灯,云树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吻,在黑暗中逐渐演变……

“眉儿~眉儿还想要别的吗?”宋均气息不稳道。

云树挣扎出理智,松开他。“不,不要了。”

宋均没有动,云树依旧被抵在桌边,他的心脏在狂跳。

云树也听到了,她将手按在他的胸前,然后将耳朵贴上去,静静的听着,又像怕它跳的太过分,轻轻捋着他的后背,希望这心跳能够和缓下去,她却未能如愿。她禁不住抓起宋均的手腕,给他按了按脉心脏狂跳之下,她按不出什么。

“是我不好……”云树喃喃自语。

“姝儿,都是我不好。我,我今晚就先回去了。”

宋均轻轻抱了抱她。既然她不想要,他担心再待下去会做出勉强她的事。

黑暗里,云树细瘦的手牵住他的手,一路无阻的送他到门口。

“谢谢你。”

“明晚,我还来吗?”

云树轻闭上眼睛,脑中一幕幕过着“雨眠”今晚进来的场景。她觉得一团愉悦在脑中蓬蓬然轰开炸开,又轻又飘,忍不住再度揽住他的颈子,踮脚吻上他的唇,直吻到宋均声音颤抖。

“姝儿~我真的要走了~”

云树停下,却也没有让他立即出去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今晚听我的话,好吗?”

宋均很是意外,江雨眠的影子也太好用了!而后他心中又是一暗,好用,也只是影子。宋均沉默的一瞬,云树又道:“是我糊涂了,你去吧。”说着要推他出去。

宋均不动。“我听你的。”

。。。

宋均轻轻抱着她,思绪万千,直到天色将明才昏昏睡去。

云树醒来时,宋均在她身边犹睡着。云树用手臂微微撑起脑袋,看宋均的眉眼,他面上残存着昨晚装扮过的痕迹。想起昨晚自己鬼使神差的言行,她的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又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早晨,人也躺不住了。要坐起来时,发现宋均的手还揽在她的腰上。尽可能轻的拿开他的手,还是惊醒了他。

宋均一瞬的迷蒙后,眸中就换上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神色。“姝儿醒了?睡的还好吗?”

云树长睫半垂,盯着宋均身上的青色衣衫,昨晚那么像,今天又不像了。

如果那个晚上是自己将他当成了雨眠,那,那个早

上,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顾的要弄死他,他才会那样吗?同样是一夜后的早晨,眼前的他,神态到语气都是温温柔柔的。云树揉揉额头,她不想再想起来,她的心努力帮她将眼前这个人与那个人划分开。

“姝儿头疼吗?要我帮你揉揉吗?”宋均贴心道。

云树坐起来,摇摇头,理了理衣衫,才开口道:“要我负责吗?”

宋均也坐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让人一点也不排斥。“姝儿若不想的话,就不用。”

“你若只喜欢昨晚那样的,我今晚再来。”宋均补充了一句。

云树又坐了一会,一言不发的起身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又去翻弄那些药材。宋均起身整理好衣服,云树将两服药递给他,“拿去让云河煎了。你也回去梳洗一下再过来。”昨晚宋均不见了,云树思绪又重,把云端和他的煎药之事给忘了。

宋均敲门再进来,云树已换上了纱丽。褪下宋均穿戴整齐的衣服,帮他换药。

出现在云云们面前时,四朵云觉得两人间那种微妙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变化。宋均虽仍是昨天的仆人装,可是原本贴上的大胡子不见了,他夜间长出的微薄胡茬,云树替他修了形状,又在面容上稍加调整,让他更像个被贵族女子包养的那啥……

果然,马车走到街上时,云树下车重新给宋均买了两套衣服,直接就换了衣服,进入车内,不再陪云端做车夫了。

云河跳上马车,替换下云端手中的缰绳和马鞭,让他坐在旁边休息。

宋均前天还绞尽脑汁的想要挽回,却在他扮了一回江雨眠之后有了质的飞跃,连之前的那件事也以云树的误会化解了。虽然他有些不太明白,她先说不要了,又留下他,却只是拿他当枕头!

车厢内,云树看了他的神色,“你不喜欢吗?”

宋均闻声展颜一笑,“没有,我很喜欢!”

……

由于熬药耽搁了时间,出发的晚,当晚他们并没有抵达巴克根杰,而是露宿荒郊。

她们停下扎营的时候有一队天竺客商也赶了上来,想着结伴过夜,货物也能安全些。

云树他们并不放心这些天竺人,而后面又一队赵国商人赶上来。

赵国商人一般只在码头交换货物,很少进入内陆,更鲜有像云树他们这般往回赶的方向。而且商人都是很注重行程的,带着货物,还是选择在小城中过夜比较安全,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跟她们一样赶不上宿头?

虽然异国他乡的赵国面孔让她觉得放心不少,还是让云云们做好轮流守夜的准备,操持警惕。

云树扮一个天竺女子,也就没有露面跟他们打交道。几朵云也努力扮演着天竺护卫,并不靠近。

如宋均之前的预料,女子出门最容易招惹是非。那天竺商人竟然带着舞女出行,热热闹闹的举行了个篝火舞会;邀请完那赵国商人,竟然还带着那赵国商人过来向云树的马车走开走来。

云岭在车外向云树低声禀告。

云树瞥到凑在车窗边的宋均的神色,微微勾起唇角,低声道:“是不是又惹事了?”

二百九十四章:仇人遍天下

宋均闻言坏笑,“又让姝儿猜到了。”

“说来听听,那两个,你惹的是哪一个?”

“虽然天竺人都长的差不多,不过那个大胡子,有些眼熟,我像是不久前打劫过他的船。”

云树凑过去微微掀开车帘,看了那大胡子客商一眼。“难得你还留他一命。”

宋均贴在她耳边道:“那个赵国客商,我昨晚抢了他的衣服……”

云树斜了他一眼,无奈道:“你还真是仇人遍天下,活着实在不容易!”

“多亏有姝儿护着我!”宋均说的不羞不臊,因为是云树,他觉得软饭也是可以吃出味道的。

云树又瞥了一眼那赵国客商,吃了一惊,那面孔是熟悉的,不禁自语道:“他怎么在这里?”

“姝儿认识?”宋均也吃惊了。

“我有一个药铺,是与他合开的。”

“就一个药铺,以你的能力还需要与人合开?”

“当年我只有九岁,什么医药之事都不懂,为了说服他同意,我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云树耐着性子说给他听。

“他那么大的人,同你一个九岁的孩子合作?我挺同情他的!”宋均故意逗她。

云树白了宋均一眼。

“昨晚他看到你的脸了吗?”

“他昨晚喝多了,我还贴着大胡子,应该认不出来。”

两人说着,薛蘅和那个天竺客商就走到了车前。果然是邀请云树参加篝火舞会的。云树以身子弱,赶了一天路,疲累不堪为由拒绝了。

那两人离开后,宋均道:“我以为你会答应去玩。”

“我也是个惹祸体质,身边人手不足,又带着俩伤员,还是少露面的好。”云树自觉道。

“姝儿都惹了什么祸?”宋均声音迷魅道。

“我义父最怕我离开他单独出门,说我每次都要把他吓个半死。”云树不觉与他多说一句。

宋均挑眉看她,“红颜祸水?”

云树瞪他一眼。“你才祸水!”

“好,我是祸水。”宋均笑道。“那个赵国人既然是你的合作伙伴,你依然不相信他?”

“出门在外危机四伏,你不是还拖着一堆仇家,我何必再去给他找麻烦。”

“姝儿不怕我那一堆难缠的仇家吗?”

云树的负责是在行动上,不是在口头上,虽然这是不错的,可是,她不开口。。。

“怕。就我这几个人,怎么够打?”云树坦然道。

“那你还要带上我?”

云树没回答。

“回答我。”两人凑在车窗前,本就离得近,宋均抵着云树的额头追问。

云树沉默。

宋均试探着在她唇上轻吻一下。

云树扭开头。“没有那么多的答案。”

宋均见她没恼,胆子大起来,又吻一下。

云树脸微红,推开宋均,郑重道:“你说,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在云树的脑子里,这个问题非常之混乱。她为什么要救他,已经够让她混乱

的了!昨晚还在雨眠的名义下,留下了他!如今还这样!她的心享受着小小欢愉,却定不下宋均在她心里的位置。她依然矛盾!

宋均收了嬉笑的模样,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颇显沉重道:“姝儿,三年前,我曾问过你,你说你并不是嫌弃我的落魄。其实你是嫌弃的……”

“我……”

宋均用手指划着云树头巾上的花纹。“你听我说完。不管我对其他人如何,除了那一次,我对你如何,你是清楚的。若我还有之前的家世,我们走到这一步,你会否认这其中的感情吗?你会不愿意承认吗?”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如今除了一大堆的仇人外,一无所有。你并不在乎钱财、家世,我知道。如今的我,也确实看起来靠不住,这我不否认。可是姝儿,从我逃出京城,这些年,我唯一认真待过的一个人就是你。如果你希望我变得可靠一点,我会改变的。可你若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这感情,我,也是有失落的……”

宋均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低垂,然后他忽然又抬头,对云树一笑。“不过没关系,我会尽力守好姝儿,让她不要变成我这样的。只要姝儿开心就好。”

宋均的剖白,云树以前从未听到过。没有人说只要她开心,自己怎么样都行。虽然甜言蜜语不可信,但是这样的话确实暖心。

“这三年里,修仪都经历了什么样的风流韵事?如今竟这样会说话了!”

“姝儿心动了吗?”宋均又笑。

云树唇角微勾,眨了眨眼睛。

“那我再多说说?”宋均受到了鼓舞。

外面的嬉笑舞乐两人都充耳不闻,只有宋秀才好口才,当年的满腹诗书化作甜言蜜语,他一直说了大半夜不带重样的!直到外面的歌舞早歇了,云树唇角噙笑昏昏欲睡的歪在他肩上时,宋均忽然道:“姝儿,知道你为什么留下我了吗?”

云树闭着眼睛迷糊道:“知道了。”

“那你告诉我好不好?”

云树在宋均的肩上微微转过脸。

“你的甜言蜜语听起来不错。”

“还有呢?”宋均怂恿道。

云树没了声音。

宋均挫败一般用脸颊蹭了蹭云树的额头,拍了拍她,要扶她在车厢内躺好。

“睡吧,我出去一下。”

“做什么?”

“净手。”

在他要起身时,云树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了?”

云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也需要。”

宋均揉揉她的脸,她也回揉他的,低低的笑声自车帘内传出。

宋均掀开帘子先跳下车,冲云树抬手,示意要扶她下车。在云树要搭他的手借力跳下车时,他迅捷的收回手。

失去重心的云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扑时,她的一声低低的惊呼戛然而止。因为宋均又叉着她的腰,将她接住,还抱在怀里转了半圈。

电光火石之间的一波三折,云树下地就捶他。宋均则低笑着,任她捶着,牵着她往远处走去。守夜的云河,她们完全没顾得上注意。

云河虽不愿意承认,却在心内慨叹:宋均好手段!尽管云

爷心里明白,宋均并不是个好的,昨天早上她还那么告诫他们,就这两天的功夫,两人就这样了!

走了足够远,避开这一群客商,解决完人生大事后,在昏暗的月色下相扶相携,高一脚底一脚往回走。

云树的迤地裙子在这荒野之中行走不便,她正一手提裙角,一手扶着宋均的手臂让他走慢点。宋均却忽然停住脚,同时回身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她蹲在草丛中。

回过神的云树听到细微的草枝被踩踏的声音。

“怎么样?”一个微粗的男声道。

“差不多都睡了。”一个女声回道。

说的是天竺国的语言,宋均听不懂,只盯着云树的表情来分辨。

那一男一女低声交谈后,就开始了一段“嗯嗯啊嗯”,搞的云树与宋均不得不躲在草丛了尴尬的听着。为了转移注意力,云树用嘴型告诉他“有事!”宋均含笑回道:“什么事?”

大战之前还有闲心做这个,真是……

待那对男女离去,云树压低声音道:“那女子是天竺商人的舞女,今晚却陪了薛蘅那边的人过夜,旨在摸清那边的守夜和货物安置情况。你抢了那天竺客商的货,他回过头想抢薛蘅的货。他若拿的下薛蘅,必然也不会放过我们。”

“姝儿想怎么办?”

“人数上薛蘅并不弱势,就怕他不知情何况被突袭了,我去给他提个醒,然后我们撤。”

“那个薛蘅不是正常线路走到这里的,他经历了什么你不知道,异国他乡,看谁都是凶徒,你小心他并不领你好意。”除云树以外,宋均的思考模式都是“是人恶三分”。

“你的意思是他是警戒的?”

“我昨晚刚剥了他的衣服,他今晚还敢同路上萍水相逢的人喝酒同聚,他的心就这么大?”

话音刚落,云树扑到宋均怀里就地一滚,只听“嗖”的一声,短箭擦过空气的声音从他们刚才的位置穿过。宿营地的打杀之声已经响起来了。

一击未中,失了先机。

“你们是谁?”赵国话!

竟然没发现这里还有第三方!真是大意!

“我是薛东家的老朋友,并无恶意。”云树回道。

“没想到我赵国人竟然跑到天竺做盗贼!真是开了眼!”那人放冷箭,竟然还语带不屑。云树与宋均的对话他是听到的。

“人家都动手了,你不急;老友相邀,你不现身;还惯会背后放冷箭!你是个什么好东西?”宋均骂道。

云树第一次听宋均骂战,感觉节奏不错,挺有意思,要不是事态紧急,她还想听他多骂一会儿。

那人的声音稍粗,并不像是薛蘅的,可是不疾不徐的朝他们放冷箭,必然是个操控大局,成竹在胸的。

“我是云树。真是误会!请出来说话!”

“云树?你真的是云树?”换一个声音,里面似有惊喜。

“是的。请问你是哪个?”

那人没有回答,却快步向云树的方向走来。“嗖”又是一箭射过去,却是射在云树搭在荒草上的头巾。

二百九十五章:祸水之殃

云树从旁边飞身窜出去,打落那人手中的小弩,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好好说话不行啊?你这人怎么这么爱放冷……”云树本来是生气的,可是看清那张脸,她很是诧异,“薛蘅?你干嘛跟我过不去啊?”云树虽然奇怪薛蘅为什么会对她下手,可是她也并没有因为认出了薛蘅而放手。

“自然是你跟我过不去!”被掐住脖子的薛蘅恨恨道。

“我三年都没回赵国,怎么就跟你过不去了?这话从何说起啊?”云树莫名其妙,黄昏时还拿他当朋友呢!

“放开我家爷!否则我杀了他!”

云树回头,发现因受伤而身手不利落的宋均被江阔刀架脖子上押过来,她心中一慌。

“江阔!你放开他!我无意伤害薛东家,你把刀放下!”

“放开我家爷!”江阔横道,手里的刀又往宋均脖子上送几分,吓的云树眼睛竟有些花了。

“你别动!别动!我放手!你别动他!”云树松开扣在薛蘅颈间的手,向着江阔的方向退过去两步。“我放手了,你放开他!”

江阔见云树松了手,直接就将刀刃往宋均脖子上抹。云树甩出指上金针直飞江阔左眼,顾不上身后的薛蘅,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飞身过去要抓江阔的腕子解下他手中的刀。

两丈之地竟是那么的远!

她没能抓住刀,江阔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却继续划向宋均的脖子!

“修仪!!!”云树一双眼睛写满惊惧。

宋均按住江阔的脉门,扭断他的手臂将他踹到地上,同时将迎面而来的云树揽在怀里,带她侧身避过薛蘅放出的一只冷箭,反手抓住,直甩向薛蘅的咽喉。一套 动作下来,迅捷无比!

薛蘅挥弩挡开,还要再发射时,宋均已提起江阔把刀架在江阔的脖子上,将云树护到身后,狠厉的喝道:“把弩放下!”

江阔竟然还有些视死如归的精神!“爷不用管我!快下手!耽误不起了!”

云树急道:“薛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不行吗?我三年未回赵国,跟你哪来的深仇大恨?”

江阔的一只眼睛中了云树的梅花金针,他此刻满脸鲜血。薛蘅恨恨的咬着牙,终于还是没将弩箭射出去,沉重的垂下了手,将小弩摔到了地上。江阔自幼伴他长大,照顾他,为他做事,如亲兄弟一般!

云树摸着宋均的脖子,紧张道:“修仪,你还好吗?”

“我没事,姝儿,别担心。”

他本想试试云树的心,没想到她竟然因为紧张他,紧张的一点章法都不顾,任人牵着鼻子走!!生死攸关的时刻,她顾不上自己也要回身顾他。他又一次觉出,她心里是有他的。

云岭、云天赶来。

“云爷!”

“云爷!没事吧?”

“没事。云端他们呢?”

“他们马上过来。”

“放了江阔!”薛蘅没工夫看云树在那里拉家常。

“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你先帮他止血!”

云树拔出江阔眼中的金针,“我身上没药。”

薛蘅丢一瓶药给云树。云树给江阔处理了眼睛。他那只眼睛算是废了。

薛蘅也不管营地的打杀声,甚至一惯很讲究的他,竟然不顾形象的坐到了地上。

“究竟出了什么事?”

薛蘅笑得失常。

“因为李维翰,我才接手供奉御药;因为李维翰,我家族毁于一旦!不,其实是李维翰他爹,不,其实是因为你!”

“明明门不当户不对,你做什么还要跟李维翰牵连不清?”

“我?我做什么了?”

云树越听越糊涂,她都被逼到海上了,她还能做了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

长公主赵要死要活要嫁李维翰,李维翰宁愿抗旨也不从,他怨他父亲将云树逼到海上去送死。正好宫里有位贵人因病没了,后宫之争牵连到御药院,最终牵连到供奉御药的济世堂!

李文声着人彻查云树与李维翰的所有牵连,他要尽皆斩断,济世堂、益生堂都因此受到牵连。

薛家因为是供奉御药的皇商,与云树有牵连,又撞到李文声气急的当口,这些年他家族中在宫中御药房任职的叔伯与兄弟都被牵连进大牢去!

云树两年未归,活着的可能微弱,李维翰与他父亲的抗争更是宁死不屈!李文声亲口说,即便云树还活着,他也要将她的人头丢到他儿子的面前!让他看着!

除此之外,御药之事竟越查越大,说薛家勾结真国,有意谋害皇帝,满门尽皆入狱,发配、流放、砍头!

李文声从牢中提出薛蘅,让他出海去找云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云树的人头带回去,他就会为薛蘅那些活着的子侄留一条生路。

薛蘅为了找云树,在海上漂了一年多,遭遇风暴,船被毁了,他只好上岸。带着被抢救出来的不多的货物开始沿路贩卖,往回走。

海外之地,大的难以想象!那个典型的白衣人出现在几个港口城池已经是两年前了!说不定同他一样遭遇风暴卷入了海底……

那些年幼的子侄,不知还有几个是活着的?他怕回去,可是他又不得不回去,他是薛家的家长,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面对。

他都要被折磨疯了!所以昨晚宋均碰到他时,他喝的醉醺醺的。

真是人在海上漂,锅从天上来!

云树忽然怒极想笑了。

狠狠捏住薛蘅的下巴,强令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当初你接手供奉御药资格的时候,我就曾对你说过其中的风险。你也认可了,所以才有了益生堂。如果没有我,你又如何通过李维翰攀上唐典御,拿到供奉御药资格?好处是你薛家该得的,错处都是我的?!”

“供奉御药牵涉到真国细作,也是我的错?!”

“我与李维翰牵连不清?我都被他爹逼到海外来了,我与他有什么牵连?

他们父子之争,我的小命就该任人拿捏了!按照李文声的话,我明明是能救你家子侄的救命恩人啊,你一见面就要拿我当仇人暗杀!你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也太强了吧?薛蘅!”

“哪有什么是非黑白?王权与草寇又有什么区别?”薛蘅恶狠狠的瞪着云树吼道。“放了江阔!要杀要剐你随便!”

“你薛家的遭遇虽然可怜,可如果非要说与我有关,就是李文声看在我这个所谓‘该死之人’的面子上,放了你这个薛家当家人出来?”

“如果真像你说的,维翰哥哥因为我才与他父亲闹的那样厉害。我死了,他们父子就和好如初了?李文声真正的意图,不过是想用我的命来拿捏维翰哥哥。”

“可我为什么要回去送死呢?我离开之前就跟维翰哥哥说过,他坐不到他父亲的位置上,他再怎么闹都没用!”

“云家女,我真是小瞧你了!你在十万里之外,还能操控宰辅父子的关系!”薛蘅冷讽道。

“周朝亡了,怪褒姒!商朝亡了,怪妲己!吴国亡了,怪西施!男人都没错!祸国殃民的都是女子!你们男人可真能耐!李家父子不和,与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他们不和,我就得拿命去填?如果我家不得以存,赵国凭什么得以存?如果我该死,李文声凭什么活着?你又凭什么活着?你凭什么对我满腔怨恨?屠你全家的又不是我!凭什么拿我的命去换你薛家人的命?以少换多吗?你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

如果说薛蘅的那句‘胜者为王,败者寇’是含蓄的怨恨,云树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十分的大逆不道!所有人都听愣了!

云树越说越气,甩开手,扬起的一个巴掌,又生生握成拳头,骨节“咯咯”作响

云树性格的棱角!她的不满!她的大逆不道!她的决绝与狠辣!第一次彻底的展现出来!

在宋均的眼中,这样的云树,那样的言辞,是离经叛道,也可以说是王者之气!那样的想法,他都逃避着,不愿去想。

此时的她被逼上顶峰,面对万丈悬崖,她不再是那个总是心软,总是什么都替别人着想的小姑娘了!就在刚才,她为那个江阔处理眼伤时,一再忍住,才没给他道歉的样子,宋均也是看在眼里的。相熟之人若非过分逼她,她是不会想伤人的。

云云们口中的云爷,真面目是这样的!

“云家女!哈哈哈!你是想造反吗?”薛蘅狞笑道。

云树冷讽道:“世界之大,赵国不过渺渺一粟!我在这儿呢!你去告诉李文声,让他把赵国大军开过来,把这里圈入赵国国土!然后再想怎么罗织我的罪名!”

薛蘅的人是有准备的,这会儿已经将那天竺商人的人杀的杀,控制的控制。因东家一直未露面,而这里又有争执声,一部分人提刀赶了过来。

“爷!”

“爷!”

那些人看江阔一脸血,薛蘅狼狈坐在地上,就要提刀而上。宋均与云云们正要上前。

一声暴喝道:“都给我站住!”

二百九十六章:蛇咬

双方均被那声暴喝镇住。

云树将薛蘅从地上提起来,对他的人喝道:“你们东家败了!他承认胜者为王,败者寇。但在我这里是,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想死的就过来!”

云树冲云岭抬手,云岭将她的刀递给她。

云树接刀,将薛蘅丢给云岭制住。摔开的繁复纱丽,承载着星辉,迤逦逦扑到旁边的草丛上,再一抬刀,划开裙角,撩起掖入腰间,干净利落!

那些人有十来个已然提刀冲上来。

师父说临敌之际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亡!宏哥哥说出刀要快!狠!准!既然有人不愿与她共立于同一苍穹之下,就送他离开!

胸中怒气翻腾的云树自己提刀,宝刀吹毛断发!刀法狠辣至极!削肩、断腕、剔骨、割头!很快地上就有了四个中刀之人,鲜血喷涌,他们再也爬不起来!

“都住手!”

薛蘅看不下去了。

他以为他在海外漂泊这一年吃尽苦头,修炼的足够狠辣了,比起远走海外,漂泊三年的云树,远远及不上!

这个当初高脚椅子坐上都有困难的小女孩,用十年之期,长大了!不管是身姿、容貌,还是眼界、高度,又或是狠辣决绝……一把年纪的他,竟似都及不上了!

江阔于他,亲如兄弟!这些人也是忠心追随他许久!心态濒于崩溃的他,败给云树,可这些人不应该再陪葬。

“云树,相交一场,是我想杀你,你杀了我,把他们都放了吧。”薛蘅心灰意冷道。他谁都救不了,他也没脸再活着回去。

云树狠狠道:“云爷要做的事,用你来教?云爷说过了,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要生,要死,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你们想死的就握紧手中的兵刃,不想死的就放下兵刃!”

此时的云树犹如战场上的将军,威声赫赫,生杀予夺皆在刀下!人逼吾千万,吾馈以生死之择!

东家颓废了,眼前的这个又打不过,上去就是一个死。想来想去,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剩余的几把刀也噼里啪啦的丢到地上。

云树刀指一人,“营地情况如何?”

那人汇报说对方死亡人数二十二,己方八个。己方伤七个,敌方三个活口等候处置。现在己方加上薛东家总共还剩十八个人。

看来薛蘅的这拨人身手都挺利落的!办事能力被薛蘅训导的也不错!

云树让云天收了地上的兵器,让那几个活着的扛尸体的扛尸体,扶伤员的扶伤员,先回营地。

“云树,你不杀我?”薛蘅有些惊讶。

“我还有话要问你。”云树冰冷道。

云岭等人与那些人往营地去,云树与宋均跟在了后面。

“修仪,你还好吗?”

宋均还没回答,云树就扯起他的袖子,臂上的伤口崩开,血都染透了衣料。

云树皱眉,将薛蘅给她的那瓶药撒在伤口上,从身上扯下布条给他裹伤口。

宋均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与动作,“姝儿~”

“嗯?弄疼你了?”云树手下轻了许多。

“姝儿~”宋均又唤。

云树绑好伤处抬头,“怎么了?”

宋均将手捂在她的心口,脉脉含情道:“我在姝儿心里,是重要的,对吗?”

这话让云树气不打一处来,白了他一眼,挥开他的手。“你先想想怎么跟我解释你的身手!”

刚才情急之下只当他是受了伤,身手受滞,才致受制于江阔刀下,可是瞬息之间他就轻易制住了身手不错的江阔,还救她于箭下。他还敢说自己受了伤,不敌她!就连在达文岛那晚,怕也是故意那么惨的!

“败在姝儿的石榴裙下,怎么说都是我不敌的。”

宋均狡辩,云树也懒得跟他辩。拜倒在石榴裙下?好啊!斜着前面薛蘅的身影,勾唇冷笑。“那个薛蘅看起来不错,正是一朵花的年纪,云爷决定将他收为‘自己人’。”

宋均面色一滞,云树刚才的话犹在耳边。“姝儿和达文岛的那些女子一样,也是仇恨男子的吗?”她的仇恨也带着他吗?因为他吗?

“云爷特别想驯服自以为是的!”说完背着手要走。

宋均拉住她,不让她走。“姝儿还是先驯服我吧。”说着凑过去要吻她。

云树捏住他的下巴,微眯着眼睛,“你不服?”

“我……”要说不服,那前半夜说的甜言蜜语就全作废了!拜倒在石榴裙下的话也是明目张胆说谎!要说服,那下面还如何继续?让她丢下他去找薛蘅?“嗯,我差一点,嗯,还差一点。”宋均诱惑着她。

“不服以后再说,爷有新目标了。”云树不吃他这套,挣开他,接着走。

“姝儿,你怎么这么无情?刚才我们还那么好。”

“你风流韵事那么多,是个有情的,容爷慢慢学。爷这就回去先学一个。”

“姝儿,你是在对我之前的那些事,吃味儿吗?”宋均缠着她道。

“八百年前的事,有什么好吃味儿的?还不许爷多点新追求啊?”

宋均不说话,他也不走了,立在那里心有些难受。他想搞明白这一会儿功夫,云树究竟是怎么了?话说的那样认真!像是她真要如何。。。可三年前她不是这样的人啊!难道还是因为那件事,因为他?

他确实阅女无数,但都是床上功夫,多是一夜而过的,偶有喜欢些的,就多耗些时日。

一般女子,在短暂的相处中,金银珠宝、甜言蜜语,加上他的俊美容颜,也就足够让她们服服帖帖,顺着他的心意。他从没真正上过心,他也没跟她们有过什么矛盾争执,也就没有真正去研究女子的心理。

真正有着感情纠葛的,让他念念难忘的,云树还是第一个!他有些经验欠缺……

云树走了好远,见他没跟上来,也只回头瞥他一眼,继续走。

宋均忽然大叫一声,“蛇!姝儿我被毒蛇咬了,姝儿!”说着人跌到地上去。

云树一急,飞身往回冲,数个飞跃来到宋均身边,急道:“蛇呢?咬哪里了?”

宋均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面带“委屈”道:“你要去宠别人,这里受伤了~”

云树的面色变得很难看,忍

住怒气起身,将宋均从地上抓起来。

“以后不要再跟我玩弄这样的把戏!”这里气候湿热,毒物确实多,未免他真的被蛇咬了,尽管生气,云树还是狠狠攥住他的手腕,拖他走。

“姝儿别生气了,我逗你玩的。”宋均依然没搞清楚,她怎么更生气了?那些女子对他用这招的时候,他很受用啊!

“你觉得好玩吗?”

“姝儿不喜欢,一点也不好玩。”宋均果断道。

“如果哪天我真的生气了,不再回来了,而你又真的被毒蛇咬了,怎么办?”

“那我只能死了……”宋均吐着舌头玩笑道。

“那你就去死吧!”

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死活?自己真是有毛病!云树丢开他,自己走了。

宋均追上去,抓她的手,被她甩开,再抓,再甩。“你不喜欢,我再也不那样了。不要生气了,好吗?”宋均见她真的生气了,心有点疼。

直到营地外面,云树才开口对宋均道:“那几个天竺人,去看看是否有可用之处,没了的话就将他们处置了。将血迹与尸体都掩了。免得简罗人嗅着血腥气追来。”

“嗯。”

云树交代完抬脚向薛蘅的方向走。

宋均拉住她,声音里竟带着点恳求,“你……不要他,行不行?我今晚还听你的话,老老实实做你的枕头,好不好?”

当初他满不在乎的对云树说自己不介意做小,现在他不想将云树的一丝一毫让给别人,尽管她什么都不承认。用强,他用过了,若还想要同她在一起,以后都不绝能再用,如今只能软求。他在她面前收了所有的棱角。

云树挣开他的手,声音稍缓道:“我有话问他。”

“关于你那个维翰哥哥?”宋均忍不住酸溜溜道。

刚才云树明明气的不行,可是还一直叫那个什么维翰哥哥。

“嗯。”云树并不掩饰。

“你为什么要在乎那个无能,又会给你惹事的人?”宋均生起李维翰的气来。

虽然他与李维翰年龄相近,可他的父亲仍大权在握时,他是京城第一公子,天赋卓绝,文才武略样样惊人的天之骄子,誉满京华!每日十八般的师父教习着他,将他的时间填的满满。

他能遇见云树,也是因为那日他实在想撇开那一堆的师傅,出门透口气。脚下却惯性的循着书去,遇见这个,彼时、此时都不将他郑重放在心里的小精灵。

而彼时,李维翰还是个处处跟老爹作对的小纨绔,也十分不喜欢与柳修仪那样的人打交道,两人根本没交集。

“他很照顾我。”

“我也会照顾你的。”

“你也很会惹事!”

云树不再理他,带薛蘅进了帐篷。

云树是一个矛盾体,不仅表现在她对宋均的态度上,救死扶伤与杀戮也在她身上并存。

在薛蘅的帐篷里,将那个显眼位置上的药匣子搬过来,云树要薛蘅涂药。

薛蘅扭过脸,冷冷道:“不用麻烦,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二百九十七章:脱衣

灯影之中云树认真看薛蘅。

他还是穿着赵国的服饰,只是刚才做了会儿俘虏,衣衫有些脏乱了,但眉眼清俊依旧,浸淫商途这么多年,他还是有些读书人模样。相由心生,云树一直觉得,薛蘅是商贾里难得的朗月般的人,这次却要与她过不去。

“我问完,你就可以死了吗?”

“难道不是吗?”薛蘅阴阳怪气道。他今晚就没好好跟云树说过话。

看样子,还得哄着来。

云树的声音里含了苦涩。“我刚才是气急了。为什么所有的锅都让我背?在赵国,我是没有地位的女子;**岁便失了父亲母亲,家族也无人了,没有人护着我。今年,我才十九岁,我背不动那么多的锅,我也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权力的碾压之下,我父亲就是那样死的。。。为了避开那些,我在海外漂了三年,为什么还要找到我,让我死?”

云树轻手托起薛蘅的下巴,刚才怒气之下用力过猛,薛蘅的下巴被她捏出大块青紫。

“对不住了。”

薛蘅别扭的甩开她的手。他也知道那样对待一个孩子不对,可是他也是被逼的。“我是要杀你的人,有什么好对不住的?难保我一会儿不会再杀你!”

云树用手指抚过他眼角的细纹。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惯保养的很好,平日里吃穿用度也都讲究极了。如今,家族之事的打击和海外风霜让他的老态显了出来。

薛蘅打掉她的手,云树凄凉一笑。“几年不见,你怎么老糊涂了?明明将我活着带回去价值才是最大的,你干嘛老是要杀我?”

薛蘅借着迷梦的光影,望着眼前这个这个小姑娘。刚才被激怒的她如嗜血的修罗恶煞,这会儿却美好如天外仙姝。

“你不是不想送死吗?”他的声音终于缓和几分。

“或许能想出都不死的方法。”

云树见他面色稍缓,重新给他涂药酒,他不再避开,只是细细打量着她。

云树涂着药酒,任他打量,过了好一会儿,唇角微勾,“好看吗?”

“确实不错。”他说的坦然,再违心,也不能说这样的绝色容颜不好看。

“是祸水吗?”

薛蘅不说话。刚才暗指她是祸水,她就气的不行,可她真是祸水吗?她真不是祸水吗?

“我们虽然认识很久了,生意做了不少,相处却不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妻妾,美貌如何?”

这些年益生堂开了许多分店,主要是薛蘅的人在管事,云树是名义上的东家,可薛蘅却从没在生意上亏待过她。

“娶妻以德,纳妾以色。”薛蘅眸色暗淡下去,“只是如今她们都不在了。”

云树不陪他伤感。“我无德吗?”

薛蘅没反应过来,微微诧异看着她。上句还在说他的妻妾,怎么下句扯到她的品德了?她是什么意思?安静了一会儿,薛蘅道:“我,并不了解你。”只是每一次见她,不管是容颜,还是才智,都能让他惊艳!但那又如何?

云树涂完药

酒,在他面前坐下,摆弄古朴的药匣子一层层的屉子和里面瓶瓶罐罐的各样的药品,把喜欢堆满了眉眼唇角,这会儿的云树又像个探索宝藏的孩子。

忽然云树抬头对他媚然一笑,眸中光辉熠熠,薛蘅有一瞬的恍神。

“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喜欢我吗?”

薛蘅被她的容色勾了神,听到她的话更惊讶了,同时老脸却有些不自在的绯红没有人不喜欢绝色,他不是个例外。

他虽没说话也没动弹,云树却已得到了他的答案,又是一笑。

“我与维翰哥哥见面的次数,数的过来。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喜欢,他说他忘不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张脸的缘故,我也没问,因为我知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失了婚约。若是李文声同意,或许我会愿意嫁给维翰哥哥,毕竟他对我很好。但是在赵国,女子抛头露面是无德的,商贾是低贱的,我的地位不足与他相配,我很清楚。”

“如果维翰哥哥好好同他爹说,李文声或许会同意我进李家的门做妾室,那样事情会容易许多。维翰哥哥大概并没提。他知道我并不愿与人做妾,他还是尊重我的。我说他坐不到他父亲的位置上,就没有娶我的自由,我没想挑拨他们的父子关系,我说的是事实。强权才能压制舆论。他能自己获得强权,才不需要通过婚嫁帮他稳定权势。他身上被寄托着李家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他如今会行事如此决绝,我还需要你来解惑。”

她足够坦诚,足够明白。她说出了其他女子看不透也羞于言明的事,还是对他这样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他却一点也不愿意看低她,甚至很想尽力为她解惑。

“你还是喜欢李维翰的!”

“或许吧。毕竟对我好的人很少,很少。”

“刚才你不要命的回护的那个年轻人,又是谁?你的新相好?”

“相好?这个词不错。”云树长睫半垂,微微一笑,含蓄的正好。

“我听说,你在广州时,还有一个?”

薛蘅是在广州探过消息才的。那悬价十万两求名医的事,即便过了两年,仍然让人记忆犹新。可见云树待那个人是用心的,而那时距她离京,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嗯。”云树不否认。

“在我一年前时,李维翰仍未婚娶。因为抗旨拒婚,御前红人也做不了了,被他爹断了父子关系,赶出家门,在西郊大营做了普通的兵卒。他已经不是李家人了,你若现在回去,或许能成全他一番痴心。”

薛蘅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努力劝说着云树回去。虽然他不知道云树经历了什么,但她也离了海上,身边还只剩这几个人,连一点货物都没有,性子却磨砺的强硬无比。无论如何,带云树回去,他就算完成任务了,他家就有救了。

云树面上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薛蘅的眼睛看,直看得薛蘅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了目光,云树转而轻笑道:“他都不是李家人了,李文声还执意要我的人头,你不觉得有问题吗?”事实是李文声

想要她的命,她却还要回去拐走他那个儿子,劝她回去做这事的人,还是要拿她的命救家人的!这漏洞大了去了!

薛蘅被云树的可怜、深情、坦诚路线绕进去,察觉他的漏洞已是难以补救,只坚持道:“李文声是这么跟我说的。”

“李文声大概没想到你因为家中惨事昏了头了,时过一年都没能想明白他的意思。”云树低语道。

“什么意思?”薛蘅面色不佳道。

“李文声只有维翰哥哥一个儿子吧?若是不在乎这个儿子,干嘛还非要你出来找我?说要我人头不过气话,他是希望我能回去发挥一点作用。当然,为了这一点作用,要了我的命也是在所不惜的。”云树半真半假的陪他扯着这弥天大谎玩。

“那你要回去吗?”薛蘅眼底满是盼望。

云树拍拍他的手臂,按住他的手。“你憔悴许多。我有些不明白,你的家族都被殃及了,你这个家主怎么能够被放出来?”云树说着话,又撩起他的衣袖看了看,“好像还毫发无损的出了大牢。还是薛东家有愈伤秘药?”

薛蘅挣出云树的手,对云树直接翻他袖子的举动很是惊讶,她却说的一本正经。可是顶着那么大的罪入了大牢,又怎么可能会毫发无损的出来?他必须要解释清楚。他自欺欺人的觉得他的谎言还有救!

“大刑当然是用在身上了。”他给自己挖了个坑。

“这样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云树继续面不改色的配合。

“你,云树你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云树除了刚才的大逆不道与狠辣,现在又一次刷新了他对她的认识厚颜且不知“羞耻”!竟然要他一个男人脱衣服给她看!

“就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痕,看好了没?”云树对他惊讶不已的反应恍若未觉,语气更显关心。

“旧时伤痕,狼藉满目,有什么好看的?”

云树见薛蘅竟然按住了自己的衣领,忍不住想换个玩法。

“那我换句话说。薛东家姿容俊美,云爷想看看你的身子。”

“云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薛蘅被云树这样一个“流氓”孩子调戏,面色又惊又窘又怒,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反正在你眼里我是无德的,无德一分和无德两分,又有什么不同?给我看看。”

云树去扯开他的手,却被他挥开。

“我没有说你无德!”薛蘅辩解道。

“你有那个意思。”

“我没有!”薛蘅否认。

“给我看看。”云树坚持。

“不给!”

“你不配合,那我要用强了。”云树带着具有“威胁”意味的笑又凑过去一分。

“云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薛蘅后仰一分避开她,他清楚他不是云树的对手。

“给云爷看看。云爷若是满意你,以后你就做云爷的人。云爷帮你救回你的子侄,怎么样?你死都不怕,不在乎这点事的,对吧?”云树非常大爷道。

二百九十八章:男人尊严

“云树!你疯了!”

薛蘅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女子说的话?!而他不仅被云树给套路进去了,还被耍流氓!

“薛东家太美,我是疯的什么都顾不上了。”云树继续调笑。

“你的小相好就在外面!”薛蘅声音大了起来。

“不要叫。你不想江阔冲进来看你,再被我杀了吧?”

薛蘅一僵,刚才那个嗜血杀戮的云树在他脑中闪过,面前这个云树容色倾国,巧笑嫣然,明艳不可方物……但是不能让她看!这个“流氓”孩子!

“我是男人!我虽打不过你,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尊严?”

他被云树调戏的乱了章法,忘了云树为什么要剥他衣服了。只要他老实承认他撒谎了,并且道出实情,这个“剥衣之刑”是可以免了的。云树觉得逗他挺好玩的,也就没提醒他。

“做云爷的人那么没有尊严?”云树“正色”道。

“是!”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

“是!”

“那好吧。云爷只看看,看完不负责就是了。”

薛蘅惊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然而不等他做更多反应,云树的手迅捷的在他颈间轻轻一按,他就动不得,也说不出话了。眼睁睁看着云树坏笑着,开始解他的衣带,他的脸更红了。

云树扶他坐起来,剥玉米一样,剥了他一层,两层,三层衣衫,终于裸露出肌肤。

云树的脸上却没有了调笑之色,将灯端过来,细细察看他胸前、后背,乃至手臂的肌肤,想看看他的谎言里几分真。而后放下了灯,解了他的穴。

薛蘅慌张的将衣服穿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心软好哄的?只要你够惨,我就会跟你回去?”云树语气冰凉。“你要说实话吗?”

薛蘅年三十有余,但富商之家多年娇养着,皮肤白皙细嫩,没有一丝伤痕!他这辈子受的伤都不如云树多。

薛蘅不说话了。

“舍不得再对薛东家动手了,那我就要在江阔身上动刀了。我总得问出点实话来。”

薛蘅搞出这么多事,只为骗她回去?真正的缘由是什么?等她的是怎样的坑?

“云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们逼的。”

“姝儿,我忙完了!”

宋均兴高采烈的挑帘子进来,却看到薛蘅衣衫不整的坐在那里,笑容垮下来。

小相好主动归来,薛蘅想看云树如何收场。

云树对宋均温和一笑,“去把江阔带进来。”

宋均咬牙忍了忍,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薛蘅的脸垮了下去。

宋均很快又拎着江阔进来,气恨的将他狠狠摔到地上。薛蘅忙起身去扶他。

“江阔已经因为你没了一只眼睛,你确定还要我继续折磨他?”云树看着薛蘅,语气无波无澜。

“爷?”

只余一只眼的江阔看薛蘅衣衫狼藉的样子,再看云树,面上尽是不敢相信。

薛蘅更窘。“没事。”

宋均生气又不便发作,他的心好像真有点受伤了。云树对他招招手,“过来。”

宋均气闷的向云树走过去。

云树看似随意的挽了他的手,背在身后握住,与他并肩站着,什么也没说,也没看他,只是看着薛蘅,像是对峙,又像是催促。

那只温热无汗的手,瘦瘦的,安卧在宋均掌心里。他狠狠的握着。握的疼了,云树转头给他一个微笑。

就在宋均又气又恨又伤的心被这个微笑安抚下来时,薛蘅整了整衣衫,开口了。“这傻小子是谁?”

他的动作与语言有些挑事的意味。真是老脸也不要了!

“他是,”云树看看宋均,笑的明艳起来,“他是你再不老实交代,就让你后悔万分的人。”

刚缓过来的宋均被云树的话逗的心一动,抬手点了点她的脑袋,半含怨气道:“姝儿知我啊!”

云树脑袋一歪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自然。”

“姝儿想让他交代什么?我帮你。”姝儿第一次用这般娇憨、亲昵的姿态与他说话,他的心又是一动。

“我觉得他之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他却不肯说实话。”云树半撒娇半抱怨。

宋均完全被哄好了,竟然笑的极为开怀。

两人打情骂俏一般的对话让薛蘅故意挑事的老脸搁不住了。如今云树的多变,堪称狡黠!他不敌啊!

宋均对云树笑完,转头看薛蘅,只一眼,薛蘅就觉得脊背发凉。

薛蘅本不是做这些事的人,他也是被逼的。现在谎言被察觉,手下都被缴械了,云树也不是非要弄死他。算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老实交代或许能一起商讨出个对策。

“除了我家族中的那些事没发生,其他事确实属实。可我若是不能把你带回去,回去等我的就是那样的惨事。”

见薛蘅松口了,云树对宋均赞道:“修仪真厉害!”

云树第一次夸他,宋均更是笑的合不拢口了。

薛蘅的故事是这样讲的。

李维翰抗旨拒婚,与他爹,与皇帝的关系都紧张万分。他从皇帝面前的一等侍卫被罚到西郊大营做大头兵,他爹说,不悔悟就不要再进家门。

李文声见没有云树可拿捏,他这儿子是要忤逆到底了!偏偏他就这一个儿子!云树数年未归,活着的希望渺茫,他还是想把云树找回去。软肋找回来,不愁他儿子不妥协!

在查到薛蘅与云树与他儿子的关系后,薛蘅便被宰辅“委以重任”!“许诺”他若带不回云树,他的家族将遭遇怎样的惨祸!

可怜的薛蘅被“拉壮丁”,在海外漂了一年,也只在几个城池打探到两年前曾有那么一艘船,曾有那个典型的白衣人出现港口,就再没别的消息。他的船遭遇风暴后,他更觉得云树死在了外面。

他不敢回去。没有云树,他回去了,他的家族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可是他想回家,脚下止不住的就往回走。痛苦不堪的他酒量渐长。

宋均昨夜剥了他的衣服,将他丢在路边的箩筐里罩上,他就在里面睡着了,第二天才被找到,所以出发时间晚了。

那天竺商人被宋均打劫,心中气恨许多时日,这日走到半路发

现后面跟着一队赵国商人,这是送到他口中的肉,如何能不趁机劫一下?这个是宋均从刚才的拷问里补充的。

这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昨晚刚被打劫过的薛蘅也是胸中一团恶气无从发泄,想着荒郊野外,还就拿你出气了!于是才有了这有准备的一战。

发现云树,纯属意外!

他出发前也去了解过云树的身手。师从当初让真国人闻风而逃的辛坦之,云树的武力值让人不敢小觑,江阔怕不是云树的对手。能射伤云树,将她抓回去交给宰辅固然是好;如果不成,以云树的心软,诱她回去,再在合适的机遇下,抓住她献给宰辅,也是极好的!

于是射伤失败后,他灵机一动,他就编了那么个弥天大谎。毕竟是临时编出来的,所以不够圆满,被云树给发觉了……

不过云树气愤之下,大逆不道的言辞给炸出来了……“修仪,要不要灭口?”

“云树?”薛蘅欲哭无泪。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你真要回去啊?”

“我当然要回去啊!我义父,我师父都在赵国,我祖宅、祖坟、祖产都在!”

“他可信吗?”宋均斜了薛蘅一眼。

“我虽与他有些交情,但在家族利益面前,他表现的好像那些不值一提!”

“云树,我也是被逼的。你说了什么,夜太黑,我都忘了。”

没想到情急之下的薛蘅还这么好玩,云树郑重的面上有了一丝笑意。

“好了。我吓唬你的。我是要回去,不过主动权在我,不在你。我回去了,宰辅,我是要见的,那时,你就算完成任务了,不要妄想着把我绑了押给谁。”

“好,你说了算。我绝不会再动别的心思。”薛蘅信誓旦旦保证道。

“外面都处理好了?”云树向宋均道。

“嗯。”

“那回去睡会儿吧,天也就亮了。”云树说完抱起药匣子向薛蘅道:“这个,我很喜欢,送我好吗?”

云树这种索要礼物的行为,很强盗!

这从匣子到里面的各类药物,都是薛家祖传的,里面都是不外传的秘方药,云树不是看不出来!虽然船遭风暴,薛蘅还是从金银财宝中抢救出了它!薛蘅虽有些舍不得,但如今云树已然翻身做老大,他还指望带云树回去救他一家子,不得不点头道:“好。”

云树欢喜的抱着匣子要出去,宋均却坐到了毯子上,“姝儿,我要睡在这里。”

云树看这帐篷也够大,看看薛蘅,“行吗?”

云树的意思是方便留宋均与他一起住这帐篷吗?

薛蘅顺着云树的强盗思维,以为云树要让他把帐篷让出来。虽然无奈,他还是又一次点头,回身扶着江阔要往外走。云树见他同意,也要抱着匣子往外走,却被宋均拉住。

“往哪去?”

“回车上啊。”

宋均指指薛蘅,“他走。”

薛蘅这才领会到云树的真正意思,但是他也没停留,扶着江阔出去了,身后是云树的一句,“薛东家,对不住了。”作为老大,要压场子,反正刚才都把薛东家欺负成那样了!

二百九十九章:开心与不开心

死了那么多人,外面的空帐篷多的是,宋均非要住这个,就是故意的。

薛蘅走了出去后,云树看了宋均一眼,又满眼放光的打开匣子,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一个小瓶子,看了上面的字,打开,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笑的眉眼都弯了。

宋均见云树的注意力又不在他身上了,不满道:“姝儿~那破瓶子,有我好看吗?”

云树没理他,端起灯,在帐篷里翻了一圈,抱出一个小坛子,手里还攥着东西。

“姝儿~”

宋均姿态撩人的歪在毯子上。

云树睇了他一眼道:“把衣服脱了。”

宋均欢喜的立即执行。

云树没去注意宋均的魅惑眼神,用酒洗了手,开始解他身上的裹伤布,用浸了酒的布,帮他清理伤口。

然后帐篷里就传出了宋均娇滴滴的声音,“姝儿,轻点,疼~嗯~”

“有多疼?”云树敷衍道。

“很疼,很疼!”

“想叫你就叫吧。”

“那我就放心的叫了!”

宋均张大嘴巴正要叫,云树道:“你还不如云端,你看云端哪次换药叫成你这样的?”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我能叫,他不能。”宋均半撒娇道。

“你有理。”

“姝儿给的。”

云树忽然想起雨眠第一次到京城云宅的那个晚上。

“姝儿在想什么?”宋均察觉她神色的异样。

“我家管家有一个小儿子,被我宠的有些调皮捣蛋。那年他五岁,做错事被我抓住。我问,谁给他的胆子?他说我给的。感觉你俩有些像。”云树望着他的眉眼柔柔道。

宋均抬手揉揉她的脸,“好了,还没老,不要陷在回忆里。看我多好看!”说着一个媚眼抛过来。

云树笑的愈发灿烂。

“我把他拎起来打了一顿,他松了捂屁股的手,捧着自己的小脸,冲我眨眼睛,问我,他好看吗?”

“姝儿~”宋均不满意了,他竟然一再走了一个小屁孩的老路?姝儿在笑他幼稚!

云树忍着笑,忍着忍着又笑出来,看看宋均的样子,又笑,眼泪都掉出来。她也曾跟雨眠一起笑到疯癫。

宋均见她笑的开心,顺势把她捞到怀里。自江雨眠离开,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云树挣开宋均,嗔道:“别闹,伤口还没处理完。”

云树用酒清理完伤口,又用薛家的秘制药酒涂一遍,然后是薛家秘制伤药,再用干净的裹伤布重新给宋均包扎好。

宋均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云树给他绑好后背的伤时,他忽然转头,在云树脸上吻了一下。

“我喜欢姝儿。”

云树微微一笑,抬手在他嘴里丢了一丸药。宋均只觉口中凉凉的,有一丝甜味,入口就化了。

“姝儿给我吃了什么?爱情的毒药吗?”

宋均的眼睛轮廓有些圆圆的弧度,眼仁黑黑的,一抹烛影在上面轻轻晃动,又加上他老是说不正经的话,真的显低龄!

云树笑了笑。

宋均抱住云树。“我甘之若饴。”

云树拿额头轻轻磕了磕他的下巴,被他新蓄起来的胡茬扎的有点痛,又有点痒。“你先睡吧,云端还没换药。”

“马上天都亮了,睡一会儿吧,明天再给他换。”

“这一路不太平,你们俩的伤越早好起来越好。这是薛家的秘制之药,这一小瓶,可值百金,疗伤效果奇佳!”

“那你让云河给他换,你快回来。”

“你先睡。”

“我等你。”

云树一愣。

“嗯。”

云树回到帐篷,宋均果然还在等她,一双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帘子,看到她的一瞬,她看到他眼中闪亮起来的光彩。

她觉得,心,亮了一下……

出了那晚的事,他们没有去最近的巴克根杰,而是越过巴克根杰,直接赶往梅享迪甘杰,在那里停留了一天,将货物尽可能的销掉,再渡河往拉克施米时,整个队伍就轻装了许多。

薛蘅对云树越走越深入内陆的路线感到奇怪。

这天扎营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忙,云树一个人立在小坡上看夕阳。在天竺纱丽的衬托下,只看背影也玲珑妖娆。

云树调戏且轻薄了薛蘅,此后这几天,他有些绕着云树走。能不打招呼,他就不凑过来,可现在他不得不问了。

“云树,你是不是又诓我?你其实并不准备回去?”

云树回头笑,“薛东家这是不怕我了?”

“你这孩子,不要闹了好不好?”薛蘅有些窘迫。

云树看他,“我是孩子?也是。你若是再年长几岁,就是当年我父亲的年纪了。”然后坏笑,“这么说着,我有些想抱抱你了。”

眼前的薛蘅,一个清隽俊秀的中年人,他并不像一个商人,而是有些读书人的气息,委实有记忆里父亲的一分气质。云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自觉的幽深了起来。

“你,你一个姑娘,干嘛总这样?一点都不在乎名声的吗?”薛蘅被云树的话和眼神弄的有些想拔腿就走,但还没得到答案,他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

云树回答的很坦荡。“宋均像父亲母亲还在时的我,最会任性妄为;雨眠是一段,美的不真实的梦;而你,薛东家,有一些,我父亲的影子……”资深收藏家云爷上线!

“反正誓言可以背弃,承诺可以废弃,喜欢可以放弃,对一个人的好,他却可以将你拖入深渊……今日的话,明日也不做数,什么都不做数……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去等我的是什么?整天那么认真干什么?”

薛蘅被她破罐子破摔的悲怆语调惹的满怀凄凉。

“你别这样,我们,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若有办法,你不会背井离乡来找我了。我都要为救你的家族而慷慨赴死了,你就给我抱抱,都不行吗?”云树没个正形道。

美人儿索抱,为什么要拒绝?可是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尴尬?为什么又……最后薛蘅终于憋出来一句,“你的小相好会生气的。”

“他?也是。”云树颓然转身,面向夕阳蹲下,拨弄着身边的野花。“你们都可以生气,都可以向我要这个,要那个,都

要吧,我的命也是可以要去的。反正除了义父,也没人真的在乎我。”

薛蘅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犹豫了一会儿,在她旁边也蹲下。

“这几天,我看,那个宋均,他对你挺好的啊?”

“如果三年前他是这样,那倒是挺好。”

“三年前出了什么事吗?”

“我玩火烧身,死一次。我现在还在玩。”云树掐着花瓣自哂。

“伤在哪里?严重吗?你抱回去的那个药匣子里有治烧伤疤痕的药。”薛蘅的声音里有了关切。

云树没接他的话。

“类似的谈话,我只跟义父说过一次。那时,雨眠刚去不久,我的心态有些崩溃。那次谈话导致我和义父抱头痛哭,义父还和我师父打了一架,我是再不敢跟他说了。我就说,你像我父亲嘛~”

她说着话,下巴架在膝盖上。薛蘅听到轻轻的“啪嗒”一声,云树跟前的野花,花叶微倾又摇回来。然后又是一声“啪嗒”,花叶又是一亮。

“云树,下雨了。”

“嗯,下吧。”

云树的眼前出现一只骨肉匀称的大手,掌心一朵红艳的野花,云树的一滴眼泪打在花上。

“我离开时,我的一个小女儿两岁,喜欢在花园里玩,最喜欢这样的小野花。云树喜欢吗?”

“喜欢。”

她小时候确实很喜欢这些小野花,与焕梨、紫韵斗草,常插的满头都是,被父亲和母亲笑。后来忙起来,就再没时间赏玩了。

薛蘅将那野花别在云树耳际,像对他的小女儿一样夸道:“云树真好看!”

云树不想让眼泪在脸上横流,看了薛蘅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谢谢。”然后忍不住哭出声来。

薛蘅怎么也比她年长十多岁,不能看她在那里哭,什么都不做?她明明就是个年纪不大饱经苦难的孩子。“要,抱抱吗?”

“你刚才干嘛不愿意,非要我哭成这样?”云树抽噎着抱怨道。

薛蘅一僵。“你,你又诓我?”

云树脸颊挂泪,小嘴一扁,“那你哭一个给我看?”

“我……”

云树梨花含雨的望着他的眼睛,像是真想要看看他的眼泪。薛蘅老脸一红。“我走了。你随便。”

薛蘅起身要走,云树抓住他的手从地上跳起来,直接扑到他怀里。把薛蘅吓一跳,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云树轻瘦的身子挂在他的颈子上,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说要抱抱我的。”

薛蘅的手张了半天,然后轻轻拍了拍云树的背。“好了,他们都要看到了。”

“头晕。”云树呜囔道。

想她忽然从地上跳起来,是有可能头晕的,薛蘅就僵着身子,由她抱着,然后窘迫一点点升起来。

云树在他颈间低语道:“上次你说,你的妻妾都不在了?”

薛蘅愣了愣,他是要拿云树换他一家子的平安的,他的心这会儿却被云树给揉软了。上次的话半真半假。他的妻子生产艰难,产下女儿后去世了,他没有续弦,妾室还是有两个的。

“云爷回去,若是还能活着,你做云爷的人怎么样?云爷的聘礼是我这趟出海的所有宝货。”

三百章:逗人逗己

她又在胡说八道了!薛蘅把她从身上扒下来,后退几步道:“你别胡闹了!”

“对呀,只有跟你才能胡闹。”

“你不要再跟我胡闹!”

“好吧。”云树忽然就变得懒懒的,转过身,继续看如血的夕阳,“你放心。我是要回去,只不过现在换条路走。”

薛蘅诧异于云树情绪的迅速转化!她的悲喜像是装的,可又那么真!这会儿却淡漠的像根本不想再见他!要不是她耳际还别着那一只艳红的小花,他简直以为她刚才的言与行,都是他的幻觉!

以前的云树,每次见面都是彬彬有礼的,温文尔雅的世家子模样,可如今变的他不敢认了。

他想要的答案,云树已经给了,云树的胡闹,他给不了答案,于是他走了。

云树站着又觉得累,再度蹲下,将身边的野花揪了个遍,一片片的花瓣扯了一地。

云树与薛蘅说的话,宋均都在旁边的树上听到了。是啊,聪慧如她,怎么可能想不明白那晚的事究竟是怎样的?她找个理由骗自己,也骗他。

一阵风吹来时,宋均借着哗哗的树叶声响,跳下树,从营地的方向,重新向她走过去。

“姝儿,天黑了。”

“嗯。”

云树想要站起来,却跌坐到了地上。蹲太久,腿麻的都僵掉了,她一直都没注意到。宋均小心扶她起来,清理了裙上草叶,“我抱你回去吧?”

“嗯,不用,你手臂上还有伤。”云树给自己捏捏腿,站了一会儿,抬脚要往回走。

“姝儿,我抱你好吗?”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姝儿~”

“怎么了?”

“我还是让你的心很为难吗?”

“没有啊。”云树不在意的淡笑。

“那薛蘅?”

“你看到了?无聊,逗他玩的。”云树说的风轻云淡,又看宋均神色,觉得自己思绪飘的有点远,后知后觉。“你是想我抱抱你?”云树张开手,“过来。”

这是与向薛蘅索要拥抱截然不同的状态。索取与给予差别那么的大!

宋均还是过去抱着她,“姝儿,你想要什么样的我,你跟我说,我都可以做到的。放下那些,爱我好吗?爱我,你的心就不会那么为难了。我回来是想让自己快乐,可是我更想让你快乐。跟我说你小时候,你父亲是怎么宠着你的?我以后也那样宠你好吗?”

“姝儿,我以后再不欺负你了,我以后都宠着你,我以后都疼你。你不要总是委屈自己了。”

“你听到了?”

“嗯。”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逗他的。”

“眼泪是逗谁的?”

“逗我自己啊。”

宋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我饿了,也累了,带我去吃东西,好吗?”

她不想面对。宋均拍拍她,牵起她的手。“好,我们去吃东西,不能饿坏姝儿了。”

“就是!”云树咕囔着提起裙边。

宋均忽然有了那么一丝养女儿的灵感了。

云树与薛蘅同行十天,终于来到卡姆巴尼干,登上船赶往撒地港。

他们抵达撒地港又是一个黄昏。码头密密麻麻的船只,云树看着就笑了。身经百战,她的大船还是那么的漂亮!

云奇看到一群天竺不天竺,赵国不赵国的人过来,还以为是遇到难题,寻求同国人的帮助,可为什么领头的却是个天竺女子?

云河吹了声口哨,他立即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了!慌忙跑过来。“爷,您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怎么耽搁这么久?我们都担心死了!您还好吗?”

云树没有立即登船,而是先问他,“一切还好吗?”

“都好,货物也交换的差不多了。”

“嗯。干的不错,都辛苦了。这里有没有简罗人的大船?带的护卫比较多的那种。”云树看着周围的船。

“前天来一艘,现在还在。爷,有什么问题吗?”

“你去吩咐他们做好收尾,我们尽快。”

“云爷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要避开简罗船。”

云奇没再问为什么。“是,爷,我这就去办。”

云树让云宝将薛蘅手下的人安排在护卫船上,薛蘅与江阔则跟着云树上了主船,也就是她离开赵国开的那艘。

一番腾挪后,薛蘅与江阔一间,宋均自己一间。

安排妥当后云树回自己房间,就再没露面。宋均去找她,她已睡了。

第二天下午,云树的船,巍巍然三艘大船,两艘护卫船出了港口,扬帆而去。

薛蘅本以为云树是与其他商家组成船队,待弄清楚都是云树的船后,他终于意识到他错过了多大一笔“聘礼”……呸,只是商人对财货的直观赞叹……

但是并非是安稳的开始!

这一整天,云树依然没有露面,晚上宋均亲手炖了鱼汤送到她屋里。

白衣云树待他依然温和,还夸赞他做的鱼汤很好喝,喝着汤,顺手给他切了脉。开了方子,让他去找云棉,让她煎药给他。

宋均忙完回来,发现她又关了门,灭了灯。

在路上的时候,虽然每晚都是一起安歇的,但云树只当他为枕头,如今里面有了江雨眠的骨灰,她连枕头也不需要了。

云棉煎好药,送到宋均房间却没见人,便将药放下。转过来看云树是否还需要什么,却见到坐在窗下的宋均,便又折回去,将药端给他。

云树屋里黑着灯,云棉拿了空药碗回去找云岭。她不知道这个三年前忽然失踪,如今又回来的宋均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考虑到主人失踪前对宋均的态度,她觉得还是稳妥些的好。

宋均在云树的窗下依坐着,想那个夜晚,云树俯身在窗沿,小手搭在他的肩上说,“没想让你这么伤感的。”他的心就有些乱了。

他这么想着,窗子忽然开了。他仰头,看到了云树的脸,像是明月落到了心头。

“这么晚了,怎么没回去睡?”

“姝儿不在,睡不着。”宋均低声道。

云树闻言关了窗子。宋均觉得心头的月亮是苦而涩的,然后他听到门开了。

云树一身白衣,披着月光向他走过来,伸出手,牵他起来,往他

屋中走,正遇上带云岭赶过来的云棉。云岭虽知道路上的事,但不方便说,来看看,以防万一也好。

云树看他们的样子,知晓他们的担心。“没事,回去睡吧。”

躺在床上,云树被圈在他的怀中,他加在云树身上的力量一点点加重,身体也逐渐热起来,呼吸声也有些粗重。

云树感觉到他的变化。

“难受吗?”

宋均再不动了。

屋子里静极了。

门外忽然吵嚷起来。

云树迅速起身穿衣,开门正遇上云奇,“出了什么事?”

云奇见她从宋均屋里出来,惊的嘴巴大张,一时忘了回话。

云岭也赶过来,“爷,我们这艘和前面那艘没事,是后面那艘船遭到攻击,敌方船两艘大船,两艘小船,咱们的两艘护卫船已经赶过去。只是不知道是海盗,还是简罗人。”

“姝儿,我去看看。”宋均提刀从房间里出来。

云树点头,“注意安全。”

宋均没有看她的眼睛,垂眸“嗯”了一声。

云树又让云岭去提高余下两艘船的警戒,免得有偷袭者登船。

“云树!”

薛蘅带着江阔也赶过来。

云树对他点头,却没说话,将一个小哨子放入口中,呼出一段哨音。后船上回应了一声。云树的眉头皱了起来。

刚要抬脚,自己这艘船甲板上也乱起来。

“江阔,护好你主子回房间。”

薛蘅拉住她,“是海盗吗?”

“不,是仇家。不过既然来一趟,有财货又岂会不打劫。”

“江阔,你跟云爷去帮忙。”薛蘅对他身边唯一的江阔吩咐道。

云树看他一笑,“担心云爷聘礼不保吗?”

“你这孩子,有没有个正形?”薛蘅怒了。

“不是怕你太紧张吗?放心。”云树很汉子的拍拍薛蘅的肩,又对江阔道,“护好你主子。”说完一个翻身跳到甲板上。

薛蘅除了会用弩机,实在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他倒觉得,云树若是不挥刀砍他的人,这身手还是非常俊逸潇洒的。

云树所在的这艘船只有四朵云护卫和云奇,外加云棉和云深也会些功夫,其他就是船上的船工了。

不过登船的也只有十来个人,以为所有护卫都在那两条护卫船上,大船上只有船工正好下手。却没想到这骨头更难啃!

哨音起伏间,登船的十来个兄弟没了一半,剩下的想跳船,却被云树拦住退路。

月色中,薛蘅眼看着那些登船人的血,从喉管、胸膛喷涌而出,漆黑如墨的血泼染着云树的白衣。他忽然替云树惋惜,那皎洁若霜雪的衣衫就这么脏污了,好可惜!

小船上还有四个人不敢再登船,正要跑路。

云树回刀入鞘,从云深手中接过弓箭,四箭连发。小船开始在原地晃悠,不再前进。

哨音高高低低的传递着战况,云树回身对云岭交代了什么,就背上弓箭、箭壶,跳上了下面那艘原地打转的小船。

三百零一章:心意

“爷?”

独眼江阔此时的样子,倒很像个海盗。

薛蘅回过神,“怎么了?”

“您在想什么?”

“你说我在想什么?”薛蘅盯着那艘小船的动向。

“您好像看着云东家,眼睛有些放光啊?”

“她身手竟如此的好!”

“爷别忘了,十多天前,咱家的几个护卫可是死在云东家刀下。”

“怪我想看看云树的身手,没有拦住他们。”

“爷,云东家说的‘聘礼’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薛蘅又怒了,怎么老是跟他提聘礼?

“我只是好奇,爷怎么还生气了?”

薛蘅看到江阔的眼睛,“对不住你。”

“是我技不如人,还非要弄死云东家的心上人。不过,云东家可以拿金针做暗器,要不,回去也给爷弄一个发射银针的小弩?”

薛蘅抬手比了比银针的长度,感觉弩机设计的好的话,正好一只手就可以操控。“好。”

“爷,云东家不见了……”江阔忽然道。

薛蘅急忙往海面望去,云树明明还在船上。不过薛蘅并没有质问江阔为什么说谎,他望着那小船,有些想不明白:那小船并没有靠近后面她的大船,而是开往敌方在观战的大船。

“爷?”“爷?”江阔又道。

“说!”薛蘅的心有些燥,有点不耐烦。

“您是不是对云东家有意思啊?”

“你胡说什么?”薛蘅回头瞪了江阔一眼,可是看到江阔的眼睛,他的气散了一半。“不要胡说。”

“其实云东家是很会惹事的。比如,她完全可以在这船上全权调度,她却非要深涉险境去那敌船上。万一她身遭不测,这船货,还不是拱手让人?”

江阔说的在理,云树不可能不明白,她要去那艘敌船,必定有她必须要去的理由。

云树随口就将这三船货物许诺给他做聘礼,虽说不正经,也说明她并不怎么在乎。那说明……想起那晚她顾不上自己,也要去顾宋均……宋均在那艘船上?

云树跳上那艘敌船,船上血迹斑斑,有人正在打扫清洗。云树搭弓放箭,送他们去“休息”,别挡道。

一壶箭二十支,云树眼都不眨,“嗖嗖嗖”对着来人一一射去,箭不虚发!

箭壶告罄,云树丢了弓箭,拔刀出来接着砍杀。

这是一艘主船,内饰豪华,云树怀疑简罗国的权贵在这船上。宋均在那两艘消失了,说明在这船上。简罗人都出来洗船了,说明宋均并没有控制住局面,他出了什么事?云树的心一坠。

这船上还有更厉害的人,制住了宋均?

云树的砍杀变得谨慎起来。

那些简罗人刚才被宋均杀个七七八八,云树先射箭又砍杀,最后剩下的这几个开始朝云树投白色的粉末。怕就是这个!云树屏住呼吸,急急避开。

边打边避那些药粉,在抹掉最后一人的脖子后,只觉脚下一松,身子忽然往下坠。

云树落地一个翻滚才不致摔的太惨。船上竟还设这样

的机关,真是请君入瓮啊!

云树起身打量着这黑暗的笼子,发现角落里似乎有人呼吸粗重。

“修仪?”云树试探道。

“姝儿~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了?”云树听他声音,似乎很难受,正想走过去,宋均忽然道:“别过来。”

云树觉得这个笼子太逼仄,有些闷热,怕是一会儿自己也会呼吸不畅。

“你伤哪里了?”

“姝儿,你别,别碰我!”

云树摸到宋均的腕子,觉得他身上滚烫,再按脉……她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云树去脱他的鞋,罗袜没脱掉,她直接撕了,刚握住宋均的脚,宋均却控制不住将她扑倒。

“姝儿~姝儿~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你确定还要那样?”云树努力让声音保持冰冷。

宋均一丝神智回归,“不,不,姝儿,你还是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的刀……”

宋均用一丝清明丢开云树,回身去摸他的刀。

“修仪!”云树爬起来从后面抱住他。

这药,这特制的牢笼都是简罗国王为宋均专门打造的。这人不是爱拈花惹草吗?连王的宠妃都敢动!就让他尝尝发情,而无花可拈的滋味!让他生不如死,想自我了断!

虽然折损了不少侍卫,但终于得偿所愿,云树却登了船。

侍卫们本不想将云树也逼到那个牢笼里,奈何这人实力强悍,一船侍卫眼看就要被这两个人给杀光了!正好云树所处的位置也正好,于是他们对云树用上了对付宋均的招数。奈何用晚了,云树掉下去的前一瞬,抹掉了最后一个侍卫的脑袋。

其实,简罗国王也是个有执念的人。他抛下政务,带人出来追杀宋均,还带上面那个宠妃,就要让她看到她心心念念的情郎死在他的刀下,不,要死在她自己的刀下!

他与云树一样,也在这艘船上,在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安静下来,小侍女出去看后,走出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身量却不甚高,二十来岁的样子,眉眼明朗,唇颚上蓄着短须,神态是居上位者常见的倨傲。

身穿是暗红色金纹繁复的上衣,形制周整的对襟,下衣褐色金纹,只到膝盖,满是独特的褶拢,腰系黑色金纹的腰带,还有一条黄色的腰带垂挂在身前。这简罗服饰与赵国服饰截然不同。

那人皱着眉走出去,血在甲板上横流,一船死尸,全是他的人!废物!废物!都是废物!

再看另一艘船的打斗,废物!废物!这赵国商船的护卫实力竟然比他的侍卫还要强悍!眼看他的人要败绩!

一定是怪今夜月色太好,没有达到突袭的效果!还是回头再说,吩咐船工。

要说云树一行是怎么被发现的?是撒地港云河的那声口哨引来的。

那最后的几个人,云树留给达文岛的女人,她们将那几个人活捉,然后囚禁,折磨。等他的人再赶去,达文岛的女人散入岛中,但被折磨的人还是有一口气的。那人识得云树离开时用来沟通的哨音。一番探查后锁定了云树的船。

入夜后,一艘船载着一拨人又靠近简罗的主船。

撒地港毕竟是别国的地盘,不方便动手。云树后,他们便远远跟着,才有了这夜半的杀戮。

宋均之张狂,敢跑到宫中戏他的宠妃,他一定还会大着胆子跑到他的船上的!于是有了专为他精心打造的牢笼关闭以后,六面皆是铁板,只有上面两个小的通风口。

漆黑的船舱下,有烛光一点点移过来,那间舱室的中间一个黝黑的牢笼,从顶到底,贯通整个舱室,里面传来的却是粗重的喘息声。

“宋均?你还好吗?”是个女子关切的声音,说的是赵国话。

里面的人并没有回答她,或许根本没听到。

那女子去扳墙上的机阔,却被一只大手抓住腕子。一个声音怒道:“就知道你会跑到这里来!你既然还不死心,我今天就让你的心死的透透的!”说的是简罗话。

说着一把将那女子甩到桌上按着,正要去扒她衣服,却也听到那囚牢中声音的异样。

他抓住女子的发髻,强硬的扭过她的头,“你送人进去的?”又冷哼,“你要送也是把自己送进去!怎么舍得送别人?”

说到这里,那男人更气了,对女子就是一巴掌,将她摔到地上,抽出腰间刀,正要去按机阔,又停下。这女人必然会碍他的事,奈何船上侍卫死了个精光,而他却恨不得现在就剁了那个死海盗!

他提起女人将她丢到门外,把门拴上。

女子在外面哭喊。

那人刚按下机阔,还未来得及转身就有一个飞来的钝物击在他的后颈,他伴随着金属击地的“咣啷”声晕倒在地。

“姝儿~”宋均气息犹不稳。

“先把事情解决了。”

云树面色绯红,起身整理衣服,提起自己的刀归鞘,又借着那一缕微弱的灯光,走向倒在门口,捡起宋均的刀,递给他。

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看他的衣饰形貌。“他就是简罗国王?”

“应该是的。姝儿,杀了他,我们走吧!”

外面女子的哭喊声依旧,还在叫宋均的名字。

云树看了宋均一眼,意味不明。“外面的人还惦记着你,也要杀了吗?”

“我去杀了她。”

宋均沉着脸提刀要出去,云树扯住他的衣摆。

“不用杀给我看。你要是还想着她的好,就带她走吧。这个国王留给我来处理。”

云树揪揪国王的王须。意识到刚才这手摸过宋均的脚,便在国王身上蹭蹭,又去捋王须。

“姝儿,我只要你。”宋均低声道。

“因为还没得到吧?”又摇摇头低语,“也不算全对。”

宋均握刀的手青白起来。

“那女人是这国王的宠妃,出了那样的事他都舍不得杀她。你不记得她的好,也罢,不过你没有资格杀她。出去让她安静一会儿,再去看看那边的战况如何了。”云树声音里竟没有一丝情绪。

宋均面色不佳的出去,那女人直接就扑到了他怀里。宋均赶忙推开她,回身看云树。

云树想对他一笑,却没能笑出来,重新将门拴上。

三百零二章:不要你管

云树撕下一块衣襟遮了脸。将那国王扶起来,弄醒了。在他未来得及跳起来之前,又按了他的穴道。

“你是谁?竟敢谋害本王!”那国王面目凶狠的威喝道。

云树又一次看看他的衣饰,“简罗国王?你是叫室利吧?”

“大胆!竟然敢直呼本王名讳!”

居上位者对于身份地位的维护还真是时刻不忘!云树眉眼一弯,将手中的刀在室利面前轻幽幽的划过去。

室利眸中的一丝惧意一闪而过,又狠狠瞪着云树。

“我不是简罗人,所以你的国王身份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室利终于正视了云树。“你是谁?”

“刚才一个女子在门外哭喊,却叫着宋均的名字,她就是你的宠妃?”

室利刚稍稍缓下来的怒火又升腾起来。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年纪小,搞不清楚感情这种东西,想向你请教请教。你是因为太爱她,才舍不得杀她?”

室利吼道:“你这哪里来的混小子,竟敢嘲弄本王,本王要杀了你!来人啊!”

“你有没有想过,你拥有权势地位,什么都可以给她,她为什么还要背叛你?”

室利安静了。他怎么没想过,他想了好久,他想不明白!

“看来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云树忍不住撩撩他的王须,室利又要炸毛。这混小子竟然敢这样对他这个国王!

云树下面的话拦截了他的怒吼。“如果她回心转意了,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待她吗?”

室利不想得跟这不知身份的人扯。“你把本王困在这里,就是要问这些废话?那个淫 棍呢?本王要杀了他!”室利在舱室里看了一圈都没见宋均。

云树刚要说话,门外传来宋均的声音。“姝儿,那船上的人都被制住了。云岭与薛蘅带人过来了。”

云树还没说话,室利终于抛去了国王的骄傲骂道:“淫 棍!本王要剁碎你!”他记得宋均的声音。

宋均听不懂内容也知道是在咒骂他。

云树拍拍他的肩,“你不关心你的宠妃这会儿是死是活了?”

室利把仇恨抛了个干净。“秀,你把秀怎么了?”

云树回头道:“你把秀如何了?”

宋均僵了僵,“弄晕了,在门外。”

云树道:“让他们先休整,受伤的先处理伤口,我一会儿出去。”

“知道了。”宋均声音低沉道。

“秀没事。她睡着了,就在门外。”

“你究竟是谁?你想要干嘛?你跟那淫 棍什么关系?”

“你口中的那个淫 棍,他之前所作所为确实可恶,但他现在算是我的人,我却不想让他死。所以想聊聊,看室利国王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走?”

“做梦!我一定要弄死他!”他连“本王”都忘了说了。

“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的人都被制住了。”云树风轻云淡道。

室利吃了一惊。刚才虽显败势,可也不至于全部都被制住了吧?他又一次问,“你是谁?”

“你也看到我的船队了,其实我是赵国使臣,奉命出海探查商贸情况的。”看

看室利的神态,云树补充道:“虽然沿途海盗不少,但是一国国王做海盗,来抢我的货物,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才海盗!本王恨死海盗!”

“那你捉宋均就捉宋均,宋均都被你捉到了,你干嘛不收兵?”

“谁让你庇护他?”

“这就是狡辩了。谁说国王不能爱宝货?你承认就是了,我又不会笑你。”云树划着他脖子上的金链子。

室利讨厌死这条金链子了,可这条是当初秀送给他的,于是他狠狠瞪云树一眼。

“把手拿开!”

云树收回手。“我这一路也是从简罗过来的。不知道室利国王想不想同赵国建立长期稳定的商贸关系?想想看,源源不绝的丝绸、茶叶、瓷器送到简罗国。商贸发展起来,国库充裕,组装军队,征战四方,成一代霸业!何必在一个不在乎你的女人身上浪费生命?”

“你什么意思?”

“我可以帮你啊!只要你同意放过宋均。”

“本王都被你困在这里,你还在那里说不着调的话!”

在权势面前,没有一个当权者会毫不犹豫的去选美人儿的。

云树眉眼一弯,声音含笑,“室利国王终于认清情况了。我没有恶意。我不想宋均死,也不想室利国王和你的秀去死,毕竟,是宋均做错事在先。我还是很钦佩国王陛下的痴情的!”

云树说着,忍不住又捋了捋王须。都说老虎的须子摸不得,这一国之王也算是“老虎”级别的人了吧?这须子看着就想捋。

“滚开!赵国使臣怎会有你这般轻浮的举止?”

“喔,是我的错。我给国王赔罪了。那咱商量的事,你意下如何?”云树其实是想到一个人,有点走神。

室利看看她,“你这双眼睛不错,把面上那块破布摘下来。”

“可我并不想摘下来。”国王又如何?这回她是可以顺从自己的心意做事的,这感觉太爽快了!

“那本王不考虑了。”室利傲娇的斜过眼睛不再看云树。

云树含笑,“我不明白,室利国王如此有趣,王妃为什么不喜欢?”

“滚!滚出去!”再一次被捅痛处,室利又怒了。

“那室利国王先休息会儿,我帮你问问王妃的心意究竟如何。如果能帮室利国王挽回芳心,也是于我自己方便。”

云树出去后,室利才注意到他依然动弹不得,还坐在地上,还在这个特意为宋均打造的囚牢内,又恨的牙痒痒!那个蒙面的赵国混蛋!

云树开门正撞上立在门前的宋均。

“还好吗?药力褪尽了吗?”

她的面上只有着平淡的关心。宋均心重的 “嗯”了一声。

云树看看歪在地上的女子,模样清秀,没有过分的漂亮,只是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云树走过去抱起她,回头对宋均道:“跟我来。”

云树将秀放在床榻上,扫了扫室内考究的装饰,在一方小桌前坐下。

“跟我说说你和秀的事吧。”

“姝儿,我们走吧,不要管这些了。”宋均很抗拒。

“我们的船满载货物,走不快。若是室利再追上来,又是一场厮杀。”

“把他杀了就是了。”宋均恨恨道。

“修仪,错不在他。”云树的声音有些凉。“我这段时间一直想不明白感情的事。”

“我也不明白!你留我在身边,却不许我进你心里!既不让我进你心里,干嘛还要管我的死活?干嘛要搅进我的破事里?你真的想听吗?这样的破事我可以讲上三天三夜!”

宋均忽然发作起来。他讨厌云树总是风轻云淡不在乎他的样子!讨厌极了!这是他第一次在云树面前发脾气,云树有些吃惊,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了?”

宋均对她的平静状态嫌恶起来,甩开她的手,“你管我怎么了?”

云树想起来,哥哥也曾嫌弃她总是做滥好人。大约这段时间宋均也是受够她了。“你不想我管你,是吗?”

“是!”宋均胸中堵着一口气。

云树看了他一会儿,“那我把这船留给你,我走了,以后再不管你。”

宋均没说话,也没动,他的心痛的不行了,面上却强忍住,不露分毫。

云树打开门,让云岭去下面将室利扛到她的船上,自己要去抱秀。宋均发起疯来,这两个没反抗能力的人准被他弄死。

宋均堵在她面前,不许她过去。

“我只是不管你了,又不是不管她。你让开。”

“刚才你也听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我,她不会想跟你走!”宋均咬牙道。

“那我问问她。”云树只盯着秀,不看他。

宋均回身弄醒秀,秀一睁眼就扑到他怀里,她自然不愿意走。宋均抱住她,带着怨恨又痛苦的眼神看云树。

云树只向他怀中的秀道:“那我带室利走了。”

秀看了看云树,一双眼睛盈盈亮亮,她没说话。

云岭正扛室利上来,室利骂云树对他这个国王这般粗鲁!

云树当着室利的面又问一遍,秀依然没有要跟她走的意思,室利的心凉了。

云树向室利道:“你现在杀不了他,我把你留给他,你只有死路一条。但我还是要尊重你的选择,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我带你走?”

室利看明白这两人不仅要分道扬镳,还要把他和秀分开!冲云树骂道:“你不是说他是你的人吗?你不是说要替我劝秀吗?你这个言而无信的混蛋!”

“他不想做我的人了,秀也不想做你的人了。放了他们,我们都轻松了。”

“不,我不要放了秀!”

“我看秀也是我赵国女子,赵国如秀一样的女子,千千万万,总会有真心真意待你的。你若愿意,我带你去赵国,你若非要留在这船上,也由你。”

云树的话说的平静极了,宋均听着她的语气就觉得心里疼的不行。

两人说的话,只有秀听的懂,在云树说宋均不想做她的人时,秀的面色大变。她忍了又忍,还是冲过去要扯云树遮面的布。

云树闪身避过,“你俩还真是一对儿,老是想扯我面巾干吗?”

“你是男是女?”

云树挑眉看了眼宋均。对秀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让我看看,我确定了,我就跟室利走。”

三百零三章:这样的我

云树向室利道:“她说话可信吗?”

室利想点头,可是动弹不得,只好说了声,“是。”

秀不撒谎,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云树扯下面巾,室利眼前一亮,秀的心却凉了。

宋均曾在秀的怀里,把自己描绘成不羁的野马,说他只爱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儿,只愿做那一个人的人。可是她不要他,她把他遗弃了,他很伤心。

他确实伤心的掉了眼泪,在秀的怀里,化掉了她的一颗心。他说他是出来寻小美人儿的,又说他决定不爱那小美人儿了,只爱她。王宫的侍卫追他的时候,他还说要她等他回来接她。

眼前的云树虽然一身男装,她的容颜早已不像个男人了,妍美无双,倾世佳人!

秀回头问宋均,“是她吗?”

宋均沉声道:“是。”

秀没有再说别的,忍了眼泪。他与美人儿置气,拿她当工具,他真的这般倾国美人儿都不要?她心心念念想着他,他却只想利用她!她也生气了!

秀向室利道:“我跟你走。”

室利心中的欢喜却仿佛淡了些。

云树深深看了宋均一眼,他长身而立,身姿俊逸,却显得难么孤单,可是他并不喜欢她,他只喜欢他想象中的她。这段时间,不仅她的心在纠结着,他的心也在纠结着,努力把她和他自己往他所想的模子里填。如果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他们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

云树回身解了室利的穴,往外走去。

云树转过身的那一瞬,宋均却再也忍不住了。她不在乎他!她要再遗弃他一次!他怎么做,她都无法原谅他。所有人都走了,天地间又只有一个他了!那晚当他终于挣出海面时,云树的船早已走远。黝黑的海,他就像从地狱杀回来的鬼。没人在乎他!

那一刻他终于发现,他是嫉妒云树对江雨眠的那份在乎,最想要的也是那份在乎!只是那时的他想错了,做错了!

不,要让她永远记住他!就像记住江雨眠那样!如果不是以爱的名义,不是以恨的名义,以怕的名义也好!他整个人被这个念头点燃了!

“姝儿!”宋均吼道。“我不会给你再遗弃我的机会!是我自己要走的!你记住!你永远记住!”

宋均“刷”的拔出手中刀就往脖子上抹。

云树回头看到,惊的魂都飞了。宋均看到她的样子,他笑了,“姝儿~”他最后唤了一声,刀却没停。

云树飞扑过去,一手捂在他的脖子上不让他下刀,一手尽力格挡住他握刀的手,眸中惊慌一片,“你做什么?!”

宋均甩开她,他要继续抹脖子。让她看着!让她怕!让她永远记住这份怕!记住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孤零零一个人,他活够了!

“修仪,我手流血了……”她的眼泪与血珠同落。

宋均锋利的刀锋划在云树的手背上,划破脉管,瞬间血流了一手。他抹不下去了,丢了刀向云树扑过去。撕下衣襟给她紧紧缠住手,抱着就往外冲,大叫“薛蘅!薛蘅!”

薛蘅正在船上晃悠,想仔细研究这艘装饰奢靡的大船,听到宋均焦急的唤他,忙转出来。“怎么了?”

“你的药呢?姝儿的手伤了。”宋均急道。

就这一会儿功夫,血已经染透了宋均裹的那层布。

“怎么流这么多血?”薛蘅吃了一惊。

“应该是划破了脉管。”云树的眼泪在宋均抱起她的那一刻已经停了,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说完这话,她甚至还忍着疼动了动手指,而后十二万分的庆幸道:“好在没划断手筋。”抬起另一只手,抹掉宋均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来的眼泪,“修仪,你是想废了我吗?”

“我,没有,没有姝儿。你又要丢下我,又是只剩我一个。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在乎我,我真不想活了。”顾不得这里许多人,说到伤心处,宋均的眼泪多了起来。

“是你觉得我烦了。不要我再管的。”

“不是。是你不在乎我,我怎么做你都不能原谅我,你不愿意接受我,你不在乎我,你厌恶我。”宋均越说越委屈,眼泪更多了。

云树若真的不在乎他,就不会说那些掀起他情绪的话,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喜欢。他是没意识到。

“在乎你的命,也是不在乎你吗?”

宋均滚着眼泪不说话了。那些加诸在他心上的感受,他没法一一辩白。

云树也没有辩白更多。她的手都被他的眼泪打湿,只好用衣袖给他擦。“我,不是三年前的我了。你如果只喜欢那样的我,那我们慢慢来。我想,我应该能找回来的。好吗?”

“好。”云树松口了,他有了一丝希望。

“如果我找不回来了,你又不喜欢现在的我,你还可以去找别的人,干嘛非要死呢?”

“姝儿,只要姝儿你。”宋均的希望又萎缩,声音带着委屈。

“如果我是一个老大爷,看到你这般伤心的小伙子,我会说,‘嘿,小伙子,你怎么那么傻呢?为什么非要吊死在那一棵歪脖树上?你看旁边还有几棵,你多试试。我还等着看呢。’”云树压着嗓子道。

宋均被云树逗的想笑又忍住。

“是喜欢这样的我吗?”

“喜欢。”

薛蘅给云树处理着伤口,凉凉道:“听你这语气,就像个老大爷!”

“过奖啊,薛叔叔。”云树对薛蘅敷衍了一句,又对宋均道,“是这样的吗?”

“嗯。你这棵歪脖树是最漂亮,最好的,我就是要吊死在你这棵歪脖树上。”

“你死了,只剩下歪脖树了,歪脖树也会想死的……”

“停,停,停!我听不下去了!”薛蘅阻止道。“我只是暂时止住了血。我最好的药都被云树你抱走了,回去还是要换药。”

云树看腕子上和手背上绑的帕子,“谢谢薛叔叔。”

“闭嘴!谁是你叔叔?”自从这次碰上云树,薛蘅的脾气就见长,不再是那温润如玉、宽容大度的世家子的模样。

薛蘅处理伤口的当儿,云树是被宋均抱着的。

秀望着宋均抱着云树哭的满脸泪的话。她忍不住心碎。

利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可以看出宋均与云树的那种,嗯,情意。他看看自己身边的秀。他对她那样好,她却被别人的甜言蜜语糊了心与眼。在她同意回来时,室利觉得心中的那份执念淡了些。

“嗨,赵国使臣,你还要带本王去赵国吗?”室利冲云树道。

云树让宋均放下她。国王跟她说话,她也不能架子太大。

“你同意放过宋均?”

“本王同意了。”

“那我也同意了。”云树冲他粲然一笑。

“什么时候走?”

“现在可以吗?”

“好!”

云树让把室利的人都放了,让他的船跟在自己是船后面。

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坐上小船回自己的主船上时,云树解释道:“室利国王想跟我去赵国,我现在是赵国使臣。虽然,嗯,没有文玺之类的。”向宋均笑道,“他同意放过你。”又向薛蘅道,“薛叔叔,我们手中有了一张牌。”

可是看那两个人的脸色,都说不上怎么高兴。

他们没有说明原因的兴致,云树便也没追问。

回去重新沐浴休整后,云树又来到宋均的门前。他今晚的行动太吓人。

“修仪,睡了吗?”

门被迅速打开,宋均欣喜道:“姝儿,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云树没有进去,而是握住他的手。“要记住,我是在乎你的。我……”云树的话有些卡住。

“姝儿想说什么?不着急,慢慢说。”声音却是急切的。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修仪,你那些破事,真的能讲三天三夜吗?”她本来不想说这个,但说这个让他觉得重视他也好。

宋均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逗你的,去睡吧。”

“你不在这里吗?”

“我……”云树又一次卡住。

不让那件事翻过去,她与宋均之间只会一次又一次掉进那个坑里,而让它真正翻过去,并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

空气又一次安静。

“修仪,给我些时间。”

“好。”宋均认真的看着她。

云树想了想,还有什么让宋均放心,不再做傻事的话。“你,不要在我面前,抱着别的女人,还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好吗?我,好像不喜欢。”尽管当时刻意没看他的眼睛,可那感觉确实不好。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去撩别人?”宋均忍住心中的欢喜,不形于色道。

“你说薛叔叔啊?”

“不止薛老头。”宋均声音有些怪。他在门外听不懂她与室利说话的内容,可语气他听的出来。

云树淡笑,“好。我以后不逗别人,只逗修仪。”

宋均将她轻轻拉到怀里抱住,忽然来了句,“真希望这里的天能够冷一些。”

“为什么?”

“那样我就有理由天天给姝儿暖床了。”

“修仪~抱我进去吧,我困了。”云树换上了撒娇的语调。

三百零四章:睡了修仪

事情有了好的发展方向,对身边的人又放心一分,这些年一直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云树睡的就有些过于舒适了。天色微明时,她开始发热。

宋均唤醒她。她觉得身子不太舒服,皱了皱眉,却又往他微凉的怀中又凑近一分,口中嘟囔道:“干嘛?”

宋均将脸颊贴在她烫热的额上,“姝儿,你在发热。”

云树懒懒的抬手给自己切脉,而后丢了自己的腕子,像发脾气,又有几分想哭的样子,“我按不出来。”

宋均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道:“没事,没事,按不出来就不按,我去叫薛蘅来给你看看,好吗?”

“嗯。”云树犹闭着眼睛。

宋均松开她,起身去叫薛蘅的时候,发现她长睫微湿。这是生病了,正大光明的脆弱,不再是借着逗谁的借口了。宋均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

云树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微带迷惑,眨了眨,忽然笑了一下,“抱抱我,一会儿再去。”

她说需要一些时间,需要的并不是时间之长短,而是一个契机,比如病中眼上的轻轻一吻。

宋均重新在她身边躺下,云树微微仰头,热烫的唇覆上他的唇,宋均纵容着,带她层层深入。。。云树的脑袋飘在了云里,她有些傻笑。

“姝儿,我是谁?”宋均觉得她又把他当成了别的人。

“修仪哥哥~”

宋均眼睛一亮,“再叫一遍。”

“修仪哥哥~”声音甜糯,脸颊上染着绯红的云树爬到了宋均身上,接着吻。湿热的吻蜿蜒来到颈间,然后她扒开宋均的寝衣,吻上他的胸膛。

云树的反常让他很吃惊。“姝儿,你要做什么?”

“睡了修仪哥哥。”语气微微撒着娇,看到宋均惊讶的样子,笑着去吻他的眼睛,“修仪哥哥不要怕,姝儿会温柔些的。”说完又是柔柔一吻。

宋均轻轻翻身抱着她躺好,“姝儿,你烧糊涂了,我去叫薛蘅来开药。”

云树微微抬头吻了吻他的眼睛,“去吧。”

宋均有些糊涂了,不知道云树究竟是糊涂还是清醒,而床上的人已然闭着眼睛又睡了。

薛蘅是药商世家出来的,对医术还是有研究的。云树的脉象显然心思沉重,操劳过多,薛蘅真的有些心疼她了。

“现在也没什么事了,回去还要一段时间,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谢谢薛东家。”

薛蘅抽纸开方的手一顿,“你怎么不叫叔叔了?”

云树望着床边的宋均微微一笑道:“我的小相好不喜欢。”

薛蘅看看宋均,“修仪,是你的字吗?”

云树依然望着宋均,替他答道:“非也,是我的专称。是他身姿俊逸,芝兰玉树,我见倾心。”

宋均的脸竟是有些微红。

“原来是这样啊!”薛蘅敷衍道。

第一次见宋均的那晚,云树就叫他“修仪”,而这两人,昨晚因为在乎不在乎的事,闹的要死要活的,这会儿竟然大言不惭说出“我见倾心”的话。

谈论这样的话题云树果然是很云爷!神态自然,眸色脉脉,却没有女子的羞昵之态

,如爷们儿品美人儿一样。薛蘅服了!

薛蘅开完方子,云树让云棉带他去抓药。她的船上备了个小药房。

宋均在床头坐下,“姝儿~”

“我的小相好,后悔了吗?”云树烧的有些昏昏欲睡,热乎乎的手抚上宋均的脸。

“什么?”

“姝儿要睡你,你跑了。”云树语气带着戏谑。

“嗯,后悔了。有后悔药吃吗?”

“等我好了,给你研制一副。”

宋均捂着云树抚在他脸颊上的手,“我等着姝儿。”

云树吃了药,一整天都在床上。不发热的宋均身上微凉,正好抱着。

宋均含着笑看怀里沉沉睡去的云树,想着她清醒时说的话,禁不住吻了吻她花瓣一样的樱唇。嗯,有微微的苦味,是药的残留,然后用舌吻去所有药的残余。云树轻轻哼了下,他撬开齿贝,吻的更深。

云树不负所望的醒了,轻轻咬咬他的舌,眯着眼道:“修仪哥哥,要吃后悔药吗?”

他竟然情不自禁的把病中的云树给吻醒了!宋均有些不好意思被云树看,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怀里,“不吃,不吃,姝儿睡吧。”

云树轻轻笑了,抱着他,又睡去。

中午虽然退了烧,云树整个人却不太精神,歪在宋均的怀里,由他喂饭。上次被这样照顾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喔,四年前,在京城。云树有些出神。

“不想吃了吗?”一勺粥放在她的唇边,她忘了张口。

“嗯。”

“那就不吃了,等姝儿想吃了我再喂你。”宋均放下了碗,低头看云树神色不太好。

“哪里不舒服吗?”

“修仪,你真的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姝儿才是我的命。”

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一点不感动?或许,与他这个人没关系,实在是以前说类似话的人,各有各的原因,只是一个都没兑现!

云奇在外面敲门道:“爷?”

“进来。”

云奇低头进来,哪儿都不敢看。

“什么事?”

“室利国王派人来,说要请您喝酒。”

“就说我病了,过两日好些了再去。”

云奇为难道:“我说了。可那来使脾气不好,说您故意轻慢他们国王。那室利,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爷要不要给他回个帖子什么的?显得郑重些。”

“那备笔墨,我写个帖子。”

云奇出门招招手,云宝端来了笔墨帖子,云树起身写了帖子,又回床上躺着。

宋均拿来了药,要给云树手上的伤换药。云树闭着眼睛任药酒浸润,疼痛爬了满手,扯的心疼,她只是微微皱着眉。

宋均没有看到云树的剧烈反应,停了手中的药酒,“不疼吗?”

“嗯,还好。”云树闭着眼睛淡声道。

“你为什么不叫?”

“习惯了。”

“你受过很多伤吗?”

“我忘了。”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而后忽然睁开眼睛,对宋均面带痛苦道:“怎么会

不疼?很疼!我故意不叫出来,免得你笑我。修仪,我忍不了了,你下手轻一点。”说着倒抽一口气,“好疼~”

宋均垂了眼睫。“好,我轻点。”

三年前的云树虽然扛着许多事,还不至于疼都不叫,她确实不是三年前的她了……她装出来的柔弱都是给他看的,真正的柔弱或许是早上不受控制湿了的眼睫。是他想要看到她鲜活的样子,所以反应过来的她,装给他看。

云树在夸张的叫疼时,宋均忽然开口道:“姝儿,我没有再想要强求你,可是我的所作所为却一直都在强求你。姝儿,我让你为难了。姝儿若是真的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

云树重新安静下去。“你说我是你的命,而实际上,你是个不要命的人。”

宋均沉默的给云树裹着手。裹好了伤,他就坐在那里将云树的手指头,捏了一遍又一遍。

“过来。”云树张开手臂。

宋均一言不发的躺到床上,以这些日子云树喜欢的姿态抱着她。

安静了好一会儿,云树才开口,“我身边一直没有那样一个人,来听我叫疼,来心疼我。我手下还有那么一大帮子人指望着我,我不能像一般女子那样娇弱,所以,疼,也麻木了。”

“我接受修仪哥哥。以后,不管你是想要抱抱,还是想喝鱼汤,都可以;不管你是想做回柳修仪,还是想像以前的宋均一样胡作非为,也都可以。只希望你捅的篓子,我能补的上去,不至于牵连你的性命。”

宋均是不是能为她遮风挡雨,她并不在乎。这些年她一力担起所有的事,也习惯了。她说的话宋均真正听明白几分,又会去做几分,她也不甚在意。宠着他也挺好。深吸一口气,“怎样才能让修仪哥哥安心呢?睡了修仪哥哥吗?嗯?”云树噙一抹坏笑,抵了抵他的下巴。

云树说的太冷静,眸中并没有那种情意。只是后面的那句,让宋均觉得,当初厚着脸皮逛青楼的家伙,她,好像回来了。。。他的眸中才微微亮起。

云树吻吻他的脖颈。“要吗?修仪哥哥?”他情不自禁“嗯”了一声。

“我是不喜欢昨晚那样的环境和那样的境况。”云树还是向他解释了一句。

“姝儿真的愿意接受我吗?”她的解释,让他生出一份希冀。

“嗯,傻修仪!”

第一次有人说他傻,他忍不住有些傻笑,吻着云树,察觉她的手并不安分,故意道:“姝儿做什么?”

云树面色绯红,侧着身子,热乎乎的手滑过他的腹部,往他身下探。她没有力气睡了他,只好换种方式。吻着他的颈子,声音带着些柔媚之色道:“修仪哥哥教我~”

敲门声起时,云树惊的手下一重,宋均禁不住一声呻吟,云树忙用嘴堵上他,他笑愈盛。

动了情的宋均眼梢微红,眼睛润而亮,眼色却显迷离,神态很是勾人,若不是外面有人,云树很想接着吻他。

轻咬了下他的唇,云树半撑着身子起来。“什么事?”

三百零五章:再也回不来了

云奇道:“室利国王让人送了简罗的药来,还说一会儿要来看爷,爷要不要先收拾一下?”

“知道了。”意识到自己发热出汗身上有些湿粘,又让云棉备水沐浴。

“姝儿,你刚退热,不能沐浴。”宋均吻了吻云树,“我帮姝儿擦身子,好吗?”

如果不让他擦,他又要想歪了,反正都那样了,反正都准备要睡了他。云树点了头。

热水送进来,宋均让云棉出去。云棉看云树的眼色以后才退出去,关了门。宋均盛了盆热水,端到床前。“要脱了吗?”宋均看着云树身上的雪色寝衣。

云树抬起那只完好的手去解寝衣带子,光天化日在宋均面前脱衣服,还是这般生硬的她脱,他看着。云树的脸更红了,原本很容易解开的带子,被扯成了死结。

“我来吧。”宋均伸来修长的手指探过来,云树尴尬的松开手。“姝儿不习惯,我遮住眼睛。”他扯掉云树的一条宽宽长长的衣带,蒙上自己的眼睛。

“姝儿,你怎么这么瘦?”

虽然每晚都抱着她,却也没敢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只觉圈在怀里的人小小一团,现在的她比三年前还瘦。三年前的肌与肉是她义父费了半年时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自父亲走后,我就没胖过。”云树红着脸由宋均帮她擦身。

“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姝儿的。”

“好。”云树的声音有些哽。

“让薛蘅在药里加些开胃的药材,姝儿要多吃些。”

宋均擦身的手碰到她的敏感区域,她忍不住“嗯”了一声,脸都红透了。

宋均并没有过多停留,反而在温柔的前提下加快了速度。不仅姝儿受不了,他也有些受不了。尽快擦洗完,给她穿了衣服,宋均才扯掉遮眼的布带,看云树有些歪掉的发髻。“头发,我也帮姝儿梳了吧?”

云树看着他,瞬间红了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

“姝儿不喜欢?我,我不梳了,你别哭。”宋均慌起来。

云树哭的情不能自禁。“雨眠,雨眠说,说他睡醒了要给我挽发的……”如今这个要给她梳头的男人是宋均,雨眠真的成为过去,再也回不来了!

“姝儿,别哭,别哭了。我不梳了,不梳了,留给他,留给他,别哭了。”宋均的心又酸又疼。

云树扑到他怀里哭道:“雨眠他回不来了,雨眠再也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姝儿别怕,我在,我会陪着姝儿的,别怕,别伤心了。”宋均抱着她,任凭她汹涌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胸前一片冰凉。

直到云棉在外面禀告说室利国王的船开过来了,云树才从宋均怀里抬起头,止了眼泪。

宋均换了水,重新给她擦了脸,要叫云棉进来给她梳头。云树抓住他的手,红着眼睛看着他。

“要我梳吗?”

云树扁了扁嘴,眼泪又掉下来。

“我来,我来,别哭了。”宋均慌着抓起桌上的梳子。

宋均梳着,她又开始哭,眼泪落了一行又一行。

“姝儿,别哭了,以后我给姝儿梳头好吗?每天都梳。”

“好。”云树带着哭腔道。

梳好了头发,又重新擦脸,让云棉重新拿套衣服来,她新换的这身衣服也落满了泪痕。

依然男装,遮了面巾,云树出去见室利。

宋均脱了衣服在微凉的浴桶里坐下,张开自己的双手,愣愣看着。今天是他第一次给女子梳头。为她擦身,是想与她更进一步,如果不是姝儿今天待他格外温柔,柔软了他的一颗心,他是不会想到连头发都替她梳了。

这些日子以来,早上,他与姝儿几乎都是一同起身的。他想了很多种办法,各种试探,想要得到她的心,却从来没想过给她梳头。他从来不知道梳头发才是姝儿的泪点,才是让她放下江雨眠,接受他的关节所在。

赵国的男人有几个会想着给女子梳头?她喜欢江雨眠的,不是他当初以为的柔弱,她喜欢的是江雨眠的温柔。在她新丧未久对她那般粗鲁,让她对他起了杀心。都是他咎由自取,昏了头,才迫不及待的那样对她。

“吱呀”,门开了,宋均以为是云树回来了,换上笑脸正要起身,看到进来的竟是秀!他收敛笑容重新坐了回去,不耐烦道:“你来做什么?”

“昨晚你没有多看我一眼,今天我来看你了。”秀的眼睛微微肿着,大约没少流眼泪,不过宋均如今眼里心里都看不到。

“你昨晚不是死心了吗?”

“你当初说的话都是哄我的?”

“不记得了。”

“你说你要忘了她,带我走的。”

“有吗?”

“你在我怀里流的那些眼泪,也是假的吗?”

“不记得了。”

“那一个月,你夜夜来,夜夜在我身上哭,你不记得了吗?”

“我不记得了。”

“我这双眼睛那么像她吗?”

“一点也不像。”

“我有身孕了,你的!”

宋均眼里忽然闪出一抹狠厉。“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弄死你!”

“那你就弄死我吧!我和孩子一起死在你手里!你断子绝孙才好!”秀流着眼泪恨恨道。

宋均猛的掐住秀的脖子。“你觉得我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弄死自己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你怎么会在乎我和这个孩子?”秀一点惧意都没有。

门外忽然传来云树的声音,她在用简罗语说话。

“秀是哪里来的?她怎么成了你的宠妃?”云树语气平静。

室利看了看她,学着她的平静道:“她本来是个海盗,有一次受伤,被我国人抓了,在街上叫卖。被我的臣子买了回去,献给了我。我觉得她言谈举止与我国中女子大为不同,让人觉得舒服极了,宠爱日盛,她就成了我的宠妃。”

“她是海盗?那她会功夫吧?”秀竟然是海盗!云树还是有些吃惊的。

“之前会吧。售卖她的人担心她伤了主顾,就废了她的功夫。”

宋均披着衣衫匆匆从屋里出来,急切道:“姝儿~”

云树回身,见他身上水淋淋的,匆忙穿上的衣服都散乱着,且几乎湿透了,淡声道:“我屋里

有雨眠的衣服,让小棉带你去换一套。小心着凉了。”

云树对着宋均的屋子道:“秀,出来吧,实在不喜欢你在我屋里作妖。”

秀垂着头,衣衫半解,捂住胸口从屋里出来。宋均吃了一惊,她的衣服刚才还好好的!

云树向室利道:“这儿风大,咱们还是回屋里说。”

瞥见宋均依旧满面急慌的望着她,云树嗔道:“怎么还站在这里?去换衣服。”

宋均一步三回头,云树却带着室利与秀拐进迎客的船舱。

云树看着秀依旧纷乱的衣服道:“秀要不要回去换件衣服,这件都,嗯,乱了。”

秀看了看室利,室利微不可查的点头,她便退了出去。

云树掂了掂茶杯盖子,刮了刮杯中的茶叶。“室利国王今天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我是来探望使者病情的啊。”室利说的很认真。

“那秀呢?”

“这我也不清楚啊。”室利“无辜”道。

“你确定?”

“确定啊。我与使者一见如故,使者帮我解了心病,我很是感激。”

“云树有病在身,委实支撑不住了。室利国王也探望过了,请允许云树回去卧床养病。”

云树遮着面巾,那双眼睛却并不像她所说的那般病弱不堪。室利有些尴尬。

“其实,我今日来,还为一事。”

“请讲。”

“实在对不住云树了。秀有了身孕,她坚持说是我的,可是那段日子,她也同那个宋均在一起了。我想听她与她那情郎见面会怎么说,所以,打着探望使者的旗号,暗暗为他们今天的见面提供了便利。”

“然后呢?”云树依然平静道。

“所以请云树告诉我,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室利“诚恳”道。

云树放下了茶盖,将掌心置在茶盏之上,用茶盏的热气熏着。“我昨晚就很好奇,你发现秀有了宋均,大费周章的找宋均,为什么没有动秀一丝一毫?”

“因为我爱她,还因为她有了身孕。”

“秀若真有了身孕,让她生下来就是了,孩子的出生会说明一切。不管你想如何处置,也不差这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秀是怎么说的?”

“自然是室利国王让她怎么说,她便怎么说了。”云树拖着声音道。

“使者什么意思?”室利变了脸色。

“我好心帮室利国王化解问题,室利国王答应放了宋均。如今只过半日,室利国王就反悔了吗?”

“使者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带病接待室利国王。你却坚持让我陪你游赏我这船。一点不顾我这病人不适宜吹风,就是为了让我听到秀与宋均说的话。宋均身上都是水,秀的衣服虽然乱了,却一点也不湿,那是谁解了她的衣服?秀昨夜还满心念着宋均,倒是室利国王驭妻有术,半日的功夫就能让秀服服帖帖,换个衣服都要你点头才敢去。”云树不无讽刺道。

室利忽然笑了,“秀果然比不上你!”

三百零六章:天下月色只三分

云树接着用茶盏熏着掌心,懒得接室利的话。

室利声音含笑道:“云树身子不舒服,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我并不欢迎你来作妖。”云树嫌弃道。

“作妖是什么意思?”室利是个好学宝宝。

“作妖就是你没事找事,跑到我这里来演戏!”云树不耐烦道。

室利笑道:“云树好好养病,我下次一定不作妖了。”

室利出去,云树连送都没送,她又不是正牌的使臣。对这个上门给她添堵的混蛋,没踹他一脚解气,已经很宽容了!然后,她隐约意识到,比起赵国的辽阔疆域与富庶程度,简罗国实在是个小国,大约这个,也给了她这样待室利的底气。

茶盏已经不再冒热气了,云树扯掉面巾,将一碗微凉的茶全灌入腹中她需要冷静。云深想拦都没拦住。云树恨恨的用茶叶磨牙,苦而涩的茶叶她全咽了下去,想要起身,却觉腿软,也有些头晕。

“叫宋均来。”

一直在门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的宋均见云深唤他,忙进去。

“姝儿~”

云树弱声道:“抱我回去。”

宋均抱云树回他屋里,云树道:“回我屋里。”

宋均没有说话,默默往前走。

云棉将热好的药捧进来,云树一饮而尽,又漱了口躺下。

宋均站在床边,几次欲言又止。

云树这会儿实在没有精神再说什么,她又起热了,只道:“我身上很不舒服,抱着我,好吗?”

不抱着他,他脾气上来,再跑到室利船上,拿人头下馄饨,就又是事儿!

宋均上床,将她抱在怀里。云树微蹙着眉头,很快睡了过去。

宋均却睡不着。床的里侧是江雨眠的骨灰坛,宋均一会儿盯着它,一会儿盯着云树的小脸,一下午心境七转八换的。

云树被唤醒,天已经黑了。

“姝儿,起来吃点东西,吃完药再睡。”

她吹了风,下午起热又出汗,身上湿粘粘的不舒服,这会儿脑袋还有些疼。

“有没有调方子?”声音也有些呜。

“你睡着时,薛蘅来过,调了方子的。”宋均温柔道。

接过云棉递过来的帕子,给她擦脸,擦手,又让云深传饭。

云树歪在他怀里接受喂饭,但没吃多少便不吃了,实在没胃口。

云棉云深将东西收拾出去。

“姝儿,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就是很生气。”云树捂着脑袋道。

宋均轻轻给她按揉太阳穴,她没有拒绝。宋均按了一会儿才道:“姝儿,我确实往王宫里跑了一个月,但,我没有与她有那种关系。那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那你去王宫赏花的吗?”

“我无聊的想杀人,便去了王宫的宝库,想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分散我的注意。我偶然遇见了她,园子里光影不甚明亮,可是她那双眼睛却让我想起了你。”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睡她,只是每晚在她怀里痛哭?”

“姝儿,我真的很后悔那样对你。我从海里浮上来,你早就走远了,我觉得我成了一只活鬼。我当时只希望她能是你,能原谅我。”

“你答应要带她走?”

“我希望她是你,她若是你,我才带她走。可我知道她不是。”

云树有些明白了。宋均是以一个为情所伤的英俊男子的悲伤,勾起了王妃的爱怜之情,而没有动她身子,又给他的形象加了许多分,觉得此情可托,却不知道所托非人!

“你真的哭了那么多次吗?”

“姝儿~”宋均眼睛有些红。

“昨晚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说?”

“昨晚那个女人都那样了,可你一点不为所动。而且,明明你也中了迷情药,你宁愿给自己用针,也不愿意要我,我觉得你厌恶我。”

言语是苍白的,云树直接吻了他,吻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觉得我厌恶你吗?”

宋均不说话。

云树又吻。

反复吻了好几次,宋均只是不说话。

云树叫云棉进来,让她带人把宋均的屋子好好收拾一遍。云棉揣测着她的心意,就将屋子重新清理了一遍,将里面能替换的东西都给替换了,布置的与云树的屋子有些相仿。

揉了揉宋均的脸,云树道:“秀没有身孕。”

云大夫只看气色,就觉得秀不像是有孕的女子,可巧云大夫昨晚抱她的时候,怕宋均下手太狠,还顺手给她把了脉。

“至于她给室利戴绿帽,室利没有严惩她的缘由,我不清楚。室利让她今天演这出戏……修仪,你说室利为什么给我找事?是觉得气不顺吗?”云树故意向宋均抱怨。

“我卸了他的脑袋,他气就顺了!”宋均气狠狠道。

室利是惦记上他的姝儿了!他千山万水,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姝儿!

云树捏捏他的脸,“修仪,醒醒!你把室利撕了,我们回去怎么办?”

“你真觉得室利能发挥什么作用?”

“作用?其实我觉得是一种影响力。哪个国家的当权者不喜欢万邦来朝的威仪?因为维翰哥哥和卓渊的缘故,我虽然见过赵琰几面,但我一个小民,哪里与他有什么交情,指望他能罩我?”

宋均道:“让室利去朝见,带着厚礼请求与赵国建立长期稳定的商贸关系,于两个国家都是有利的。而你作为拉关系的,李文声考虑到国家关系,会对你有所顾忌?”

“修仪好厉害!我怎么想的你都知道!”云树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宋均终于笑了,他喜欢姝儿这样对他。

“给我点时间,维翰哥哥的事总能理清楚的。”

“卓渊是谁?”

“他是我回老家后遇到的一个,算是玩伴吧。”

“哪种玩伴?”

“就是,一起纨绔的那种。”

“怎么会因为卓渊见到赵琰?”

“卓渊的父亲是真定府知府,回京述职时带上了他。我带卓渊去玩,可巧在西郊大营外和学宫遇见了微服的赵琰。”

“既然是微服,你怎么知道是他?”

“猜的。

”云树干脆道。

宋均忍不住捏捏云树的小脸。

云棉来回禀房间收拾好了,云深端来了云树的药。

吃完药,忽然想起来,她给宋均开的调养身子的药,他今天好像没喝。云树吩咐云深去将宋均的药熬上,以后每天同她的药一起熬。

然后云树便挂在宋均的脖子上,让抱她去他的房间。宋均了眼江雨眠的骨灰坛,便抱云树离了屋子。云树越过宋均的肩,看着床上的骨灰坛,直到看不见。

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吃了药,她又有些迷糊想睡了,但宋均的心结,还是要解的,把午间没做完的事完成了。

吻,缠绵柔软,吻,火热灼人。

桌上一盏小灯,床帘轻软薄透,照的人面愈发朦胧动人。云树撑着手臂,受伤的手抚在宋均的鬓角,解开他的衣衫,在他颈身上吻着。

“姝儿~”动了情的宋均呼吸粗重,声音变得又沉又哑。“叫我~”

云树边吻,边唤。“修仪哥哥~修仪哥哥~”

宋均捧着她的脸,狠狠吻着,像是想把她给吞了。

。。。

完事后,宋均拿帕子给她擦手,察觉她的手有些僵。“姝儿觉得脏?”

云树吻了他一下。“没有,只是不太习惯。”

宋均给自己擦了,起身换了巾帕湿了水,重新拿来给她擦手。瞥见窗缝中透来好月色,道:“姝儿,你知道吗?天下月色只有三分,你一分不占。”

有点迷糊的云树道:“那我是什么?星火?”

“你是月光本身!”

这话如此的美,美到云树完全清醒过来,以手撑着脑袋,乌黑的发丝半窝在鬓边,眉眼盈盈望着身染月色的宋均。宋均的眼中,云树侧身轮廓凹凸起伏,纤有度佳人侧卧美不可言。

有风钻过窗缝扑进来,云树身上一冷,微微动了下身子掩住那冷颤,含笑道:“有那么好?”

“嗯。”宋均十分认真道。

宋均并不擅长照顾人,他身子好好的,不觉得风凉,反觉舒适,直到回床上重新抱着她,才发觉她的身子又变热了些,却以为她是累到了。

室利没来作妖,后面的几天云树恢复的还是比较顺利的。宋均的旧疾,是几年前云树亲手加给他的,但如今心境换了,她迫切的希望他的身子能好好的。

这一日薛蘅又来给云树复诊。云树歪坐在床上,粉面含春,眉眼盈亮,动人无比。

“云爷,这几日气色很好,用药效果也好,病已痊愈。我这个大夫的使命完成了。”薛蘅收了手道。

“这几日辛苦薛东家了。”

“云爷客气了。”

云树不再逗他了,两人又恢复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谈话方式,薛蘅却觉得像是少点什么。看旁边一直一直盯着他与云树的宋均,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监督着,心中摇了摇头。再坐就显尴尬,薛蘅起身出去了。

宋均在床上坐下。

云树歉意的牵过他的手,搭上他的脉。

宋均揉揉她的脸,“姝儿不要这样,我并不觉得身上有不好。”

“今天给修仪哥哥换一副药吃。”云树轻轻在宋均的唇上吻了一下。

三百零七章:欲婚先孕

“姝儿,这样的药,我想多吃些。”

云树看了看明亮的窗外,蓝天白云。

“要不,晚上再吃?”

“姝儿,你这样的真的好吗?”宋均皱了脸,在云树的颈间拱来拱去。

云树含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我觉得挺好的。”

宋均扭过头在云树唇上亲了一口,“好吧,那就晚上吃。”

云树解开手上布条,其实就一条刀口,不过正巧割在脉管上,这些日子基本愈合了。

宋均抬起她的手,在伤处吻了一下,又吻一下,吻着吻着就顺着腕子往上吻去。

“修仪,你在做什么?”

“闻闻姝儿身上的味道。”宋均头也不抬道。

“好闻吗?”云树戏谑道。

宋均吻的温柔而专注,闻言微微抬眸,眸色迷润,笑着“嗯”了一声。

云树想笑,“我都几日没有沐浴了。。。”宋均吻在了她的颈间,“姝儿,你不知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吗?流的汗,也是香甜的~”

“嗯~有,有吗?”云树有些情不自禁。

“有啊~”

“别,别不正经了。我要沐浴,我觉得我都臭了。”

“一起,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大白天的。”

“我蒙上眼睛,天就黑了。”宋均无赖道。

云树被逗笑,“掩耳盗铃啊?”

“嗯。”

“可是我看得见啊!”

“姝儿也蒙上。我们一起玩水,好吗?”宋均诱惑道。

云树经不住诱惑,“好玩吗?”

“嗯,保证好玩。”

“那,试试?”

“嗯,试试。”宋均脸上是得逞的笑意。

云树看着注满热水的浴桶有些犯难,这单人的浴桶如何能装两个人?看了看宋均。

宋均将水盛出来一部分投入旁边的水桶中,走到床前,含着坏笑将云树从床上捞起来,扯掉她寝衣的带子,绑在自己眼睛上,又将另一条带子扯下来,绑在云树眼睛上。

“姝儿,游戏开始了喔~”宋均声音魅惑道。

摸索着去褪云树的寝衣,云树摸索着去解他的衣带。褪去衣衫后,宋均牵着她的手来到浴桶边,先跨进去,而后将云树也抱进去。因为空间小,云树坐在他的腿上,而且是跨坐着。尴尬因为看不见而消减了许多。

宋均捧着她的脸,温柔的吻着。

“怎么,怎么玩?”云树的声音难得的羞涩起来。

“帮你洗澡~”宋均声音低迷道。

“啊?”就这么玩?“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太好玩?嗯~”

宋均的手抚过她的肌肤,云树只觉得他碰到哪里,哪里就火烫起来。

“不是,不是说要帮我,帮我洗澡的嘛?”

“这样洗,姝儿不喜欢吗?”

粗重的呼吸做回应,云树不敢再说话。洗到水都有些凉了,人却愈发燥热,宋均将她抱出浴桶,擦了身子,又抱她上床

,放下帘子。

“姝儿,可以吃药了吗?”他的药,就在云树的一个点头间。

海上的骄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以往急暴的阵雨,这天,下的格外细密缠绵,天海之间,双层的彩虹横跨,美不胜收。

云散雨收后,云树伏在宋均身上,吸着湿润的空气,想起雨后家中的池塘,塘中的荷花,花叶上明亮的阳光与清露。“我想看雨后的荷花。”

宋均抚过她微湿的鬓发,含笑道:“我正在看着。”

云树将头埋到他颈间,“修仪~”

“嗯?”

“我想要一个孩子。”

她不小了,云家还是只有她一个。这件事没有人催,她自己要放在心上。与雨眠在一起时,或许是年龄小,或许是时间短,而既然现在身边的人已是修仪,或许能承继他的天资,挑起云家的未来,也好。

“我们的?我们的孩子?”

虽然他家中只有他一个了,但多年流亡生涯,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他看不到自己的前路,也就没去想这个问题,更没想到云树会现在提出这个问题。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不受控制的升起一丝隐隐的担忧。

云树低低“嗯”了一声。

宋均回过神,压下他的担忧,抚着她带着骨感的背。“姝儿,你这样瘦,身子受得住吗?”

“我会好好调养的。给我,好吗?”

这是姝儿第一次向他提要求,他与姝儿的孩子!他是欢喜的!“好~”

又一场**缠绵而来,温柔到了极致。

……

云树借口身子不适,宋均不适合出面,作为赵国使者,与室利商谈与天朝搭建贸易关系的准备工作就落到薛蘅的头上。云树带着任千智漂了这几年,他也学了不少东西,云树便让他跟着薛蘅做智囊。

至于云树自己,一手医书,一手药材,窝在自己的小药房里钻研方子,调理身子这才是她最重要的事。虽然脉象上没什么问题,可是她太瘦。

风进来,桌上的医书哗哗乱翻。云树抬头,展颜一笑,“修仪。”

宋均走过去抱起她,在她的位置上坐下,云树则坐在了他的腿上。“这么多书?”

“也没几本,放的太乱了。”云树放下手中的书笑道。

“我,没问题吧?”

云树一本正经的抽过宋均缠在她腰间的腕子,“我看看。”

宋均第一次因为云树给他按脉时微微皱起的眉而紧张。过了好一会儿,云树歪在他怀里坏笑道:“修仪心跳这么快,我看不出来啊。”揉揉他的脸,“修仪在担心身子吗?”

宋均笑笑,“我怕让姝儿失望。”

“修仪的身子没有问题,不要担心了。只是我太瘦了,要调调。这些书,是我想巩固一些那方面的科目。”而后又有些回过神来,有些心惊道,“修仪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云树受惊的表情仍退不下去,保证道:“真没有不舒服。”

“修仪,你有话就跟我说,不需要瞒着藏

着的。”看看宋均笑容里并没几分愉快的神色,敏锐道:“是以前的事吗?”见他眸光微动,云树沉默下来,想起他那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事。。。

“姝儿,真没什么事。以前也没什么事的。”宋均想要哄她高兴起来。

前事不可追,未来之事多变化。她不想追求,也不想要长远的誓言保证,她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宋均,只要这一段就好,不求长远。因此,她一直以来只是纠结,要不要接受他,没有考虑他,他的那些事。可是,为什么又陷入这样的境地?云树的心在深渊中下坠。

“修仪,你是已经有孩子了?在某个地方?”云树的声音低了许多。

秀撒谎时,她心中有数,所以并没有觉得如何。可是她忽略了,在更久之前,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有别的女人,还有了孩子,那她算什么?女人她可以不计较,可是孩子呢?云树想冷笑,她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也没什么特殊。云姝也没什么特殊!

云树眼睛也垂下去,捏着自己的手指,捏到骨节发白。心中难受。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也是不知不觉把他当回事了。

宋均因为云树的话犹在愣怔,他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云树见他没反驳,只当他默认了,她需要冷静冷静。云树起身,宋均才回过神,“姝儿,去哪?”

云树没理他,往外走。宋均觉得不对劲,上前拉住她,“你怎么了?”见她脸上的泪痕,“姝儿哭什么?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宋均想给她擦脸,云树别过头,自己擦了。“我想冷静冷静。”

宋均忙回想刚才的言行,忙解释道:“姝儿,我没有别的孩子,真的没有。”

宋均真正忧心的也正是这些年,他风流韵事不少,他从没有做过避子的行为,却从没有哪一个来找后帐的。当时不觉得什么,如今想想,越想心越重。

这几天,他也想明白云树没有与他提成亲的事,而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孩子的原因了。云家只有一个云树了,若是他无法给她一个孩子,成亲,根本就轮不到他。如果她去找别的人,那他。。。想了几天后,他心重的都掩不住自己的神色了。

宋均从抱住她,“姝儿,我真没有别的孩子。我都跟你说,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不要生气。”

“姝儿,我以前是招惹过其他女子,而且人数不少。”

宋均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现在想想只觉反常。为什么她们都没有找我算后账?我身边的那些家伙,总是被别的女人找上来,又哭又闹说自己有了身孕,要求娶她或者是索要银钱……姝儿,我,我从没遇到过。我怕让你失望……我越想越怕,我这几夜都睡不着……我怕不能给姝儿一个孩子,我更怕姝儿因此离开我。我见你今日来了月事,我更怕了,姝儿~”

宋均抱的愈发用力,生怕云树会离开他,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云树听的有些愣。宋均今年,对,他比她大三岁,他今年二十二。他是有过多少女人,才会让他生出这样的怕?三天三夜的故事?她不敢去想了。

三百零八章:跳海

看宋均的样子,像是真怕那样的事发生。云树敛了自己的心思安抚道:“脉象上,修仪身子没问题。以前没有,大概是修仪年纪小的原因。不要胡思乱想。”

宋均本来不想现在就跟云树摊牌他的担忧,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跟前,他不像自己了,不管做什么都会顾虑她的喜好与感受。意识到这个时,他心是痛的。

当初他千方百计抹掉以前的影子,现在他又要从根本上变成另一个影子!他不喜欢!哪怕他喜欢姝儿,他也不喜欢一直变来变去的自己!可是姝儿并没要求他变,她说他怎样都行,是他自己为了挽回她而改变的!他没理由生气,更舍不得对她生气,可是对于命运的怨怼,让他胸中忽然升起一团横冲直撞的气,为了压制这怒气,他抱云树的手,不由用了力。

云树承受着他的力量,“修仪?”

宋均松开她,“姝儿,我出去。”

云树拉住他,宋均却将手腕扯出来,勉强一笑,“姝儿,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好好。”

打开门,风又灌进来,书页翻卷又止息。

云树愣在原地,不知道他怎么了。刚才那个要冷静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宋均的面色才是迫切需要冷静的?她忽然意识到,她是那么的不了解宋均的性子。是了,这段时间的他,并不是之前的他。

宋均确实需要冷静,可他冷静不下来,他特别想搞破坏,他怕他把姝儿的药房给砸了。所以他要出去!可是船上都是姝儿的货物!房间是他与姝儿共同待的地方!姝儿不想他去杀室利!无从发泄的宋均纵身跳入了海里,他迫切的想要把那怒气泼出去。

巨大的落水声惊的云树忙从药房冲出来。“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云岭与云天在甲板上闲聊,就眼睁睁的看着宋均跳入海里,惊的还没反应过来。见云树问,指着海道:“宋均跳下去了!”

云树惊的身子一晃,慌忙跑出来的云棉忙扶住她。

她什么都没说!他何至于这样?

“修仪?修仪?”云树抓住船舷吼,又冲云岭急吼道:“去把船停下来!停下来!!”

“修仪!修仪!”

云树正要翻上船舷往下跳,被云棉眼疾手快抱住腿,又因云棉力量不足,两人一起摔在甲板上,可云棉怕她再去跳,扶她起来就抱住她不撒手。

“爷身子不适,不能见水!不能跳!宋均水性好,他不会有事的!爷不要着急,让云天他们去!会没事的!”

回过神的云天听到这话便一头扎进海里,冲出来的云河、云端只听到落水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云棉道:“宋均掉海里了,快下去救人!”

室利的船本在最后面,他与薛蘅在谈话,任千智做翻译(云树学别国语言的时候,任千智也跟着学了,不然他自己都觉得这一路太没存在价值了!)。听到前面接二连三的跳水声和吵嚷起来的声音,室利不由赶了出来,让船也开过去。

两船相接,薛蘅与任千智回到云树的船上,室利也来到了云树的船上。云树丝毫没注意到,只揪着心,盯着海面,等他们,等他出来!

云天他们入水又出来。云树一言不发紧张的盯着他们,等他们说话。他们看看云树,嗓子里的话憋住,深吸一口气,重新进入水中。

宋均去了哪里?船前船后他们看了个遍,就是没有人影。唯一的可能是他潜下去了。几人散开,再往深处潜去,潜入五丈深后光影暗了不少,云天等人都受不住浮了上去。云河水性略好,咬咬牙又潜下去一丈,依然没有看到宋均的影子,他也不得不浮上去。

换了方位,换了位置,又潜下去,如是再三。

闭上眼睛回想刚才与宋均说的话,他刚才的样子,宋均落水到船停下来这段时间里,船所走过的距离。他应该不是求死。

等着……

云树一声不吭的死死抠住船舷,船上的人也都不敢出声。

一身白衣,怎么在云树身上就仙的像要飞起来?这回,云树并没有遮面,男装也挡不住她的倾世之美!室利见空气安静的不可思议,向云树走过去。

“你……”

“不要烦我!”云树语气冰冷道。

室利吃了一惊,这个云树也太不把他这个国王当回事了!不仅托病不见他,还这样对他说话!当下气的就要走,刚要迈脚就定住!他是国王!他干嘛要走?他就是要留下来看戏,看她哭!瞥了眼旁边的秀,也看她哭!他第一次酸溜溜的觉得,无情无义也挺好的!让人心动的女人,都最会让人糟心!

可他并没能如愿,在他刚走完这趟心理路程后,秀狠狠斜了云树一眼,纵身跳进了海里。

秀刚跳进海里,还未来得及潜下去,宋均就浮了上来,挥着手里的一条大鱼,冲船上的白衣云树大叫道:“姝儿,给你煲鱼汤!”

云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一松,“咔嚓”把坚硬的船舷抠掉了一块。

不等云树吩咐,其他人慌忙把宋均和室利的秀王妃捞上船来。

秀巴巴儿看着宋均,宋均眼里只有云树。云树接过宋均手中的鱼,丢给云棉,让她去备水,然后谁也不理,牵着宋均的手回了屋。

室利真生气了!他是国王!国王啊!这两个女人,没一个把他放在眼里的!!太他爹妈的失败了!室利甩袖子回了自己船上。他再见云树的时候,是这天夜里……

这场盛大的跳海救人行动,因被“救”人的主动回归而终结的悄无声息。人,各归各位。船,重新!

云树换了几条巾帕,将宋均湿漉漉的头发擦的半干。

“修仪~你有话跟我说吗?”

宋均回头对她一笑,“并没有。头发差不多干了,我给姝儿煲鱼汤,补身子。”

接受宋均,并不是只接受他就可以,她原本并不想了解的那些事,也要去了解。她不能不去了解他,她们的关系不能只建立在卧房里。

“修仪,有些事,你若不想说,我不会逼你说。我可以堵上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当成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你真的希望,我睡在你的枕边,一点都不了解你,只等着你扮成以为我喜欢的样子,来哄着我吗?”

宋均滞住脚。“姝儿,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你若哪日厌烦我了,我直接走了就是了。我去给你煲鱼汤。”说完“洒脱”的推门出去了。

云树没有拦他。她本来觉得一段关系,若只能留住其中的一段,不强求谁,也算是一段“圆满”,可是当这所谓的“圆满”被摆到桌面上来谈及时,又显得那么贫瘠、可怜!那就是她之前想要的“圆满”?她退而求其次的圆满?

宋均端鱼汤回来时,云树不在他屋子里了,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宋均送鱼汤进来,她起来喝了,喝完就又回了床上,什么话都没说。

宋均也没说什么,云棉清理了桌子,他也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发呆。

命是什么?运又是什么?昂扬的生命姿态被扭曲,被碾压,该怪谁?她接受他了,是他当初盼望的,他却又怕她失望。他还有另一个要奋起转变的性子要压制。转变,会再次翻起他以前的所经历的那一切,掀起他无处发泄的满腔怨恨。他的心,又乱又痛。

敲门声传来时,云树以为是宋均,传来的却是云岭的声音。“爷,室利国王那边出了些事情,您需要看一下。”

云树本就和衣而卧,起身拉开门,“发生了什么事?”

“您吩咐看好室利国王,今夜发现他的一条小船脱离船队后,咱们的快艇将小船给拦下了。谁承想,室利国王在那小船上。”

他竟然想偷偷离开!白日里还在与薛蘅谈合作!薛蘅没找她,说明谈的还比较顺利,他竟然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竟然还会孙子兵法!云树有些气笑了!

“室利人呢?”

“为避免放他回去再起兵刃,被扣在咱家的快艇上。”

“把他带过来吧,我跟他聊聊。”

原来云树并非完全相信他,并非全无戒备!只是,想他一国之君的贴身护卫,竟然一再的干不过云树的护卫,他觉得他实在,嗯,有些弱小!幸亏没想趁她不备,再动手,否则死的渣都没了!

室利被“请”过来时,云树已经点好了茶等他。

“请坐。”云树眉眼微弯。

室利国王以雍容华贵的姿态,理了理他为了“行事方便”换上的极普通的衣饰,端庄威严的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云树语气柔和,“这茶可还合口?”

这次云树没有泡茶叶,而是用点出来的茶,招待室利。云树旁边的桌上还放着整套的茶具。

室利抿了一口才发现味道与上次不同,低头再看,发现并不是清汤里面几片树叶,而是一层均匀细密的浮沫盈满茶盏,味道还挺特别。他忍不住又抿了一口。

三百零九章:国王俘虏

室利又抿了一口茶,点头道:“比上次的好喝。”

云树轻笑一声,“室利国王心真大,这都做了俘虏了,这品茶的心思,更显认真。云树不禁有些佩服了。”

室利笑道:“我这不是学你们国家以前那个‘烽火戏诸侯’,博美人儿一笑嘛!”

“秀给你讲的故事啊?”

室利笑道:“我想博云树使者一笑。”

废话说够多了,云树决定直入主题。“鉴于你并不老实,而我不能把我的人置于险地。所以,我决定直接带你去赵国,你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学习赵国的大国文化与制度,权当我杀了你那么多侍卫的一个回报。”

“你不需要我带上财物出使赵国了?”室利吃了一惊。

“我直接带你去赵国,是为了保你一命,否则,我只有把你和你的人全杀了,来换得平安。”

云树说这话没有一丝感情,如果室利不安分,她确实也不得不那么做,否则,室利的人再追上来,死的就是她了!

“你一个女人,怎么比我还要狠?我都没想杀你。”

云树才不相信这样的鬼话,落在他手里,她怕生不如死。冷哼一声道:“如果真诚以待,却得不到对方应有的尊重,让对方惧怕也是不错的!”

“你!”

这眼看要到了骠国,不远处就是简罗。本来是想回去搬救兵,来制住云树,好好拿她出气!可他不想自己留下来成人质,于是改换装束,想乘小船逃跑,谁想没跑多远就轻易被抓了回来。

“我本想把你的人都废了,免得再生事端。但是,你有今天,也有宋均的缘故。我不想待你太苛刻。你去了赵国,无人护你周全,还是会害了你,所以,人,我还是给你留着。”

“去赵国,所需时间较长。至于你的王位,待我觉得安全有保障了,会让你的人带你的书信回去,允许你安排朝中事务。我的俘虏,你可听明白了?”

刀枪之下出政权!有权力,才有王者的威仪!云树正用这样的威仪震慑着室利。

恩威并施!室利看云树的目光反倒有些放光。“像云树使者这样的女人,赵国有多少?”

云树皱眉,“不知道。若再有人逃跑,别怪我刀下无情。”

室利这回没生气,这是实在的实力压制。他都败两次了,还坐在这里与云树品茶,可见云树也确实没想杀他。云树一个女子出海,身边的护卫能强悍若此,那赵国每年的货物在简罗也是高价难求,安安分分跟她去赵国看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那句赵国话怎么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是要与室利谈谈,实质上是告诉他,她对他做出的决定。在室利起身离开时,云树觉得有实力压制一个国王,竟然感觉还不错。她并没有回屋,她睡不着,就扯了面巾,端起刚点好的茶,自己品。

宋均听到外面的人走来走去,出来看,见室利这么晚了又去了迎客舱,有些不放心,便也过去,却被云岭他们挡在外面。

室利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可是云树却一直没有出来。

“姝儿~”宋均在门外唤了一声。

“进来。”云树声音清冷。

云树正在用竹筅击拂,也没看他。

“姝儿,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已经处理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云树声音柔和了些,依旧没抬头。

安静了好久,空气里只有云树带着韵律的击拂声,待茶沫密密咬盏了,云树抬头见他还在,淡淡一笑,“喝茶吗?”

宋均接过茶盏。咬盏细密,盏壁干净,茶汤乳白,茶香怡人,茶艺立显!抿了一口,甘润绵延。好久没有喝到这样的茶了,五脏六腑都给暖了过来。

“去睡吧。”云树接过宋均的空盏,要继续洗盏点茶。她的面前已经摆了几盏凉掉的茶。

宋均觉得心,针扎一样疼。他和姝儿才刚好了几天,就变成了这样,明明应该更好的!

云树见他依旧不言不语立在她跟前,停了手中的忙活,看看他的脸色,拉他在腿上坐下。

“怎么了?”

宋均只看着她,看到眼睛发红。

云树没有说别的,只是揽住他的颈子,让他微微低头,然后吻了上去。

她今晚的吻,如她点出的茶,醇而绵,柔密而甘甜,让他欢喜,又让他心安。

过了好久,云树松开他,抚着他的心口,温柔道:“好些了吗?”

宋均“嗯”了一声。

“修仪,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若是心中难受,可以跟我说说。”

宋均思绪万千。他不是一个人了?他有姝儿了!他不是一个人了!

云树见他出神,揉揉他的脸。“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宋均起身将他与云树的位置掉了个儿,有她在怀里,心,就安定了许多。

“姝儿,我想起以前的事,心中难受。”

云树偎在他怀里,听他说。

“昔年,柳修仪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点点毁尽柳修仪的影子,才以宋均的样子活下来。赵琰?我真的要杀了他,才能解脱吗?姝儿,我心里好难受。那将自己生生扭断,重塑魂灵的感觉,好疼,姝儿……”

宋均抱着云树,他有些禁不住想哭。家族被屠灭的灾难,他的死里逃生,因着他的改变又被真切的想起来,刮骨噬髓,让他痛不欲生。

“姝儿~我们为什么要经受这些,就因为那片天下是赵家的吗?”

云树直起身子抱他入怀。“即便杀了赵琰,也不会好过一分,我试过了。”

宋均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云树凉凉一笑,“那天,我与父亲母亲去恭贺我那中了案首的青梅竹马,回来时,身上还多了一桩亲事,我是十分开心的。可是,在我家门前,下车时,我却狠狠摔到了地上。一双靴子踱到我面前,他要带走我父亲。他说他叫韩聚。我记住了他!”

云树的笑阴冷一分,“也是他在牢中将我父亲,用刑致死!我离京之前,捉了他,将他关在地窖中,每日

给他过一遍刑具,把他加在我父亲身上的都还给他。可是我的心却越来越凉,越来越怕。一点也没有报仇的快感,却每一刻都在提醒我,父亲他回不来了,什么都回不来了……”

“姝儿~”

云树抚着他的脸,“我家只有一个我,你家只有一个你,我们都,再也不能好好活着了吗?”

“宋均也很好,不用再改变。那些无法挽回的事,不要再想了。以后有我,好吗?”

宋均禁不住吻住她的唇。姝儿!夜从来没有这样让他安心。

因为回去有事,云树的船就没有沿途再进行商贸往来,在沿线的码头补充食物与水源后,便扬帆往广州赶。三个月后,他们抵达广州。阔别三年多,看到广州城时,那种感觉竟是难以言说,不少汉子热泪盈眶。

云树看看身边的宋均,上次到广州,她的身边是雨眠。世事沧海桑田。

抵达广州的一个月前,云树让室利修书回简罗,安置他的国家大事。现在室利身边,除了船工杂役留在船上,二十来个护卫都跟着他入住云宅。严世真与辛坦之在广州待了两年,等云树回来,因北境频传战音,辛坦之待不住,严世真只好先同他回了济阳。

室利下了船,像是来到了天国!见了什么都新奇,什么都要买!歌舞伎他就买了二三十,还有各样的赵国娇媚娘子,机灵丫头,俊俏仆从,顶级大厨……云树本来阔大的宅子,被室利搞的拥挤不堪!每天闹腾的她都不想再待在家里。

不许室利再买人回来后,室利便又将他自以为新奇好玩的东西,络绎不绝的搬回来。鸡飞狗跳半个月后,云藏尴尬的对她说,家里的库房装不下了……

这宅子库房有十间,除了三间放着云树与江雨眠为婚礼置办的一些东西,其他几间几乎都是空的。室利用半个月时间替她填满了。

云树去库房,看室利买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结果满眼都是什么珍宝首饰,绫罗绸缎,古玩,屏风……满满当当!额,竟然连鸡毛掸子他都买回来了!做工还挺精致!虽然他买回来就没工夫再看第二眼,但这并不能阻挡他疯狂购物的热情!

云树揉着头出了库房,正撞见室利让人搬回来一个非常豪华阔大的雕花大床。他非说他屋里的床太小了!都不够六个人睡!六个人!睡!

而这人也不嫌宋均给他戴绿帽子的旧仇了,正与宋均商议着,让宋均带他去逛青楼,一直担任翻译工作的任千智还是中间的沟通人!

这个,云树真不能忍了!

薛蘅看热闹不腰疼,带着江阔依在廊下,姿态悠然的看云树手持鸡毛掸子抽的宋均和任千智左突右逃,还趁乱抽了室利好几掸子,小院里一时鸡毛乱飞。

室利的侍卫要上前,却被云树的人压制住,冲不过去救主子。

室利气的跳脚,用生硬的赵国话道:“我是国王!云树,你竟然敢打我!”这几个月,室利也是用心学赵国话的。

云树弹弹衣摆,冷笑一声,“在我家,我才是唯一的爷!你不要喧宾夺主!我的俘虏!”

三百一十章:国王借钱

“本王要搬出去住!”室利吼道。

云树闻言,禁不住松了口气,换上了感激的笑容,“求之不得!”

室利气哼哼的跺脚而去,让人给他上药。破了相,还如何再出去与美人儿玩?

云树冷眼斜过去,任千智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这段日子,在室利那里赚银子,赚的太爽利了是吧?竟然敢带他挖爷的墙角!爷这几年可真是养了个好样的啊!”

“爷,试金石,试金石。”任千智挤出“谄媚”的笑脸。

云树晃晃拳头,却也没再对他动手。喝道:“试你个头!爷的石头,用得着别人来试啊?”

“姝儿,你怎么能说我是石头呢?”宋均不满道。

云树回过头,“呦,宋大爷还知道你是爷的石头啊?”

“姝儿,我没答应他啊。”宋均“委屈”道。

“是啊!我再走慢两步,你就直接跟他去了!说说看,是艳游楼的姑娘娇,还是燕春阁的女儿媚啊?”宋均刚才正给室利分析广州的青楼行情。

宋均在云树耳边撒娇道:“姝儿最好!”

云树扬起鸡毛掸子,往他腿上抽过去,“你可有的比了啊!有的比了啊!!”竟然敢拿她跟青楼女比!

宋均往前院逃,云树追宋均当儿,用鸡毛掸子指着任千智道:“你给我记住了!”

廊下的薛蘅,笑弯了腰。

“薛东家,戏看够了吧?”任千智走过去揉着胳膊走过去。云树拿鸡毛掸子教训他们几个,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下狠手。

薛蘅笑道:“还能有比室利更委屈的国王?还有比你更作死的门客?”

任千智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当年云爷在这宅子里经历了什么。”

薛蘅脸上的笑僵住。

任千智才不会给他讲故事,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男人之间谈论女人的话题,就像女人之间谈论服饰的话题一样,即便含仇带怨的,也是能聊上几句。宋均瞥见云树过来了,便像模像样的同室利说了几句。这会儿,他正被罚给云树捶腿、按肩、揉背。

云树则被按的睡着了。

这半个多月,云树不仅在忙着销货,而且回收的银钱太多,看护占用人手,与其存在别家钱庄,不如自己开家钱庄,利滚利。

云宝忙着销货。云奇调查市场后,觉得爷太有眼光了,开钱庄之事非常可行!于是迅速行动,看地段,盘铺子,雇伙计,重金挖一个经验丰富的钱庄掌柜,打理相关人员……

今日,汇通钱庄开业之事准备妥当了,她难得早回来一会儿,就被云藏领到了库房,观赏室利的购买力!

宋均望着沉睡中的云树。她脸颊丰润了一些,也更显疲累了。回来的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很忙,晚上躺下就睡着,第二日又早早起来忙。轻轻抚着云树的小腹。回来的路上,三个月,她的肚子依然没动静。

在云树忙碌的这些日子,他开始研读医书了。他可以自由出入云树的书房,书架上的那一把把折扇,一卷

卷画,都是她与江雨眠的记忆。他的呢?回来后,姝儿就没再……看得出来,她并不想在宅子里多停留。

大约他的目光太重,云树被他看醒了,迷蒙了片刻,漾起笑颜,抬手将坐在床边的他揽入怀中,吻着他,手却在摸索着解他的衣衫。

“姝儿累了,好好休息。”宋均按住她的手。

云树媚眼一笑道:“我若再不好好表现,你都要去青楼逛了。”

宋均笑道:“我怀中有明珠,哪里还看得到沙子?”

云树坏笑,“明珠想你了。”

一场**后,云树睡的更沉了,宋均给她擦洗身子,她都没能醒过来。

第二日,云树的汇通钱庄开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让云树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客人竟然是室利,他还是来借钱的!他出门带的银钱,这半个月,被他尽情挥霍了。这赵国简直是个销金窟!他看到的东西都想买回来!昨天气冲冲的回去,装模作样要搬家,结果一查账,发现钱不够了,不够他逍遥几天了。

“借钱?搬家啊?”云树挑眉。

室利笑道:“别处哪有云宅好?不搬,不搬!”人生地不熟,云树虽然逗他,又气他,还敢揍他,但并没有害他的心思。

云树被飞快学会“谄媚术”的室利逗乐了。“那你借钱做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这个穿衣、吃饭,出门都是要花钱的!”室利扯着身上价值不菲的绫罗衫子道。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衫子价值几何,只是觉得好看得紧!穿上舒适的很!云树式样的白衣他也试过,奈何肤色偏黑,穿着不仅没仙气,还显的土!

云树笑出了声,打趣道:“没钱了?”

室利心里虽明白,却仍有些受不了云树调笑的模样了。他活了这么多年,谁敢这样对他?薄怒道:“你借还是不借?”

“借!借!开门做生意,借谁不是借!室利准备借多少?”

室利也没概念,想自己的人说在赵国这半个月,带的万金就没了,张口道:“十万……”想想,又道,“二十万两银子,先借这么多。”他的人说,在赵国,金子都是换了银子,买东西才更方便。

云树不怪他狮子大张口,冲室利摊开手掌,“把你的抵押物拿来,我看看。”用简罗语补充道,“别是你的王印吧?”

室利没想到跟云树借银子,还要抵押物?有些窘。他什么也没带。王印怎么可能抵押给她?不过她要是同意做王妃的话,倒也不是不行。正想着,自己乐了。她若愿意做他的王妃,哪里还需要找她借银子?她所有的财物,都是他的!想买什么,买什么!

宋均冷冷道:“你这种想法,在赵国,叫吃软饭!”揽过云树的肩道,“她的饭,如今我在吃了,没你份儿!”

如今他也懂简罗语了,只是他不想跟室利说简罗语,于是抬抬手指让任千智翻译给室利。

云树则笑的歪倒在宋均身上。

任千智给室利解释清楚,什么叫吃软饭,室利又窘又惊,还怒了。他想什么,宋均竟然都猜的

到!他堂堂一国之主,要吃软饭?虽然这想法刚才一闪而过,不过他死也不会承认!

对云树恨恨道:“王印不可能抵押给你。你要别的什么抵押物?”

云树收了笑,道:“相识一场,至少是与二十万两银子等值的抵押物。你有吗?”

室利想了想,回头低声问他的人。那人先是极力摇头,反对他的做法,在室利的逼迫下,又算了会儿账,然后无奈的摇摇头。

宋均在云树耳边道:“你猜他会抵押什么?”

云树对宋均耳语道:“他要是把王印抵押了,简罗国就是我们的了。”

宋均笑,“希望他有那么傻!”

“二十万两银子买一个国家,还不错!”云树玩笑道。

室利又说了什么,那人只得皱着眉头又算,然后无奈的点头。

听了室利的抵押物后,云树睁大了眼睛,室利是没有抵押王印,他抵押的是一个缀满宝石的王冠!这只是他日常戴的王冠,但也是简罗国打造出来的顶级宝贝!反正出门在外,又不用戴王冠。王冠虽然是国王身份的象征,但王印才是根本!室利还真是个购物狂!为了购物,竟然王冠都抵押!

验货、写凭据、付银子、收货!

拿了银子的室利又是半个月的逍遥!云树只得又给他辟出五间库房,但很快又被填满!

薛蘅也没闲着,从益生堂提了笔银子,又在云树的汇通钱庄借了笔,租船购货,忙的不亦乐乎。他去海外的船遭了风浪,收获寥寥,可是从广州贩货进京,一样有得赚。有利不赚,闲起来,手都是痒的!

云树在船上能不见秀,就不见她。回了广州,云树忙的脚不沾地,这一个多月都没见秀。这一日,她刚进门,秀的贴身小丫头,一个简罗侍女凑上来,说秀要见她。云树本不想见秀,侍女说她病了,很严重,没人管她。云树想让人给她请大夫罢了,可那侍女哭的可怜极了,云树只好跟她去了。

秀的屋子,还是云树的人在她住进来时为她布置的。室利买了那么多东西,乱七八糟的堆满库房,竟然一件都没给她送来,云树有些惊讶。

秀的生存状况依赖于室利的宠爱,没了宠爱她便一无所有,可是她宁愿沦落下去,也不愿回头……那是怎样一种心态?

眼前的秀歪在床上,面色枯黄干瘦,不复初见的秀美。

“叫我来,什么事?”云树立在床前道。

秀干枯一笑,抚着小腹道:“我有身孕了,他的。”

云树心头一跳。

秀看云树的样子,笑得更开心,“宋均的。”

“不可能!”云树毫不犹豫的否定。

“怎么不可能?”秀的笑带着些许挑衅。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何必自欺欺人?”

“你何必无事生非?”

“不信你摸摸。”秀不是伸出腕子给云树摸脉,而是撩起衣衫,露出微凸的小腹。

三百一十一章:都怪你

有孕?那便是有孕的样子?

这次秀是真的有孕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渴望受孕的!她根本不相信那会是宋均的,可她还是被刺激的险些后退一步。强自冷静道:“你有孕应该找室利,找我做什么?”

“不是室利的,找他做什么?”秀语气冷淡道。

“我不清楚你和室利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是你没必要把我扯进去。”云树不愉道。

“我想见宋均,你告诉他,我有孩子了。”云树的不愉快,让秀那枯黄的面上多了笑意。

“你自己疯去吧,我走了。”云树懒得跟这女人多说一句,转身要走。

秀急切道:“云树,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云树定住脚,却并没有回身,“你说吧。”

秀并没有立即开口,云树听到秀的起床声,然后她就听到秀往她身上扑过来。云树以为秀过于瘦弱的身子不支,要跌到地上,想秀有孕在身,下意识的回身扶她,冰冷的利刃却从她自己的手臂上划过。血,立即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云树皱眉解了秀手中的匕首,丢到窗外去,将她按坐到床上。

秀挣扎着,尖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再遇见宋均?你为什么没死在外面?他是一个海盗!他本该是我的!”宋均眼中没她,她反而陷的更深了。

云树退开几步,捂住手臂,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那么喜欢宋均吗?”

“我喜欢他!我就喜欢他!”秀的表情彰显着她的心已经疯狂而偏执!

“可是他并不喜欢你。”

“都怪你!你死了,他就又可以回到我怀里了!”

秀说着又扑过来,云树避开。秀瘦弱的身子栽到地上,她弓起了身子,捂住小腹,眉眼拧到了一起。云树没再靠近,没再扶她。

“你有什么执念,是你的事,我不奉陪。”

秀竟然想要通过杀了她来达到目的!云树终于疲于去开解别人的心结了。秀的孩子,秀自己都不在乎,她操个什么心!云树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秀在后面捶着地大叫,“你回来!你回来!”又痛的狰狞了一张脸。

云树刚出了秀的小院子,宋均迎面赶了过来,见云树捂着手臂,衣袖血红一片,他二话不说,抱起她就往前院跑。

秀几次三番让身边的小丫头去找他,要见他,甚至亲自堵着他。可是他并不想与秀再有任何关联!他找回了他的姝儿了!他独一无二的姝儿!他才不想为了曾经的一丢丢影子让他的姝儿误会,若不是姝儿不想他杀人,他会毫不犹豫的处理掉秀。在听到姝儿被秀的丫头带到偏院去时,他便急急赶了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宋均抱云树回到屋里,搬出云树的宝贝药匣子,手忙脚乱的给她止血上药。

云树握住他的手,“别着急。我没事的,只是一个小刀口,流了些血而已。”

“姝儿,很疼吧?”宋均心疼道。

“嗯,疼。你下手轻一点就好了,不要紧张,没事的。”

“我,好,好。”宋均言语无序道。

云树这边刚包好伤口,换了衣服,室利就在门外大吼,“云树你给我出来!”

宋均还没去找秀算账,室利倒跑过来大呼小叫了,宋均脾气上来了。云树按按他的手,对他一笑。

宋均按下脾气去开门,小心扶云树出去。云树本不需要人扶的,但还是漾着笑容,接受他的温柔照顾。

“你对秀做了什么?”云树还未跨出门槛,室利冲上来吼道。

“我刚进门,秀的小丫头就拦住我,说秀要见我。我不想去,她非求我去,我只好去了。秀说她有了身孕,是宋均的,我不相信,她就要拿刀捅我。还好我以为她是站不住,要摔,回身扶了她一把,然后就被划伤了手臂。”

云树微微抬起被宋均裹的粗了一圈的僵硬手臂。

“你胡说!明明是你推倒她的!害她流血!”室利红着眼睛道。

“你搞清楚!她是你的女人,这是我的男人。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后宫在玩争宠游戏,好吧?这是我家!”云树依着宋均懒懒道。

“你,云树,你!”云树一点脸面都不给他留的说法,让室利又气又恨。

“你要是心里觉得愧疚,你就去跟她说,没必要跟我闹。我好心去看她,平白挨一刀。我刚才正在里面挑趁手又解恨的刀,想要还她一刀。”

云树的话一直不疾不徐,如淡泊的风,室利却越听越急,越听越气。

“你!你!你给我安分点!不许你再碰她!”

“啧!要不你替她挨了?”

云树的眼神忽然像刀锋,室利忍不住后退一步。

云树嫌弃的哼了一个字出来,“怂!”

打了几个月的交道,室利也知道宋均对云树与对秀天壤之别的态度。云树若想让秀死,她只需对宋均说一句,宋均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秀。云树不至于划自己一刀,去陷害秀。反而秀说云树推倒她,更像是骗他的。他的秀,怎么变成了这样?软的硬的她都不吃,她只吃宋均那一口!

他说对她的心淡了,看上了云树,让她配合他分开云树与宋均,她很配合,甚至不顾形象自己扯衣服。他确实欣赏云树的冷静、睿智、美貌、多金、够强、够狠,也够好!若多一个云树那样的王妃,他也很喜欢,可云树毕竟不是秀。云树的好,他说的清楚,而秀,他说不清楚,他就是舍不掉她。虽然对秀的心比以前淡了些,可是每次看到她看宋均的样子,他还是心里窝火。

有人说,女人有了孩子,便会死心塌地跟了那个人。与云树的船同行的那段日子,他一遍遍的告诉她,她跑不了!她再想宋均也跑不了!只能是他的!秀终于有身孕了,却不告诉他。或许那段时间提了太多宋均,让她觉得,那是宋均的孩子。她疯了!他也疯了!为什么这样的秀,他还要?

他冷着她,在云树的宅子里搞得到处都是莺莺燕燕,她不在乎,

还一再往宋均那里见缝插针。刚才也是因为她见了红,他才怒气冲冲跑过来。

他究竟图什么?

室利看了看宋均。秀喜欢的宋均,为了云树抹脖子都不在话下,他就替秀挨一刀,一刀而已。挨过之后,或许心就更淡了,放下她,他便会好起来吧?想到这里,室利反而上前两步,如慷慨就义一般,伸出手臂,“你划吧,划完不许再碰她!”

云树不知道室利这一小会儿的心路历程,虽然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看起来挺好玩的!拍拍宋均的手,“去拿把匕首来。”

宋均回身进屋,果然拿出一把匕首。云树接过来,撩起室利的袖子,在他手臂上比了比,对宋均道:“是这里吧?”

“嗯。”

云树拿匕首的尖在室利的手臂上点出一个距离,“是这么长的刀口吧?”

宋均摇头道:“不,比这个长。”

“这里?”云树又点。

“还要再长点。”

两人一本正经的议论刀口的长短,完全忽略了室利的脸色。云树还不耐烦道:“你晃什么啊?要是害我下刀偏了,口子划大了,我可不会让你再划回来的!”

“划长了没关系,你他爹妈的快下刀啊!”

教养良好的室利国王竟然开始爆粗口。室利终于知道,比挨刀更可怕的是那人晃着银亮的刀锋,还在计划怎么给他一刀,他还不能逃!可怜他长了二十多年,别说挨刀,身上连油皮都没蹭破过!他平生挨过的最重的一击,是宋均飞过去的刀柄击在了他的后颈上,让他酸痛了好些天!其次便是云树前些日子抽他的那几掸子。挨一刀,会很疼的!

“我数一二三,然后下刀,你别晃!”云树告诫道。

“好!你快点!快点!”室利怕她再罗里吧嗦,他就要很不要脸的落荒而跑了。

云树刚数“一”,室利的护卫就挣脱了阻拦,扑了上来,抓住室利的手臂卖命的摇,还哭道:“您不能啊!您不能啊!”

室利看云树,云树一脸看“怂包”的样子。“我可以先把这刀给你记下,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室利松了口气。他终究勇气不足,他不得不承认他比不上宋均。“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好,我答应你,没问题。”连环保证。

“你就不限制限制范围?”云树“好心”提醒道。

“我相信你!我的王冠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虽然云树俘虏了他,气他,调侃他,还敢打他,但莫名其妙觉得云树不会害他。他挨刀的本意是为了不再在乎秀,可是云树放过他的那一瞬,他眼中的云树更好看了!

云树心中直摇头。

“你最好把秀看牢了。她要是再敢做这样的事,我就要捏捏她的小命了!”

不用挨刀的情况下,室利又因云树的话来了脾气。

三百一十二章:云家姝

“我是国王!”室利吼道。

他再怎么跟秀闹,那也是他的王妃,只有他才能折磨她!云树说起要拿捏秀的命,轻巧的像捏起一粒瓜子一样!

云树虽然说了不少次,他是她的俘虏,却从没拿他当俘虏待,只是偶尔故意挑衅一下他的国王权威,惹他炸毛,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否则他就真拿她当小喽使唤了。

“我以待客之道待你们,而秀,不仅惦记我的人,还妄图谋杀我。你纵着她,没道理让我也纵着她。这次没弄死她,已经是我的宽容了。你最好看牢她,没有下一次了!”

秀是他的人,却不惦记他,只惦记别人。室利的气再也提不起来,他垂着脑袋落寞的走了。

云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秀刚才的疯狂,心,忽然有些愧疚。

哪有那么纯粹的感情?秀求不到,室利也求不到,既然宋均如今用心待她了,她应当珍惜这来之不易,说不定哪天,就没了。。。云树转头看宋均,眼神不再是简单的温柔,情意染在眼波里。那是宋均一直以来渴望的目光。

“姝儿~”宋均眼眶有些热。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宋均鼻子有些酸,“不委屈。姝儿眼中终于有了我,不委屈,我开心!”

他想笑,他却控制不住唇角的抽搐。

不顾众目睽睽,云树踮脚吻在了他的唇角上宣示了宋均的位置。

十天之后,交代好各项事务后,云树一行离开广州,乘船北上。她的三船海外货物销掉了两船,换上了广州的货物。剩下的一船海外货,准备在京城发挥更大的价值。

秀被留在广州云宅养胎,室利跟云树走了。走之前他对秀说,那个孩子她若不想要,就不要了,她若想走,就走吧。一个面容柔顺,内心野性十足的女强盗被废掉武功,困在他的身边。他对她再好,她怕也不会真的接受他。他想试着放下她,忘了她……

云树带着江雨眠的骨灰在海上漂了数年。虽然三年多以前她们便拜堂成亲了,可是到现在,江雨眠的名字也没有入了她家的家谱。将货物上的事交给云宝统筹,云奇带云藏先去京城。云树回到了济阳。

室利一路跟着她,这回他没再在云宅闹腾。

发丧前的一晚,云树却不见了。门房说没见她出去,众人满院子的找她,都没找到。宋均什么都没说,呆呆的坐在江雨眠的灵堂外的地上。他知道,云树就在灵堂内,就在那棺木中。姝儿的心,他只能占据一部分。他知道这点在乎来之不易,他也知道,他没必要跟逝世多年的江雨眠过不去,可他心里不好受。

云树的师父问他话,他不理;云树的义父问他,他也不理;云树的舅舅也来了。。。他谁都不理,只是很没形象的倚墙席地坐。棺木并没有盖上,外面的声音她不是听不到,她只是不愿意听,不愿意理会。活着的他,比不上永远离开的江雨眠。。。

都是明白人,严世真等人看看棺木,也不再说什么了,让人别再找了,都回

去了,李竹英也硬是被拖走。

宋均想躲起来,想看云树找不到他,是不是会着急?他终究没有躲。他说要待她好的,她心中不好受,他应当守着她的,不管她知道不知道。

第二日,云树从棺木中出来,看到坐在门边,神色可怜,如被遗弃的小动物一般的宋均。他眼睛通红,痴痴的盯着棺木,看到她,努力对她一笑。那一瞬,云树意识到宋均为她,改变了许多。她不心动是假的。她也曾为别人改变,却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

云树走过去,向他伸出手。宋均欲哭欲笑的由她拉起来。云树为他整了整衣衫,又理了理他有些乱的鬓发。那是昨晚的痛苦中,他自己抓乱的。

“在这里等我,我送了雨眠,就回来。好吗?”

宋均望着她的眼睛,“我陪着你。”

纸飘飘,幡飘飘,云树将江雨眠送入云家祖坟。

好奇宝宝室利也跟着去了,薛蘅也跟着去了。当晚把室利与薛蘅安置在田美苗照看的田庄,云树带宋均等人回到阔别已久的白树村小院。

李竹英被安置在当初余宏的屋子里。用过饭后,忍了好些日子的李竹英将云树叫进了屋子。

他妹妹只有云树这一个孩子。云树早先的婚约不再,出去了几年,竟然带回来一个亡夫的骨灰坛,而她仍然孤孤单单一个人。他知道云树心里不好受,这时不应该与她提那样的话题,可是眼看她那义父与师父都是不靠谱的,他这舅舅总要发挥点作用。

“舅舅。”云树哭的眼睛红肿着。

“眉儿,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树垂眸。“并没有什么打算。”

“眉儿,你都二十了,怎么能不为自己打算?”李竹英忧心道。

云树眉头微皱,虽然知道舅舅是关心她,可她并不想这时候与舅舅谈论这个话题。“舅舅想说的话,我都知道。过段时间吧。我还有件事要解决。待处理好了,我就着手解决这件事。舅舅放心。”

李竹英见她神色疲惫,并不想再多说,只好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他也是个不靠谱的舅舅。

云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本应该住在后院客房的宋均在她的床上睡着了。云树也没叫醒他,换了寝衣,在宋均身侧躺下,阖上疲累的眼皮。可是阖上眼睛,脑袋却清醒了。她睡不着,心堵的难受,翻身偎进宋均怀里。宋均惯性的抱住她。

云树终于睡去,宋均睁开了眼睛。

第二日,在田庄逛的无聊的室利坚持要去找云树。白树村的云家练习场习武之声,声威赫赫,室利直接就被吸引过去。

田美苗觉得这个室利是奇怪的存在。明明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很好奇这个异国人究竟是谁。

他并没有告诉室利那习武的是云家人,而是在与薛蘅说话。薛东家与自家主人的生意关系他并不了解,只是看薛蘅身上有两分读书人的气质,却也只有两分,这与他很像,便与薛蘅多了

攀谈。

室利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场景,就让人搭人**梯子,爬到了院墙外的树上。

练习场除了云树此次出海所带的十来人(其余人在看守货物),还有三十来个因年龄小,被留在白树村的孩子。此时,小的列队在边上满脸欣羡的看着,那十来个大的则在场中演示武艺。

云树只是想让那些小的开开眼界,认识到武海无涯,以后好好学。

大的演示完,云树要看看小云云们功力如何,便让他们两个一组上场对打。

小云云们打的很卖力,可见也是用心学了的,不过终究是没有实战过。云树看了一遍,便让大云云调教调教他们。

云树抬眼看看墙外树上的室利,室利激动的冲她招手,生硬道:“云树!”

他这一叫,田美苗才发现他爬到了树上,还大叫主人的名讳,他这差事办的……云茂看到准嘲笑他!赶紧让人把室利接下来。

室利脚一沾地就往练习场跑。这里竟然就是云树强悍手下的练习之地!那些十来岁的孩子,看起来都身手不错,这让他好生佩服!

室利一头扎进练习场,让他的人与云树手下的那些孩子练练手大的已知是打不过的。云树也没阻拦,随他去。

薛蘅转到云树跟前,“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着急了?”

“就是想知道一下时间。”

“明天回济阳收拾一下,后天走。不要将事情告诉我义父和师父。”

这样大的事,他都担不了,她却要自己担。这个小姑娘真的长大了!薛蘅看看她,点了点头。

云树与义父和师父说销了货物,将京城几个铺子这几年的帐盘查清楚就回来。

严世真这些日子留心观察了宋均,确实比几年前靠谱许多,对眉儿照顾的很周到。眉儿愿意接受他,确也比孤孤单单一个人强多了。待眉儿回来,把婚事办了才好。为给她们多些时间培养感情,严世真便没跟着去。

辛坦之忧愁的面上,难得有了一丝松散。宋均的武艺,他早几年就很欣赏。

沉寂多年的云家家主再次在济阳城露面,却是女装示人,大肆操办的是亡夫的丧仪。云树从白树村骑马回城,刚入城就觉得城中气氛好像不对。十几朵云,加上室利的二十多个护卫,加上薛蘅的人,几十人浩荡入城,确实打眼,但是这路两边人的目光让她满身不自在。

云树想问身边宋均,她脸上有什么不妥吗?正巧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朵花砸到了宋均头上,宋均的脸色更黑了。云树把话咽了下去。

这回李竹英是欢喜的!他想到一段话: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李竹英禁不住捋须暗笑。他探问过,知道江雨眠是四年前没的。如今眉儿孝期已过,是可以议婚事的。

三百一十三章:媒人抢进门

云树着女装为亡夫送葬。那日云树一行刚出城,云家女惊为天人的美,便传遍了整个济阳城!云树走的这两天,济阳城中议论尘嚣而上,焦点却只有一个云树。大家谈论着,却发现,除了云树的美貌,他们对数年前沉寂下来的济阳云家却不甚了解。

有人为了多探寻些消息,导致云家藏书阁顾客盈门。有消息灵通的发现,城中流传的一批海外货是出自云家!

待云树一行人回到云宅,仅仅半天的功夫,云家的门槛就要被媒婆踏平了。

人家两日前刚送亡夫下葬,她们这就着急麻慌的上门提亲,虽然于礼不合,可是机会都是抢回来的!这些抢上门的媒婆背后,都有济阳城的金主砸银子!不赶的紧些就要被别人抢了先,那可真要后悔半辈子了!

虽然云树抛头露面,还嫁过人,但美貌惊人!更难得的是家资深厚,背景深厚通商口岸对出海之人的审查是非常严格的!不是人人都能出去,还安然回来的!她一个小女子却带着大批海外货归来!相比于京城高官林立,在济阳,云树是名门之后!

媒婆们舌灿莲花,娶妻的!纳妾的!填房的!连要入赘的都有!

按照云树的意思,根本都不想让她们进门,可是舅舅乐得不行,已经让人进了门,摆了茶,端了架子要好好为他的外甥女挑个好夫婿。

云树没有计较,宋均却去听了那些媒婆夸耀的话,心思沉重的进了风华院。云树正歪在美人榻上听云宝汇报事情,见宋均面色不愉的进来,就让云宝暂停汇报,先出去。

宋均在云树身边坐下,将她从榻上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云树抚着他的背道:“这些年,舅舅一直觉得愧对我母亲,也没有照顾好我。只是让舅舅开心开心,明日便不让那些人进门了,等。。。”

云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宋均打断了,“姝儿,在马六甲,我有一笔银钱。”

船队路过马六甲时,他并没有带云树去看他的财富。经过马六甲的商船,络绎不绝,船上满载宝货。他的那笔宝藏,是在等云树的三年里,因为无聊、郁闷,打劫来的。

其实也不能说是打劫来的。他控制了马六甲,往来的商船都要给他上供,才能顺利过路,其实是方便他查验云树回航的船。马六甲地方虽小,那几年,宋均也算是一方小诸侯。只是他离开马六甲,带着微薄的希望去找云树,就没想再回去。马六甲的控制权就被他随意的丢弃了,但那大笔的过路费还在。

在云树叫他修仪的日子里,他知道云树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干净些的,他便不想让她知道那笔金银的存在。他虽然知道云树并不在乎银钱,可是听了那些媒婆的夸耀,他忽然觉得,他给云树的太少了。。。

云树明白他的心思。

“不要听那些媒婆瞎胡吹。不是说,因为想要开心,才和我在一起的吗?不要总是心事重重的。等京城的事解决了,我们就成亲,好吗

?你的那笔金银,等我们再去马六甲的时候,你带我去看,好吗?”

“姝儿~”

她的聪慧,他只说一句,她便全部明白,解他所有的心结。

“我们会有孩子的。同我在一起,我希望你是开心的。修仪,余生,我想好好过。陪着我,好吗?”

“好。余生只用来陪姝儿。”他将云树抱的更紧了。

晚些的时候,云树收到了请柬,是小时候跟卓渊带云树勾栏瓦肆到处玩的那几个,要邀她喝酒。这时候邀她喝酒,一看就是别有用意,但既然是打着幼时的交情,云树也不能不给面子,便换了男装,带着宋均与四朵云去了。

凤凰台是济阳城的第一酒楼,装饰奢雅,背景深厚,一般的酒楼是不敢叫这个名字的。

云树到了凤凰台,凤鸣间内已经坐了五个年轻人。

众人见进来的两个人都穿男装,但云树面上,女子的美态再也压不住,肤若柔荑,唇樱鼻挺,眉色翠微,一双眸子光影灼灼,璀璨夺目,显得整个人如仙如灵!比起幼时招人的可爱,风采更胜!

众人都愣在原地,而云树竟然没有认错人,一一见过。

自卓渊去了真定府,云树就没再同这些小伙伴耍过。数年过去,众人面貌都是大变样,只是看装饰打扮,云树还是猜个**不离十。

李行香,人如其名,身上总是香气染人;方钰的腰间总是挂着一件祖传玉佩,价值连城;江城,人如其姓,一点没有名字的“城”的强硬,只有满江春水的柔色,云树不免多看他一眼;冯傲还是一派傲然之色,看什么都带着傲气,再好的人或物,只要他开口,都能评出几分不足。此刻,他正带着两分挑剔的目光打量云树。

可是里面还有一个她不熟悉的。卓渊的其他朋友她不认识,卓渊每每带她出去耍,就是这四个。“这位是?”

李行香忙介绍,“这位是何知府家的的大公子,何清商。”还扯扯何清商的衣袖。

何清商从愣怔中回过神,忙向云树端方的行了一礼,“见过云。。。”他本想说见过云小姐,可是云树男装见人。。。他的心乱跳,竟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好了。

“何公子好。叫我云树就好。”云树对他行了个男子的见面礼。

江城看着宋均,柔声道:“这位是?”

宋均这些日子对“江”字过敏,连薛蘅身边的江阔他都不待见。瞥见云树刚才多看江城一眼,宋均更是不喜欢这个柔态十足的人。为免云树看出来,他硬是忍下不喜。

云树知道江城之意,唇角微勾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婿,宋均。”

“未婚?夫婿?”何清商惊愕道。

“今天云宅不是媒人盈门吗?云树这么快就选定了夫婿人选?”方钰惊道。

云树点头。“嗯。选定了。”

然后雅间里的空气有些冷滞……何清商已经娶妻,他是想纳一个美妾。前日云树的美貌之名已传遍济阳城,李行香他们是被何清

商要求牵线搭桥,见她一面的。

济阳云家也是有名号的书香世家。虽然如今家中没有男丁,但云家女才学、容貌、家资尽皆出众,好像在京中还有一些背景。何清商知府之子,至今只有一个举人功名,却想云树与他做妾。

李行香虽然并不看好,但他还是答应了,主要是想看出戏,也想看看这多年未见,而今变成女儿身,还身负倾城美名的云树。

他幼时与云树打过交道。哪怕云树看起来好说话,但是他觉得,即便如今云树是孀居,若是如今皇帝跟前的红人真定府知府的儿子卓渊想娶她为正室,云树恐怕也是先考虑是不是喜欢卓渊这个人,而不是所谓的某知府之子。

可这才一见面,云树就推出了一个未婚夫婿。李行香眼见何清商面色不好。戏不好看,他这个牵线的脸上也不好看,忙打圆场,先让云树、宋均坐了,让人上茶、上菜。

“不知宋公子哪里人士?祖上做什么的?”李行香替何清商探问道。

李行香也是济阳世家子,他的父亲如今调回了济阳,正任通判,他与何清商这两年还是有些交情的。

云树不想宋均再想起那些伤心的旧事,想要替他答,宋均却开了口。

“祖上无甚名号,所以我决定入赘云家。”

虽然云树说过成亲之事,但对于让他入赘这个方式,她还没有与他细谈,毕竟宋均曾是读书人……没想到他自己开口说了。云树看他的目光深了一分,他也眸色幽深的对云树笑笑。

何清商虽然是个清俊的读书人,但形貌、气质,完全被风轻云淡的宋均压了下去他本就风姿卓绝,出门前,云树还为他好生饬一番。云树待他用心,宋均也就乐呵呵的任由她饬,对于这一刻的强烈对比,他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云树这准夫婿与何清商,一个决意入赘,一个却想着纳她为妾。江城都替云树选了宋均。云树自有大笔家业,何清商却想要她去做妾,根本就是鸡肋都算不上嘛!

而这郎情妾意的脉脉深情,知趣的人便果断消了心思,可是何清商不那么想。

云家无人,落魄为商贾,又受他父亲的管辖,他纳孀居的云树为妾,那是对云家的照拂。云树明明懂得这饭局的意思,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姿态,让他生出些不满。

可人家既有了未婚夫婿,他再想纳人为妾的话也开不了口了,一杯杯的闷酒,只听云树与李行香他们几个谈论卓渊。

李行香说真定府这些日子不太平。卓静亭前些年在尧关外一点点夺回来的城池,这几年又被真国给夺走。今年的战事已然又开始,在尧关外打了两个月了。

尧关是真**队进入赵国的最后一道屏障,过了尧关,地势就是平原,无险可守,真**队可以长驱直入。

三百一十四章:云爷的男朋友

李行香虽然对边境战况了解,但是并不放在心上。

尧关有天险可守,真国打了近百年都没能越过一分,是以,真定府的大军压境,与他济阳城的逍遥日子有何关系?只是因为卓渊的缘故,他才对战况多一分关心。

云树回来的这些日子忙着安葬江雨眠,对于边境的消息根本就不清楚,只是离开白树村前的一晚,师父在练习场同她说的话……师父再一次让她重复她当初的誓言。她的心有些重。

宋均察觉她的异样,用目光询问她,“怎么了?”

云树对他微微一笑,用目光回答: “没什么。”继续向李行香探听真定府那边的情况。

云树一个女子,对边境消息的关心,大大出乎李行香他们的意料。见过世面的云家女,果然不一样啊!就连他们男子都不怎么关注的战况,云树却表现出十二分的兴趣,而且引导着他们将所有的消息尽可能的吐露,而且分析的头头是道,听得他们热情大涨!

战争于男人是点燃热血的催化剂。一直在努力从云树身上找不足的冯傲看她的目光也认真了起来,方钰也慷慨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尽皆倒出。

江城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对女子的仰慕之色,却收到了宋均狠狠的一眼。江城吞了口口水,不敢再看更多。可面上发窘,心中发甜,脸皮有些红。暗自庆幸没人注意他。

是以,这场别有用意的相看,在云树的主导下变成了边境战事汇报会。这次聚会的主导者何清商则成了最冷的存在,那几个家伙与云树聊的热火朝天,完全忘了他!何清商终于明白,云家女美之极,但不是娇花,他的内院养不下……

颓丧之下,何清商出门净手,竟没一人发觉。他苦笑,觉得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垂眸往回走,因为出神,却撞到一个人身上,未待他抬头看清是谁,就被人一把掀开,重重摔到地上。这让他火从心头起!

今天走的什么背运?美人儿看不上他也就算了,可在济阳城,还有人敢这么对他!是不想活了?抬眼却看到几张凶狠的异国面庞。有一个赵国人忙挤过来,挂着讨好的笑要扶他起来。

何清商甩开那人,立起身子,拍拍掌,凤凰台的黑衣护卫便出现了。何清商指着那帮异国人道:“请他们出去,好好招呼着!”

没错,凤凰台是他老爹做后台,他开的。在济阳城,他爹是老大,也就意味着他是老大!他没因云树的冷淡态度而做什么,那是他还顾虑着一丝君子之风。这波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异国人,竟然敢在他面前耍横!可真是不知死活!

云树正与众人在雅间谈论的热火朝天,忽然听到门外纷乱的声音。李行香没想到在济阳,还有人敢在何清商的地盘上撒野,正要询问,却见屋子里没了何清商。他们几个被云树带的,竟然把今晚的正事给忘了,何清商大概被他们几个气死了!

云树听到外面似有熟悉的声音,便坐不住,开门出去,正看到室利的人

与一拨黑衣护卫动手。室利则像是喝多了,在旁边气吼吼的用简罗话嚷道:“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人!竟然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云树忽然有些想笑,这一路走来,室利把这话说了好多遍,都是说给她听的,如今终于换个对象了!想笑归想笑,可是发起狠的何清商,面色十分的不好。

任千智在旁苦劝何清商不要与不懂礼节的异国人计较,何清商根本不给他一丝面子,他今晚心中的气很不顺。

云树把任千智叫过来,室利还在咋呼。任千智看到云树,宛如看到救星!

“云爷!”

云树对云岭招招手。室利的人正跟何清商的黑衣护卫过招,没成想身后转出云岭,轻而易举把室利拖走了。眼见国主有了更牢靠的守护,室利的手下,打的更放心了。云树皱眉,用简罗语吼了一嗓子,“都给我住手!”

室利的人只守卫他这个国王,并不听云树的话,于是云树的手捏到了室利的脖子上,语气冰冷道:“我说都住手!听到没?”

室利不可置信的看着云树,一时没反应过来。室利的人瞥见云树竟然对自家国王下了手,再不与那些护卫打,转而将云树围住。因云树捏着室利的脖子,他们不敢妄动,只用简罗语让放开他们的国王。

云树并未放手,而是问任千智究竟怎么回事。任千智将事情的经过向云树讲了一遍。云树用简罗语将室利的手下威慑一通,告诫他们这不是在简罗!不是别人碰他们一下,就可以大打出手!他们就二十来个人,再把事情闹的不可收拾,她也护不了室利!室利的人终于安分下去。

云树制住室利,却没下狠手,反应过来的室利一直挣扎乱吼。威慑住室利的手下后,云树抽出左手中指上的梅花戒指,轻轻一弹,变成了一枚梅花金针,用简罗语道:“你要是再不安分,我就下针给你醒醒酒!”

室利虽然喝多了,但话他不是听不明白,看到那长而细的金针,他闭上了嘴,不再闹腾。没办法,怕疼!哪怕喝醉了还是怕!云树收了戒指,将室利丢给云岭,自己向何清商走过去。

何清商等人被云树的表现惊住了,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云树向何清商端正的行了一礼,挂上诚恳的笑,开口道:“这异国人是我朋友,此次是随我来赵国的。他在自己的国家横行惯了,不懂赵国礼节,冒犯了何公子。还请何公子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说完又是一礼。

今天晚上,云树第一次展露璀璨笑颜,明艳不可方物,却是望着他一个人笑,迷得何清商更愣了。

“请何公子高抬贵手!”云树看何清商摆这么大的架势,便知道不是个吃素的,便又请求了一遍。

何清商终于回过神,望进云树的眸子里,他硬不下心去反对云树的请求,挥挥手让众护卫退下。“既然是云树的朋友,我便不计较了。”面皮微红。“今晚未能与云树好好叙谈,不知云树明日

可方便再叙?”

云树这般的女子,美貌惊人,见过大世面,会说异国话,会武功,懂得事体,处事潇洒至极。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的内宅未必养的下,可是他更心动了。

云树面带歉意道:“何公子相邀,云树本应领受,但实在不巧。云树有事,需要往京城一趟,明日正要启程。”

“明日便走?可你刚回来啊?”何清商惊道,全然没注意这话过于亲昵。这属于云树给点阳光,他就灿烂起来的。

云树淡笑,“事不待人。今日之事,多谢何公子大人大量。待云树归来办婚事,一定多敬何公子几杯,以表云树谢意。”

一句话,断了何清商的所有念想。

何清商立即后悔不该那么痛快的放了那异国人。云树向李行香等人道:“今日与几位老友相谈甚欢,实为意外之喜。只是,我这朋友喝多了,为免他再闹事,我先带他回去。待云树办婚事之时,各位老友可要来云宅喝杯喜酒啊!”

李行香与方钰捧手道:“一定,一定!”

冯傲今晚还没对云树挑不是,她竟然就要走了,他心中有些遗憾。

江城却步态款款向云树走过来,柔声道:“小树啊,我果然没喜欢错人。”

云树笑,“喜欢错了!”挽起宋均的手,“这才是我的人!”

江城轻轻皱眉,遗憾道:“小树啊,你一点没有小时候好玩了!”

云树歪头,轻轻朝宋均歪了歪头,调皮道:“我长大了嘛!收到请柬,记得来喝喜酒啊!”

江城微微撇嘴,“到时候一定多灌你几杯!”

云树笑,“一定奉陪!”

云树走后,众人反思,才发现,虽然明知道云树如今是女儿身,但她的言谈举止,行事作为完全收服了他们。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云树当成男子来看了!他们平日里侃大山,都没有刚才与云树这一番畅聊来得痛快!没有哪个女子会这样邀请别的男子去喝她的喜酒,但云树就这样大方的邀请了,他们还拿她当兄弟一般的接受了!

因为何清商的意图,因为江城身上的那份柔婉,为了让宋均安心,云树就那么堂而皇之、众目睽睽的挽了宋均的手,直到二人登车离开,那手,就没再松开过。这有多么于礼不合,宋均就有很多倍、很多倍的开心!

马车内,宋均握着云树的手,含着坏笑道:“云爷?”

云树挑眉,“怎么了?”

“好喜欢,好喜欢云爷,怎么办?”

云树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坏笑道:“这么办。”

“好!”宋均将云树揽入怀中,深情吻了下去。

云树被吻的整个软倒在宋均怀里,宋均忽然问了一个他在心中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姝儿为什么那么关注边境的战事?”

三百一十五章:战阵

宋均的问题让云树的身子有些僵硬。

她偎在宋均怀里缓缓道:“你以前,应该听说过我师父的名字。他是一力主张练兵,对抗真国的。师父这一生,不如意的事太多,可是他对真国的态度从未改变。于师父而言,真国的侵犯,不止是国恨,更是家仇。”

“这与姝儿有什么关系?”宋均温柔的抚着她柔嫩的脸颊,过于细腻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

“师父执念很深。为了安抚师父,我曾起誓,若是真国兵临城下,我会拼力护百姓,护国主。”

宋均的手僵在云树脸上。云树要听从师命,维护他的仇人,其实也算是云树自己的仇人。而辛坦之的不得志,不能说与他父亲毫无关系。这其中的关系竟然如此的复杂。

“你,要听你师父的话吗?”

“为了这个执念,师父拖累的妻儿俱亡,只余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师父老了,我是他唯一的指望。我不能气死师父。”云树语气沉重道。她只在心里希望,不要让她与那个人兵刃相见。

“那些人未必领你的情啊。”

云树又往宋均怀里偎了偎,“是啊,他们从来看不上女子。即便我把命留在那城墙上,也未必能给自己换个好名声,就像师父这一生一般。”

宋均抱紧了她,“姝儿,不要把命留给赵琰,一点都不值得。”

“修仪,若是我提刀上了城楼,你不要伤心,好吗?……”

赵琰为了巩固自己的王权,生生灭掉了柳澄江一家。站在王权的角度,他没错,可是站在宋均的角度,那是血海深仇。这与师父被真**队灭族的仇恨是一样的!就连此次进京解决李维翰的事,于宋均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于云树自己来说,被牵连的父亲和被扭转的她的人生……她无处抱怨……

于师父来说,因为她是女儿身,没逼着她上战场,只要求她在兵临城下之际,出手……师父待她,已是宽容了……

“姝儿~心好难受……”宋均语气沉重道。

云树抚着他的心口,没有说话。她在想,正常情况下,她的心是疼,还是不疼呢?

她让自己的仇恨止于韩聚。这么些年,又因为宏哥哥的原因,她被架在这个难题上,反复煎熬。因为太为难,她把正常的感觉屏蔽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第一次让身边人难受,而无法用退让来弥补。为了师父的心,去伤宋均的心,她又得到了什么?她想要的是什么?喔,她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姓云的孩子,这是家族的传承需要。

想到这里,云树觉得自己很过分。明明答应要好好待宋均的,不想要委屈他的,不想让他伤心的……她待宋均,终究是吝啬的……

“我只是说说,那样的事未必轮得到我。我……”

宋均的手指按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揉着,换了语气,坏笑道:“傻姝儿,我逗你的,那么认真干什么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你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要只考虑你师父的想法,也要多想想你义父。”

他不说他自己,他不觉得他自己在她心中有足够的份量,来牵绊她的决定。。。就像当初她怎么做都不能改变宏哥哥的决定,只因为分量不够。。。宋均的包容让云树觉得更愧疚了。

“修仪~”

不能退让的事,她没有办法,她只能从其他地方待他好。床上她尽可能的迎合他;早早起身,去煲他喜欢的鱼汤;探寻他的喜好,一一满足他……

因为他的退让,不让她为难,她便加倍对他好。宋均觉得,他像是享受到了当初江雨眠的待遇。他希望这是因为情到深处,而不是别的缘故,可他知道不是。他只希望她眼中的情意,深一些,再深一些,再深一些……如果姝儿眼里、心里都只有他,那该多好!

“你在傻笑什么?”云树点点宋均的额头。

“想到姝儿爱我,忍不住就想傻笑。”宋均望着云树的眸子深情道。

云树微微愣了一瞬,而后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垂,柔声道:“我爱修仪。”他想听,就说给他听。

宋均想听这样的话,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听到了。他顾不上思量其中有几分纯粹,惊讶的扭头看她。云树让自己的眸中含了娇羞,凝出最好看的笑颜,“我爱修仪。”

宋均觉得他脑筋搭错了弦,他一定是被云树的如花笑靥蛊惑了,他听到自己问:“爱我什么?”

云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想了一息,眸光熠熠道:“爱你的坏和待我的好,爱你的宽容和陪伴,爱你的全部。”

虽然这爱并不纯粹,但她愿意接受他的全部,他依然感动。他是个逃犯,海盗,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一堆风流往事,还曾对她不好……她愿意努力包容他的所有,她瘦弱的肩,愿意给他温暖、依靠与安心!

济阳到京城,要十天。云树船上的货物登岸之后,陆续消了三分之二,她只带了那船海外货和十来车药材进京。加上薛蘅的车队,室利的护卫,整个队伍依旧很壮观。

京城遥遥在望,大地却传来震颤,那么明显,马车内的郎情妾意被打断,云树探出马车,“怎么回事?”

云岭骑马赶来,急道:“爷,后面有大片尘土扬起,我们还是快些入城的好!”

虽然不明情况,但远处的尘土又扬起一分,确实尽快入城的好!“加快速度!快!”

车队满载货物,哪怕再快也及不上后面的军队,而且护城河的吊桥在他们眼前收了起来。

京城在望,他们也进不去!再想从侧面避开那军队也来不及。后方的军队铺展开来,乌压压一条长长的战线,他们就被逼在护城河边!

室利遣人来问云树是个什么情况?云树也想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那军队并不是从尧关方向而来,说明尧关未破。这大批的军队飞奔来京,京城方面像是仓皇发觉!难道是赵国内部

发生了叛乱?但无论如何,等他们的不是个好处境!

云树吩咐云云们穿上皮甲!

出海与海盗战斗频繁,为降低云云们的伤亡,云树给他们都配上皮甲,内里嵌着精炼铁片。因为云树肯下本钱,那皮甲的护身效果比一般的铠甲还要好!为了避免路上遇盗贼,这次出门皮甲也带上了。

宋均看着迅捷换装的云云们,眸中流露出惊奇的神色,“姝儿,你还有军队啊?”

“别玩笑了,快把皮甲穿上,还不知道一会儿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云树严肃道。

几套备用的皮甲,分给了宋均与薛蘅、室利等人,但他们的手下就没有了。

薛蘅赶了过来,“我们要怎么办?”

云树扫过近百车的货物,虽然命比货重要,但是这从海外万里迢迢运回来的货物,就这么丢下了,还是不甘心的。可是带着货物根本跑不掉!哪怕不带货,京郊大乱已起,他们又能跑到哪里?路上再被抓个壮丁……所以,她迫切的想要知道,来者何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云树看到西郊大营方向尘土飞扬,有军队赶来!稍稍舒一口气。

“李维翰真的在西郊大营?”

薛蘅点头,见云树根本没看他,忙道:“我走的时候确实在。”

“保命为上,货物能守则守,当弃则弃!”

背靠护城河,云树指挥将车队调整为三层防御阵型。最外层由战斗经验丰富的云云们守着,二层是薛蘅的人,三层是室利的人。室利的人眼里只有室利,关键时候不拖后腿就是万幸,指望不上他们。

虽然最里层是被护卫的位置,室利却带人跑过来找云树。他觉得还是在云树身边比较安全,毕竟云树手下的战斗力他是领教过的。

云树此时觉得室利万分烦人!“听我吩咐,我走的时候不会丢下你,你现在到后面去!”室利的二十多个人把第一层都堵严实了。

“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室利虽然没经历过这阵仗,可也知道生死关头,人的言行都是与平常不一的。

云树微微凝眉,重重拍了下室利的肩,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相信我!”

英姿勃发的云树郑重一诺,室利愣了愣神,点了下头,“我相信你。”

说话之间两军已逼近,大地震动,还有兵器盔甲摩擦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扬起尘土阻挡了视线,更让人觉得自己的渺小,生出小命仅存于须臾的恐惧中。

其他被护城河阻隔的人,也进不了城,都吓得不行,见云树一行人行事镇定,连阵势都摆了出来,刀剑盔甲皆装备了,想着同为商贾,抱个团,也向云树他们靠过来。

这么一堵,若是西郊大营的官军输了阵,云树是想跑也跑不了,这些货物是丢定了!她手下就几十个人,护不了这么多人,可是也不能将他们赶走,这让她对这些来历不明跑到京城闹事的军队更不满了!

三百一十六章:大军当前醉一吻

“姝儿?”宋均的手覆上云树握刀的手,握入掌心。

云树头也不回道:“怎么了?”

那大军的服饰已然可以看出是真国人!云树正琢磨,这大军不是从尧关过来,是从哪里绕到赵国境内?这数万人入境,还这般神不知鬼不觉!连西郊大营都是仓皇反应过来的!必然是通过什么秘密途径!那么……

“我们回去,是要成亲的吗?”宋均握紧她的手。

他在变着法的提醒她,不要掺和,不要拼命。云树松开刀柄,握住他的手,抬眸对他一笑,“嗯,回去就成亲……”

话音未落,那真国大军招呼都不打,乌压压的箭羽射将过来。“快避开!”云岭大叫道。

宋均迅捷的将云树圈在怀里,单膝跪地避在车边。

云树他们是要抢进城,所以位置在路正中,飞来的箭羽是被殃及的!

因为角度比较特别,其他人看不到宋均怀里的云树,宋均低头吻上了云树的唇,云树吃了一惊,想挣开:这是什么情况,他还有心做这个?

宋均贪婪的吻着,不放开她。周围还有其他人,云树不敢闹出动静。车上是箭羽“铮铮”射入货物的声音,不远处杀戮声声,小小的吻却别样的温柔,颤动着心扉。云树小心翼翼的温柔回吻他,握了握他的手。

宋均睁开了眼睛,看到云树长睫轻翘微颤,他轻咬了一下她的唇,坏笑道:“感觉如何?”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云树从迷眩的状态转入颓丧,揉着脑袋道:“头晕~”

大军当前,这么紧要的关头,她头晕,被宋均吻晕的!正要去抽指上的金针,给自己清醒清醒,宋均却将她按入怀里。“会疼的。有我呢。不怕。”

认真的吻会让她头晕,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怎么会不知道?宋均是故意的,她怎么会不明白。他不想她冒险,要为她遮风挡雨,她觉得心像是暖化了一角。

“我要是不清醒点,会拖累你的。”

“我是要做你夫君的人,想要姝儿你拖累我。”

云树还没能说别的,箭羽过后,杀声震天,真国大军杀了过来,西郊大营的官军迎上去。趁这个当儿,云树想要偷偷用针,却被宋均握住了手。

云树没办法,只好扭过头,偷偷咬舌头她不放心,也不想拖累宋均,她只想他好好的。

鼻尖传来极淡的血腥味,宋均僵住,但他没再说什么。

在真国骑兵的冲击下,西郊大营的军马拼死抗住,但也只是拼死抗住,没有能力将其击退。

大约一路奔袭而来,真**队也确实疲乏了,想取胜也难,上午到下午,血雨腥风僵持了几个时辰,也未能占到上风,只好先退兵。赵**队也没有能力追击,只好任由其撤退。

云树他们的后面就是京城,赵**队是绝不允许真国人靠近护城河的,云树一行也因此得

以幸免于马蹄之下。

真国人退去。赵国人收拾战场,被堵在护城河边的客商却无人去管实在分不出心力,没将他们的货物充做军资已是万幸。

但云树并不这样想。她让人驱着马车往西郊大营主力方向去。

“姝儿,你要做什么?”

“这些货物本来就是想换个平安的,如今换个方式而已。”

进不了京城,城外兵荒马乱,稳妥的方法便是将货物献给西郊大营做军资,也比好不容易带到田庄,再被真**队打秋风的好。她也要弄清楚,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云树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又开始忙碌。她从来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他还不足以改变她的主意。

薛蘅本来并不想献出货物,但云树回来,也是为了救他的家族,他还是跟着云树做了。

真国大军来的诡异,西郊大营的兵士练了这么些年,也只是险险抗住。西郊大营的主帅焦头烂额,才没功夫招呼什么商贾进献物资一事。

商贾向官军寻求庇护还算正常,但云树竟然要把近百车的货物全献做军资,不免让人怀疑其动机。薛蘅与云树的药材加在一起足有二十来车。军医验过,都是顶好的药材,还是他们所急需的治疗外伤的药,这让军医也觉奇怪,怎么会这么巧?而且云树的护卫尽皆皮甲护身,看起来都是有不错身手的。

手下来通报其中的怪异,主帅杜松才百忙中抽出些时间,见云树一行一面。

云树与薛蘅被卸了武器,引着去见主帅,宋均想跟着,但是他只是云树的人,又不是来进献货物之人,不被允许。云树握握他的手,“放心,等我回来。”

大帐内,一个身量颇高,身形魁梧的汉子立在一张宽大的地形图前,听到云树等人进来的声音,回身虎目凶凶扫了她与薛蘅一眼,让其他人退出去。

“见过大人!”云树与薛蘅恭敬的行礼。

杜松并没有直接让他们起身,而是细细观察着二人,衣着是赵国人,身量都偏瘦。一个形貌清峻,一个还遮着面,怎么越看越像奸细?杜松站到云树面前,“抬起头来。”声音中威势颇重。

云树抬起头,一双眸子神采飞扬,毫无惊惧之色,镇定的让杜松有些不舒服。以往练兵时,那些手下个个都怕他。眼前这个却像是孩子似清灿眸光,让杜松忍不住道:“你不怕我?”

“大人希望我怕您?”

胆子委实不小。“把面巾扯下来。”杜松命令道。

云树顺从的摘下面巾。

杜松眼前一亮。“你是女人?”

“是。”云树遮上面巾,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掩不住的女子美态,徒惹是非,可是为避免被当成奸细的误会,她又不得不摘下面巾,承认身份。

“胡闹!”回过神的杜松怒喝道。

“我是诚心将价值近百万银子的货物,进献给主帅大人做军资。大人若是不喜欢,我带走便是。”云树不卑不吭道。

杜松没有接云树的话,斜了薛蘅一眼,“你是她父亲?”

薛蘅忍不住老脸一红。“我与云东家是旧识,此次是结伴回京的,并非父女。”

“相好?”杜松八了一卦。

薛蘅没想到这个主帅竟然会问这样八卦的问题,老脸更红,正要辩解,云树抢在了他前头。

“早在数年之前,圣上与宰辅大人就尽力支持西郊大营练兵,兵马都是各地调来的精良,军资上也大力支持。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人以逸待劳,却连奔波疲累的真**队都无法击败!今日见了大人,我算是知道原因何在了!”

云树语音朗朗,把主帅大人的毛逆着捋,惹得杜松大怒,虎目怒视云树暴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赵国人。”云树依然没有一丝怯意,薛蘅却觉她在作死。

杜松尚未开口,帘帐外传来爽朗的笑声,继而帘子被挑开,进来两个人。当先的一个四十出头,虽然是笑着,但威严已然强过里面的这个“八卦主帅”。

“我赵国女子什么时候这般伶牙俐齿,还知晓军国之事?”当先那人道。

“主帅。”原本暴怒的那人立即恭敬道。

云树与薛蘅也恭敬道:“商贾云树,见过主帅大人。”“商贾薛蘅,见过主帅大人。”

那人让他们起身,自己也走进来。他身后的人却狂喜的冲过来,抓住云树的手臂使劲晃。“云树!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铠甲犹染血迹,形象有些大战后的凌乱,但眉心一点红痣,那般的亲切!云树温柔一笑。“还活着。”

李维翰却千般滋味灌上心头,看到云树容颜,瞬间红了眼睛,眼看眼泪都盈满了眼眶,他拼命想忍住,可还是掉了出来。

云树没想到他会这样,望着他有些愣怔:自己在他心里,竟有那么重的份量吗?他竟什么都顾不得的哭成这样!

面相秀气的贵公子李维翰,从皇帝身边的红人被贬入西郊大营。主帅杜松虽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刻意照护他。两年多的时间里,李维翰硬着脾气,从普通军卒摸爬滚打到千夫长,也是个硬角色了,竟然见了这个女子,瞬间哭的不管不顾。主帅也吃了一惊:难道,这就是那个传说中,引起李家父子不合的女子?

愣怔过后,云树抽出帕子,给李维翰擦了眼泪。“我还活着。别哭了。”

垂下手时碰到李维翰的手臂,他抽了口气,云树才发现他小臂受伤了,包裹的布条,已然血红一片。云树顿觉惭愧。他裹了那么大一块伤布,她竟然没注意到。“你伤口崩开了。”托着他的腕子,“是箭伤,还是刀伤?”不等李维翰回答,“我带的有药,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好吗?”

“好。”李维翰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情绪。

云树也忘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忘了这些人都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从怀中掏出药酒,帮李维翰重新清洗了伤口,又撒上药粉。解下他颈间本来用吊着手臂的白布来裹伤口,动作熟练之极,与刚才那些忙碌的军医不相上下。

“你吃苦了。。。”

三百一十八章:可怜?

“见我父亲做什么?”李维翰吃了一惊。

“我也算是奉你父亲之命出海,如今回来了,应当向他汇报一下。”云树说的云淡风轻,还含了一缕微笑。

“是,是我父亲又为难你了?他让薛蘅去找的你?”李维翰后知后觉道。

李维翰拒婚之事关系皇家颜面,还不至于闹的人尽皆知,薛蘅却知道,还特意告诉了云树……

“我都还没见到你父亲,他如何能为难我?”云树依旧微笑着。

李维翰有些许疑惑:云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装了一副微笑的假面?他与云树源于惊鸿一瞥,存于十多年的执念。云树数年前在京城时,他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了解她,现在,除了执念仍在,与她真的是越走越远……

“眉儿,你不用去见我父亲。待把这些真国人解决了,我会跟我父亲把事情说清楚,让他不再为难你……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不待云树开口,李维翰又道:“这里太乱了,若有机会,带着你的人回济阳吧,那边还安定些。”

“我在大帐里侃侃而谈,还以为维翰哥哥会夸我……”

云树玩笑了一句,却让李维翰好不容易硬起来让她离开的心,柔软下去。心中的不舍,更多了。

看到李维翰变化的面色,云树不敢再玩笑免得再撩拨到他的心,认真道:“我还不能走。若我师父知道我在这样的境况下逃回了济阳,很可能要被我气吐血。我虽无用,但手下的几十个人,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处的。”

“你可知道真国领兵的是谁?”李维翰想让她认识到严峻的形势,便将军要也同她说了。

云树心一揪,尽量平静道:“不知道。”

“是真国国主和大皇子。尧关尚处于僵战中,真国还有精力分兵来此,必是有备而来。眉儿,这里太危险。”李维翰心中尽是对她的担忧。

云树悄悄舒了口气,还好不是他。那他在哪里?尧关?赵国的处境很凶险!

“你们准备怎么打?”

李维翰看看云树,有些犹豫。他不是信不过云树,而是这样的战略机密是不允许吐露的,本来他千夫长的身份是轮不到听战略规划的,是杜松将他带在身边,他才听了一耳朵。尽管他不赞成,可他根本没权力反对。

“不方便,就不要告诉我了。只是拖不得。天子脚下是绝不允许真国人这般嚣张的。不然,即便最后击退了真国人,圣上怕还是要降罪的。维翰哥哥,你要小心。”云树好心提醒。

虽然形势危急,她并不相信这数万大胆的事真国人真能翻了天,当然,前提是尧关好好的。她在大帐中磕碜许霖,而实际上,她却并不那么认为。她总有一丝挥不去的疑惑:这西郊大营精练多年,堪称新军训练的楷模,不应该连长途奔袭的真国人都打不下,她很怀疑杜松……

军事情况不能谈,多年的思念不能说,心中的歉意不知如何提……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沉默

中看着她也是好的。

云树半低着头,望着荒草丛生的河岸,又看逐渐低落的夕阳。她想起第一次被万世明掳走,义父救她回去,马背上,她第一次见到夕阳的美好。转头看看李维翰,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空气安静了好久……

云树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还剩最后一片敞亮,李维翰将她送到为她安排的营帐外,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云树看着他离开后,才掀帘帐进去,没想到里面什么灯都没点,漆黑一片,而她撞到一个人怀里,那人紧紧将她裹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

云树任他抱了一会儿,想吻他一下,安抚他,那人却扭过头,避开了,松开她,退入黑暗的深处。

云树安静的解下身上厚重的皮甲,循着黑暗里极淡的呼吸声走去,在那人身边坐下,想要靠在他肩上。那人刚才抱的她喘不过气,这会儿竟然又避开她,云树也没计较,顺势歪到了毯子上。

“生气了?”

那人不说话。云树摸索着去牵他的手,他却生硬的抽走。

“是想要我道歉?还是想要我赌咒发誓,以后再不见他?”总要有人打破这冷战。

“你会吗?”那人终于开口。

“不会。”

她根本就没想惯宋均这个毛病,她要让他明白这一点。

若是她见一个男人,回来就要跟他道歉。赌咒发誓以后再不见这个人,她只会一点点被宋均牢牢握在掌心里。尽管她明白,宋均是因为她明知道李维翰喜欢她,她还去单独见他而生气,但她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该做的事,她是要去做的,她不让步。

宋均捉住她的腕子,有些粗鲁的扯了过去,云树一声没吭。

宋均灰丧极了,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他甩开云树的腕子去剥她的衣服,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还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云树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压住震惊和怒气。“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给你一个孩子!”宋均的声音变得糙而钝,划的云树心疼。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云树很想扭开宋均的手,可是她扭不开,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她很清楚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她一向是厌恶狼狈的!

“白天还在说爱我,现在又说不喜欢,你才真是个骗子!”

“你清醒点!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云树拼命想将衣襟从宋均手中扯出来。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让你有一个我们的孩子!”宋均压住她的身子,继续扯她的衣衫。

如果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有了孩子,那将是她的又一个噩梦每次看到孩子,她都会想到这次的宋均,和她好不容易不去想的与宋均的第一次,心底生出惧意。

“呲啦”一声,是布料决裂的声音,宋均从深深的不安、嫉妒和惧怕中清醒过来,松了手。

云树推开他,

爬起来,退到角落去,声音如冰刀,“滚!”每次都是不敌,每次都被他乱了神智,明知不敌,还用最笨的方法与他对抗!她恨自己。

“姝儿……”宋均想凑过去。

“滚!”冰冷中还有拼命的克制她又想弄死他!

宋均听出来了,他不敢再靠过去,他怕逼的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他起身掌上灯,云树抽过被子,将自己狼藉的衣衫和狼狈的自己遮起来。

宋均不敢看她,找出她的一套衣服,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了。

第二天,云树对宋均的认识又深了一层他真的滚了。

宋均昨天说有他在,他大概是想只护她一个!

不敢弄的人人皆知,四朵云暗暗找了好多遍,都没有宋均的影子。杜松本就怀疑云树是居心不良,才把她留在营中,让人监看着,现在莫名其妙少了一个人,她更像个奸细了!

杜松若真拿她当奸细审问,谁都不能为她拦下一分。她的人,室利,薛蘅一个都别想跑!她若是逃跑,那更是坐实了奸细之名,以后她都别再想在赵国立足!

她若是解释了,就是将私事公之于众,先不说她的女儿身份处于这样的事中,会遭到怎样的鄙夷,更是将李维翰牵累的在军中没有颜面,再难立威。杜松信不信还另说!

于是,云树将薛蘅揪了过来。

薛蘅听到云树的话,一脸的不可置信,她这是要将自己的名声毁到什么地步?

“你们是相信我,才跟着我。我的名声丢出去,能换我们这么多人的命,又有什么不划算?”

“宋均这个人,怎么做事这般不靠谱?!”

云树就选了这样一个人将自己托付了,薛蘅都替她不值。他总算有些理解在天竺,云树对他说的话了。可她明明是清楚的,她还要接受宋均。薛蘅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她了!

云树并不将薛蘅的神色放在心上,面上仿若没事人一样,可她不想提起宋均。“就是连累薛东家跟我一起担这个烂名声了。想来,赵国人对男子还是宽容的,先过了眼前这一关,保命为上。希望薛东家不要介怀。”

薛蘅觉得,他一定要保住自己一条命,绝不让自己的女儿变成云树这样,可怜……他忽然很想抱抱她,像她父亲一样,抱抱她。

这样的神色,云树也看懂了,她并不喜欢。她,从不需要别人的可怜。没有父母可依靠,没有家族可凭仗,可她就是她!

是云家的藏中,那如浩海一般的书堆中教养出来的,是义父、师父、宏哥哥这些硬脾气的人带大的,是多年历练中成长起来的!不过是遇到一件有些棘手的事,不过就是名声嘛,又不需要嫁给谁,要它何用?像赵国的男人一般的活着,甚至歇斯底里的心境里,还有着一丝莫名的痛快!

“薛叔叔,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想调戏你的。”

云树唇角勾出一抹坏笑,薛蘅一惊,立即收了对她所有的同情。

三百一十九章:攻心

她自己说的宋均怎么无法无天都可以,她会尽力收拾烂摊子……真遇到烂摊子,也没那么好收拾。

云树对薛蘅的玩笑,很快收敛起来,好看的眉头微微拧着。

“会好起来的。”薛蘅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安慰她的话。

许霖来监察云树等人,故意不经通报就冲进了营帐,看到两人站的很近。拍手大笑,“还骗我说不是!被我抓住了吧!”

云树没说话,这般被撞见,倒不用她费别的心思了。薛蘅的反应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薛蘅将她扯在身后,“许将军,我们不是俘虏,您不经通传就进来,撞见别人的私事不觉愧疚,还抚掌大笑,不觉失礼吗?我与云东家如何,是私人关系,这与我们进献货物之事,并不相干。请您慎言!”

面对这般指责,许霖怒了。“行事这般不检点!还有脸说这话?”

“薛某的内人不在了,云东家又尚未嫁人,我们在营帐中如何,又与旁人有什么关系?”薛蘅少见的硬气道。

“恬不知耻!”许霖骂道。

“你……”薛蘅被糙人许霖的话又惊又气。

外面有人看了看帐内,在许霖耳边低语一番。许霖面色转晴,冷笑一声,“我看你们这奸细死到临头了!还有一个人呢?”

云树正在为薛蘅的言行出神,听到许霖的这句话回过神来。只是还未待她说话,外面响起紧急应战的信号。

许霖急忙往外赶,一边还不忘让人看紧云树一行人。

云树一行护卫加车夫,近两百人。许霖刚才让人细细数了一遍,才发现少了个人,可又不是一直数,再少个人,也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云树不是俘虏,许霖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奸细,这会儿也没工夫去折腾她。大军出寨应战的时候,云岭悄悄出去打探消息了。

时辰这样早,真国人就跑来正面叫嚣,云树觉得其中有些不寻常。她在帐中如老僧入定般陷入思索……不知怎么的,思绪就飘到宋均那个混蛋,死哪里去了?想到这个,云树心里生出一丝不安,还未待她理清楚,云岭急急赶了回来。

两军正在骂战,真国那边说抓了个奸细,要祭旗,杜松这边死活不承认派过奸细,说真国人贼喊捉贼,那所谓的奸细随他们处置。

隔的远,看不清脸,可五花大绑在架子上的人,衣衫有些像宋均,云岭就急急赶了回来。

“有没有说那奸细是因何被抓?”云树急道。

云岭摇头,“不过领军骂战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昨日那个五十多岁的头头并没有现身,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计策在埋着……”

云树飞速思谋一番,然后要出营见杜松,说她知道有关真国抓住的奸细的消息。

许将军说要看牢这些人,免得他们出幺蛾子,搞得后军不稳,自然不许她出去。

云树披甲挎弓,手持银枪,抢马出了营地,远远见真国人要朝那遍身是血的人

下刀,没时间去同杜松解释,云树大呼刀下留人!几朵云护着任千智去向杜松奔去。

不管是杜松,真国那个领军的汉子都没料到会出现这一幕。眼见云树单枪匹马冲进了真国的阵营……

越近,那人也就看得越清晰,不是宋均又是谁?!看他被打成那样,必是做了什么严重的事,真国人不可能听她忽悠,放了宋均。趁着因她突兀出现而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当儿,云树杀过去想将宋均捞出来。

那个混蛋!她干嘛要救他?可是她做不到看着他去死。

马蹄疾飞,云树搭弓,一箭先将宋均身边行刑的那个人射倒。

那领军的汉子反应过来,正要发布命令,将云树射杀,云树又一箭直飞他的咽喉。那汉子躲闪不及,险些栽下马,虽然狼狈,却也有些佩服这个蒙面的赵国人。近距离砍杀,他没有让人放冷箭,想看看这个大胆的人,如何从他手中夺人。

杜松虽然听了任千智的解释,并不相信,就眼看着云树一个人在真国人的包围中左冲右突,一点点靠近那个“奸细”。

送任千智来见杜松的云云们,不能眼睁睁看云树孤身奋战,丢下任千智也冲了过去。与此同时,赵国营地方向,数十骑飞奔而来,却是个个身披皮甲,直冲真国大军中,招呼都不对杜松打一个。杜松认出来是云树的人。他倒要看看云树是个真奸细,还是假奸细,只做观战,只眼看那几十个人落入虎口。

这几十人打起来,不仅身手不错,而且很有章法,眼看是围魏救赵之势。云树朝那真国的主帅射过一箭,那数十人便仿佛明白过来,只有几人在云树身边相护,其余人尽扑向那主帅。

因为一丝欣赏赵国还有这么猛的人!那主帅没让人放箭,云树一行才得以靠近。但几十人冲进数万人的阵势,当然是要快进快出。

四朵云护着,云树离马,飞身到绑着宋均的那车上,瞥了他一眼,手起刀落砍开绳索,拔掉他口中的布团。“还能走吗?”

“姝儿……”宋均的样子很是狼狈,可是他眼里只有云树。

这会儿没工夫废话,握握他染血的手,回身砍杀一个拿枪攻击她的真国兵士,夺下长枪给宋均。“上马!”

可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宋均知道一条重要的消息,那主帅虽然欣赏云树一行的勇猛,但也不可能放他们走。况且杜松的数万大军不知什么缘故,还在观战,他这场闹剧要快点结束。

云树一声呼哨后,那几十个人改换战略,想要掩护云树后撤,但打杀起来愈加激烈,却脱不了身。云树在愈显艰难的打斗中,瞥见刀枪一个个加诸在云云们身上,可是谁都脱不了身。云树心疼她的人,除了苦苦撑持,又无可奈何。

宋均拼命靠近她,告诉她,他昨晚伤了真国国主。

云树转身又砍杀一个真国士兵,口中呼啸声起,而后大声吼道:“你们国主完颜澈昨晚遇刺,已经身亡!”

云树的话音刚落,云云们跟着大吼:“真国国主完颜澈遇刺身死!”

今日领兵的是大皇子,真国士兵本来也不觉得如何,可是昨晚那奸细潜入营中,确实闹出不小的动静……这班凶悍的赵国人竟然说国主已死!瞬间在真**队中掀起惊涛骇浪,军心散乱起来。

这渔翁之利也只在瞬息之间!因李维翰受伤,杜松这次并没有让他出战,在知道云树带人冲出营帐后,他忙跟上。云树直接冲进真国大军中,他跑到赵国大军处游说杜松出击,可杜松不为所动。

在赵**心散乱之际,杜松也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李维翰却先他一步跨马冲出战阵。从多方面考虑,杜松必须要做点什么了,眼疾手快立即下令出击。

真国大军正在消化国主身亡的消息,赵国大军却趁机杀过来,进一步加深了真国国主“亡故”所带来的恐惧,败势挡无可挡!

眼见杜松带人杀过来,云树一行呼哨连连,退出战场。

她这般行动,回杜松的营地还不定遭到什么对待呢,但受伤的人需要尽快得到医治,她们的药物都在西郊大营。

宋均浑身是血,伏在云树肩上,揽着她的腰,忍着马背上颠簸牵动的伤痛。

“姝儿~”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微热的呼吸绕在云树的颈间。

“忍一下,马上就到。”

“你不生气了吧?”

“为了你,我差点死在真国大军中,我只庆幸我还活着。”他竟然还有功夫问她生不生气!

“对不起,姝儿,是我不好。我本来想解决了那个真国国主,早点将这围困解了,没想到却失手了。”

“你若再敢那样对我,我一定让你死彻底了!”云树冷冰冰道。

“我再也不敢了,姝儿……”宋均的声音弱下去。

云树敏锐的察觉了,回头看他,“怎么了?”

宋均难看的笑笑,“没什么。只是好想姝儿。”

云树皱皱眉,没再理他。

云树等人抢出营地,又回来,还一个个满身的血,但他们主动回来,也免得守卫们担个看管不利的罪名。

云树除了献出去的药,自己留有一部分义父制的,专门治疗外伤的秘药。

叫薛蘅来帮忙给云云们疗伤,云树架着宋均进了营帐。他的状况确实不太好,抬步都有些拖地,整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云树肩上。

云树有些心疼。

待她给宋均处理完伤处,又去给云云们处理,累的满头是汗,好不容易处理完,有个抬头的空隙,看到源源不断的伤员抬进了大营。云树抓住一个士兵问:“战况如何?”

“真国大军溃败,主帅带人追击去了。”

“李维翰呢?”两军交接之前好像有一个人先冲入真国大军中,除了李维翰,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什么李维翰?”那人对云树一再抓住他很不耐烦,他还架着伤员呢。

云树看出他的不耐烦,便不再拦着,任他走了。

三百二十章:旧事重提

云树在整个伤员区几乎走了个遍,都没有发现李维翰。

那些痛呼声、呻吟声、残肢、污血,她很想停下步子去帮军医,可是她要先看到李维翰没事才放心!若那最先冲出赵国大军的人真是他……他身上本就有伤,这一番打斗,凶多吉少,云树有些着急了。

“云树~”

云树猛然回头,十步之外的人,一身血迹斑斑驳驳的铠甲,就连脸庞上也染着血迹。“维翰哥哥?”云树忙赶过去。

“你在找我吗?”李维翰对她深深一笑,染血的脸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妖艳之美。

云树忙收起脸上的焦急与欣喜,尽量用淡然的微笑回应他。“你还好吗?”

“你是在找我,对不对?”李维翰面上的欢喜掩不住,还执意要问个明白。

云树说没有,眼看着李维翰眼中光彩因她这句话暗淡了下去。“你没事吧?”

“我没事。”又低头看看身上的斑驳血迹,解释道:“别人的血。”他手臂上的伤虽然再次崩开,但已经被处理好了。

云树看看他,点头。“没事就好。谢谢维翰哥哥。”

“我并没有做什么。不用谢我。”

云树笑了一下,回身便加入到军医的行列,为伤员处理伤处。

李维翰愣愣的看她转身,看她为了避开他而忙碌的样子。他不应该再靠近她,却控制不住的向她走去。

这是一个与李维翰一样带伤上阵的士兵,昨日包裹过的伤处,如今被血染透,又沾了土,脏污不堪。云树正需剪刀将裹伤布剪开,刚回身,一把剪刀的握手就递到了她面前。云树抬眼看递剪刀的人,又一个淡笑。“谢谢。”

剪完纱布,药酒又递过来。云树也没拒绝,在李维翰的协助下,飞速的处理完伤处,又往下一个士兵身边走去见李维翰跟她过去,才道:“维翰哥哥去忙吧,这里我来就好。”

“我身上带伤,没办法去追击真国人,被安排来照护伤员,这就是我的事。”李维翰并不愿意走,还把亲自救治伤员的任务给担了起来,听到他说这话,云树明锐的感觉到,原本躺在地上,在呻吟的兵士面上都有些激动了。这是他与兵士建立情感关系的机会,云树也不能赶他走。

就这样两人协作,忙碌的救治伤员,从白天忙到深夜。救人如救火,又不能将时间推后,实在累的不行了,李维翰让她回去吃着东西,休息一下再过来。

云树想起宋均的伤,便点头回去了。

宋均的营帐黑着灯,也没人守着。云树进去点了灯,轻手轻脚来到宋均的铺前。他在睡着,白皙的脸颊两朵绯红,额上隐隐的汗迹。云树看看营帐,里面并不热,起身拿来帕子给他擦擦汗,却觉他气息有些过热,抚上他的面颊才发现他在发烧。云树的心一惊,忙将帕子湿了冷水,覆在他的额上,给他按脉后,轻轻唤醒他。

“修仪?修仪?”

宋均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她,眼睛红起来,“姝儿~”

云树抚着他热烫的脸。“我在。我在。”

“姝儿,你把我丢在这里,就不管我了。你不爱我了吗?”宋均红着眼睛委屈道。

云树俯身轻轻抱了抱他。“都是我不好。修仪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起热的?”

“我不知道。好痛,好难受。”眼眶内盈亮起来,颤动着波澜。病中的宋均撒娇撒的恰到好处,云树心疼的不行,安抚了他一会儿,要出去给他煎药。宋均不让她走。

“我让人给你煎药,很快就回来。”宋均抓住她的手不放。云树觉得奇怪,抚着他热烫的面颊。“怎么了?修仪有话要跟我说吗?”

“不要离开我,姝儿。”

“不离开。我让人把药煎上就回来。”

“不要吃药,我要你。”宋均委屈道。

疲累的云树忽然觉得孩子一般撒娇,渴望她安抚的宋均有些好笑,却也让她的心柔软的不行。

云树含着盈盈笑意,抱抱他,在他火热的唇上吻了吻。宋均却不顾身上的伤,抱着她不放,还想要更多。

云树任由他抱着,吻了一会儿,在他的鼻尖蹭了蹭。“你一身的伤,起热不是小事。我先把药煎上,立即就回来,好吗?”

“今晚不要走好吗?”

这似曾相识的话,让云树的心更软。“不走。修仪身子不好,我怎么能走呢?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宋均又抱了抱他,“你快回来。”

云树应了他,才挑帘子出去。

云树抓了药,安排人熬上,回去的时候正遇上李维翰,一只手不利落的端了个托盘。

“维翰哥哥?你怎么没去歇息一下?”接过他手中的托盘帮他端着。

李维翰暖暖一笑。“眉儿累了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些宵夜。”

云树的手中的托盘有些重。“谢谢维翰哥哥。你也忙了一天了,去休息会儿吧,这些事安排人做就好了。”

“我不累。”李维翰长睫微垂,微带些羞昵之态。云树觉得这样不太好,正要劝他回去休息,李维翰又道:“我想给眉儿送宵夜,想了好多年,今晚终于送到了。”

云树想起数年前,留他喝醒酒汤当宵夜。醒酒汤还是雨眠亲手做。他一个宰辅家的贵公子,竟然想着要亲手给她送宵夜,还想了好多年……“维翰哥哥……”云树的声音里有担忧、惭愧,更有清醒的拒绝。

李维翰尴尬一笑。“就这一次,我以后都不会了,眉儿不要拒绝,好吗?”

云树觉得手上的宵夜更沉重了,沉默了一刻,点了点头。“你快回去吧。”

李维翰笑意一浓,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云树看看手中犹冒着热气的宵夜,端着进了宋均的帐篷。

宋均发着烧,并没有再次睡过去,而是面色不佳的望着云树一步步走到他跟前。

云树对他微微一笑。“怎么了?”

宋均不说话,死死盯住云树的动作。云树正在盛一碗粥,“修仪没好好吃晚饭吧?我……”她是让人也准备了宵夜的,手头上既然有现成的,那也就不必再等她安排的宵夜送过来。

“姝儿还记得江雨眠是为什么发病的吧?”宋均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冰冰的,却冰刺一样刺进云树的心,她手中的碗一歪,滚热的粥泼了她一手,然后碗跌到桌上,又从桌上跌到地上,碎成好几瓣。她整个人愣愣的定在那里,好半天都保持一个姿势,宛若雕像。

直到喘不过气,憋的她醒过神,抬手在自己胸前捶了捶,才缓过来。弯下身子,僵硬的收拾东西。破碎的碗片直接丢进那窝粥里,桌上、地上的粥,她直接撕了她那忙的没来得及换,带血污、尘土、粥浆的衣衫,僵硬的抹擦干净。

她之所以撕衣衫当抹布,因为她的脚重的迈不动,心上还有一层重压,要她赶快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

她第一次现出一片狼藉的狼狈的样子,不是因为他的撕扯,宋均也吃了一惊,觉得他醋意之下的话,说的有些不管不顾了。

他爬起来向云树挪过去,“姝儿,我……”

云树对他僵硬的抽抽面皮,没能笑出来。“我弄脏了衣服,我换了衣服再过来……”

腿脚僵硬,迈出去的步子让她差点摔倒,踉跄两步稳住身子,头也不回的逃出营帐。宋均想要扶她的手僵在空气中。

云树再进来是半个时辰后,一身雪白的衣衫,眼睛微微红肿着,手中又是一份一样的宵夜。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维翰准备的宵夜,会与她安排的一样。可是已经很晚了,宋均需要吃些东西,没有时间再换别的。

她十分认真的盛了碗粥,唯恐碗再翻了,细白的手指紧紧扣着碗沿,上面犹留着刚才烫红的痕迹。失血过多的宋均,昏睡过去。云树小心翼翼的放下粥,才坐到宋均身边,轻轻唤他。

宋均睁开眼睛看到她,挣扎着爬起来,将她抱入怀中。“姝儿~”

“药很快就好,先吃点东西好吗?”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熬药的时候让人准备的。”

“对不起,姝儿。”

“我在这里陪修仪,放心。吃点东西好吗?”云树轻抚他的后背。她没说原谅他,也没说自己没事,只是岔开话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抚着他。

云树喂他吃东西,比以往更加温柔细致,他却觉得她远了。

江雨眠会发病,是因为误会了云树与他,神志不清的淋了半天寒雨,牵起病根。他说那话,是指云树言行不节,想让他也死。江雨眠的死亡,她当初有多愧疚,多悔恨,多害怕,他都看在眼里的,醋意大发的他,就是要捅她的痛处,让她记起前车之鉴……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一点也不想让江雨眠再影响到他与云树,可是他却拿江雨眠的事让她痛。凡事过犹不及,撒娇还好,可是提及这件事,他亲手把她又推远了。他千辛万苦找到的,挽回来的人,好不容易接受他的人,想到会失去她,他怕极了……

三百二十一章:就在这里喝

“姝儿~都是我不好。不要离开我,好吗?”宋均不再吃粥,红着眼睛恳求道。

“我没有要离开修仪啊。我们离开济阳的时候,我不是让云帆在准备我们的婚礼之事了吗?”云树放下碗,努力对他笑。

她没说要离开,没说不成亲,没说不爱他,也没有怨怪他,可他就是觉得心更空了,觉得她的爱太微薄,微薄的他一折腾就没了。他想要很多她的爱,可是他却觉得越折腾稀薄,如今已经稀薄的让他分分钟要窒息。

“我想要姝儿爱我,很多很多爱。姝儿,爱我,好不好?爱我~”宋均抱着她哽咽道。

云树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爱修仪,我爱修仪。修仪的容貌俊朗无双,修仪的身姿芝兰玉树,修仪的性子活泼欢快,修仪的怀抱温暖安心。修仪为了我改变了很多,我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爱修仪呢?”云树微微侧脸,在他颈子上吻了一下,蜿蜒吻上他的唇,边吻边道:“我爱修仪~”病弱的宋均被吻的软倒在她怀里,贪婪的回吻着她。

云树再没去帮军医救伤员,她怕遇见李维翰,她怕……让薛蘅去,让身子好着,又懂外伤处理的云云们去。

因云树的攻心之法而乱了阵脚,又被杜松趁机而入而溃败的真国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往尧关而去,另一路行迹有些隐秘。杜松也兵分两路追击。抓住完颜澈,大功一件,若是让真国大军内外夹击,破了尧关,便是大祸临头!

京城之围得解,三天后,城门打开。云树一行得以入京。京中之人都像过节一样欢庆!

云树带宋均回云宅,室利跟着她,惊叹京中的繁华!薛蘅与她分开了,将云树归来的消息告知李文声,是他的任务。

云宅的门面有些陈旧了,云树未入门就安排下重新修整门脸。

桂妈妈更显丰润了,焕梨长开了,更好看了,也听了她临行前的嘱咐嫁人了云树没让焕梨等着做她的陪嫁,让她找个可心的人嫁了,等她回来依然可以照顾她。孟管家去了铺子里,孟焕晨读书去了。

看到云树走的时候带的是江雨眠,回来换了另外一个人,依旧笑脸相迎。旁边还跟着一拨异国人,让云宅诸人有些愣。

云树将室利一行在云宅安置下来,告诉他京中权贵如云,哪个她都惹不起。若惹下祸事,她救不了他,让他自己行事收敛些。

室利笑她终于有怕的人了,云树疲累的笑笑,回去照顾宋均去了。室利歇息一番,下午就带着讲解员任千智和他的人出门溜达去了。

室利走后不久,得知云树归来,白月就风风火火的来看云树了。

身心俱疲的云树正在宋均身边小憩,听到通报,忙洗了把脸,清醒一下,便要出去。

宋均醒了过来,“姝儿去哪?”

“我在京中有一家歌舞坊,管事的来看我,我去去就回。”

“你好像很重视那个管事。”宋均的语气有些酸。

云树抚抚他的脸,“我带她来看你,好吗?”

“看我做什么?”宋均的醋意被挑明,有些不自在。

云树笑笑,理了理宋均鬓边的发缕,“我一会儿就回来。”

数年未见的白月,岁月仿佛漏过了她,光彩照人,风姿甚至比得当年。“月姐姐还是那么漂亮!”云树笑盈盈的从门外进来。

“眉儿啊!”白月去如她义父一样唤着她的小名,欢喜的扑过来。“快让我看看!”

云树笑嘻嘻的任她握着双手上下打量。

“我的眉儿都要出落成天仙了!这几年可还好?有没有吃苦?有没有想我?我可想死我的眉儿了!”白月激动的抱住了云树。

“月姐姐~”云树偎在她温柔的怀里。“看起来这几年,月姐姐过得还不错,腰身都丰腴了。”云树揽住白月的腰玩笑道。

“你个小不正经!”白月点着她的鼻头嗔怪道。

云树微眯着眼睛又偎进她怀里,撒着娇道:“多给我抱会儿嘛~”

“多抱会儿,多抱会儿,我的小眉儿长大了,倒愈发会撒娇了。不过姐姐更喜欢了。”白月抱着云树笑道。“江雨眠呢?怎么没见他?”

白月抱了云树一会儿了,丫头在外面,却始终不见江雨眠进来。当初可是他坚持要跟云树走,云树才将歌舞坊交给她打理的,云树若对他无意,是不会带他走的。白月想着这几年过去了,该结出果子了。

听到这话,云树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将脸埋在白月颈间,哽咽道:“雨眠,他走了。”当年江雨眠对她,白月都是看着的,知道的。

“去哪了?”白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后忽道:“他跟别人跑了?”江雨眠年纪轻轻,她当然不会想到死亡。

“他去陪我父亲、母亲了。”云树有些哭出了声。前两天宋均刚拿江雨眠戳她心窝,这会儿再提起江雨眠,她依然愧疚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他……”白月很是吃惊。“出了什么事?怎么会?……”

“他病了,我医不好他……”

“别哭了,别哭了,都是姐姐不好。”白月哄着云树,姿态像极了母亲哄孩子,她的年岁,确也与李湘雨差不多,如果李湘雨还活着的话。

……

云树重新洗了脸。“月姐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又犹豫了一下道:“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雨眠。”

“他是?”云树的话让白月有了猜测。

云树并没有向她隐瞒。“等京城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带他回济阳成亲。我都这么大了,我云家不能还是只有我一个。”

“是啊,我的眉儿长大了。”白月抚着云树的眉眼,神态竟生出母亲般的欣慰。

“月姐姐~你以前可不是一口一个‘我的眉儿’啊?”

“还不是这些年想你这‘小不正经’想的!”白月顽皮的挤挤眉眼道。

“原来月姐姐这般想我,我一定要好好送月姐姐一份见面礼。”

“什么礼不

礼的,眉儿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白月捏捏云树的脸颊大气道。

云树给逗笑了。

白月为转移云树的注意力,让她少些伤心,便细细盘问着云树那个人姓甚名谁,家世背景,人品形貌……

看到云树歌舞坊的管事是个半老徐娘,宋均为刚才的醋意生出些尴尬,但很快就掩下去,见云树待那管事很亲昵,他举止也落落大方。

宋均世家公子般的言行举止,白月倒没有在他身上挑出些不是,看起来是郎才女貌,女才郎貌!但云树不让她在这个叫宋均的人面前提江雨眠,说明两人还是有些心结的。白月真心希望云树这回能顺心一些,幸福一些。这个傻孩子!

云树要留白月用饭,白月看看身子不爽利的宋均,借口美人居要开门营业了,她得回去看着。让云树有时间去美人居看看,这几年她可是经营的有声有色,给云树赚了不少银子呢!

云树连连答应,让焕梨将准备的礼物捧来。献出去的货物是一回事,给诸人准备的礼物她都还留着。

白月的礼物,美人居诸美人儿的礼物,都让白月带了回去,说等宋均好些了,带他去美人居看看。

云树送走了白月,在前院晃了一圈,看看她这数年未归,有些荒凉的大院,门外忽然来了一队人马,肃杀威严,身份牌都不亮,只说主人要见云树。

这么快就来了。

云树让焕梨去跟宋均说她去益生堂看看,给他取些好的药材回来,便带上四朵云,跟那些人去了。

还是问仙楼,还是第一雅间,连酒楼装饰没变什么样,就是愈显古朴,酒味也更浓了些。可是酒菜都上桌了,雅间里并没人。云树反客为主,落落大方的坐下了。

拿起酒壶,嗅了嗅酒香,顶级仙醪的滋味愈发醇厚了!放下酒壶,看看墙上的题诗,好坏不一,但也有精品,耳边忽然传来丝竹之声,又有歌声传来。唱的是不错,曲子也不错,但云树对歌词更感兴趣,便回身打开门。

门外肃杀的护卫拦住云树不让她出去,说主人稍后便到。

云树也没想出去,让云河去对面酒楼找唱曲的小娘子,将歌词抄一份拿来。

不多时,门外吵嚷起来,云河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室利等人,室利还带着唱曲的小娘子,嚷嚷着要见云树,却被满脸肃杀的护卫挡在门外,眼看要拔刀。

任千智劝不住喝多了的室利,四朵云又不能把他一个国王如何,肃杀脸的护卫才不管这异国人是谁,敢胡闹就是一个死!

云树拉开门,皱着眉看室利。

室利看到云树,笑呵呵的要进去,却依然被拦,他不高兴了。

“我在这里要见一位贵人,你在这里不方便。你先回去,或者继续到对面喝酒去,不要胡闹。”云树耐住性子向室利道。

“这里的酒味更香!我就要在这里喝!”

云树让任千智再给他开个雅间,让他去喝个够。室利不依,非要进这个最豪华的雅间。

三百二十二章:女儿身

“我上午才跟你交代的话,你都不记得了?”云树严肃的说着简罗语。

室利看着一本正经的云树,笑道:“不记得了。”

云树斜他一眼,将梅花金针在他面前一抖,“记得这个吗?”

室利一愣,仍不放弃。“扎我一针,我便可以进去同你一起见所谓的贵人吗?”

“你想见贵人?”

室利点着醉头。

“为什么?”

“你根本不是国使,你骗我。我不见贵人,怎么能知道为什么赵国这般繁华?”

云树看看醉意惺忪的室利。“那你的国礼是要到了?”

室利点头,“对!”

“等你国礼到了,我自然让你见贵人,如今你两手空空就要见贵人,在赵国,这叫失礼。礼节有失,你后面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会变难。我也是为你好。”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室利想了想,“那好吧。”回头让任千智再给他开个雅间。又向云树笑嘻嘻的嘱咐道:“你忙完过来找我喝酒啊!”

“再说。”便让人带室利去了。瞥见云河手中的那张纸,便要了过来,依旧关门进去。

边走边看,没走到桌前,云树便盯着那歌词,开始发愣。

故事开始在春天

青意柔柔抚槛,柳枝弱纤纤

风吹来,袂翩跹,眼朦胧,意万年

时间化成小小温暖

抚过诗墨,共阅华篇

风筝飞远,榴花深绽,荷香悠悠牵

湖月初生,相邀星梦间

世事无常,难得活色生香

此心孤凉,此生意珊

远游、飘荡,枕上梦飞陌陌阡阡

等待着成长

等待重逢的盛装

等你的笑颜撑起一片晴朗

本是好好的故事,为什么牵出泪光

无心之伤不成伤

失去又何妨

一生哪能只醉一场

秋风染清凉,秋月明晃晃,秋叶低语独唱

褪去青涩面庞,再换副心肠

相思有短长,岁月无情荒

东逝之水终相忘

觅下一个过往

这词好像是她写的啊,在黎歌成婚的那晚……怎么会流落出去了?还被谱成了歌!她走的时候,这个词应该在卧房的书桌上……云树又一次打开了门。

肃杀脸的护卫都烦了,屋里有酒有菜,他就不能好好待着?

云树也懒得理会,将云河招过来,让他去查查这个词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那肃杀脸护卫瞥了一眼云树手中的歌词,冷冷道:“美人居。”

云树眼睛一亮,“你知道美人居?”

肃杀脸护卫斜了云树一眼。“京城第一歌舞坊,谁人不知?”

云树脸上的笑璀璨起来,白月将美人居做成京城第一,都忍住没跟她说,只说生意不错。看来她给的礼物有些单薄了,回去要再加一份。

那肃杀脸护卫不知道云树为什么会忽然笑得这么开心,只是看一眼,脸就有些微红。

云树也不进去了,就立在门边与那护卫攀谈起来,内容是美人居的美人儿该如何赏,曲子有几重意,舞姿又是

如何妖娆……那护卫的脸忽而红,忽而白,心中疑惑:面前这个,这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啊?!

说它是男人,面上女子的美态掩不住;说它是女人,可是讨论起这些男人消遣的地方,还很熟!他混乱了!主人为什么要见这样一个妖精?

忽然云树明眸一抬,不说话了。

那肃杀脸护卫回头一看,忙恭敬的行礼。

皓发满头的李文声,他真的老了,陪着一个年轻人向这里走来,旁边跟着李维翰,还有……黎歌……一家子陪国君出行啊……

喝多了的室利正抓住机会冲出来,用生硬的赵国话大笑道:“你就是云树要见的贵人?”

李文声一行惊讶的看着喝多了的室利他精准的抓住了赵琰的手臂。

侍卫正要拔刀剁了室利,云树忙抢出去,解开室利的手,按着他跪了下去。“王爷,我这朋友喝多了,言行无状!请饶他一命。”

室利挣扎着要起来,可是云树按的他动弹不得。室利大叫,“云树你放开我!你竟然敢让本王下跪!本王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云树只得捂住他的嘴,要不是面前是得罪不起的人,她直接就将室利砍晕了,再赔礼道歉,像上次面对何清商那样。

室利这次带了六七个人出来,已经很低调了,可是云树这样对待他们的国主,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正要冲出来,四朵云眼疾手快。云岭按住俩,云端按住俩,云河和云天一人按一个。任千智一再的按不住事情,给云树添麻烦,头低的不能再低了。

赵琰饶有兴味的看着云树一行人,弹弹衣袖,声音清朗道:“都进来说吧。”

他刚才在隔壁观察了云树半天,想看看这个,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感受,如他那个肃杀脸的护卫一样云树是个坐不住,闲不住的人!等个人,他都一再的往外跑,还与护卫们聊的乱七八糟,他怎么沦落成这样?

云树进去,依旧拉着室利跪了下去。室利不愿意跪。这么屈辱的事,他如何愿意?向来都是别人跪他的。

云树用简罗语低低道:“让你不要惹事,你非要打浑。你得罪贵人,他要杀你,我一点都拦不住。”

室利被云树按的很不舒服,“他是谁?”

“即使你来朝见,也是要跪他的。”

室利抬头打量赵琰,用生硬的赵国话道:“你是赵国国主?”

赵琰刚坐稳,见室利姿态不雅,却一点不怕的问他。朝堂里烦人的事一大堆,见了云树和他这个朋友,就觉得有些好笑。“你又是谁?”

“我是简罗国主,室利素可泰。”

云树松了手,两国国主邦交问题正式提上日程,这回不关她事了,且看室利国王表现。

“简罗国主?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身份?”赵琰看室利的目光有些戏谑。

简罗国,他没什么印象。他登基后一直关注于赵国改革与周边几个国家的关系,可这会儿又不便详询,否则显得他天朝大国的国主孤陋寡闻。可是,一个能被云树压制的国主?有点意思。

“我可以站起来吗?”室利不卑不亢道。

赵琰看看他与云树,冲他抬抬手指。室利起身,还要不计前嫌的拉云树起来,云树看看赵琰,她没动,接着跪。

室利又向赵琰道:“我朋友可

以起来吗?”

赵琰唇角一弯,“起来吧。”

“谢陛下。”云树行礼之后方起身,礼节倒是一点不差。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能让宰辅大人随行的,只有陛下。”云树恭敬道。

赵琰忽然向室利道:“如何证明你是简罗国主?”

“云树能证明。”室利大言不惭道。

云树想捂脸。

赵琰似笑非笑的看着云树。“云树?”

“云树在天竺撒地港的外海遇到他。他有简罗国主的王印和王冠。云树以为,他当是简罗国主。”

“那两样东西呢?”

云树看室利。

室利昂首挺胸,“在云宅。”

“你为什么会来赵国,与云树又是什么关系?”

“仰慕赵国文华风貌和美人儿,所以前来。”室利看着云树意有所指道。

云树狠狠瞪室利一眼。虽然当初她确实这样哄过室利,可他当着皇帝的面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云树虽然貌美,可是男儿身啊?”赵琰一直以为云树是李维翰断袖的对象,只是越长越美貌罢了。能让李维翰抗旨拒婚,他本来是有些生云树的气,可是见了云树就气不起来了。

室利一脸惊异的看着赵琰,“云树这般貌美,哪一点是男人?赵国国主,你莫非眼睛……”室利忍不住上前在赵琰面前晃晃手。

“大胆!”李文声看不下去了。

赵琰并没有生气,而是问询的看云树。云树只得又跪了下去。“云树确是女儿身。”

赵琰忍不住去看李维翰。

“云树,你好样的啊!竟然瞒了朕这么久!”

云树叩头道:“家父早去,云家只有云树一人,却有偌大家业要撑持,女儿身做事不便,所以换了男装。陛下未问,所以,云树未说。请陛下恕罪。”

赵琰再看李维翰,李维翰也跪了下去。李文声也跪了下去。他不知道云树如今的美貌是男装压不住的,这不听话的儿子,还是要为他挡一挡的……黎歌也跪了下去。

赵琰气笑了,敢情就他一个不知道!然后他想起当年的新科状元郎黎歌的婚礼上,云树与黎歌的奇怪行为。

室利不明白。“云树,你是个女人,为什么他们都要跪下?”

云树瞪了室利一眼,让他闭嘴。

“黎大人与云树什么关系?”

云树替他道:“云树幼时曾与黎大人做过两年同窗。”还是那个道理,欺君之罪,不说就是没有。因为陛下没问啊!她替他担了。

赵琰明白过来。他被他妹妹哄了,点错了鸳鸯谱。所以现在的关系是……美人儿身边是非多啊!

盯着云树道:“你刚从海外回来?”

“回陛下,是的。”

“城外一战又是怎么回事?”这才是他百忙之中抽时间来见云树的原因。云树一介平民,不好宣她进宫,闹得人尽皆知,所以他来宫外,想听云树怎么说。

“回陛下,云树一行带着百来车的货物,本是要进城的,可是不知道真国大军从哪里冒出来,眼看着吊桥吊起,城门关上,我们被拦在城外,目睹了西郊大营的兵士与赵**队的一场恶战。”

三百二十三章:与你无关

“战后,城门依旧紧闭,云树无处可去,想西郊大营的兵士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护我家国,精神可贵!云树与济世堂薛东家便将九十二车,价值一百多万的货物献于西郊大营做军资。杜主帅为表感谢,便将云树留在军营暂做庇护。”

见没有人打断她,云树接着道:“因为私事,云树的未婚夫婿与云树闹别扭,当晚他偷偷潜入真国大营,想要手刃真国国主,早些解除京城之困,但是失败被抓。”

李文声也在这里,索性都说了!

云树说到这里李文声与黎歌都不由看她一眼。赵琰也很好奇,她的未婚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呢?”

“因为云树的未婚夫婿并非军士,又私自行动,杜主帅不愿意救他,云树理解,但云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所以,云树打马冲进了真国阵营中。”

“你?”

“是的。”

赵琰看她,“你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此事还要多谢杜主帅。云树劫了人,与真国大军缠斗却无法脱身,便大呼真国国主前一夜遇刺身亡。在真国大军军心乱了的时候,杜主帅趁机进攻。云树这才得以从战场退身。”

听完云树的描述,众人陷入沉默。室利却道:“想不到云树你这么厉害!后悔没跟你一起出战!”

云树没说话。他若出战,大家可都要护着他了!

“你的未婚夫婿是谁?”赵琰忍不住道。那是一员虎将啊!活蹦乱跳的真国国主前一日还气焰嚣张的打头阵,第二日竟然不出战了,很可能就是云树那个未婚夫婿的功劳。

云树安静了一瞬方道:“他本是个海盗。”

云树的话更让众人吃惊了!她竟然找个海盗做夫婿!李维翰完全没看出来,她那一表人才的未婚夫婿,竟然是个海盗!

室利不以为然道:“你们做什么这样吃惊?本王的王妃也曾是个海盗啊!”

众人的目光在云树和室利身上流转,果然“志同道合”!简罗国究竟是个什么国?他们都好奇了。

“他真的杀了真国国主吗?”

“据云树的未婚夫婿说,他只是伤了真国国主,至于现在是不是活着,云树不敢断言。”

“如此说来,云树与你那未婚夫婿,确也有功。”云树的话与他派人调查的基本没有出入,只是调查云树的人不了解她,将她描述的有些怪异。“云树想要朕怎么赏你?”

云树向赵琰叩头。“先有国,而后有家,云树并不需要赏赐,只想等夫婿的伤好了,同他回济阳成婚。”

赵琰有些不理解云树为什么要将成婚这件事摆出来说,是想让他赐婚,加一道荣耀吗?那直接赏赐她,岂不是更加荣耀?

赵琰正琢磨着,发现云树在偷眼看李文声。李文声接到云树的目光,看李维翰,又看她。李维翰却只看她。赵琰又看了眼黎歌,黎歌也在看云树。再抬眼,室利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在众人身上滴溜转,对上赵琰的目光,转了转,而后一笑。赵琰只觉得,淳朴极了!

赵琰也是聪明人,想来,是李文声为了

李维翰的执拗,为难了云树。云树此番划明界限,是在讨饶。

“云树,起来吧。”赵琰开口道。

“谢陛下。”云树还从没在冰凉的地上跪那么长时间,有些不适应,室利热心的扶了她一把。

“你既是维翰幼时的玩伴,想来李大人也会为你婚事备上一份贺礼。”这是护了云树一把。

李文声闻言抬头看赵琰,赵琰看着他,眸中犹含笑。李文声忙道:“那是自然。”

云树刚站起来,又跪下,“多谢陛下!多谢宰辅大人!云树感激不尽!”

看来,他猜对了。只是觉得云树这样一个妙人,嫁给一个海盗,有些埋汰了。云树竟然是个女子!他竟然看着她都不相信,也有些笑话自己了。

事情都解决了,他倒不至于在问仙楼请云树吃饭。让云树平身回去吧。

室利却向赵琰道:“赵国国主,那我的事呢?”

“你什么事?”赵琰没明白过来。

“我仰慕赵国物华风貌,秩序井然,想要学习一二,还请,赵国国主允准。”

“你想要朕怎么允准?”这么单纯的样子,赵琰有些怀疑,他是怎么以国主的身份活下来的。

“我想考察赵国的政治制度、文化制度,我想要云树做赵国的接待使,陪我完成考察。”室利大言不惭,连接待使他都自己选好了,却没想过他的身份还未证明呢!

赵琰有些想笑。“云树是女子,而且婚事在即,如何做接待使陪你考察?”

室利不在意道:“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愿意,做我的王妃也是可以的。”

室利频频语出惊人,惹的云树又想拿鸡毛掸子抽他。

室利接到云树的目光,不自在道:“你别这样看我,你们国主在这里,你可不能再欺负我。”

赵琰真的被逗笑了。这么弱的国主?

“室利国王?”

室利转头,“是的,有问题吗?”与赵琰说话,他又换上端庄的语气,其中转换,毫无障碍。

“你先出去一下,朕先问问云树是什么意见。”他总要先弄清楚简罗是个什么国。

室利看看云树,又看看赵琰,便先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云树出去,叫室利进去。室利再出来,身份就定了:只要他拿出国书证明身份,赵琰就让人为他安排接待工作。他还是想要云树陪他,他信任云树,可云树女子的身份在赵国无法担任官职,也无法获得信任,赵琰便让户部员外郎黎歌做接待使黎歌这几年对赵国周边的国家,还是研究的比较多的。

户部员外郎不是多大的官职。室利也不生气,能学多少学多少!学来的都是自己的!

恭送赵琰离开,天已经黑了。云树才得以直起身子,只觉腰酸背痛,宫中的奴才总是这样卑躬屈膝,不知道怎么受得了。

“姝儿~”

云树转头,见路对面的马车里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忙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你这么晚都没回去,我不放心

你。”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那肃杀脸的护卫并没有告知要带云树去哪里,只让云树跟他走。

“我不告诉你。”宋均孱弱的坏笑,让云树心疼。

“修仪还是那么厉害!”

宋均的笑甜起来。

宋均带云树回去,室利非要挤进他们的马车,说要跟云树商议事情。不能在大路上争来争去,云树只好让他上车。

宋均等了她好半天,有些体力不支,歪在云树身上,听他二人说些什么国使,什么制度的话,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宋均睡着了,云树便让室利安静点。室利表示不满意。云树没看他,揽住宋均的腰身,让他睡的舒服些。

“嫁给我做王妃多好,你们干嘛都要喜欢这个海盗?”室利酸溜溜道。

“宋均有他的好,室利有你自己的好,你干嘛非要跟宋均比?”云树轻轻帮宋均撩开面上的碎发,头也不抬道。

“为什么你们都看不到我的好?”

“你这个问题难住我了。我就是看宋均好,我也没办法。”

室利气哼哼的不再说话。宋均却往云树怀里偎的更紧了。

云树在云宅足不出户,照顾宋均和受伤的云云们。

任千智就带着室利的国书走程序。黎歌作为接待使来云宅接室利入住官驿已经是十日之后,这距他最后一次来云宅已经是四五年了。

宋均爱多心,他身上伤势未愈,能不让他知道的事,云树便不让他知道。就如这次黎歌来接室利,云树就不想出面,室利却不明所以,非让云树送他,不然他就不搬到官驿住了。

室利大爷这次没有在云宅闹腾,他留在云宅还多添点人气,只是黎歌作为接待使,会因室利的关系多往云宅跑。云树不想见他,还是将室利一次送走的好。

云树收拾了一下出来送室利,室利却如大姑娘出嫁一般,在屋里磨磨蹭蹭出不来。云树不尴不尬的立在正厅,看地板,看桌椅,看院子里的人……

“眉儿,你这些年还好吗?”黎歌忍不住先开了口。

“挺好的。”云树随口道。

“你真的要嫁给那个海盗吗?”黎歌有些忧心道。

“我嫁与谁,与你有什么关系?”竟然还想管她的私事!云树的话毫不客气。

“眉儿,你干嘛要轻贱自己?”黎歌痛心道。

云树听到这话,冷冷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若是当初听你的话,与你做妾,便不是轻贱我自己了?我可真是错过了好姻缘。”

“你还在怪我吗?”黎歌的心一重。

“我怪你做什么?”云树看也不看他,语带狂妄道:“天下之大,才子、美男如过江之鲫,我想娶哪个娶哪个。”她不是要嫁,是要娶回来!

黎歌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云树这般不饶他,比几年前更甚,她心里,还是怨他的。

“谢谢眉儿那日替我回了陛下的话。”

“我是替我的黎哥哥回的话,与你无关。”

三百二十四章:欲绝之心

“我不是他,又是谁?”黎歌微拧着眉头道。

云树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遭,声音冰冷道:“他死了。”

听的黎歌禁不住一个寒噤。

黎歌一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她非说他死了。云树也不知道她同黎歌说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怨气。她就是不想看他来“关心”她,她甚至不想见他。

云树不知道再待下去,她还会说出什么话来,抬脚去后院找室利,快点把他送走。

“眉儿~”

云树禁不住顿住脚。

“你这些年漂泊在外面,我真的很担心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又无能,可是眉儿,我真的担心你……”黎歌的眼眶盈盈发亮。

云树没有回头,咬了半天的牙。“我知道了。劳你担心了。”

黎歌还想唤住她,可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眼睁睁看她离开。在云树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的时候,他不受控制的追了上去。

云树听到脚步声,止步回身。黎歌走太快,一时收不住,差点撞到她身上,尴尬道:“对不起。”

云树皱起眉头:“在这儿等着。”

黎歌立在原地,没再追她……他再也不可能与她走在一起了……

室利在客房“大妆”。沐浴、更衣、熏香,换上他的简罗服饰,戴上他的王冠,正闭着眼睛,微仰着头,面上一副放松的表情,还微微勾着唇角。那个姿态保持了好一会儿。

仿佛不看黎歌,那种阴郁愤懑就追不上她了,云树看着室利。

“你在做什么?”

“酝酿情绪。”室利抬个眼缝神叨道。

“酝酿什么情绪?”

“我在等云树你舍不得我走,哭着留我啊!”

“我……”还哭着留他?云树真想给他一脚,碍于他好歹换上了国王装,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没好气道:“接待使都等你好半天了,你别作怪了。”

“云树,本王这样还不好看啊?”室利的简罗华服还是很有特色的,而换上了服饰,他身上还多了几分威严。他竟然听懂了云树只说一半的话!丑人多作怪!看来任千智功不可没。

看看立在旁边的任千智,云树换上淡淡笑容,向室利道:“让他陪你去吧,你的赵国话还半生不熟。”

云树暗自忖度:在她身边,任千智也没什么事。闲的时间长了,怕他脑袋闲空了。若是他能进入仕途,也没什么不好。等忙完室利这事,见过这赵国官场,就让他去准备科考吧。

室利看看身边的任千智。“我正有此意,云树深得我心啊。”

“你再胡说八道,宋均揍你,我可不管。”

宋均可是敢孤身入敌营,杀国主的人!虽然他这会儿不在,室利脸颊仍有些抽抽。“我再最后说一句。”

云树看着他,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赶快走。

“那顶王冠,我就不要了。你若想通了,可以去找我,什么时候都等你。”

云树被气笑了。

“你倒想的美!你不付银子,我干嘛要把王冠给你?”

“你想要银子还不好说!嫁给我,我简

罗举国财富都是你的!”

“你是说,你为了做我的妃子,甘愿把王位让给我?”云树狮子大张口。

室利玩不起了,呵呵一笑,“我会想你的,云树。”

云树一摆手,“慢走,不送。”

“我会回来看你的。”

“快走,不送。”

“我……”

“云岭!”云树回头唤道。

云岭立即现身,捧手道:“云爷。”

“我有些累了,就由你来送送室利国王吧。”云树说完揉揉额头往外走。

“是。”

“云树,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啊?”室利在后面生气道。

“我送你,是出于朋友之谊,不是让你尽情拿言语调戏我的。”云树的这句简罗语是飘来的。

他不是非要调戏云树。他跟秀闹掰了,看到云树和宋均还在一起,他就不舒服,就想搞点事情。

室利跑过去拦住她。

“我跟你道歉。是我玩笑开过头了。我的意思是,若以后宋均对你不好,你是可以去找我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哪有你这样道歉的?我跟宋均好好的,你非要咒我!”

“你若好好的,这些话就当我从没说过……”室利认真道。

“你再说一遍。”一个声音从室利身后传来,语气平平淡淡,却威势逼人。

室利不说话了。

宋均眼神吓人,云树忙过去扶他。

室利待不住,“云树,我走了,你多保重。”

云树抱着宋均的腰,偎在他怀里,没回室利的话,室利自己乖乖走了。

宋均掰开云树的手,什么话都不说,也自己走了。云树知道,他这是又生气了。他现在生气都长进了,不对她做什么,变成了不理她,也不让她碰。以前他都是巴巴凑过去黏着云树的。

“修仪~”云树拖着甜糯的声音唤他,他不理。

“修仪~”

云树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唤着他,他不回头,也不停步,云树也始终没追上去。

宋均回到屋子里,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云树在床沿坐下,握住他的手,他眼皮都不抬,又挣开。云树俯身,想在他脸颊上吻一下,宋均却先她一瞬,翻身向里。

云树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

在花园里张了躺椅,吩咐谁都不许来烦她,她就在花园睡了半天。鼻尖若有若无的桂花香中,她醒了过来,忽然想起桂花树下,父亲为她埋的女儿红。

云树躺不住,埋在地下的酒,被她挖了出来,二十年的女儿红,闻香气就醉人。半坛酒全被她喝了下去,而后,她面色绯红,脚下轻飘的进了宋均的房间。

宋均生着气睡着了,眉头还是拧着的。云树含着傻笑吻上他的眉。宋均被她弄醒,还要生气。云树不顾他的拒绝,蛮横的吻上他的唇,宋均扭开头。

云树的唇蹭过他的脸颊,只觉他的发缕划的她的唇发疼。云树撑住手,直起身子,醉语道:“修仪为什么

要生气?他一定是怪我言行不检点……啊,不是个贞女烈妇……没有婚约,我就睡了他,我都不知道该在世俗的眼中死多少次了……”

宋均没反应。

“你和我在一起,若总是生气又痛苦,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离开我呢?我啊,从来不会勉强谁留在我身边。”

“要走的人,留不住啊……留不住……哈哈,留不住!”

云树说着笑起来,捂着心口起身,踉跄往外走。

她不勉强谁,是因为她从来都不是非谁不可。她母亲都能弃她而去,她再没敢将心完全交给一个人,她对谁都不够爱,除了与江雨眠那段美的不真实的梦。

而在宋均眼中,她,不爱他,一点都不,她只是很会哄他,在她喜欢的时候。现在回了她的地盘,惦记她的人那么多,她更不在乎他了。

婚约?云树是个大胆的人!女扮男装走天下,逛花楼,那样的事她都看;没有婚礼,她就将第一次给了江雨眠;在江雨眠病危之际,执意娶了他;没有婚礼,她们已经在一起好几个月,云树还执意想要个孩子……是他无能,没能如她的愿……留不住她的心,也不能强迫她的人,他失败极了!

颓丧的宋均没有追她。云树没有回房间,也不让人跟着,她去了小祠堂,一根根点亮蜡烛,看着那不多的牌位。

云家一脉传了好多代,子嗣并不昌盛,却也一直有男丁承袭,家风严谨,才有这百多年的昌盛基业,直到云树这里……

“我将自己糟蹋的不成样子,我,败坏云家家风,父亲母亲怪我吗?祖父祖母怪我吗?太爷爷,太奶奶怪我吗?祖宗们都是怪我的吧?是不是很想将我从家谱上抹去?”

云树笑出眼泪。

“都来吧,都来吧,将我抹去,将我抹去吧。”

“嫌我脏了手吗?也是。我自己都觉得。还是我来动手吧,你们看着就行。”

揉揉额头,自语道:“不能太血腥了,不能太血腥了。”

抚抚自己的腰带,摇头,“太难看。”

而后瞅到自己指上的梅花戒指,抽下来震了震,一根金针立现,傻笑道:“还是你好用。”

摸摸自己的太阳穴,“就这里吧。”

她喝多了,焕梨不放心,跑来偷看她。只见那根明亮的金针,又长又尖,自云树指尖,刺在她的太阳穴上,还在深入。

焕梨吓的魂都没了,扑过去抢下她手中的针,大哭道:“您干什么啊?干什么啊?干什么吓人啊!”

“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啊?您要这样?您别吓我啊……”焕梨的哭嚎痛之极。

守着云树,本就离的不远的四朵云听到焕梨的哭嚎,顾不得规矩,抢进祠堂,就见焕梨抱着云树瘫坐在地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干嘛要吓人啊……”

云树任她抱着,晃着,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抱着我就别摇了,头痛。”

焕梨听她说头痛,认为她是刚才把自己伤的重了,吼着让云岭去叫大夫。

焕梨背她回房间,但谁问她什么,她都闭着眼睛懒得开口。

宋均听到云宅的忙乱,赶出来看,却见人都往正房跑,那是云树的卧房!

三百二十五章:弱点

云树谁都不想理,但门外打起来了,让她头疼更心烦,猛然坐起来,抓住床里面的一方青玉枕,“砰”的一声在地上摔的粉碎。

宋均的声音更急,“姝儿,你怎么了?”

“都给我安静点……”云树吼道,只是最后两个字不受控制的软下去,整个人也软软的朝床下栽去。

焕梨眼疾手快的抱住她。“爷?爷?你怎么了?怎么了?”

云树已经昏的人事不知。

方大夫又被请来。他只想摇头,这个东家不回来则已,一回来必病!上次病的他都束手无策,希望这次能他能药到病除。当他按完脉之后,他有些生气了,“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为什么不让东家吃饭呢?空着肚子喝那么多酒!你们谁气她了?”

脉象上,她有一段日子的气郁了。今日是没吃饭,严重气郁,加又生气,再加上她又在自己太阳穴用针,而且探入好一截……不过,这个方大夫没看出来。

众人有些愣,主人竟是饿的?焕梨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贴到方大夫的耳边说了句话。方大夫眉头一皱,重新按上云树的脉,良久之后收了脉,将云树弄醒,一派慈祥道:“东家?您感觉如何?还好吗?”

云树按按额头,痛的皱起眉头,从眼缝里看眼前的人,“义父?”忽然睁大了眼睛,一抹愧色映在眼底,挣扎着要坐起来,方大夫扶她慢点坐。

“东家,是我,不是严先生,不要慌。”

云树有些尴尬,又忙将那散露的愧色收了。

“又麻烦方大夫了。”

“东家既然知道麻烦我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保养身子?还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让严先生知道了,还不心疼死?”方大夫以医者和长辈的身份,对云树又训又劝。

云树讪讪道:“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饭都不吃,喝那么多酒做什么?”方大夫见云树露出愧色,板起脸说她。

所谓对症下药,东家就怕严先生知道她不爱惜身子,他就板着脸努力学严先生的语气。眼见云树抬不起头,补了一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头呢?可难受?”

云树看方大夫的脸色,摇头,又止住,轻轻点了下头,“大概是酒喝多了,有点疼。”

方大夫皱眉,语重心长道:“上次是我医术有限,让唐典御给你看的。这次我还是不行。你最好让唐典御再给你看看。”

云树讪讪一笑,“我没什么事,睡一觉,酒醒了就好了。”

“那是小事吗?别拿喝多了跟我扯皮!”方大夫说着回身向屏风外的孟管家道:“孟管事,还是有劳你再去求唐典御来一趟。”

云树忙拦住。“不用,我好好的,请唐典御来做什么?还要闹的人尽皆知啊?”

“东家还怕人尽皆知?命一点都不重要吗?亏你还是个大夫!真是丢严先生的脸!”方大夫怒起来也是口无遮拦。

云树听了这话,更是抬不起头,眼眶还有些红。

方大夫说完,也觉自己脾气太暴,话说的太重了。东家必然是心事太重,又排解不掉,才会在喝完酒以后对自己做那样的事。

“姝儿,你做了什么?”宋均听两人打了半天哑谜,只猜到,云树大概对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然刚才云宅不会乱成那样,云树也不至于被训的抬不起头。

云树没回宋均的话,而是低声向方大夫辩解道:“我与唐典御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我现在好好的,没理由再麻烦唐典御来一趟。”

“你这孩子!在你眼里,你的命真的一点也不重要吗?”方大夫胡子都翘起来了。

留这条命做什么?感受心有多疼吗?又多么孤寂无依吗?

“所谓医者父母心,我在方大夫这里感受到了。放心,我没事。以后不会了。若有不适,我会去找唐典御求救的。您来得也急,喝口茶,歇歇脚吧。孟管家,替我好好招待方大夫。”

云树都把话说到了这里,方大夫气哼哼的要走。

云树瞥见宋均,想起刚才门外的打斗,又叫住方大夫,指了指宋均。“麻烦方大夫,给他看看吧。看完他,还请再看看我云宅的其他病号。”

方大夫见她想起了关照手下的人,也微微舒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方大夫带宋均出去把脉,云树想要重新躺下,焕梨却捧来一碗熬煮的糯糯的粥和几个小菜进来。“爷,吃点东西吧。”

云树并不想吃东西,可是方大夫停住脚看她,云树便让焕梨端了过去,多多少少吃了点。

头不是很舒服,又睡不着,药还没有好,她坐在床头捏着被子发愣。宋均想见她,可她并不想见,她只想静静,将自己这不良的情绪先压下去,酒醒了,她还要继续走下去。可是想起宋均,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姝儿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见见我好吗?”宋均在外面恳求又道歉,可是道歉并不能将感情理顺了。

云树还是让他进去了。

宋均握住她的手,她任他握着。“姝儿是我不好,胡乱生气,还不理你的示好。是我心胸狭窄,我以后再不这样对你了。”

云树目色淡淡看着他,没说话。

“姝儿,你别这样,你跟我说说话。”

云树呼出一口气。“修仪,我不想听这样的话。”

宋均心中一惊,“姝儿!”他以为她要与他分开。

“你生气,是因为不喜欢我的言行。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我很抱歉。我没有怪你,只是我心里不舒服,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姝儿这段时间待我太好,是我太任性了,我再也不冷着你了,我陪着你好吗?”宋均说着,试着小心的抱住她。

她拉不回来的孤寂欲绝之感,只需要一个拥抱,一个依靠的支点……她并没有讲这种渴求流露出来,这样的弱点,只能她自己知道。

云树拍拍宋均,让他坐起来,又将焕梨唤进来。“你跟云岭他们说一下,以后宋均想进来,就让他进来,不

要再拦着他了。”

“是,爷。”

“他的饮食、用药,一应事务,不要我催了才去做,以后就当他是云宅的男主人,让你父亲调几个人服侍他。”

焕梨有些吃惊,见云树盯着她,忙应了。

“去吩咐下去吧。”

“是。”焕梨退了出去。

“是我思虑不周全,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要跟人动手了。”将心事压下去之后,她又是一个操劳的人了。宋均之前在养伤,云树都是在他屋里亲自照顾他的,伺候的人,都是云树的,之前江雨眠不要人照顾,她忘了安排人给宋均了。

“姝儿~你是伤到了哪里?”宋均小心的在她身上检查着,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没事。”现在只是头疼,待那金针全进去,就不好说了……

宋均依坐在床边,将她抱在怀里。暗自后悔,为什么要冷着她?生她的气,不许她碰,哪有将她抱在怀里安心?

宋均只觉心间一股暖流冲上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云树没有制止他,他轻柔的往下吻去,却觉唇下有一微小的硬物,而云树此时微微一抖。

云树的皮肤一向光滑细嫩,这微小的硬物,让他不由低头细细看了看。待看清是什么时,心中一惊那是一块血痂,原本遮盖着的发缕被他拱开,那暗红色的血痂,正结在太阳穴的位置。看那血痂的大小,也不像是被蚊子咬的。

“姝儿,你这里怎么了?”宋均轻轻的按了按她的太阳穴。

云树微微侧过头,“不要碰,我有些头疼。”

“你是磕到了这里吗?”

“嗯,喝多了,不小心碰到了桌角,应该是被桌上欠起的毛刺,刺到了。”云树撒谎的技术炉火纯青,都不需要打草稿,张口就来,还十分逼真。

如果不是之前云树和那个方大夫打哑谜,宋均也不会怀疑。“让那个唐典御来看看好吗?”不管怎样,伤到了有“死穴”之称的太阳穴,都不是小事。

“我有分寸,没事的。”

有些时候,宋均修炼的也是可以很贴心的,他没有再逼她看大夫,而是抱着她,将她哄睡着了。

她不需要同情与可怜,她不需要特别的爱谁,可是有时候她真的就需要那么一点依靠,一点不多的关心就够她再咬牙往前走。

焕梨唤醒她,让她吃药时,宋均不在床上,也不在屋里。焕梨说他去找方大夫去了。

云树想他大约是不放心她的那处伤,他要是一直这般小棉袄就好了!默默将药接过来,放在鼻下,嗅嗅药味,疏肝解郁,健脾开胃,方大夫脾气也够拧的,她本来只想要份安神药,沉沉睡一觉,也可以新生的。

云树用过药,与焕梨说了会儿话。焕梨担心她,说着话,忍不住红了眼睛,却也没敢哭出来让她烦心。

眼见天色将暗,还未见宋均回来,云树让人去找找他,自己刚要躺下,宋均进来了。

“姝儿~你醒了?”

三百二十六章:报糖名儿

云树重新坐起来。“你去哪了?”

“我带了个人来见你。”宋均为她理了理衣衫。

“谁啊?”云树惊异于他在京城还有朋友?暴露身份不危险吗?

宋均出去引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人,有些严世真的仙风道骨模样。云树看那人五官形貌,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位是?”

那人很和蔼的对云树笑了笑,和蔼道:“我二弟在宫中当值,没有回来,我来给云树看看吧。我叫唐昭泰。”

翰林医官院医官使唐昭泰?唐安盛的父亲?她只知其人,从没见过。怪不得有那么一丝眼熟!云树要起身行礼,被止住了。“云树身子不适,这些虚礼就免了,还是先看病吧。”

云树乖乖躺回去。“有劳唐大人了。”

唐昭泰笑笑,没说话。

按完脉,唐昭泰要看看她太阳穴的伤。云树有些犹豫,宋均过去,坐在她旁边,轻轻撩起她的头发给唐昭泰看伤。

除了那处血迹,并不能看出她将自己伤的有多深,唐昭泰想用手探一下,看她的反应。抬起手,看到宋均的神色,手停在半空,对他道:“只是看,是看不出来的。”

宋均忍了忍,“那你手轻一点,她头疼。”

唐昭泰向云树道:“我按的痛了,就说出来,不要忍着。”

云树的眼中一抹惊奇一闪而过,配合的“嗯”了一声。

唐昭泰验完伤,看看云树,又看看宋均。“伤处可以愈合,但已经造成的损伤,我也没办法。”

竟会这么严重,让宋均很是吃惊,“怎么说?”

“云树大概会头疼……”

“她现在就头疼!”宋均禁不住打断他的话。

“我的意思是,以后这头疼会不止一次发作。”

“伤处都是可以痊愈的!怎么会痊愈不了?况且伤处还那么小?!”宋均情绪激动起来。

“因为伤的位置很特别。”唐昭泰依然平和道。

“没事的,修……”云树将后一个字咽了下去,向唐昭泰道:“谢谢唐大人了!”

唐昭泰恍若不觉,“我开个方子。这段时间最好静养着。若病情有变,再去找我。”

云树又一次谢过唐昭泰。他是御医里的头头,怕是宋均动了旧日人情关系,才让唐昭泰冒着风险随他来给她看诊。送诊金,就太单薄了,云树让焕梨捧来一座小小的天竺宝刹里高僧开过光的金佛,做感谢。唐昭泰婉拒,写了方子,便走了。

宋均送唐昭泰离开,回来抱着云树,温柔极了。

云树觉得,只要宋均不闹腾,她们还是可以很好的。

宋均觉得,只要云树不出门接触那些惦记她的人,一切也都很好的。他忽然很想将云树一直圈在宅子里,最好一直圈在他怀里。她柔嫩的唇瓣,任他采撷,以后全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可是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不提闹别扭的原因,不提受伤的原因,也不再道歉,或索要保证,两人默契的将事情“翻”了过去。

云树一

直待在宅子里,哪都没去。每当她想出门看看铺子的生意,查查几年没翻过的账册时,宋均都拦住她。

“唐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

“我身子总觉得没力气,再陪我睡会儿,好吗?”

“我心疼姝儿,不要那么操劳,好吗?”

“好好调养身子,我们努力怀个孩子,好吗?”

……

宋均温柔而顽固的将云树留在他怀里,读书给她听,握着她的手写字,陪她下棋,拉着她一起研究鱼的很多种做法……云树也不明白,他怎么对吃鱼有那么深的偏爱,但她都陪着,看他埋头做菜的样子,云树笑了这样也挺好的!

云树捏着汤勺,透过鱼汤缭绕而起的热气,往窗外看,发现季节早已经变了。她答应白月去美人居看看,可是因为宋均的缘故,已经推脱过好几次了。而这些闭门的日子,难得的放松,她真的丰润了起来,虽然已经二十了,但容色比前几年更显娇艳动人!

宋均轻轻扭过她的脸,凑过去,吻住她,“这会儿不想吃吗?”

“嗯~”云树被他吻的微微迷糊。“修仪,我们多久没出门了?”

“姝儿,想出门了吗?”

“没有,就是看到院中的叶子落了,发现季节变了……”宋均想将她留在院子里的意图那么明显,可这段日子也确实安详,她也不去揭露他。

“我们吃饱了,出去逛逛,好吗?”宋均终于松了口。

哪怕是养只鸟儿,也要偶尔打开笼子,让它飞上几圈。云树不是圈养的鸟儿,只是这些日子由着他,顺着他,没再坚持自己要做的事罢了,他也不能一次太过了,物极必反,可是……

“好啊。”云树的眉眼盈盈发亮。

宋均坏坏一笑,却抱起了她,往内室走去。云树的头埋在他颈间,含羞嗔怪道:“大白天的,你又要干嘛?”

“先将姝儿喂饱了。”宋均吻着怀里的她,促狭的含着笑道。

“我不饿。”云树觉得身上一股燥热冲了上来。

“我饿了,姝儿要饿着我吗?”

“我……你……你吃饱了,我们还能出去吗?”

“能啊~”

“我~不信……”云树气息有些急促。

宋均笑着将她压到身下,贪婪的吻着,满室旖旎……

云**雨,春意无限,宋均终于停下来时,云树嗓子都有些变声了。

宋均倒了杯温热的水,喝了一口,向云树凑过去。茶水一部分进了云树的喉中,滋润着嗓子,一部分顺着唇角,滑到了颈间。

宋均一路又吻下去,直吻到她受不了,却故意停了,撑着身子坏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是还要出门吗?”

“修仪,你怎么这么坏?”云树又羞又臊,撩起她了,他竟然还故意使坏。

“再不出门,天都晚了。姝儿究竟想做什么?”宋均笑得更坏。

云树将他拉到身上,微眯着眼睛,迷离的声音蛊惑着他,“想要修仪~”

“要我做什么?”宋均装着

傻,笑的更灿烂。

“修仪哥哥~”云树抱紧了他,微哑的声音迷离而颤抖,勾着他的心。宋均虽然被勾引到了,挺了挺身子,吻了吻她,但仍撑着。云树被刺激到,唤的愈发甜软。

“姝儿再唤甜些。”宋均粗着气吻着她道。

“夫君~~”

宋均再也把持不住……

完事之后,云树只想睡觉,宋均却抱她去沐浴,给她换衣服,梳头发,还带着坏笑,一个劲儿的鼓动她多出门走走。

云树都没脾气了,有些腿软的挂在宋均手臂上往门外走,心中好奇:虽然这些日子疏于练习,但她与宋均,体质差别有那么大吗?怎么他精神像是更好了?真的是,吃饱了?光天化日想到这里,身边还有这么些照顾的人,云树的脸红涨起来。

“姝儿怎么了?”宋均歪头凑到云树耳边,气息拂过她的耳朵,有些痒,又有些异样,她耳朵根儿都红了。

云树不说话,松开他的手臂,上了马车。宋均跟上去,挤在她身边犹觉不足,又将她抱在了怀里,含着笑道:“姝儿刚才在想什么?耳朵都红了。”

“什么也没想,有些热罢了。”

“是想起我才觉得热的吗?”宋均的鼻尖在她颈间蹭来蹭去。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云树嗔怪道,她真觉得热了。

“姝儿不是喜欢我的不正经吗?”

真是!和宋均在一起后,云树发现自己是那么不禁撩。宋均若想撩她,她真扛不了多久。

“别闹了,我们都出来了。”云树捂住他的嘴。

宋均吻了吻她的掌心,坏笑道:“那我们留到晚上。”

云树歪在他怀里装傻。“我们去哪?”

“随便逛逛。”当年就没怎么玩过,离京十多年他也不熟。“姝儿想去哪?”

云树想了想,挑帘子吩咐道:“去糖果铺子。”

“是,爷。”

“我还不知道姝儿喜欢吃糖?”

“只是想和修仪一起吃。”

“为什么?”

“小时候没能好好吃糖,没能好好玩,想和修仪一起吃一遍,玩一遍。”

“好。我们一起吃,一起玩。”

京城最大的糖果铺子名叫“糖官人”。男俊女美,仪态不俗的两人刚一进铺子,糖小二就热情的迎上来。“客官想要吃糖,还是蜜饯、糕点?我们这里一应俱全。”

“我们先看看。”云树本想捡卖相好的挑一波。

那糖小二就麻溜的介绍起来,“我们这里的糖果有香糖果子、乳糖狮子、麝香糖、花花糖、胶牙糖、芝麻糖、锤子糖、杨梅糖、杏仁糖、五色糖、花生糖、桂花酥糖、饧糖韵果、兽糖、乳糖、灶糖。。。”

“甜食糕点呢?”见他口齿顺溜,宋均故意问他。

“甜食有豆沙加糖粥、糖粥、蜂糖糕、糖蜜巧粽、糖蜜糕、糖肉馒头、活糖豆沙馅春卷、姜糖馒头、白茧糖、月饼。。。”

糖小二报了一大溜名字都不带换气儿的,把云树和宋均逗乐了。这糖小二的嘴都抹了油糖了,说话这般顺溜!

三百二十七章:千百吻

“姝儿想吃什么?”宋均贴心道。

云树也不再问了,不再看了,只向糖小二道:“每样先来一份,尝尝味道。”

糖小二的眼睛瞬间睁得又大又亮,竟是这样的大主顾?!犹怕自己没听清楚,“您说,每样来一份儿?”

“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糖小二喜不自胜!

云树看这糖果铺子没有雅间,有些欠缺,往对门看看,正好有一个茶楼,就将云宝叫过来付银子,然后把糖果都送到对面茶楼去。

糖官人的掌柜的也是生意精,这般大主顾,一定要好好招待了!糖果已经做好,是最先送去的,然后是各类蜜饯,糕点甜食是现做出来的。然后大街上就出现了,几个糖小二捧着托盘匣子,络绎不绝的将东西送到对面茶楼。

茶楼的掌柜的见糖官人竟然来抢他的茶点生意,也让茶小二上雅间热情的推荐茶点。买东西的热闹让云树开心起来,来者不拒,让他们送上来便是。茶小二在雅间又加了三张桌子,摆的满满的都是糖果茶点,后面的云树就不让他们再送进来了,给云云他们摆在外面吃。

云树在屋里转了一圈,捏起个乳糖狮子,刚要放入口中,被宋均抓住腕子,送到了他自己口中。云树对他宠溺一笑,低头又要挑新糖,宋均却捧住她的脸,将口中的糖给了她,顺便还吻的她满唇甜黏。

云树嘟着唇,不满道:“修仪!”在外面还这么闹腾!

“想和姝儿一起吃。”宋均撒娇道。

云树无奈。“味道可还好?喜欢吗?”

“喜欢糖,更喜欢你!”

云树抿笑,“尝尝这个。”

宋均张开嘴,眼睛含着笑盯着云树,任由她投喂。云树笑道:“这个味道怎么样?”

宋均嚼了嚼,想尽快品出糖的味道,没想到上齿与下齿碰到一块就再不想分开。宋均看云树的目光有些微微吃惊,他想说话,可是牙黏的太紧,张不开嘴,他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云树。云树被他的样子逗的大笑。“果然好灶糖!”

宋均用需要帮忙的目光看云树,然后云树的脑袋又被捧住,半块灶糖送到了她口中。云树不想自己的牙也被黏住 ,就想将灶糖送还给宋均。宋均不接,坚持要给她吃,两人送来送去,送了满唇黏糖水,几乎将两人的嘴巴黏到了一起。

糖好不好吃,已经不重要,主要是,吻,够甜!宋均抱着她,吻的忘情。谁能说这样的日子不甜呢?

宋均抱着云树无不遗憾道:“早知道把糖带回家去吃了。”

云树当然明白他的用意,点点他的脑袋,又塞给他一块白茧糖。白茧糖更像是茶点,里面是油炸过后的糯米糍,外面裹了层糖霜。

宋均喂给她一块桂花酥糖,入口酥脆、香甜可口。“这就是被杨修分吃的一口酥?”

“好吃吗?”

云树要捏一块喂给他,他却只向她口中索要。真不知

道这人是想吃糖,还是变着法的要吻她,可他还一脸正经的要尝尝让曹操分外珍惜的“一口酥”。

云树后仰着身子,“都说是一口酥了,入口酥脆,哪里还有?”

宋均坚持还有,云树的唇上残有淡淡的琥珀色糖汁刚才被宋均吻的,粘了些许酥渣,宋均这次吻了个干净。

云树看看这一屋子的糖,“修仪,每吃一块糖,你都要吻一遍。那把这些糖吃个遍,我的嘴巴会不会肿啊?”

宋均大笑,“那我们试试?”

宋均凑过去,要“喂”她吃糖,云树忙避开他,“不要了,不要了,我们还是好好吃糖吧。”

吃糖,真的变成了孩子般的你追我赶……

糖虽然够甜,却吃不了多少。雅间里四张桌子,摆满糖果、点心,她们挑挑拣拣,一样一口,还剩一大半没尝,便将云云们都叫进来,敞开肚皮吃。

虽然都是好东西,但点心还好说,糖果,任谁也不能一下吃一大堆,于是茶小二们也被唤进来吃糖、吃点心。清净的茶楼里,因为云树分糖果与点心,而热闹起来。

云树正看得开怀,一个有些年纪的人从门前走过,恨恨的说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不知国仇家恨,只懂骄奢淫逸!

云树耳朵灵,转出门去偏就拦住那个一把年纪,不会说话的人了,“敢问,你说的可是我啊?”

那老人斜了云树一眼,又添了句,“红颜祸水!”

“啧!您老人家姓甚名谁啊?谁给你的权力,让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评价我是不是骄奢淫逸,是不是红颜祸水啊?”

那老的见云树竟然恬不知耻的不依不饶,更来气了。“人人都可以这般评价你!”

宋均上前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你是在怪我们没有请你吃喜糖吗?”

宋均这般不客气,不仅说他是小人,还因为没有吃到糖而心生怨气!那老的气红了脸,“你带着一个女子,大庭广众发喜糖,成何体统!孔圣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是孔圣人教你,吃不到糖就要指桑骂槐的吗?”宋均咬死了他是因为吃不到糖才这样气急败坏。

那老的被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云树笑的歪到宋均身上。

那老的骂她们两个,“不知羞耻!”

“一把年纪的人了,本想敬你是个长者,你却因为没吃到糖,就这般破口大骂。所谓正人君子若都是你这样的,孔圣人才真要气死了!”

说来说去,宋均还是坚持他是吃不到糖,才这个样子!那人虽不是锦衣华服,看气质也是惯会对人指指点点的官场中人,他宋均的人,那老东西竟然敢这样开骂,晚上非去他家,废他一条腿!芝麻绿豆的官职就敢这般横行!

茶馆的掌柜的见楼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赶忙过来打圆场。这一个是财主,一个官主,他哪个都得罪不了,如过非要委屈一方,他只能委屈财主

了。

在掌柜的开口前,云树先开了口。

“我一没花你家银子,二没占你家地盘,三没有招惹你。你若看不惯我请人吃糖,大可以自戳双目!在这里像个无知村夫一样破口大骂,请问你读一辈子书,只学会了骂街?如果我真做了什么损伤你利益的事,咱们可以去京兆尹大堂上辩白辩白!”

云树最讨厌别人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对她千般挑剔,万般嫌弃!

那老的气的浑身发抖,“国难当头!国难当头啊!不思报国!骄奢淫逸!”

“天下太平的时候,我这女子,就活该比你们男子低一等;国难当头的时候,我这女子就应该身先士卒,先去送死?请问你师从哪个夫子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就是要将问题剖开,展开来说,这世道凭什么道理,让他们理直气壮这般看不起女子!

“你!你。。。”那老的气的要翻白眼了。

“说的好!”一人拍着巴掌从人群中挤出来。

云树看到那人,微微皱眉,向宋均身边靠了靠。她宁愿惹那老大人上公堂,她都不想再见室利,让宋均再跟她闹。宋均本来没想同她闹,他清楚的知道,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脾气,每次闹完他都后悔。见云树这般想要避着室利,他觉得既惭愧又欢喜。

围观的人见他一身赵国服饰,又不像赵国人,说的赵国话也不甚流利。那老大人却认识室利,顿觉失了赵国体面,想要走。室利却一把拉住他,“礼部侍郎,看到本王,你跑什么啊?本王又不是洪水猛兽。”

室利唤出他的官职,众人皆是吸了一口气,这貌美小娘子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礼部侍郎却尴尬至极。“室利国主,让您看笑话了。”

“看你的笑话,我可没看够!”室利毫不客气道。

那礼部侍郎脸都气白了。简罗不过一个小国,他是顾及着国体,才对他这般客气,他竟然一再的跟他过不去。

室利拉着他,“来,我跟您介绍一下。”指着宋均道:“数月前,真国大军来袭京城。这一位,孤身潜入真国大营,重伤真国国主。”又指着云树道:“这一位,率数十骑人马,冲入数万真国大军中,用奇智,扰乱真**心。主帅杜松这才有了可乘之机,得以打破真国大军对京城的围困。人家都没要一分奖赏,连风头都不愿意出。”

“请问礼部侍郎,当时你在哪里喝茶、听曲呢?如今你既然能来喝茶,人家为什么不能来?你是为赵国做了多大的贡献?说出来大家都帮你评评,看你有没有资格,那样骂人家。”

云树看着室利,微微吃惊,是任千智这几个月教的好?室利也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

那礼部侍郎满眼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室利的话,不敢相信眼前娇嫩的花儿一样的小娘子,敢孤身冲入数万大军中,他本以为云树是风尘中人。不敢相信那样英勇的人,会是这般的不知礼节!不敢相信那小道的流言,会是真的。

三百二十八章:是人都有烦心事

众人也是唏嘘不已。有人与身边人道:“之前似乎是听到过这样的小道消息。。。”也有人向室利道:“您说的是真的啊?”

“我堂堂简罗国主,怎么可能撒谎!”

本来围观是站在那老者一边,觉得这两个年轻人不尊老、敬老,还如那老者所说,不思报国,但这国主所言若是真的,那他们的心思就狭隘了!唯一值得怀疑的是云树的美貌惊为天人,很难想象她会提刀冲进数万大军中。可若事情属实,那便是赵国的一个传奇!如梁红玉一般的传奇女子!

云树若知道这帮围观的人把她当成梁红玉一般的人,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那,那这老大人就有些过分了。”

边境战事紧,礼部侍郎虽然休沐日来喝杯茶,仍心忧国事,看到云树一行狂放奢靡的从对面买糖果子,又这般大张旗鼓散果子,只是顺嘴感慨一下。谁知道云树耳朵灵,偏给听见了,听见了不仅丝毫不觉惭愧,还特意出来与他辩白。他又岂能退缩?

礼部侍郎本想摆出长者的身份教育她几句。谁承想,这小娘子与那年轻后生不仅脾气硬,思想怪异,还不服管教。几句辩白下来,他这在朝堂上吵架一惯处于上风的人,却因对方的观点过于新奇,一时没能转过弯,而落了下风!偏偏这个简罗国主还唯恐天下不乱,跳出来起哄!揭了他的身份,还让他下不了台!

一个年轻人匆匆赶来道:“大人不过是忧心国事,一时感慨,并没有恶意。想来,这位姑娘是误会了大人的意思,这才起了龃龉,是吗,大人?”

云树看清来人,面色一沉,宋均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黎歌在楼下与人交代些事情,再找上楼就见室利打着为云树的名义,把礼部侍郎,他父亲的顶头上司怼的下不来台。被礼部侍郎记恨上,于云树又有什么好处?!

而对于礼部侍郎来说,有人给他铺台阶,正是求之不得,端了端身子,“正是误会,我怎么会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人群中有人不配合的“咦”了一声,“他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因为这小娘子没请他吃喜糖,他骂人家光天化日,恬不知耻。”

躲在人群里的看客,这般拆他的台,礼部侍郎的老脸简直没处搁。黎歌面色一僵,话也忘了说了。

而茶楼掌柜见有人来解围,大喜,忙配合道:“您一定是听错了!”又大声道:“本店今日茶水点心一律打八折,还有最新推出的蜜糕,统统八折,只限前五十位,您再不去,可就没名额了!”

他这么一嗓子下去,人群就围不住了,慌里慌张往楼下赶去。趁着人群,礼部侍郎也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黎歌陪他下楼去。

室利乐颠颠的向云树凑过去,“我今天帮了你大忙,云树,你要怎么感谢我?”

云树捧手一礼,声音平静道:“云树在此谢过。”

室利撇撇嘴,“没有诚意。不过,几个月不见,云树你怎么又变漂亮

了!”

云树拉拉宋均的袖子,“修仪~”

宋均本来沉郁的脸,忽然挂上假笑,“室利,想要怎么感谢你啊?”

室利矫情不起来了,“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扭着身子向云树道,“云树,我去云宅,你老不见我。害我想喝杯茶,还要跑到茶楼来。”

“姝儿是要做我妻子的人,不方便再为你烹茶。室利想喝什么茶,我烹给你喝啊。”宋均的笑更假。

宋均的笑,让室利觉得很不适,他便揪着云树不放。“云树,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胆子变怯了?见面都不敢跟我说话了。”

室利故意挑事,云树很想揍他一顿,即便不揍室利,回去宋均也少不了跟她一顿闹腾。于是,她开了口,“谢你是一回事。你如果皮痒了,我也有的是药,好好给你治治。”云树的脸上没有表情。

室利不自觉的就去看云树的左手,却没看到云树吓唬他时惯用的那枚梅花戒指,惊道:“云树,你的梅花戒指呢?”

云树将手背到身后,叫云宝去给室利开个雅间,再点上最好的茶水与点心,权做谢礼了。

“我觉得你这间就挺好的。”室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面对宋均想弄死他的目光,他还一个劲儿的想往云树身边凑。

云树回身向云云们道:“你们都吃好了吗?”

“爷,都吃好了。”众云回道。

云树向室利道:“那室利你就好好享用茶水点心,账,我帮你付了,聊表感谢。”说完捧捧手就要下楼。

“唉,我这才刚到,你去哪?”室利拦住她。

云树抬眼看他,“你和刚才骂我的那个老无赖,区别在哪?”

刚上来的黎歌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云树心有怨气。

“那老无赖怎么能和我比?我可是为你好!就是好久不见,想和你喝喝茶,聊聊天嘛。”

云树吐了口气,“你都出来快一年了,你不担心别人抢了你的王位啊?”

室利僵了僵,还是笑道:“担心有什么用?大不了等我回去再抢回来。”

云树又道:“秀的孩子快要出世了,你不回广州看看?”

室利彻底笑不出来了。“云树,你可真讨厌!”说完不再搭理云树,气哼哼的进了雅间。云树深知好心情不易的得,可谁让他老是给她挑事!

只要室利好好说话,作为朋友,喝喝茶,聊聊天,没什么不可以,可是想到回去宋均会戳她心窝,她连见都不想见室利。

室利不再缠着她,任千智上前行礼,“云爷!”云树看看他,点了点头又要走,黎歌开口道:“我是为你好。”

云树点头,“谢了。”头也不回的下楼去。

黎歌看着云树的背影和云树身边那个人。那人的神色很不愉快,那表情隔了这么多年,他依然十分熟悉。那就是她的那个未婚夫婿,那个海盗吧!他忽然自嘲的笑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脑中灵光一闪,想明白了云树的心思!难

得女子中有云树这般好美色的,她找的人,个个儿都是那么好看的!

那人对他的不快神色,一如当年,他摆给云树的那些脸色。云树回去会怎么哄那个人呢?他忽然非常怀念那些年,云树追着他,哄着他的场景。想的心都有些痛了。那般捧着一颗心,温柔待他的人,再也没有了,家里娶回来的那个千金小姐。。。

他摇摇头,不想再想李维宁,他立在窗前,盯着云树的马车,继续做白日梦如果当年娶进门的是云树。。。

这个梦,这些年他做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说梦话,大半夜被李维宁揪起来,与他闹得昏天暗地,甚至有时候将他抓的破了相。他便请假,窝在书房,直到伤好了再去办公。

李文声公务繁忙,为了改革,为了赵国,呕心沥血。他是真的累的不止一次吐了血!李维宁因为婚事不顺,也委屈的不行,她回家向他告状。他也头痛的不行!

这婚事是她自己抢来的,强扭的瓜不甜。她自己种的因,这果子,除了她自己,谁也没办法帮她变甜了!她若愿意解除婚约再嫁,凭他宰辅的地位,不难再给她找一个称心的,可是女儿竟然还不愿意,说太丢脸。果然他李家人,除了那个傻儿子,都是爱脸面的!

他是真的不想再管女儿的事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因为女儿的任性妄为抢了云树的婚事,儿子便吊在云树那棵树上,死都不愿意下来!他可只有那一个儿子!李家唯一的指望!都是冤孽啊!真的是,是债就得还啊!

薛蘅一去几年没消息,他甚至妥协了,儿子想娶那云家女,便让他娶吧。。。可是云家女回来了,避他如蛇蝎,百万财物都不要,就想到圣上那里讨个保命符。

还真让她讨到了,圣上竟然还帮她说话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子这般能耐,他只因她抛头露面,地位低下便抹杀她,自己的心胸、眼界确实是受门第所限啊!但是,还是那句话,红颜祸水。云家女的美貌,如今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难保圣上不是动了什么别的心,这样的女子,抛头露面后,那就是不得安生。

只是,也不知道那云家女与他儿子怎么说的,儿子回来后,竟然不闹了,愿意听他的话,愿意好好娶妻生子了,让他娶谁就娶谁,一点异议都没有。

只是他不愿意再做华而不实的御前侍卫,他想一分分自己挣军功。真不知道他李家,百年书香世家,怎么出了个一心从武的儿子?但,一点一点来吧,他总不能再去找云树谈话,让云树劝他那儿子弃武从文,承他衣钵?儿子刚要与那云家女划清楚界限,他就不要再去添事了。

再说云树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闭着眼睛坐着,等宋均上来跟她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宋军上车,马车也没动,她吐了口气,接着等。

又过了一会儿,宋均才上马车,云树嗅到空气里香甜的气息,睁开了眼睛。宋均放下一摞点心盒子,抬头看她,面皮动也不动,笑的很是怪异。

三百二十九章:他在做什么

“你怎么了?”

宋均没说话,坐了过去,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依然是那副怪异的笑容对着她。云树看看他,还是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宋均又凑过去吻了她一下。云树不觉舔了下唇。好甜!好熟悉的甜!是刚才吃的什么糖?回想刚才与宋均的千百吻,现在却在等着宋均来戳她心窝,她一惯平直的肩都不由的垂下去,她也不看宋均了,垂了眉眼,等他发作。

宋均抱她在腿上,紧紧抱着她,云树抬眼看他。宋均看到她的眼神,他觉得心口发疼。

云树听到宋均口中传来奇怪的声音,而后他才开口,声音吸吸溜溜像是含着糖。

“他们惦记你,是因为你太好了。你都在我怀里了,我还老是惹你伤心,都是我不好。”

云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姝儿,我做的事,你若不喜欢,你就跟我说,我会慢慢改的。你不要什么都不说,只自己忍着。姝儿,以后,你也不是一个人了。”

这招比闹腾好用多了,他眼看着云树的眼睛红了,柔若无骨的埋头在他颈间。

“姝儿还想去哪?我陪你。”宋均贴心道。

“修仪,你,怎么不闹了?”云树依旧歪在他怀里,声音低低的,没有看他的脸色。

当初雨眠那么柔和的性子,在看到宋均的时候,都会跟她闹。宋均的脾气……虽然这几个月改变了不少,她不相信他是真想通了,不计较了……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宋均没有回她的话,而是撒着娇问她。

“薛蘅的事,在进京的第一天就解决了。本来想等你伤好了,我把京城几个铺子几年没查的帐查完,就回济阳的,但你这几个月什么都不让我做……”

云树的话说的条理清晰,宋均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可是他不喜欢她这么冷静的说这些,她一这样说话,他就觉得少了很多东西,即使在身边,在怀里,他依然觉得她变远了。

“你在怨我?”宋均声音有些凉。为了压下脾气,不让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他特意去买了灶糖,粘住嘴,可是他心中的疙瘩并没有真的化去。

“我没有怨你,我是在跟你解释。”

“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些?”他的声音杂着些怒气。

云树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她想从他怀里起身,看看他的神色,宋均却狠狠抱着她不放。

云树知道,要开始了……想到楼上的黎歌与室利,她没有挣扎,而是对外面的云宝道:“回家!”

云宝应声,马车启动。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修仪,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喜欢我怎样,我便怎样,为什么你不爱我?”

“我没有说不爱你啊……”

宋均松开她,盯着她的眼睛,“你看着我,你真的爱我吗?”

“我爱你啊!”云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的毫不犹豫,可是宋均是熟悉她的眼神没有情意!他摆明要戳云树心窝,云树再怎么能忍疼,她也不会故意摊开了,让他把她的心戳的鲜血淋漓,所以这会儿,她给自己装了“盔甲”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又不是傻子!”宋均觉得心痛。

“你若是不喜欢听,以后我不再说了。”

宋均的心又气又痛,“爱我与死相比,你宁愿去死,你还敢说你爱我?你若真爱我,室利怎么挑拨,我都不会计较!”

云树愣了愣。

“你一直,觉得我是骗你的?”

在云树不承认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她心里是有他的,可是在云树承认了以后,他却常觉得她是骗他的……他混乱又矛盾,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你究竟把你的爱留给了谁?楼上的那个青梅竹马那吗?他都抛弃你那么久了,你还惦记着他?”

宋均是那么擅长戳她心窝,他是用心的去了解过她的,以他的神秘方式,可她依然觉得心口有一口气堵的她要死!

“你有那么多风流韵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我有跟你计较过吗?我每见一个人,回来你就要戳我心窝!对,我宁愿死!我也不想体会被扎的心有多疼!”

“心疼?心疼说明我说的没有错!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我心里是没有你!我早就让你走,是你非要留在我身边!”

“你是在赶我走?”宋均变了脸色。

云树上次说让他走,她是喝的醉醺醺的,她说的又极为沉痛,他没当回事。这次她清醒着,又要赶他走!他忽然觉得出了这马车,天地间那么大,没有他的去处……

“我留你在身边是想轻松快活些,若是天天有吵不完的架,你还是走的好!”

对那个什么老侍郎忍气吞声,对室利忍气吞声,对黎歌忍气吞声,回来她还要对宋均忍气吞声!她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凭什么她就要忍气吞声?这一架吵的歇斯底里,毫无保留!

“你想快活?这些天,你在床上还不够快活吗?下了床你就要赶我走!这世上都说婊子无情!最无情的是你!”

“果然!在你眼里,我与你之前的那些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你眼里,我一比不过青楼女,二比不过婊子!”

“你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是我太把你当回事了!”

“你别把我当回事!我谢谢你!”云树起身撩车帘,宋均抓住她的腕子,“你做什么?”

云树扭着腕子道:“云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要你来管?”每一次察觉她要抛弃他,他就心痛的不行,他不放手,她拧的腕子都红紫起来,也拧不掉。

“你真的想让我走?”

“你爱走不走!我走!”

云树听出他声音里的痛,可是这会儿,宋均的折辱,让她怒气上头!在她没接受他之前,他可敢这样逮着机会就戳她心窝?不知不觉间,她就把宋均惯成了这样,若是再接着惯下去,她就真的门都别想出了!她死了也就算了!可她还活着!活着就绝不能这么窝囊,被一个男人钳制着!这回她没喝多!

“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才回到这座城;你知道,你若不爱我,我宁愿去死……你现在却一再的赶我走,我在你心里,果然谁都比不上,连你那几个护卫都不如!这是你的马车,

你不用走,我走!”

宋均将云树甩进车厢,自己要挑帘子出去。

云树拉住他,“你去哪?”

宋均赌气道:“我去找赵琰,不是他杀我,就是我杀他!”

“云爷想去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不行!”

“凭什么我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

“凭什么?……”

“你今天要是敢出这马车,以后你就别想再见我!我说到做到!”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我……”宋均忽然忘了下面要说什么了。

“我……”回过神来,他还想硬硬气接着说下去,可是又卡住。

云树松了手,卸了怒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赌心嘛!赌他心里有几分爱,几分不舍?

宋均就定在车帘前,梗着脖子,半天没动。

给他一个台阶下,云树将他拉回去,坐在她身边。“你要跟云爷道歉吗?”

“我没错!”

“那你就回云宅,好好反省!”

云树说完挑帘子要出去。宋均又拉住她,“你去哪?”

“你若想明白了,想要道歉了,让云宝带你来见我。你若是以后再不想见我,那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我又没有错,为什么让我道歉?”

“自己想!”

云树撩起帘子,“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云树探身出去,宋均要跟她出去,云树回头,“我说让你回去,好好反省!”

“我没什么好反省的!”

“那你是准备走了吗?”

宋均僵住。

云树趁机跳下马车,将云宝招过来。

宋均将身子探出马车,别扭道:“姝儿,我道歉,都是我的错,你,回来好不好?”一点也不想离开她。

“下次,你还闹吗?”

宋均不说话了。他这次退让,已经非常克制了,还有下次,还有以后……如果她够爱他,他会这样?……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云树抬手抚着他的脸颊,换了温柔的语气,“每次都互戳心窝,是我们爱的方式吗?回去想想我们以后该如何相处,我们都想想。”

“你什么时候回来?”宋均按住她的手,声音弱下去。

“等你想好了。”

云树抽回手向云宝道:“送他回去,照顾好他。”

云树骑上云宝的马,带着四朵云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的帐,四五年没盘过,想着宋均一时半会儿未必就想通了,她便开始细细的盘账。晚饭从酒楼叫来的,晚上她秉烛夜盘,困了就在小榻上睡会儿,醒了接着盘。四朵云就轮流在门外守着她。

事无巨细,细细盘查,她在藏书阁待了半个月,宋均还没有去找她。

这日焕梨来看她,带着桂妈妈亲手做的饭菜,叮叮当当摆了一桌。

云树坐在桌前,揉着疲劳的眼睛道:“他在做什么?”

三百三十章:情趣

“白天就张个小榻,在花园晒太阳,晚上就醉醺醺的早早睡了,这些天都是这样。”焕梨将筷子递给云树,自己又为她布菜。

“谁给他买的酒?”

“说也奇怪,没人给他买酒啊?”

“你回去看看,他是不是把父亲留给我的女儿红给刨完了?他要喝酒,就去买给他。”云树皱眉道。

这些年她都不在,云宅是不藏酒的。他天天在院里,也有人给他送酒,那是他的本事。可若他太机灵,刨了桂花树下的女儿红……那酒,说什么都要给义父和师父留些的,不能全让宋均给霍霍了!

查完藏书阁的帐,敲打敲打掌柜的,云树去了美人居。

果然是京城第一歌舞坊,白月竟将左右两家的门面全给买了下来!这里可比藏书阁掌柜的那间屋子舒适多了,白月特地给她留了房间,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

见她终于去了,白月欢喜的不行!先是让人给她准备花瓣浴,洗去那一身的疲惫,然后亲自给她梳妆打扮,妆容落成,艳冠群芳,倾国倾城!白月看得都有些愣了。

云树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自在。这身衣服虽好看,可是粉粉嫩嫩的,一点不稳重,反而像谁家待怜的小女儿。

“月姐姐,这衣服,是不是太粉嫩了些?”

“小眉儿,做我女儿好不好?就做这几天?”白月恳切的望着她。

云树心中暖暖,张手抱着她,“好啊,月姐姐。”

饭菜都是白月亲自督促人做的,云树都吃撑了,白月还在乐呵呵的给她夹菜。

“月姐姐……”云树为难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那就不吃了,不吃了,歇歇,我带你去前面看看,好不好?”白月宠溺小女儿一般的语气,云树不太习惯,她都二十了,不够小了……

白月让人撤了饭菜,捧上茶水,看看云树,敏锐道:“他是不是,不宠你啊?”

“月姐姐说什么呢?”女儿家的悄悄话,云树从没对人说过,这个更不习惯。

“我还没问,你这般疲累的样子,不是从云宅过来的吧?他怎么没跟你来?”

“我们前些日子吵架了,都需要冷静冷静,我在藏书阁盘了几天帐。”

“那他这些天都没去找你?”

“没有。都说了,要冷静冷静。”云树垂眸抿茶。

“不过就是吵个架,吵的有家不能回。云爷可不如以前大爷了喔!”

“见面就糊涂,不见面还清醒些。”云树含糊道。

“你这些日子不见他,不怕他去瞎胡混?”

“他知道后果。”

宋均这晚再偷偷去藏书阁看云树,却发现屋子黑了灯,云树与她那四朵云也没了踪影。

他知道云树还有一个药铺,他又去了益生堂,益生堂也黑着屋子。若是云树来此盘账,这时间,必然有间屋子是亮着灯的,可是没有!

云树在京中还有什么产业?听她说还有一个歌舞坊!想到云树今晚会住在歌舞坊他就

急了,那种地方她都敢留宿!以前云树去逛青楼,他觉得有趣的紧,现在尽是不放心!

找到美人居的时候,他已经逛了十多个歌舞坊。为了云树,他收心近一年,如今再来脂粉堆,他止住自己想要拉人入怀的冲动。相比于云树,这些女子都是庸脂俗粉,哪怕打扮的再雅致,也及不上云树一分,只是那堕落的惯性,想要挽留住他,他想要沉沦。这让他更迫切的想要快些找到云树。

美人居正在进行压轴的歌舞表演,宋均顾不上看,他转到台子的后面,往雅间一一看去,就看到最豪华的雅间中,上次来看云树的那个半老徐娘身边倚着一个绝色佳人,轻纱掩面,与那半老徐娘的举止却是亲密极了!那半老徐娘甚至撩起她的面纱,喂她一个蜜饯,她笑得眉眼弯弯,甜极了!

宋均气死了!他不在身边,她竟然这么开心!她与其他女子这般亲昵的举止,每次都让他以为,其实,她是喜欢女子的!

他本来是想来道歉的,无论如何都道歉。今天,服侍他的人竟然给他带了酒,他没有要,那必然是云树的吩咐。她不回去见他,每天忙碌到深夜,可她还是关注他的。他只想抱住她,求一个安心。可是这会儿他的脾气又上来了!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不能将她越推越远,他一定要留住她的心!

云岭来禀报说宋均来了,云树有些吃惊,让他进来。宋均就拎着个酒坛,满身酒气,神色悲怆的出现在云树面前。

这些日子云树不在,他吃什么都没胃口,人也清瘦不少。他这个样子,云树一看就有些心疼,向白月道:“月姐姐,你先出去忙吧。”

白月拍拍她的手臂,出去了。

“怎么还在喝酒?”云树将他手中的酒坛取下,换了盏温热的茶给他。

宋均不接,他红着眼睛看着她,“姝儿,我好想你~你都不想我吗?”

“想我,你不来找我?”

“我想等姝儿你想的受不了,回去找我的。可是你并没有那么想我……姝儿,你真的不想我吗?”

宋均拉过她,揭开她的面纱,吻着她,絮语道:“你真的不想我吗?真的不想我吗……嗯?不想我吗?”

云树被他吻的晕软,“我想你~”

“哪里想?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云树羞怒起来,“修仪,这是什么地方?不要闹!”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我好想姝儿……”宋均咬着她的耳朵说话,声音裹着酒热之气,还迷迷离离。

云树强自清醒,“你是因为想这个,才来找我的?”

“我是想姝儿。我想明白了,若是姝儿的心不够爱我,姝儿的身子爱我,也好。”

“胡说什么?”

“那姝儿你想明白没有?要不要打开你的心,好好爱我?只要你是爱我的,我就不会再闹。”

云树好气又好笑,他将所有的原因都归到是她不够爱!

“上次,你说我将爱留给了别人,可是这世上,与我最亲密的人是你啊。”

“为什么我

与你最亲密,你却不爱我呢?”

“你究竟是哪里觉得我不爱你呢?”

“你的眼里,情意有限,有时候没有。”

云树愣住,而后道:“我不觉得你戳我心窝的时候,是爱我的。你说的情意只是一方面,我常常唯恐你伤心,孤寂,而你呢?知道我哪里下刀会疼,就专朝哪里下刀,下完刀,还怪我那最疼的地方,不是因你而疼。”

宋均面染愧色。

“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出现?在我母亲没有为了我父亲弃我而去之前?为什么你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为什么在我经历被一次次抛弃后,来到我面前,指责我不够爱?就连你,当初我对你好的时候,你是怎样把我拖入深渊的?”

宋均没话说了。

“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让他们叫我一声‘云爷’,我费了多少功夫?你想要被饱满而热情如火的爱包围,我也想要。而你呢?总说我是你的命,给我几天甜头,回头就戳我刀子。这就是你的爱?”

“我就是这样的我。既然你觉得我不够爱你,我也不愿意再挨刀子,以后何去何从,不是含糊过去就没事了的。”

“姝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说话,很大爷啊?”云树的面色越说越严肃,声音也越来越冷,宋均却涎着脸向她凑过去。

云树避开他。“这样的话,不是对谁都能说的。”

“能得云爷垂青,是我的福气。是我脾气不好,只想着自己,没有好好为你想。原谅我好不好?”宋均又撒着娇凑过去。

“你承认你错了?”

“得云爷点拨,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既然知错,就要受罚。”

“姝儿想要怎么罚我?”云树已然又被他抱在怀中,还在她颈间不安分的拱来拱去。

云树瞥见楼下的舞女,抿了一抹坏笑。“我幼时便听闻修仪天资极佳,很多东西只看一遍就会。是真的吗?”

“传闻而已,不过也有那么一点真。”宋均傲娇道。

“我想看修仪跳舞,就是那样的……”云树睇了睇楼下的舞女。

宋均揽了云树在怀里,来到窗前看舞女。那舞女舞姿火热,身形妖娆。“姝儿,这不太好吧?我一个大男人……”

云树凑在他的耳边道:“你不是总说,闺阁之中,要有情趣吗?”

给自己挖的坑。他说的情趣,是哄着云树,让她能放的开。如今却被她用来堵他的话。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回去跳给你看。”宋均哄道。

云树摇头,“谁知道回去了你会不会直接扑过来耍赖?你跳的好了,我便跟你回去。”

“若我衣衫狼藉的从这里出去,人家会以为我被你蹂躏了。”宋均咬着云树的耳朵坏坏道。

“那我们去后面。”云树坏笑道。

“姝儿,这不好吧?”宋均扭扭捏捏不愿出去。

云树含着笑,挽着宋均的手出了雅间,让云岭去找一把琵琶,送到后院。

三百三十一章:月色婵娟

宋均被云树拖着,落后半步,“不情不愿”……“姝儿~姝儿啊~”

云树含笑回头看他一眼,拖着继续走。

“姝儿~能不能不跳啊?”宋均继续磨蹭。

云树停了脚,宋均赶上去,“姝儿,不跳行不行?”

“你是不想我回去啊?”

“没有。这陌生的地方,我不习惯。我们回去,回去跳,好不好?”宋均哄道。

云树抬起一指,由他的襟领划到腰腹,轻勾他的腰带,媚眼含笑,秋波几许。“你不是说,只要在我身边,哪里都好吗?难道你是骗我的?”

“没有骗你。我就是,就是,放不开嘛……”

无法无天的宋均也有为难的时候,云树的坏笑要满溢出来了。

“修仪不要担心,我教你,就像当初,你教我一样。我会让修仪,放不开的……”

说完,云树绷不住,大笑起来。她迫不及待的要看宋均跳舞,握着他的手,在廊下飞奔起来。三步一回头的望着宋均笑。她笑得那般恣意飞扬,空气中仿佛都是甜蜜的花香,那不情愿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追着她的步子往后院去。

门一关,就将她抵在门板上,吻的忘情。

云岭在门外道:“爷,琵琶找来了。”

云树推开宋均去了里间,让他去把琵琶拿进来。

宋均抱琵琶进来,拨了拨弦,想试试音,看到床边的云树,拨弦的手就没了轻重,一根弦就生生被他勾断了。

床头的云树粉装变红装,姿态妖娆的看着他进来。她身上的衣服与刚才台上那舞女一般,十分暴露,却将身体的寸寸美好展示的淋漓尽致……云树的身子,他不是第一次见,这般公然的勾引他,却还是第一次,他觉得有些热血上头。

“姝儿~你……在干嘛?”

云树含笑,对他勾勾手指,他乖顺的凑了过去。云树抬起他的一只手。

琵琶弦划破手指他都不觉得,云树暗道:这个傻瓜!将他的手指放入口。宋均的血,与她的也没什么不同,淡淡的咸,淡淡的腥。

这些年,打打杀杀的事经历太多了,她总是惯性的随身带着外伤药,松开宋均的手,她要起身去拿药,宋均却扑到她的身上,将她压到床上,气息灼热道:“姝儿,你干嘛勾引我?”

云树媚然一笑,“好看吗?”

“嗯~”宋均掌心发热,在她不盈一握的微凉的腰间婆娑着。

“去跳一支舞来。”

“等一会儿再跳,好不好?”

“不好。”

“姝儿~看到你,我就忘了刚才那舞姿了。”

“没关系,云爷教你。”云树推他起来,给他包了手指。

“刚才那曲子,你还记得吗?”

“姝儿,我手伤了!”宋均炫耀功绩一般张着五指,另一只手举着琵琶,“弦也断了一根!”

云树起身,微闭着眼睛,听前院的乐曲,就踩着节奏翩翩而起。她好久没这么放松身心去感受一支曲子了,微眯着眼睛,旋转、跳跃,身姿轻的像要飞起……

“姝儿,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

跳舞?”宋均看痴了。

“偷学的啊~”云树将他从床上拉起来,踩着节奏,带他跳。

“在哪偷学的?”

“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个漂亮姐姐,最会跳舞,我觉得好看极了,偷看了几回。”

“偷看几回就跳的这么好!我的姝儿真厉害!”

被夸赞总是让人心情愉快。“修仪也很厉害喔!”

院子里只能听到欢笑声声。

带宋均跳了一圈,前院的曲子便换了调。云树松了宋均的手,回床上拿起断弦的琵琶,拨了几个音,示意宋均回去接着跳。

“还跳啊?”

“快点,快点,再来一遍,跳完我们就回去。”云树笑嘻嘻的催促道。

“那可不可以将你身上这身衣服带回去?”

云树含笑,“看你表现。”琵琶声声,催促着他。

宋均闻言,跳的更用心了,一边跳,还抛来勾人的媚眼,身姿婀娜妖娆,与女子相比,更有一种独特的风情……

云树看迷了眼,弦也忘了拨了,宋均跳到了床边,就直接扑到云树的身上,丢开碍事的琵琶。“姝儿,好看吗?”

“修仪竟然这般美,真是个宝贝!”

“你才知道我是个宝贝啊?”宋均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便吻住她。

云树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点点他的鼻子,“修仪小宝贝,我们回去吧?”

“等会儿再回去好不好?”宋均又翻了个身,继续索吻。

“你听话,我就多带一套舞衣,回去跳别的舞给你看。”

“再加两套,我来挑!”宋均来了兴致。

“依你~”他的身形这般好,跳的时候一定拖着他!

宋均兴致勃勃的起身为云树挑舞衣。

当年云树目盲,尚喜欢跟江雨眠学舞,白月为她准备的这个房间内备有各样舞衣。

云树起身换衣服,宋均让她别动,他要亲手帮她换,又是一番亲近玩闹,最后云树破门而出,将包舞衣的包袱丢给云岭,“跟月姐姐说,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她!”

说着脚下紧赶几步,纵身而起,在院中老树上踏了两步,一个轻身上了屋顶,宋均紧跟而上。

“等等我啊!”

“你追的上,我就等你啊~”

灯红酒绿之地,歌舞声声,美人在怀,吟风弄月的文人也没工夫赏月问风了,云树在屋顶上跳来跳去,也不怕被人发现。

她的声音含着清灵的笑,落入窗前人的耳朵里,那人蓦然侧身相望的同时,他身边的护卫立时握紧刀柄,全副警戒。

月色清朗,光辉万丈,衣袂迎风,披帛飘飞,佳人回眸,宛若神妃仙子遗世而来……

“云树?”那人很吃惊。

云树轻身功夫不错,可是宋均也不差,云树正全副身心避免被宋均捉到,这并不大的声音,她并没有听到。

云树翻身到对面的屋顶,宋均已然追上了她,她飘飞的披帛被宋均挽入掌心,向后一扯,云树被他扯的一个趔趄,宋均正要趁机接住她,她却借势足尖一点,翻转到

宋均身后。

她放了手的披帛,捂了宋均一脸,嬉笑着又一翻身,上了屋脊。

宋均拖着披帛已然赶上,一本正经的嗔怪道:“明月朗朗,衣饰怎么能随意丢了?”

云树笑得不行,“谁让你追不上就使坏?”

“谁说我追不上?”

“呦,宋大爷这么厉害,来给我披上啊~”

“来,披上……”

宋均含笑挽着披帛而来,云树又要翻身避开,宋均抢先一步拦住她的路。屋脊上不比平地,云树躲不开,索性扑到宋均怀里。宋均正要接着她,她却一矮身,从他臂弯下穿过,揽着他的腰,又转到了他身后。

这回她没再跳开,而是抱着他的腰,贴在他的后背上,侧脸看月亮,“修仪,月色真好!”

“我的月色,从来都这么好!”宋均自豪道。

“怎么就是你的月色了?”云树表示不服。

宋均看着月亮,声音脉脉含情。“姝儿就是我的月色。只要你在我身边,每晚都是好月色。”

他的话让云树的心化成一腔柔水,纳尽满天繁星,璀璨、迷醉,忘了归途。

她抱着宋均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一股轻松之气由胸腔而出,她是真的笑得合不拢嘴了。

“姝儿,你怎么这么不正经?我这儿正说着情话呢,你笑成这个样子,太不给面子了吧?”

“修仪,你把话说得这样美,听得我都醉了。是你把我灌醉了,你还闹意见?”

宋均闻言一喜,回过身,低头看云树,“真醉了?”

“醉了啊,你看我都不跑了。”歪在他怀里,“抱着你的月色回去,好不好啊?”

“好!”

宋均将她打横抱起,向下一个屋脊跳去,谁承想跃起之后,身子却往下坠。云树被宋均抱在怀里没法动弹,禁不住一个惊呼,“修仪!”

宋均低笑着,借着檐角一用力,稳稳的落在了对面的屋顶。宋均故意吓唬她,惹得她一腔柔情化作拳头,只往宋均怀里招呼。

宋均的笑声也止不住,随着清风,隐隐传来……

窗前的人将那打情骂俏的一幕全收入眼中,直到云树与宋均的身形消失在夜幕中,他久久未动,只盯着那洒满月色的屋顶出神。

月色,是一件滋生故事的纱衣,长时间的盯着那屋顶看,他仿佛看到有人身姿轻灵的在屋顶起舞,曼妙无双。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声音是年轻的,只是却显得疲累且沧桑。

“主人,很晚了,回去吧?”一名护卫上前恭谨的劝道。

“她是不是说过,她的梦想是纨绔到老?”

那护卫想了想,想主人口中的她。“不是她说的,是卓公子说的。”

那个被称为主人的人,不说话了。他忽然觉得这些天强撑着的疲累,排山倒海而来,压向他的双肩,压向他的心与神,他撑不住了,好想在这月色下睡一觉。于是他便和衣歪在了榻上。

护卫满怀担忧的想要劝阻他,他只累累的说了一句,“醒了便回去。”

三百三十二章:来人!

数月前,真国大军绕道西和州,进入赵国境内。

西和州的知府,并不如当初的卓敬亭那般用心钻研城防之法。卓敬亭调到真定府后,几乎成功的吸引了真国大军的全部注意,西和州得空便放松下来。

真国大军数年来都在尧关外打来打去,发誓要将尧关这块硬骨头啃下来,直攻赵国老巢!哪怕是换了能征善战的主帅,尧关依然难以打下。

那主帅便建议绕行进入赵国,牵动赵国大军回顾,给他以破城之机,哪怕进入赵国境内的大军一击不胜,还形成可两面夹击,以破尧关!

真国国主毕生致力于坐拥赵国的繁华土地,他的年岁不允许他再多耗个几十年。赵国变法,这些年颇有成效,再不给赵国以致命打击,真国大军的优势,便不那么明显了!

真国国主听从了那主帅的建议,甚至亲自带着大王子,绕过真定府,从西和州进入赵国境内。

谁都没想到真国狗啃骨头啃的正起劲,会丢下骨头跑来咬人。不仅没有准备,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真国大军一路顺畅的到了京城脚下,心中别提多畅意!

真国此举非常不按常理出牌,可是遇到了更不按常理出牌的宋均。夜入真国大营,他差点要了真国国主的老命,再加上云树吆喝着真国国主归了天,深入赵国腹地的真国大军军心大乱。

退往尧关,牵制赵国大军的真国大军,并未如愿在尧关内外形成强势的夹击之势!虽然拼力砍杀,可是军心乱了,又不得喘息,败势一点点将不服输的真国大军吞噬!

可是从西郊大营的军士到尧关的守军,却也没落个好。

杜松本来也没想将真国大军的退路全堵死。他很清楚,与困兽相斗,他要承受的损失要成倍增加!可是那拨真国人军心乱了,又无处可退,还不甘心赴死。

若关门打狗都不能尽数打死,别说朝堂的那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文人饶不了他,就连圣上怕都对他有意见。

京城外的一战,他本想承当年辛坦之之风,与真国大军硬碰硬的干一场,可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在他那边,让他的举动像极了一个与真国有勾结的叛臣。他玩火了!

最后的补救,就是将境内的真国大军尽数屠戮!他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那是一场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一战。

退往尧关的真国大军在内外夹击之下,被尽数屠戮,近六万的西郊大营精锐兵士,就只剩下一万余伤兵。

宋均没能弄死真国国主完颜澈,而其后几个月,尧关外的攻打更凶狠了,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甚至坚固的城墙都被刨出了三个几乎两丈深的洞,若不是卓敬亭令人拼死将洞补上,屹立百年的尧关的城墙可就真要塌了!

在真国人退去,京城重新回归歌舞升平的日常后,战报却一封封的送到赵琰的案头,催命符一般,搅得他食不知味,夜不安寝,直到感觉高高的宫墙困的他喘不过气,他带人出了宫城。

来到了灯红酒绿之所,进了美人居。那日云树与他的护卫扯皮,形容美人之妙,美音解忧,他只想放松一下绷了几个月的神经,好好睡一觉,醒来能有一个好计策。

宫里的伶人让他只觉得吵闹,到了这里,依然觉

得吵,是以,别人在看歌舞,他在看月亮。

他并不想要惩罚谁了,他只想有人能将尧关之困给解了!

梦里他也这样想着……

他醒来时,空气有些清冷,东方正泛起鱼肚白,晨曦那么美,尧关的将士怕是无心去看。

他起身,随行的人为他整理衣饰。“主人,回去吗?”

“不。”赵琰声音坚定道。

“您都一晚都没回去了,这马上就要早朝了……”

“去云宅。”

“云宅?哪个云宅?”护卫没反应过来。

赵琰看了那护卫一眼,护卫立即噤若寒蝉。

“云树。”赵琰口中憋出两个字。

云树睡的正香,却被唤醒,说有客人来访,而且有些来者不善。

云树迷蒙的脑袋立时清醒了。“来人是谁?”

小丫头也说不清个所以然。云树唤云岭去看,自己匆忙洗脸更衣,这么早就来找她,云树只觉没什么好事。

云岭回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云树的眉头不由皱起来。

“姝儿,这么早,谁来了?”宋均撑着脑袋看云树忙碌。

“好好睡吧你,若有人找你,我就说你昨晚劳累过度,伤了小腰。”云树玩笑着在他腰上按了一把。

宋均将她拖过去,咬着耳朵道:“才不会有人找我。不过,我还可以大战三百回合!”

“去你的!”云树将他推到床上,给他盖了被子,“我一会儿就回来。”

宋均漾着笑,看她出去。

云树一时没想清楚赵琰来找她干嘛?还是这个时间!宋均这段时间就出了三次门,况且这些年他的容貌应该是变化很大的,而且赵琰也不至于亲自来抓他。那会是为了什么事?

云树慌慌张张来到前院,待看清堂中的赵琰,她就跪了下去。

“云树见驾来迟,望圣上恕罪。”

堂外朝霞满天,瑰丽无比,堂中的云树依然一身白衣,却让他觉得她身上有清晨独有的清灵之感,让压在他心头的沉重之感,轻了许多。

“这个时间造访,是朕叨扰了。”

云树的头埋的更低,“圣上到来蓬荜生辉,云宅之幸!”

赵琰弹弹指头,堂中的人都出去了。

“起来吧。”

“谢圣上。”

云树悬着心起身,静静的立着,等赵琰开口。

其实这件事他不必亲自来,他只要让人把她召去即可,可他选择了亲自前来,他觉得这样更好……

“尧关之困,云树可有耳闻?”

“回圣上,云树前几个月一直在宅中养身子,这半个月都在盘账,并未关注战事。”云树如实道。

“你身子不好了?”

“回圣上,现在无碍了。”

她并不关注战事!是啊,一个女子,她关注战事做什么?

“云树准备何时成亲?”

“回圣上,云树计划过几日就回济阳。

”赵琰这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竟然还关心起她的婚事!反常必有怪!

“可否帮朕一个忙再走?”

赵琰说的非常之客气,云树却惶恐的跪了下去。

“小民不敢当。但请圣上吩咐。”

赵琰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树,他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围困尧关的真国主帅让朕忧心,云树可否让你那未婚夫婿,帮朕解决了这忧心之事?”

云树猛然抬起了头,她不敢相信一国之君会向她提出这样的请求!只要他愿意,那还不是一道旨意的事?

再说他想让宋均出战,应该吩咐宋均,竟然请求她?还有,国中真的无人可派了?云树的脑袋一时有些混乱,不知道赵琰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担心的事,倒是应了几分。

“他能孤身入真国大营,重伤完颜澈,那他应该也能帮朕除了那个主帅。”

赵琰不待她问,就解释了一句,云树更意外,她与国君可没有这么熟络,但她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此事乃军国机密,且不是要小民来做,圣上为何,为何要与云树提及?”

赵琰也是一愣,他被问住了,为什么同云树说这件事?他不是不慎重的人,可他竟然给不出答案。

赵琰久久没有开口。云树自觉问的不当,忙给铺台阶。

“非是小民狂妄,实在是事不凑巧。云树那未婚夫婿,年纪一把,孩子心性,昨日贪玩,扭伤了腰,怕是会耽误了军国之事。上次得伤真国国主,实属侥幸。还请圣上三思。”

宋均前些日子还提及与赵琰你死我活的大仇,让他去帮赵琰,绝无可能,她也不会同他提,让他为难,即便是赵琰如此和颜悦色的“请求”。

云树竟然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赵琰有些吃惊:云树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你可知,没有人敢拒绝朕。”而且还是这般降低身份!赵琰摆出了国君的威严。

“小民斗胆,敢问圣上,我国中当真无人可派,需要默默无名的宋均来做这件事?”

“大胆!”赵琰喝道。

云树的脑袋贴到了冰冷的地缝上,让她清醒许多。

“圣上恕罪。宋均他的身子确实不适宜做此事,云树不才,若是圣上不嫌弃云树女子的身份,云树愿为赵国效劳。”

“你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不仅大胆,而且狂妄!”

“圣上圣明,此乃云树愿意为圣上分忧的肺腑之言。”

“云树可知自己几分斤两?”

“云树之命轻于鸿毛,在圣上一念之间。”

“你是在说朕暴戾?”赵琰真的有些怒了。

“当年因圣上一念善意,云树得以存活至今。若为赵国而死,云树也算未辱没云家门楣。”

她为赵国而死,算没有辱没云家门楣,就是说赵琰当年冤枉他父亲入狱!辱了她云家忠心之名!她那般口不择言,还狂言要为赵国效劳,好像他作为一国之君,心中根本没有赵国一样!

赵琰第一次发现云树身上的刺!连他都敢刺!怒道:“来人!”

三百三十三章:凭什么?

皇家护卫挎刀而入。

“陛下。”

“将她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云树身形在女子中显高挑,但身板单薄,近些日子虽然丰润了些,相比于养尊处优的那些闺秀,依然是瘦的。赵琰张口就要打她二十大板,如果是那些柔弱的闺秀那是立时要了命。云树是练过,可她又能撑多久呢?

虽然政务繁忙的皇上这般突兀的造访一个小女子,让护卫吃惊不小,可是这小女子竟然将本来颜色和悦的圣上惹得暴怒至此,也是难得之极!

云家没有用刑的大板子,于是云树的二十板子变成了二十鞭。

赵琰此次来并没有摆出皇帝的架子,带的护卫也不多,云宅中人见来的客人竟然要打主人,禁不住吵嚷起来,云树回身喝道:“都给我闭嘴!云岭,让他们都候在书房前,半个时辰内,禁止走动!”

她怕惊了宋均,他再跑出来。

云岭知道是谁要打主人,可是那般聪慧的主人,竟然要生生扛下二十鞭,不知道她为何要惹怒那人,他只能沉着脸执行命令。

云树来到院中,撩起衣摆,趴到了条凳上。一鞭下去,衣衫在鞭下裂开,两鞭下去,血色已透过衣衫染了上来。

她竟然还不求饶?也不叫疼!赵琰每次罚人,那人必然呼天抢地的求饶,而云树……她又一次被刷新了赵琰对她的认识!

八鞭之后,云树背后的衣服就成了条缕状,若非血肉模糊,那便是裸露的脊背,可她依然一声不吭,不讨饶。又是两鞭子下去。

“停!”

护卫住了手。

赵琰走过去,“混迹江湖这些年,你就学会了狂妄,大胆,能忍,且一点女子的脸面也不要的吗?”

云树原本好看的眉眼皱到了一起。“在江湖走过的女子,不问过程,她已然在赵国男人眼中落了坏名声。圣上还愿意给我留分脸面吗?”

“你为什么主动讨打?”

“圣上想听实话吗?”

“说!”

云树近距离的望着赵琰冷峻的脸,笑得难看。

“我,怨你啊!我孤苦伶仃这十多年,每次被人欺负,我都怨你啊!我今天终于有机会占便宜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要我帮忙,可我若错过了,就再没机会说那样的话了。”

这样的话虽然大逆不道,可是“你”“我”的用语更是亲切,真像是相识多年的熟人在向他抱怨,没人敢向他抱怨,这样的感受从来没有,赵琰的心晃了晃。

“你为什么不怕朕了?你之前都是装的?”赵琰禁不住倒出心中的疑惑。

“快些将鞭子打完,圣上胸中的气顺畅了,好回去处理政务啊。”云树样子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而在赵琰听来却是朋友的催促。

“偏不打了,下次再打!”

云树不将挨打当回事,向他耍孩子似的怨气,赵琰反而与她“杠”上了。

“姝儿……”宋均披着衣服,拖着鞋从后院转过来,边说话,还边往后看。“你的那些云云们,

犯了什么错?为什么……”

转过头看到趴在条凳上鲜血淋漓的云树,鞋都跑掉了一只,俯身要将袍子披到云树身上遮住那血肉模糊的脊背,自己却一声痛呼按住了后腰。

云树走后,他就觉得腰不舒服,越是翻身就越不舒服,想到云树说的那句话,他觉得云树是故意捉弄他,所以披着衣服来找她“算账”!

目光斜到旁边的赵琰。衣饰华贵,富家公子的打扮的赵琰,这已是回京后,第二次见他了。宋均心里恨意涌上来,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他不找赵琰的事,赵琰倒找上门来伤他的心头肉。

“你打的?”

“看来,真伤了腰啊。”赵琰被云树带偏,抛开皇帝的身份冷讽道。

云树攥着宋均的袍子费力的从条凳上起身,抓住他的衣袖。“我没事。”

宋均想起了云树出门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云树都被打的浑身是血了,他不能一意孤行。“姝儿,他是谁?”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云树对他凝出个好看些的笑,又向赵琰道,“多谢圣上高抬贵手,圣上若有用得着云树的地方,云树愿意效劳。”

“二十鞭子,就为了换一句想说的话?”

“对。特别想说,想的皮都痒了。”云树忍痛无赖道。

赵琰看了看她,“朕记下了。”拂袖而去,心中畅快不少。

赵琰走后,云树在宋均的后腰揉了揉,他困痛的腰渐渐缓了过来。

给云树处理好伤,宋均终于开口了。

“为了什么?”

云树趴在床上,将他的手抓来放在枕上,又将自己的脸贴到他的掌心,懒懒开口道:“赵琰想让你去尧关,替他暗杀了真国主帅。我替你拦了下来。至于挨打,纯粹是我自己招的。”

“为什么?”

“按照师父的心愿,我应该为国君分忧的,可是我不想去尧关。让赵琰打我一顿,我拖一天是一天。”

“为什么?”

宋均发现云树的另类心思,他完全摸不清楚,不想去,她还说愿意为赵琰效劳。赵琰不是室利,她这般捋虎须,不怕小命玩完了?可赵琰待云树,也确实奇怪之极!

“如果下一次,他不打我,我便要为他效劳。那是师父的心愿,也是我的誓言。不过,还得他不嫌弃我女子的身份。”她常被嫌弃女子的身份,这话她竟说的有些百无聊赖。

宋均依旧看着她。

云树又想了想。

“我只见过赵琰几次,虽然每次他都和颜悦色,但我每次都是副奴才相,他这次来的突然,还请我帮个忙,想让你去尧关。或许他是真的动了让你去尧关的心思,但是请我帮忙,就过于怪异了。”

“不行,姝儿!”宋均皱着脸道。

“什么不行?”云树正在捋思绪,被宋均突兀的打断,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意思。

“我要和你成亲!成亲!马上成亲!”宋均捧住云树的脸,盯住她的眼睛,撒着娇,眸中却尽是殷切。

“好

~成亲~”云树宠着他,“但是得等我能爬起来吧?”

“傻姝儿!”宋均怨怪道,“我再给你敷一遍药。”

云树被逗笑。“傻修仪!别闹~”

是做国君确实压力山大,难道赵琰真的是来找她玩的?她有些不敢想了。

这次云树窝在宅子里养伤,没有再那么悠闲,她让云云们出去打探消息,尤其是尧关战况和朝中大员。她还是疑惑,赵国真的无将可派了吗?真国,或者说那名真国主帅……真的能破了尧关吗?是,他吗?

她想逃避,可是事到临头,她不能逃了,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她的不清闲,让宋均的心绪有些沉。他不想让她管那些破事。尧关如何?百姓如何?赵国如何?与她,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早就是被抛弃的人……

宋均不去找赵琰复什么仇,已是退了很多步。他与云树的来之不易,他不想让任何事来影响。

云树刚让汇报消息的云端出去,宋均沉郁的端着药进来,默默的将温热适宜的药碗递到云树手中。

云树见他面色不好,又不说话,自己也欲言又止,一手接了药碗,一手握住他的手。

“把药喝了吧。”他的声音是克制的柔软。云树顺从的将药汁一饮而尽。

眼见她喝了下去,收了药碗,宋均才开口。

“姝儿,那些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修仪~”云树这些日子也觉得对宋均歉疚,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那些事,真的与我们无关啊~你是他们看不上的女子,我就是个逃犯。你知道的,不值得……”

宋均默默忍了好些天,可他看云树天天这样,他忍的难受极了,他又想发疯了。

“我就想做些事。自我出了家门,看这世界,就处处被嫌弃女儿身,就连我做云家家主,也是不符家规的。我一个活人,云家唯一的血脉,可在世人知道我是女子后,在他们眼里,我云家已经没人了。”

“修仪,我没有死!我还活着!我姓云!为什么他们都理所应当的以为我云家没人了?凭什么?”

“我就想好好出口气,我就想有一天,他们的命,是我救下的!因为嫌弃我女子的身份,他们还能割舍掉那条贱命?”

云树说完这些话,眉眼间都闪露着锋。这话,像极了某个人曾经说过的。

她是那么在乎被男人的世界看低!被排斥!被欺压!她也有恨……

“姝儿,你还是恨我吗?”

宋均声音沉重。这话在他唇边过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想提那件事,他知道她惯会撒谎,可是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同云树在一起,他始终没什么安全感,各种事情都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在云树的心海中,他就像一叶孤舟,无所依凭,只是因为对倾覆的担忧,就足以让他言行失度。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跟云树闹,在她心窝捅刀子。

他并非不在乎她。在这世上,云树,是他唯一的念想了,这份念想让他的脑子都空了,只剩下了走极端……

三百三十四章:八分爱

“你为什么又提?”

云树拼命想忘记的事,宋均再次提起,她整个人就像被烙铁烫过。

“我想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还是尧关,有你惦记的人?让你想去,又不敢去?”

宋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自信,在云树这里,散入尘埃。

“我想听姝儿你的真心话……我想知道你是真的爱我,还是一直将我,将我当成谁的替代品……”

云树眸色复杂。

“你就是你,没有把你当成谁的替代品。”

“那你爱我吗?”

云树刚要开口,宋均捂上了她的嘴。

“姝儿,你说了多少谎话都没关系,可是这次,我想听句真话。你好好想想,你爱我吗?”

云树看着他,英气的眉眼,俊俏的轮廓,高挺的鼻,花瓣儿一样柔软的唇。她的目光又回扫他的眸子,那眸中的神色似深情,又似担忧,还有一丝的隐忍的痛,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勾住了,微微的抽搐,微微的痛,禁不住捧住宋均的脸,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我爱你。”没有铺垫,没有解释,只有三个字。

宋均微不可察的抿了笑意。

“如果爱有十分,你爱我有几分?”

云树闭上眼睛,又深深吻了他一回,抵着他的额头,眼眶发热,“八分。”

所谓冤家,就是一边闹的不可开交,一边感情却不可阻拦的升温。回京的路上第一次开口说爱他,是为了哄他高兴。在他几次三番的闹腾下,她说出那三个字,反倒更真了。不知不觉间,竟然已有八分,她自己都觉吃惊。

宋均虽然闹腾,每次闹腾后他也更贴心一分。一个为她改变自己,为她洗手作羹汤,一心待她,与她一起离经叛道的宋均,她如何能不爱?都是孤身一人,也更互相怜惜,但最后的两分,却还有好长好长一段路要走,或许她根本走不到,永远走不到……

“姝儿,你说的是真的吗?”宋均几乎狂喜起来。

云树长睫微垂,没有看他,歉意道:“抱歉。”抱歉只有八分。

“不,不抱歉,谢谢,谢谢姝儿爱我!”宋均抱住她,有些语无伦次,他忽然觉得,他的生命还可以饱满起来,是多么难得,只因她的爱……

宋均抱她在腿上,侧头细细吻着她,云树的眩晕一点点加深,宋均也是。

从这个温柔、甜蜜、悠长的吻中停下来时,两人皆恍恍然,不知天地为何物,相视着傻笑。然后整整一个下午,两人就那样拥坐在床上,什么都不提,也根本想不起来,只有满心的愉悦。在这眩晕的愉悦中云树噙着笑意睡着了,没再微微拧着眉头。宋均舍不得放她躺下,就那样一直抱着她,有一种地久天长的感觉。

其后几天,她都不找云云们来回话了。她好像有点上瘾,对他的吻……她甚至能一整天赖在他怀里,向他索吻。当他逗着她不给时,她一双灵动的眼睛里竟像写着孩子似的失措,他便不忍心再逗她,要什么都给。

边关打的昏天暗地,可那都像是相隔几百年以外的事了,时间那么安静,想都想不起来了。

云树变的十分粘他,就连他去净房,她都不顾形象的在外面等着他。见他出来就满面欢喜的扑到他怀里,开始他虽觉尴尬,却也十分的喜欢她这么粘着他。

他给她煎药,内调外敷,让她一身的伤痕快些好。她就坐在他身边,歪靠在他肩上,看跳动的火苗她都能看的满心欢喜;褪下衣衫给她敷药,不多的接触都能让她情动。

他也是第一次品尝到,爱情,竟然能让人快乐成这幅模样!现在,她的爱,有,十分了吗?宋均暗自揣测。这样想着想着,他猛然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此时的云树樱红的唇,微微嘟着,上面凝着一层天然的光泽,只那一层光泽就像在说“吻我”,而云树忽闪着眼睛看他,展颜一笑,又凑过去要吻他。

宋均觉得他就是有点患得患失!这样的云树是他以往所渴求的,而今竟然觉得她不正常!可她这样,真的正常吗?

他吻着她,在她身上细细探索,想看出她究竟是哪里不正常。她的喘息,呻吟,眼中满满的情意与对他殷切的渴望是那么强烈而急切,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可为什么,总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太对劲呢?

八分的爱,八分的坦诚,十分的珍惜。她为什么惦记尧关,她开不了口。

京城飘落第一场小雪的时候,尧关被攻破了!

尧关距离京城并不远,调兵都来不及!两日夜的功夫,真国大军兵临城下,京城被困!!

尧关被破,让很多人都难以相信!

以往真国人攻打赵国,在冬日都会退兵修养,天寒地冻,实在不好攻城,可这次真国不仅不退兵,还用一种奇怪的东西,声势如天雷,尧关的城墙硬是被雷劈了一般,塌陷了一大截,真国大军借势攻入尧关。

把这消息带给云树的是室利!

这些日子在京城过的舒适极了。云树说的不错,赵国温婉可人的女子确实不少,他有些乐不思蜀了。

可京城被围,谁还顾得上他?若说有谁会护他?也就只有云树了。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云树,在危难之时,成了可靠的大腿!听到真国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跑到了云宅,带着他的三个美娇娘去抱大腿。

云树正歪在书房的小榻上,倚着宋均,听他给她编故事。宋均手里的并不是本故事书,而是本地理志,旁边丢的是一本山海经和几本志怪话本。

听到禀报,云树起身打开书房的门,室利已经冲到了门前。

云树的目光越过室利,看到他身后的美娇娘,她们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点秀安娴时的影子。云树没理室利,却忍不住侧头看看宋均。

“怎么了?”宋均也看出那些女子身上的影子,他以为云树要与他计较什么,话说的也不太自然。

云树对他笑笑。“没事。”

其实,云树心头,有些许疑惑。看到室利找人的特征,她想起之前宋均几次说她把他当成别人的影

子,不是真的爱他。她在心里摇摇头。或许她的审美观变化不大,但她爱宋均,那就是宋均,不是别人的影子。

室利生气道:“云树!我说了半天,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云树回过神,“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京城被围困了!”室利有些气急败坏。

云树眉头微皱,只吐出两个字,“详情。”

云树这般淡定,室利也不好再跳脚,深呼吸平静一下心绪,便将他知道的消息全倒了出来。

尧关被破,这次来的还是真国国主和大王子,不过带的兵更多了!上次大战后,西郊大营奄奄一息,从各地调来的六万精锐兵士匆匆训练几个月,就与真国大军交锋了!室利一点也不看好他们!

“据说你们那那尧关城墙屹立百年不倒,这次竟然倒了个彻底!难道是天命啊?”

“城墙是怎么倒的?”云树禁不住追问。

“天雷滚滚来,劈塌的!”室利危言耸听道。

“看来是天命要让你的命断送在赵国。”云树吓唬室利道。

“云树,是你带我来赵国的,你要负责!”

云树被气笑了。

“室利,你在赵国这段日子,可没少学东西,‘无赖’这两个字的精髓都被你学了个彻底。”最初的室利国主可是有些纯的。

云树牵着宋均转回书房,撩起衣摆在正堂的主位坐下,“说说吧,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送我回简罗。”室利赶上几步毫不犹豫道。

两国交战,他这个来游学的小国主可不想遭池鱼之殃。

“那你计划让我怎么做呢?”室利的狮子大张口并没有让云树过于惊讶。

“这是你该计划的事!”室利的语气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你是这么想的?”云树端起茶盏,悠然喝茶,都不看室利的。

“是的。”云树的样子让他禁不住有些心虚了。

“嗯。”云树放下茶盏。“这茶不错。小棉,给室利国主添盏茶压压惊。”朝旁边的位置抬抬手,“说了半天话了,坐吧。”

室利这才意识到他一直站着跟云树说话的,而云树早就坐了下去,这让他这个国主觉得有些失面子。他撩袍子坐下,三个美娇娘就顺服的立在他身后。云树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云树你怎么一点不着急?难道已经有了计策?”室利终于对云树一直悠然的样子吃惊了。

“我很荣幸,室利你这般高看我。西郊大营的数万兵士你都不相信,跑来向我一个小女子求救。不过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没办法这个时候,送你和你的美娇娘回简罗。”

室利这时意识到,确如云树所说,他太相信云树了!以至于脑子都不好使了……不过,好像也不对。在见到云树的那一刻,他已经莫名的心安了许多。

室利忽然呵呵一笑,接过小棉奉上的茶盏,“好些日子不见,云树你怎么又变漂亮了?”

三百三十五章:训教有素

“怎么?皮又痒了?”

这回云树没开口,宋均“热情”的开了口。

宋均话音刚落,室利身后温顺的美娇娘就不温顺了,当然也没有闹什么,而是三人一小队直接抬步,迤迤逦逦出了门。不仅不搭理室利,见云树这个主人都没说一声,就直接出去了!留下屋子里的人吃惊的传递眼神。

室利尴尬道:“她们站在这里挺烦人的,出去了也好。”

云树不觉笑的灿烂。室利看上的女子,不仅形貌上有秀的影子,就连脾气,也都有秀的硬气。难得他竟能几个月的时间里,这样的女子就收罗了三个,而且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能够和平共处。室利的本事委实有长进啊!

外面室利的人来报,说三位娘子回去了。

室利脸上挂不住了,喝道:“回去就回去了!做什么大惊小怪?这点小事还来烦我!滚出去!”

云树忍笑,“你不去追人?”

“天天看她们,都看烦了,走了清净!”

云树也没说别的,只是喝着茶与宋均眉目传情。

室利清清嗓子,打断了郎情妾意。“云树,我能回来住吗?”

他拖家带口的来,竟是打这个主意。

云树正色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京城被攻破,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那你为什么一点不着急?”

“我着急有用吗?我着急真国就退兵了,还是我着急赵国官兵就格外能打?”

“老朋友都来向你讨主意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室利抱怨道。

“若是让赵国君臣知道你这般不看好他们,你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回官驿去吧。我若有能力,会考虑你的后路的,不过,你凡事还是要靠自己,也多长点心。”室利既然开打友情牌,云树便给出了朋友的劝告。

送走室利后,云树就让云奇带着众云云去囤粮炭,让云宝去益生堂将医治外伤的药都扣下,不再出售,另外再去多囤积一些,又让云藏去大量购买衣棉。这一切都是分批悄悄进行的。

尧关被破,京城被围,外地大军来京城救援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京城之困,一时半会儿怕是解不了的。

事情交代完,云树重新窝回了宋均怀中,让他讲讲完颜澈其人,分析分析真国的战法,就如勾栏里那些说书的一般,不过宋均的分析可比那些说书的讲的深刻多了。

半个月后,城外的守军已经支撑不住,残兵败将被收回城内,是赵琰的大度与大胆,他是顶着被真国大军破城的风险让伤残的兵士入城的。

云树不再黏着宋均了,换上男装,手中握着遮面的巾帕。“修仪,我要出门了,你好好待在家中。”

“你要做什么?”

“我是大夫啊。”

“我陪你去。”

“我倒是很怕赵琰再想起来让你去暗杀谁。有了上次的经历,恐怕完颜澈身边如铁桶一般,去了就是送死。你好好在家装病。

“可是我不放心你。”

“我带这么多人呢,只是去医治伤员。我晚上回来。放心。”云树踮脚吻他一下,遮上面巾出了门。

云树手下的人,如她一样好学,此次她就带了二十个懂得医药的云云,来到了城墙下。城外防护部队撤了回来,城墙的防护功能就被用上了,攻守之战正当时,不时有伤员被抬下来。

云树正观察的时候遇到了老熟人。

“让开!让开!大爷还没死呢,就撞上穿白衣服的人,真是晦气!”

云树回身,弯了眉眼。“许将军,别来,您小恙啊!”

此时的许霖肩上中了两箭,血流的不少,脸色都有些白了,就是脾气还是不小。

“你又跑来凑什么热闹?”许霖认出了这个穿白衣遮面巾的人,没好气道。

云树看看周围,伤员不少,军医很少,许霖这个级别的将军受伤下来,军医竟抽不出空先看他的伤。

“我来给许将军拔箭治伤啊!”云树指指他身上翘棱棱的两根羽箭。

许霖觉得这不知羞耻的小女子是来看热闹,加嘲笑他的。一生气就抬手用蛮力的将箭杆给折断一根,牵动伤口,痛的他眼前一黑。

云树伸手扶住他,如其他伤员一般,靠墙而坐。许霖也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云树招云岭将东西带过来,匣子打开,各种刀具、针囊、药瓶等,一应俱全,竟比军医的装备还齐全。

许霖眼看云树从其中一个屉子里拿出一双奇怪的手套,张手戴上的同时,她身边的人已经备好了药酒、刀具。云树以目示意云岭解开许霖的盔甲,她自己则用药酒擦拭刀具,准备给许霖拔箭。

“你会不会拔箭啊?老子没死在真国人箭下,再死在你刀下可亏大了!”

许霖本不想让让云树给他拔箭,可是刚才逞强折断箭杆,他这会儿血流的厉害,他眼前都有些黑了。

云树没回话,将一方白布折了折,又将一种不知名的药水撒在上面,而后捂在了许霖的鼻唇之上。许霖瞪大眼睛哼了两哼,就昏昏欲睡了。

云树收了帕子给云岭,干净利落的给许霖拔箭、止血、敷药、包扎,下手果决、精准、轻重适宜,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处理完许霖身上的两根箭,云树倒出一枚药丸塞入他口中。

要为许霖处理伤口的军医过来时,云树正在拔箭,为了许将军的安危,他没有打断云树,而云树的手法让他很吃惊,他这个老军医都似不如他!

见云树终于处理完许将军的伤处,他赶紧上去给许霖按按脉,“您是给许将军吃的什么药?”

“许将军爱发脾气,他这伤口可不允许,帮他稳住心气。”

“请问您是?”

“在下云树。益生堂的大夫。我看伤员太多,过来帮忙的。您若信得过云树,请允许我为兵士们治伤,我自己带了药来,还带了一些帮手。”云树向身后的云云们抬抬手。

云云们很好分辨,他们如云

树一样,都穿白衣,只是没有遮面。他们身旁还有两辆车,满载着药物。

老军医犹豫这个人可不可信,许霖醒过来,忍不住痛哼。

“云树你这小混蛋要谋杀我啊?”

“许将军身上有伤,不可再动怒。再说,我可是救了你。”云树对许霖的反应一点不惊讶,仿佛这样的兵头,她已见过好多。

许霖这才发现他身上的箭羽已经没了,伤处也被包扎好了,而拔箭时他竟全没印象,还不觉得痛,他是清醒过来才觉得身上痛。

“你刚才在我鼻子上捂的什么?”

“一点迷药。”云树满不在乎道。

“你这小混蛋,竟然敢给本将军用迷药!”

“只有一点罢了,不然拔箭时你早痛晕了。”

老军医忙道:“许将军您现在可不能动怒。这位大夫的手法我也看了,确实精到。他说想来帮忙医治伤员,您拿主意吧,我先去忙了。”

眼见又下来一波伤员,老军医立不住,不等许霖回话,拔腿就跑了。

云端打来一盆水,云树也不摘手套,直接在盆中洗了手,那染满血迹的手套便洁白如初了。云河端来一盆,酒!许霖闻见了酒味,他眼看着云树又将手放进那盆中洗了。

手套也不摘,就在身前擎着两只手。

“你这是什么手套?好生奇怪!为什么血迹一洗就掉?为什么又要拿酒洗?”

“这个啊?是我从海外带回来的,血水只染了表层,却无法渗透,一洗就掉了。用酒清洗,是为了更加清洁,好为下一个伤员处理伤处。许将军,你是否允许我救治伤员啊?”

云树在简罗时,发现有当地人将一种白色的液体涂在布料上,那布料便可防水。云树将她防护双手的手套在那白色的液体中过了一遍,那液体晾干后,手套上便多了一层有韧性的东西,这层东西不仅增加了手套的厚度,而且使手套具有了防水的功能。而那白色的液体,是从一种树上取下来的。

带着手套处理伤处,不仅避免她与伤员之间的接触的尴尬,还能快速将手清洗干净,好处理下一个伤员。

许霖看着云树的手套出神,没回答她的话。

“你倒是能不能做主啊?你要是做不了主,我去找你的上司!看看你那痛的直叫的兄弟,你还有功夫发愣?”云树不客气道。反正她再客气,许霖也不会好好与她说话。

“行行行,你快去吧!看在李维翰那小子的份儿上,我信你一回。你可要好好给我这些兄弟治伤,我可替你担着责任呢!”

许霖还要絮叨,云树却没一句废话,已经投身到她的战斗中。

连云树,一共二十一朵云。三人一组,四组共十二人治伤,五个煎药的,两个劈柴打水的,两个看守马车抓药,井然有序。

许霖简直想说训教有素!可他忍住了,他怎么能去夸云树这样一个到处抛头露面的女子呢?更何况,哼,她忙起来正儿八经的样子,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他才不要去碰一鼻子灰。

三百三十六章:折辱

一波白衣云云在血污连连的伤员中穿梭,很是显眼。

他们三人一组的配合,讲究的治伤程序,怪异的手套,奢侈的拿酒洗手的行为,被其他军医嫌弃。认为他根本就是富家公子来博个好名声的!

这嫌弃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嫉妒就如同,都是菩萨,怎么自己就是泥巴塑身子,草包填满肚子,而旁边却是一尊精雕细刻的玉佛!

这种嫌弃在数日之后,就没有了。为什么呢?看伤员的存活率。

云树治伤肯下本。

酒是高浓度好烧酒,伤处的清洁与刀具、手套的清洁做的到位!药是好药。她习武以后就免不了经常受伤,这是严世真特意为她研制的治外伤的药,加上她在天竺拿了薛蘅的薛家秘药,偷学一二,改进药的配方,这伤药的止血愈创功能,更是提升了不少!云树还加上内服的药与之配合。

是以经云云们医治过的伤员,伤处很少感染起热,存活率大幅提升!

“云树,你这小混蛋不错啊!”许霖吊着膀子过来看云树治伤。不把膀子给他吊起来,他老是忘了自己有伤,行动都不顾忌,伤处一再殷血。

云树手下给伤员裹着伤道:“舍得开口夸我,说明,”她回头眉眼一弯,“你这混蛋也可以!”

“你这小混蛋脾气够劲儿啊!”许霖已然把云树当男孩子训了,说着话,抓起云树的酒坛,就往嘴边送。

云岭抬手利落的抢了回去,语气冷淡道:“这酒不是喝的。”

“这酒这么香,怎么就不是喝的?”许霖难得与云树说话语气好了点,云树的手下却是这般态度!让他的怒气又上来了。

云树裹好了伤口,起身道:“这是给你的这些兄弟处理伤处的酒,不是给你喝的。你身上的伤未痊愈,也是不能喝酒的。”

她还说的句句在理。

许霖麦色的面皮微红,“哼,不喝就不喝。”没话找话道,“你那个相好呢?这几天怎么没见到?”

“八卦!”云树白了他一眼,转身又去处理下一个伤员。

许霖这些日子拎不了枪,闲得无聊,好不容易跟云树好脾气说话了,还一再被嫌弃,他还偏就八卦上了!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这般抛头露面,你的小相好不生气?他还真是不怕绿!”这小女子还是很能招事的!

云树回身冷冷看他一眼。

“你是希望我回去,由你站在这里,眼睁睁看你这十成兄弟中的七成都去死?如你所愿!”云树向众云云道:“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正在忙碌的众云云闻言,止血的,裹伤的,洗伤的,劈柴的,熬药的全停了手,下一瞬,裹了一半的伤布被丢下,止了一半的血不止了,血又汩汩流出来,就连煮着的药也被冷水灭火,倒药,素整的收拾东西,一点也不像是吓唬他,他们就是要回去。

许霖见云树脾气这般硬,一时愣住。他怎么忘了!这小女子可是敢提枪冲进真国数万大军中的!让他孤身冲进去,

他都胆儿怯。上次她什么名啊,利啊都没要,还捐献那么多货物,这次她自带人员药材来救治伤员……为什么他早没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偏偏去羞辱她?

想留下她,他又拉不下面子,眼睁睁的看云树一行人走的干净利落,就如她处理伤员一样有效率。

离得近的伤员,眼睁睁看着许霖把救命的大夫给气走,什么也不敢说,只是看许霖的眼神有些变了。

这几日,上城楼守城的士兵看到那二十来个白衣人在城墙下忙碌,就觉得放心许多即使受了伤,还有好药给他治伤。而云树一行走后,再抬下来的伤员看不到那拨白衣人了,心中有些惊慌,逢人便问,那些白衣大夫哪去了?

本来没有那成保障也就算了,可既有保障被撤除,则让人恐慌。

这种惶恐的情绪,随着伤员死亡率的上升而上升到城楼上,守城士兵的斗志都受到了影响。

京城被围二十天,外援尚未到来,城内守卫志气不高,这是很要命的!李文声替皇帝来考察,却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第二天,京中诸大药房都安排了自家坐堂大夫,带着医药来帮忙,济世堂也在其中。伤兵汇聚的地方一片繁忙。

并不是所有会开方子的大夫都擅长治外伤,这番忙碌的效果,在几日后呈现出来,却并不怎么显著。听到那些伤兵偷偷的议论,薛蘅也纳闷,云树是怎么做到的?

云树在益生堂囤药材,他是知道的。他药铺那么多,也不在乎一个益生堂的生意,再说云树囤药材是自己出钱,只不过将铺面关门一段时间。这个主意,云树想拿,就让她拿。甚至凭借商人的敏感,他也私下囤了一批药材。可云树医治伤兵,又是为什么半途而退?想来回到京城也半年多未见云树了,这晚,他去了云宅。

是最初与云树合作的时候,有求于云树那个小孩子,他登过云家的门。其后,云树帮他将关节打通后,他生意做的顺风顺水,生意上没亏过云树,他也没再来过云宅,反倒是云树,去薛宅找过他几次。

云树此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修整门面,是以云宅从外观上看,并没有寥落之相,只是人声寂寂,让人通报之后,过了好久,云树才脚下轻飘的进来。

云树本来在内院与宋均拥炉暖酒喝,当真过上了礼部侍郎所指责的骄奢淫逸的日子,那场景委实不适宜被外人所见,她收拾了一番才出来的。她本来是想做些事的,禀一颗心,认真去做不求回报的事,却还要被人折辱,她便回到宅中过自己的日子了,管它春夏与秋冬。

“薛东家,稀客啊!”云树抿着醉笑,一双眼睛含了水一般。

“你喝多了?”

“冬日无事,小酌怡情。薛东家这么晚来,所为何事啊?”

“这个,你怎么……”薛蘅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我怎么还有闲情雅致?”云树笑了,撩袍子在主位上坐下,抿了口茶,润润喉咙方道,“此刻京中的权贵们在内宅拥美人儿,品美酒的在少数?我怎

么就不能呢?我还真不相信薛东家在自己家中就忧国忧民,过的苦行僧一般。”

虽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国还有一个爱屠城的王子,不知道此次有没有跟来,但是声色犬马惯了的权贵,此时又跑不掉,圈在宅中,可不更要通过美人与宴来压下惊恐嘛。

薛蘅被堵的没话说了。也是,他为什么直观的认为云树就该是忧国忧民的那个人呢?他可是听过云树的大逆不道之言的。

“上面鼓励我们这些药铺去救治伤员……”

“喔?我怎么不知道?”云树悠悠然放下茶盏,做洗耳恭听状。

“京城药铺何其多?没有通知到益生堂。”

“原来是这样。”

“我们忙碌了几日,可是据那些老军医说,效果并不怎么好……”云树不接话,继续喝茶,薛蘅只好继续道,“想问问云树前些日子,是怎么做的?”

“你是奉命而来?”云树抬眼一笑。

“是朋友来求教。”

“这样啊~你薛家的秘制伤药,效果是很好的!”云树肯定道。

她什么意思?那药效果好,他怎么会不知道?可是一小瓶药可值百金,如何大量用?

“看来治伤,也是云树的秘方,是薛某妄言了。”

云树挥挥手,“非也,非也!我治伤,他们都看着,并没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手法。”

“那,云树是否可以授我以渔?”薛蘅试探道。

“薛东家的请求,让我有些为难。我好心去救治伤员,却要被羞辱,你得了我所授的渔去做我本来要做的事,他们得了好处,而不用向我低头,回头更是会加倍羞辱于我。薛东家以为,我该怎么做?”

原来云树是因被羞辱才半途而退的。“他们为何会羞辱云树?”

“需要我帮忙,还看不上我是女子。为了不让他死,我还得低声下气的倒贴上去救他。这天下之大,有几个人值得我这样犯贱啊?”云树醉语粗糙,道理却不粗糙。

“可是尧关已破,京城之围若不得解,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这是在劝我?”云树看了薛蘅一眼,眸色似嗔似怪,还有一丝生气。

这眸色薛蘅有些抵挡不住,端起茶水遮挡道:“我只是说出我心中的担忧。”

“我不过是一个被世人看不上的小女子,你同我说这些也没用。”云树敛了眸色语气低落道。

世道是如此,薛蘅也没法说了。

“这些日子,云树可还好?”

“嗯,骄奢淫逸的日子来得不易,怪不得权贵们都喜欢,过着确实不错。”云树丢开低落,大爷般的慨叹。

她这语气与她绝美的容颜在一起,薛蘅从心底觉得不搭。他忽然突发奇想,若是这些年,她父亲都在,她会被教养成什么样子呢?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美名或许会传到宫中……薛蘅啜着茶,思绪飘的有些远了。

三百三十七章:好大的胆子

舞一曲,酒一壶,欢笑之珍贵,在于有今天,不知明天回会如何。云树每日都与宋均黏在一起,格外珍惜这悬崖边的逍遥日子。

京城被围已经三个月,就快要过年了,外地前来勤王的大军左等右等不见来,都在观望。在真国铁骑面前,战力最强的尧关边军败了,从全国挑选的精锐,西郊大营也捞不到好处。现在谁敢来勤王,那就是送死。

赵琰深切的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味道。没有人来帮他,京城也要遭受如尧关一样的命运了……

三个月的围困,京城的物价狂涨,就连给兵士的药材都供应困难了,人心惶惶。

赵琰看着眼前走匆匆而过行人,回想自己登基时的志向与这些年的辛勤,他何曾有一刻懈怠?尧关屹立两百年的城墙都能倒塌,真的是天要亡赵?他这些年的努力,多么像个笑话!朝堂上那些人,萎靡的连架都不吵了……

迁都?此刻那些人都不来勤王,出了京城,还有谁认他这个皇帝?他又如何出得了被围攻的京城?这冰冷的阳光,他还能看多久?

赵琰的目光扫过光秃秃的枝丫,落在几个黑衣人身上。那几个人静默的看着兵马疲累的往来,好半天都没有动。

像是察觉了什么,那个身形窈窕的领头人转过身来,正对上赵琰的一双黝黑的眸子,微微一愣,然后一路小跑过来。

“见过圣上。”云树跪地请安,用的却是男子的请安之礼。

赵琰也没计较。“起来吧。”

“谢圣上。”

“你这身打扮,是要做什么?”云树一身黑衣,黑纱遮面。

“只是出门看看,并没有要做什么。赵国人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所以把脸遮上了。”她这副样子在全城几乎逛了一整天,话也没有一句,不知道都在琢磨什么。

难得这个时候,赵琰还能被云树一本正经的话给逗到。赵国人不喜欢女子抛头露面,她哪怕是换了男装,遮了面也要出来!掩耳盗铃的事,她做的那么堂而皇之!

想起云树明明不愿意去尧关,还信誓旦旦的说愿意为他效命。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丫头!“想好要怎么为朕效劳了吗?”

赵琰没指望她说出什么建议。云树却把他的话当了真,认真的建议他这个一国之君弃城南下。

“大胆!”

“云树是为圣上着想。圣上若不喜欢,云树不说了便是。”

赵琰清清嗓子,威严道:“接着说,若是说不好,今天就把你那顿鞭子补上!”

“京城被困三月余,外地的军队都没有来勤王,如今天寒地冻,物质紧缺。京城不比其他城池,可以死守以待救援。王若被困在一座城中,而无兵来救,那是在昭示王失了民心。”

赵琰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并没有打断云树,云树便接着说下去。

“与其没有希望的死守下去,一点一点耗尽锐气,不若弃了这城,重新再来。赵国辽阔的疆域,圣上在舆图上看过吧?从尧关到京城只是一小块,往南去,赵国还有大片富

庶的土地。圣上不值当为了这一座城,放弃那大片疆域。”

“敢劝朕弃城!不怕朕把你当成真国的细作来审?”赵琰威喝道。

“我若是真国的细作,我会劝您不要弃城。我会说,京城是王的权位的象征,弃了京城,便惶惶如丧家之犬,务必死守!一座孤城,被围困的大军吃下,是早晚的事。到那时,我这细作,也算功德圆满了。”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什么话都敢说?”

“我的胆子,都是圣上给的。若非圣上宽宏大量,云树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如今那些军队尚且不敢来勤王,出了城,还有谁认得王是谁?”赵琰似问询,又似感慨。

“真国大军实力强悍,如今来勤王,那是送死一般,待王出了京城,那可是既避免了与真国大军交锋,又可以得从龙之功,他们会对圣上上心的。相信经此一事,圣上在如何用人上,会大有心得。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云树侃侃而谈,镇定自若,其中利弊讲的犀利透彻,确实是站在他的角度来考虑的。朝中那些臣子整日忧戚,明白话想到了也不敢说。

赵琰微眯起眼睛,想知道云树这小女子究竟在琢磨什么?她说她怨他,为什么还要为他考量这些问题?

云树仿佛看懂了他的疑问。“我师父希望我能这样做。毕竟我是赵国人。”

“你师父是?”

“辛坦之。”

赵琰知道那个辛坦之。他转移了话题。

“你前些日子去为伤兵治伤,为何又闹脾气不去,动摇我军军心?”

“动摇军心?这帽子云树可不敢戴。云树只知道,人去寺庙都是又叩又拜,上香捐钱,万千祈求菩萨保佑的。云树从没见过有谁在庙门前破口大骂,羞辱菩萨,菩萨还去一心一意去护佑他的!菩萨都做不到,圣上何必要怪我呢?”

“你既为他们治伤,他们为何要羞辱你?”

“有人知道我是女子,觉得要是不抓住每个机会羞辱于我,便对不起他们的男人尊严。”云树控制不住的眼中漾起轻蔑之色。“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

“你这是在咒朕的军将败北啊!”赵琰“威喝”道。

“被打下城头的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还那么嚣张,他本就是不中用的人。”

“云树怨气不小啊!是谁羞辱你了?可要朕为你做主?”赵琰被云树的怨气逗到,竟觉得心头有些轻松。

“圣上既然知道这件事,自然便知道是谁,何必再问。”

“怎么还怨起朕……”赵琰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他想起云树上次说,她每被人欺负都会怨他,是他让她失去了依傍的大树。

“是朕御下无方,让云树受委屈了。”

云树惊奇的看着赵琰,她完全想不到赵琰会说出这样的话。回想她自己的话,也确实说的有些极为少见的任性了。她需要的一个道歉是由赵琰说出口的,她的怨气平息了下来。

“京城被围的第一天,云树就着人悄悄囤积了一批药材,如今还剩下不少。圣上若是需要,可着人带上银子去益生堂提取。”

“为什么还要带银子?”

云树刚息下去的不满又跳出来。

“圣上!我在海外漂了几年,一进京就将货物全部充做军资,总不能为了赵国,便让我一个人倾家荡产吧?”

赵琰觉得这个样子的云树很有趣。“你之前为他们看诊,不也没收银子吗?”

“不给就不给。圣上竟然这么小气,云树作为商人,自愧不如。”

“你胆子可太大了!”赵琰“正色”道。

他都没意识到,今天这句话他重复了多少次了。

云树跪下道:“云树知错了。云树建议也给了,药材也上交了。天色晚了,云树一个女子不适宜在外闲逛,云树可以先行告退吗?”

赵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给她的胆子,她竟这般傲娇起来,但出门时的沉郁到如今的轻松,他不免也“挑剔”道:“哪有女子是你这般行礼的?”

云树行的依然是男子之礼,闻言起身弹弹衣摆,看看赵琰,别别扭扭的行了个女子的福礼。

赵琰忍笑,“去吧,去吧。”

云树后退一大截才转身接过马缰,飞身上马,回头看赵琰一眼,又是一个男子的抱手礼,而后打马而去,她的四名随从也英姿飒爽的翻身上马,跟她而去。

赵琰忽然想将云树叫回来,她好像身手还不错,应该叫人试试她的身手的……

第二日,唐昭遇带人去益生堂提药材,云树收的是三个月前的购入价,连储藏的成本都没收。如今京中物质短缺,药价都翻了好几翻,唐昭遇带的大笔银子没用多少,他倒觉得云树手法之高!竟然连皇帝的线,她都牵的上,还敢要银子!皇帝竟然还不生气。云家女,不可小觑啊!

待打开库房后,除了几十车的药材外,还有布、棉这样的紧缺之物,云树全都按三个月前的价格收的银子。唐昭遇忍不住又想感叹了。

云树这几十车的东西解了一时之急,却解不了京城之困。赵国无人来勤王,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任意的同赵琰耗下去,京城必须尽快拿下,否则夜长梦多,完颜澈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夕之夜,没有一点过年的喜庆,守夜的人也都昏昏欲睡。

“姝儿,要不先去睡吧?守这夜做什么?不守天也会明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在宋均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云树依在宋均身上睡眼朦胧,听了宋均的话又精神了,望着他如墨的眼睛。

“我不是为了守夜,我是想和修仪一起守夜,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虽然物质不如往年丰盛,云树也尽力让这个年,像个年。

“姝儿~”宋均心头暖的不行,抱着她,“以后的每个年,我们都一起过,好吗?”

“好~”

正吻的如胶似漆,忘神忘我,一声巨响将二人轰的清醒过来。

三百三十八章:出城

“云岭!”

云树冲门外唤道。

云岭在门外恭谨道:“爷有什么吩咐?”

“你带几个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正说着,又是数声巨响,几乎是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传来的。云树补充了一句,“真国人怕是要破城了,你小心点。”

“是,爷。”云岭闪身没入黑夜。

云宅诸人都被唤起,备好随身物品,随时准备躲入地窖。

从真国大军围城,云树就让云云扩充酒窖,若京城真的被攻破了,妇孺还是躲起来比较安全,如今怕是要用上了。

一个时辰后,云岭带人回来了,说街上乱的不行,真国从三面攻城,只留下东门像是没什么动静。云树听了消息,让他下去歇息,屋子里只剩下她与宋均了。

“姝儿,有我在。”宋均将云树揽入怀中。

云树抱着宋均的腰,“你也要躲起来,我才不要你去送死。”

“有姝儿在,我才舍不得死。”

云树看着灯影中宋均的脸,温柔美好的不像话,捧住他的脸,踮脚吻上去。她也觉得在震天的声响和遥远的厮杀声中,这吻有一种瑰丽的美,美到窒息。

“修仪~”

“怎么了?”

“我想要你……”

“好~”宋均含着笑抱她进了里间。

缠绵的**之后,宋均睡着了,云树让他睡着了。给他穿好衣服,自己披上皮甲,打开门召来众云云,让他们看好宅子,照顾好宋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为上。她自己带了四朵云与准备好的一应物事,打马出了门。

云树在东门等了一个时辰后,有一队人马急急赶了过来,云树一身黑衣,披甲挂刀,手中拄枪,从暗影中走了出来,宛若一个影子。

只一双眉眼,李维翰便认出了她,急急勒住马匹,万分惊讶道:“云树?你怎么在这里?”

赵琰的马也赶到,云树望向赵琰道:“我来护送圣上出城。”

“此行凶险,你快回去。”李维翰劝阻道。

云树向李维翰笑笑,“这是我向师父立下的誓言,我要履行我的誓言。”

“还不知道云树身手如何,就这般大言不惭要送朕出城!”如今之事,云树这个“神算子”竟然预料到了,还早早在这里等他!这让赵琰有些不愉快。

“必不会拖累圣上的行程,只是……”云树柱枪往赵琰身后看看。该说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吗?皇后妃子带了好几个……

“只是这东门之外极大可能有伏兵,她们能否禁得住颠簸,圣上要做好准备。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护圣上一人。”

“你是谁?与圣上说话也敢遮住脸?”一个女子转出来呵斥道。

云树向她行了一礼,却并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向赵琰耳语道:“济阳一带虽富庶,还有黄河之险,但距离京城太近,很快会被波及,圣上没有充足的时间站稳脚跟。我建议圣上从海州乘船南下前往苏杭,长江之险胜过黄河。我从广州回来,运货的船尚停在海州。这只是云树的建议。”

“你想的倒是长远!”赵

琰声音冰冷。

“为圣上着想,不敢不尽心力。事不宜迟,还是先出城再说。”云树躬身一礼道。

云树说是要护他出城,也就等于在他的人中,埋入了云树这样一个所识不深的人。把命交到云树手中,赵琰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他看李维翰。李维翰这个痴汉!看到云树就挪不开眼,还能指望他想主意?赵琰心中叹气。

想到云树在海外漂了四五年,回来就重伤真国国主,他对她有了几分放心。

“先出城再说。”赵琰拍板了。

门轴上灌了大量的油用来润滑,防止开门的声音过大。熄了火把,赵琰的一千五百骑人马和云树的五个人出了城。出城后,赵琰的一千五百骑分做三路,向三个方向跑去,云树却只跟着赵琰。

不出云树所料,出城五里一处并不如何的土堆,跑在前面的马匹被绊马绳绊倒,箭羽漫天飞来。

赵琰与众王族身边尚不容云树这个平民靠近护卫,云树便带着四朵云摸到土坡后面,都是以一敌十的主儿,仿佛有五十人杀到了伏兵身后,真国伏兵的阵脚乱了起来,赵国君臣趁机反杀。若是不将这些人除干净,他们是走不彻底的,一路上都要被这尾巴咬住。

东门是生门,也是一条险而又险的路!

赵琰所带的是禁卫军中的精英,一炷香的搏杀,埋伏的人死的七七八八。

“我善后,快走!”云树吼道。

赵琰一行听从建议,竭力往前赶。

云树处理完尾巴又往前赶,十里外,又是一道伏击。云树暗自慨叹:这设伏之人的心也是够细!赵琰已是兵分三路,这十多里地就遇到了两波伏击!看来想摆脱,并不容易!需要另辟蹊径!

尾巴再一次留给云树和她的人。赵琰这是相信她了。

云树再次赶上赵琰等人时,她五个人,每人身后都有五匹马,轮番换乘。尽管赵琰等人拼力赶路,但云树追上他,也只是时间问题,并没费力。而赵琰的马在几个时辰的剧烈奔波中,口角皆白沫,娇弱的后妃,幼小的皇子早受不了。

皇后与赵琰共乘一骑,两个小皇子由禁卫军护着,另外几个后妃不见了,只还有一个女子仍拼力催着马。

云树从她身边过,并没有帮她,而是赶上赵琰。

“圣上且歇息片刻,云树有事禀报。”

马匹确实跑不动了,赵琰便勒停了马,将他娇弱的皇后抱下来。

生死关头,云树管不了帝后深情,她硬着头皮直接跟上去禀报。

“真国很快会发现这几路从京城出来的人,我们这样走,不是办法!早晚会被追上。”

“你有什么建议?”

“分开走。”

“还要分?”娇美的皇后禁不住惊呼。

“两个皇子与我们分开走。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分开走就是将风险分散,只是小皇子的安危就另说了。

“不分。”赵琰冷声道。

“那云树建议的路线,圣上意下如何?”

赵琰凝眉头,没说话。云树的建议,无疑是可行

的,与他之前的计划相比,有一定的优势。

东方微微泛白,云树察看周围地势,好像不远处是她的那个田庄,果然是跑死马的距离!想来一路奔波,需要吃些东西,休整一下。

“圣上,那里有个田庄,”云树指着不远处的一团黑影,“是我的。您可以带王后与小皇子稍稍休整一下,我们再出发。”

“你怎么会在这里有田庄?”赵琰警觉道。

云树回头看刚才那个执意自己骑马的女子。

“几年前,我的青梅竹马要与别人结亲。我觉得浑身难受的紧,连夜骑马出了京,想要回去向义父求安慰。快要将马跑死的时候,我到了这里。我就将这周围的地买了下来,建了个田庄。”云树说的风轻云淡。

赵琰看看饱受颠簸的皇后与小皇子,想真国人忙着攻打京城,一时也顾不上全力追他,便点头同意了。

起身时,却有人起不来了,引起周围人的惊呼,云树忙赶过去。

二十来个受伤的,起不来的却是……

“维翰哥哥!!”

李维翰的身上不是箭羽,却是一道极深的刀口在腰间,血几乎将棉衣染透。

“云岭!云岭!拿药来!”云树吼道。

“眉儿……”

李维翰抬起血糊糊的手,想揭掉她的面纱,看看她。

云树一把扯掉面纱,紧张道:“你别动,我看看伤。”

李维翰艰难一笑,“真,好……每次,受伤,都有,眉儿在……”

云树埋头卸掉他的铠甲,这里太冷不适宜处理伤处,云树撕下衣摆,紧紧裹住他的腰,绑紧了。“忍一下,到了下面田庄,我就给你处理伤处。云岭!背着,背着他。”

云树扶着李维翰,让云岭背起他,直奔田庄,走了几十步才想起赵琰。“圣上,救人如救火,我先行一步。”

赵琰只看到,晨曦中,云树雪白的面颊都抹上了血痕,她浑然不觉,不等他开口,她拔腿便疾走了。

喊了两声开门后,不等人来开,云树抬脚便踹,让人不敢相信那是她的宅子。

杨千睡脸迷蒙出了屋子,粗着嗓子喝道:“哪个不要命的?”

“你主子!快开门!”那大门格外结实,云树踹不开,她急的都变声了。

“我主子?”

门打开了,一片银亮的刀片直朝云树劈过去。杨千犹道:“还敢冒充我主子?你找死!”

云岭背着李维翰就跟在她身后,云树没法避开,双掌相合,架住杨千的刀,暴喝道:“杨千,你要造反啊!”

杨千看到云树的脸,忙松了手,“小主人,我,我以为是流民盗寇……”

云树根本没工夫听他说完,“接待好后面的人!”便带着云岭去了厢房。

杨千住在厢房,屋里燃着微薄的碳火,空气是暖的。

云岭小心的将李维翰放在床上,云端就将一应处理伤口的东西抱了进来。

“打水来!”云树皮甲都来不及脱,就去打开云端抱进来的东西。

“酒!”

三百三十九章:天煞孤星

处理完李维翰的伤口,云树额上都是汗,李维翰犹昏睡着。

云树抬臂胡乱抹去汗水,推门出去,一院子的人密密麻麻,云树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杨千,大吼一声“杨千!”

院子里的禁卫军们被云树这一嗓子惊的一愣神!!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般美貌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一嗓子?!

这田庄里就四个人守着,杨千这会儿正在厨房安排饭食,忙的陀螺一般,听到云树的怒吼,丢了水瓢就往外跑,“爷,我在这里!”

不待他跑近云树便赶了过去。

“还有药材吗?”

“还有一些在我屋里,您看能用不?”

杨千一边在屋里翻药材,一边絮叨“这流民一波一波的,都成了盗贼,我冒犯了爷……”

“人都安置好了?”云树挑着药材。

“安置好了……您……京城陷落了?”

“不要多嘴,做好你的事。”

“是。爷,地窖那个人……”杨千往门外看看,“盗寇多,东西大部分我都存在地窖里了,外面的这些,不够这些人吃啊……”

“让云岭他们帮忙,搬些东西出来,让他们都吃好了。”

“是。”

“去把药锅搬过来,我就在这屋里煎药,再去装两个汤婆子。”云树将炉子上的水壶提下来,将炉火拨亮,又添了两块炭。

云树正说着话,屋里忽然一暗,“维翰怎么样了?”赵琰挡在了门前。

云树面色一沉,“不太好……”

“我看看他。”赵琰转到了床边。

云树将药锅架上,埋头扇火煎药,一言不发。赵琰就静静的坐在床边。

“爷,汤婆子。”

云树起身接过来,“带人去将路上的痕迹处理一下。”

“是,爷。”杨千退了出去。

云树轻轻将被子撩开一个缝,将汤婆子一个放在李维翰脚下,一个放在他怀里。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捂在了汤婆子上,起身又找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

赵琰看着她,“云树?”

“嗯。”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云树声音沉寂道。

“你是女子,不应该这样。”

赵琰说的含蓄,云树也明白了她的话。“我想听这话是我父亲说的,不想听别人说。”看了一眼赵琰,“一夜奔劳,圣上休息会儿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赵琰并没有因为云树的话生气,他是一个有气度的皇帝。“他什么时候会醒?”

云树眼睛红了。“不知道。”流着血,颠簸几个时辰,他的脉相,微弱的不行。

云树从袖中抽出一块白玉牌,上面是繁复的云纹勾缠出一个云字。

“圣上若是从海州走,这枚玉牌可以调动那几艘大船。有几艘花哨的船,是室利的。圣上登船后,其他的船,都让人凿沉了。”

“你不护送我了?”赵琰微微吃惊。云树坚持要护送他,只一夜就改变主意了?

“维翰哥哥不适宜颠簸,我不能丢下他。”

“你的誓言,便不管了?”赵琰凝眉。

“您已安然出了城。后面只要脚程够快,便没有问题了。”

“那你还要朕分路走?”赵琰对云树不负责任的话有些生气。

云树不说话了。

“果然不能同女子谋事!”哪怕她看起来是个有脑子的!赵琰沉着脸,起身出去了。

赵琰回到屋子里,皇后为他宽衣,让他休息一下,从他怀里掉出一块玉佩,在床沿上磕掉一个角,正是云树给他的那一块。他并没有接云树的玉佩,不知道她是怎么放到他怀里的!赵琰更郁闷了。

她是怎么生出的胆子?在他面前,敢坚持自己的决定。连他委婉的挽留都当听不懂!然而云树让他大开眼界的还在后面。

稍稍休整后,便又要启程。李文声带着残兵在死死坚守,就是为赵琰离开争取时间,万不能耽搁时间!只是昨夜玩命的,无奈那马匹实在不经跑了,只好让马再多休息休息。

李维翰一直没醒,云树给他喂了药,喂了些粥,疲累的趴在床边睡着了。

宋均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京城的守军在李文声的带领下,仍在死扛着,为赵琰的离开争取时间。

外面是隐隐的厮杀,更衬的云宅一片死寂。宋均的怀里没有云树,屋子里也没人,他抬手想揉揉眼睛,却看到了掌心的墨迹,展开手,那是熟悉的字迹。

“等我回来。”

宋均整个人像是大钟在耳边撞过,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从床上跳起来。

“姝儿?姝儿?”

没人应他。

“姝儿?姝儿?”

他推门而出,外面天空都是一团昏暗的,云奇坐在台阶上发呆。听到宋均的声音,有些木然的回头。

“云爷让我照顾好你。让你看好云宅,等她回来。”

“她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

“云爷没有说,只带了云岭他们出门。昨天夜里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

宋均怀揣着一丝希冀出了门,城南、城北、城东、城西,他跑了个遍,就是没有一丝云树的影子!

云树能去哪里?她还不是为了她那所谓的誓言!赵琰在哪,她便在哪吧!宋均翻过宫墙,就觉不好。这宫城太空落了……

有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修仪,你手怎么这么凉?”云树抬手,将那冰凉的手指捂到自己脸上,为他暖手,却忽然清醒过来。

“维翰哥哥,你醒了?”云树喜道。

“原来,他叫修仪啊?”李维翰微微勾起唇角,声音微弱道。

云树握住他的手,给他按脉。“是不是很冷?我给你换个汤婆子。”

李维翰看她从被子里拿出汤婆子,看她走出去。为什么他总是看她的背影?李维翰虚弱的觉得心头钝疼。

云树端了热粥进来,要喂他吃点。他一点都不想吃。他想,这大概是这辈子,云树唯一一次喂他吃东西了,他艰难的张开了嘴。

云岭在门外禀报说他们要走了。

“知道了。”云树并没有停下喂李维翰的勺子。

“我们在哪?”

“我的一处宅子。”

“圣上要走了……你也要走了……”

“我不走。我怎么能留下维翰哥哥就走呢?”

“眉儿……”

“我陪着你,直到你的伤好了。”

“眉儿……”

“如果不是我对你说那些话,你也不会躺在这里。我就不该胡言乱语!”云树愧疚道。死亡面前,什么功名利禄,宏图抱负都是废话!

“眉儿,你没说错话,是我不中用……”

“你受了伤,为什么硬扛着不说?那一刀是谁给你的?”

“真国人。”

云树垂眸没再追问。“再吃点吗?”

李维翰微微摇头。

“养养神吧。”云树放下碗。“我在这里守着你。”

“眉儿……”李维翰微微闭眼。

“很疼……”他当然会疼。

李维翰却道“我冷……”

云树要去催汤婆子。

“眉儿,抱抱我好吗?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云树克制住情绪,温柔的哄他道“碰到伤处不好。等你好了,再抱你,好吗?”

“好~”她答应了,李维翰的笑,如他的面色一样,浅淡的温柔,薄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而后,他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云树紧张的按过他冰凉的腕子,揪紧的心才稍稍松一口气。心情沉重的起身去催汤婆子。

云河将汤婆子送进来时,不远处的打斗声响起,云树心道不好!

让云河与云天小心些,送李维翰去地窖,云树带着云岭与云端提枪杀出门去。

这波真国人有百,实力虽不如赵琰的禁卫军,可也是一场血战,结束后,赵琰的人也损失好几十个,小皇子还受到了惊吓。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抢过真国人的马匹(这些真国人都是双马而来),两百人伪装过,先行,吸引追兵,其后的一百人重新回到云宅,云树让人把地窖腾出来,一半人进了地窖,一半人扮作田庄的护卫,待前面那拨人将追兵引远了,他们再跟在追兵走过的路往南走,到了济阳再汇合。

云树的这个建议很大胆,也很让对手想不到!

云树率先绕着台阶往下走,地窖里面传来桀桀的笑声,如鬼一般,“小东西,你回来了?”

“你被追杀了?跑到这里来躲避!哈哈哈!真是报应不爽啊!”

云树没理他,只过去看李维翰。

“呦!小相好啊!小东西可真是天煞孤星!相好都要被你克死了!”

赵琰走下去的时候,那如鬼一般桀桀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只看到云树修长的身影,捏住了另一个黑影子的脖子。

“活腻了吗?”云树冷声道。

“你个天打雷劈的小东西!”黑影子艰难的骂道,“你就活该死了爹娘,孤苦伶仃,克死你身边所有人的是你!你个天煞孤星!!是上天要让你如此!”

“那你知道上天要让你如何吗?”

“要让我如何?我还不够惨吗?你幽禁了我多少年?多少年了?!你知道吗?我生不如死!”

“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我为什么没死?我要看你这小东西克死你身边所有的人!”



三百四十章:许以来生

“你的话说的够多了,睡会儿吧!”

破罐子破摔的云树本想直接让韩聚去死,念及奄奄一息的李维翰,她将韩聚砍晕了,让云河将他的手脚捆了,丢到墙角去。

她就私自幽禁人,就这样展示在他面前,一句解释都没有,赵琰看着她垂落双肩走向李维翰,蹲下身子旁边握住他的手,回头吩咐云河再送两床被子进来,再装几个汤婆子。

地窖里填了几十个人,拥挤不堪。她将所有的人当空气,只沉默的握着李维翰的手,想让他暖和一点。

李维翰惦念她的时间,比她的父亲母亲都长,除了义父,就是他了。有人惦念,她才活的不那么孤零零,她无以回报这份惦念。她想让他活着,好好活着。它的伤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失血过多……杨千去买药,还没有回来……

那个孤傲的女子想过去,被赵琰的皇后拉住,不让她过去。那女子挣开皇后的手,走到云树对面,“就是你?”

云树不想看她,更不想理她。

“本宫在问你话!”那女子有些生气。

“宏武元年,长公主病危。是维翰哥哥带唐典御入宫看诊,救她一命。”云树声音微哑,冷眸如冰,扫过那女子。

那女子只觉脊背发凉,半张着嘴巴,忘了舌尖上的呵斥。

从赵醒过来见到李维翰,就将他当成救命的英雄,就喜欢他。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万般避着她,不肯接受她的一丝情意,就连皇帝哥哥要赐婚,他宁愿忤逆圣意,被贬成大头兵,他也不愿意接受她!

都是因为她!因为眼前的这个粗鄙的“不男不女”的人!她赵国最尊贵的女子长公主的颜面扫地!

“大胆!皇家之事你也敢打探!”反应过来的赵怒道。

云树只看了眼赵琰。

赵没听懂云树话的要点,赵琰听懂了,不过他很疑惑,难道李维翰的伤,和儿有关?

云树为李维翰处理伤口时,发现那伤口过窄,不是真国人惯用的宽大刀口,而且还不是贯穿伤,更像是一把小小的匕首。

她问李维翰是谁,他强调是真国人!

没有男人会在要命的战场上挥舞一把小小的匕首,那这些人中有几个女子,一目了然!跟李维翰有过节的还能是谁?

云树若张扬出赵的行为,是会让赵琰的禁卫军寒心。

云树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赵琰阻止了他妹妹的闹腾,地窖归于静默,静的诡异,起伏的呼吸声,刮着墙壁,像是索魂的无常,在墙上攀爬。

“母后,我害怕……”

五岁的小皇子抓着皇后的衣袖偎过去,却被他皇帝老爹瞪的更胆儿怯,眼泪汪汪的,想哭不敢哭。皇后温柔的将小皇子圈入怀中,用衣袖为小皇子遮住他皇帝老爹的目光。

往日,赵国最尊贵的人,高坐宝殿,受天下之人的叩拜,如今拖家带口在地窖中躲藏,赵琰对他这两个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更

恨他自己!

三更时分,李维翰幽幽醒来,对上云树关切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眉儿……”

“维翰哥哥,我在。”

“有人来了。”

“什么人?”云树正疑惑间感受到大地的震颤,像是有一队人马赶了过来,众人警觉起来。

李维翰无力的握着云树的手,他觉得心头有些甜,面颊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粉色,让他的笑容如盛开的花。

“眉儿,”李维翰声音微弱道。“我伤口不疼了。我有些冷。”

云树的眼泪忽然汹涌而至,“啪啪”的落到被子上。她抹着眼泪去解自己的皮甲,将皮甲丢到地上,从被子里扶起李维翰,将他抱到怀里压抑的哭道:“等天亮了,杨千就把药买回来了,很快天就亮了……我抱着维翰哥哥就不冷了。”

“我喜欢眉儿,见不到你的这些年,更喜欢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喜欢的要命。”

“维翰哥哥,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云树哭的身子发抖。

“我喜欢你,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不,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怪你。”

李维翰歇了歇,才又开口道:“眉儿……”

“我在,维翰哥哥。”

“我没有那么差劲,对吗?”

“维翰哥哥一点也不差劲,维翰哥哥待我最好了!你不嫌弃我是女子,不嫌弃我云家门楣无依,是你带我认识朋友,带我玩,你帮了我那么多,你最好了!”

“眉儿,若有来生,嫁给我,好吗?”今生已无望,唯念来生。

“维翰哥哥,”云树痛哭,“天就要亮了,药就要买回来……”

李维翰有些失望,也有些淡然了。她都有了未婚夫婿,为了她的夫婿,她敢只身冲入数万大军中……不该强求她的……李维翰微微闭上了眼睛。

云树失控的哭道:“不,不,你不要吓我!维翰哥哥!”

李维翰费力睁开眼睛,“眉儿,怕吗?”

“我怕!我怕!”

“不要怕。眉儿给我讲故事吧……我听着眉儿的故事,就不会想睡觉了……”

“我,我……我给你讲故事。”云树握着李维翰冰凉的手,满心悔恨的抽噎道。

“你让我带你走,我就该带你走的。我们从京城出发,先去我济阳老家,然后我们去海州,乘船南下广州。我带着银子,带着你,带着从你父亲那里骗来的文书,我们从广州出海。”

李维翰微微的笑了,“好~”

“维翰哥哥,海上的明月很亮,海上的霞光很美,我都陪着你看……”

“月亮圆了的夜晚,热带的海面上能看到船的尾部拖着奇幻的亮光,摩画出的是船航行的轨迹,阔大的天空,亮沉沉的压下来,那感觉奇妙极了,就像进入了一幅画,而我的船就是那画笔……

晨光熹微的时候,可以看到珊瑚礁上

有猴子在抓螃蟹吃!我们可以停下船,抢几只螃蟹上来,用来煲粥,最是鲜香逼人……有的时候,礁石上的猴子,长的奇怪极了,那张脸不像猴子,反而像是狗一样。第一次见的时候,把我也惊的不行。

在码头,我听酒楼里的人说,雨林里,有吃人的树!是不是匪夷所思?我不太相信,又有些相信,一路走来,我认识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们可以将船停在码头,一起去内陆探险,去见识一下雨林奇观……

维翰哥哥一定没见过暖水河中,比车轮还大的莲花!还有月夜里,船靠在码头,我们可以去沙滩散步,听远处的海潮声轰轰隆隆,看岸上的灯火星星点点,时光都仿佛退远了……再望向礁石,你就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美人鱼的轮廓,她们歌喉美妙婉转,勾引着水手向她们靠近,带着他们一同返回海的故乡……”

地窖里,静悄悄,小皇子不怕了,众人的警觉被云树的故事冲淡了,打开想象之门,进入云树奇幻的故事里。

“眉儿,好美……我看到了……”

“维翰哥哥,外面的世界很大,国家很多,只是他们都看不上女子。我不知道,我是差在了哪里,只是漂泊几年以后,我不得不承认,无论在哪里,我都配不上你。维翰哥哥,你没有让我与你做妾,我很感激你,我感激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

宰辅之子,想要纳她一个门户无依的女子为妾,有的是办法!不管她愿不愿意!可他从来没有提过。

“维翰哥哥,若有来生,等你娶我……”

李维翰含着笑……秀美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云树伏在李维翰身上,痛哭不已。

赵并没有想要李维翰死,打斗中是李维翰为她格挡住真国人的刀,又一次救了她。对李维翰的感激爱慕瞬间又点燃起来,而且更加汹涌,然而这时,断后的云树追了上来。

李维翰便想往云树身边赶,护住她。赵凭借女子的敏感,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她的爱慕与感激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李维翰想过去云树那边,可是长公主这边脱不开身,在他又一次砍翻一个真国人之后,将的长公主从地上拉起来,陷入怒火的赵挥着匕首,想要他离远点,可这时又有真国砍过来。李维翰毫无防备的回身杀敌,近距离的赵那任性又暴怒的一刀,便划在他的腰间。

开始赵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李维翰只回头看她一眼,便继续杀敌。光影昏暗中,赵骗自己:她并没有划伤他。她手脚并用的爬到马背上,拼命催马往前跑……

李维翰看出了云树的实力,她有能力善后。他受了伤,若上前去,可能还会拖累她。他便催马跟着赵琰往前赶。大队一路疾行,他根本没有时间处理伤处。咬牙坚持!待云树拦停赵琰,大队停下来时,他从马背上掉到地上,就起不来了……

也算是冤孽!

赵眼看着她求之不得的李维翰死在她面前,死之前还要这“不男不女”之人的来生许诺,她便将自己行为错乱带来的后果,全都怪到了云树头上。

三百四十一章:报应

赵抽出身旁人的佩刀,不管不顾的向云树砍过去!让她惺惺作态!都怪她!

云树悲痛过切,牵动她给自己留下的无法痊愈的旧伤头痛剧烈发作!原本伏在李维翰的尸身上的身子扭成了怪异的姿态,根本没意识到赵的举动,她也避不开。就连四朵云的注意力也只在她身上……

是赵琰,一把握住赵的腕子,解下她手中的的刀,低喝道:“不要胡闹!”

赵再不甘心,也知道此时境况特殊,又众目睽睽,她无法忤逆她的皇帝哥哥,折损他的威信,只能狠狠盯着云树。

韩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桀桀笑道:“小东西,感受如何?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云树捂着脑袋,撑起身子,脚步有些踉跄的走向墙角的韩聚,面容有些变形。云岭这才发现她的异常,忙赶过去扶住她,从怀里掏药。“爷,药在这里……”

那是唐昭泰配的,缓解她头痛的药。

云树挥开他,在韩聚身边蹲下。“很痛快吧?”

“当然痛快!痛快!哈哈哈!”

云树的头痛的受不住,抬起拳头捶着脑袋。

韩聚笑得更开心,“看来小东西的报应还真层出不穷!老天啊!让小东西死在我面前,我就死而无憾了!”

他怎么会认不出赵琰呢?赵琰竟沦落到与云树一起躲入这地窖,赵琰眼看着云树私自囚人,什么话都没说。赵国没落了!怕是真国来了!

他知道了,赵琰不会为他做主。他也不必在临死前揭露自己的身份,暴露他的悲惨境地。就让他成为在京城失踪的京兆尹吧!这一生的努力,毁的一塌糊涂!毁在一个小东西手里!他不甘心,却也觉得这是报应,也是抹不开的定数。

就让他把握机会,尽情的撕扯那可恶的小东西的痛脚吧!

“我呢?”云树努力忍住头痛道,“现在还不能死,不过,你倒是可以。”

“小东西终于有胆子做刽子手了?你爹死的不冤啊!不枉他早就拿命为你抵罪了!”

云树本来要捏住韩聚脖子的手,按在了他的头上,顿了顿,又重新捏住他的脖子。“现在,你去陪维翰哥哥,好不好?”

“好啊!你先死在我面前!”

“所谓,冤冤相报,就是我惨一回,你惨一回,这才叫报应。今日在你面前,我这已经惨了两回了,你要不要陪两回啊?然后,我们再接着比惨,直到不够惨的那个去死,如何?”

都是不要命的!

韩聚很喜欢这个玩法,他活的不人不鬼,拖着云树一起死,再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好啊!”

“我这会儿正头痛,要不你陪一遭?”

云树重新按上他的头维穴。

云树痛的有些麻木的想,为什么这就是个穴位,却能让人如此痛不堪言?韩聚痛的简直失了意识。

云树松了手,看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该,该我了,松开,松开我……”韩聚还被绑着。

云树没有感情的接着道:“对我最好的维翰哥哥去了……”

韩聚又经历一次几乎如撬开天灵盖,把脑子挖出来的痛!他整个人都被痛觉填充了,除了痛,五感皆失。云树松手后,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瘫到地上,却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韩聚从地上艰难起来。“这回,这回,该……”

“我母亲更爱我父亲,她狠的下心,什么都不管不顾,留下我一个。”

她第一次将对母亲的怨言描述的如此清晰。

韩聚痛的生不如死,云树松手后,他再不敢靠过去,而是尽力的往墙角靠去。

云树神色荒凉的接着道:“我夫君……”

韩聚几乎想钻进墙肚里。“你,你,你够了!你是变着法儿的在我身上发泄啊!要不你给我来个痛快的!”

云树抬抬眼皮,“你同意了?”

“我同意个屁!”

云树接着道:“我夫君……”

“停!停!停!我不要听!不要听!”韩聚拼命用脑袋抵着墙,忽然反应过来,瞪着犹在床上的李维翰道:“你哪来的夫君?那不是你相好吗?”

“不是他。”云树像抚小动物一样抚着韩聚蓬乱脏污的头发,每一下韩聚都禁不住颤抖,因为云树的每个动作都像是在他头颅内埋下一根针。

“我夫君不喜欢我折腾你,因为他,我才留你一命至今,可是他不在了。”云树说着又要抬手。

“你欺负我!”韩聚拧着脖子避开,他几乎要哭了,痛觉是那么难以承受了!云树将手按在他的头顶时,他都想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丢到地上踩。

韩聚可怜的语气让云树的眼泪忽然又泛滥成灾,她想起了宋均。被她留在京城的宋均,他此刻如何了?会不会为了找她,又做出什么不管不顾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没等韩聚缓过来再踩她痛脚,云树抹去眼泪,向他道:“还是不想死吗?”

“我要看你死在我前面!”韩聚畏惧云树再按他的头,仍然咬着牙道。

云树冲云岭抬手,“药。”

云岭忙将药递给她,可她脑袋痛的简直要晕厥,抓了两抓,没抓住。云岭便将药倒入掌心,喂她吃了。

周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去。云树抱着脑袋蹲了一炷香的时间,颤悠悠的起了身。

为躺在床上的李维翰理理仪容,她终于回头向赵琰道:“我出去看看,若是无事,我们这就启程,免得夜长梦多。圣上若是不放心我,可着人与我同去。”

云树道出了他的担忧,赵琰便让人跟她出了地窖。

李维翰回光返照听出的那队人马并没有停留,上面的院子和院子里的人依旧好好的。云树便让赵琰等人出了地窖,收拾东西,再度出发。

夜依旧黑着,杨千拎着大包的药,着急麻慌的赶了回来。“爷,药!”

“用不上了。”云树的声音里有一种死寂。

杨千抱着药,看院中人的忙碌,“爷是要走了吗?”

“嗯。”

“爷?我跟您去吧?”杨千凑到云树跟前。

小主人就带了四个人,而这一大群人,看起来还有什么重要使命……云树给了他几年安稳日子,他发现这日子太安逸,骨头都松了,他反而有些想念以前的他了。

云树声音颤抖道:“维翰哥哥还在地窖中,你替我,好好安葬他。等我回来再看他。韩聚他还不想死,你留在这里,看着他吧。”

“爷,”杨千压低声音道,“说句不该说的,韩聚他没什么价值了。如今您带回来的人像是都有来头,这消息若是传出去,那不是小事啊!”

云树又觉头痛,皱着眉道:“你先看着吧。若事情有变,你处置干净了就是。”

“是,爷。”杨千领命。

带足干粮和水,赵琰再度出发,一路南下。

云树再不跑去找赵琰推销建议了,云树知道他总归是舍不得带着他的妻儿送死的。虽然南下的路线她不知道已经替赵琰考虑了多少遍了,可若一再劝他按自己的意见走,就显得别有用心了。多智近妖!她的好心,常被人误解为别有用心。脑袋痛过,倒让她想起了这些。

一路,赵琰要停则停,要走则走。休息时,云树抱着自己的枪发呆,云岭他们拿东西给她,她就吃些,不拿给他,她就忘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树不跑过去跟他絮叨自己的想法了,赵琰觉得有些空,像是有些建议被忽略了,于是他想起了云树之前的话。

赵琰抬眼看云树,却见自己的大儿子竟然站在云树面前,挺着小皇子的威仪端看着她。

云树回过神,看她面前的小家伙。“小皇子找我有事吗?”

“你究竟是谁?”小皇子学着他老爹的“威严”道。

“我是云树。”

“云树是谁?”

“云树是我。”

“大胆!你竟然跟本皇子绕圈子!”小皇子燃起“薄怒”。

“小皇子为什么要问我是谁?”

“书中有云,‘红颜祸水’,我觉得像是在说你。”小皇子一本正经道。

“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红颜祸水?”云树严肃道。

“简单的说就是,‘漂亮的女子是非多’!”

小皇子还分析的头头是道,这孩子也太早慧了!云树禁不住看了他老爹一眼,正对上赵琰的目光。云树以询问的目光看他,赵琰转了目光看向远处。

“一路奔波,小皇子不累吗?一会儿我们还要赶路呢,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小皇子对云树岔开话题不满意,可是他小孩子,一路颠簸,确实是累的。母后怀里有弟弟,父皇……那帮禁卫军又太冷,于是他想给自己找点存在感,可听云树这么一说,他意识到自己的小身板有多累。

云树向他伸出手,小皇子“勉强”接受云树扶他一把。云树抚他在自己身边坐了,让云岭弄些东西给小皇子。

云树帮小皇子理理鬓发,看着这个原本萌软的小皇子,摆着原本不属于他的“强势”,有点像小时候拼命装坚强的她。

三百四十二章:义父被劫

“我可以抱抱你吗?”云树望着身边的“小大人”道。

小皇子刚缓下来的架子又端起,“本皇子岂是你能随便抱的?”

“我的意思是,若小皇子需要的话,我可以抱抱你。”

“本皇子不需要!”小皇子面带怒气,撑起酸软的腿起身。他一个皇子,云树一个红颜祸水,竟然张口就说要抱抱他!他要像父皇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皇子!揭露他对温柔的需要是不被允许的!他只是觉得云树比他的那些冷冰冰的护卫好些,才向她靠过来。现在他要走。

云树伸手抓住他,将他抱在腿上圈住,哄道:“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向小皇子道歉。”云岭正端了碗汤饼过来。汤饼,其实就是熟肉干煮汤,泡上大饼。云树指着云岭手中的汤饼,“要不小皇子罚我喂饭给你吃吧?”

“本皇子不饿!”小皇子用最后的“倔强”撑着要起来,肚子不合时宜的却叫了起来。

“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冒犯了小皇子。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就不要跟我这个红颜祸水过不去了,好不好?”

小皇子勉强不再挣扎,在云树腿上坐稳了。

皇弟五岁,而他也只有六岁而已。他也需要母后抱抱他,哄哄他,可是胆小又身弱的弟弟更需要母后,而母后又那么累了;皇姑姑又凶着脸,谁也不理;父皇?他不敢想……云树穿着皮甲的怀抱,不如母亲怀中软和,可是云树哄着他,给他台阶下,他也就顺着台阶下去了。

云树抱着怀中的萌软,小心的喂他吃东西,心中也柔软了下去。

云树喂他吃完东西,疲累的小皇子就被困倦包了起来,在她怀里睡着了。

云树抱着小皇子,看着他睡沉的小脸又出神,直到要启程了,云树将他抱还给赵琰。

因换手臂,赵琰抱的又不熟练,小家伙皱着眉醒了过来,正想要责怪云树照顾不周,抬眼却看到父皇的下巴,赶忙眯上眼睛接着装睡,只是唇角藏不住的笑意暴露了他父皇日理万机,又常沉着脸,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没有父皇抱着他的记忆。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很少这般和煦如风的与人说话的父皇。

晚间休息的时候,小家伙颠颠儿的又去找云树。云树正坐着擦枪傍晚的时候,他们遭遇小股追兵。

小皇子眸子晶晶亮的看着云树,云树对他淡淡一笑,“小皇子有何吩咐啊?”

“你还不错,做本皇子的贴身护卫吧?”小皇子傲娇道。

“你父皇不是给你安排的有贴身护卫吗?”

“他们总是板着脸,又冰又冷。”小孩子不喜欢一直面对又冰又冷的人,当然,他父皇是个例外,父皇给他的每个眼神他都万分珍惜。

“小皇子的贴身护卫,我怕是做不了,不过,你要是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只要不过分,我是可以帮你的。”

小皇子想了想,贴到云树耳边说了句话,云树看着这个小家伙,有些忍俊不禁,正有些笑意,小皇子被人拎起来,抱走了……正是赵!

小皇子不满意的弹蹬着小短腿,要皇姑姑放他下去

。赵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便安静下来,漆黑的眸子透过夜色看云树。

一路截了不少真国追兵的马匹,一人两马,换乘而行,脚程快了许多。

第五日,他们已经到了济阳。担心进城目标太大,便去云家城外的田庄歇息一夜。

直到赵琰去了南方,才发现云树的田庄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阡陌井然,屋宇俨然,佃户担忧最多的是真国人打过来会毁了他们的好日子,个个儿都对真国狗恨的牙痒痒。而他赵琰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百姓,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兵士!

云树进田庄尽量低调,然而一大群人,毕竟目标太大,从她进了田庄,便有人络绎不绝的提着东西来问是不是东家回来了?要来看她。尽管她已经好些年没来田庄了,但这些佃户都记得东家的好!

这时,赵琰的一个谋事向他提了个建议,于是云树被招进正屋,云树出来时板着脸,将云茂叫了过来。

“爷,有什么吩咐?”云茂作为田庄大管事锻炼多年,统筹云家惊人的田产管理,行事干练极了。

“你着人去问问,他们中,有多少愿意从军,抗击真国人?”

“从军?”

“另着人去城中大量购买兵器和行军用的干粮、马匹,田庄的银钱不足了就去城中找云帆提,一会儿来我屋里拿我的手书。此事宜快!你现在就开始着手,明日我要知道一个结果。”

“爷?那屋中之人?”云茂心中有些猜测。

“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胡乱猜测。”

云茂领命去了。

云茂走后,云树刚想歇息一下喘口气,云岭快步进来了,说李耕宇要见她,说是有要紧的事!李耕宇就是当年村子里的李大,名字是他让云树给改的。

“让他进来吧。”

云岭有些为难。

这田庄眼下等于说是被赵琰的人接管了,除了他们这一路跟着护送的人,其他人都不许随便进出。

云树只好帮忙喝了口茶,随云岭出了门。

长大了的李大依然浓眉大眼,也算是肤色健康,模样英俊,此刻却急得有些要哭了。

“大哥哥着急见我,出了什么事吗?”云树依然用小时候的称呼。

“严先生,严先生被掳走了!”李耕宇急慌道。

“谁?你说谁?”云树觉得像是心被什么利爪给抓了个大口子。

“严先生,您义父……”

“怎么会?被谁掳走了?在哪里掳走了?城里吗?什么时候?我们快去追!”云树慌乱了阵脚。

云岭拦住她,向李耕宇道:“快把话说清楚!再这么断断续续急坏了云爷!”

李大,不,李耕宇回村里看他老爹老娘,前天夜里村中来了一拨人,将严世真给劫走了,听言语像是真国人。

辛先生气急,带上练习场里的几十个半大小子就连夜就追了上去。昨天白日里,村人就看到到处都是厮杀的血迹与尸骸,有高鼻深目的真国人的,更多的是那几十个武艺不够精熟的半

大小子。血迹一路向北,只是其余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村中云宅一片狼藉,他循着血迹去找人,最后路上的血迹都没了,人也找不到。田美苗在处理那些半大孩子的尸首,他赶忙回城报信。路过田庄见村民喜气洋洋的说云爷回来了,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他便急急忙忙赶到田庄来。

云树待他有恩义,他是真的为严先生、辛先生担忧!

云树听到这些话,站都站不住,云岭扶她在门前石阶上坐下来。

她双手按住脑子拼命想。真国,会是谁来劫义父?为什么目标明确的是劫义父?

“你说师父气急了,才带那些半大小子追上去?”

“我去云宅看过,听应娘她们说,那些真国人像是想给辛先生和严先生用迷香,被辛先生发现了。”

“他们有多少人?”

“听离开时的马蹄声,大约有五六十。来的无声无息,走的却很急。”

从来人的数量,出手的手法,这些真国人像是很了解白树村中的云宅和守卫。难道是他吩咐人来的?可是为什么要劫走义父?是为了让她去找他?不不不,他当初走的义无反顾,她在他心里没那分量!况且如今大局未定,他不会有心做这些事的……

云树看看李耕宇,他倒是个可用的,重要的信息一个没漏。

云树让云岭带他去吃点东西,自己转身进了院子。脚步沉重的盯着鞋尖边琢磨,边往后院的正屋走,就连面前出现个小萝卜头她都没注意。

小萝卜头带着不满瞪着她,觉得她是装出来的,故意不理他,大约是因前天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她,而生他的气。

皇姑姑说云树惦记他父皇,要与他母后争宠,可是他悄悄的观察了云树两天。遇敌的时候,她一力冲杀,休息的时候她就按着她那杆枪出神,根本没去注意他父皇,和后宫里那些要争宠的妃子眼珠子全黏在他父皇身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也不挪位置,出神思索的云树将他撞的就要一个屁股蹲儿跌到地上,又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只是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松开他的小胳膊,又接着往前走。

小皇子生气了!奶声奶气的喝道:“给本皇子站住!”

云树立住脚,看了看他,关心道:“伤到你了吗?”

小皇子为自己的怒气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有。”

云树又要走,小家伙禁不住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云树看着她手中小小的手,想起小时候义父就是这样牵着她的,禁不住眼眶发热,蹲下身子向小皇子道:“有什么事吗?”

“你生我的气了吗?”小皇子不再摆架子。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小皇子咬咬嘴唇,“那你魂不守舍,是怎么了?”

“我……没什么,我要去向你父皇汇报一些事情……”

“可以带我去吗?”小皇子两眼放光,他喜欢大人们一本正经的议事的样子,尤其是他父皇在的时候,而云树……他莫名的觉得,有云树在,他父皇不会把他赶出去。

三百四十三章:海棠含春

云树看着这个非常热心掺和大人的事的小家伙,愈发觉得这孩子早慧,独立的有些像父母不在后的她。

这就是皇家教育出来的皇储?看小皇子的年龄,是没读几年书的。她也觉有些惭愧,她都这么大了,心里却还在怪母亲当初不爱她。

“你很想去见你父皇吗?”

他就是想往他父皇身边凑,小心思被云树发现了,有些小窘迫,难得现出孩子的脾性,凭借前几次的交集,晃着云树的手,有些生疏的撒起娇来。

他自记事后,就一直被嬷嬷教导行事要端严方正,要有皇子的威严气度,所以他从不撒娇。看着幼弱的弟弟在母后身边撒娇,他也克制自己想要扑到母后怀里撒娇的想法,他想努力做一个让母后放心,能够为父皇解忧的皇子。

但孩子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撒娇卖乖是不需要教导的,而现在他就恰当的运用了孩子的这一“武器”,尽管生疏。

云树禁不住揉揉他的小脸。

怕云树不带他,小皇子勉强接受了云树这很失礼的举动,可同时他也微微觉得这感觉好像还不错。

“好,我带你去,要是你父皇赶你出来,我可就没办法了。”

以云树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说,大人的事让小孩子早早参与,他小小的心会有承受不住累,可他出生皇家,又遭到这样的江山危机,早接触,是他成长的必要。

“好!父皇要是让我出来,本皇子是不会怪你的。”小皇子“慷慨大度”道。

云树牵着皇子赵英求见赵琰,这搭档很是怪异,但守卫还是进去通报了。

在赵英的记忆里,那是离京的路上,他最后一次与那个“红颜祸水”相处了。

他如愿跟着云树去见他父皇,如愿没有被赶出去,谈话的展开方式很融洽。正当他以为云树是他的福星时,他父皇和云树因为谈话的具体内容都变了脸色。然后,他被父亲的谋士牵着他出来。

他立在院子里,固执的等云树出来,竟听到了那“红颜祸水”与他父皇隐隐的争吵。他惊的不行,小心脏咚咚乱跳!这“祸水”实在是个不要命的!可不敢再说她是福星。未免父皇迁怒他,他悄悄离开那个院落。

云树毒誓发遍,绝不会透露赵琰的行踪,可赵琰就是不答应,不让她走。

云树本来也没打算一直跟着他,只想着真国人不善水,送赵琰登上船,南下,她就可以回去找宋均了,可现在竟像是走不了了。

江北的那片江山,她明白守不住。以赵国目前的兵力,丢了,是早晚的事。可是对赵琰来说,寸寸土地都是祖先一刀一qiang打下来的!丢了京城已经是赵家的罪人!怎么能轻易就放弃江北这大片土地?

“那你什么时候允许我走?”云树咬着牙说话,对赵琰也不再用敬语。

“是你自己坚持要跟来,一路上,还尽力在朕面前表现自己。既然来了,便是条不归路,除非朕将这江山再夺回来!”赵琰带着睥睨山河的

气势,看到云树满脸的气愤,又稍稍柔和了语气,“朕不会亏待你的。”

“什么叫不会亏待我?”云树气的手都在抖。义父生死未卜,她在乎赵琰亏不亏待她?她本来也没想要什么回报,那只是她对师父立下的誓言。

“做事就要有始有终,这点不用朕教你!你自己选的路,你就要一直护在朕身边!”

“赵琰!”云树气极了,连名带姓直呼他的名字,听得赵琰一愣,从来没人敢这么叫他的名字!他是丢了京城里的位置,也不能让云树这个小女子在他面前翻了天!

赵琰怒气起涌,抬手要去钳制云树的下巴,让她还敢乱说话!云树避开他的手,将一个小东西放入口中。

赵琰的怒气变成了惊讶,“你给自己吃了什么?”

他的话让云树的神情微微一滞。

这一瞬的呆滞让赵琰的心更惊了,“你快吐出来!”

云树含着那枚小哨子,没有吹出声,只是避开赵琰要捏住她下巴的手。

“放我走。”

“不放!”

“我既然是因为誓言来护送你,就不会背弃已经立下的誓言而出卖你。一路上我只是负责垫后,你有那么多能力高强的禁卫军,有我只是多几个人而已,我现在已经让人去张罗征兵事宜。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走?”

“我不喜欢被人背叛。”

“我要去找我义父!”

“他是被真国人带走的,真国人怎么会知道山野间有一个你义父?难保你和真国人没有牵连……”赵琰编着牵强的理由,不放云树走,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凝眉盯着云树道:“你与真国人有什么牵连?”

云树面上现出怎么都掩不住的委屈。

“我怎么知道真国人为什么抓我义父?我不是正要去打探清楚?待再见陛下,我一定将所了解的情况都告知你!”

“怕是会晚了!”赵琰并不让步。

云树口中一声呼哨婉转而出。

“你在做什么?”赵琰面色凝重起来,又要去捏云树的下巴,想强迫她将口中的东西吐出来。

这次,云树放弃她的强硬态度,而是后退两步,望着赵琰。

“这十几年来,我感受最深的是……”云树努力含住眼泪,“要走的人留不住……只有义父,为了照顾我,甚至放弃了他游历的生涯,窝在山村里陪我长大……就连,就连我在海外漂泊这些年,他依然守着宅子等我回来……生生为我熬白了头发……”

赵琰有些招架不住了云树含不住的眼泪一串串的从光洁的脸庞上滑下来,她又用那可怜的不行的目光看着赵琰。

当日,让人用鞭子抽她,她都不叫疼,不落一滴泪,这会儿却哭的梨花带雨,雨打海棠,海棠含春,春色明媚,美不胜收……赵琰不是个好色的人,这会儿却晃了神。

云树要想是走,总是有办法的,毕竟赵琰没有将她囚

禁起来,可这里是她的田庄,外面都是她的人。她不管不顾的走了,赵琰要是迁怒于人,遭殃的是那些平头百姓,她不能一点责任都不负。

“我父亲已经没了,求你不要让我再失去义父,求你了……”

别人有求于他,都是跪倒在地,磕头连连,唯有云树,用他有些招架不住的目光,幽幽深深的望着他,泪花潋滟的求着他。

“那,你还会回来吗?”赵琰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云树眸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果断道:“找到义父,我就回来!”

怕赵琰反悔,又忙补充道:“那枚玉佩可以调动我云家所有的财物与人,陛下若要用我云家人,请好好待他们。云树在此谢过陛下!”

说完,唯恐赵琰反悔,不等他表态,飞身往外跑去!

云树在赵琰的禁卫军惊诧的目光中,用最快的速度冲出田庄的重重门卡,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一心护主的禁卫军条件发射的刷拉拔出刀,只是在行动之前,回头看向主子的意思。

赵琰愣愣立在门边,眼看云树如一缕轻飘的云一般,消失在他眼前。读懂赵琰的意思,禁卫军便将刀归鞘。

四朵云听到云树的呼哨,已在田庄外备好马匹、干粮与兵器。云树出了大门,接过云岭抛过来的马鞭,飞身上马,狠狠一抽,马儿一声嘶鸣,扬蹄飞奔而去。

大门外马匹的嘶鸣让赵琰回过神来,想起他如今的险境,终于意识到他做错了事!不能放她走!

他让人追出去的时候,云树已如逃命一般,奔出了几里地。

禁卫军牵马要追上去,赵琰交代一句,“要活的!”

这句话让禁卫军有了顾忌,不敢放冷箭,可着马力,由黄昏追到夜里,在崎岖的小道上,他们终于全然失去了云树的踪迹。他们回去向赵琰请罪的时候,赵琰在袖中捏着那枚玉佩,面色冷凝如冰。

有人进来报说,云家田庄的管事来汇报消息……

赵琰不是昏君,他出京城并没有带什么辎重,自然财货有限,云树给他提供落脚处,提供银钱与人。他沦落至此,云树倒也担得起举家纾难了。

既然云树追不回来了,那云树究竟留有多少家底给他?

云树并没有直接北上,而是去了白树村,李耕宇虽然说的清楚,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宏哥哥会让人劫走义父。该往哪里去找义父,她也需要回村子里寻找线索。

待看到宅子里的场景,赵琰眼中有国破,云树的眼中有了家破。死了那么多小云云,应娘她们都被吓破了胆子,抱在一起哭哭啼啼。云树没有时间去安抚她们惊悸的心,让轻轻抱抱她们以作安慰,开了安神的方子,让田美苗着人去煎了。

尽管院子已经被田美苗让人收拾过,云树还是探查出宅子中打斗的痕迹,努力还原那夜的场景。循着干涸在土地上驳杂的血迹,云树出了宅子。

村中人都不敢出来了,只是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打量云树。13

三百四十四章:绿衣

大战后的街市经过几个月的养息,正在缓缓恢复着生机,虽然街上的人都面带国破的苦涩与寥落,但活着,生活就要继续。

街边的茶棚生意萧索,有几个喝茶的人,茶小二顶着被掌柜的骂的风险,又一次给客人添了茶,那人声音清淡的道了声多谢,茶小二却觉得春天的花都开了……

那位客人明明有着稀淡的胡须,他却觉那双眼睛美而媚,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想要再看。那一声多谢,让他简直飘飘欲仙了。

晕头晕脑的茶小二完全没注意到,或者说是直接忽略了掌柜的想掐死他的目光,也没注意到这几个客人的不寻常。

那个美目的年轻人神情有些紧张,又略带痛苦犹豫。他努力掩住,看了看身侧的其他几个年轻人目光里忍不住又多了担忧,最后目光落在右手边的一个身形高大,头发花白,略显苍老的人身上。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未开口他便知道答案,于是抿了抿嘴唇,用茶水堵上自己的嘴。

那头发花白的长者,一边观察街上,一边也在注意那美目年轻人,看到那年轻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眉头皱的愈深了。

“你若想走,现在还来得及。”长者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徒儿没有。”年轻人垂头。

长者劝道:“想想那个老东西!想想那些百姓,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徒儿分得清。徒儿一定听师父的。”年轻人将其他的话全咽了下去。

隐隐的马蹄声传来,几人立即警觉起来。

云树循着蛛丝马迹一路北上,在尧关城外找到了师父和仅剩几个身上带伤的小云云。师父要做的事,简直是让这些小云云去送死,云树与四朵云顶上,让小云云好好养伤,若是等不到他们回来,就自行离开,回村子里。

为了义父,云树并不吝惜自己的命,可是四朵云与那几个小云云的命一样,也是命啊!她出京城没带那几十朵云,只带了他们四个,已是风险中挣出一条命,如今却要再度带他们送死……她心里不是味儿。

“爷,我们可以做到的!”云岭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目光。

师父明确的让她去杀了那人,她没有半分退路。他是主帅,尧关被破前,尧关外的锦城全城被屠,就连尧关城,也是生灵涂炭。她不得不下手了……

一队铠甲勇士护卫着一辆形制庄严的马车,缓缓而来,云树不给自己再犹豫的机会,越出茶棚,从铠甲勇士手中夺过刀,翻身而起,踩着勇士们的肩头,向马车冲去,在将要落到马车上时,却被车内出来的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真国将军给压回去。

辛坦之与四朵云也冲出茶棚,夺刀,砍杀。

云树看清那人的脸,不再有担忧,还要再与那将军过招,辛坦之却已将那人给牵制住,同时吼道:“快去!”

云树稍送一口气的心给钳制的生疼,她砍过几个铠甲勇士,再度登上马车,撩起车帘,就要一刀捅进

去……车中之人,惨白着一张脸,目光定定看着她……她手中的刀再也无法进一分……万千情绪搅得她头痛又要发作,她宁愿去死,也不想去面对。

然而没等她再多犹豫一分,那与辛坦之缠斗的年轻将军拼了命撇开辛坦之一分,一脚将她踹下马车,她手中的刀也“咣啷”一声落在车厢之中。

那年轻将军想要一刀将失魂落魄的云树先结果了,辛坦之趁着间隙揭过车帘,“噗”的一声,他手中的刀已经电光火石投入车中人的体内。

那年轻将军心道:不好!回身就是一刀。

而辛坦之在刀入那人体内后,整个人都变了。他如云树一般僵在了马车上,那将军的刀眼看刺入他体内,车中人中刀,气息不足,难以发声阻止,拼力想要抓住那刀柄,刀尖只差两分就要进入辛坦之的胸口,持刀之人却被云树抓住铠甲向后拖,而后矮身一用力,那身量膀大,甲胄在身的年轻将军生生被她摔出去,落入那些铠甲勇士中。

“师父,快走!”云树瞥到车中人中刀,她不敢再看,只催促师父快走。

辛坦之忽然发起疯来,他不仅没走,而是伸手将自己的刀从那人身上抽出,落着眼泪还要再给他一刀,让他死彻底了,然而没等他的刀再落下,一只箭羽飞来,将他射个透,他的眼泪滑到微弯的唇角死,对他来说,也是解脱。

连射而来的第二箭被云树挡住,她立不住的身子与辛坦之一道栽下马车……

“爷!”

四朵云被缠住,谁也帮不了谁……

前些日子的刺杀行动让王府,乃至整个尧关城都戒严了。为了顺利入城,云树他们不仅舍弃了甲胄,而且兵器也没带,一场刺杀活动从空手夺白刃开始,以云树与辛坦之跌落马车而迅速终结……

“宏哥哥~”

娇俏可爱的小丫头一身白衣,张着手,卖着乖让他抱。他禁不住弯了眉眼,将小不点儿抱起来,转了个圈,又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心被温柔填满。

开始,他也觉得奇怪,她个子小的不像个九岁的孩子,而且最初相见的那一年,她几乎没长个子,其后却像柳条遇见春风,被风吹着长。三年时间里,身形长成了聘聘婷婷的少女!

“眉儿啊~”昏迷的人含糊道。

守在床前的人忽然清醒,“王爷!王爷!”

床上的人费力睁开眼睛,床前人狂喜唤道:“大夫!大夫!王爷醒了!快!快!”

大夫守了大半夜,几乎要睡着,被一脚踹醒,揉着眼睛,跌跌撞撞的扑到床前按脉。

“醒过来就好,就好!把药,药端上来!”大夫急慌道。

完颜沧月,这个在真国销声匿迹十来年的二皇子,竟然会再次出现在国主面前,而且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国主信了他。

数年间,带领真**队摧毁卓敬亭在尧关外搭建的掎角之势的防线,连连破城,直打到尧关城下,日益得到国主的倚重。

就连国主听从他的建议,进入赵国,最后重伤而归,都没有怪他,只让他用心攻打尧关。

这份信任与倚重让其他皇子红了眼!京城被破的当日,刺杀二皇子完颜沧月的消息,被一只信鸽带入了尧关。

完颜沧月虽知道他的几个兄弟对他并不服气,却也没想到,他们会这般迫不及待要清理了他。忙着处理尧关、锦城的善后事宜的他,遭到刺杀,受了重伤。多亏了那个被劫来的赵国老大夫,王爷才好不容易挣回一条命。还没养息好,今日又是重重一刀,大夫几乎回天乏术,好在他醒了过来。

用过药,缓了一会儿,完颜沧月的脑子才理清思绪。

“那些人呢?”

“什么人?”

“行刺的人。”

“王爷,放心,我这就去严刑拷打,必让他们吐出身后主使!我绝不会放过那些混蛋!”

年轻将军狠狠说着,就要立即去执行。

“带我去。”

年轻将军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您要好好养伤!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我的话,不管用了?”完颜沧月有些生气了。

年轻将军就是那个与他一起逃出真国的小家伙,真正的完颜宏。完颜宏的母亲才是赵国的公主赵青雨。也就是说,他对辛坦之说的其实是完颜宏的故事。

完颜是真国正儿八经的王位继承者,但是被完颜澈给清理掉了老爹,失去了继承者的地位,他原本娶的赵国的和亲公主,就如每日在提醒他失去了什么,因此,完颜宏母子非常不受他待见,在家中受尽欺凌。

完颜沧月的母亲其实是一个身份普通,容颜姣好的赵国女子绿衣,在被完颜澈掳走后,死心塌地,病态的爱上了那个男人。那时完颜澈刚夺下王位不久,正需要众多的子嗣来帮助他稳定血统与地位,他的后宫也因此添了许多女人。绿衣没有母家权势,又是一个外族人,在后宫没什么地位,也是受尽欺凌,好在她再最好的时间给完颜澈生了个儿子。

那段时间完颜澈简直对她关怀备至!完颜沧月的名字甚至是她取的。她枕在完颜澈腿上,抱怨他为了宫中众美人儿忘了她的时候,宫中月色都变得沧桑了,她要给儿子取名字叫沧月,让王上能时时想起儿子,想起她。小王子自出生眉眼就极像他,完颜澈喜欢的不行,竟然同意给儿子取名叫沧月!

但宠爱不过就是那么回事。随着时间的增长,完颜澈有些厌烦被宠坏了的绿衣,而她还不知收敛,每每他在别的妃嫔那里快活时,绿衣就派人去请他他的宝贝儿子出现各种情况。开始时,看在儿子的份儿上,完颜澈还会去再看,当这招被用的次数过多,而且他的子嗣越来越多后,就不灵了。

一般的磕伤、碰伤、受凉、起热已经不算什么了,留不住完颜澈的心的绿衣有些疯了,略懂一些草药的她竟然给幼小的儿子下一些毒,说是完颜澈正宠爱的妃子对她儿子下手的!万般折腾只是想留住完颜澈的心。

三百四十五章:师父之死

这么严重的事,完颜澈当然慎重以待。这个儿子不仅长的像他,还十分聪慧,他还是很喜欢的!在听了绿衣的证据,他甚至没有详细调查,就怒气冲冲处置了那个正受宠的妃子。然而,不到半年,当他宠一个新人后,这样的事竟然再次发生!

完颜澈虽然宠爱那个孩子,却不再那么相信绿衣的话了。为什么宫里那么多的孩子,偏偏有人跟这一个孩子过不去?

这回他让人详细调查后,发现绿衣给出的证据是那么的不可靠,就让人打了她一顿,让她长点教训,别总给他找不完的事!是因中毒而身子虚弱完颜沧月苦苦的替他母妃求情,完颜澈才作罢。

这年完颜沧月才六岁,他身上已经不知道被他母妃弄出了多少伤,好在他身子底子好,才没被他母妃给折腾废了。

大夫开的排毒药,他并没有好好的吃,希望母亲发现他身子并没有好,小小的完颜沧月希望母妃对他多一分关心。可是那件事后,绿衣被关了半年禁闭。失了完颜澈的心,她也没心去关心儿子。严世真发现他身上的余毒,就是那时留下的。

绿衣一心只在完颜澈身上,完颜沧月同别的王子去读书、练习弓马骑射,被嘲笑、被欺负,也没有母妃为他做主,他父王虽然喜欢他,可是没工夫一直看着他,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告状,那他就真成了同他母亲一样惹父王厌烦的人了。

大王子完颜熙和四王子完颜照是王后所生,王后母家在完颜氏一族实力雄厚,完颜澈上位,多亏了王后母家的扶持。王后只是看绿衣行为可笑,愈来愈惹完颜澈厌恶,才没有对她下手,免得脏了手。但大王子和四王子带头,连同其他王子一起欺负完颜沧月,他只能默默承受,每次被欺负的灰头土脸,身带伤痕,他只是默默默默的掩了伤痕,回去重新梳洗,自行上药后再去见父王。那帮兄弟见他并不告状,欺负他更是肆意。

当他的母妃费尽心思,终于重新在他父王那里挽回一点心,有了一个弟弟后,他欢喜万分!有了自己的兄弟,以后嫡亲兄弟在一起,就不再那么容易被欺负了。可是他母妃又犯了老毛病,他的幼弟三天两头生病,直至最后停止了呼吸。

从此之后,不管他的母妃如何哄他,他都不再靠近她,尽管他那么渴望着那女人温柔的待他,可是若这温柔会要了他的命,他宁愿不要。他对那个女人又爱又恨又怨!

完颜澈让王子们挑选伴读,完颜沧月在一群待挑的皇亲国戚中看到瘦瘦小小的完颜宏。完颜宏的眼神甚是冷静,冷静中甚至有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屑,可是饱经忧患又早慧的完颜沧月发现了。完颜宏很是惊讶完颜沧月会选他作伴读,他完全就是来凑个数的!

此后,在完颜家的孩子欺负他时,完颜沧月会端出王子的架子,帮他出头;完颜沧月被众王子

欺负的一身伤时,有了一个人默默为他上药。

完颜失了王位继承者的位置,心里并不甘心,但是他死也没想到,他将王位夺回来的谋划会断送在他毫不放在心上的儿子手中!

完颜宏的哥哥打碎了一个极为珍贵的琉璃盏,却诬陷完颜宏偷窃,完颜宏百口莫辩,赵青雨为护儿子一命,生生被打死。他母亲死后,一口薄棺随意的被埋了。是完颜沧月用他不多的权力,让人给完颜宏的母亲重新找了个地方,迁坟,好好安葬的。自此完颜宏就恨不得他那个爹完颜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母亲去后,他在家中更没有地位。他去为完颜沧月做伴读之余,回来还要在自己家中做洒扫,如仆役一般!完颜几乎不把他当儿子待。主子落魄,比仆人还不如!

一日,实在太累,他窝在厅堂的屏风后面睡着了,醒来天已经黑透了,都没人找他,没人叫他吃饭,甚至没人想起他。他正要起身,却听到了那能让完颜灭门的谈话,他简直忍不住要狂笑。

在完颜沧月的帮助下,这话传到了完颜澈的耳中。如完颜宏所愿,完颜不仅全家被灭,而且被夷了三族!完颜与完颜澈虽然都姓完颜,却是很遥远的宗族关系,所以三族并未殃及他本身。只有完颜宏因告密之功被赦免,但是他已经不能再在完颜沧月身边以伴读的身份待下去,因为对外,完颜三族均被夷灭。

完颜宏的遭遇,让完颜沧月更清醒的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饶是他命再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众兄弟给戴一顶完颜宏当日罪名,没有千日防人的!他又不能把那些兄弟全弄死。他太小,又没法不能培育自己的势力,还有一个无脑且恨不能折腾死他来博取他父王关注的母妃,或许离开是他的一个更好的选择。

于是借由这次风波,他说服了他老爹,与完颜宏一起南下赵国历练,为了将事情做得更逼真,还有一队追杀他们的人,后来那些人都被辛坦之给杀了。也算他们两个幸运,碰到的竟然是辛坦之!一个难得的师父!更难得的是数年后遇到云树,让他从道观乱七八糟的事务中脱身,还提供丰富的藏书,供他全心的学习,还给他此生未有的真心、细致的温柔与关怀!

那毕竟是长得最像完颜澈的儿子,哪怕是为了让他从小就开始历练,完颜澈还是为他安排了一小队死士,循着完颜沧月留下的记号,远远跟着,以作照应。当日在清河县帮云树处理掉牛眼儿的那些人的就是那队死士。

当年,十岁的他跟辛坦之走了,十三岁的完颜宏就辗转去了边军,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为了解尧关的守卫,也为了回去有个帮手,他需要将这个往日的小伙伴重新收归自己麾下,他在尧关待了几年。他回真国没有带云树,带的是完颜宏,如今用他母亲的姓氏改了名

字的赵拓。

赵拓让人将完颜沧月抬到监牢时,几朵云与辛坦之都被打得浑身是血。

云树一身黑衣看不出流了多少血,只是摔下马车,磕了头,流下来的血将她的小胡子泡的落了半边,几个用刑的人正饶有兴致揪了她的小胡子,胡乱抹净了她的脸,触手的肌肤感觉光滑细嫩,刚剥了壳的鸡蛋似得!一点不像男人!那几个正琢磨着想要剥了她的衣服,验明正身。。。而她流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辛坦之与几朵云大骂着,没人理会他们,反而更想去剥云树的衣服。

完颜沧月看到监牢中的场景几乎要晕过去,拼了命的叫“住手!”

赵拓见将那几个行刑的人喝退,看体弱之极的完颜沧月未能表达出来的意思,亲自把昏过去的云树解开,想要将她放到地上。完颜沧月拼了命的叫,“给我,给我!”

赵拓虽觉奇怪,还是将云树抱给他。完颜沧月费力的抱着云树,她那不显色的衣衫很快将完颜沧月的白衣给染红。

“大夫!大夫呢?”

大夫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当儿,辛坦之不骂了。“是我逼她来的!看在她那些年尽心照顾你的份儿上,给她一个痛快!不要羞辱她!那一刀,我把命抵给你!”

完颜沧月本来就是拼力抱着云树,云树在他怀里,他再难动弹,眼看他师父在他眼前咬舌自尽,止不住泪流满面。“师父!师父!不要!”

赵拓冲出去将脚程慢的大夫给拎起来,先给辛坦之看,然而已经晚了。辛坦之的挨那一箭不轻,又受了几个时辰的刑,血早就流的差不多,因眼睁睁看着云树在他面前要被人欺辱,他却没法做任何事,只能咬着牙痛骂。

完颜沧月本身就是刚刚挣回来一条命,心中痛的眼前发黑,若不是云树还悄无声息的在他怀里,他真的要晕过去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先带他回去看伤吧,余下的事交给我。”赵拓让人进来把奄奄一息的完颜沧月抬出去,想把云树从他怀里抱出来,他死不撒手,只好让人把两人一起抬走。

赵拓自幼练箭,膺力惊人,慌乱之下,云树和辛坦之的那两箭虽未正中心口,可是两个被贯穿血洞流了几个时辰的血,都差不多流干了。

完颜沧月的卧房中,他看着大夫解开云树的衣衫为她医伤,虽然知道是必要的,可是眼中还是现出杀意。当大夫费了半天功夫为云树处理好伤处后,完颜沧月自己都支撑不住也晕了过去。

完颜沧月醒了一次,睁眼就要找人,还未等赵拓把他抬进他自己的卧房,他再度昏过去,赵拓几乎要急死了,不知道床上的人究竟是谁,竟然对他那么重要,让他几乎连命都不要了!

大夫小心又可怜的向赵拓请求,“赵将军,我只是个大夫,只是为了医伤,您能不能劝劝王爷不要杀我?”

三百四十六章:思念成灾

云树昏睡了三日,好医好药的调养着,才挽回一命,几个看护她的小丫头都累的散了架,在地上躺的东倒西歪,大夫也倚在云树的床根睡着了。

云树费力的起身,打量着这个阔大的屋子,抬手遮挡晨曦之光,才发现窗下的小榻上还躺着一个人,榻边的椅子上是那个一身甲胄的年轻将军,也睡着,整个屋子都沉在晨曦的宁谧中。

云树艰难起身,一步一软的来到窗前。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晨光,只见榻上的人,一脸连鬓大胡子,裸露的皮肤苍白之极,她是没看到自己的脸色。她看到那熟悉的眉,熟悉的鸦色长睫,高挺的鼻,她看到被子外的那只手和手上熟悉的疤痕。是第一次见面时为了救她被狼咬穿的,这么多年了,那疤痕就一直褪不去。指间却是一枚梅花金戒,与她指间的那枚一样,正是当年她翻遍益生堂的后院都找不到的那枚,当初他一本正经的说他没见过。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软着腿还要往外间走,忽然听到他的声音,“眉儿~”

云树身子沉重的回身看他,他并没有醒,而像是做了噩梦,抬起两手惊惧的在空气中徒劳的抓着,口中唤道:“眉儿~眉儿~”像是一种哀求。云树看到他闭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被被染湿了。她的心又枯又荒又累,没了知觉,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没有接近他一步,终于还是艰难的往外走。

赵拓被完颜沧月的声音惊醒,觑到立在不远处的云树,他并没有动,而是微眯着眼睛看着这两个人。看云树无动于衷的往外走,看榻上的完颜沧月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眼泪流的更汹涌她不要他了,她再也不会对他心软呵护了。

云树并没有走多远,走到廊下她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歪坐在冰冷的游廊上,依着廊柱,嗅着空气中冰凉的梅香,清醒着神经,却也冰的她的心肺受不住,禁不住咳起来。

又是一场雪啊,一场桃花雪啊……义父在哪里?师父呢?四朵云呢?宋均还在等她吗?赵琰是否好好待她的人了?。。。

完颜沧月抓着一领披风,由赵拓扶着出去,云树听到声响,缓缓回头,尽可能的对他一笑,容色惨白,却有种钟灵毓秀之美,宛如那院中的白梅。赵拓察觉完颜沧月想要漾起的笑意,却被云树的下一句话刺的手臂一重。

“我师父呢?”是“我师父”,不再是“我们的师父”。

完颜沧月艰难蹲下身子,将披风给她披上,想要扶她起来,云树望着他等着答案。

“师父走了。”完颜沧月垂眸给她绑着披风道。

云树并没有起身,“去哪了?”

“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师父终于解脱了,再不用那么痛苦。

“我义父呢?”

“走了。”

云树将脸贴到冰凉的廊柱上,“去哪了?”

“不知道。大约是回去找你了。”

“我的人呢?”

“在别的地方养伤。”赵拓替完颜沧月回到。

“起来吧,地上凉。”

云树扶着廊柱起身,避开完颜沧月要扶她的手,瞥了眼院中的白梅,又往屋里走去。

“眉儿,我没有屠城。我没有屠城,你不要恨我,不要这样对我。”

“去跟我师父说吧。”

“眉儿~”

“真国二皇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云树那双好看的眼睛毫无感情的看着他。

“眉儿,你不要不认我……”

云树没说话。

“我是你的宏哥哥啊!”

“你是我的宏哥哥?”完颜沧月刚要回答,云树又看了眼旁边的赵拓,“还是你是我的宏哥哥?”

赵拓和完颜沧月都吃了一惊。

“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云树说着又往屋里走。

身子弱成这个样子,不管是去看师父,找义父,还是回去找宋均,她都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有先将身子养回来。是以,饭端来,她吃,药端来,她喝,只是不说话。若不是一屋子人都围着她转,她安静的就像空气。

完颜沧月就拖着病体坐在床边看她吃饭,吃药,看她休息。赵拓看不下去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完颜沧月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眼看着,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赵拓替完颜沧月解释道:“屠城的是三皇子,他从来不服管教,更是有意跟二皇子过不去。你不要怪二皇子了。”

云树没有动。

“你要刺杀二皇子,他也没把你怎样,你就不要闹脾气了。”

云树翻过身子,看完颜沧月脸上爬起笑意,又看赵拓,撑起身子坐起来。“你们想要我如何?”

完颜沧月的脸垮下去,赵拓不满意道:“你不能对我们二皇子好一些啊?再折腾下去,他性命堪忧!”

最后一句话撩动云树的神经,她是不想他死的。云树看看完颜沧月苍白的脸,像极了前些日子的李维翰,念及李维翰又忍不住痛苦的皱眉。

“伤口疼吗?”完颜沧月关切道。

云树摇头。“你身上有伤,不要坐在这里了,去好好休息吧。”

“我想和眉儿在一起。”完颜沧月苍白的面上含着一丝喜色。

云树的心又是一痛。数年前他说过这样的话,结果他还是走的义无反顾。

“我夫君不喜欢我与别的男子在一起。”

完颜沧月面色一沉。“他是谁?江雨眠吗?”

“雨眠是我前夫,他几年前就不在了。”

完颜沧月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她经历了什么?那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半晌才道:“那他,他是谁?”

“他是一个天才,一个海盗,一个被我弄死一回,死里逃生却还风波万里去找我,命都不要,只要同我在一起的人。”她要堵死他所有的希冀。

“你并不喜欢他,对吧?”完颜沧月武断道。

“我爱他!”

“你撒谎!”完颜沧月怒道。

“我为什么要撒谎?”

“你……你……”

云树望着他的眼睛,一双眸子无波无澜,他却再也看不出来她是不是在撒谎了。

“眉儿,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你从来也不是我的。”

“我以后都是你的,好不好,眉儿?我再不丢下你了。眉儿?”

“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我承受不起真国二皇子的深情。”云树的话冷漠极了。抛弃,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于他,还会有第三次……她有宋均,不再需要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别处也有巫山云。

“最好让大夫给他开些安神的药,别让他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了。”云树向赵拓道。

话刚说完,完颜沧月就坐不稳了,晃晃悠悠的栽到床上去。赵拓并没有出手,云树下意识的接住他,却是拼尽了全力。将他放到床上,顺手按了按脉,只说,“叫大夫来吧。”

因为用力,大冷的天,她额上冒出虚汗,箭伤也崩开,刚蓄积起来不多的血又染红了衣服,她的头有些晕。

赵拓出去叫大夫,云树挣扎着要起身,想到屏风后面给自己换药,却被抓住手。

一声虚弱的“眉儿~”揪住她的心,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不要折腾了,好吗?”

完颜沧月拼命捏住她的手,却是虚弱无力的。

“当初你放的下,说明我在你心里并不重要。现在更是无从谈起,这么折腾也没意思。”

完颜沧月无言以对。说了几句话,云树已虚弱的有些气息不接。“我伤口裂开了,我要去上药。”

完颜沧月终于注意到她被血染红的衣服,意识到此时计较这些,是多么不合时宜。

云树不知道这宅子有多大,虚弱的她走不了几步,完颜沧月不给她安排其他的房间,她也没有精力去抗议。完颜沧月晕倒在床上,云树重新裹好伤口,便去窗下的榻上躺着了,虚弱的她很快睡过去了。

云树被小丫头唤起来吃饭时,天已经黑了下去。小丫头静悄悄的摆菜碟,云树抬眼往床上看,那边却没动静。

睡了一觉恢复了些精神,云树起身下床,小丫头眼疾手快的给她披上衣服,扶着她向床边走去。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依然在睡着。“起来吃饭吧?”

完颜沧月抬眼看看床前的云树。“我没胃口,不想吃。你吃吧。”

云树吐了口气。

“我也不用吃了。我是活不了了,不如早些去死。”

完颜沧月挣扎着起身,“你哪里不舒服吗?”又向小丫头道,“快去叫大夫!”

云树摆摆手,“不用。”望着他幽深的眸子,她禁不住想起了宋均的眸子。她想回去找宋均的心又急了一分。

“我是一个刺客,你这真国二皇子死了,哪里还有我的活头?我再努力的活着,又有什么用?死期到了,就是到了。”

“眉儿,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吃饭。我们一起吃,好吗?”

云树安静的点了点头。

她就像是着了魔,完颜沧月的每个话题都能让她想起宋均,那深切的思念由四肢百骸回归心海,让她的心,痛的难受。

她心不在焉不是装的,她在想着别人,她都没能藏住。

三百四十七章:逼亲

“眉儿,留在我身边,好吗?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再不丢下你。我们就像在村子里的时候一样,好吗?眉儿……”

完颜沧月的话让云树想不起一丝村中的愉快记忆,她的脑中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离开后,江雨眠的死和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宋均?按照宋均的性子,他是不会什么都不做,安稳的在京城等她的……

“你别说了。你一走再走,那些回忆,我从不想想起来,到彻底都忘了。我也不想再记起。村子里的云宅,已经被你的人屠了一遍。师父不在了,义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你成了真国二皇子。一切都回不去了。别再提了!”

一番深情对怒气之后,两个伤员的身子均有些受不住,倚着床的两头微微喘息。

往日不能谈,现在不能谈,以后更无从谈起,他与云树变得没有话说了。如果他与云树还有着那么一丝丝的可能,那就是重新开始,从现在开始。

“我不说了,你好好养伤吧。”

云树巴不得他不说了,她满心都是对宋均的思念。她仰卧在榻上想念宋均的点点滴滴的时候,完颜沧月来到她跟前。“这屋子留给你,我去隔壁院子,若有什么需要,就去找我。等你好些了,我就带你去看那几朵云……”

云树回过神打量他的神色。

完颜沧月对她笑笑,“我会照顾好眉儿的。”云树曾说他笑的好看,以后就多笑给她看。

云树还没想明白他是怎么了?他已经缓缓的走了出去。

完颜沧月每天来看她三次,陪她吃饭,用药。除了温柔的对她笑,并不再说别的,云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想去想,她只想快些把伤养好。直到几天后,完颜沧月把他威慑三军的大胡子给剃了,重现年轻的容颜。

云树有些惊异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

“眉儿,这样好看吗?”完颜沧月含着温柔的笑,问她。

“你喜欢就好。”云树埋头吃饭。

完颜沧月有些失落,默默陪她用饭。

这几天他想了好多,云树喜欢什么。那些年他每天把她当男孩子来训练,即便时间填的满满的,她每天都会抽出来的一点时间,去写那个黎歌的名字,那几乎是她唯一的悠闲时间了。

其他时间不是跟着他学兵书,就是跟着她义父学医,管理田庄、盘账……喔,过年的那几天,卓渊会带她去街上瞎混,每次回来她都很开心……年后的那几天,她会拨弄几天乐器……

饭后,他又道:“我记得,眉儿好像喜欢乐器,这里有把古琴,你看喜不喜欢?”

完颜沧月拍拍手,小丫头捧进来一架上好的古琴。云树虽然无心拨弄琴,可看到他殷切的目光,抬手拨了几根弦,“确是把好琴。”

“喜欢吗?”

云树收了手,“不喜欢。我只想吃饱了睡,睡好了吃。”

“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完颜沧月并不气馁。

“想吃……”云树歪在榻上没了声音。想吃一个人做的鱼……她从来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念宋均那个

混蛋!

完颜沧月等了半天,也没听句囫囵话,轻轻拍了拍背朝他的云树。“刚吃完饭,我带你在院子里转转,回来再睡吧?”

“不想动。”

“那我读书给你听吧?”

不是那个人读的。

“不想听。”

“眉儿,你现在那么讨厌我吗?”

云树并没有回头看他。“没有。只是我有了想念的人。”

完颜沧月屏蔽掉她话中的意思。“你在怪我带兵攻打赵国吗?”

“嗯。”若是赵国安好,她现在哪用一身伤待在这里?师父又何至于……

“你替师父报仇了吗?”当初他信誓旦旦的说要替师父报仇,只是不是以师父若想的方式。

“还,还没。”完颜沧月第一次结巴了。

他回到真国忙着赢得父王的信任,忙着挣军功,站稳脚跟。朝堂之上他还未来得及动手,不然何至于有那么大的功绩,那些人还敢对他动手?若不是他的人及时的将严世真掳来,他也成一具尸体了。

他的结巴也只是一息的事,而后语气沉重道:“眉儿,我一定会替师父报血海之仇的!”

“你记得就好。”

“眉儿,若不是你义父肯出手,我如今已是一个死人了。眉儿,好些年没有见,你一点不想我,不想多看看我吗?”

“我知道你还活着。”

“你的好,我从来都知道,一直都在我心里。若我当初带你走,我们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我后悔了……”

云树忽然笑着从榻上起身,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笑容极为讽刺,完颜沧月尴尬的说不下去了。

“怎么不说了?完了?”

“眉儿……”

云树打断他的话。“其实,我羡慕你好多年。你一直都很清楚想要什么。什么都阻拦不了你去实现自己的想法。小时候,我以为我也有,那就是长大后,嫁给黎哥哥。失了那份婚约后,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昏头昏脑的什么都愿意给你,只想留住你,给自己留个依靠。可你并不想要我,还摆出哥哥身份教导我,说天大地大任我游。我听了你的话,我去游了。维翰哥哥求我带他走,我没带,还对他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屁话,引着他一路走偏,直到死在我怀里!

我带雨眠走了,把他当做一捧温暖的光,把什么都许给他,可只到半路他就没了。

我的心有多累,就有多清醒的认识到我又被抛弃了。被我母亲抛弃,被黎哥哥抛弃,被你抛弃……我在无边的黑暗里飘啊,飘,是义父哭嚎着唤醒我。

义父被掳走,我不相信是你做的。可还就是你!你说义父回去找我了,我相信你。若我回去找不到义父……”云树红着眼睛看他,“我一定会回来弄死你!”

完颜沧月刚要张口,云树又道:“师父知道我这徒儿待他好,可我就是再好,也比不上在他心口插刀的你。师父是被你逼疯,又逼死。你不去跪在师父面前忏悔,同我谈什么后悔?我!早已经不

是那个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小孩子了!”

一席话,撕着喉咙喝下来,云树原本惨白的脸竟然在怒气的裹卷下染了层绯红。

完颜沧月彻底不说话了,默默的出去了。

尧关靠北,都二月中了,桃花雪都化了,空气还是冷的。窗户的缝隙透进来丝丝缕缕的梅香,云树想出去看梅花,可是她尚未恢复的身子受不住,便拈了枝笔,用丫头的胭脂,在窗纸上画红梅。

身子好的这样慢,都二十来天了,就连画会儿花都觉得累,歇歇画画,画完满窗的红梅,她憋不住脾气,将胭脂盒和笔摔了满地。

发完脾气,她就躺在榻上看她画的梅花,眼睛逐渐迷离,一朵一朵红梅如血色的梦,层层叠叠向她压下来,她的眼皮终于阖上了。

她睡的并不踏实,一会儿是义父遇到追兵受了重伤,一会儿是宋均被完颜澈抓住,受尽酷刑……眼泪流个没完,却发不出声音,两只手在被子上又拧又抓。直到她的手被握住,人被揽入怀里,她的噩梦终于隐退了,她终于安静的睡着了。

云树醒过来时,看到身边的人,半天没动,她以为她在做梦,用手狠狠捏住那人的脸,将那人从睡梦中捏醒。

“眉儿,怎么了?”

云树松开手指,抬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她眼看着他的脸皮红肿起来犹觉不解恨,还要再打,却被握住了手。

“眉儿你做噩梦了,唤也唤不醒你,我抱着你,你才睡踏实的。”

“松开!”云树声音冰冷道。

完颜沧月松了手。“眉儿,你怎么了?”

“我的人呢?”

“什么人?”

“云岭他们呢?”

“在偏院。”

“叫他们过来,我要走。”她这身子,跑不掉,可她又不能再待下去,她只能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你伤还没好,哪也不能去。”

“二皇子这是要囚禁我?”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是非礼于我?”

数年前她孑然一身,那时她可以许身于他,现在的她,早已经将今生来世全许出去。所谓哥哥一般的人,也全然不在乎她的名节!是啊,她,早就没了名节了。

她上次言辞锋利,如刀如箭,把完颜沧月扎了个透,他半个多月都没再来见她,再来就是这样登场的!

完颜沧月听了云树的话,反而端正了姿态。“我想娶你,眉儿。”

“我绝不会嫁你!”云树怒道。

“你是同意的。”

“我不同意!”

“在我们成亲之前,我不会放你走,我们成亲以后,我更不会放你走。”

听到完颜沧月的话,云树彻底慌了神。“宋均在哪?他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你听话,我就饶他一命。”

“宋均宁愿去死,也不会让我听你的话。云爷宁愿死,也不会允许一个男人逼着我成亲!”7

三百四十八章:睥睨天下

听了云树的话,完颜沧月笑了。

“眉儿啊,你若爱他,就不会想让他死;你若爱他,就不会想死。”

“那是你不了解现在的我。宋均在哪?”云树怒道。

真国二皇子完颜沧月在榻上端坐着,脸颊上还印着云树的“五指山”。“我也不知道。”

“你!”

完颜沧月对她一笑。“我逗你的。你梦里在叫那个名字。我很好奇那人在你心里的分量。”

“你!”云树不觉又气又恼。

“我是你的宏哥哥,眉儿不愿意的事,我怎么会逼你呢?”完颜沧月抿着笑,看着她。

她还是那么相信他,他的什么话她都信,一个简单的谎话她都没发觉,还把所有的心思都露出来。她再怎么在他面前装大爷,她还是那个万般信赖他的眉儿啊!

云树懊恼的抓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遮个严实,在被子里闷声道:“你出去!不许再进来。”

完颜沧月没有动。

“出去!听到没有?”云树在被子里吼道。

“我的脸都肿了。这样出去,被人看到,一定会以为我把你怎么了。等天黑了,我再出去,好吗?”

云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窝在被子里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掀开被角透透气时,正凑上完颜沧月的笑脸。她又是一恼,还要再缩回被子里时,完颜沧月抓住被子。

“好了,别闷坏了。我没有笑你。只是看到眉儿就忍不住开心。只要眉儿是喜欢的,只要眉儿是开心的,就足够了,我不会逼你什么的。等你身子完全好了,你想去找你义父,还是去找那个人,都由你,好吗?不要在屋子里摔东西了,要是觉得闷,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云树听着带着宠溺的温柔话,愣愣看着他,忘了避开他的手。完颜沧月解揭开被子,为她理了理头发。

“我是你的宏哥哥啊,不要恨我,不要避着我。师父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这话就让云树有些别扭了。“你父亲还活着,母亲也还活着,你为什么会幼年就只身去了赵国?”

对于真国的皇族与宫廷,云树这些年也是用心研究过的,但其中的密事,她远在赵国是打探不到的。

“若是在真国足够安好,我又怎么会孤身去赵国?”完颜沧月依旧含着笑道。

“你,你这几年好吗?”云树终于问出了这一见面就该问的话。

“没有想象中的好。”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云树细细的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最后望进他幽深的眸子里。

完颜沧月抬手捂住云树的眼睛。

“别看了。小时候,你就常常这样看着我……”

她再多看一会儿,大方的话他都说不出来了。云树的睫毛长长的,扫过他的掌心,那感觉是那么熟悉,熟悉的让他竭力克制自己。

云树扭过头,垂下眸

子,左手抠右手,右手抠左手,她忽然很像个孩子了……

完颜沧月瞥到窗纸上的胭脂红梅,岔开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在窗上画梅花?”

“不知道。想画就画了。”云树眯着眼睛回头望梅花。

那窗上的梅花,看似一枝老梅,眯起眼睛看,却能从枝丫梅丛间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完颜沧月一时并没有看出来,他看似没头没脑道:“云岭他们几个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要是担心你义父,可以让他们先回去找你义父,给他报个平安,省得他到处找你。你也可以安心养伤了。好不好?”

云树看看他,点了点头。现在不仅是义父,宋均也在到处找她吧?云树正低头琢磨,忽然脑袋一痛:她究竟算个什么人?

她是赵国人。父亲死于朝堂之争,她对朝廷没什么好感,还心怀怨怼,却在关键时候豁出性命护赵琰出城,还把云家百多年的家业全给了他。

宏哥哥,他完颜沧月背弃师父,还攻打赵国,即便她心怀怨怼,可那毕竟是她的母国,她的产业,她的人……喔,她的人,他还杀她的人……可是幼时的情谊那么真,那么用心……哪怕毒誓在身,被师父逼着,她还是下不了手杀他。如今师父从遗憾、悔恨、痛心中解脱了,没人逼迫她了,她反倒成了这个真国二皇子的客人了!

孔老二为什么要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明明都很好养,有一口气在,她就能活着。她现在就是不伦不类的活着!没原则,没立场,没有大是大非,只有谁对她好。

众生如蚁,而她能感受到的那不多的好,一点一滴,都是那么难得,那么珍贵。为了那一点点别人待她的好,她没什么是不可抛的,没什么是不可许的,没什么是不敢做的!她觉得自己可真是塘底的烂泥巴,可捏可塑,可以生生气死孔老二的那种!大概云家的祖宗也要想将她从族谱上抹掉了……

“眉儿,你怎么了?”

完颜沧月见她面上欲哭又笑的样子,有些担心。

云树古怪一笑。“尧关的城墙是怎么塌的?”

“你还记得清风观的炼丹房是怎么塌的吗?”完颜沧月毫无保留道。

云树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她也知道除夕夜京城的巨响是怎么来的了。谁能想到当初差点要了他们俩小命的一场事故,竟然成为压垮百年尧关城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赵琰的噩梦!

“你想要的是什么?”

完颜沧月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这天下,和眉儿。”

野心,男人的野心啊!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为什么她没有那样的野心?赵国虽富庶,江山虽壮美,她只拿它当景致看,从没想过要让这些属于她。难怪她是个小女子了。要问她想要什么?若是她和宋均一直好好的,她知足了!只是大江南北的这片土地,怕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见云树没有生气,而淡漠的垂眸,思绪不知道又飘到了哪里。

“眉儿?”

云树抬头,冷静道:“我实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你想要那天下,就凭本事去赢,不要捎带上我。我不想搅进那些是非里,我只想要宋均。赵家的天下与我无关,完颜家的天下也与我无关,我只想与宋均有一个我真正的家,哪怕此生此世再不踏足这片土地,有他和义父在,就足够了。”

他的野心,他梦想拥有的天下,她竟然一丝也不放在眼里。完颜沧月自嘲一笑。眉儿想要的是什么,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一直不愿意给。不愿意做她的哥哥,不愿意留下来陪她,不愿意留下来娶她,还一直想霸占她的好,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给她。哪怕是想迂回着与她重新开始,他也觉得自己待她实在不好,实在的坏!

“眉儿,眉儿……”完颜沧月低着头喃喃。

当初,她对他,并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她大胆的行为,默默承受了,所做的一切,只是想留下他。可那时,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心爱的女人和小小的家。他利用她对他的情谊,由着自己的心,撩拨了她,抛弃了她……现在,他还是想要她,却依然不愿意窝在云树想要的那小小的家里。

意识到长大了的云树真的不再留恋他时,他觉得心,从来没有那样痛过。那个个头小小,撒着娇让他抱,实际上是为了安慰他的小丫头,她终于,终于要属于别人了……他的心痛的受不住了,脸色苍白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下来。他那接连受到致命伤,疲于担事的身子脆弱的顶不住了。

云树察觉他的异样,忙扶住他。

这是屈指可数的机会了,完颜沧月由着自己无力的身子歪倒在云树怀里。

“哪里?哪里?难受?”云树急慌道。

完颜沧月抓住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按在自己胸口,失血过多,身子半报废状态的云树根本撑不住他高大的身子骨,坐都坐不稳,她就被压到了榻上。

她的身上箭伤、鞭伤也未痊愈,忍着痛没吭一声,顾不得这姿势的窘迫,小心的翻身让他躺好,才去抽来他的腕子按脉。

“眉儿~”

“哪里痛?哪里痛?”云树一脸着急,一手按脉,一手捉着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拭密集而来的汗水。

“眉儿,可不可以,陪我,陪我养好了伤再走?”

云树皱着脸责怪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是哪里痛?”

“眉儿,我不勉强你,求你,求你再多留些时间,好吗?眉儿走了,还有谁那样掏心掏肺对我好?眉儿,我母亲,她都不如你待我好……”

完颜沧月痛苦艰难的样子,让云树心软了。她这幅身子……她虽然着急,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不然路上颠簸起来,缺少药材,调养不足,也是能要了她小命的。她还如何去见义父,见宋均?

“不该说的话,你不要再说,不该做的事,你不要再做,我就答应你多留一些时间。”

虽然是有附加条件的,这条件刮着他的心,可云树答应了,他不由松了口气。

三百四十九章:救不回来

四朵云身上虽也有伤,却没有云树那样重,二十多天的调养,基本痊愈了。带着云树的交代被放走,到了城外特意去看了那几个小云云。几个小云云却面有愧色。

“出了什么事?”

云岭面色沉肃,一言不发等着他们自己交代,云河却憋不住了,以大哥训斥小弟的语气喝道。

“前些天,有人来了,带着,带着云爷的那枚梅花金戒……我们,我们被套了话……”云思蔫儿道。

“那人得了想要的讯息,本来想把我们抓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什么都没做,就走了。”云迢补充道。

“我们怕云爷回来找不到我们,着急,就没换地方……”

云岭他们已经知道是谁了。

完颜沧月也尝试从他们那里了解更多云树的事,可是这四个把他当洪水猛兽,又是多年老江湖了,什么消息都撬不出来。看在云树的份儿上,又不能再给他们用刑。让人循着云树一行的踪迹探寻一圈,发现了被云树留在城外的这几个半大小子,得出不多的消息。

完颜沧月拧着指间的梅花戒指,神思不觉飘了出去:当年他,差不多是这般大。他又是如何执拗的做那些决定的?自嘲一笑,哪怕如今,让他再选,他也不会更改。他还做这些事做什么呢?

她的天资,那些年的教导,近些年的经历……云树早已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她的心性比男人还要强硬。她是她口中的云爷,她一直想要给自己的女子身份一个男人才有的地位,她想要一份儿公平,一份儿尊重。

师父想尽办法,逼着云树为了赵国杀了他!师父,确实那样做了,只是她下不了手。他的小眉儿啊,若是个男子,若是没有他父亲的事,若是待他的心,没有那么柔软,她……

云岭只是作为大哥哥,训导了几朵小云云几句,便按照云树的吩咐带他们往京城方向去了。

云树觉得不管是义父,还是宋均的消息都要先从京城入手。因为义父找她,会先去京城,宋均找她,会从京城离开……

云树与完颜沧月两个药罐子终于有一段相对和谐的相处了。

将一应事务都交给赵拓打理,完颜沧月也不再出去跑了,身子确也禁不住他再折腾了,每日只在院子里同云树一起养伤。

虽说医者不自医,但是云树给完颜沧月调理身子,还是更方便的。为了让云树对他更加上心,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一点一滴都如实告知,不再像对大夫那样遮掩着。

狱中的那几个给他师父和云树用刑的,虽然是忠于他的,完颜沧月依然咬牙给杀了。那个大夫,他也不想放过。是赵拓好说歹说才给劝住。

那大夫每次给云树切脉,都宛如在被完颜沧月的目光凌迟处死。

待云树的身子好些了,他就迫不及待的把那大夫赶走了,真是忍不住就想卸了那大夫的脑袋。

天暖了些,午后的阳光正好,云树让人搬了躺椅在梅树边晒太阳,完颜沧月见了,就让人又搬了张躺椅与她并列。

云树扭过头对他一笑,又继续眯上眼睛。阳光铺在身

上,暖暖的,像是在给她补充能量,让她的身子快些好起来。她唇角的笑意深了起来。

完颜沧月觉得她面上薄薄的阳光是那么可爱,勾起的唇角,渐浓的笑意都可爱的不行!他迫使自己移开目光长时间盯着她,云树会觉得不适,又会要走。

完颜沧月学着云树,微闭着眼睛,与云树并躺着晒太阳。这样的日子他从没想过,也从不知道日子还能过成这个样子?惬意、悠然,即便不看她,不说话,也是满腔的欢乐。

忽然,完颜沧月敏锐的睁开了眼睛,云树也如他一样。

一个娇媚如花的女子跑了过来,扑到了完颜沧月的躺椅边,含着深情,望着完颜沧月,口中关切道:“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

云树眼看着那眼泪在女子的眼眶中逐渐盛满,盈盈发亮,却是落不下来。模样之可怜,她都禁不住心生怜惜这是一个师父啊!她都未必哭的这么楚楚可怜!

完颜沧月顾不上搭理那女子,忙回头看云树。云树盯着那女子看得认真极了,竭力捕捉她的每一丝情绪。好学的云爷在抓住每一个机会认真的学习!

当年云树大胆的挽留他,留不住,还自嘲自己勾引男人的技术不过关!现在,她在学,却不会再用到他身上。他心中的恨意与怒气忽然暴涨。

“这院子不许进,你不知道吗?”完颜沧月怒喝道。

从他第一次遇刺,除了赵拓,照顾的这几个丫头,大夫,这个小院被护卫看紧了,不许人进出。对外全面封锁他重伤的消息,甚至在他刚刚好些的时候,还硬撑着去营地露了个脸。云树他们就是在他回去的路上动的手。不管是什么理由,这女人竟然进来了!让他十分生气加警觉!

那女子的啜泣被完颜沧月的声音冻住。她是完颜沧月最宠的女人,他从来不曾这样对她说过话。

“王爷,您许久未召见妾,妾心中思念不已,这才……这才……”直到此时,那一汪眼泪才委屈万分的滑落。

“闭嘴!”完颜沧月更生气了。

那一汪眼泪落下来,云树禁不住松了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有些尴尬,坐起身子要去屋里避避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眉儿,我去去就来。”完颜沧月换了语气,向云树温柔道。

云树刚要说话,却接到那女子恨极了的目光,像极了当初秀的目光,条件反射似的捂上了曾被秀划伤的手臂。

完颜沧月看到她面色的变化,回头看那女子,看到最后的一抹厉色一闪而过,她又换上了楚楚可怜的模样。“王爷~”

那女子想要扶他,被他挥开,招呼远处的小丫头过来扶他。

云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盯着那个女子看。身量窈窕,纤浓有度,只看背影也知是个美人儿啊!美人儿,谁不爱?云树心中慨叹道。

完颜沧月回头又看云树一眼。云树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晒太阳,看不出什么情绪。

云树只隐隐听到有身穿铠甲的人匆匆到了隔壁的院子,听到女子的哭求声,又似乎被堵

上了嘴。

约半个时辰之后,那女子的声音就一点儿也听不到了……云树全当什么都不清楚,接着晒自己的太阳。

完颜沧月又过来了,还让小丫头带着茶点。

“眉儿,醒着吗?”完颜沧月小声道。

云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我让人做了些茶点,眉儿要不要尝尝?”

“这会儿不想吃。”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完颜沧月又在躺椅上坐下。

“眉儿,想说点什么吗?”

“没有。”云树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干脆。

“她……”

云树睁开眼睛,冲完颜沧月微微咧嘴一笑,“不用跟我说。”

他去青楼,她都撞见过,如今他的爱妾来投怀送抱,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她也不想在乎别人的私事。曾经,那几日的荒唐,真的是年少的荒唐事,就让它如流云一样淡去吧。

她想到了宋均,她又有些想笑了。一个宋均就把她折腾的够呛,要是她身边多几个宋均那样脾气的,几个人整日争风吃醋……她真消受不了,怕是真想逃跑了!还好她只有一个宋均!

“你为什么笑?”完颜沧月的面色不怎么好。

“想到一些事,觉得有意思,就笑了。”云树抿着笑意道。

“什么事?”完颜沧月耐着性子。

“秘密。”

“对我也不能说吗?”

“想听?”

“嗯。”

云树一双灵动的眼睛转了转,樱唇轻启道:“倒不是不能说,是不太适合说。”

“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反正闲来无事,反正她的想法,也从没跟谁说过。云树侧过身子,看着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我还是不说了,真不适合说。”

完颜沧月吐出一口气。“眉儿~”

“嗯?”云树已经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晒太阳了。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想让我死。”

“你既然知道了,就好好应对,别把命丢了。”云树闭着眼睛道。

“若我不慎死在那些人手里……”

完颜沧月的话只说了一半,过了好一会儿,云树才开口接道:“活着比较好。”张开手接住一捧暖暖的阳光,“还可以晒晒太阳~”

劝阻的事,多年以前她就做过,飞蛾扑火一般。当初恳求他一定要活着,如今她没有那样的身份再说出那样的话。她都是被逼着,走上一条又一条不喜欢的路;而他的路,是他自己坚定的选择。

“为了眉儿,我会努力活着。”

云树转过头。“活着,是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活着,可你若说,活着是为了我,我,如何承受的起?”

云树看着自己张着的手。

“我是一个大夫,可我最想救回来的人,都救不回来。”

三百五十章:认识的人?

“每次,我都觉得自己无能极了……我不该再胡说八道,影响别人的人生之路,我担不起那份儿责任。”

云树深吸一口气。

“我走以后,不会再关注你的消息。你,照顾好自己。”

“眉儿~”

云树打断他的话。“我觉得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我想出去看看。”

“我陪眉儿一起去。”他怕她就那么走了。

“我想自己去,你好好养身子吧。”云树起身道。

完颜沧月还未想出合适的理由,云树对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完颜沧月面色一喜,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云树避开。

“给点银子啊~我身无分文,怎么去玩?”

“我都没有出去玩过,带上我,我就带上银子。”完颜沧月借机“无赖”道。

云树抓住他的腕子按了会儿脉,收了手道:“好吧。”鉴于那么多人想杀他,“多带几个暗卫吧。”

“好。”

赵拓回来向完颜沧月汇报消息的时候,就被叫来,换了身衣服做护卫了。

赵拓第一次见完颜沧月不将他汇报的正事当回事,而是怀着闲情逸致,陪一个女子上街游玩,还满脸欢欣。他理着衣服的时候,云树一身白色男装从房中出来,身骨高挑纤细,被那白色衣袍衬的很是好看。二皇子衣服都准备的这么用心!这姑娘是姓云吧?这流云锦行动间有暗线织就的云纹随光而动,看似低调实则华贵!

云树额上勒了个宽宽的抹额,将那尚未消退的伤疤掩住,面上还遮了方面巾,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流波潋滟,满载三春秀色。

“为什么要遮住脸?”完颜沧月好奇道。

云树眉眼一弯。“出门的习惯。”

“眉儿,留在我身边吧?以后出门都不用再遮面了……”

云树嗤笑一声,“如果我说……”扫了扫眼前的两个人,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扬起下巴,浪荡公子哥儿般的背了一只手,“云爷要自由……”抬指,指了指赵拓,“他一定会笑我。”

“你爱妾美姬一大堆,我算个什么东西?你就放过我,不行吗?”刚才还在笑着的云树,忽然变了脸色,冷拧着眉头,抬脚跨出门,将一个护卫拖下马,自己翻身上去,打马而去。

完颜沧月由惊愕转为狂喜:她,那么的会装!早该,早该试探她的!他快步跟出去,要上马追云树,却被赵拓拉住。“您身子还没好,经不起马上的颠簸。我帮你追她回来。放心。”

“那你快去!快去!”完颜沧月催促道。

赵拓翻身上马去追云树,他禁不住有些佩服云树的驭马之术了。他一直追到城门口,大吼着让守卫拦人,才截住云树的马。

身子没完全恢复的云树一路被颠簸的头晕眼花,灵魂出窍。马被拦下来,她伏在马背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

赵拓早跳下马,赶过去抓住她的马缰。“好些了吗?”

云树冷着一张不知什么时候绯红起来的脸。“我要出城。”

“这要等王爷同意。”

他同意我出来转转的。”

“你不是要逃跑?”

“我身子废成这个样子,往哪跑?”

“王爷在等你。”

“他就等着吧。”

赵拓牵着马就要往回走,云树跳下马就往城门口走。赵拓只好折回去拦住她皱着眉头道:“你与王爷闹别扭,别让我难做行吗?”

从王府到城门口,最快要半柱香的时间。云树心中默记。

“我这废身子,又打不过你,你紧张什么?”缓过来的云树又换上浪荡公子哥儿的样子。

“我要是再与你动手,王爷岂能饶了我?”

“他不饶你,正好替我报了一箭之仇。”

赵拓忍气。“跟我回去。”

“不回。”

赵拓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别胡闹了?这城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巴不得王爷死。你真要他出来找你,再遇刺?”

云树眉毛一挑,“多少双眼睛?”流波溢彩的一双眼睛微微斜着赵拓,他不得不承认,这双眼睛是极为好看的。

“王爷对你是有心的。”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云树不耐烦道。

“他也不容易。”赵拓耐着性子替完颜沧月说话。

“说的好像谁容易似的。”云树一双眼睛看似漫不经心的向周围的人扫去,其实是在打量与辨别。

赵拓觉得他摸不透这个小女子的心思,也理解不了她对王爷那奇怪的态度。

“你是因为王爷的那个妾,才生气的吗?”

“我生气就生气,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云树对这个问题不上心,却打量了赵拓一番。“我可以跟你回去,不过,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尽量回答你。”赵拓忍着脾气道。

“那走吧。”云树背着手缓步往回走。她竟然马都不骑了,大爷一般走的逍遥自在,他堂堂一个将军,竟然要给她牵马!赵拓有些气红了脸。

云树见他没跟上来,回头看他一眼。“不想牵你就丢了,用的着气成这样?是你主动揽过马缰的,我又没让你牵。”

反正她走后,这人都是不用再见的,他越是看不惯她,她越想气他!

赵拓没理她,将一匹马绑在另一匹马的马鞍上。

云树凑过去,眸中含着坏笑,“宏哥哥?”

赵拓像被zhen ci了,狞着脸道:“谁是你的宏哥哥?不要胡说八道!”

“我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看着你唤宏哥哥的时候,你会这么大的反应?”她刚醒来的那天就发现了。

赵拓不说话,拒绝回答。完颜宏是他想忘记的名字。

云树觉得,她好像踩到他的痛处了,虽然不太清楚具体原因,她也就没再追问,背着手开始在街上瞎逛。

一会儿拈个冰糖葫芦,一会儿拿个肉包子,小点心,吃不了两口,就全塞给他拿着,他还要替她付银子。

这回把他当仆人使了!赵拓胸中一团怒气在膨胀:王爷那么稳重的人,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心性瞬息百变的小

妖精那么上心?

怀里揽着小孩子玩的鬼怪的面具,小巧的拨浪鼓,多彩的风车,云树盯着一把孩子玩的没有开刃的短剑出了神。

那一年,在宝相寺,李维翰送给她一把短剑。当时确实喜欢了一阵,可是,那把短剑被她放到哪里了?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要说对她最好的哥哥,就是李维翰了!认真对待她说的每一句话,从来不逼她,凡事只为她着想。如她将一片赤诚的心捧给别人,李维翰赤诚之心全给了她……他还在荒凉的田庄……她都没有将他好好安葬,却在这里浪荡……

赵拓眼见云树怀中的东西落了一地,她就只拿起那把短剑,默默的走了。赵拓付了银子,看看一地的东西,又看看云树,气呼呼的替她将东西收起来。

而后,云树没再东张西望到处乱窜,而是默默的抱着那把剑,往回走。直到熟悉的甜香之气留住她的脚步,是灶糖!

她拿起灶糖想放入口中,却忘了自己还遮着面巾,扯下面巾,口中满是熟悉的甜味。空气里,还有……还有……云树张皇着一张脸满街打量,是药铺,大量药材聚在一起才有的浓郁味道,在路的对面是一家药铺。

她在院子里养伤,虽着急离开,可是都没有这一会儿的感受深切,她走不动了。

完颜沧月不放心,还是乘着马车出来找她。云树一身白衣若霜雪,在人群中也很是显眼,赵将军还在边上立着,护卫及时向完颜沧月汇报。他撩开车帘就看到云树一张,一张痛苦的脸,想哭还拼命忍着。

“眉儿~”

云树的眼泪应声而落,是完全忍不住了。

完颜沧月跳下马车,给她抹去眼泪。“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想回去。我想义父了。”

几多云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她一点消息都没有再收到。此处距京城不远,半个多月都没消息,说明不管是义父,还是宋均都不在京城了。

“你义父不会有事的。等你身子好了,我就让人送你回去,好吗?”

“你保证?”

完颜沧月犹豫了一瞬方道:“嗯。”

云树抹去眼泪,避开他想揽她入怀的手,自己上了马车。

完颜沧月看着她的背影,深呼一口气。看到赵拓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便知道是云树买的小玩意儿。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玩耍,就忙碌的长大,她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他从赵拓手中接过来,发现竟还有咬了两口的包子,吃了一颗的糖葫芦串儿,多彩的风车,拨浪鼓……完全是一个孩子出街必买的东西啊!

赵拓怕他没有注意到,还是提醒了他云树怀里有一把孩子玩的短剑,虽然没有开刃,让他小心些。

完颜沧月点头上了车。

这一幕是被人看着的。

云树虽然上了车,却掀开车帘往外看,她总觉得,方才像是有某种熟悉的感觉。她再次把人来人往的街,两侧的店铺,铺中的人看了个遍,一无所获,正要颓丧的放下车帘时,药铺边上窝着的一个脏污的人形。

这是我认识的人?

云树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跳下马车。13

三百五十一章:我懂你

完颜沧月正要上车,却撞上云树又下车。

“怎么了,眉儿?”

“没事。”云树盯着那个人,始终没有转移目光,她有些怕一眨眼,那熟悉的感觉就没有了。

云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那人窝成一团,动也不动。云树轻轻探出手,拍了拍它,“喂?”

那人依旧没反应。

云树将它翻过来,见它呼吸微弱,奄奄一息,云树更紧张了。剥开它满头的乱发,可是那人一脸脏污,她看不出那人原来的容颜,可是那熟悉的感觉又多了一分。黑暗的乡野村落里,江雨眠就是这样被她捡回去的。记忆窜上心头,她的心狂跳。

“看着它!看着它!”云树回头冲完颜沧月道。

那人几乎是死人模样,云树却怕它跑了。她自己冲进药铺旁边的客栈,抱起一坛酒就跑出来。店小二大叫着追出来,赵拓皱着脸上去替她付钱。

云树将自己的面巾丢进酒坛里沾湿了,给那人擦脸。待满脸的脏污终于擦干净,酒气熏的那人微微睁开眼睛。整个人都瘦的脱了形,眼睛也凹进眼壳中,那熟悉的感觉又多了一分,可她就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郁闷的云树按上了那人的腕子,眉头一跳:是个女人!

看脸,她觉得这女人大概在40到50岁之间,她认识这个年龄的女子并不多。

云树给自己找到事情忙了。她把那个女子带了回去,她也不在屋里静养了,做专职大夫给那个快要死掉的女人治病。

“眉儿,你身子还没好,让大夫来守着她就好了。”完颜沧月关心道。

云树盯着床上清洗干净的女子,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秀色,只是整个人枯瘦的不成样子,且病入膏肓。云树皱着眉头道:“宏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面熟?”

完颜沧月摇摇头,而后意识到这段日子以来,这是云树第一次不带怨怪情绪的叫他“宏哥哥”。

“眉儿~”

云树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在拼命去想这个女人是谁。从她九岁离京开始捋,这个年纪的女人,出现在尧关……

忽然她惊诧的回头看完颜沧月。

“谢莞娘?宏哥哥,宏哥哥,你看她是吗?”云树抓住完颜沧月的手臂,急切的想要他的答案。

完颜沧月又上前两步,细细看了看床上的女人,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似乎有那么一点影子。”

奄奄一息的女人被沐浴清洗一番,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正好小丫头端药进来,云树试探道:“莞姨?”

女人没反应。

云树又唤了几句,依然没反应。云树想了想,又开口道:“清妍,清妍,你回来啦?”

女人的眼睛动了动。

“清妍回来了!清妍回来了!”云树提高声音唤道。“清妍!清妍……”

女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枯瘦的手如鸟爪一样狠狠抓住云树的手,枯涩的声音道:“妍儿?妍儿?”

不知道奄奄一息的她哪来那么大

的力气,把毫无防备的云树生生拽入怀里,死死抱住。“妍儿~娘,娘终于找到你了……”

女人哭了,云树的眼泪也给惹出来了。

“妍儿,你为什么不叫娘,你还在怨娘吗?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云树偷偷抹了眼泪,拍拍谢莞娘瘦弱的肩头道:“莞姨,是我,我是云树。您还记得我吗?白树村的云树啊。”

谢莞娘松开云树,捧着她的脸看了半天,那双眼睛啊,不是她女儿,不是她苦苦思念多年的女儿啊……

“树儿啊~你有没有,有没有见到我的妍儿啊?”谢莞娘哭的哀哀欲绝。

“莞姨,自你们离开,我就再没见过她了……”云树替她擦着眼泪,“莞姨,你身子弱,别哭了。我给你熬了药,吃点,好吗?”

“我死都见不到我的妍儿,我还吃个什么药?树儿,好孩子,我,能求你帮个忙吗?”谢莞娘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冲云树跪在床上。

“我都听着,我能做到的,一定帮您,快别这样。”云树将跪都跪不稳的谢莞娘扶回去躺好。

谢莞娘抓住云树为她盖被子的手,指甲都扣到云树的肉里。

“树儿,你能不能帮我把妍儿找回来啊……她被真国狗掳走,她一定过得生不如死啊……树儿啊,我这辈子就只有妍儿一个……是我不中用,我没有护好我的妍儿,让她出了虎穴又入狼窝啊……树儿,你答应我好不好,树儿,我求你了……”

病入膏肓的谢莞娘这一哭,差点就直接哭死过去,云树忙施针,才将她幽幽唤醒。

云树哄道:“我帮你找清妍姐姐,你先吃药,然后慢慢告诉我去哪里找清妍姐姐,好吗?”

情绪稍稍平复的谢莞娘吃着药才发觉,云树她不像个男孩子了,除了一双眼睛,他不仅容貌不像男孩子,性格也不像!哪有一个成年男子,会因为她一个老女人的眼泪而哭红了眼?

云树红着眼睛,细心的喂她吃完药,回头放碗时才发现完颜沧月还一直站在那里。

“宏哥哥,你先回去吧。”

“眉儿,我有话跟你说。”完颜沧月上前去牵云树的手就往外走,云树回头向谢莞娘说她去去就来。

云树没有挣开完颜沧月的手,她揉着自己的眼睛,跟在他身后,像个孩子,像在村子里的时候……

完颜沧月的手紧了紧。他舍不得撒手了,一直牵着云树的手回到她的院子。

天已经黑了,云树身子未痊愈,也是要好好吃饭吃药,补气血的。让人传饭,完颜沧月才立住脚。心中万千情绪的云树暗暗抹着眼泪,没注意他停了下来,整个撞进他怀里,被他温柔抱住。

“好眉儿,你母亲不要你,我要你。别哭了。”

云树哭的更厉害,边哭边捶着他,要挣开他。“你这混蛋,你又在这里装什么装?”

完颜沧月努力抱住她。“我们都没有一个好母亲,我懂眉儿的伤心。”

“你不懂!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懂你自己!懂你自己想要什么!你就是个混蛋!

混蛋!”云树哭道。

“我混蛋!我混蛋!是我对不起眉儿。”完颜沧月用力的抱住云树。为了这个拥抱,这几年,他做了多少梦啊……

云树死命挣开他,红着眼睛道:“不许你再抱我!你没有资格!你这混蛋!”

完颜沧月按住胸口的伤处,艰难道:“眉儿~”

他身上的伤,比云树的重,云树的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血流的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调养过来的。完颜沧月身上被贯穿的刀口就两个,且位置都很要命。云树那一番闹腾,让他没痊愈的伤发作起来。

云树慌了,忙扶他在榻上坐下。一边给他解衣服,看伤处,一边骂他混蛋!

完颜沧月觉得,即便被骂,心也是甜的。痛的心、肝都在颤抖,他唇角仍抿着笑。平日不苟言笑,越是艰难的时候,他却越能能抿出一缕笑意,因为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能治愈所有的痛。可是,他却一直对那个人那么吝啬。

云树虽然骂着他,可是她的手都有些抖了,褪掉外袍后,她骂不出来了——血洇出来了,洇在白色的内衫上,刺的她眼睛疼……她刚才是昏了头了!明知道他伤未痊愈,还那么对他……不想让他死在她手上,不想啊……要不是紧紧咬着自己的牙,她简直就想呼救命了!

过于紧张的她,头有些隐隐的痛起来。她在心里默念“不疼。不疼。不疼。”哄着自己泯灭对痛的感知。

“眉儿,不要紧张。”

“嗯。”云树麻木着自己的神经道。

“眉儿,不疼的。”

“嗯。”

“眉儿,不走了好吗?”

“嗯。”

云树埋头忙碌,还与自己的头痛做抗争,根本没听完颜沧月话里的意思。即便她是糊里糊涂的答应了,他依然开心的不行。鱼与熊掌他都想要!都想要!

云树抹去汗水坐下,提笔写方子,却抹了自己一脸血而浑然不觉。

一脸苍白,痛的满头是汗的完颜沧月抬手想给云树擦脸,借着灯光看到云树的脸白的不行,额上一层的汗。惊讶之下捧住她的脑袋想要看仔细了。云树的头被他一碰,痛的眼皮都在抽搐。

云树咬着牙,无力的推开他的手。“你别动。”

他身上的伤是想让云树来医,所以没叫大夫来,可是这会儿他才发现云树的状态很不好。顾不上追问她,抓起边上茶壶就往地上砸,他也没有力气大声唤人进来。尖锐的破碎声将外面的丫头引进来。

“王爷……”

“快去叫大夫。”完颜沧月急道。

丫头听到吩咐转身就往外跑,去叫大夫。

云树没理会完颜沧月或小丫头,咬着牙写完方子笔被丢到桌子上,咕咕噜噜往地上掉,她也顾不得。

两张方子,她一张,他一张。

“我没事,只是头疼。我刚为你处理好伤口,你别动。”

云树硬撑着起身,走到门边,抓住门框稳住身子,闭着眼睛把方子递了出去,“去抓药!”

(本章完)

三百五十二章:噩梦不醒

赵拓接了方子,交给身后的护卫,自己进了屋子。

云树扶着门框坐了下去。忽然想起报应不爽这四个字,理解的又深一层。

她审问其他人的时候,喜欢简单有效,最常用的是按头维穴,这招还是从宏哥哥那里学来的。如今她头痛欲裂,也算是全还回来了。可是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事,这辈子历尽坎坷,一次次失去所珍惜的人?修仪啊,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云树望着夜幕下寥落的星辰,许下深切的愿望。

一只大手将云树从地上,简直是“抓”起来。

赵拓压低声音在云树耳边道:“要是王爷再出意外,我不会饶了你和你在乎的人!你快进去。”咬咬牙,又加一句,“对他好一点。”

对他好一点?云树苦笑。她该如何对他好一点?曾经的荒唐事,诀别语犹如影子,而宋均的旖旎深情在心间……

她今天没能跑掉,身子撑不住。她也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想着从他身边逃走。逃跑了,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云树这样想着的时候,被赵拓捏着腕子,“小心”的扶到榻前安坐了,还给她倒了杯热茶,看云树两手犹粘着血迹,放下茶,皱着眉头给她拧了个湿帕子。

这全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自古红颜祸水!自从这个刺客出现,王爷就变得不像王爷了!可王爷又是那么的在乎她,在乎的几乎命都不要了。

云树并没有擦手,而是把帕子拧成一团,头实在痛的受不住,她就要忍不住在地上打滚了,咬着牙道:“宏哥哥,我去睡会儿。”

若不是身子极度不适,云树不会把刚处理好伤处的他丢下,去休息的。

“眉儿,你是哪里不舒服?”未等云树回答,又对赵拓道:“快去叫大夫来。”

云树摆摆手。“我刚才给自己也开了药。我去睡会儿。宏哥哥不要担心。”

云树顾不得屋子里还有两个人,晃晃悠悠走到床边,和衣躺下,按了自己的睡穴,沉沉昏睡去,疼痛终于退远了。

真国大军在完颜澈的带领下,终于还是夺下了京城。李文声自刎以谢赵琰这些年的知遇之恩,他还完全不知道,他那唯一的儿子早他一步就去了。

那些没能战死的朝臣,又没跑掉的,大部分归顺了真国。即便平日里高举骨气、气节大旗的“正人君子”、“道德楷模”也都是愿意活着的,只不过再谈气节这类词时,普遍的舌头有些大,牙根有些酸软,咬字不太清楚了。

赵琰并没有听云树的话往南走,他把济阳当成临时的都城,招兵买马,聚拢旧臣。

完颜澈的兵马虽然长期征战,需要养息,但是他十分清楚,万不能让赵琰站稳了脚跟。

如在北地攻城略地一般,将京城收入囊中后,完颜澈将完颜沧月手下的兵几乎调了八成往关内来,分别给了大王子完颜熙和三王子完颜烈。

完颜烈就是那个性子暴虐,喜欢屠

城的家伙!他不顾完颜沧月的军令,屠了锦城。完颜烈也是皇子,完颜沧月没法将他以违背军令之由就地正法。攻下尧关的完颜沧月将此事上报,完颜烈就被他老爹招至麾下,“严加管教”。其实,完颜澈是需要他的三儿子屠城带来的威慑力。

真国大军虽然战力强,可是年年大战小战不断,如今打破尧关屏障,赵国基本上就成了待宰的肥羊,可是相对于广袤的赵国土地,真国的兵力实在是不足。赵国人只是这几十年被打的胆儿怯,不敢来勤王,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兵书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可是他却没有那么多的计策去用,这些年,全凭实力说话。如今,他需要这屠城的威慑力来快速攻城!将赵琰一家子拿下来,赵国这片土地,就等于说全是他的了!这是他最靠近梦想的一次主宰天下!如果这次不能一举拿下,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他必将死不瞑目!

虽然大功在身,奈何用人之际,完颜沧月身受重伤。在功业面前,完颜澈也就顾不得这个儿子了,他调走了完颜沧月手下的兵,就等于说将这个儿子架空。虽然他心里也隐隐明白:京城被困多月,赵国人自顾不暇,勤王都不敢,根本没工夫搞什么暗杀。完颜沧月的伤,大约是自家人做下的。但他顾不上那些,还是根据自己的需要调兵。

在野心面前,通彻的近乎冷酷,完颜沧月还是与他的父王很像的。

完颜沧月手下的兵,大部分是他这些年出生入死,攻城掠地一点点带出来的,如今,他却被丢在尧关,成了弃子。这一点他自己很清楚,赵拓也很清楚。赵拓更希望他能好好养伤,卷土重来又何妨?几年前回真国,他们就只有彼此。

完颜沧月认可他的想法,也确实好好养伤。为了挽回自己的性命,还让他将一个赵国老大夫掳了来。可是自从这个刺客出现后,他就行事不成章法了,几乎连自己的命都没那么在乎了。这是让赵拓恨铁不成钢的!

那个刺客若是从了还好说,偏偏哭哭闹闹折腾个没完,不让人如意!如今还让完颜沧月的伤处又洇出血,可见真是个祸害!云树唯一会让他心软的一瞬,就是她叫“宏哥哥”的时候,明知道叫的不是他,他却控制不住的心软。这更让他觉得云树是个祸害!

云树睡过去了,完颜沧月撑不住也睡过去了,小丫头们在外面,屋里就只剩下清醒的赵拓了。他来到云树的床前,借着昏暗的光,看着皱着眉头睡着的云树。

赵拓对着烛光看了好一会儿自己粗厉的大手,然后那只手就掐在了云树细弱的脖子上把她弄死,一了百了!功业才是最重要的!完颜沧月是被这个祸害勾了魂儿了!等他清醒过来,他会理解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

他本来可以直接折断云树的脖子,可是念在完颜沧月的份儿上,还是给她留个正常的尸身。

无法呼吸的云树被掐醒了。这感觉那么熟悉,她甚至没去辨识是谁掐住了她的脖子。赵拓背着光,一团暗黑的脸,她也看不清,只是

这并不好的熟悉的感觉让她陷入痛苦,忘了挣扎,眼泪不受控制的滚了出来。

“修仪~”云树艰难道,“为什么这个噩梦,就是,就是做不完了啊……”

她想要从噩梦中醒过来,她咬自己的舌头。血,顺着嘴角流出来。痛,可是这个“噩梦”,她还是“醒”不了。眼角的余光瞥到窗前榻上睡着的完颜沧月,云树滚着眼泪道:“宏哥哥,你拉我,拉我一把……”

云树的反应大出赵拓的意料,他的手稍稍松了一下。因为张口说话,云树咬破舌头流出来的血,落入气管中,被自己的血呛住。

“宏哥哥……”

云树喉中呜呜噜噜,声音已是不可辨,可是完颜沧月醒了,他睁开眼睛就往云树床上看,正看到赵拓躬身在云树床前,而云树在做垂死的抽搐。

“你在做什么?”

赵拓听到完颜沧月的声音,手立即收紧。

完颜沧月扑过去,云树已经翻白眼了。

“松手!松手!你想逼死我啊!”完颜沧月的声音变的难听极了。

赵拓不为所动,云树只有一口气了,她没了那一口气,于大家都好!

完颜沧月拼尽力气,一手刀砍在赵拓的后领上,在赵拓歪到床上之前将他推到床脚去。

“眉儿,眉儿,眉儿啊!快来人!大夫!叫大夫!”完颜沧月吼道。

赵拓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发现他被五花大绑的丢在一间空落的屋子里,但他还是认出来,这是完颜沧月院子的厢房。

门吱呀一声开了,完颜沧月被扶进来,赵拓发现他的脸色差极了。

“你怎么样了?”赵拓顾不上自己还被绑着,着急的问道。

完颜沧月缓慢的在椅子上坐下,屏退众人,才开口,声音里满是痛心。

“哪怕众叛亲离,在真国,我只相信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信任的?”

赵拓自认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他好,始终担得起完颜沧月的信任。完颜沧月这样质疑他,简直是拿刀戳他的心,但他还是坚持道:“她就是个祸害!自从她出现,你就不像你了!连命你都不爱惜了!我是为你好!让你早些从那泥潭中爬出来!”

“你不知道她对我的意义,不要妄言是为我好!”完颜沧月狠狠道。

“她就是个红颜祸水!等拿下这天下,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昔日,你那么宠爱芳云,可是给她用刑你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却非要为了一个要刺杀你的女子,命都不要了?你还是你吗?”赵拓也生气了。

“她是我的命!你若要弄死她,不如先弄死我!这天下随你折腾!”气急的完颜沧月按住胸口喘着气道。

“是你想要这天下!是你要我回来帮你的!现在倒成了我为了这天下如何?如何?完颜沧月!你自己听听你自己的话!”赵拓怒火上窜颈上的血管凸起。

谋天医凰

谋天医凰9

三百五十三章:必然的选择

赵拓的话让完颜沧月的脸色多变,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我不如你,有一个为了护你,宁愿牺牲性命的母亲。小时候,我便是羡慕你的。我母妃是什么样的,你是知道。”

赵拓一时没明白,完颜沧月为什么说这个,只是提起他母亲,他也沉默下去。

完颜沧月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眉儿她比我小好多,可是她小小年纪就极为懂事。个头儿只到我腰间,却每日千般万般的哄着我,只是希望我能开心一点。我不习惯,觉得她太粘人,甚至有些烦。可她即便受了巨大的惊吓,手指骨折,忍着十指连心的痛,明知自不量力,还要护着我……若是对她笑一下,她就能开心好几天,转回头便更用心的对我好。在她之前,从来没有人那样发自内心的在乎过我啊……”

“如果那些年没有她,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你说过,若是你母亲能活过来,什么你都愿意付出。”

“我没有做到为了她什么都不要。我想要那天下,我待她太吝啬,辜负她的好,还想强留她在我身边。错都在我,为什么要怪她?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我终于有一个在乎我的眉儿了,我只有一个眉儿啊!她若死了,死在你手里。你真要逼死我吗?”完颜沧月眼睛都红了。

“所以呢?你要为了护住她,杀了我吗?我为你做的那些,又算什么?”虽然完颜沧月的话让他心软,可绳子紧紧的绑缚又让赵拓的心拧的发痛。

“对不起。”完颜沧月费力蹲下身子给赵拓松绑。“我没有忘记你我的约定……你不要再动眉儿,好不好?”完颜沧月放下了所有的架子,就如同当初两人相扶相携,一起出逃真国。

绑了赵拓是同盟者之间的大忌,可是他身子不中用。赵拓敢在他身边就对云树下手,对他的制止无动于衷,他吓得要死!他怕赵拓不听他的话,醒过来还要再弄死云树,就让人把赵拓给绑了。

夜过去了,云树终于缓过来了,他慌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些,他是来弥补的。

解了束缚的赵拓久久未动。

“我现在一身伤,什么也做不了。等眉儿伤好了,我就送她走!就让她再陪我一段日子。”完颜沧月像是给赵拓一个保证,又像是给自己下禁止令。

赵拓没说话,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硬着声音道:“你好好养伤。我不会再动她。”

云树清醒了过来,喉舌的痛让她知道昨晚并不是噩梦,是有人,真的要掐死她。她看到完颜沧月愧疚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想要说话,却因喉咙受伤而咳了起来。

完颜沧月为她抚着背,心疼道:“眉儿,喉咙伤了,不要说话。”

云树捂着颈子调整气息,不再勉强发声,再抬头给他凝出一个惨淡的笑颜,用唇语道:“宏哥哥,我还活着,不要担心。”

她还在安抚他,完颜沧月禁不住抱住了她。云树没有推开他。劫后余生的相依为命之感,让她珍惜他还在身边,没有欲念,是依靠。这回两人都不闹腾了。

缓过来的云树,将自己的脖子围

了起来,她要去看谢莞娘。

“眉儿,有大夫看着她,你不要再操心了。”完颜沧月阻拦道。

“她的时间不多了……”忽然想起她被完颜沧月拖回来是有原因的。“宏哥哥前天,是要跟我说什么?”

“你不要随意的答应别人的要求。”

“宏哥哥是知道什么吗?”云树敏锐道。

这件事也没必要瞒她。“卓清妍是被大王子掳走的,所以她现在算是大王子的宠妾。”完颜沧月道。

“你说,宠妾?”云树大吃一惊。

“嗯。”完颜沧月微微皱着眉道。

云树发现了他的情绪变化。“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我没事。”明知道云树不会为他留下来,他还是怕她误会,像上次一样打马往城外跑,完颜沧月破天荒的跟云树讲起他的故事……

“不管眉儿相不相信,我没有喜欢谁。”喜欢的只有一个。

他不喜欢卓清妍,他更不喜欢卓清妍同他母妃一样,因被掳而死心塌地的跟一个男人,那都让他想起他不幸的童年。他不在乎卓清妍如何了,他只是不喜欢那样的事,那样的人。

知道他幼时必然经历过不幸,却不知那不幸竟然比她的还要……不想陷进喜不喜欢的沼泽里,云树岔开了话题,“那谢莞娘知道清妍姐姐的情况吗?”

“你休息的这两天,我让人去调查了……”完颜沧月想起调查结果,话语有些停顿。

“结果呢?”云树追问。

“尧关之战,死了不少人,消息不全。从得到的消息去推测,谢莞娘大致的情况是,她当年打马去追卓清妍,出了城,大概是被抓了,沦为军妓。因真国与赵国拉锯之战,她在多个军队中辗转过……”

云树惊的张大了嘴巴。

完颜沧月接着道:“赵国的军士中有一些归顺了我。据他们说,尧关被破前,谢莞娘一直是在赵国营地中,是城破后,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才沦落出来。”

完颜沧月的话,在云树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谢莞娘,作为卓敬亭年轻时的意中人,沦落为尧关守军发泄**的对象,卓敬亭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是含着怨气,不愿他救她脱离苦海,还是不管如何努力,都不能再接触到那个人,让他救她?

卓敬亭,他是个认真做事的官员,他对昔日的情人和女儿,却足够冷酷。完颜沧月,他也是一样的人啊!哪怕他如今表现的是那么的柔肠百转,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什么都留不住他!他们以实际行动都在告诉她:要想成就他们心中的“大事”,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云树在沉默着,而在她的心中已经被上了一课。

“眉儿?”完颜沧月唤回出神的云树。

云树看着完颜沧月,望进他幽深的眸子里,里面没有出路啊!

“我理解宏哥哥了。”云树原本灵动的眼睛里有了枯索。

完颜沧月垂下眼皮,“眉儿,你别这样看我,让人,让人心凉。”

云树抬手抚上他的眉,抚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

“前路坎坷多磨,你是清楚的。那是你的执念,我知道。我希望你好好的,可是那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能为你做的,那些年都做过了。你在我面前,我……”我却觉得眼看着你走向不归路,拉不回你。就如卓敬亭那些年的努力与舍弃,如今又流亡到了哪里?她是真的想通彻了!

“就这样吧。”云树放下手,起身往屋外走。

云树话说了一半,又那样深情又哀婉,完颜沧月听的心里难受,可还想听更多,于是他拉住云树的手。

“眉儿……”

云树立柱脚,等他说完。

“眉儿,眉儿可,可,可……可曾真的喜欢过我?”

“喜欢。喜欢你的笑。喜欢你总护着我。喜欢你牵着我的手,陪我去后山看父亲母亲。甚至喜欢你耍脾气,把我训练的要死要活。你是我的宏哥哥啊,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她说以前的日子她全忘了,他根本不信,如今她自己招了,可这不是他想听的话。“眉儿,我说的不是这个。”

“男女之爱?”云树声音萧索的说着话,一直没有回头。

完颜沧月握紧了她的手。“嗯。”

“被你撩拨的那几日,或许有,可是那么浅薄。我有了雨眠之后,它就消散了,我甚至怨过你。”

“现在呢?你看着我!”完颜沧月不死心。

云树指着窗纸上的胭脂梅花。

“现在,我的爱,都在那里,一分都无法再给你。你若还念着我的一分好,你就不会再提起这样的话。为了你的执念,舍弃我,是你必然会做的选择!”

每个人都是贪心的,越与人打交道,她便越清楚这一点。别人都是有一,想要二,有二,想要四……她只想要义父和宋均能陪着她,陪着她,直到她死去。她最怕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看不看得懂,是他的事,说与不说,是她的事。

完颜沧月终于松了手。

谢莞娘病入膏肓,回天乏术,几天后,还是没了。最后的时间,云树一直陪着她,任由她糊里糊涂将自己当成卓清妍,陪着她落眼泪。回光返照之际,谢莞娘终于不再说胡话了。

“树儿是个好孩子。”

云树对她温柔的笑。“莞姨是个好母亲。”

谢莞娘的眼泪滑下来。“我不是个好母亲。我不该做人外室,让妍儿跟着我受苦。”

“这不怪您。是这世道没有给女子一条好路。”

“树儿是个明理的。希望树儿这一生,不再受苦。”

“谢谢莞姨为我着想。”

“我不该为难树儿为我找妍儿,我只是太想念妍儿了。这么些年,我都没能到她身边去,希望妍儿不要怪我。”

“莞姨,我小时候就羡慕清妍姐姐的,如今,我依然羡慕她有您这样的母亲……”云树滚着眼泪道。

三百五十四章:我与他无关

是的,他不仅吝啬,而且自私。终于理解了他的云树,将他的感情剖析的清清楚楚。

赵拓说云树是个祸水,牵绊着他;云树说他自私,明明会舍弃她,却还要招惹她;他舍不得离开她,却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他,完颜沧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所执着的,坚持的,真的是对的吗?真的不会后悔吗?云树若再走,就是一去不复返,再也不会回来,他真的能承受此生再不见她?

两人的关系很尴尬,在云树最后养伤的时间里,她不再安静的待在他的王府里,她常往外面跑。完颜沧月没有拦着她,只是每天都盼着她能回来,让人给她备好饭菜,备好汤药。暗卫没有回来禀报,说明云树没有走,没有出事,可是她稍回来晚了,他便忍不住焦心,甚至像她义父当年一样,到大门外等她。

据暗卫禀报,她也没做什么事,只是在城中逛了一遍又一遍,角角落落她都去过。

她没再向完颜沧月要银子,她也什么都不再买了。上次因为李维翰而买的那把短剑又丢了,她找遍了院子都没找到……

云树每天出去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都是空着手的。几天之后,云树出门开始带东西了。被完颜沧月视为眼中钉的大夫给她复诊的时候,她把大夫的针囊讨了去,当天她就在街市上义诊了。像当年的严世真一样,分文不取,用最简单的方式,开最低廉的方子。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她又带了两囊烈酒,挂在细瘦的腰间,没走多远她就觉得累。她知道宏哥哥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出去瞎溜达,而且她也觉出那几个人的存在了。

“出来吧。”云树扶着墙道。想着反正也是跟着,不如叫出来干点活儿。

出来的竟然是赵拓!云树掩住眸中的惊骇,制止自己想摸脖子的冲动。自上次她几乎被赵拓掐死,宏哥哥就没让赵拓再出现在她面前,现在竟然让赵拓跟着她!不可能!不可能!

赵拓哂了一声。“这回知道怕了?”可是他没能多拽一会儿。

“你找我有事吗?”云树回归自然之态,将酒囊递给赵拓。

赵拓咬咬牙,接了。

“你不在府中好好养伤,天天往外跑!你不知道王爷有多担心你吗?”

“我若折腾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

“你死了是小事,惹王爷不好才是大事!”

云树一声冷笑。一个一心想让她死的人,怎么会在乎她的感受?

“放心。我会走的,不会与你抢王爷的宠爱的。”

赵拓隔着面巾,凶狠捏住云树的下巴。“你再敢胡说八道!”

云树忍着尚未恢复的颈子的痛,眼睛往赵拓身后一瞟,“宏哥哥,你看我又被欺负了。”

赵拓忙收了手,退了一步才回头,然而身后并没有人,赵拓几乎要暴起。

“你想弄死我也挑个地方,这里离王府还没多远。”

赵拓

猛然捏着她的下巴,高高抬起,让她的喉咙痛起来,很难受,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因受伤粗糙不堪,现在更粗糙了。

“你不要太嚣张!”气恨的赵拓捏的拳头咯吱响。

“你不要总是这副怨妇的样子,找我到底做什么?”云树声音低哑下去,但也没放过讽刺赵拓。

其实云树心里不服气:云爷若身子好好的,会一再被这偏执狂欺负?个子高了不起啊?拳头硬了不起啊?跟了宏哥哥了不起啊?云树很想等自己好了给他来个一箭穿心,再捏坏他的声带!让他一辈子顶着个公鸭嗓子!三天两头的!不是想弄死她,就是来欺负她!狂傲个什么劲!这么些年了!都以为云爷是好欺负的啊!

“你哪里有一点女子的温柔体贴?王爷真是……”赵拓咬着牙,狠狠抿住嘴。

云树每天外出,完颜沧月总是心神不宁的,不能好好养息,赵拓是来敲打云树,让她安分点的。本以为上次差点被他掐死,她会有心理阴影,哪怕出于惧意,多少会听点他的话,谁承想她竟然还不怕他!且一点也不服敲打,脾气又硬又无赖!言语龌龊!简直不像个女人!

“瞎了眼……”云树替他补充道,可是“了”字还未吐出来,她嗓子就出不了声了。

赵拓似乎很解气,满面冷笑里裹着幸灾乐祸。

云树出不了声了,眸中却依然满是讥讽的回视。

两人均不怀好意的看着对方,僵持着!直到云树调息了半天,才以极低的声音道:“三个选择。一、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我;二,你弄坏了我的嗓子,今天给我打下手;三、我回去找宏哥哥告状。”偏偏使唤他!

赵拓正因云树说不了话,只能满含怨恨的瞪着他而心中畅意,没想到云树竟然憋出这样一句无赖的话,气的又想揍她。

云树有恃无恐的回视着他。

虽然出来的是赵拓,但身边还有其他暗卫,不会眼看着赵拓弄死她的,且经历上次的事,赵拓就能没再进她那个小院,顾忌着宏哥哥,赵拓也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的要弄死她!所以面对仇人,该嚣张时,且嚣张!

“我还有事!以为陪你玩过家家啊?”赵拓冷讽一句转身就走。

云树也不往前走了,她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往王府走。

在云树快要踏进门槛时,被一只大手拖了回来。一个声音在云树头顶恶狠狠道:“你敢再给王爷添堵,我一定让你死的很惨!”

云树甩开他的手,很想怼回去,可是她的嗓子真受不住了,只朝赵拓翻白眼,一副“有本事你别回来啊!”的样子。

赵拓觉得跟女人没道理可讲,尤其这种不要脸皮,恃宠而无赖的货色!

其实云树才不是要回去告状,她是想回去喝点东西润润嗓子。出门前,她去完颜沧月屋里看了看,顺手给他点了安神香,她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去吵醒他,他的身子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云树觉得赵拓对她的偏执与

怨念,堪比秀了!远在广州的秀如何了?云树的神思飘了飘,还没飘回来,就被赵拓拖走了,他以为云树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瞎闹腾!

有赵拓在,就等于说钱袋在了。云爷穷到惦记别人的钱袋子了!

云树没着急去给人看诊,她嗓子很不舒服,赵拓把她拖走,不让她进门,半路她就拐进了一家茶楼。

赵拓一遍遍跟自己说,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气恨的跟着她走进去。

云树点了茶,却只给自己倒了杯水,待水温降下来才送入口中。温水入喉依旧不适,她禁不住咳起来。赵拓在边上听着,听那声音,她喉中似有黏连。云树抽出袖中的帕子,捂住嘴,背着赵拓,抑制的咳起来。

赵拓没见她咳出什么,只是她终于平息下去,回身再喝水的时候,他瞥到了她唇上没擦净的一抹血迹。当她发现杯沿上沾了血迹时,不动声色的用手抹了杯沿,又端起水杯,“潇潇洒洒”的起身看街景。再回来时,那血迹便都没了。

赵拓觉得,这个无赖还挺能忍!挺能装!

云树心道:回去又要调方子了!一定要把这自以为是的家伙捏成公鸭嗓子才解恨!她满脸气闷的瞪赵拓。赵拓则满脸“嫌弃”的回瞪着她。

云树在穷巷子里摆摊义诊,全凭一副针囊,一碗烈酒再加一盏油灯给针杀菌消毒。

云树借来笔墨纸砚,写了常用的问诊的话,前面标上数字,她想要知道哪方面的病情,就伸几个指头。赵拓则“憋屈”的将那问诊的话念出来。

有病人关心的问:“大夫昨日还说话,如今话也不说了,可是嗓子坏了。”云树的嗓子昨天就不好听。

云树微微弯了眉眼看赵拓,赵拓道:“这个大夫太贪吃,热饭吃的太急,把嗓子烫坏了!”

云树的气恨在眸中一闪而过,依旧温温和和的对那病人笑,用手示意他把衣服脱下。

赵拓惊的不行,她竟然让一个男子在她面前脱衣服!那汉子边说话,边褪衣服。“大夫瘦弱成这样,怎么看都不像个贪吃的人,这位小哥真会玩笑!”

云树含些微笑洗针,烧针,正要去给那汉子下针时,那汉子却被赵拓眼疾手快重新裹上衣服,绑成一团。然后把云树抓起来,往边上退了两丈。云树抬手示意病人别急。

赵拓竭力压低声音道:“你还要不要脸面?竟然要一个男子在你面前脱衣服!”

赵拓的心中,其实是惊涛骇浪啊!刚才那个病人的症状与这汉子相似,云树都没让他脱衣服,是看这汉子模样周正些,就让人脱衣服了?

云树摊开自己的掌心写道:“我的脸面,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与王爷有关!”赵拓怒道。

云树继续写道:“我与他,无关。”

若是云树嗓子好着,还可以与赵拓来一场要不要脸的骂仗,可她今天只能做哑巴,用最简洁的方式划明界限。13

三百五十五章:梅花簪

虽然芳云是大皇子送来的细作,但与王爷几年来的相处,假戏也给做真了,对王爷是有真情在的。按王爷的话,他与这个无赖相处好几年,当初感情还非常好,可离开几年后,她竟全然不把王爷放心上了!

王爷当初必然不是看上了她的无赖!可她如今无赖的如此彻底,且脸面都不要了!她真是个女人吗?也罢,也罢,她既无心,离开也就更干脆!王爷也就了无牵挂了!

一个时辰,十五个病人,就云树目前的状态,到极限了,回去的路上她就蔫了,整个气色都不好了,走路都有些轻飘。

赵拓就看着云树让各样的人扒了衣服给她下针,要说那下针的效果,赵拓禁不住的佩服。他极力保下的那个大夫,用针都没有云树这么神!那些来时抬着,还痛的哼哼唧唧,走时都不用扶的!

看在她有几分真材实料的份儿上,赵拓让她先坐下歇歇,叫暗卫去找马车。暗卫接到的命令是寸步不离的看着云树,不让她出意外。所以,最后是赵拓气哼哼的去找马车。心里暗道:这帮家伙,回头一定收拾好喽!

云树坐在小巷子的一棵树下歇息,一个衣衫褴褛的傻子溜着墙角走过来,溜到云树的对面不走了,一边啃着脏污的手指,一边冲云树傻笑。

云树本来是出于大夫的角度,盯着那傻子看一会儿,可是看着看着她面色变了。那傻子却笑得愈发灿烂,不等云树起身,他自己往云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盯着她的眼睛继续傻笑。

云树抖着手,从傻子蓬乱的发间抽出一根木簪子,那簪子,簪子上还染了脏污,那分明,分明是干掉的血迹……

这根簪子是那么的熟悉。

宋均像是在多年流落中洗去了繁华,他不喜欢那些金簪、玉簪,他就喜欢用木簪子。

这根木簪是在后宅骄奢淫逸的那段时间,云树拿出雕印章的手艺,亲手给他雕的,紫檀木发簪,簪头是并蒂梅花两朵。宋均也不管云树是故意在簪子上头雕花逗他,他就是喜欢的不行,天天都用这根簪子……云树不止一次抽掉宋均头上的这根发簪,看他乌漆的头发披散而下,看他噙着笑意,眉眼盈亮的望着她,美的不像话……

未待云树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傻子从她手中夺过簪子,起身嘻嘻哈哈的跑了。

云树没有起身追那个傻子,因为傻子抢走了木簪子的同时,她的手中多了一张字条。

赵拓一个形貌威武的大将军,虽然换了便装,但气势犹在,他挑开车帘子让云树上车。云树坐上马车,反而把赵拓赶了出去。赵拓气的半死,又不能再把她如何了。

终于有一个没人暗中注视着她的环境了,她才抖着手将掌心的字条打开。

“今夜子时,城外十里坡,一个人来。”

不是宋均的字。

会是谁?拿着宋均的簪子,让她半夜去城外?知道宋均与她的亲密关系的人,在京城外有,在济阳有,有能力抓住宋均的……那簪子上面干掉的血迹让她心神慌乱。

赵拓坐在车夫旁边,越想越气,撩开车帘想跟云树理论。她现在都不能好好说话,他若还不能从口头上讨便宜,那他可真是活该气死了!赵拓突兀的掀起车帘,云树迅速收起惊惧与慌乱,连带她手中的字条,没等赵拓多看上一眼,云树就将字条攥在了手心里。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赵拓盯着云树的手。

云树不说话,又紧了紧拳头。

赵拓觉得她“坏”的不那么自然。“你怎么了?”

云树抬起下巴,勾起唇角对他挑衅一笑。

赵拓气恨的瞪了她一眼,又放下帘子。

随着马车内光线变暗,云树的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纸条上说让她一个人去,用意却是欲盖弥彰。她小民一个,家产都没了,并没有什么价值,不值当被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惦记。那费了这许多功夫,肯定是为了钓条大鱼。会因为她被钓出来的,义父是一个,宋均是一个,宏哥哥……或许也是一个吧。在世人眼中,真正算得上大鱼的,也就是宏哥哥吧。

那这个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谁想抓住宏哥哥这条大鱼?赵琰?若不是宏哥哥炸塌了尧关的城墙,赵琰还在金銮殿上坐着呢。自然是深仇大恨!宋均会去哪里找她?济阳!

一切都想顺畅了。云树觉得她又做了回农夫,又救了一条蛇!

宋均和宏哥哥,两个她都不想让出事!她若病恹恹的只身前去,被抓住,会被用来威胁宏哥哥;她若实话告诉宏哥哥,让他帮忙救宋均……她有些不敢完全相信他,她怕他借这个机会断了她对宋均的念想。她不想因为她让宋均再出一分意外!这么想着,她真觉得自己是个祸水了……

宏哥哥对她如何,除了小院里的人,别人都不清楚。可是,那人为什么有信心通过她,钓出宏哥哥呢?除了这些日子她出门总有暗卫跟着,就是她第一次出门那日……那日她是带回了谢莞娘,可是谢莞娘当时面目全非,瘦的不成样子,即便清洗干净她也有些不太敢认,那,当时那熟悉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她当时是疏漏了什么?

还有完颜澈不是在围剿济阳吗?赵琰怎么会有功夫做出拿宋均做饵的事?是她这些日子总在市井义诊,错过了什么消息吗?

云树的脑子飞速的转了好一会儿,撩起车帘想把赵拓叫进去,探听点东西,马车上却没了那个人。刚才她表情不够自然,赵拓必然是察觉了什么。不管赵拓能探查出什么,他是不会让宏哥哥置身险境的,云树顾不上理会,她回去有些必要的准备要做,等赵拓来找她算账的时候,再说吧。

回到完颜沧月的府邸,云树像往常一样给师父的牌位上了柱香。

随便吃了些点心,把药喝了,又借口自己喉咙痛,重新配了服药,让小丫头拿去煎,她便回屋睡觉去了,让小丫头一个时辰后叫醒她,她好陪王爷用饭。她必须要为自己这废身子蓄积些精力了。

完颜沧月醒了,小丫头说云树交代晚上要陪他用饭,他高兴的不行。这些日子以来,这是云树第一次

主动要陪他用饭。之前都是他让人备好饭菜,送到云树屋里,两人尴尴尬尬一起用饭的。

云树醒来推开门,完颜沧月正含着笑在廊下等她。云树抬手给他裹了裹披风,“你身子还没好,晚风有些凉,在你屋里等我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吹风?”

完颜沧月笑得愈发开心。“我想早点看到眉儿。”

云树扶着他的手臂,“走吧,去你那里。”

“好。”灯影中,完颜沧月含笑的眸中光影灼灼。

云树心中慨叹:一双眸子璨若星河,只是星河太远,到不了。

“宏哥哥,跟我说说那天来找你的那个女子吧?”

“眉儿,你终于想要关注我的事了?”完颜沧月竟有些激动。

云树对他淡淡一笑,“你之前,是不是很宠那个女子?”

“她是大王子送来的人,她叫芳云,在我身边待了一年多。”完颜沧月垂头想看云树生气没,云树依旧对他淡淡的笑。

“这院子看的这么严实,她那日是怎么进来的?”

“她在后院的角落搭了梯子,翻墙进来的。”

“你确定?”

“眉儿,你怎么了?”

云树对他一笑,“那么多人想要杀你,那些护卫要可靠才是。”

完颜沧月禁不住停住脚,“眉儿?”

“嗯?”云树盯着他晚间的玉佩,头也不抬道。

“我……”

“这玉佩的样子好奇怪,是什么令牌吗?”云树故作岔开话题状。这块令牌一直都在他身上带着,他以前是不喜欢配饰的,带在身上的,说明是重要的。

“确实是一块令牌。”完颜沧月匆忙答完,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眉儿,我……”

“一个王爷身上的令牌都有什么用?我有些好奇。”云树“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见云树还是不想接住他的盛情,完颜沧月微微失落的回答道:“在尧关城,见它如见我。若是眉儿想离开我,拿上它就可以了。”

云树只觉心头一喜她猜对了!但她掩住这情绪,不露分毫。

“那你为什么不送给我?”云树的语气带些撒娇,带些嗔怪,像是小时候故意在他面前耍赖的样子。可是她索要的却是离开他的信物,这让他没法不失落。

完颜沧月盯着她,沉默了半天。“眉儿真的想要吗?”

“等云爷身子好了,尧关城如何拦得住我?我要它做什么?”

“眉儿身子好了,就要离开我吗?”

“那倒也不是,我还有件事没做。”

完颜沧月心头微微一喜。“什么事?”

“云爷出来混江湖,好久没被人这么欺负过了,还是在宏哥哥你眼皮子底下。云爷走之前,一定要给赵拓来个一箭穿心,再把他的嗓子捏坏掉!”云树非常“公允”道。

三百五十六章:梅折

“眉儿……非要这样吗?”

“你男宠女宠一大堆,我就知道当初只宠我一个的宏哥哥,早就不在了。”云树酸溜溜的说完,低头走了。

完颜沧月心一酸,快走两步,从后面抱住云树。“眉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赵拓,他,是为了我才回真国的,这些年陪我出生入死,他……我……对不起,眉儿……”

“你有宠爱的人,我理解,我也有。”

“眉儿,我想宠的从来只有眉儿一个。”

半真半假的话说到这里,云树的情绪也被牵动,她转过身子,仰着脸看完颜沧月,月色中眸子有些过分的盈亮。

“我若为王,除了你之外,我还可以有别的妃子吗?可以为了稳固我的权势,接受别人送来的人吗?我可以有了那许多人之后,还让你理解我,接受我,相信我始终只在乎你一个吗?为了权势我无法护你周全,我可以在做了许多伤你心的事之后,要求你依然全心全意的爱我吗?可以吗?毕竟我们曾经那么的好啊,宏哥哥。我像你恳求我一般,恳求着你。宏哥哥,到那时,你继续好好爱我,只爱我一个,好吗?”

完颜沧月无言以对。

当初他说云树是小女子心性,没有大格局,现在她以一个男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权势之事她懂的很透彻,如他一样,她只是不想要而已。她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半晌之后完颜沧月单调的保证道“此生,我这颗心,只爱眉儿一个人。”

云树没有去接完颜沧月的深情表白。“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云树反反复复想了好多。她如今身子半报废,身边又没有可用的人,她没有能力将宋均救出来,反而她自己陷进去的可能最大。她可以偷了完颜沧月的令牌,自己出城,可他若胡乱出去找她,陷入圈套,后果也是她难以承受的。她可以利用赵拓,不让他知道,可是赵拓是巴不得弄死她和她在乎的人。这样的机会,赵拓怕是千方百计琢磨着一箭双雕。

完颜沧月见云树收起淡淡笑颜,面色凝重起来,不由心里一重。“什么忙?”

“今天,有人送了一支木簪到我面前。”

“什么木簪?”完颜沧月眼皮直跳。

“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的。”

云树说的沉重,完颜沧月面色微变,“木簪呢?”

“他又拿走了。”云树将那张纸条给了完颜沧月。

“我在哪里都没有什么重要位置,大费周章的做这样的事,大约是为了钓你。如果之前刺杀你的人仍在尧关城中,大约会闻风而动。”其中的可能性,云树尽可能的设想周全了,可是她真正要面对的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你若不帮我,我也可以理解。只是把玉佩借我用用,不要再出城找我就是了。”

他在她心中竟沦落成不愿意伸手帮她的人。他并没有认真去考虑,究竟愿不愿意帮她这个忙,他只是被气到了。“你不相信我?”

“尧关城中驻军不多,若真是有心钓你,城

外必然凶险万分,你没有义务帮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你的事比较重要,我知道的。”

完颜沧月禁不住冷笑起来。

“我既没有义务,干嘛还要同我说?”

云树淡淡一笑。“当初你走的时候,把话说的那样明白,我也要交代个明白啊。”如果他真像他说的那样在乎,那她当初经历的,就让他好好体味一遍。

“我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完颜沧月狠狠道。

云树没说话,背着手,跨进完颜沧月的屋子,留他一个人立在院子里。小丫头提着食篮络绎不绝进了小院,遇到一脸肃杀的完颜沧月,胆儿怯怯不敢再往前走,低垂着头,排成了一小队。

完颜沧月就立在那里,也不说让小丫头将饭送进去。整个院子没有一丝风,空气像是都冷凝了。

完颜沧月将拳头一握再握,最后低吼道“不管他是谁!我不救他!我要看着他死!”而后咬牙跺脚往院外走。

云树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门槛上,声音又低又哑道“你会后悔的。”

她这会儿说了太多话,嗓子有些受不住,说完这句话禁不住轻咳起来。她拿帕子捂住嘴,咳声又加了压抑与沉闷。

完颜沧月被她的咳声牵住,迈不动脚,又咬着牙转回来看她。

“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又咳起……怎么,怎么又严重了?”

云树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托着帕子,盯着帕子上殷红的血,她禁不住笑了起来。她愈发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得罪了安排命运的某些神!让她在最后的机会里,连抱怨都要声声泣血,不,是让她即便泣血也发不出声来。她的命啊!这就是她的命啊!

云树什么也不说了,只望着完颜沧月幽深的眸子,笑容古怪,古怪中还有些疯魔。

完颜沧月受不住她的目光和她的笑,他扶她起身进屋,让小丫头去叫大夫,然后他也出去了。虽然不忍心留下她一个人,但云树的话真真假假,他总要让人去打探清楚。

他刚出院子就遇上风风火火的赵拓带了一堆护卫来,将院子围的结结实实。

“你在做什么?”完颜沧月沉声道。

“那个云树,她与外人勾结。”赵拓面带怒容道。

“你不要再这样说她。”完颜沧月声音更沉了。

“就知道你不相信,人我抓来了。”

赵拓气恨的招招手,那个装疯卖傻的小探子被押过来,一身衣衫比云树见他时更加脏污,更加褴褛,只是他这会儿被揍的遍体鳞伤。

赵拓的手段,半个时辰内就让他再也“傻”笑不出来,什么都交代了。

“把你接到的授意再说一遍。”赵拓威喝道。

那人伤的半死不活,赵拓的威喝于他,宛若幻觉,充耳不闻。

“让你再说一遍,听到没?”赵拓的刀柄压进那人的伤处,那人禁不住大叫,血从伤处一股一股的流出来,黏在脏污褴褛的衣衫上,让人觉得他整个人被血泡的都有些黏腻了。他也终于意识到不是幻

觉。

“云,云树做铒,诛,诛完颜,完颜沧月……”

完颜沧月伸出手,从那人凌乱欲坠的发间抽出那根木簪攥在掌心,用拇指的指甲抠着上面干涸的血迹。

“这上面,染了谁的血?”完颜沧月声音冰冷。

赵拓奇怪完颜沧月的言行,却也再一次让那人开了口。

“宋,宋均……”

宋均这个名字,他知道,是他从那几个小云云那里诈来的。

眉儿让他帮忙去救宋均,她可真会逼他啊!并蒂梅花?完颜沧月手上用力,那木簪上的梅花被折掉一朵,在地上蹦跳之后落入草丛里,而后那木簪也断成两截。他一甩手,全都狠狠扎进花坛的泥地里。

“你都查到了什么?”完颜沧月面色阴沉向赵拓道。

……

完颜沧月推门进屋的时候,云树又像个正常人了。丫头都在外面侯着,她一个人坐在桌边,极为缓慢的吃一碗粥。

外面凄惨的声音,他也不愿意遮掩一下,就让她听着,她一直听着呢。

完颜沧月进来,直到她身边坐下,她眼都不抬,只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的吃她的粥,仿佛那是唯一的意义所在。

完颜沧月抢下她手中的勺子,她也没什么反应,扫了眼桌上的饭菜,拿帕子擦了擦嘴就要起身。

完颜沧月按住她的肩,忍着怒气尽可能的柔声道“我喂你。”

云树重新坐好,可是她并不吃他送到嘴边的粥。

“眉儿,你听话,我就让人去救他。”

云树抬眼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张开了嘴。她心里的感受,他是不会懂的。那些年的相处,她从没逼着他对她笑,对他好,她总是尽可能哄他,让他真正能笑出来;她倾尽所有挽留他,也没有去逼他改变主意,没有拿什么来限制他,她那么想要他留下来,却依然给他选择的权力。看来,她若不善待自己,有几个人会真的善待她啊?

“眉儿,在你心里,他如今比我重要,是吗?”

云树默然的坐着,像是坏了耳朵,根本没听到。她的心里一笔一划的划着两个字讽刺。

完颜沧月丢下碗勺,伸手想将云树捞到怀里,在云树要起身避开时,他又说“眉儿,你听话,我就救他。”

云树依然避开了他,起身去了里间,那是完颜沧月的卧房。

完颜沧月跟进去,她已经和衣上了床。看背影,发觉她更瘦了。

想起当年的云树,他也上了床,在她身边躺下,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深深的嗅着她发间的梅香。直到他情不自禁的拱开她颈间的头发,云树才转过身,瘦瘦的手将他的脸颊捧在掌心,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我都答应你,你就会救他吗?”云树硬撑着嗓子极为费力道。

“眉儿……”完颜沧月拧起眉头,眼眶有些热。

曾经她要完全属于他,只因为他是他。如今她却是为了别人的命,才允许他靠近……



三百五十七章:春夜之战

云树的态度前后矛盾,又给出所有她能想到的可能性,不仅是想让他有危机意识,也是了混淆他对她的感情。此刻,避开所有人,拿到他的玉牌,才是她真正要做的。

完颜沧月眼睁睁的看云树从他腰间解下玉牌,揣在怀里。从他身上翻过去,理理衣衫,扫了他一眼,去了外间。

云树将他处置的动弹不得,脑子却是清醒的,比当初师父处置他高明多了。他一边反思,一边悔恨,还心痛云树如今待他的凉薄态度,可是听到外面碗勺碰撞的声音,他脑袋里跳出一句话她还没吃饱,她还饿着!自己可真不贴心。

一碗粥,云树吃了好长时间。吃好后,歇了一会儿她将发簪拔下来,让头发微微凌乱,将外袍脱了,披在肩上,将内衫也扯乱了,而后让小丫头将她安排的药,给她送进来。

小丫头送药进来,瞥见她这个样子,就不敢乱瞅,飞速的退了出去。

云树用过药,重新收拾自己,铜镜前给自己重新挽发,心中默念修仪,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

完颜沧月的屋里有一副非常轻巧的铠甲,材质却是极好的精炼钢材。那是几年前就为她备下的,精工细作,直到近些日子才打造完毕。这些日子她一直病着,这礼物,一直也未能送出去。完颜沧月就将那铠甲与他的铠甲并挂在屋里。一个威武霸气,一个精致轻巧。云树不理他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看着铠甲出神,仿佛能看到云树穿上铠甲,与他并肩作战的样子。

云树去他屋里看过他,知道他屋里有这样一副铠甲,那本可以是她收到的礼物,现在她却“豪夺”过来。收拾好衣衫,云树将那套铠甲取下来,穿上身。英姿飒爽,翩翩一个少年将军。铠甲边立着两枝枪,旁边的桌案上架着两把刀。完颜沧月什么都给她准备了一份,心里一直希望她能喜欢。

之前她只装作不懂,对于挂在他屋里的铠甲与兵器,对于宏哥哥的讨好,她都装不懂,都选择离远点。云树抚着冰冷的刀身,只觉人长大了,心就变贪了,其实她也没有例外。她不能只怨怪宏哥哥,她自己都变贪心了。如果当初宏哥哥为她准备这些,她会欢喜疯的。就如在济阳城时,她与卓渊出去疯玩,是宏哥哥惦记着她,在家等不着她,便出门找她。那时候,只要看见他,就觉得心被填的满满的,暖的不行……如今却对他是千般怨怪……

云树收刀回鞘,挂在腰间,去了里间。坐在床沿望着那双眸子。第一次认真望着这双眸子的时候,只觉得他冷而远,让她的心有些颤抖,却又想拼尽全力去化解他的冰冷……以后她都做不到了……云树俯身在完颜沧月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

良久之后。

“我的人,我自己去救。以后再不见了。不要找我。你要记得师父的仇。待我出城后,玉佩就埋在城门边。”

药起效了。她的孱弱与疲累暂且退去,细瘦的手指攥成拳头。她必须速战速决。云树起身,再没回头。

完颜沧月清楚的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些话的。他再也不计较了,什么都不计较了。他愿意帮她救那个人,拼尽所有,他再也不提条件了。他后悔了!后悔了!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说不了,只有眼泪不受控制的滚出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眼泪,是他逼着眉儿去送死……他再也把控不了她的心……

墙外有守卫,云树知道。她怀中虽有完颜沧月的玉牌,但不想再跟赵拓纠缠,便没有走正门。她快跑几步上了树,又从树上跳到一个屋顶,她本想从屋顶过,绕过那些守卫,谁承想在屋顶上还是撞上了“仇人”赵拓。

赵拓一脸“不过尔尔”的嫌弃。“我就知道你不安分!”

云树忍下一口气。“我现在出去送死,如你所愿。”

“你像是会去送死的人?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她真正的对手还没现身,她也没多余的体力跟赵拓浪费。

“留下我,对你,对他都没好处。我点了他的穴位,你只当没看到我。”

她说的没错。留下她没好处!赵拓觉得自己简直昏了头了,云树要去送死,他干嘛拦着?他都不用亲自动手的!不用让完颜沧月怨他。跟她过不去还上了瘾了。

赵拓做出高抬贵手的样子,让她快走。

云树迈出一步,又顿住。“以后,护好他。”

赵拓挥挥手,让她快走。

没了阻拦,云树翻身上了另一个屋顶,几个跃动后不见了影子。直到耳边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赵拓才想起来云树本是个刺客,他把刺客放走了,还觉松了口气?他的心也太大了。赵拓翻身从屋顶跳下去就往完颜沧月屋里飞奔。一边跑一边暗祷不要出事!不要出事!

赵拓要往完颜沧月屋里闯,被门外的小丫头死活拉住。

“不能进,不能进。”

赵拓生气的甩开小丫头,怒道“要造反啊?”

“云,云姑娘在,在里面……”小丫头通红着脸道。

在里面?早跑了!赵拓沉着脸,推开小丫头,进了屋。转到里间,他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无声的完颜沧月,此刻泪流满面,哭的像个孩子。

看到赵拓进来,完颜沧月像看到希望,双目射出星芒,示意赵拓给他解开穴道。

赵拓看到完颜沧月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如云树所说,他只当看不见她,只当不知道,让云树去送死了事。可他偏偏信不过她的话,就这么冲进来。事情概况,他都知道,若是解了完颜沧月的穴道,完颜沧月必然要跟出去送死,但他若不解,以完颜沧月对那个祸水的在乎程度,又一次让完颜沧月眼睁睁看那祸水孤身一人去送死,他与完颜沧月多年的情谊怕是要断送了……

赵拓在完颜沧月床前陷入了犹豫。

云树并没有踩着时间去,她用

完颜沧月的玉牌顺利出了城,到达十里坡的时候,刚亥时。

月色不明,空气里有春天柔软的花香,让人想要沉沦在这溶溶的春风里,享受这春夜的宁谧。春夜的路,云树不止一次的走过,她很清楚这是反常的宁谧。

她乘马跨刀的来了,来找她的人,她的马蹄声并没有引出来任何人,可是她没法发声。云家用来传讯的小哨子派上了用场,那人不必听明白,只需知道有人来了即可。云树吹出来的声响是修仪,我来救你了。

明锐口哨声驭着夜风,散入黝黑的密林,又一层层的漾远。五里外的一个草坡上,一个夜不能寐的人听到了这几乎淡入风里的哨声,立时跳了起来侧着身子,让风顺利的灌入耳中,他又一次听到了那隐隐的哨声。不是他的错觉!

天黑不久,他就听到有人马往来,觉得今晚此地大概有事要发生,他也想离远点,可是他千里奔波,身上犹带伤,他今晚是跑不动了。想着他就一个人,林子那么大,不至于就那么幸运的就撞个凑巧。

身上的伤发作,心里也揣着沉重的心思,在听到那极淡的哨音后豁然开朗,简直狂喜!将他的哨子放入口中,一段与云树相仿的哨音婉转而出。

那埋伏在林子里的人听到云树的哨声,正要有所行动,谁承想身后也传来了隐隐的哨音,到底该往哪边去?领头人的犹豫间,那两只哨子似乎开始了急切的交谈,此起彼伏的。未待首领做出决定,那山坡下的人已经替他做出来决定,云树上马飞奔而去。

探子禀报云树确实接到了消息,而且这哨音,他虽然听不懂,确实听过的云树吹过!

密林中又传出完全不同暗哨,随后一小队人从山坡上冲下来,拦住云树的去路。

这些人是谁都不重要,关键是云树已经知道,她惦念的人不在这些人的手上,她也没工夫与这些人打招呼,拉家常,她只需要快速穿越这层障碍,去与她的人相会。

所以,对于这些人,云树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犹豫。

眼看十个人拦不住一个,云树越跑越远,又一队跨马而出。云树与之刀兵相结后,她来的方向,磅礴的马蹄声传来,听声音,是有一大队的人马赶了过来。

宏哥哥来了?不可能。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赵拓不可能会让他来的。云树正这样想着,耳边就听到了赵拓讨厌的声音,老远就嚷道“眉儿,你在哪?快跟我回去!”

赵拓那死货竟然敢叫她小名!要不是云爷这会儿忙不过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云树没嗓子去骂赵拓,赵拓又嚷道“眉儿,都是宏哥哥的错。你不要闹了,跟我回去!”

山坡上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在首领的指挥下倾巢而下。刀剑声,喊杀声一时惊醒了整个山头。

云树精力有限,没工夫缠斗,正要趁乱摆脱这些拦路的家伙,一个人跨马冲到了她的跟前。



三百五十八章:再不丢下你

“眉儿,跟我回去!”赵拓拧着一张脸冲云树吼道。

云树看都没看他,砍飞一个拦路的,继续驱马往她的目的地跑。

“跟我回去!听到……”赵拓追上去,与她并驾齐驱,只是话还没说完,一枝利箭对着他的胸口直飞而来。

云树回身一刀,替赵拓将那枝箭劈开。

这么暗的月色,还能远程一箭射中目标!云树对此人的目力和箭术都不由暗自喝彩,又有些懊恼她竟然救了赵拓这混蛋!要不是他一心护着宏哥哥,她才不会替他拦下那一箭。

瞪了赵拓一眼,这才发现他穿的不是自己的铠甲,而是宏哥哥的。

“你既然来了。事情必然有所安排,我就不奉陪了,也不会再回去。”云树粗着嗓子道。

一直扬言要弄死他的云树竟然为他拦了要命一箭,赵拓恍神的当儿,手下却没有停歇,挥刀去砍赶上来的黑衣人。

云树正要趁机溜掉,又一人从坡上跨马冲下来,将大弓背到背上,抽出一把大刀直冲赵拓砍去。云树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可是当日在街上,那熟悉的感觉好像擦身而过。

赵拓也不是吃素的,手中的刀一挡一拖,顺利化解。瞥见云树跑的没那么利落,对这个来人多了分观察。狠狠一刀冲那人砍过去,话却是对云树说的“不跑了?这就是你那相好?”

这人身上虽有些熟悉之感,却不是宋均!那便随他去吧。她管不了那么多。

“叛国投敌之人,她不配!”那人一边与赵拓砍杀,一边狠狠道。

云树不理会,她调转马头,想要摆脱这混战。正在此时,又有数骑冲下山坡将赵拓团团围住,赵拓带来的人也冲上来,为他分担乱刀。

“你好自为之。”云树知道赵拓是为了救她才来的,不管他情愿不情愿,可是宋均在等她,她耗不起了。

一番短兵相接,那人发现赵拓虽然一声声的“眉儿”唤着,吸引了那么多人围击他,他却不是完颜沧月,便舍了赵拓追云树去了。这人刚才想要他的命,想是想要王爷的命,赵拓哪能让他这么容易跑了?紧跟上去缠斗。

月亮似乎被这片厮杀吵醒了,爬出浓云做的被窝,来看热闹,天地间多了明朗之色。

云树催马赶到哨声所在的山坡下,远远就看到坡上也是一片厮杀,乌压压一群人围攻一个人。顾不了许多,云树催马上前,砍、刺、斩……她尽可能的一招致命,无法致命的也尽可能卸掉他的攻击力。如庖丁解牛,专抓重点,这也是她在遇敌时惯用的战斗方式。

“姝儿!”宋均看清来人,禁不住欢喜的不行。

“小心!”云树情急之下甩出手中的刀,直入偷袭宋均的人面门。云树也从马上跃起,追刀而去,将那人踹下马,抢下座位的同时弯身抽回刀。

宋均身上带伤,抵抗了半天,体力将要用尽。云树伸手将他拉到马背上。

宋均从身后抱着她的腰,声音又是激动,又是心疼,似乎还有些呜咽“姝儿,我

终于找到你了!”

“修仪,我在。”云树又将一个人砍下马,粗着嗓子道。

云树这似曾相识的粗哑声音让宋均心惊。

“你嗓子怎么了?”

“晚点说。”云树说着又砍飞一人。

这是一把好刀,铠甲、骨头,她连连剁了小半个时辰,刀刃锋利如初,还不沾血。其实这把刀是有名字的,叫“耽月”,云树只是从未好好看它。

那十多个人被她二人灭掉后,云树拦了一匹无主的马,让宋均换乘过去,好快点离开这里。宋均抱着她不愿撒手,说自己身上的伤发作,没办法独乘一骑。

云树将他浑身的伤检查了一遍,从怀中掏出药粉,简单止血,扯了衣摆裹好伤,又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两丸药,喂给他吃了。“此地不宜久留,等找到个休息的地方,我再好好给你看看。”

宋均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借着月色盯着几个月未见的面庞,可怜兮兮道“以后不要丢下我了,好吗?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云树捧着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然后情不自禁深深一吻。“再不丢下你了,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修仪。”

宋均的眸子散发出光彩,“你保证?”

“我保证!”云树在他唇上又是一吻,像是盖上了保证的印章。

刚才那阵厮杀过猛,云树的手有些隐隐的抖,实际是有些力怯。

宋均察觉出来,“姝儿,你怎么了?”

云树对他温柔一笑,“没事。”

她又拿出另外一瓶药,倒出两丸给自己撑着,免得那药力太快过去。这都是她这些日子为出逃做的准备工作,今晚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们先离开这里。”

宋均尚未来得及开口,一个声音阴冷道“想去哪?”

刚才冷箭射赵拓的人已然追上来。

这人身上虽有些熟悉的气息,但她和宋均的境况不允许在这里拉家常,况且她已然成了那人眼中的“抛家叛国”之人。

云树只向宋均道“上马!”

“你可真让我开了眼了,云树!”那人不客气道。

宋均上马后,伸手拉云树也跨上马背。

云树并没有理会隐隐熟悉的话,那人并没有拦她。云树本想打马而去,考虑到这人背跨大弓,且箭术极好。云树也不说别的,催马上去就用刀招呼。

那人格挡开云树的刀。“果然冷心冷肺!”

云树忽然有些气息不接,收了刀,努力调稳气息。“你当是我的旧识,弓箭甚好,我只想卸了你的弓。”

“看来完颜沧月的温柔乡有些费嗓子啊,这是要换换口味?”那人瞥了宋均一眼,冷讽道。

宋均揽在云树腰间的手不免用力,云树按住他的手背,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卓渊?”

……

云树走后,赵琰并没有完全不管她

。他进了济阳城,将云宅当做行宫,收纳云家百多年积攒的财富,扩充兵力,也见识了规模几乎可与他的皇家藏相媲美的云家藏书阁。

那些棘手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头痛不已、难以安眠的赵琰将自己裹在夜幕里,在云宅中幽魂一般四处游走。他想起那个不计后果,努力向他献策的云树,所有的计策都是为他量身考量,而且目光长远……

百忙之中,尽管人手不充足,他还是让人去探查云树的下落。得知云树刺杀完颜沧月不成,反而成了座上宾,被完颜沧月宠上了天,乐不思蜀了!他气的不行,又一次觉得女人不可信!更气恨他一个君王的挽留,云树置之不理,一个真国落魄皇子,反而入了她的眼!他就是觉得一口气哽在喉中,气得他好几天食不下咽,脾气暴躁的不行,身边的东西被他一再拿来摔的粉碎。

当初,不是为了救那个相好,命都不要吗?他就不相信云树一点都记不起旧情了!所以在宋均找到济阳的时候,赵琰毫不犹豫的抓住了宋均,但是宋均听守卫聊天,推测出云树的去向,他又跑了,只是匆忙之下掉落了发簪。他虽然珍视发簪,但更迫切的要找到云树,他没有再回去找那根发簪,而是裹着伤,一路北上。

这是许多日子以后,云树听别人的叙述加推测得出来的。

卓渊在尧关城破时,带着他父亲逃了出去,可是追兵的流矢射中了卓敬亭,逃命的颠簸中,他没能挺住。卓渊在他父亲坟头发誓一定杀了完颜沧月,为父亲报仇!他重新混回了尧关城中,准备伺机刺杀完颜沧月,却发现完颜沧月已经被刺杀了两波。

那日,他在酒楼上看到云树的时候,惊的不行!外界都传那些刺客在大牢中受尽酷刑而死,而云树的样子像是大病未愈,容色惨白,有些病恹恹。那双眸子虽然熟悉,但揭开面巾的脸完全不像个男人了。一直被他当成兄弟的云树,竟然长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卓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而完颜沧月手下的那个威风赫赫的赵拓,竟然寸步不离守卫云树。从那车上出来的人竟是余宏!

将所有的信息贯穿起来,一番推测后,卓渊认定余宏就是那个完颜沧月!云树竟然那么没有原则的跟了他!这一伙狼狈为奸,让卓渊又惊又恨,在巨大的情绪波动下忘了下手。其后,赵琰派来探听消息的人,是他的贴身护卫,卓渊见过,他也见过卓渊。二人相认后,尧关城的情报传给了赵琰。

济阳无天险可守,又是临时招来的兵马,在真国大军迅猛攻击下,没能坚持多久便土崩瓦解。赵琰让人护送妻儿从海州乘船南下杭州,自己却反其道而行之,北上尧关。

他要灭掉完颜沧月。完颜澈此时顾不上他的那个儿子,但是赵琰清楚,能破了他屹立百多年的尧关,绝非庸人,只是暂时被完颜澈架空而已,若是容完颜沧月养好伤卷土重来,他即便在长江之南,怕也难安生。至于投敌的云树,也别想好过!他本可以不用亲自来,为了不让云树好过,他带着怒气亲自来了。

赵琰等人虽在宋均之后离开济阳,但人好,马好,目标明确,反而赶在宋均前面好几天到了尧关城。



三百五十九章:海誓山盟

卓渊没有否认,而是冷冷讽刺道“难得完颜沧月的心头宠还记得我。”

云树不管卓渊浑话连篇。“放我们走。以后不管是赵国,还是真国,我都不再踏足。”

“圣上让我抓你回去,你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赵琰来了?”云树往不远处的厮杀张望过去。

“云树,你大逆不道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我尽心竭力护他出城,并将我云家一百多年的家业全都给了他。他是怎么对我的?明知道宋均对我重要,他还拿宋均做诱饵!还害他受一身的伤!就连我都是他的诱饵!”云树粗哑的嗓子染了怒气。

卓渊微微有些吃惊,但仍继续讽刺道“你窝在完颜沧月的温柔乡的时候,怎么想不起这个宋均了?云爷果然云爷啊!竟然连那个赵拓你都救,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赵国人?”卓渊的阴冷变成了怒气。

“我该为赵琰做的事,已经做过了。”

“姝儿,我难受。我们走吧。”宋均的脸埋在云树颈间,他听不下去了,也不想听了。他不在乎什么真国赵国的,他不想听云树与别人的事被描摹的有模有样,他受不了。

云树知道宋均心里又不好受了,扭头道“修仪,不要听他胡说,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有你。”

“眉儿,跟我回去!”赵拓摆脱那些黑衣人,大刀阔马的追上来。

卓渊冷笑道“这不追上来了!”

又数骑追过来。“云树,要跟我回去了吗?”

这声音云树熟悉,是赵琰。

在那个山头厮杀的人这会儿纷纷流窜到了这里,云树凭一己之力,要跑更加难了。

云树向赵拓道“想立功吗?”刀锋一转指向赵琰。“他就是赵国国主,赵琰。”

“云树,你!”

赵琰与卓渊都没想到云树竟然会这样做。卓渊知道赵拓不是完颜沧月,可是赵琰不知道,他追赵拓到这边,看到云树也在,心中竟有一丝喜悦。他虽然在布局的时候,怀着怨念把云树当诱饵,但是见了云树,就情不自禁的如朋友一般叙话,而云树就这样浇的他透心凉。

什么家国大义、往日恩义都想碾碎她,她不得好过,就一个也别想好过!今夜谁能逃的过,且看能耐与运气。

“你没骗我?”赵拓有一种捡到大鱼的欢喜。

“你此次冒死前来,我当报一二。以后仍是仇人。”云树冷冽道。

以后仍是仇人的话让赵拓放心不小。明知道云树不会跟他回去,他还一直学完颜沧月,叫云树为眉儿,让跟他回去,不过是想让人把他当成完颜沧月,吸引注意力,为完颜沧月照护点云树的小命,让她趁乱跑掉最好。此时,看那些人的反应与那人的气度,即便不是赵琰,也不是条小鱼,他决定不放过。

“那你忙吧,这条鱼交给我了。”赵拓瞥了一眼云树肩头的宋均,大言不惭。一声呼哨,

他带的人纷纷上前将赵琰等人围住。

云树回头向宋均道“修仪,还好吗?”

宋均揽住云树的腰抓住缰绳,“我们快走。”临行前宋均又吆喝一嗓子“赵国国主赵琰被围困了!”

这一声的效果立竿见影。耳力敏锐的她立时就听到了林中有不少人在穿动。云树就猜,还会有想坐收渔翁之利的,只是关心着宋均,让她反倒忘了这茬。此刻,眼看大鱼被困池塘,那些人哪能再等。

本想以他人为饵的赵琰反而成了饵,拖住了大队人马。他现身是为了见云树,这会儿,他气的想弄死云树了。

畏于卓渊那样的冷箭,云树还是翻到宋均身后,揽住他的腰毕竟她穿了铠甲。两人趁乱开溜。

卓渊抽弓搭箭,看到云树的背影,犹豫了一下,他又放下。

一口气跑了一个时辰,马儿载了两个人,实在受不住。云树与宋均只好下马歇息一会儿。

宋均有好多话想问云树,可是她嗓子不好,他也记起以前的事,有些不敢问出了什么事。

云树给他按了按脉,才抬头看他的脸色。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与嘴唇,他欲言又止的难受样子,只让云树觉得喜欢的不行。握着他的手,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含着微笑,微微闭上眼睛享受心的悸动与脑的眩晕。

宋均的样子却有些别扭。垂着眸子,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又堵的难受极了。

云树忍着满心的欢跃,就想逗逗他。捧住他的脸,再次吻过去,吻的更用力,吻的更深。这个思念了许久的人啊!还有这个思念了许久的吻啊……

宋均愈发觉得这个吻意味深长,他心疼的不行,却也被她撩动情绪,再难拒绝她。捧着他的脸,云树察觉到手上的湿意,停了下来,而后吻上了他的眼睛。反反复复的吻过他眼角的每一寸皮肤,而后含笑道“修仪小宝贝,怎么了?”

宋均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低垂着头,不说话。巧舌如簧的他第一次怕说错话。

云树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了。抓住宋均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从来不知道,我会这么想你。修仪~好像,有十分了。”

宋均不敢相信的猛然抬起头。十分的意思是……十分的意思是?

云树望着宋均漆黑的眸子,“我爱修仪。”

云树粗哑的嗓子一点不温柔,宋均却觉得世间再没更好听的声音了。

宋均激动的反手握住云树的手,恳切道“姝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给我听好吗?”

“明月为证!我爱修仪!十分,十分爱!只爱修仪一个,只有修仪一个。”

笑意在宋均脸上层层绽开,妍美到了极致,他喜极而泣,激动道“姝儿~我爱姝儿,十分,十分爱!只爱姝儿,永远只爱姝儿!明月,明月为证!”

云树也没想到海誓山盟的时候,她会与宋均抱头痛哭,只是他抱着她的时候

,心头戚戚,眼泪有些情不自禁就来了。话本里都不是这样写的,果然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可是此刻抱着他,世界都变得温馨、安详,满是春夜的花香……

一个吻,难舍难分……

云树与宋均并没有急着往南走,或者赶往京城。他们两个的身子都伤病未愈,再被截住,就很难跑掉了。

是夜,他们还是往南走了一段,在一个小镇上储备些吃食与药物,也是给可能会追他们的人留下一个两人已经南下的错觉。实际上,云树与宋均往北,又进了山。

春末的天,暖融融的,其后的半个月,两人隐匿了踪迹,在一个山洞里休养生息。虽然条件艰苦,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日子却比在后院的那些日子更加的美了,就连伤,在云树的调理下,都愈合的很快。

云树虽然心中也有疑惑,但因为相信完颜沧月,一直以为是失血过多,短时间难以调过来,才会常常觉得疲累,可自从离了尧关,没有那些精汤细药的调养,她的疲累反倒是一点点退了去。这让她不免有些怀疑,宏哥哥为了留住她,给她吃了什么东西。她很快将这些怀疑挥去,不再想了,以后都不会再见,不用再伤心计较,以后都只有身边这个人了。

宋均枕着云树的肩,揽着她的腰,限制着她,像是唯恐她再丢下他走掉,而此刻微弱的火影照过来,他的面上则是安静而美好的模样。云树禁不住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却见笑意一点点染上宋均的唇角,她又忍不住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这下,她没能再离开,一个吻演化成满山洞的旖旎缠绵。

万物生发的山夜,听春风盈,春草生,春情迷离衍生……这是一个孕育生命的季节。

很难想象,那晚,赵琰被赵拓和另外一股人联合追杀,浴血奋战,折了大半的人。

抓住了鱼儿虽好,但也不是非抓住不可,以后有的是机会。在赵琰暴露身份后,暗夜里窜出来的那拨人,很可能就是大王子的人,就是当初刺杀完颜沧月,如今又想来抢赵琰的人头的。赵拓一点没客气,逮着哪个,砍哪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搅了一夜浑水,给云树的离开创造机会,却在天亮后,撤回了尧关城。赵拓惦记着完颜沧月的安危,怕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再趁机对完颜沧月下手。只盼望送走了那个祸水,王爷能回归正常。

赵拓回去将完颜沧月从密室里接出来,解了穴道。完颜沧月见他身染血迹,却没有云树的影子。抓住赵拓疯狂的摇。

“她呢?眉儿呢?她怎么样了?”

“她跟她的相好走了。”

“她伤都未痊愈!她怎么走?怎么走?”完颜沧月往屋外冲,却被赵拓拉住手臂,“她的伤为什么没痊愈,你不清楚吗?”

完颜沧月定住。

“你限制她的身子恢复,就想多留她在身边。看着我欺负她,为了你的野心,你也没把我如何。你醒醒吧!你没有你以为的那样爱她。放她走,你想要的天下,我帮你拿下。”



三百六十章:溪边人

完颜沧月并没有让赵拓如愿。在意识到他将永远失去云树后,他疯了一样派人去找她。

半个月的时间里,尧关往京城的路,往济阳的路,他派人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

大王子的人在赵拓撤回尧关后,被赵琰的人腾出手狠狠揍一顿「这次赵琰出来,可是带了他最强悍的护卫」,而后赵琰的人隐匿了踪迹,便再也找不到了。

完颜沧月的行动让大王子的人也跟着警觉,再次想来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完颜沧月找不到云树的踪迹,便怀疑她身子不好,并没有走太远,便让人从十里坡开始,往山中搜索。

悄无声息的在山洞躲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两个人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宋均出去找到在山野间放养的那匹马,牵到溪水边给它洗洗一身的脏污。想到他和姝儿就要离开这里,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了,他嘴边的笑就含也含不住。

云树也是眼角眉梢皆含喜,在她心里,与宋均一起远离这一切,所有的不快都不会再追上她了,她的幸福日子了终于要来了。从林子里往溪边走,一路兴高采烈的采了大把野花,五颜六色。

夕阳晚垂,金波映眸。那人在溪水边洗马的样子,美到让她忘了呼吸,握花的手松了,花洋洋洒洒落入溪水中,顺水而下,向那个人奔去。

宋均直起身子,警觉的向周边看了看,而后对不远处的云树灿烂一笑。

云树觉得,最美好的事,是此时,去拥抱他。大捧的花被抛开,撩起衣摆,踩着高低不平的溪滩卵石向他跑去。

“修仪~”

“你慢点,别摔了。”宋均带着宠溺嗔怪着,丢下他用草做成的刷子,向云树紧赶几步,张手小心的接住飞扑入怀的云树。

云树抱住他,只觉一颗心甜蜜的不行。

宋均低头坏笑道“最喜欢姝儿投怀送抱的样子。”

“最喜欢修仪,老不正经和故作正经的样子。”云树仰首嬉笑道。

“就知道,姝儿最爱我~”宋均带着骄傲道。

“嗯,最爱你!”云树笑的开心之极。

宋均含着笑垂首吻着她。

“以后别这样跑了……”

云树呼吸微微急促。“为什么?”

宋均不回答,含着笑,吻的更深了。云树被吻的声音都软倒了,“修仪~”

“姝儿~”宋均轻咬着她的娇艳欲滴的红唇,“你月事,好像迟了好些天……”

“你怎么知道?”云树声音有些迷蒙。

“我都记着呢~”

云树忽然清醒过来,稳住了呼吸,去按自己的脉。一双秀眉,舒了展,展了舒,按了好一会儿,有些欢喜又有些犹豫,将腕子递给宋均,“你看,是吗?”

云树的日子,一惯很准。在云树睡着的时候,他偷偷按过,可是时间太短,他也不是很确定,还以为云树能断定呢,这个傻丫头,平日医术比他高明多了去了,这会儿竟然在问他。

宋均攥着她的腕子,含着笑望着她的眸子。

云树抱着宋均的脖子,欢喜的就想跳,“修仪!修仪!”宋均将她按在怀里,“别跳,别跳。”

云树控制自己想跳的冲动,绕过宋均的脖子又搭脉,搭完之后,欢喜的又想跳。与宋均待在一起的日子,她脾性愈发像个孩子了。

宋均抱住她不松手。去年努力了一年都没有,如今,久别重逢二十余天,这就,有了……看她在他面前欢喜成这个样子,这孩子,应该是他的吧。不过,是不是都没关系,只要她回来了,只要她在身边,就足够了……其实他一直很怕没有孩子,她会选别人……这些天他已经反复想了好多。不管这孩子是谁的,只要她在就好。

“修仪!”

“嗯?”

“修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就想叫你。我们有孩子了!修仪!修仪!”这是她盼望了许久的孩子,她满腔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

“嗯,有孩子了。姝儿不要有孩子了,就不够爱我了。”宋均语气微酸,十分的爱,他才刚得到不久,一点都不想分出去,哪怕是他自己的孩子。

云树松开宋均的颈子,捧住他的脸,“有你,才有它,我怎么会不爱你?”云树说着声音不由低落下去。

对云树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绪,宋均感觉心被狠狠抓住了,很痛,他忍住了。“姝儿,怎么了?”

云树眼睫微湿,“我一直觉得母亲不爱我,只爱父亲。我怨她狠心丢下我一个。现在,我忽然意识到,真的好难选。我想你和它,一直都在我身边。”云树的眼泪大颗滚了出来。

宋均微微松一口气,温柔的为她抹去眼泪。“我不会让姝儿做这样的选择的,我会一直都陪着你们的。”

“好~”做数学呜咽道。

小溪对岸的人将这一幕看得分外清晰,咬的牙根疼。云树把他当成肉骨头丢给那帮恶贼,害他差点丢了性命,她自己却在这里郎情妾意。

他是一国之君!他竟要受这般的背弃与折辱!在山野间躲藏,不愿南归,赵琰咬着牙要杀了云树。今日竟然让他遇上了云树与宋均这般,赵琰这些日子郁结的怒气上了头,抢过卓渊手中的弓箭就射将过去。

卓渊没能拦住,他也不敢拦,他不是当初那个混不吝的小纨绔了。

利箭破风而来,宋均与云树皆是一惊。宋均抱着云树侧身险险避过。

“上马!”宋均一面目光飞扫着溪岸,一面催促云树。云树顾不上抹去脸颊的泪,飞身上马,又迅捷的将宋均拉上马背。又一根箭羽尖厉的射来,宋均抽刀挡开。所幸云树与他这些日子都是刀不离身的。

赵琰只觉气疯了,也忘了叫手下人上,只是自己一箭一箭射过去,三箭之后马匹跑出了射程,他才怒气冲天的让人去追。

这边完颜沧月的人痛苦万分的搜了十来天的山,刚巧搜到了山洞,一面捧着云树的那套轻巧铠甲回去上报,一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

始紧急搜人。

大王子的人发觉完颜沧月的人有异动,也悄悄跟了上去。

从黄昏跑到黑夜,马儿跑不动了,云树与宋均也未能甩掉赵琰的追击,并且黑暗中不择路的跑,被逼上了一个断头崖。

仇怨有来有往,越结越深,赵琰不想放过她,云树此时也无处借力,她二人只有拼力一战,才能换一丝生机。

云树并不想杀这些人,毕竟血脉里,她是赵国人,可是生死之间,顾不上许多。赵琰的人没讨到什么好处,而云树与宋均刚好些的身子又覆上了一层新伤,血染衣衫。宋均的更重。他总是回身去护云树,赵琰的护卫发现这个就侧重于围攻云树,在宋均顾不上自己去回护的时候,刀刃将他身上划了一道又一道血口。

再这样下去,宋均是要眼睁睁死在她面前的。云树拼力杀退一拨围攻,扶着宋均退到崖边。

“姝儿,有我呢,别怕。”宋均紧握住云树的手。

“想到我们的家人,为了这个人的江山丢了性命,想到我举家抒难,换来今天的结果。我做事终究太荒唐!”云树斜着刀剑的冷光,声音凄凉道。

“你不是太荒唐,是没有立场!”卓渊拧着眉头道。他不想云树去死,也不想与她兵刃相对,他想要暗示云树向皇帝求饶。

“立场?”云树冷笑,而后刀锋直指众人身后的赵琰暴喝,“我当初就应该坚持立场!手刃这个杀父仇人!师父!这样的混蛋根本不值得救!他的江山就活该被人抢了!”

赵琰惊骇于云树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没能出声,但他手下的人骂骂咧咧的提刀又要上。少时情谊冲上心头,卓渊拦住那些人,跪在赵琰跟前,求他再给云树一个机会,可没有赵琰的命令,他根本拦不住。

宋均望着云树笑了。“姝儿,你终于想明白了。”

“修仪,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云树万分愧疚道。

宋均脸颊染血,冲云树展颜一笑,璀璨无比,在刀锋再次砍来时,迅捷的抱住云树,跳下了断头崖。

赵琰看到这样的场景惊骇的张着手。卓渊慌忙回头,却只看到一抹暗淡衣角消失无影。

“修仪!”云树惊惧抱着宋均急剧下坠,以往温柔的晚风劲利的刮着脸颊。

“姝儿,若我不在了,你跟谁都可以,只有赵琰是我们的仇人。”赵琰的行为一再的反常,敏感的宋均怎么会察觉不到?

从赵琰特意跑到问仙楼见姝儿;从他大清早跑到云宅,被姝儿忤逆却饶了她;真国大军压城,姝儿去救人又半途而废,差点乱了军心,赵琰也没找她麻烦;他明明应该往南退,却不顾风险的北上;他明明拿姝儿做诱饵,见了姝儿脱口而出的话却那样“亲切”;就连傍晚的箭,一支支怒气冲天,却都是冲他来的……

只有姝儿啊,她若眼里有了一个人,其他的便都看不到了,想到这里宋均不觉笑了,他在她心里,一直在她心里啊!他竟然还怀疑她有了别人。可姝儿虽然嘴上不饶人,可若赵琰拿他的命去逼她什么……他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姝儿落到赵琰手里。13



三百六十一章:帮我找他

极速的下坠中,云树不受控制汹涌而来的眼泪逆行而上。

“我不我不”她都不知道自己“不”的是什么。

“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话宋均拼尽力气将云树圈在怀里,接下来是巨大的落水声。

强大的冲击力将两人冲散,宋均在下面,最先入水,由于冲击力实在太强,他的头撞到了水下的石头上,血染红了周边的水

云树再睁开眼睛,最先落入眼中的是花纹繁杂的帘帐,暗淡的光影中,她盯着那花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想要知道自己是在哪里。目光转动,她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一个人坐在床边,倚着床框睡着了。

云树撑着身子坐起来,即便闭着眼睛,床头的人依然显得修眉俊目,那是一张她绝想不到的脸。云树不由微微拧起眉头,扭头打量这间屋子。这屋子的装饰与气味,她是熟悉的,因为这风格与青楼的装饰很像。那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修仪,修仪呢想到宋均,她心头一疼。

云树起身想下床,牵动身上的伤口,禁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将浅眠的人惊醒。

“眉儿,你醒了”黎歌疲累的面上掩不住喜色。

云树见他醒了,禁不住连问:“宋均呢这是哪里”

黎歌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小心的扶住她。“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云树皱了下眉,“宋均呢”

黎歌看了她一眼,抿抿唇,犹豫了一下方道“我慌着带你回来,没见到他。”

云树眸色一变,按着伤处坐直了身子。“这是哪里你快说清楚了”

黎歌不是故意想让云树着急,只是他的身份尴尬,他有些难以对云树启齿,但是他早晚得说,不得不说。

“我现在是大皇子完颜熙的人。我在水边发现了你。我们现在离尧关百里之遥的宣城,在一个叫贵香院的青楼小院中。”

云树微微愣了一瞬他投了真国

黎歌避过她的目光,起身去端炉子上热着的汤药。“眉儿,把药喝了吧。”

云树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他如何,只道“求你替我去找宋均”

黎歌垂着眸子,吹着药道“我没法正大光明给你找大夫,这是有助于伤口愈合的”作为当初赵琰牵出来的诱饵,赵琰、完颜沧月,就连大皇子的人都想捉住她。

为官数年,又在最富庶的户部,但他并没有蓄攒什么银子。他将身上那块祖传玉佩当了,才在贵香院租了一个小院子。那玉佩本来就是送给云树的,如今为了救她,他觉得也是用的其所。

在贵香院落脚,全当他是疏忽了大皇子的委托,沉迷女色。他被派来做谋士,诛杀赵琰,以表忠心,可那些真国人本就看不上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降臣,鄙夷他靠女人上位,做了赵国宰辅的女婿。

黎歌若全心去追杀赵琰,那他冷心冷肺不顾旧主的恩情,便是个不能用的;如果他不尽心去做这件事,更是个不

中用的。投敌的路并不好走。路过贵香院,想起刚退亲的日子,云树去逛青楼的样子,他鬼使神差的进去了。他跑去青楼“堕落”,大皇子那些人有一种果然没了宰辅的压制,也是个衣冠禽兽的会意,也没理会他。

那日,大皇子的那些人觉得他“不中用”,马术也不够好,带着碍事,就将他丢下。他遥遥的听着远处山崖上的厮杀声,心中沉重。本以为是大皇子的人找到了赵琰,巨大的落水声后,他发现水上漂浮的竟是云树,慌忙将她捞出来。知道很快山崖上的人就会下来找人,他迅速将云树抱上马,带她回了宣城,为了隐匿她的行迹,便包了这个小院,而叫来陪他的女子则被他绑了,丢在偏房。

黎歌的不紧不慢让人心里着急,云树压制住自己想把药碗摔了的冲动,掀开被子,“你不帮我,我自己去。”

“你把药吃了,我去找他。”黎歌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这一夜半日的功夫,几波人去过,希望还能找得到

云树接住药碗。“我并不想死,你快去”

黎歌看看她,深深吐了一口气,便出了门。

黎歌直到天黑许久才回来。他一进门,云树就顾不得身上的伤,急慌的迎上去,“宋均呢宋均呢”

黎歌看了看她,“明天,我带你去看他。”

“他怎么样他还好吗”云树追问。

黎歌绕过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一碟一碟往外面拿菜,又细心的摆好碗筷。

“先吃饭吧。”

“黎哥哥,你告诉我,宋均他怎么样了”他表现的越是淡然,云树就越着急。

或许是那句“黎哥哥”扰动了他的心。黎歌抬眼看她,眸中是一片怜惜。云树不喜欢他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可是她忍住了。“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黎歌又垂下眸子,吐出两个字。“明天。”

云树不知道他的性子怎么变成了这样。看他风尘仆仆的衣衫都没来得及换,衣袖上还染了血迹。血让云树心中一惊,待看到他手上胡乱缠着的布时,她竟然觉得心头一松他手上有伤,说明那血不是宋均的。意识到自己竟然这样想时,一阵内疚涌上来。

他救了她,为了她的事出去跑了大半天,回来甚至连一口水都没让他喝,没有关心过他一句,他是赵琰倚重的臣子,却投了真国,他身上都出了什么事,她都没有问他一句“你还好吗”

云树觉得惭愧极了,既然黎歌答应明天带她去见宋均,她劝自己暂时将忧虑放下。

“吃饭吧。”黎歌垂着眸子又道。

云树依言在桌边坐下。

黎歌抬眼看了云树一眼,将手中的汤放到她面前。

云树看了看犹冒着热气的汤碗,心里在想话该怎么说。黎歌已转身从桌子上拿起药包,准备去泡药、熬药,瞥见床头的那碗药依然放着,愣在当地想了一瞬,而后向云树道“是药方不对吗”

云树抽出他手中的药包,“先吃饭吧。”

黎歌眸光微动。

自从情断载誉楼,云树还从没这样温柔的,不带怨气的与他说话。他听了云树的话,坐下跟她一起用饭。给云树夹菜,他也收到了云树夹来的菜。他知道这样的场景难得且短暂,每一个瞬息,他都分外珍惜,但他并没有说别的。

云树觉得有些奇怪的不适应。

“你还好吗”

黎歌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嗯。”

云树语迟道“你,出了什么事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过就是那样的事。”

说到这里,黎歌抬眼看看云树,想看出她眼中的情绪,有没有,怪他没气节,烂骨头的意思。让他意外的是云树的眸色有些复杂,他一时竟没看出是什么意思。

云树垂下眸子,避开他的目光,“没事就好。”

饭后,黎歌让云树自己开方子,他重新去拿药。云树有些尴尬道“只是外伤,不用吃药,只用这些金疮药就好了。”黎歌出去后,她发现自己手臂上、腿上的伤被处理过,这院里没有别人,那就是他了

黎歌又一次看看她,然后沉默着收拾了桌子,提着食盒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云树忽然听到偏院传来女人的尖叫,还有桌椅碗碟落地的声音。“这院子里还有别人”云树心中一直惦记着宋均,因再次失了不少血,昏昏欲睡待了一下午也没注意到。门被撞开,又被关起的声音让云树坐不住了,她脚下微微蹒跚的打开门,向偏房走去。

门在匆忙之下并没有关严实,开了个缝,听到里面的声音。“松开听到没没有”黎歌低喝道。

云树没有听到回应。

“黎哥哥”云树试探了一声。

“我没事”黎歌急忙道。“你回去吧。”

趁黎歌走神,那女子松开咬着的手,推开他又往门外跑,正撞了云树一怀,云树腿上有伤躲不及,又站立不稳,两个一起摔到了地上。

那小女子并没注意身下这个人如何,手脚并用想要赶快爬起来跑,云树却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制住她。

“眉儿,你没事吧”

瞥见黎歌急忙追出来,一只手犹滴血。“为什么咬他”云树的的声音沉稳低缓,虽有宽和之意,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黎歌不知道她的威严从何而来,只是那小女子挣不脱云树的钳制,才认真看那张脸。倾国倾城的美人面,却是男子打扮。在云树的威严之下,那小女子竟然掉出了眼泪。

“我是这贵香院的人,他让我来陪他,结果却是囚禁我。你看。”女子竟然将云树当成依赖,向她展示腕子上血红的绑缚痕迹。

云树看这小女子不过十岁,清秀的眉眼说明她没那么懵懂无知。云树还是抬起一只手,轻抚一下那小女子的脸,哄道“你别闹,我一会儿帮你上药,好吗”

小女子以一对二根本跑不掉,这院子又偏,只好委屈吧啦的“嗯”了一声。

黎歌扶云树起身,云树便对那小女子伸出一只手。



三百六十二章:碎玉铃

云树看到满地的狼藉的饭菜和床头的布缕打成的绳子,便明白了。大约是黎歌解了绳子想让她吃些东西,她借此机会想跑。

云树让那小女子坐床上,抚了抚她的后颈,“别怕,休息一会儿吧。”那小女子便不受控制的睡了过去。

云树什么都没问开始给黎歌处理手上的伤。

“黎哥哥的恩情,云树记在心上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为了掩饰她的身份,绑匪都做了。

黎歌没有底气,还是忍不住道“眉儿,跟我,跟我回去吧。以后都没人再强迫我与你分开了。”

云树眼皮一跳,“你该不会说你投降真国,是因为我吧?”

黎歌抿了抿唇,“没有,不是。”

见云树仍用追问的目光看着他,他只好继续道“锦城被屠的消息,城外的真国人叫嚣着要不降则屠,京城人心惶惶。屠灭京城的威慑力远胜于屠灭锦城。国君走了,宰辅死了,赵国失了半壁江山,那些人不该陪葬。”

有一小部分的官吏,跟着李文声自刎谢国了。黎歌念着他尚未安置的父亲母亲,满身是血的从城头赶回家。只见家门大开,仆、妇都没了影子。他满心惊恐,一路跑进内堂,却见他的父亲抚着一把短剑,等着他。他的妻子在战事刚起的时候就被接回了娘家。

“家里怎么了?母亲呢?”黎歌急道。

“你母亲在后堂。家里的人,我让他们都散了。能逃一命是一命。”黎远芬声音淡淡。

“父亲!”他的语气让黎歌不由自主的升起浓浓的担忧。

“歌儿,你是我们黎家的荣耀,看着你这些年的政绩,列祖列宗都为你高兴。这短剑,留给你。”

黎歌难以置信的看他父亲将短剑递给他。

他没有接。

黎远芬凝眉道“士,当为知己者死。”

黎远芬那个老迂腐,家里的仆人他都能放过,却让他儿子去死。

“歌儿……”

内心波澜万丈的黎歌猛然扭过头,却见他母亲扶着门槛,慈爱的唤着他。只是还没等他跑到跟前,一口鲜血从他母亲口中喷出,人便软软的往地上滑。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除了喉头血涌着一声不清楚的“歌儿”,他母亲就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黎歌想要回头质问他父亲,那把短剑却“咣”的一声落在地上,再看,他父亲也是满口鲜血,咬牙道“歌儿,士为,知己者死……”

“不!不!父亲!母亲!”

双亲死在他眼前,他痛不欲生,想要走过去拿起那把短剑,给自己一个痛快,可是母亲握着他的手滑下去,两只玉铃铛掉到了地上,其中一只被摔成了两半,内中的一颗玉珠滚到他脚边。

那是他母亲刚才想要给他,却没来得及给他的玉铃铛。那是啊,是眉儿的玉铃铛……

云树的玉铃铛,早在退亲的时候就被要走,他母亲费心的又备下这样一模一样的两只玉铃铛,却在这个时候给他,就是不想让听他父亲的话。她用自己那条老命陪那老糊涂就够了,可不能让她唯一的儿子再听那老糊涂的话。

这么些年,她的歌儿仍念着云家的那个,他听了他父亲的话,为了朝中的事尽心尽力,为黎家赢得荣耀,可是作为母亲,她再也没有看到儿子真正开怀笑过。只希望他能念着云家的那个,不要再听他父亲的话,不要自戕。她没能说的话,一残一全的两只玉铃铛,全替她说了。

黎歌眼泪横流,心痛欲裂。

他想起眉儿仍然在京中。他的舍弃,让眉儿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赵国好着的时候,眉儿就被逼的有家不能回,他不想让眉儿也陪葬,甚至……

安置好双亲,他抹了眼泪出了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白旗挂上城墙,带领城中剩余的官兵和百姓投降。

接下来的日子,他忍着满心的厌恶,极尽所能的围着大皇子完颜熙溜须拍马,游乐京城,让他不要想起在城外吆喝的屠城念头。

当他抽出功夫去趟云宅,云家人却鄙夷的关着大门不让他进,眉儿也始终没有递话给他。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云树早已不在京城。

眼见大皇子喜欢上了京城的灯红酒绿,不再起屠城之意,他也算完成了维护眉儿的事。他都鄙夷自己的作为,脏污到了骨子里,她不见他也好。

大皇子完颜熙也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恶意,让他做谋士,去尧关诛杀赵琰。他的心已经淡到死活都无所谓,直到他听到“云树”两个字。

大皇子虽说让他做谋士来诛杀赵琰,可是大皇子手下的那些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听他的话。所以他们在做“黄雀”时,黎歌便被远远丢在后面。

这些话,这些事,黎歌并没有跟云树说。他投敌叛国,脏污到骨子里,也卑微到尘土里。刚才的话,是因云树的话牵出的情不自禁,话出了口,他不抱希望,也有些后悔。可是他苦命的眉儿啊,她还不知道她明天将要面对的什么……

黎歌回到救云树的那条深溪边,沿着溪岸一路找。他看到一只瘦饿的狼在试探地上的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子。他的马就连那匹瘦狼都怕,吓得马腿都哆嗦起来,挣扯着想跑,是食草动物对食肉动物的天然惧怕。

黎歌大着胆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木枝,赶走了那匹瘦狼,才看清地上的人有多惨不忍睹,几乎被马蹄踏成肉泥,血早已凝结,颜色发黑。可仅有的一缕蓝色的衣角,让他迟疑不定他见过云树惦记的那个人穿过这种蓝色衣衫。

他终究走过去,将那人翻了过来,却在那人身下压着的腕子上看到了极为熟悉的镯子,染着血,几乎嵌进肉里。那分明就是云树认义父的时候,严世真送给云树,又一直被她戴在身上的饰物。残缺的面容,让人不敢确认。

如果这摊肉泥真是云树惦记的人,她,如何承受得住?念及云树的难以承受,他自己都有些不愿意相

信这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黎歌还是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了那尸身。搬来石块将尸体遮掩在下面,让它不至于被野兽撕扯坏,也不至于被石块压的更糟。

他那文弱的书生的手都被石块磨破了,随便扯了布裹伤,继续沿溪岸找,希望能找到“活着”的宋均,哪怕仅仅是他的踪迹。他并没有找到。不死心的他在回到宣城后,还特意跑到大皇子的那拨人中闹了一场,探听消息,直到被人挥着拳头骂出来。

他在街上魂不守舍的游荡了好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跟云树说。想到她还在焦急的等他的消息,他去酒楼提了饭菜才回到贵香院。

第二日,换上贵香院那小女子装扮的云树,耳际挂着面纱,看着那个丑陋的石堆,转头对黎歌笑得很难看。“黎哥哥,你不是带我来看宋均的吗?”

黎歌上前,一边费力的搬石头,一边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一语未完,云树的眼泪哗哗而来,带着哭腔道“你故意吓我!”

黎歌停下搬石头,在自己衣衫上蹭蹭手,摸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我昨天沿着溪岸找了好久,只有这一个最……他,他的样子有些分辨不出来,眉儿不要吓着了。等我把石头搬开,你再过来。”

前夜,三拨力量,又是一夜激战,溪岸边的死尸不少。完颜沧月手下的,被搜罗走了;大皇子的人,不敢搜罗;赵琰的人,顾不上搜罗。这片被屠戮的溪岸,近五里的每一具尸体他都翻看过,只有这一个最像宋均,尤其是它还戴着那个镯子。

云树流着眼泪,揪扯着心,看黎歌笨拙的一块块搬开石头。等到他掀开披风,看到那面容模糊一团,肉泥一般的尸身,看到那腕子上的镯子,云树直接晕了过去。

云树醒来时,夕阳如血,那石堆已经变成了土堆。尸体不适合带回城中,云树看过之后,黎歌便将它就地埋了。

黎歌半抱着云树在怀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心疼道“眉儿醒了?”

云树不敢再看那土堆,窝在黎歌怀里痛哭起来,越哭越痛,最后哭到干呕起来。一天没吃东西,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干呕完,云树去抹自己的脉,那滑如走珠般的脉象又明显一分,她是真的有了。她却觉得那是以失去宋均为代价换来的。前日宋均的话犹在耳边,云树的眼泪又汹涌起来。

黎歌怎么劝都没用,云树就在那土堆旁枯坐了一夜,悄无声息的流了一夜的眼泪。天色又明时,她眼睛红肿,容色凄惨,捂着小腹晃晃悠悠的起身了。

“眉儿。”一直守在旁边的黎歌忙过去扶着她。

站立不稳的云树没再排斥他,而是歪在他身上。“我觉得不舒服,带我去最近的药铺吧。”

黎歌想要扶她去马车那边,她却拧着眉头走不动。

“抱着我。”

黎歌莫名的觉得她的声音里多了冷意与严厉。



三百六十三章:祖宗

在不远处的小镇上,云树给自己开了药,针、药齐下,才将小腹剧烈的坠痛止住。这是她与修仪唯一的骨血,是她盼望了许久的孩子啊。疼痛让她意识到,它是那么的珍贵,她不敢再像昨夜那般不管不顾的伤心了。

黎歌捧着一罐鸡汤进来,云树接过鸡汤,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了某种变化,不顾黎歌的窘迫将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圈后,最后盯着他的发顶。那里,他头上原本的玉簪变成了发带。云树又看看手中的鸡汤,默默记下了。

黎歌的那块祖传玉佩虽然值不少银子,但他自己是个不经俗务的人,典当的时候又着急,被狠坑了一把。要了那个院子与那个女子,租马车之类的,已经花没了。

云爷穷到要身边的人变卖贴身之物来照顾她了。

云树一点点喝完鸡汤。

“我的衣服脏了,能不能给我找一套干净的。”身下出血,脏污了罗裙。

黎歌红了脸出去了。过了会儿,捧来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他的脸更红了,他没有银子给她弄来更好的衣服,这粗糙的衣物摸着就磨手,他却拿来要云树穿在身上。

云树看着他通红的脸。“你的簪子当了多少银子”

黎歌的脸红的要滴血了。那簪子是完颜熙随手甩给他的,算是“奖赏”。因为跟完颜熙的手下一起做事,他便别着那只簪子,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只是因为银子不足,让云树跟着他受苦,他作为男人简直无地自容。

云树道“你那簪子是个好的。想你不通俗务被宰了。待我换了衣服,你带我去你当簪子的地方。”

黎歌没有听更多,就跑出了客房。

云树换好衣物出了门,用了药和鸡汤,她缓过来了。可是门外并没有黎歌,反倒是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很是热闹。

云树赶了过去,见黎歌不顾形象的拉着一个人,要给他补银子。那人看着有些纨绔,举止轻佻,反而挑起黎歌的下巴道“不如你陪大爷一回,大爷给你重赏啊”

看热闹的人更是笑得起哄。

黎歌简直要气死了,他也顾不上要银子了,挥拳要打那纨绔,反被拿住腕子,以极为不雅的姿态被按到桌子上。

云树拨开众人走上去,伸出两个指头捏住那人的腕子扭开,一脚将那人踹跪到地上,一只手将黎歌从桌子上扶起来。

不顾那人腕子痛的直“哎呦呦”,向黎歌道“没事吧”大庭广众下被一个男子这般调戏,黎歌又窘又羞臊的不行。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云树拍拍他的手臂以作安抚,扭头向那纨绔道“就是你坑了我哥哥的玉簪啊”

黎歌眸光微动。

那人直着脖子嚷道“什么叫坑他自愿的”

云树两指用力,另一只手在纨绔面前摊开,“拿来。”

纨绔大叫,奈何扛不住疼,从怀中摸出簪子递过去。“给你,给你,快放开大爷”

云树接过簪子递给黎歌,又向纨绔摊手道“还有

呢”

“还有什么不是给你了吗”

云树又加一分力,“你说呢”

那纨绔立刻心领神会,从怀中摸出两张银票,求饶道“都在这儿了,都给祖宗,祖宗快放手,我腕子要断了。”

云树接过那两百两银票,依旧给了看傻了眼的黎歌,又向那纨绔道“不知玄孙儿,怎么称呼啊”

“你”他告饶喊了声祖宗,这人竟然还真要做他祖宗奈何被人拿捏的死死的,只能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看那簪子成色上乘,能值个五十两,拿簪子的又是个无用书生,便从掌柜的那里抢了簪子,给了三两银子。本想赚个便宜,没想到却被坑惨,还得认个祖宗没奈何的带着哭腔道“我姓黄,叫明仁。祖宗快放手,腕子真要断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黄明仁的腕子就被云树直接折断了。围观的众人皆倒抽一口气这小女子,美则美矣狠则狠矣

黄明仁则捧着断腕子痛哭起来,“我都给你了什么都给你了你为何还要下此毒手”

“敢对我哥哥不敬,看在你叫声祖宗的份儿上,折你一只腕子,抵你一条小命。”云树说的毫无感情,不仅众人倒抽气,连黎歌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你”黄明仁气的跳起来。在这长流镇上,还没有人敢横过他黄明仁,待看到欺辱他的人竟然是个小女子,虽然粗布衣衫却美如天仙,妙不可言。这可不就是个祖宗嘛掳回去,天天跪着叫祖宗都愿意也忘了断腕之疼了,只道“你给我等着”拔腿就往外跑。

云树也没拦他,在黄明仁的位置上坐下,让小二照这桌上的,重新上菜。掌柜的有苦难言。

黄明仁回去肯定是叫人,待会儿这酒楼还不给砸了,可是这小女子根本没见如何,就让黄明仁满口祖宗的叫,比黄明仁还横,更是惹不得,只好让小二上菜。看热闹的眼见剧情更精彩,虽然待会儿可能要见血,可是更舍不得走开了。

“黎哥哥,坐下吧,我们吃完饭再走。”

黎歌想要说什么,但他咽了下去。他是第一次见眉儿动手,不动声色就能让那人跪地叫祖宗。眉儿既然不急,那必然是有把握,可是“眉儿,你的身子要不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小二端菜上来,将之前的菜碟撤下,换上新鲜热腾的。云树给他夹了菜才道“无事,吃吧。这几天辛苦黎哥哥鞍前马后的照顾了。”云树看了看满桌的菜,“刚才的鸡汤是在这家买的吗”

黎歌点头。

“小二,再来份儿鸡汤。”

之前的那份儿鸡汤云树已经吃饱了,这一桌子都是给黎歌点的。

黎歌是第一次吃饭被这么多人围观,他很不适应。云树向周遭看看,这镇子上的酒楼没有雅间,便对小二招招手,“清场”

“清场”小二没听明白,就连黄明仁来吃饭也从未说过这俩字。

云树道“一会儿打起来,伤了他们,掌柜的还要被缠着索要医药费,

不如提前清场,也少些损失。”

掌柜的只觉得头好疼,冲小二摆摆手。军祸连连,好不容易刚撑起的生意,却要受这池鱼之殃。待小二清理完客人,掌柜的过来恳求云树手下留情。

云树给黎歌夹了菜才道“放心吧,只是我哥哥不喜欢别人看他吃饭。你所受的损失都会有赔偿的。”

黎歌要往怀里摸那刚收起来的两百两银子,云树对掌柜的摆摆手,让他下去,向黎歌道“没人看了,快吃吧。”说完还给他盛了碗鸡汤,“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他这几天笨手笨脚的,都没云树这一会儿将他照顾的周到。

“眉儿,你也吃些。”黎歌听她喜欢,便也给她盛了碗鸡汤。

云树接过来,一勺勺细品。

她们这边刚撤去菜碟换上茶水,黄明仁依旧垂着腕子,带着十多个壮汉子,气势汹汹的来了。倒不是黄明仁不想把腕子接上,刚才路过药铺,坐堂大夫说这断他腕子的手法特殊,他不懂接。怕给他再接坏喽气的黄明仁差点就要砸药铺了。

站到云树面前,带着这许多人,他又开始大言不惭。“那小女子此刻求饶,大爷宽大处理你”

众汉子陪着淫笑。

淡淡扫过这十多个汉子,都是一把蛮力气,云树有些失望,对黄明仁勾勾手指道“过来。”

黄明仁涎笑着,“怎么,怕了”

云树“啧”了一声,懒懒道“你好歹也是一霸,怎么能徒步而来怎么着也得给祖宗弄顶娇子来吧”

黄明仁喜道“小祖宗真知趣,这就要跟我回去了等着,大爷让人给你弄轿子去。”

黄明仁的跳脱思维,连看客都禁不住感慨记吃不记打腕子还断着呢,怎么就忘了疼美色祸人啊

“眉儿”黎歌不知道云树究竟要如何,有些着急。

云树回头道“我要去京城,黎哥哥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黎歌大吃一惊,原来刚才的饭是临别一宴

“你要跟他一起去京城”黎歌瞪着死不要脸的黄明仁。

“在这里不得安生。我这身子,如今受不了颠簸,他带了这么多人抬轿子,也正好。”云树淡声道。

因为江雨眠的经历,她厌恶别的男人来欺负她身边的人,本来是想狠狠教训黄明仁,忽然意识到他有那么点可用之处。云树做“强盗”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那”黎歌想说那溪边的宋均呢但及时止住了话,怕她再伤心。

云树明白他的意思,眸色暗淡下去,手轻轻抚过小腹,“过段日子,我再来接他。”

为了这个孩子,她不敢再折腾了。宋均总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她自己也是个不要命的,可这孩子却是云、柳两家唯一的血脉了。她不仅要护好这孩子,还要让欠她的人,都还回来一身戾气陡升。

云树昨天的伤心让黎歌担忧的不行,今日的冷静更让他想不明白。



三百六十四章:云家未来的主人

“我跟眉儿回去。”黎歌道。

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也不在乎回去跟大皇子怎么交代。大皇子的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大皇子自己也很清楚。再说这投敌叛国,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不干了倒也很好。他最不放心的是云树让这个心怀叵测的家伙跟在身边。

黄明仁交代完,又向云树凑过来,想着云树都要做他的人了,让帮他把腕子接回去,他回去也好活动啊。

云树瞥了他一眼。

“祖宗我要去看看京城的花花世界,不知道玄孙儿够不够胆子随我同去啊?”

这小女子竟然不是想跟他回去!京城如今可是真国人的天下,她还想去看看花花世界?不会是想凭这姿色上位吧?虽然姝色倾城,不过胃口未免太大了吧?另一方面美人儿看不上他的“殷勤”与“大度”,让他心里不痛快。

“你还是不要那么大的野心,真国的主子你就别惦记了,还是大爷直接收拾了你比较痛快。”黄明仁刚想要招呼人上,只觉“啪嗒”一小团温热的水击在他的颈间,未待他发怒,便整个人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黄明仁的话却让云树心头一颤。她想要对付赵琰,就要做谁的人吗?

黄明仁以怪异的姿态立在那里,半天未动,他带来众汉子觉得奇怪极了,一个大胆的凑过去道“黄爷,您怎么了?”

黄明仁狠瞪了那人一眼。那人没注意到他眸中的惧意,稀溜的缩回脑袋,心下想着黄爷大概是想在小美人儿面前摆摆姿态,耍耍帅!小美人这样美,又这样有性格,黄爷一惯是喜欢的!他还是不要上去找骂的好。

黄明仁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立着,直到两炷香后,他派出去的人抬轿子过来,云树才又甩了一根筷子在他身上,解了那穴道。

长时间的僵立又满心恐惧,猛然被解了穴道,黄明仁整个瘫到地上去。

“玄孙儿,感觉如何?”

黄明仁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祖宗。刚才神鬼加身,意识尚在,却动弹不得状态,像极了他这些日子频做的鬼压床噩梦,可是明明是大白天,他明明醒着!听语气,是祖宗所赐?这位真是祖宗啊?黄明仁哭憋着脸,能屈能伸道“祖宗,玄孙儿知道错了!祖宗宽恕则个。”

众大汉都被黄明仁刚才凹造型,这会儿跪地叫祖宗的表现给惊着了黄爷,莫不是中邪了?不过这小女子美的不像人……呸呸呸,美的像仙女!不是妖孽!见多识广的黄爷都叫祖宗了,他们还叽歪什么?看云树的眼神一个个都不由恭顺起来。

云树也没想到只是点了他的穴道,他就被镇吓住了?还有他手下的这些人……果然不读书,真可怕!不过也省了她许多功夫。

云树起身,缓声道“那就跟祖宗走吧。祖宗带你去见见世面。”黄明仁忙爬起来去扶祖宗,只是他那断掉的腕子无力的垂着,又因忙着过来扶祖宗而晃动着,疼的他眼晕,口中连叫祖宗。

云树瞥了他一眼,很大爷道“把祖宗伺候舒服了,这腕子,祖宗就

给你接回去。”

黄明仁得祖宗一诺,忙不迭道“一定伺候好祖宗!一定伺候好祖宗!”

云树坐上了轿子,轿子就往镇外京城方向抬。黄明仁让手下付了帐,家都不着,紧紧随行,让亲信回去备银子,备车马,备上孝敬祖宗的珍品食材、调补身子的药材、衣饰之类的再快马加鞭赶上来。还有祖宗的这位哥哥,也要伺候好了,遂腆着脸跑去跟黎歌请罪。

黎歌极为厌恶他,摆摆手,让他离远点。心中却暗暗赞叹这人之能屈能伸!换脸之快!他似有不及。也感慨,心狠手辣,做事果决,眉儿不是原来的眉儿了……

不,他怎么能说眉儿心狠手辣?这些年,没有人护着她,她唯有心狠手辣才能自保,不然就像他那样,被那个黄明仁欺负,却无力还手。

这些年,眉儿的不幸,眉儿的遭遇,全因他的舍弃而起。当初背负家族希望,他被逼的别无选择,如今他没有听父亲的话去死,母亲要他活着,为了眉儿活着,以后便竭尽所能为她好。又想到他连一套柔软不划手的衣服都无法给她,他又觉惭愧极了。

黎歌看着鞍前马后的黄明仁。他能为眉儿做的,还不如黄明仁这个败类!可那么一瞬,他也从黄明仁身上看到一丝光亮。

尧关到京城,昼夜急行军,需要两昼夜。云树身子容不得颠簸,走得很慢。一行人晨行夕宿,午间太阳最热的时候,轿子晃的云树头晕,便歇上一个时辰再走,到京城竟然走了半个月。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神态恭谨极了,张口闭口对轿子里的人唤祖宗,完颜沧月设的盘查人员怎么也不会想到轿子里面的“祖宗”,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这一行人,走得很慢,半个月间,他们在路上来来往往见了好多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直到云树一行进了云宅,守在云宅外人才急慌的往尧关传信。

云家的门房,还是当初云树离京回济阳时留下的老门房。这日,见一个乡野土轿子,被一众土汉子围着,停在门前,轿子里下来一个素衣美人儿,有些晃了眼睛。老门房使劲揉了揉眼睛,不由激动的大叫起来,“云爷回来了!云爷回来了!”

云家众仆听到声音络绎不绝的冲出来里,一个个脸上都是激动。

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云爷的玉牌来,说要接管云宅,被孟管家与众云云直接打了出去。听闻那人不死心,又跑去益生堂、藏书阁、美人居去,众云云直接打到那人再不敢露头。此后便不分昼夜,轮流守着云爷的产业,唯恐那人盗了云爷的令牌在那里胡扯!云爷这不活着嘛!活的好好的!

众云云围着云树,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一个两个男子汉竟然落了泪。云爷回来了,他们才有主心骨。

黄明仁睁大眼睛追着云树道“这就是祖宗的家!”可祖宗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他,也没听到。

在京城这地段,有这么大的宅子,看样子有这年头了,还有这么多加家仆,祖宗祖上非富即贵!祖宗果然带他来京城开眼界的!就这一路所见所闻,比窝在长流镇称霸二十年都长见

识!祖宗不愧是祖宗!黄明仁更仰慕祖宗了!

云树挂着疲累的笑,安抚着众云云,直到焕梨冲出来,毫不客气的将众云云推开。

“没见到爷一路辛劳,累的不行吗?一个个的都没眼力!还不快让开!”

众人这才意识到云爷的面色很不好,忙让开路,让云爷赶快去休息。

云树让人安置黄明仁等人,怎么说也是一路尽心尽力护送她回来的。看到后面远远站着的黎歌,云树走了过去。“要进来坐坐吗?”

黎歌摇摇头,“你脸色很差,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云树也没有勉强。

黎歌咬咬唇又道“以后,我可以来看你吗?”

对黎歌的怨念,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淡了,散了,经历这么多,活着就很好了。云树淡淡一笑,“想来就来吧。”

黎歌的笑容层层漾开。

送走黎歌,云树便招来办事稳重的四朵云,让他们去了宣城,四朵云去了济阳。至于溪畔的人,过段日子,她要亲自去接回来。

云树洗去一身疲惫,回到久别的床上,抱着宋均惯用的枕头,睡了一下午,醒来时枕头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焕梨、桂妈妈围在床边,看她的神色有些怪,似喜又忧。

云树嗅到空气中的药味,便知道是见她面色不好,身形孱弱,趁她睡着,唤大夫来给她看过了。

云岭他们带着几个小云云,早些日子回来过,不说云爷在哪里,又着急的南下去找宋均。如今云爷回来了,他们几个都没能回来,更别说宋均了。如今云爷月余的身孕,这本是云家的喜事,可又怕是云爷身边没人,是被人欺负了,一时不知该道喜,还是该劝解。

云树明白她们的心思,沉声道“是宋均的。”

众人闻言刚要道喜,焕梨心快语快,抢先问道“云爷都回来了,怎么不见准姑爷?”

云树抓着枕头,声音更沉。“他回不来了。”

众人心一沉,想着要怎样开解,云树开口道“义父可回来了?”

焕梨犹豫道“应该是回来了,不过我们没见着。”

云树不由凝眉。“什么意思?”

“三个多月前吧,听城外的人说有一个神医见城外伤员甚多,便义诊了半天,然后被真国国主遇到,就直接将人给带进宫了。听那些伤员描述,很像是严先生,只是宫中换了天下,就连薛东家都打探不出消息来。”

云树没说话,兀自沉思良久。

桂妈妈把药端过来,“爷,还是先用药吧。”

云树嗅了嗅药息,重新将药放回托盘,盯着桂妈妈冷声道“我腹中是云家未来的主人,以后一食一药一衣,你们都要十二万分的上心。不要擅自替我拿主意!”

声音中的威势,让桂妈妈有些腿软。桂枝本来拿不准给云树端哪碗药,待她说宋均回不来,她便端来了这碗药。



三百六十五章:思有鱼

“可是,可是云爷,您不是说他回不来了吗?您尚未成亲,这传出去……这孩子长大了也会被人欺辱,看不起……云家门楣……”桂枝犹辩解着。

当初没有成亲,她与宋均便在后宅如此那般,桂妈妈就不喜欢。

云树以为只是将药碗重新丢回去,她便会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还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辩解。

“够了!桂妈妈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我这些年不在,这京中的规矩,桂妈妈可真没少学!”云树声音结了冰。“我不想防着外人,回来还要防自己人。桂妈妈回去颐养天年吧,以后不用再来我院中。”

焕梨一听急了,慌忙跪下求情道“云爷,我母亲,我母亲她……”她知道云爷为什么生气,却没想好如何为她母亲说话。

“焕梨!你也想出去吗?”

云树的冷绝让桂妈妈再也立不住,撑住因日子安稳而日渐发福的肥胖身子跪下道“云爷是老奴的错,老奴越矩了。老奴是为您考量啊……”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不管是谁,若敢伤我孩儿,我必手刃之!再灭其族!”云树怒气划断了屋里所有的声音。

桂枝做这样的事,让云树觉得身边人一点都不可靠,简直仇敌一般。越想越气,桂枝托盘中的那碗药被云树抓起,又摔出去,“砰”地一声,溅了众人一身药汁、碎碗片。底下跪着的人没一个敢动弹的,大气都不敢出。

这么些年,云树极少发脾气,尤其是对这些身边照顾的人宽容又温和。看来她长时间不在,这些人的心思都把控不住了!都敢替她拿主意了!

桂枝不知道云树将这个孩子看得有多重,便擅自做了主。云树的行为告诉她,她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云树若是没嗅出药味,直接喝了这碗药,那云树醒了,死的就是她全家!她的身子都禁不住抖起来。

于云树来说,云氏一族与柳氏一族只有这一点骨血。溪畔剧烈的腹痛,让她感知到这个孩子的脆弱与不幸,她便没有决心去陪宋均了,她想要竭尽全力护好这个孩子。谁若灭了她的念想,它也全族都别想安生!不管是谁!从尧关回来的云树,身上多了戾气。

桂枝自以为是对她好,擅自做决定。这种,就如当初的海伯一样!桂枝在京中待了数十年,自己不在的时候,桂枝宛若当家主母一般,便忘了身份,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搞混。不过,哼!若是焕梨遇到这样的事,她也会如此果决的端来那碗汤药吗?

云树从床上起身,重新给自己开了方子,让云棉去拿药、煎药,一刻都不许离了人!

“跪在这里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云树冷喝道。

众人刚要退出去,云树冷声道“焕梨,你留下!”

云爷贴身的事都不让她做了,焕梨心中正难受,忽听云爷叫她留下,心中又是一喜,忙凑过去。

待众人退出去,云树便道“我离京出海的前一夜,填了半阙词与一首歌词,为什么歌词会流传出去?还在大街小巷传唱!”

那时云树身边就焕梨、云棉、云深三个人,她出海带走了两个,收拾房间的就只剩焕梨,那歌词却是从美人居传出去的。她问过月姐姐一嘴,月姐姐说是焕梨拿去的。自幼一起长大,又贴身伺候,便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云树本没想计较这些事,她知道焕梨也是气不过黎歌另娶她人,想为自家主人出口气,但她越矩了!

重立书桌前,云树想起了这件事。如今桂妈妈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是该好好管束管束她们,理理家风了!

焕梨被云树吓得直直跪了下去,“云爷,云爷,我,我,是我做错了……云爷,不要赶我走,我再也不敢了……”

“回去面壁思过两个月!好好想想你都做错了什么!”

“云爷……”焕梨已是泪眼朦胧。

“还要我罚的再重些吗?”

焕梨不敢再说话,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云爷一觉醒来,云宅内堪比二把手的一家人,竟然被拔下去俩!一时云宅的其他人心有戚戚。

年轻的云云们觉得云爷常年不在家,是该整治家风的;老人儿却觉腿肚子打转儿,赶紧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做错过什么?

云爷幼年立下的家规背叛主人要被打断腿!云爷确也手起棍落,在他们面前一棍一个,打断四五个人的腿!当时他们怕的不行,只是几年过去了,云爷待又他们和善,他们便有些忘了家规。

孟家人一心为云家,却被主人罚,回想想,日常确实有些过傲了,简直拿自己当主人家一般,有些忘了形!

众人心中忐忑,以为云树又要召他们去立规矩,可是一直等到很晚都没有消息传来,众人心中稍松。

云树是为了这个孩子回京城的,整治家风也是为了给它一个安心的成长环境。

云树坐在榻上,细瘦的手指摆弄着榻桌上的点心,偶尔无意识的咬上一口。

想起刚回来时,众云云断断续续的话赵琰的人冒着风险来京城提银子,孟管家带领众云云将人给打走。这看起来是为了云爷守卫家业,可那玉牌就如她亲临一般,拒绝玉牌,就是不承认她,这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啊!

解开衣襟,隔着内衫,轻抚尚未显形的小腹。这孩子像极了宋均的脾性,每当她因为沉郁于对宋均的思念与伤心时,它便会搅得的她腹痛不已。这刚月余便频频腹痛,甚至出血,是很不好的。她想起了当初的母亲和那个刚刚成形的弟弟……无论如何,她都要留住这个孩子。她要做个好母亲,要远比自己的母亲好!

往后的两个月,除了让云棉云深格外用心在她的衣食用药上,她并未做什么整治家风的举动,胎相安稳才最重要!

白月知道她回来的消息,着急万分的来看她。这个孩子如何珍贵,无法再育的白月是万分理解她的。不仅指点她一应注意事项,还每日都要来看她好几趟,有时甚至亲自在厨房监督厨娘做出适宜孕妇的饭菜,欢喜之意溢于言表,仿佛云树是她的亲女儿,云树腹中是她的嫡亲外孙。

云树有些庆幸,京城没有因国破

而大乱。一应秩序基本还在,听到白月说起黎歌。想起他每次见她时的样子,他还是没有给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个安心的解释吧?

一番细心调养后,胎相终于稳了下来,云树整个人也被白月喂的丰润了些。

黎歌又来云宅。云树记不清这是他这个月第几次来看她了,虽然不像白月一天来几趟,也是三天两头的来。没有说什么明白的话,情意却是掩不住的。

黎歌饮着茶,偷眼看云树时,云棉捧来一个小托盘,盘内一个香囊。黎歌以为云树要送他香囊,喜得不行。

云树放下茶盏道“打开看看。”

黎歌抓起香囊的手有些抖,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有些愣神。

“我让人去宣城办点事,意外看到了它,就给带回来了。”云树声音平淡,没什么情绪。

那正是黎歌的那枚祖传玉佩。他的玉簪,云树替他拿回来了,他的玉佩,云树也替他找回来了。当掉这个的时候,她不知道,她这是平静之下,心思转了多少转?可这是要理清了,好划清界限吗?

“眉儿?”黎歌忽然觉得这玉佩有些烫手,不想接。

“我回来两个月,听了些你的事。自古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就像做生意,卖给哪家,只是自己的选择。既走到了这一步,便不要再为难自己了。多亏了你,我这宅子、产业还在,不至于孤儿寡母流落街头。我还要谢谢你。”

黎歌被她口中的“孤儿寡母”给惊着了,不可思议的盯着她的腹部。

云树抬手轻抚在小腹上,笑得很淡,却有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温柔情绪在其中,“三个多月了,终于稳了。”

黎歌瞠目结舌,还未来得及问更多,大门外忽然吵嚷起来。

黄明仁见云树在中堂,提着两条青鱼就冲进来,“祖宗,外面一个娘儿们,口中不干不净,要不要我替祖宗将她打走?”

云树医好了他总做“鬼压床”噩梦的毛病,在黄明仁眼中,她更像活祖宗了。在京城流连了一些日子,他也不愿意回长流去。云树想要开个饭店,黄明仁便自告奋勇去给祖宗帮忙。这样子,大概是刚从店中回来。

云树没有听黄明仁说了什么,只盯着他手中的鱼微微出神,她好像看到它摆尾了……宋均做鱼的时候,故意让鱼尾朝她甩水,害她不得不躲到他身后,然后便变成了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看他细致的片鱼。偶尔回头对她笑,行动间,始终顾忌着背上的她……

见云树盯着鱼,黄明仁笑道“‘思有鱼’刚到的新鲜青鱼,想着祖宗喜欢吃鱼,就赶快送了回来。祖宗今日想怎么吃?”把云树当祖宗供的这段日子,他倒是学会亲力亲为伺候“祖宗”开心了。

云树回过神道“煲汤吧。”

“好嘞!”黄明仁刚要走,又止步,“外面那娘们儿……”

云树瞪了他一眼,黄明仁自觉说错了话祖宗也是女人。

云树看着中庭匆匆而来的云深,话却是对黄明仁说的。“你先去把鱼安顿好。”



三百六十六章:失心疯

“外面怎么了?”云树道。

云深看看黎歌,小心翼翼道“像是,像是黎大人的家眷……”

这么一说,黎歌便知道是谁了,念及云树的身子。“眉儿,你别上心,我这就将她带回去。”

他本来是想给李维宁一纸休,以后婚嫁两不相干,可是李家没有男子了,只有老幼妇孺。李文声自刎于城墙之上,却没有逼迫家眷跟他而去。为了避免父亲再对云树下手,李维翰匆忙娶了妻子,并且他的妻子很快有了身孕。为了这个尚未出生的幼孙,李夫人扶老携弱撑持着,如今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这个背叛朝廷,为人不齿的女婿。

新朝掌权,以前的权臣之家自然受尽磋磨。他毕竟受李文声这个岳父照顾多年,不能不管不顾,所以这休并没发出去。

黎歌说完就要走,云树唤住他,“黎哥哥,你既娶了她,就好好待她吧。”

“眉儿……一开始我就没想娶她。”

“你终究娶了她。”

正说着,外面来了一队甲兵,一个身量高大一身甲胄的将领眉头拧起来。

这女人看起来也是有些身份的,怎的言语这般粗俗,还句句骂的都是眉儿。大手一挥,让人堵了那女子的嘴,将人架住,拖进了云宅。

老门房不想让这些人进,可是真国人杀人不眨眼,他畏畏缩缩也不敢拦。

云树已经出了中堂,立在廊檐下,看那个威风凛凛的人走进来。看到云树,那人眸光一亮,脚下生风大步赶过去。

“眉儿!”

云树淡淡的目光扫过完颜沧月,落在被人制住,又堵上的嘴的李维宁,一番挣扯,衣饰有些凌乱,然后云树的目光又落在黎歌身上。

黎歌虽然从来不喜欢李维宁,她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并不愿意看别人这样对她,便向完颜沧月躬身道“二皇子,贱内偶有失心疯,还望二皇子大人大量,不要同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带她回去,让人好生看管着。”

这两人是认识的,完颜沧月没有理会黎歌的话,而是将目光落在云树身上。

云树盯着李维宁与李维翰有些相似的面容,不自觉的走下台阶,向她走过去。

李维宁恨恨的瞪着云树。她家族没落了,没了压制的黎歌就整日的不着家,还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她与黎歌这些年的不如意,把她从一个大家闺秀逼成了一个泼辣妇人。

云树抬手想帮她理一理有些纷乱得发缕,李维宁厌恶的扭过头。

“活着不容易。看在维翰哥哥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同你抢他。回去同你母亲说,她若方便,改日我去拜访她。”李维宁满眼都是“你也配见我母亲?”

云树的话让黎歌的心一沉。

云树贴到她耳边悄声道“是关于你哥哥的。”

李维宁不闹腾。自哥哥带皇帝他们出了城,她们就再没有一丁点哥哥的消息。父亲没了,母亲苦苦撑持就是为了再见哥哥。

云树回身望着完颜沧月道“黎哥哥,带你夫人回去吧。”

完颜沧月摆摆手,李维宁被放开。刚拔掉口中的绢子,李维宁念及父亲的死和她失去的一切,忍不住破口大骂,“真国狗贼!你们都不得好

死!”

黎歌快步上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李维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黎歌第一次对她动手,还是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

黎歌请罪道“二皇子,贱内失心疯了!我这就带她走!”

回过神的李维宁,泪流满面,声音更加尖厉。“黎歌你敢打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说着就要上去撕扯黎歌。

言行如此的不管不顾,大概她真的是受的磋磨与刺激不小,有些轻微的疯魔。云树抬手抚过李维宁的后颈,一手将瘫软下去的李维宁揽入怀里,望着黎歌道“回去给她请个大夫吧。”

黎歌从云树怀里接过李维宁,“我知道了。你,照顾好自己。”

云树点头。

人未到,声先闻。“祖宗,鱼安顿好了,那口不择言的女人,我来帮祖宗处置吧!”黄明仁冲出来,见到满院子真国兵士,大嗓门忽然哑了。

云树看了他一眼,“你去店里忙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黄明仁两腿不自觉的就想溜,可怎么能丢下祖宗?他想走又留的为难样子,让云树觉得有那么一丝好玩,让她想起了爱玩的修仪。她多想爱玩的修仪是在同她捉迷藏,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有风扑入怀中,她多想睁开眼睛的时候,这满怀的风就是她的修仪啊!告诉她,他从未离开过!

云树睁开眼睛,这满院子的人,她不喜欢。

“没事,你去吧。”云树丢下这样一句话,抬脚步入中堂。

完颜沧月跟她进去了。

云树回到主位坐下,端起茶水,觉得有些凉,又放下,望着完颜沧月道“身子好了?”

“嗯。”身子好了以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

“我义父,好像被你那个父皇抓到宫里了……你们真国,就那么缺大夫吗?”

“嗯。”

“江山都坐下了,没必要对辖下的人还掳来掳去的吧?”

“嗯。”

“那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义父回来?”

“我回去就着手。”

“有劳二皇子了。”

“你没事就好。”

“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眉儿以后有什么打算?”

“关起门,过我的日子。”

本以为云树会起疑,会质问的那些事,云树提都没提。可是一言一行生疏极了,仿佛他的到来会给她惹出不小的麻烦,而她对于这些麻烦,避如瘟疫,或者说是避他如瘟疫。

“那你照顾好自己。”

“自然。”

“若有需要,去找我。”

完颜沧月将一块令牌放到桌上。正是云树在尧关强行拿走,又埋在城门边的那块。

“二皇子的人情,我偿还不起,你还是拿走吧。”

“你我之间,没有偿还一说。”

“你我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

完颜沧月咬咬牙,抬步走了。

薛蘅的马车与白月的马车在街口相遇,并驾齐驱将这并不宽阔的街道占了大半,为了抢先

到达云宅,谁也不让谁,这不是二人之间的首次较量了!

作为前朝遗民,因着报团取暖的倾向,他们倒是亲近许多。云树回来后,他们倒常来云宅小聚,走亲戚一般,每次都带着一堆礼物。

马车到云宅门口,不等小厮帮忙,就各自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下了车,往门内冲,一个小丫头在后面拍着巴掌欢笑道“爹爹加油!”

薛蘅宠女儿宠出了孩子心性,白月老跟云树说不正经的话逗她开心,也是半斤八两。

终究是白月身形灵活,抢先一步跨过门槛,正欲回头向薛蘅得意的笑,却撞到了坚硬冰冷的甲胄上,毫无准备的白月一个趔趄差点后仰摔倒,被一只大手拉住胳膊,定住身形。

完颜沧月幽深的眸子打量着这两个人。两人被他的威严镇住,没敢动。小丫头刚被小厮从马车上被抱下来,蹦蹦跳跳跑过来观察这个威武霸气的“大将军”。

完颜沧月终于开口。“你们是谁?”

“月姐姐,薛东家,你们来了?”云树从中堂走了出来。

今天这一拨拨的,怎么都赶到了一起?

“姝姨!”

小丫头避开完颜沧月向云树奔去,脚下开足马力,最好再加个助跳,直接跳到姝姨怀里,那英姿飒爽的一幕,她会得意好久的!

吓得白月丢了手里的东西,在小丫头刚跑到云树跟前要助跳时,像抱一条跳脱的大鱼一样拦腰抱住她。

“小祖宗,可不能这么莽撞!”一面抬手要轻抚云树的小腹,“没事吧?”

云树抓住她的手放回薛怿身上,“没事吧,怿儿?”

这四五岁的小丫头就是薛蘅的那个小女儿薛怿。本来她是乖巧的要叫云树为姐姐,可是云树又叫白月为姐姐,这么叙起来,这小东西的辈分就太高了,白月坚持要这小东西叫云树为“姝姨”,自然,她便是“月姨”了。

“月姨干嘛不让我抱姝姨?好几天没见,我都想她了!”薛怿不满意道。

饶是云树遮掩着,完颜沧月才是察觉这一幕的不正常,他又走回去,“眉儿,你身上还有伤吗?”

“没有。”

“那你……”这里人多不适宜问,“我可以留下来用饭吗?”

小薛怿见缝插针道“大将军是姝姨的朋友吗?”

见云树颇喜欢这个小孩子,完颜沧月难得对她笑笑,“是啊。”

“大将军好威武!可以抱抱怿儿吗?”薛怿天不怕地不怕的向完颜沧月张着小手。满面天真的笑,让完颜沧月想起了小时候的云树,他竟然顺手将薛怿抱了过去。

被威武霸气的“大将军”抱着,薛怿兴奋的研究他的铠甲,全然顾不上理会自家爹爹“捉急”的目光。

完颜沧月抱着薛怿,目光落在云树身上,继续追问“可以吗?”

他只是想留下来吃一顿饭,云树不好一再赶他走,只好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云深早跑去厨房让加菜,刚跑回来,见这一大群人都要留下来用饭,只好再次向厨房跑去。

云树正要带众人进屋,瞥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默不作声的陪门房捡起被白月丢下的礼盒。

谋天医凰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谋天医凰》,



三百六十七章:要这江山

那孩子捡完礼物交给白月的小厮,就想要溜着墙根走。

“晨儿。”云树唤住他。

小家伙吓了一跳,声音细细道“云爷。”

云树招招手,“过来。”

孟焕晨一步一挪的过去。

云树抽出帕子给他擦擦额上的细汗。“下学了?”

“嗯。”

“今天学了什么?”

“《孟子》。”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云爷又没有怪你,这么怕我?”

“云爷,我,我……”孟焕晨不觉眼睛红了起来,见云树一派温和的看着他,不觉想起小时候,云树对他的宠溺,委屈的哭起来。

云树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揽了下少年瘦弱的肩安抚他。焕梨是陪她长大的玩伴,而孟焕晨,云树有些将他当她那个弟弟了。

薛怿眼尖声亮,小手高高指着孟焕晨。“为什么他可以抱姝姨?我就不能?”

云树一回头,见众人都在看她。

“你们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云树牵着孟焕晨的小手进了书房。

云树将一碟糕点推到孟焕晨面前,又给他倒了杯水。如小时候一样招呼他,他却比小时候拘谨多了。

“怎么了?跟云爷说说。”

云树捏了块糕点递给他。算来她回来也两个月了,孟焕晨却不如以前一样得空就跑她面前,她满心的事,也没顾上想这些。

孟焕晨接过糕点,却没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母亲每日哭泣,说,云爷要杀她,要,要杀我们……姐姐,姐姐也常陪母亲哭……云爷,真的,真要杀晨儿吗?”

云树刚回来那日,桂枝的行为让她戾气冲天,说出去的话虽然现在犹不愿撤回,但却是有些不管不顾了。

云树揉揉孟焕晨的小脑袋,“是你母亲做错了事,你姐姐也是。云爷只是小惩大诫,希望她们悔改。”

“如果她们再犯错,云爷就要,就要杀了她们吗?”孟焕晨声音颤抖道。

桂枝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晨儿年龄小,还这样吓唬他,或许,她自己也是被吓到了……

云树张手道“过来,给云爷抱抱。”

孟焕晨瑟缩的挪过去,云树将他抱到腿上。

“晨儿想知道云爷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吗?”云树点着他的小手道。

“为,为什么?”

“云爷有了孩子。”云树垂首在他耳边悄声道。

小孟焕晨吃了一惊。“在哪里?”

“在这里。”云树将自己的手抚在小腹上。“云爷这些年对你们不好吗?你母亲竟然敢擅作主张要谋杀云爷的孩子,你说她犯了多大的错?”

这过大的信息量,让孟焕晨的小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云爷有了孩子。母亲要谋杀云爷的孩子。云爷发怒要杀母亲,却没有动手。母亲因此被吓破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做那样的事呢?他不明白。

这时,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完颜沧月高大的身子立在门前,将孟焕晨吓得不自

觉的往云树怀里缩了缩。

云树拍拍他,“晨儿先去吧,这位将军与云爷有事要谈。”

孟焕晨点着小脑袋,快步退出书房。

完颜沧月几步跨到云树面前,盯着她的腹部道“你有了身孕?”

尧关的经历让云树不再那么相信他,对他的手段有些忌讳,她绝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警戒的防着他。

“谁的?”

“除了宋均,还有谁?”她还是承认了。

“他人呢?”完颜沧月这会儿特别想撕了宋均。

“人?”云树冷声道“人被你们逼死了!是不是对你们的作为很满意?”

完颜沧月吃惊不小,又忍不住有些喜悦,嘴上却忙着否认,“眉儿,我没有!”

他只知道“宋均”这个名字,从来不认识这个人。尧关外数次与多股力量交锋,死了那么多人,他并不知道哪个是宋均,有没有误伤他?他只是想找回云树。

云树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垂眸冷绝道“你不是要吃饭吗?吃完赶紧走!想到宋均,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完颜沧月想在云树身边坐下,最后却是拨开甲胄,单膝跪在她身侧,望着她低垂着的眼睫,以非常耐心的语气温柔辩解道“眉儿,这不公平。我没有屠城,你在尧关怨恨的要杀我。我没有杀宋均,你却又这般怨恨我。这不公平。眉儿,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留下你。”

越是得不到,越是舍不掉。

“我知道眉儿的心,一惯是公平的。眉儿这般怨恨着我,其实是眉儿心里还有我。”

“闭嘴!!”云树怒道。

完颜沧月抽出腰间的刀,塞入云树手里“眉儿若认定,宋均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没的,那你杀了我,为他报仇吧。”

说完他甚至摘下头盔,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云树望着他鸦色的长睫,气恨的手都在抖,扬着刀,她下不了手。明知道她下不了手!一个个都会拿命逼她!以退为进招数,她这些年可真没少经历!凭什么她就要心软让步?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刀被丢到地上,“咣当”一声,刺的耳朵疼。

随着刀落地的声音,完颜沧月睁开眼睛,幽深的眸色下,一丝喜悦一闪而过。

“男儿膝下的黄金,”云树换了脸,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很喜欢。不如你去外面院子里跪着,跪到我满意为止。”

完颜沧月眼中满是惊骇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云树抬起细瘦的手指,轻轻的,由他的眉梢划到耳际,耳际划到下巴。轻挑起他的下巴,气若幽兰,语意绵长道“云爷满意了,就收了你,如何?”

众人面前一惯威严的完颜沧月,为了哄好云树,不惜单膝着地,可是他听到了什么话?此刻,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云树,忘了反应。

“你不是很想做云爷的人吗?做云爷的人只有一条路入赘。想好了就去院子里跪着。”

她的心愿碎了一个又一个,一颗心千疮百孔,耳边却记着在尧关的最后一晚,他说的话。

“眉儿,你听

话,你听话我就让人去救他。”虽然当时觉得讽刺,如今演化为怨恨。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准备,只是增加了护卫,想牢牢囚禁她,门都不再让她出。云树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对他有些不放心,也担心搭上他的命。他呢?一如既往的吝啬啊!没有一丝一毫顾及她的心愿。虽然最后赵拓带人赶来了,却也不是帮她实现心愿。是赵拓的私心不愿意让她再回尧关,才会拖着赵琰的人,让她走的。

是她为宋均考虑的太少了。她甚至想过,如果不能一起闯过这关,陪他一起死也好,如今她做不到,她愧疚。

云树拨开完颜沧月放在她膝上的手,想起身。

反应过来的完颜沧月拦住她,“眉儿你都胡说些什么?”

“你听的很清楚。”

“这是谁教你?你是疯了吗?”完颜沧月有些生气道。

“二十一年来,我所遇到的人教给我的。包括你!”云树声音冰冷,一字一顿道。

完颜沧月哑了嗓子,只是一惯幽深的眸子被云树的话掀起万丈波澜。

他心目中的那个温暖人心,好的要命的眉儿,快要“死”去了,不,他不要眉儿变成如他一样冷心冷肺的人。眉儿羞辱他,她的心一定也是痛的!眉儿!眉儿!

“眉儿,你别这样,我心疼你。”

云树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话极为好笑。

“果然,云爷还是得不到喜欢的‘黄金’。”

“眉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只是,我是男子,你怎么能让我跪到院子里?”完颜沧月换了温柔的声音。他是心怀天下的王爷,也不可能入赘。

云树没说话。

完颜沧月骗自己,她的心动摇了。

“眉儿,你嫁给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好好待你的孩子。真国没有那么多规矩教条,而且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和这个孩子的。”

云树看了他一会儿,樱唇轻启,却毫无感情道“你若是出得起聘礼,云爷也不是不可以做你的人……”

云树峰回路转的话让完颜沧月简直狂喜起来。

“不管眉儿想要什么聘礼,我都给你弄来。”

“将赵琰带回来,交给我……”云树说着话,手却在狠狠捏的抠着桌角。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完颜沧月欢喜的禁不住打断云树的话。这本就是他想做的,如今一举两得。

云树没理会他的喜悦,继续道“赵琰的江山,也交给我。”

“我说过,都送给你。”完颜沧月毫不犹豫道。

“全由我任意而为。不可阻拦我。”

完颜沧月盯着云树眸子里的戾气与怨气,想她只是一时仇恨冲昏了头,她不会毁了那天下的。于是他说,“只要眉儿想要,都由你。”时光漫漫,他会努力一点点暖回她的心的。

云爷的一笔“买卖”就这么敲定了,看了眼完颜沧月,“那你去准备吧。”

完颜沧月握住她的手。“眉儿,我们成亲的日子,你想定在什么时候?”他想尽快将这一切定下,免得云树变卦。



三百六十八章:我带你走

“待我见过聘礼,再定日子。”

云树的声音轻轻淡淡,却将完颜沧月脸上满溢的喜悦剥了个干干净净。

“眉儿,你知道,捉住赵琰和拿下那个位置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赵琰如今身在哪里都不清楚……这些聘礼,我保证以后都送到你面前。我们先成亲,好不好?”

云树抽回手。

“我就是那可以肆意轻薄,不用聘礼,就可以随便娶回去的人。从来都是你欺辱得我,我欺辱不得你。还是算了。”

“不,不,不,眉儿,我绝不欺辱你,我答应你,答应你一定备好聘礼。”

“那你去吧。”

“眉儿,你一定要等我。”不要再有别的人了。云树离开他几个月,再见忽然就怀了孩子,他真的觉得受不了。可是受不了也得受着。他还记得当初他让云树收了江雨眠的话。打落牙齿和血吞,他是自作自受。

云树没说话。

“眉儿,你答应我!”完颜沧月再次抓住云树细瘦的手,两只手使劲握着。

云树盯着他手上的伤疤,冷声道“万事不可勉强我。”

完颜沧月心中一凉,“眉儿,你,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云树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眉儿,我真的会好好对你的……”

“那就去做你该做的事。”云树忽然有些不耐烦。

挽回云树的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既然今天她松了口,那就慢慢来。完颜沧月道“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云树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天完颜沧月再来,却没见到她,因为当天下午云树就带着人抬着棺木去了宣城。

京郊柳家的祖坟荒芜许多年,云树将那片地买了回来,让人将坟地重新修整一番。当年被赵琰屠戮的柳家人被扔到了乱葬岗尸骨无存,如今云树要把她接回来的人重新埋入柳家祖坟。

京城换了天,很多赵国遗民都心中惊惧,不能适应,这家人竟然如此处变不惊,井然有序的办丧事!这让这一拨在京郊视察的真国人很是意外。

然而,赵国的丧礼虽然复杂而有序,但真正让领头的真国人出神的是软轿上下来的白衣女子。

赵国女子从脸蛋儿到身量到脾性,一惯的比真国女子美娇柔,这些年来,他们也享受着从赵国掳美人儿的乐趣儿,可是这一个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只看她一双凄凉的眸子便被勾了魂儿,再美的女鬼都不如她那双眸子会勾魂儿!让人只想搂到怀里好好疼惜她。

云树瞥到这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真国人,她并不怕。荒郊野外,这些人如果敢图谋不轨,她不介意让他们给宋均陪葬。

黄明仁颠颠儿跑过来,谨慎道“祖宗,都安排好了,您要不要,再看看?”

云奇跟在后面恭肃的唤了声,“爷。”

云树抬手,黄明仁又一次抢在云奇前头伸出手臂让“祖宗”扶着他,还细心的让她小心脚下。这家伙老是抢风头,让云奇心中不爽,觉得这家伙奴颜婢膝的样子与宫里的那些公公们有的

拼。

明明是个女子,却被人又是“祖宗”,又是“爷”的唤着,而这气质,确实不怎么像个娇滴滴的女子。看步伐,竟像是有功夫傍身。这女子不简单啊!为首的真国人暗自忖度。

“去查查,这是谁家祖坟?还有这个女子是谁?”

“是。”

完颜澈本想再多看一会儿,可是那边开始哭丧,听得他头痛,便带人走了。

半个月后,完颜澈实在觉得京城是个牢笼,憋的他浑身不舒服,他还有些想念山野间的那个貌美的“女鬼”。在城郊溜达一圈,正要再往那个山疙瘩里去时,他真觉得自己见鬼了他再次遇上一队人从容不迫的送丧,上次那“女鬼”坐的软轿正跟在后面。一阵风掀开帘布,那“女鬼”惨白而凄凉的小脸又出现他面前。察觉有人看她,那女鬼转过脸,凉凉的瞥了完颜澈一眼。

完颜澈忍不住想对那“女鬼”笑笑,云树却并没给他更多的表情。可是那一眼让完颜澈禁不住跟上了她的软轿,直到那边又开始哭丧,他都没离开,而是藏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这次哭丧的队伍里,有几个人,他手下的铁塔护卫到是识得,因为被他奉命找过茬,真正下旨的人却不认识那些人。

铁塔护卫介绍道“那个老太太是死在城头上的李文声的遗孀。旁边那个是他的女儿、女婿,那女婿是大皇子的人,那个瘦弱的婆娘是李文声的儿媳妇。”

“那,那个抱着个小婴儿的白衣‘女鬼’呢?”完颜澈一时没能改了口。

“这个有点复杂。”完颜澈的那个手下挠了挠脑袋道。

完颜澈面色不愉。“那就说清楚。”

那人虽然惊异完颜澈对那女子的称呼,却也随着他道“那‘女鬼’姓云,名树,与大皇子手下的那个人本是青梅竹马,且有婚约,却被李文声的女儿抢了婚。李文声的儿子偏偏喜欢那个女鬼。”

“那今日埋的是谁?”

“李文声的尸身早就处置了。想这一大家子,妇孺俱在,那棺木中应当是李家的那个儿子。”

“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知道。自我们关注李家,他那个儿子就一直没影。莫不是那女鬼带回来的?”

完颜澈眉头微拧。“那‘女鬼‘上次埋的是谁?”

“是赵国前宰辅柳澄江的儿子,柳修仪。”话说到这里,那人也惊的张大了嘴巴,“她真是‘女鬼’啊!那柳家,早在多年以前就被赵琰给灭了。她竟然能把尸身给找回来,再给埋喽!”

“她究竟是谁?”

“女鬼!”那人心中惊惧难平道。

完颜澈瞪了手下一眼。

李家人在墓碑前哭的悲痛极了,云树就抱着那个被吓哭的小婴儿,避的远一点,生疏的哄着晃着。脸上凄凉的神色散去,换上爱怜与心疼,只是哄着哄着眼泪便跟着那小婴儿一起流起来。

“女鬼还会哭?”完颜澈的那个手下惊惧道。

完颜澈受不了他这个蠢手下了,赏了他两巴掌,“那不是有影子吗?开口闭口女鬼!女鬼!你这蠢货!蠢货!

黎歌思量着云树的身子,过去想要安慰她,李维宁发现了,再难忍受,跑过去撞开黎歌的身子就要抢云树怀中的孩子。云树抱着孩子闪避开。

“她果然会功夫!”完颜澈眸中竟似有些欣慰。

云树皱眉向李维宁道“你吓着孩子了。”

“那是我哥哥的孩子,我嫂嫂还在这里,轮不到你这妖孽来抱。把孩子给我,你快滚!”

这个小婴儿是他母亲惊惧忧虑之下早产的,身子一直不好。那边哭声太大,怕惊着他,云树才抱他走远点。她心疼维翰哥哥,也心疼他的这个儿子。是为了她的安危,他才匆忙娶妻,才有了这个孱弱的小生命。

“宁儿!”霜发满头的老太太抹了眼泪由小丫头扶着走过来。“你胡闹起来连场合也不顾了?”

“母亲,是黎歌,黎歌他……”李维宁说不下去,依在她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老太太对女儿、女婿这对冤家也没办法,将她交给身边的嬷嬷,拧着眉头对云树道“多谢云小姐送犬子回来,老身在此谢过了。”

云树忙腾出一只手扶住她,“不敢当。为维翰哥哥做这些我……”

“我李家已经门庭寥落,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是道声谢。云小姐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们就不耽误云小姐的事了。”老太太对丫头抬抬手,那小丫头赶快过去抱孩子。

这么明显的要赶她走,她如何还能再留?

云树没说别的,小心的将孩子给了那丫头,最后瞥一眼那孱弱的小婴儿,又滞住脚。

云树没有跟她们一般见识,现在的她对孩子格外的怜惜。“这是维翰哥哥唯一的骨血,若是你们找不到好大夫,可以去找我。”

那个瘦弱的妇人听到这话扑了过来,死死抓住云树的手臂。“你,你能医好我孩儿?”

云树点头。

“淑儿,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老太太训斥道。

云树对这个称呼一愣。

钱文淑有些惧怕老太太,松了手,却可怜巴巴向老太太求道“母亲,她说她能医好愈儿,母亲……”

“你不清楚她是谁吗?你放心把愈儿交给她?”云树一点都不觉羞愧的样子让老太太怒气盛了些,这是什么面子都不顾了。

钱文淑执拗道“母亲,她能救愈儿,看在夫君的份儿上,她不会伤害我的愈儿的。母亲,夫君不在了,我们李家只有愈儿了,母亲,求您了……”

李家败落,更被完颜澈有意打压,以儆效尤。她们现在过的,还不如刚进京时的黎家,哪里请得起好大夫?好大夫也不敢再沾前宰辅家的人,免得被戴上意图谋反的罪名。只有黎歌背着被万人骂的“叛臣”名声,跟在大皇子手下做事。

老太太心中更气恨云树了以前挑拨的儿子与他父亲不合,如今一句话又挑拨的儿媳敢忤逆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幸亏儿子没娶了她。

云树扶住钱文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钱文淑看着云树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如,我带你走吧?”



三百六十九章:念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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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慷慨呈辞,但王芬、陈逸听完只是冷笑,因为他们两人皆是党人中的领袖,与袁逢、袁隗平辈论交,怎会将这小字辈看在眼里。1

陈逸仗着乃父之荫,开口抢白道“效仿伊尹、霍光,凭汝区区屠户麾下鹰犬也配?还要废立天子,却真是狗胆包天,若让老夫告发了,治尔妄言之罪,看你袁家的颜面怎存?”

言中所指屠户,指得是当朝何皇后的异母兄长,出身市井的大将军何进,统领左右羽林军,袁绍受其征辟,深得信任,担任了侍御史之要职。

陈逸继承其父个性,认为“一屋不扫,难扫天下”,重视细节,不顾大局,因此既讨厌宦官,也看不起外戚,说起话尖酸刻薄,毫不留半点情面。

王芬却与袁绍交情深厚,早年就互相敬重,赶忙出言圆场道“本初亦是拳拳救国为民之心,堂前戏言,岂做得数,陈公休要如此苛责。”

袁绍老谋深算、城府深沉,他听着陈逸问罪之言,判若无事,仿佛对方说得不是自己,只继续侃侃而谈“文祖公(王芬表字)威震北地,坐拥冀州,民心所向,执掌雄兵数万,更乃天下名士,心怀至忠,众所敬仰,您只须联接豪杰,寻觅良机,登高一呼,事情之成必如推枯拉朽。”

陈逸还待再斥,却被王芬暗止,其实此人心中早有不臣拿云之志,袁绍巧言撩拨,正好勾引其野望。

王芬道“废立之事并非儿戏,就算某为救社稷,愿行此事,也总须先择可拥立之人。”

袁绍抱拳躬身道“合肥侯,可为天子!”

合肥侯亦是汉室宗亲,先王嫡系血脉,且广有贤名,颇得士子的拥护。

王芬沉吟“若合肥侯为天子,倒是一桩美事,只是”

袁绍接着又道“若文祖公愿意当先振臂,何遂高与吾叔父,都必马首是瞻。”

王芬愈加惊诧“本初,如你所言,废立之事,袁太傅、大将军他们都会支持?”

袁绍道“天下士子,不满宦官久矣,天子又唤张让为父,赵忠为母,与宦官休憩于共,难以分割;若要重振朝纲,扫除奸佞,就必须釜底抽薪,破而后立,废立天子,是唯一出路!”

王芬越听越是心动,来回走动,进退维谷,陈逸见此情景,出言疾呼道“明公,你休要受这庶出子的蛊惑,就算要对付奸宦,也万不可与何屠夫联盟。如此愚蠢肮脏之辈,岂可与吾党人同事。”

袁绍听得此言,面色微变,正容沉声道“文祖公明鉴,敌人的敌人,就是最有价值的朋友,我们行大事、夺权柄,当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腐儒狭隘之见,定当摒弃。”

陈逸勃然大怒,指着袁绍鼻子喝骂“兀那庶出子,汝安敢辱我?!”

袁绍置若罔闻,只见眉宇挑动,威严气质无声渗透,霎时压制得陈逸难以喘息,与此同时,身后那位西洋美女武将迈前一步,口中娇嗔“废物,给我滚开”,玉臂轻挥,将陈逸如老鹰捉小鸡般擒住,飕地一声掷出窗外,等到落下时,头撞到青石台阶,砸了个万朵桃花开,霎时毙命。

王芬见状骇然,未料此女美貌,却凶悍如斯,杀人如麻。他虽是文士,但对武人之事所知甚多,麾下张?、高览、潘凤尽皆是罕见的猛将,武艺高强、膂力惊人,只是这些人与袁绍麾下这西洋女子相比,实力明显不及,除非常山枪

(本章未完,请翻页)神童渊在此,方可勉强斗个平局。

“本初,此举却是粗莽,陈公也是党人,就算存异议,也罪不至死。”

西洋美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喝道“辱我主公者皆不可活!”

袁绍也道“明公,并非某嗜杀,实乃废立天子,乃是机密大事,不容隔墙有耳,如果不是同志听了去,就只能让他变成死人。襄先生,您说是也不是?”

襄楷哈哈大笑道“袁本初所言甚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公,老朽来时曾观阴阳,神明早有警兆,天象显示不利于宦官、黄门,最多三年之内,十常侍将获天诛而灭族;而在场诸君,将是替天行道之人。”

王芬最为迷信纬谶之言,襄楷既如此说话,让他彻底拿定主意,下定决心,昂然道“若果真如此,某愿替天下人铲除奸贼。”

袁绍、襄楷尽皆拱手称谢“有明公仗义举旗,当可扭转乾坤、重整朝堂,挽救大汉江山。”

众人谈成举事废立的大事,分外亲热,遂开始商议行动的具体方法,袁绍推荐邀请南阳人许攸、沛县人周旌共同参与。

许攸足智多谋,而周旌却是一位武艺高强的刺客,两人皆和王芬、袁绍交情深厚,忠诚度与才能都有保证。

讨论中,王芬提出邀请曹操加盟,但却被袁绍出言劝止,认为曹操此人狡诈,心思深沉、难以信任,不可同谋共作废立大事。

又商议了整整半日,袁绍方才告辞出门,王芬、襄楷也分头开始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又一场新的政治阴谋即将开幕。

袁绍和那西洋女将并辔而行,转瞬就到了邺城袁家府邸,门口早有两位文士与两名彪形大汉等候,一见袁绍到来,口中都称“主公”。袁绍将手一摆,众人皆入内堂议事。

此处补充交代,这四人皆是袁绍的门客。两位文士,一个是南阳人逢纪,表字元图,颇富智计;另一个是颖川人郭图,擅于阴谋。

而两个武将,一唤韩猛,另一个叫蒋奇,都是袁家培养的武士,忠心耿耿、勇力不俗,且精通兵法,皆为沙场良将。

袁绍开口便问“诸位,我让你们去联络河北英雄的事情,都做得怎么样啦?”

逢纪道“主公,谋士方面比较顺利,荀家、辛家都有表态,愿意与您共图大事。”

郭图也道“还有那审正南,受了图的游说,不受冀州的征辟,愿意为袁家效力,一切都如贞德小姐所料,情况非常顺利,但是武将方面就”

袁绍还未开口,那位西洋女将却先说话道“快说,颜良、文丑可在?他们乃是主公成就霸业的柱石,万不可有失”

逢纪、郭图脸色都显得十分尴尬,支支吾吾地道“贞德小姐我们去寻访得晚了,颜良、文丑,现在都是杨幽州麾下的校尉,辽西、渔阳等地守得如同铁桶也似,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

贞德悠悠叹息道“哎,到底还是出手迟了,我早该想到的,杨烨也是天外天人士,熟知三国剧情,知道颜良、文丑下落,又怎会不抢?”

袁绍也是如丧考姒,只将炽热目光来看贞德,焦急地道“贞德,这便如何是好?河北四庭柱不全,就算王芬能提前搅乱天下也没用。杨烨可不是公孙瓒,某对付他并没有把握。”



(本章未完,请翻页)德柔声道“主公放心,您是天主圣人指定的天命圣主,我们截教圣选者,一定誓死效命。杨烨那边,早有我们的内应,翌日里应外合灭之,主公不必担心;至于颜良、文丑造成的将领缺口,我也有办法。”

言罢,贞德秀眉挑动,身体涌现出神灵般的气质,双肋齐得插出天使之翼,“轰”地一声,玄之又玄的魔法五芒星虚影,刹那罩定韩猛、蒋奇两人。

“东西合璧,穿梭古今,战魂重生,脱胎换骨,请求天主圣人助我!”贞德默默吟唱,玉手驱动神术,造就出惊人奇迹。

韩猛、蒋奇两人瞬间气质大变,从寻常优秀武将,一步登天,晋身为堪比关羽、张飞般的绝世猛将,龙行虎步,迈出内堂。

贞德笑道“请主公与两位先生,同去观摩韩、蒋二位如今的神勇。”

袁绍、逢纪和郭图遂鱼贯而出,到了演武场中观看,正好见到那蒋奇绰起一把花刀,舞得密不透风,刀芒瞬发疾电,自有鬼神难测的玄妙。

逢纪欣然点评道“好刀法,确实厉害,真乃虎贲猛士,王芬麾下据说有上将潘凤,但他若遇见蒋将军,直如豚鼠一般。”

袁绍听得欣悦,正待亲自品读蒋奇刀法,惊觉马厩处传来战马持续嘶叫,待赶去时,再听轰轰重物砸地之声,满地烟尘腾飞,定睛观察,赫然见到韩猛横推群马,将马厩里的战马,都掀翻叠起了罗汉。

妖孽般的怪力横推八马倒!

贞德盈盈笑道“如今,主公您已经有了更加勇猛的虎将,有没有颜良、文丑都已不再重要了。”

袁绍莫名感动,紧紧握住贞德玉手,颤声道“贞德,又辛苦你了。某不知该怎样感激你,翌日我逆转天命,鼎定河山,结束三国,定不会辜负于卿,与你共享富贵。”

贞德满脸绯红,轻轻挣脱袁绍手腕,柔声道“主公,贞德是天外天人士,无法在本世界长久居留,辅助您成就大业,乃是天主圣人赋予的使命,并不求回报,富贵与权势,对我这等修行之人,亦毫无用处。就只希望主公您掌权后,可以实现诺言。”

袁绍点头道“这个自然,君子一言,快马难追,某欲成王霸之业,断然不会言而无信,绝不辜负天主圣恩,更不会辜负贞德你的厚爱。”

贞德微微一笑道“这样自然是极好的,对了,主公,我联络了潜伏在杨烨处的内应,就在今日会面,且容我暂时告退。”

袁绍点头道“那好,贞德,你要一切当心。”

就这样,贞德出了袁府府邸,摇身一变,换了装束,白衣披风长裙,翩翩若仙,走在邺城街头,七转八拐寻到一家清雅酒楼。

才刚挑起帘布,里面就有人说话道“贞德小姐,你来迟了。”跟着,袅袅娜娜行出来一个女子,正是维娜斯夫人。

贞德俏面一寒,冷哼道“来迟什么,就算我真得迟了,误的事情也没有你多。维娜斯,你懂不懂轻重缓急?天主交代的正事,都被你耽搁了,只将时间都浪费在貂蝉这小丫头身上,现在连颜良、文丑都让杨烨给夺了”

维娜斯夫人不屑笑道“颜良文丑,关我卵事?天主圣人并没吩咐我辅助袁绍,他的墙角被人挖掉,我还乐见其成。我的使命仅是修正错误,解决凤凰力异能。至于三国争霸、逐鹿江山的任务,贞德,那是你的事,不必和我多说!”

(本章完)



三百七十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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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交代清楚,这辅助袁绍的天外天来客并非别人,正是西区碧霞?的女斗神,曾被折花公子当面凌辱的圣女贞德。25shu

作为事件主角,凌?撞2恢?浪??战警世界收获凤凰力异能,对于西区产生多大的影响,通天教主亲自发布圣喻,要西区斗神们彻底消除这一错误,因此,整个碧霞宫都行动起来,不仅是早就派出三国世界的维娜斯,被临时改变任务,就连圣女贞德都被赐予了免罪符道具,突破极限、不受削弱,以异族人之身参加三国争霸,专门和凌?孜?选

当然,杨烨这个投效造化空间的异端,也要顺带为难一下,不可以让他舒舒服服掌握斗神的力量。

其实圣人的神通至高无上,三国剧情世界异族削弱规则,只须圣人们愿意牺牲点真元,凝练免罪符,弹指就能轻松化解,不过大多数圣人爱惜羽毛、谢绝遗漏,就算世界毁灭,也不会牺牲半滴真元,就是看准此弱点,穆虎才会推荐杨烨,选三国当战场。

只凡事都有例外,通天教主偏偏是个不怕牺牲的圣人,早进三国的维娜斯来不及帮忙了,但后面派去做事的贞德,就被恩赐了免费符,所以她有最完美的斗神能力。

贞德很像那位与她同名,在英法百年战争中脱颖而出奥尔良神奇少女,格斗本领普通,最多只和维纳斯、瘟神克劳斯单挑平手,但战场辅助能力却可谓逆天,其中一项本事,就是可以将异世界的武将战魂,直接灌输给别人,使之拥有战魂的全部经验与力量。

这一招,结水浒传世界的笋冠仙也会,但贞德驾驭战魂的威力却至少是其十倍以上。不限于先天高手,武道宗师、大炼气士战魂,都不在话下。

蒋奇、韩猛就是被贞德赋予了隋唐演义世界两员绝世猛将的战魂,皆是隋唐十八条好汉之数,分别为第九条好汉花刀帅赛关爷魏文通,十一条好汉八马将新文礼,获得战魂助力,两将脱胎换骨,都成为顶尖高手。??壹??看书

这时贞德面对维娜斯反诘,大声喝道“维娜斯,你是不是脑筋坏掉了?杨烨和凌?资鞘裁垂叵担??舨皇?疲?愀?久挥谢?幔?苌彼滥歉雠?耍?饩霾涣朔锘肆Φ拇砦蟆v??苌衔唬?谴蠹彝瓿扇挝竦奈ㄒ换?幔?惚匦胩?游业拿?睿?灰?偌绦?朔咽奔淞耍

维娜斯夫人冷冷望了贞德一眼,脸上展开嘲讽地笑容“真正脑筋坏掉的,是你!贞德,你是不是被折花公子玩坏了,居然说出如此脑残的言论?谁说我准备要杀凌?琢耍课沂潜滔脊?娜耍?刹皇前萋康劢袒虻赜??志?〗饩龇锘肆?头堑眉??穑课易杂形医饩鋈挝竦陌旆ǎ?阏獾刃卮笪弈缘模?涝断氩坏健!

惨遭折花公子侮辱之事,乃是贞德锥心之痛,生活中的最大逆鳞,现被维娜斯无情揭破伤疤,遂引得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头金发,因为极度愤怒而腾空飘荡。

“维娜斯,你这个不男不女的贱人,若非顾及天主圣人的大事,我今天就杀了你。”

维娜斯哈哈大笑道“随时恭候,你尽管放马过来,别以为你有天主免罪符我就会怕你哦,忘了告诉你这蠢女人一个事实,杨烨远比你想象得更厉害百倍,最近刚刚单挑斩杀了太皇天斗神天命汗,论实力恐怕比你做梦都怕的折花公子,也不遑多让。你与袁绍去对付他?呵呵,那只能自取其辱。”

“啊这怎么可能?不管怎么说,杨烨只是个资深者,连斗神都还不是,如何能杀死天命汗?”

贞德如受晴天霹雳震撼,这个消息完成颠覆了她的常识,站在圣选者之林巅峰,称霸造化空间东区数十年、地位仿佛神灵、帝王的天命汗,就这么说死就死了?

“死人妖,你胡说八道,你在欺骗我,对吗?”

维娜斯似笑非笑,保持嘲讽地道“信不信由你,你非要领着你的袁绍,去鸡蛋碰石头,我也不会拦阻。?只是别拉我下水,我不想白白送死。”

贞德怒意更盛,咬牙切齿地道“你竟如此畏惧杨烨,难道连于和老师的吩咐,都不再听了?”言罢,她将手一挥,掌心射出一抹红烟,扑得卷了维娜斯满怀。

维娜斯被红烟缠绕,如受雷噬,身躯颤抖不已,许久之后方才恢复,脸上满是愁苦之色“既然是于和老师的意思,蠢女人,我没有话讲,一切都听凭你的吩咐就是。“

贞德转忧为喜道“很好,你早该这样了,辅助袁绍,也是于和老师的战略,却要请你做个内应,才能计划成功。对了,现在你该快说实话,将杨烨的真实底细都告诉我。”

维娜斯苦涩摇头道“由始至终,我都没有骗你,杨烨是真得单挑斗杀天命汗,其势力之强,超乎你的想象。我要很认真地警告你们,哪怕我们联手里应外合,杨烨翻掌间就能镇压,除非于和老师亲自降临,否则这场仗胜负已定,根本没法打。”

听完这些述说,原本自信满满,怀揣许多战略、战术的贞德,彻底目光呆滞,心塞铅石,不知该怎生是好。

暂且不提冀州将有异变,贞德布局阴谋,回头转说那位可怜的三尸化身杨昊,因为管不住下半身,坏了邹云娘等美女的清白,被本体杨烨发配中原,这日过境豫州,来到陈留境内。

杨昊闲看路边景致,忽地眉宇跳动,惊见官道左侧小树林中,有一个中年汉子,解下腰间丝绦,挂在树上拴着套儿,将脖子望里面一送,准备自缢身死。

“哎呀,不好,这位老先生,有话好说,莫要自寻短见。”要说杨昊虽系杨烨三尸寄托,但并不等于邪恶,只是特别浮夸、特别贪吃、特别好色罢了,本性还是和杨烨一样,善良仁慈,见不得无辜之人遭遇不幸,所以看见有人自尽,不假思索,屈指轻弹,射出一缕指风,飕地将丝绦割断。

中年汉子砰地坠地,发现自己得救,但却并无半点喜色,只是失魂落魄对救他的杨昊悲戚道

“小郎君,你何苦救我,就让我这没用的废物,死掉算了。反正娘子已故,女儿都将性命不保,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杨昊闻言大惊,赶忙使用元龟变化推算,结果不算还好,一算是怒发冲冠,险些沸腾了穴窍中的真火。

原来这个自杀中年汉子姓乔名玄,乃是庐江皖县人,恰好与朝中故太尉乔玄同名同姓,娶妻柳氏,貌美贤良,产下双胞胎女孩,长女乔靓、次女乔婉,姿容绝丽,小小年纪就现出倾国倾城的潜质。乔玄夫妻待此双姝,爱如珍宝。

本来乔家生活美满,谁想到祸从天降,柳氏夫人不幸染上恶疾伤寒,多番医治,毫无效果,后来获得消息,南阳名医张仲景正在颖川暂居,乔玄遂携带妻女千里求诊,途径豫州时,祸不单行,又惹出另外一桩祸事。

在陈留富春县内有一恶霸,姓李名永,雒阳人士,世代都卖生药,财大气粗,中平年间跑京城行贿宦官,买得富春县长之职,从此气焰嚣张,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

李永不知听信何方江湖术士的妖言,认为采取三千童女真阴,即可效法轩辕黄帝,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因此,广派鹰犬四处搜捕民间童女,祸害了许多无辜。

百姓屡屡上告,但经不住李永上下用钱、买通官府庇护;陈留已吾县有豪侠刘君为民除害、仗义行侠,对付李永,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除贼不成反被擒。

李永凶残,就在闹市放出獒犬,将刘君活生生吞吃血肉,又派出杀手,灭绝刘家满门,不分男女老幼,尽数剁碎了喂狗。

经历过刘家被害之事后,陈留乡间百姓,尽皆畏惧其如虎,而富春儿童听到李永之名,更是无人敢于啼哭。

乔玄一家无巧不巧,正好求医途经富春,遇见了李永家恶奴。大乔、小乔两个女童,姿容秀美、国色天香、粉妆玉砌、宛若仙童,所以立即就被觊觎。

当天夜间,李永亲自率恶奴前来抢夺,出手狠辣,杀尽乔家护卫仆人,夺走二乔,连患病的柳氏夫人都在混乱中被害,仅有乔玄一人侥幸逃生。

乔玄为报妻仇、为救爱女,报官求助,但官府畏惧李永权势,只做敷衍,袖手不管。乔玄走投无路,只能跑到路边树林自缢寻死。

杨昊算清了乔玄自尽的因果,开口劝慰道“乔先生,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若是如此死了,就真得没有办法再救你的女儿们,下去九泉之下,见到尊夫人,请问你当如何说话?”

乔玄闻言大惊,诧异得道“这位小兄弟,你认识我,知道我因何而寻死的?”

杨烨微笑点头道“基本上算知悉个不离十,乔先生,你不要急着死,让我代你杀死李永这个恶贼,替尊夫人报仇,将你两个女儿都救回来,让你骨肉团圆,好不好?”

乔玄听得此言,满心感动,双膝跪地,口称“恩公慈悲”,连声千恩万谢不提。

杨烨从怀里取出数块碎银,递交过去道“乔先生,你用这些银子,去前面客栈投住等待,我去富春县李家,将你家两个孩子都给接回来。”

数个时辰之后,富春县的李府周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无数彪形大汉绰着弓弩,来来往往四处巡逻,弓弩的箭矢,都闪烁着蓝幽幽的毒芒,想来皆是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正厅虎皮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身高七尺、国字方脸、三四十岁的壮汉,正是陈留恶魔李永,此时他满脸肃穆,杀气腾腾,堂下簇拥着数十个满脸横肉、身材健硕的流氓汉子。

李永冷哼道“机关可曾都安排妥当?今夜万万不可大意,刘某的义兄典韦,武功盖世无双,有跨涧逐虎之勇,我等若稍有疏漏,难免会有杀身之祸。”

流氓汉子们唯唯诺诺,低头应命,这时却有一个骚媚入骨的声音响起“主人无须多虑,任凭典韦武功再高,亦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贫道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此贼不来寻仇便罢,若来,就让他粉身碎骨。”



三百七十一章: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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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闻言大喜,从虎皮椅上站起,亲自到门口迎接道“仙姑,你总算回来了,我算是拨开云雾见着青天,有了可靠的仰仗。1”

咯咯媚笑悠悠飘荡,空气飘过来浓郁的香风,款款走进来一个杏眼桃腮、蜂腰翘臀、艳若桃花的灰袍女道士,姿容美艳,风骚俊俏、现出无限春情,足以勾动天下雄性疯狂。

李永张开臂腕,女道士如同一只欢快的兔子,飕地钻入他的怀抱里,柔声软语道“主人,奴家也想你想得紧”

感受着温香软玉,品尝着香喷喷的,李永大动,探手摸进女道士的衣襟内,上下深入摸索,搅得女道士咯咯娇笑,腰肢不停扭动,连声讨饶“好人,快快住手,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要如此猴急。”

李永忽地响起一事,暂时停止揉搓道“哦,对了,仙姑,那乔家两个小丫头,你可曾都炮制好了,不知我何时可以享用?”

女道士伸出葱葱玉指,在李永头上轻轻一弹,幽幽喘息道“你真是的,好色好到都不要命了,只想着享用娇滴滴的小娇娘,连即将杀上门的仇人都不顾了”

李永咧嘴哈哈大笑“我自有仙姑保护,还怕个什么,就等着采满三千童女元阴,早日成就仙道。”

女道士叹息道“你这个冤家呀,乔家丫头被我用秘法炼了三十六日,提前催熟成为永久性的二八少女,并将思春丹融其丹田之内,等会你可去后堂享用,丫头们自当百依百顺,解锁各种姿势,管保你过得欲仙欲死。不过眼下还是先渡过危机,总要对付了典韦,再仔细亲热不迟。”

言罢,女道士挣扎着脱身,吹口仙气,空中霎时印出一片水幕,跟着从中现出整个富春县的俯视图案。

玄光照见,毫厘皆现!

只见远处官道行驶来一辆马车,车上载满鸡酒,驾车的是一条九尺多高的黄脸大汉,相貌极其凶恶,体态魁梧,神威凛然,就似一只猛兽伏着。

李永见到大汉凶神恶煞,暗自心惊,指着询问女道士道“仙姑,这个人,就是刘某的余党,我命中的魔星典韦吗?”

女道士呵呵媚笑道“怎么?主人,你现在怕了。这个典韦非同小可,乃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壮士,力能降伏龙虎,千军万马之中,都能杀个任意进出。他是上天要专门派下来阻挠你采红丸成道的祸星魔障。”

“不杀典韦,就算主人你得到了大乔、小乔她们的元阴,也终究金关难渡,玉阙难通,无法长生不老、仙福永享。”

李永听得此言,斩钉截铁地道“既然如此,就请仙姑拿出你天外天的全部手段,好歹替我杀掉典韦,只要我可立地成仙,则必然遵守承诺,将我家祖传的神笔赠送给你。”

女道士听得李永许诺,遂眉开眼笑道“主人,您太见外了,助你成仙,是奴家的本份。当然,你的家传神物也只有到了奴家手里,才能真正发挥出神效,所以,你的决定,真是非常英明。”

原来这个女道士并非三国世界土著居民,乃是来自造化空间东区的著名资深圣选者、斗神预备役,以倒采花事迹名震四区的欢爱真人晏朱儿!

晏朱儿貌美如花、如蛇,人尽可夫,超群,最好男色,尤其喜爱骨骼体魄魁梧、善于熬战的猛汉,善于采阳补阴欢喜禅秘法,还轻功绝顶,

(本章未完,请翻页)渡过三次雷劫,修成左道旁门多般妖术,虽非斗神身份,但圣选者们都公认,她比斗神更加可怕。

她进入三国晋级斗神,被造化殿分配的剧情任务,却是保护李永,斗杀典韦。并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知悉李永府内藏着一件神器,据说正是传说中马良所用过的神笔,具有画虚为实的了不起神效。

另外,典韦和原著剧情一样,仍旧是刘君好友,为给朋友复仇,将要过来对付李永,只是因为有圣选者晏朱儿乱入,把原本一场意料不到的刺杀,变成自蹈龙潭虎穴的大冒险。

这时典韦驾车到了李府门口停住,凭着其武道宗师敏锐的感应能力,立刻就发觉情况极不正常,四下里戒备森严,杀机暗伏,分明是布局下杀人陷阱的虎狼之地。

典韦何等人物,民间三国武将有排位,称之为“一吕二赵三典韦”,自然艺高人胆大,直将李府的守卫看作草芥,只见他探手取过车内鸡酒一饮而尽,然后从酒坛深处拽出两柄双铁戟,大喝一声,仿似炸雷,昂然而下,直冲李家大门。

李永派去守门的乃是姓姜兄弟两个,皆是豫州著名的江湖好汉,兄长练得好鹰爪手,胞弟一身横练,都是手底下有数百条人命的狠人,深得李家信任倚重,派来抵御典韦的第一道刺杀。

姜大五指张开,如猎鹰探爪,猛掏典韦面目,姜二以腿作手,扫荡弹踢典韦软肋,都是极其狠辣的江湖搏击杀招。典韦看也不看,只将双铁戟倏地一轮,飕飕两声,两条手臂、一条大腿,全部血淋淋被劈落,霎时惨叫声迭起。

轻松扫除障碍,典韦登堂入室,刚进大厅,只听“戈登戈登”弓弦锐响,无数弩箭飞蝗般射来,顷刻间锁断前后出路。

面对埋伏,典韦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将掌中双铁戟抡动密不透风,格挡弩箭,反守为攻,每逢有箭矢拍中,都逆转方向以十倍之力逆袭,噗噗噗噗血花叠放,李永安排在堂下的弓弩手不过片刻,都全数被杀。

这幕情景,吓呆了通过眩光观战的李永,他原本自信满满、并未将典韦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想着靠埋伏来群殴围杀,却不料典韦勇猛恐怖如斯。把自己苦心布局的杀招,当成小孩子玩的游戏。

晏朱儿满脸媚笑,柔情无限,声音中充满淡定与悠闲“主人,不要着急,典韦武功高强,那才叫有意思,若如那姓刘的那般无用,游戏就不好玩了”

就在说话间,典韦身处的景致情况大变,从寻常土豪府邸,变作了荒郊野外、丛林深处,空中黑沉沉弥漫妖雾,视线受到影响,伸手不见五指。

“哼,这是什么妖术!”典韦武道大师,但对炼气士妖法不甚了解,见此变化甚是震惊,不过他性格豪勇,处身险境,心神照旧保持沉稳。

“典韦,你这莽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姑奶奶在此候你多时了,还不老老实实受死!”

伴随着阴测测的女声,晏朱儿的脸孔漂浮在黑雾之中,远远挑衅典韦,典韦大怒,绰起一支铁戟投掷过去,结果那鬼面虽如水雾般碎裂,但典韦的铁戟也因此丢失了一把。

“果然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晏朱儿看着玄光,呵呵只是媚笑,跟着屈指轻弹,默默念定左道邪咒。

言出法随,地面裂开,从黑暗深处涌现出无数的僵尸,都朝着典韦冲撞过去,顷刻间触发一场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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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鬼怪,有甚用处,且看典爷爷的厉害。”

典韦见到僵尸,毫无惧色,浑然抖擞神威,凭着单把铁戟,怒溺众僵尸,戟光纵横决荡,如所过之处,波分浪裂,直如入得无人之境。

要说晏朱儿的妖法异常厉害,其召唤出来的僵尸皆非凡品,个个都力大如牛、行走如飞、僵硬如铁,胜过道术撒豆成兵许多倍,但典韦的实质拳意异常犀利、无双斗气坚若磐石,铁戟招式锐不可当,强中更有强中手,须臾就杀得僵尸们溃不成军,只能靠不死之身勉强维持。

“妖女,你的鬼魅伎俩休想得逞,”

典韦奋胸襟,凝聚内丹,声如霹雳,无双斗气沸腾如同狼烟,直撞九霄,就似炸弹炸开,灭碎黑暗,撞破了晏朱儿的妖雾魔障。

晏朱儿笑道“有意思,不愧是古之恶来,倒是有些门道,僵尸都难奈你何,但是没有用,本仙姑是注定要封神榜留名之人—而你,注定会成为我崛起的祭品,看招!”

说话间,她拉开衣襟,无谓春光外泄,从香喷嘭、白花花的胸脯里取出一片玉纸,以素手碎裂,瞬间飞舞出许多纸禽纸兽,幻化电光,射进玄光时间,到了典韦正在血战的战场。

妖氛浓郁,飞沙走石,典韦赫然见到,有无数猛禽恶兽,夹着腥风血雨,张开阔齿,绰着利爪,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

晏朱儿冷冷笑着,转头对李永道“任凭他武功再高也没用,我们可以活活累死他,就算典韦双拳能敌千手,好汉不怕人多,可到底也会极限,我们就逼迫他到达极限。”

李永连连点头道“仙姑神机妙算,定要这家伙,与其死鬼朋友落个相同的下场。”

晏朱儿道“主公,虽是胜券在握,但典韦到底厉害,仍存在些许变数,为速战速决,让主公早些享受二乔,您还是先将马良笔借我使用,快些处置掉祸害典韦为妥。”

任凭李永怎受晏朱儿迷惑,马良笔到底是祖传圣物,十分要紧,不容轻易示人,所以他眼神闪烁迟疑,一时难以决断“这个嘛”

晏朱儿重新投入李永怀抱,朱唇如蜻蜓点水,深情一吻后再劝“大乔、小乔,两个绝色美女,都洗白白裹在被中等着侍寝,主人,你不是已经期待了许久了吗?”

正在这时,空中观察战场的玄光,其内景致变化,到了李永后宅,由晏朱儿亲自指导设计的,名为“美人宫”的卧室。

卧室象牙大床上面,并排躺着两个千娇百媚、绝色无双的女子,都露出晶莹如玉,仿佛绸缎般的香肩,未着寸缕,将充满诱惑的完美女体藏在锦被中,双唇绛红、面含春色,诱惑无限,李永只看一眼,就觉丹田火爆,浑身燥热,恨不即刻赶去覆雨翻云。

晏朱儿笑道“主人,你把马良笔借我,就不用再管典韦,让我替你将他碎尸万段,至于您自己,一刻值千金,大小二乔的红丸等着你去采集,极乐登仙,就在当下!”

李永忙不迭道“给你,给你,什么都送你,快些让我去幸大小乔。”

然而正在这时,玄光再变,轰得炸开,一个雄浑之声,跨越空间传来

“神力助我,李永狗贼,就算隔着千里,我也能杀你!”

却见声音凝聚成实质能量,直撞李永面目而至。

(本章完)



三百七十三章:两面

“痛!”

“哪里痛?哪里痛?”

刚才,完颜沧月情绪激动之下抚住了云树的头,头痛一瞬间涨出来,痛的她呼出声来。

“头,不要碰!”

云树挣扎起来,往怀里摸药。细白的小瓷瓶,瓶口一抹红缨。云树抖着手,拔掉红缨,倒出来两粒指甲大小的丸药,水都不要就直接吞了。

完颜沧月忙从身边的小桌上给她倒了杯水顺顺,又帮她收了手里的药瓶,顺便在鼻下闻了闻。

“眉儿,你经常头痛吗?这是什么药?”

云树忍着疼,目光含着嘲讽,满屋子扫过,接着她自己的话题道:“每次我想到这个问题,都会头痛欲裂,我就知道是它搞的鬼。”

云树真的是有些疯魔了,完颜沧月没空再计较手里的药瓶。

“眉儿,眉儿,别想了,它不在,它不在。别想了。”

外面下了雨,屋子里也生了凉意,从完颜沧月怀里挣出来的云树没了庇护,禁不住冷的一个哆嗦。她的身子对冷热敏感起来。

完颜沧月将药收起来,重新将云树抱在怀里,只是没再坐在榻上,而是去了里间。抱着她坐在床上,抽开薄被裹着她,口中一直轻轻唤着她,“眉儿~眉儿……”

小丫头送来柑橘,送来宵夜。云树虽然吃了药,完颜沧月不放心,让丫头去叫大夫。

云树歪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任由他轻轻的拍着,哄着,什么都不再说。她眼皮有些重。考量着身子的缘故,云树改了唐昭泰给她的方子。去了两味药,药效弱了,又往里面加了一点安神的成分,吃完药,便想睡觉。睡醒了,头也就不痛了。

大夫来的时候,云树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还是尧关的那个大夫。

王爷这般宠这个小女子,睡着了都舍不得放下,还抱着,大夫的心不由十二万分的警着,想着医好了这小女子,在王爷面前岂不是大功一件?待把完了脉,他不这样想了。

这小女子有身子,王爷这般宠着,必然是王爷的。王爷深得圣心,年近三十,尚未娶妻,膝下犹空,这可是心尖儿上的人,他不敢轻易用药了。

被完颜沧月狠狠的盯着,犹豫了许久大夫都没敢下笔。最后终于将写药方子的纸递给了完颜沧月:承认自己无能,总比把人医坏了,让王爷痛快的卸了他的脑袋强。

方子上写云树此刻无碍了,但是他医术有限,医不好那头痛病,建议王爷向王上求御医来。

完颜沧月只觉养了个废物,挥挥手让他赶快出去。想了想,让小丫头又去叫人。

这次费了些时间。

深更半夜被叫醒,还被拖去强制洗刷了一遍,换了身新衣服,才迎着秋雨往正院走。唐氏兄弟心中抑郁,可也不得不服从。

完颜澈入京后,除了像黎歌那样开城门迎接,又“诚恳”的奴颜婢膝奉承的,其余全被抓了,下了大狱,就连太医院的那些医官也不例外。

后来,那些人死的死,投诚的投诚。唐氏兄弟因为与宰辅家有姻亲关系,投诚都没他们的份儿。

完颜沧月进了城,京

城已经被他的兄弟们瓜分了个干净。他依然去大狱里看了。。看,看还有没有可用的人。

唐昭遇,完颜沧月是见过的。虽然当时的唐昭遇被折磨的几乎没人样了。鉴于多次遇刺,身边又没个靠谱的大夫,便以旧伤未愈的名头,将濒死的唐氏兄弟俩从大牢里捞了出来,连带他们的一家大小,都养在宅子里。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

唐氏兄弟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被领进屋子。待看到完颜沧月怀里的人时,两人都吃了一惊。

这兄弟俩与刚才那大夫的感受是一样的人都睡着了,还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可见是宠到心尖儿了!

唐昭遇想:云树如今竟是这个王爷的人,或许他们一家子有盼头了。

唐昭泰心中揣测:柳宰辅家的那个哪儿去了?去年与那个……暗自摇头,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别人?

只是竟将一家子的希望寄托在云树身上,两兄弟有些不约而同的黯然。两人又脑补,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被掳入后宅,所受的屈辱自不必多言。

两人按完脉,完颜沧月用唇语问:能医吗?

当初唐昭泰就没法根治云树的头痛,并非他不尽力,而是医术有限。

完颜沧月本来对这两个抱了很大希望,没想到也是这般不顶用,在兄弟两人犹豫的当儿,面带怒气的挥手,让人把他们带出去。

这两人,自国破后,被欺压碎了一身傲骨身后还有一家子的命!看到完颜沧月的脸色,以为要将他俩如何,他们死了是小事,一家子都要被连累。念及这些,两人“噗通”跪了下去。

未待开口求命,未待完颜沧月发火,怀里的云树被惊醒了。

她那阵头痛已经过去了,抬眼看完颜沧月面上燃起了怒火。她可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不由扭头往他目光所瞪处看。

完颜沧月就这么抱着她见人,见的还是认识的人!饶是云树自觉脸皮厚,脸也立即烧的通红。

“眉儿醒了?头还痛吗?”完颜沧月顾不上惩罚那两个。

“我没事了。你让他们跪在那里做什么?”云树身体僵硬道。

“他们吵醒了你。”完颜沧月说着又狠狠瞪了那两个一眼。

“不是他们吵醒的,我饿了。”不能不给他这个王爷留面子,又不能不管那两个故人。

见云树有维护之意,完颜沧月便没有再计较,只道:“你们回去吧。”又向丫头道,“快去再准备一份儿宵夜来!”

待屋里的人都出去,完颜沧月轻声道:“眉儿,你怎么会头疼的这么厉害?还随身带着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担心云树是那次从马上摔下来留的后遗症,心里愧疚的不行。

“我心里有数,不关他们的事,你不要为难他们了。”

“眉儿……”

云树盯着床头小桌上碟子里的橘子,微微漾出一个笑,“给我剥桔橘子吧。”

“空腹吃不好,等会儿吃完夜宵再吃。”

云树转眼看看他,古灵精怪道:“那你吃,我看着。”她并不是非要吃橘子,只是那个味道让她感觉像是透过了气,很舒服。

见她高兴,不再像之前那样说胡话,完颜沧月便顺着她的心意,从碟子里抓来一个。

“这个好吗?”

云树点头,带点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吃吃看。”

完颜沧月扒开橘皮,云树贪婪的闻着那橘子的味道。

完颜沧月掰了一瓣想试试云树,便在她嘴边晃了晃。云树刚张嘴要吃,他就迅捷的把橘子放进了自己嘴里。

云树不生气,仰头看他,反而孩子一样笑得很开心,一双眼睛含着对答案的期盼,“好吃吗?”

完颜沧月只觉得这样的眉儿真好!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举动像一个人,噙着笑意道:“还不错。”

云树伸手掰下一个橘瓣,小心的揭掉上面白色的丝络,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怕她贪嘴,空腹吃了,反而胃酸,完颜沧月却将那橘瓣抢去,放入口中。云树笑得更开心了。

一个橘子嬉嬉笑笑吃完,宵夜送来了。

以前的云树是什么样的?她什么事都自己做,不喜欢假借他人之手,而今晚的云树竟然撒着娇,让喂她。

完颜沧月只希望她以后都这样。现实却总是那么骨感。

由他千留万留,她才没回云宅。眉儿想要他这层保护,她不说,他知道就可以了。

可是留下来的云树,白日里冷冷淡淡,直到晚上,她才会有那温柔俏皮的一面。他觉得她这样,大概真有些病症,便去找唐氏兄弟问询。

得知云树的头疼是出自她自己之手,他惊住了。原来真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不想活了的……她活的,该是有多辛苦?

完颜沧月又想起那晚的云树满嘴胡话,担忧道:“只是会不时的头疼吗?会不会引起,幻觉?”

这两个前御医是何等机灵,立时明白了,只是……

唐昭遇道:“应该,应该不会。但若压力大、刺激大,也是可能……”

完颜沧月看懂了他们的犹疑。“可有大碍?可能医好?”

“孕中情绪多变,倒也常见。若无过激的举动,还是不要随意用药的好,以免影响胎儿。待诞下麟儿后,慢慢调治也可。”唐昭泰小心道。

“医之道,讲究望闻问切。我兄弟二人只看诊,尚未问诊,只是凭借多年经验,推测一二……”唐昭遇给自己小小辩解一下。

完颜沧月想着,白日里的云树自不会说实话,待晚上再试探着问问她,便让唐氏兄弟退下了。

唐昭遇小声道:“大哥,你说云树是什么原因会导致幻觉?”

唐昭泰瞪他一眼。“回去说。”

“回去说什么?”

威风凛凛的赵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跟前。

“大,大将军。”两人忙行礼。

“王爷身子有恙?”赵拓瞟瞟内堂。

“王爷身子安好。无恙。无恙。”

赵拓挥挥手让他们走了。他知道那“祸水”又进了王爷的府邸,他也知道王爷那夜说要求娶的人是谁。王爷这几日都在府邸里,围着那个“祸水”转……

三百七十四章:他的样子(一)

赵拓正在堂前愤懑的踩地板,一个声音道:“来了?”

赵拓看看进京以来面色清朗了些的完颜沧月,跺脚进去。

完颜沧月让小丫头上了茶。

“怎么样?”

“都是些软蛋。那日来赴宴撞上国主,回去就稀了,不敢动弹。竟然还劳烦王爷亲自陪他们……”赵拓愤懑道。

“那不正好?”完颜沧月不以为意。

“你……”

赵拓盯着完颜沧月,觉得他的心性又一次被那祸水带偏了。

知道这锅俨然被赵拓甩到眉儿身上,完颜沧月也不卖关子了。

“那把椅子父王才没坐多久,自然不希望人惦记。我来往的都是些废物,那真正有些能耐的,被谁结交了去?父王不会琢磨吗?”

赵拓了然,刚靠到椅背上想笑,一个问题又窜出来。“王上怎么会那个时间来看您,会不会太巧?”

完颜沧月知道他的意思,他自然不会给眉儿拉仇恨,说他那个父王可能是尾随她来的。

“自是留心了吧。”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反正我手上无兵无权。只好看热闹了。”开疆拓土要用他的时候,那兵权自然也就回到了他手上。他娶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他那个父王对他也就多些放心,所以喝多的时候答应的那么爽快。

赵拓犹豫了一下。“您真的要娶那个,云树?”

完颜沧月看了赵拓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希望你和眉儿,不要像仇人一样……”

“知道那是你的心头肉,我不会把她如何的。”赵拓无奈的妥协道。

与完颜沧月自幼相识,这些年相互扶持走到今天,还是了解他的。完颜沧月在云树的问题上一再食言,可见,那祸水对他的意义。赵拓也没再说什么,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爷就惦记上他的小师妹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开了的赵拓清清嗓子,大度道:“那要不要我去道个歉,言个和?”

云树差点死在他手上,明言他赵拓是她的仇人。那既然以后都是要围着完颜沧月转,还是及早将这仇恨化去的好。

完颜沧月闻言,忍不住面上一喜。

“你愿意?”

“王爷在这个问题上死心眼,我不愿意有用吗?”赵拓深深的无奈道。

完颜沧月面色含喜,拍拍赵拓的肩,“好兄弟!”

赵拓撇着嘴道:“那我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完颜沧月吃了一惊,以为赵拓真要负荆请罪。

“哄小姑娘……呸呸,”赵拓拍拍自己的嘴巴,“向云姑娘道歉,总得有些诚意,是吧?话说,那位云姑娘喜欢什么?”

完颜沧月忽然心有些怯,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了解云树以前的喜好,想了一圈道:“眉儿近来颇有些孩子心性。”

赵拓发自内心想对王爷翻白眼了

那“祸水”在尧关城出街一趟,怀里抱的都是孩子的玩意儿,他才发现她孩子心性啊?当初在尧关城外,那个赵琰对“祸水”像是也有些意思。不过,王爷连人家喜好都摸不清楚,却能将人留住。那“祸水”对王爷确也有几分真心吧?可也不太对。“祸水”的相好刚没几个月,她这么快就转了心思?从了王爷?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王爷,不是我多事,是怕您感情用事,蒙了眼睛。有个问题……”赵拓拧着眉头道。

完颜沧月心中一警。“什么问题?”

“云树,真的是心甘情愿嫁给您?”

完颜沧月微微变了脸色,依然坚定道:“是的。”

王爷是心念天下的领头人。朝中风云叠起,哪怕是王爷的私事,他这个“臂膀”也是要上心的。他没再当面揭完颜沧月的短,而是决定暗暗留心。

送走赵拓,完颜沧月想着云树该醒了,便去了后院。

明知道云树白天多睡着,哪怕醒着,对他也是冷冷淡淡,他还是想看到她。至于云树的这个病,若无大碍,他倒也不想立即就给她医好了。她若好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晚间的温柔俏皮?

云树出人意料的没在床上酣睡,她瘦薄的身子披着他的披风,坐在榻上,专心致志的剥桔子。一个个橙暖的橘子被剥干净白色的丝络,整齐的堆在盘子里,碟子的旁边是一堆散碎的橘皮。

云树像堆宝塔一样,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塔尖,还要再剥时,发现一大盘子的橘子被她剥完。对着橘盘愣了一会儿,抓起最上面的那只橘子又开始剥,直至橘子变成一瓣瓣,露出粒粒紧密挤在一起的果肉。

完颜沧月没有进去,就在外面目不转睛的看她专心致志的剥橘子。云树将一盘橘子又剥了一遍后,又有些发呆,没人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但满心不愉确实真的。

完颜沧月刚要抬步进去,云树抓起盘中的橘子,握于掌心。橘子汁,顺着她的指缝滴到桌上,流到腕子上,染到衣袖上、衣摆上,她毫不在意,就那样一遍遍将那一堆橘子压榨了个遍。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衣袖,衣衫被橘汁被湿了一大片,云树终于从榻上起身。

“备水,我要沐浴。”云树声音冷沉。

“是。”

小丫头恭敬的应下,回身去备水,出了屋子正撞上完颜沧月,心下一骇。“王爷?”

完颜沧月没看她,只挥挥手,让她去。

小丫头退下。

正在洗手的云树扬起冷淡的眸子,扫到门外的人,又收回视线,继续洗手。

完颜沧月眼看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依然抬脚进了屋子。待进了屋子,竟意外的看到云树对他淡淡一笑。“来了。”而后抬起手捂上鼻唇,微微眯上了眼睛。

“怎么了?”完颜沧月以为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让她不舒服,不觉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

云树睁开眼睛,唇角微弯,将手抬到他的鼻下,“味道不错。”

一股清爽微甜的橘香填满鼻腔。

“眉儿~”完颜沧月握住她细瘦微凉的染了水珠的手。

“嗯?”云树依旧淡笑着看他。

“怎么了?”完颜沧月望着云树的眼睛,眸色深深,满是化不开的情意。

云树收回手,垂了眸,转身往后屋走。

“眉儿~”

完颜沧月复又挽住她的手。

云树挣开他的手,并没有回头,声音低低道:“衣服脏了,我去换换……”

完颜沧月立在屏风前,丝毫注意不到窗外物换星移,岁月流沧。

去岁,二月的风还是凉的,眉儿待他也是冰凉的态度,每日只想着怎么离开他。如今,她正在里间,一声声惨烈的痛呼。身边的小丫头们进进出出,一片忙碌,一盆盆热水送进去,换出一盆盆血水。完颜沧月只觉一颗心在火上煎烤,这些日子以来,求之不得的痛楚变成只想替她痛,推开阻拦他的丫头与太医想要进去挽住她的手。

“眉儿!”

却被几个大夫堵住路说,产房血腥之地,他不适宜进。完颜沧月在战场上历经生生死死,哪管这些,推开众人还要进去。门前的声音吵闹起来。内室却传来云树嘶厉的声音,“不许进来!”

云树痛的声音都在颤抖,完颜沧月的神经被揪扯,“眉儿,我不进,不进,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

云树没有回答。

完颜沧月在门前急急踱步,满心焦躁让他只想一脚把门踹开进去见云树,却拼命压抑。不知道过了多久,完颜沧月只觉得胸腔内的一颗心被他自己扯的都要碎掉了,云树那揪扯心肺的声音,被一声嘹亮婴儿啼哭声替代。

丫头欢喜的报说是个男孩儿,恭喜王爷!

完颜沧月顾不上其中的尴尬,他也答应眉儿,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待,他焦急的问云树可还好。待里面传出母子平安的话,他只觉腿有那么一瞬的软的站不住。战场上,生死之间,他都没过这般不堪一击的时候。

当稳婆将孩子清洗、包裹好要抱给他看的时候,云树却大叫着不许抱出去,要抱给她。完颜沧月并不想先看这个孩子,他只想进去看看眉儿怎么样了。在稳婆的眼中,虽然这女子受宠,但这王爷添长子,这孩子当然要先抱给王爷看,不知道怎么的屋里的丫头惊嚷起来。完颜沧月再也顾不了许多,推门进去,还没忘将门重新掩好。

“眉儿?眉儿?你怎么了?”

云树一日夜的痛楚,刚生产完,身子虚弱的站不住,却要去抱那个孩子。从稳婆将孩子的脐带剪断,抱起来,尽管疲惫已极,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一瞬。这会儿她被几个丫头半扶着,劝说云树回去躺好,扶她回去,她却挣着要抱孩子。稳婆被她的样子吓住,反而抱着孩子不敢上前。

完颜沧月抢上去抱起她,回头对稳婆喝道:“把孩子抱过来!”

稳婆不明白王爷和他的女人怎么都这么不寻常,被完颜沧月的暴喝吓得腿一软,差点摔了,被眼疾手快的丫头扶住,顺便将小婴儿抱过来,送到云树怀里。

当那个皱巴巴的哭的正起劲儿的小婴儿回到云树怀里,只一眼,云树的眼泪滚涌而出,继而和那小婴儿一样大哭起来。

三百七十五章:他的样子(二)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被吓破胆的稳婆喏喏道“产后不宜哭的。”

丫头们也怯怯的劝说。

云树抱着那个小婴儿哭的一塌糊涂,什么都顾不上。第一眼,只一眼,云树就从这个孩子脸上看到了宋均的脸,顽皮的、生气的、作怪的、郁郁的、心痛的、欢喜的。。。抱着他,她只想把所有的思念与心痛全哭出来。

完颜沧月小心的让云树虚弱的身子靠在他怀里,温柔又心疼的劝道“眉儿,孩子好好的,你要顾念自己的身子。。。”

他这句话很有效,云树的痛哭声止住了,回头满脸是泪的望着完颜沧月,刚要说话,却有眼见的丫头看到血染了她的衣裙,惊道“血!”

稳婆惊道“血崩了!”

完颜沧月眼见那血迹晕染迅速,急唤“大夫!大夫!”

云树不看那被血染红的衣裙,只定定看着完颜沧月的眸子,执拗道“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的!”

“我答应你!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眉儿你不要吓我!眉儿!”

一惯冷面的王爷竟被这女人的两句话引出了止都止不住的眼泪,众丫头也有些愣怔。

云树小心翼翼将那小婴儿放到完颜沧月怀里,自己却再也撑不住,眼睛一阖,软倒在完颜沧月慌忙腾出来的一只臂弯里。

门外几个大夫听到“血崩”之语,听到唤他们,跌跌撞撞跑进来。

“眉儿若有事,你们全陪葬!”

几个大夫就凭完颜沧月的这句话吊着魂儿。

完颜沧月没有见过宋均,不知道他的样子,只是焦心的抱着这“丑丑”的小婴儿在云树床边守着她。

云树在云际的酣梦中,她好久好久没有睡过这么沉,没有做过这么奇妙难言的梦了。

在白茫茫,没有边际的空间里,有一个巨大的水泡样的物体,隐隐耀着光彩,勾着她的心靠近。云树走近,可以看那水泡上流溢的彩虹似的光华,透过那层光华,她可以看到里面云团似的一团东西内有一张脸,睫毛长翘,闭着眼睛,似乎在做梦。

云树只觉得那张脸熟悉极了……那,不就是自己的脸吗?可是比她在镜中看到的自己更多了一份难以描述感觉。在她辨认出那张脸后,那眼角滑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没入鬓发。

云树只觉头痛欲裂,神魂被那滴泪吸引着,只想要把眼泪给她填回去,直觉告诉她,那样做,会让自己好受一些。当她抬起的手触到那个巨大的水泡样物体后,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吸纳,化为一缕光,隐入那无限的光华中。

最后的一缕清明中她听到,“怎么回事?你怎么回来了?”然后她觉得神魂都痛楚万分,是的,她被强行从那光华中剥离,却化成半透明状。

“你还没有赎完罪,不该回来。”

云树第一次感受到冷绝的声音也可以是一种刑罚,与“捏骨塑魂”一般的疼。云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这个词跳到她的神识中,然后在即将被这词牵引,要进入更深层的感知前,她的一切神识都被切断了。

她醒了。

“眉儿!眉儿!你终于醒了!”

完颜沧月喜的不成样子。守了一夜的他,满脸狼藉的胡茬。

小婴儿应时的哭啕起来。

云树木然的眼神表明她对完颜沧月的话无感,却被小婴儿的哭啕声吸引了过去。完颜沧月赶忙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云树眸光微微亮起,只觉那小小一团粉嫩是她心尖最柔软的一部分,她不自觉的勾了下唇角。

一直盯着她的完颜沧月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他熟悉她的真心或假意的笑,却从没见过她这般的笑意——诡秘、莫测,甚至有一丝的不可侵犯。但不由他多看,那笑意一闪而过,云树半抱着那襁褓中的婴儿疲累的又睡去,彷佛抱住那个小婴儿,全世界就再也与她无关。

云树的这个月子有点长。她起身穿上薄衫逗着怀里粉嫩柔软的小家伙时,八月的阳光早就将天地热透了,屋内镇着冰块,才有这难得的清凉。

小家伙虽然鼻子、嘴巴、小脸蛋越长越像宋均,一双眸子却像极了云树。望着那乌黑清亮的眸子,它有些欠缺婴儿的懵懂。

“昭儿~昭儿~”

云树轻唤着。

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小家伙儿一双灵动的眸子满是欢喜,小手抓啊抓,却笨拙的捧住了云树的下巴,嗯嗯啊啊的笑着,露出粉粉的牙床,晶亮的口水划出明亮的长线落在云树的衣领上。

云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却怎么也理不清楚,多想又会头疼。

“眉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完颜沧月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回来了?”

云树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些慵懒,看他从明晃晃的阳光里,三步并两步的跨进门。他进宫回来,已然换去朝服,一身月白常服与她身上的衣服倒是一个颜色。

小丫头恭敬请安,又齐齐退下。

完颜沧月将小家伙从云树怀里抱过来,逗的咯咯笑不停,口水流到他手上。云树抽来帕子为他擦去,却被他顺势握住手。云树依然将手抽去。完颜沧月也习惯了,逗着怀里的小家伙。

“想好起什么名字了吗?”

云树的身子调养了半年,这才好起来,没有那心神去给小家伙取名字,她又不许完颜沧月来取。

“昭儿。”

盯着完颜沧月怀中的小家伙,云树眸中满是爱怜。

“光明、美好!完颜昭。很好!”完颜沧月笑道。

在云树心里,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光明与美好的象征,更是光明与美好的实际所在,作为云家人,要让他光名正大的立于天地间,而不是人所不齿的私生子。她就是这样拧着性子要与世俗成见抗争。

“云昭。”云树声音低低道。

完颜沧月笑意凝在脸上。

“眉儿?我,答应你的啊!”

“谢谢宏哥哥愿意替我照顾昭儿。你知道,我云家人丁单薄。如今,我身子也好了,该回去了。”

空气冷凝了半天,完颜沧月艰难道“我今日无事,正好照顾昭儿,你回去看看,也好。”如今的云树不好说话,唯有留住她的心头肉,她才会乖乖再回来。

“我要带昭儿入我云家家谱。”

完颜沧月咬牙,“那我陪你去。”

没有那聘礼,云树并不愿嫁给他,但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不离开,能每天和她说话,他的心就是满满的欢悦。

云树没有看这个不愿入她云家家谱的人。

“不用了。”

“半个月后,我要奉命南下。我能陪你和昭儿的时间不多了。”

完颜沧月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的沙哑,像战场吹来的风沙,涩涩的。说完他将怀里小小的云昭又紧了紧,轻轻拍着后背。

数月来,云树身子弱,都在床上养着。他常常抱着小云昭坐在床边哄着,哄孩子,也哄着云树能多一个笑。

小云昭被这熟悉的抱法哄得忍不住打了个萌萌的小哈欠,歪着小脑袋,眼皮有些想打架。

朝中的事自有完颜沧月,云树并没多大反应,目光不离孩子的她看到萌软犯困的儿子,心几乎柔成了一汪水,不觉微微弯了唇角。

“那便一起吧。”

……

凭借麾下铁骑与三皇子屠城的血腥威慑,从京城到济阳这一路,完颜澈咬牙打下来,但战况再难推进。连年征战的真国大军损耗严重,而且与关外的征战不同,他还要分兵守城,兵力大为分散,不得不停下征伐的脚步,养息一番。

三皇子完颜烈对自家让小儿闻之止啼的凶名很是自得,觉得赵国“绵羊”软弱可欺,平日里对下属更是毫不拘束,烧杀抢掠任意为之,如在关外一般。

完颜烈的凶残是有着血脉传承的,他的舅父完颜嘉贺当年就是他父皇的一把好刀,也是凶名在外。

在完颜沧月回归真国之前,完颜澈的这些儿子虽然各自也有野心,但基本分成两大阵营,也就是以大王子完颜熙为首,四皇子完颜照积极拥护的一支;另一支就是以三皇子完颜烈为首,国舅爷兼大将军完颜嘉贺极力拥护的。

本来相互制衡的局势却因完颜沧月的突然回归而打乱。完颜沧月在完颜澈的支持下异军突起,连建战功,麾下兵马之强悍让人眼红,也成为既得利益者的心头大患。

完颜沧月在尧关的损失让很多人欢喜,而他本人不知是从鬼门关走一趟心境大变,还是被他所仰赖的父皇无情的架空而灰丧,反正他从尧关回来后便失了锐气,不是与那不入流的大臣宴饮,就是窝在后宅与女子厮混。若完颜澈不传他进宫,他绝不去看他老爹老娘,连早朝他都推说身子不好一直不去。

前些日子,他亲自去思有鱼为云树带餐食,竟然有不要命的借着醉意试探着嘲讽了他。这人他隐约知道是国舅那一脉。

完颜沧月一手提着食盒,一手从护卫的腰间抽刀。

人过后,刀已归鞘,而那个醉鬼已身首分家。

三百七十六章: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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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澈自觉对他这个儿子还是了解的,性子像他。可是从尧关过来,他竟然把胡子都给剃了,看起来就像个白面书生。他也不积极做事了,每日窝在府里不出门。说要娶个平民女子,说完就没下文了。那个从赵国归来,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的儿子不见了。

他也曾隐晦的让这个儿子继续努力,但儿子装傻不接他的话,让他有些尴尬。这个儿子从赵国归来后所做的一切努力,他都看着。不顾这个儿子的死活,将他架空,也是有些歉疚的,但儿子不给他台阶下的样子是在挑战他的威严。

这个蔫了一年的儿子,竟然因为别人的一句嘲讽就在大街上将人给杀了,而且扬长而去。这与那小子那些年在赵国所养成的仁义之心是不相符的。他自觉感受到这小子压不住的怨气了,是他的儿子啊!

“可以丢出去撒野了。”完颜澈噙着一缕笑意自语道。

完颜沧月被他老爹召进宫,一番促膝长谈后,这一年多的怨气、心结、“颓废”终被化解开。没过多久,完颜沧月领兵南下的事,便在朝堂上被正式定下。

这一年来,完颜澈也明白过来——征服赵国的策略需要调整了。

烈儿与国舅这半年多来推进困难。城池被打下,但是民心不归,民怨沸腾,暗里给驻军添了许多麻烦。

后方不稳,如何再能前行?而这件事月儿早早就跟他说过,且月儿被他丢在尧关的时候,确也坚持他自己的原则来安抚百姓。尧关,连带附近的那几座城这一年多休养生息,没再起事端。

老大毛遂自荐说他研究过老二的法子,有信心捋顺民心。如今也南下三四个月了,成效却不如他说的那般好。

这么想着的时候,完颜澈觉得自幼便被放出去历练的二儿子更得他心了。

完颜沧月先从济阳着手。

他不知道云树对济阳的情况了解多少,他只希望她不要知道才好——云家在济阳的产业几乎全被毁的不成样子。

赵琰在济阳时,云宅是他的落脚地。完颜烈入城后,不仅让人在云宅大肆抢掠一番,还放了一把火……

处处断壁残垣,一片灰暗,城中人说大火数日不灭。

最让完颜沧月痛心的是,当年云树带他去看的云家至宝藏书阁化为灰烬。那是云家的根基,也是熏陶、教导他与眉儿的文华之源。

收拢云家旧人,连带此行云树给他带的云家人,协助他重整济阳,重整云家家业,为安抚百姓做榜样,为继续南下奠定后方根基。

赵琰的人匆忙撤离,除了编入行伍的人,其他云家人根本没顾上带。留下来的云家人虽有心守护,可是真国大军入城,他们也无能为力,亲眼目睹了云宅所遭遇的劫掠,甚至承受了完颜烈暴烈脾气发作之下的池鱼之殃。

云家守卫藏书阁的护卫简直将藏书阁视为神圣之地,他们的拼死抵抗,完颜烈根本不放在眼里,直接让人往那院子里投火把。大火蔓延难灭,完颜烈让弓箭手守在门口,出来的人全给射死……那天在云宅的人,完颜烈没留一个活口。

被老三毁的千疮百孔的济阳城如今由完颜沧月来收拾……

完颜沧月每攻下一座城池,云家的农稼、商队就跟着入驻,帮助完颜沧月重整被战火蹂躏的土地,唤起新的生机,树立新的权威。

完颜沧月给治下百姓安定的生活,定下比之前更宽松的徭役制度,而云家农商队伍就是榜样。于百姓来说,战火就是劫难。本来完颜沧月的政措未必有那么显著的效果,但是完颜烈所作所为,反而起到了助推作用——恩威兼施。

没有人觉得马背上的真国人还会善稼穑,也没有人觉得真国人善商贸,但那拨人似乎是跟着真国二皇子来了。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稼穑术,为商户发声,争取比赵国治下更为有利的商业制度和徭役摊派,而且那真国二皇子竟然允准了!那拨人的努力与收获都是实际可见的。

现实的利益,触手可得的安定生活……完颜沧月安抚百姓的政措一路样板式的推进,成效卓著。

完颜沧月的成果让他的众兄弟眼红,且深以为害!

他上马可领军,下马可治民,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在寻常人家,有子孙如此,是万分欣慰的,是要燃香献供感激祖宗庇佑的,但是帝王之家并不是这样的。

这富饶的中原之地,完颜澈惦记了大半辈子,也深知看起来如绵羊可欺的赵国人,骨子里始终有股傲气——觉得中原之地文华物博,虽畏于真国的武力,却看不上真国的粗陋,但儿子出手,竟然让这些傲气的赵国人多了些莫名的信服。

对于全力配合完颜沧月政措行事的那拨赵国人,大皇子,三皇子自然不会漏过。

完颜烈心性桀骜凶蛮,但他的舅父还是多些老谋深算的。云树这条线被查出,就外甥的作为,他深知云树是不可能为他们所用的。关注云树的不止他们,若要动手毁了这条线,断了完颜沧月的软筋,行动是不好隐藏的,不如借刀杀人,正好一石二鸟。

战线推到长江一线,凭借长江天险,战局便陷入僵持……

床头残烛凝满泪痕,摇摇欲尽,曙色蒙窗,暗沉沉的黎明初来。

一夜未得安睡的云树将儿子探出被子的小拳头握在掌心,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回被窝。儿子越来越像个翻版的小宋均,尤其是他闭眼安睡,遮上了那双像自己的眸子时。

云树回身看向窗外的黎色,又一次瞟到书桌上尤未收起的书信,被牵引着起身,乌发如缎似瀑从身后展开,柔纤的玉指又一次拿起桌上的纸张。

“眉儿,近日安好?昭儿安好?……”

云树虽然有智谋,但在朝中没有力量可依凭,完颜沧月以为她对朝中的事并不清楚,他的信从来都是要她安心且相信他,以及深深的思念,殷殷的嘱托,而云树并不是一个他说什么都相信的小孩子了。

美人居的歌舞不断的推陈出新,在京中享有盛名。哪怕真国人当权,美人居往来的达官贵人仍络绎不绝。

完颜沧月南下,一走三年,云树虽深居简出,但是许多朝中消息她还是清楚的。就如完颜沧月可能会被召回来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一整晚她都没有睡意。哪怕是此刻,面上波澜不显,理智却催促着她做想办法,催的她满心难安。她无法再待在屋里,将桌上的书信纸张收起,又看一眼床上的儿子,推门出去。

黎明的空气清新而带着些冷意,将她心中的不安稍稍压下去些。提起兵器架上的长枪,虎虎生风的耍起来。

在云树舞枪声中,整个云宅苏醒过来,开始周而复始的一天……洒扫、煮饭、打洗漱水、习武……

练了一个时辰的枪,沐浴更衣后,乖巧的儿子已经在餐桌旁等她,见她进来慌着让丫头抱他下地,张着手,满脸笑意的扑过来。

“母亲!”

云树的面上早漫出笑意,将小家伙抱起来,口中嗔怪道“跑慢点,仔细绊脚摔了。”

“昭儿记下了!”小儿奶声奶气道。

云树无奈的点点他的小鼻头。每次都是这么应的,也不见他听进去。

母子俩坐定,饭菜陆续端上来,丫头们恭立在旁,整间屋子鸦雀无声,只有云树耐心的教导小儿子如何正确使用他手中的小勺、小筷子用饭,偶尔加一些用餐的礼仪。小家伙虽然走路活蹦乱跳,不把规劝听进去,但这会儿却学的很认真。

看着努力学习餐桌礼仪,独立用饭的儿子,云树又有些出神。

“母亲~”

小云昭小手力量有限,手中小筷子拧成个“叉叉”,费力夹着一块青芹,颤颤悠悠往她面前的碟子放,小嘴因为担心菜会中途掉了而紧张的微微翘着。奈何小胳膊太短,够不到母亲面前的碟子,青芹还是掉了,丫头忙上前清理。

云树对儿子温柔一笑,将丫头盛好的糯粥放到他面前。

“好好用饭。”

“好。”小云昭奶声奶气。

儿子如此乖巧,云树有些不忍用规矩将他束紧了,念及云家的未来,也绝不能将他宠坏了。

三年来,云树很少出门。对儿子的教导,也都是她亲自来的,如今……该给儿子请师傅了,教习师傅也要请……念及此,又想起伴她成长,教习她刀枪骑射的师父已去了数年,心中荒凉,又想起义父因发现宫中珍藏的大量医药典籍,终究做了御医,已废寝忘食的研究数年。

义父年纪大了,一部医书准备了数十年,因为她的缘故,天南海北没少操心。她没敢说实话,只哄义父说等宏哥哥南下归来,便成亲,好让义父不再对她的事操心,有一段相对安定的时光给他写作了。

宫中典籍不可外带,义父白日当值,少有的空余时间便埋首浩繁卷帙,尽管如此也尽可能抽时间回来看看他的小女儿和小外孙。

三百七十七章:侧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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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俗语说难得糊涂。

云树的难安,只因她不愿糊涂,不愿意放过自己。

她并不想完颜沧月就这般被攻讦,被他父亲忌惮而将他召回,杀他锐气。她希望完颜沧月是带着赵琰回来的,不,她更希望宋均回来。

她不愿相信她从溪畔带回来的人是宋均,从宣城回来,就安排人暗暗南下去寻赵琰,又在宣城、尧关范围内反复的找寻。

四年了,她不愿相信那个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混蛋,是真的没了……

当年京城被破,室利从暂时的稳定中乔装抽身回了简罗,任千智去找他的老母亲。云树回来后建议他去考了真国的科举,想让他给云昭开蒙也不能了。

云树封了一封信给黎歌。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那些满腹诗书又不得志的读书人,他总比云树认识的多。给云昭请师傅,还要他推荐一二。

信刚送出去,从美人居唤来那个探听到完颜沧月消息的小舞女来了。云树想全面的了解,那个官吏是怎样漏出这一消息的。

小舞女恭敬的请安,待明白云树的意思后,便将那日与那人的情形娓娓道来。口齿伶俐,善察人意,云树不由多看她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回爷,小女名叫绫儿。”

云树点头。“去吧。”

小舞女正要被送回去,接舞女的云思在门前犹豫着,思忖话该不该说。

云树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便道“还有事?”

云思让人先领绫儿离开,在门外回道“美人居白管事近日染病。小的想爷同白管事关系要好,所以……”

一袭白衣的云树跨出门。

三年“安逸”的生活并没有让她的心安逸下来,她依旧清瘦,儿子不在身边的时候,她眉间常聚愁云。若不是亲自照顾儿子,每日哄他睡觉,她不知要在书房度过多少不眠之夜。

最消耗心神的不是繁重的体力劳动,而是重重心事。她虽不怎么出门,但云家农稼队伍跟随完颜沧月南下,诸多事情她也是要操心的;她虽不是朝种人,但这些作为在朝堂是站了队的,如何不十二万分的警着心。

“白姐姐病了?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的事?”

见爷关心这事,云思便放下心娓娓道来。“白管事身子不适,两三日的功夫便下不了床了。白管事怕爷担心没让说,请了大夫在看,可是小的发现,那个与白管事最亲近,帮白管事主持美人居的曼儿姑娘,像是也有些类似的病症……请了大夫却止不住病情,小的怕传染开来,影响美人居的生意,所以斗胆揣测。”

什么病竟这样严重?请大夫都治不下,还有传染迹象?思考片刻后,云树沉声吩咐“备车。我去看看。”又向云岭道“你和云天留下,看好昭儿。”

二人领命。

安排好一切,云树这才乘车去了美人居。

如今时日尚早,美人居众人刚开始收拾。云树遮了面巾,下了马车,让众人留下,只带云思进去。

一个时辰后,云思拿了两张方子出来,云端拦住他,“情况如何?”

云思摇头。

云端、云天心中大警。

只听云思道“是我草木皆兵了,并非疫症。”

两人大松一口气,正要教训这小子话只说半截,云思又道“云爷要大家近些日子都警惕着些。”

美人居内,云树坐在白月床头,握着她的手。

“月姐姐说,大皇子府上要美人居今日去宴会助兴?”

“嗯。”白月声音微弱道。

云树不由陷入沉思。

“是有不妥?”白月见云树不说话,追问道。

云树回过神,对白月微微一笑,“许是我想多了,月姐姐不必担心,好好养着,今日我在这儿呢。”

“云爷亲自坐镇,自是让人放心。”白月虚弱一笑。

“月姐姐先休息,我去看看她们准备的如何了。”

“嗯,去吧。”

真国王室不好伺候,据说今晚王府宴会很重要,表演万不可出错。白月病倒,代为管事的曼儿也染了病,为保事情万无一失,不给美人居惹下祸头,云树只好亲自出马。

前院,云树看过舞曲目录,又着人验过乐器、舞衣等表演所需的东西,便将人招集了起来,让根据舞曲目录最后演一遍,她心中有数也好应对。

万事准备就绪,王府的人也来催了。云树带众人登车出发。

一行人抬着箱子,在王府仆从的带领下,从王府偏门进入后院。一路声音悄悄,引得那仆从不止一次警觉的回头看。

云树态度“诚恳”的向那王府仆从解释道“经常习舞之人注重身姿轻盈,脚下轻无声是常见的。让大人受惊了。”

那仆从对云树的主动解释很是满意,虽为王府办事,但处事圆滑,人敬我一尺,也敬还回去。“咱不过是王府下人,如何担得起一声‘大人’?唤我林安即可。不过,美人居调教的众美人儿身轻如燕,不愧为京城第一歌舞坊!”

云树正欲客气,忽听一个女子挑剔的声音传来“京城第一歌舞坊?”

众人仰首,假山上的凉亭中衣饰精美的丫头们垂首恭立着,却未见那说话之人。

林安倒是机灵,小跑着去请安。

“请侧妃娘娘安。”

纤纤玉指,丹蔻轻染,放下手中茶盏,向山下瞟了一眼,这才语带慵懒道“起来吧。”

“谢侧妃娘娘。”

“这都谁啊?”侧妃娘娘起身,披帛飘飘。

“回侧妃娘娘,这是听从王爷吩咐,为给宴会助兴从外面请来的一众舞女。”

众人也跟着请安。

云树听到环佩叮铃作响,亭中人似乎走了下来,而后又听到那声音“你们是美人居的?”

云树低头回道“回侧妃娘娘,正是。”

一双鞋头缀着硕大南珠的朱红绣鞋款款落在了她面前,又转回。

“美人居?名字倒是不俗,只是,不知是否名副其实?抬起头来。”

众人依言抬头垂眸,眼观鼻,鼻观心,任贵人打量。

美人居众人容色都是出挑的,那侧妃娘娘声音更是不满意。“戴着面巾是怎么个道理?”

云树回道“回侧妃娘娘,民女皮肤敏感,秋燥天干,未避免犯病,特意遮上了。”

侧妃娘娘轻轻哼了一声,“倒是娇气。你是管事?”

云树本是与那仆从并行在前,那仆从跑去请安,就一个云树领先于众人跪在前面,又见她衣饰也庄重与众舞女完全不同。

“回侧妃娘娘,正是。”

“抬眼。”侧妃娘娘吩咐道。

云树依言抬眼,眸色平和,不卑不吭的望向眼前这个侧妃娘娘。

目光相接,两人皆是微微一愣。

风采卓绝的侧妃娘娘——卓清妍盯着云树不再说话,周围静的怪异。

林安上前道“侧妃娘娘,时辰不早了,宴会……”

侧妃娘娘微微皱眉,“带她们先去吧,管事留下。本妃有一些歌舞问题向美人居管事讨教一二。”

林安虽觉有些为难,依然领命。云树示意众人随他先去准备。

侧妃娘娘屏退众人方道“摘下面巾。”

云树只好依言行事。

侧妃娘娘莫名之火在心头烧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侧妃娘娘,小女名叫云姝。”

“云姝?”侧妃娘娘冷笑一声。“你来做什么?”

“回侧妃娘娘,云姝是带众舞女为王府宴会助兴的。”云树面不改色。

“助兴?不为别的?”

“回侧妃娘娘,并没有别的原因。”

侧妃娘娘靠近,在云树耳边低声道“云树与你什么关系?”

“回侧妃娘娘,云爷是我们东家。”美人居的东家是谁,只要着人打听就能知道,云树也未隐瞒。

“是吗?”

“回侧妃娘娘,是的。”

“那个小混蛋,但还是喜欢把人家的姓都改成云姓?”云树言辞恭敬,但惹得侧妃娘娘语气更不客气。

云树波澜不惊,“回侧妃娘娘,民女不敢揣摩东家。”

侧妃娘娘见这招不行,又道“余宏那个混蛋可要大祸临头了!”

“请问侧妃娘娘,他是谁?”

此次来王府,本就有些被事态赶着来的,云树敏感的觉得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她来王府。此刻立于王府中,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云树只想着幕后的那一双手,不想招额外的麻烦。卓清妍这般,像是不仅有着往日的恩怨,更有对美人儿的“嫉恨”。

这些年自己容貌变化大,只是一双眸子有往日影子。这侧妃娘娘并不确定,她就不承认,否则,照着侧妃娘娘幼时的脾气,绝不会轻易放她过去。权贵她见过不少,如今卑躬屈膝她也做的手到擒来。云树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冷笑。

王爷喜欢赵国美人儿。她容颜清丽,聪敏伶俐,舞姿招人,又倾心王爷,被宠了这许多年,如今又封了侧妃。但是,男人嘛,总觉家花不耐看,院墙外的花更美。自进了京城,满京城的花儿更是任君采撷。如今就连被偏宠的她都担心宠爱不保,对这些外来的花儿,更是厌恶。

三百七十八章:江山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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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歌舞坊管事让满心不畅快的侧妃娘娘卓清妍更生气。

很想找个错处修理她,偏偏她言行守礼的很。让卓清妍更加的觉得,她与当年那个滑泥鳅一般的云树有着某种关联。

“侧妃娘娘,宴会表演事关王府颜面,民女身为美人居管事,着实放心不下。侧妃娘娘若无别的事,请允许民女先行告退。”云树恭敬道。

卓清妍心里不痛快,想给这些舞女找不痛快,可是这会儿她觉得更不痛快了。今日王爷宴请的都是朝中要人,她这般扣着歌舞坊管事不放,给王妃知道了,不知又要如何发作了,只好不情愿的挥挥衣袖让云树走了,却没安排人带路——这管事自己惹祸,可就怪不得她了。

云树循着林安带人离去的方向走,不想走着走着小径分成两条。云树止住脚,打量着王府内苑的格局架构,却没有人经过,闭目细听周遭声音,借此分辨一下举办宴会的位置方向。

那神态就像是在细嗅空气中幽幽的花香,然后云树听到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以不低的速度向她的脑袋飞来,她什么也没做,任那东西击中她的额角,又落到地上——是一朵娇艳的秋海棠。

云树看看地上的花才转头看走过来的人——一个衣饰华贵,年纪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迎面走来,是真国人中常见的魁梧身形,高鼻深目,只听他语音爽朗,带着些玩味,“好漂亮的一双眼睛,以前怎么没见过?”

云树矮身行礼。“回贵人的话,民女是歌舞坊管事,今日带众人来王府献艺,因侧妃娘娘留下叙话耽搁了些时间,这会儿正找不到路了。”

那人嗤笑一声,“还以为你在嗅花香呢。在王府内苑迷路还能如此悠然的倒是少见。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云姝。”云树盯着那人的鞋尖道。

“静女其姝。美人儿好名字!”

“贵人过誉了。”

“难道不该是‘谢贵人夸赞?’”那人继续调笑。

“谢贵人夸赞。”

美人儿美则美矣,就是木了一些,他不太喜欢了,连面巾下的容颜也提不起兴致看了,摆摆手,“你去吧。”

“民女告退。”

云树后退几步,向右侧的小道上走去,没走几步那秋海棠又从后面砸到她脑袋上。云树回身又行礼,“贵人还有吩咐?”

那人扬扬下巴,“为什么选这条路?”

云树垂首道“这边热闹些。想来王爷的宴会是安排在这边。”

还以为她有什么特别的道理,竟然是奔热闹去的!那人说了声,“无趣。”便不再理云树,兀自离去。

云树找到歌舞表演的后台,云端已经给她泡好了茶。云树捧着茶盏坐下,看众人换装、上妆、检查道具等,忙碌且有序。

美人居歌舞出众,接过不少官宦人家的歌舞表演,一切都是有经验可循的,只是因为这次是大皇子府,且一再交代宴会非常重要,不能没有压阵的人。云树只需喝喝茶,压压阵,避免一些“意外”,或者说是迅捷的“化解”那些意外。

前面的宴会厅里王府众仆也在紧张的忙碌中。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宴会开始了,乐姬、歌姬、舞姬按序进场。前面乐曲婉转,舞姿撩人,宴会上宾主尽乐,也未见有什么问题,云树在后面闭目养神。忽然一个声音急切道“灵舞姑娘不见了!”

轻闭着眼睛想事情的云树长睫轻扬,情绪却收敛着。

一直守在旁边的云端察觉云树意思,走过去道“怎么回事?”

“灵舞姑娘去恭房,可是好半天没回来。下一支舞是《江山丽人》,必须要换装了,刚才去催她,恭房却没人,未免走岔,来来回回找了三四趟,都没见人。她可是领舞!”负责上妆、更衣的姑娘紧张道。

云树眸色微重,扫过护卫,起身沉声道“再去找。”

众人领命,以屋子为中心,散开找。

云树向云河道“去找林管事来。”

恭房在院子对面的小跨院,大概是为了遮掩去五谷轮回之所的粗俗,小小的跨院修的很是雅致。院中有精致的假山为屏,假山上雕铸着亭台、阁楼、拱桥,还有小瀑,山上还种着奇花异草,光影朦胧也看不清楚。

众人又找两圈,都没找到。

林安带着人急慌的赶来,“可找到了?”

云树摇头。

林管事急道“我让人在后院也小心找了一圈,没见人啊!云管事,这可如何是好?后面的节目可不可以调调顺序?”

云树摇头,“会打乱整个宴会表演节奏的。”

“节奏?”

云树见他不解,又道“会影响整个表演的效果。”

“那怎么办?”林管事不由心急道。

“请林管事再找找,宴会的事交给我,您放心。”

云树的声音让人信赖,林管事悬了半天的心稍稍放下。

“云管事有候补?”

云树弯了眉眼对他一笑,点了下头,林管事的心又安一分。

“那云管事先去准备,找人的事交给我。”

“有劳了。”

回到后台,寸步不离跟着她的云端忧心道“爷,您想怎么做?”他清楚的知道此行并没有候补。

云树没有说话,而且细细看了看容颜英俊的云端,眸中一抹坏笑。

熟悉她的云端心里一抖,云爷好些年没有琢磨“坏”主意了……记忆却一刹间展开回放——美人居初开业那天,他们这些护卫都是被云爷逼到台上表演的,作为江雨眠亲传“弟子”,他还是其中一支舞的领舞!只是他被两个吵闹的美人儿殃及,砸破了头没能上台。

果然,云爷道“行么?”

“爷……”云端为难道,“不是小的不尽力,荒废多年,这个真的不行了。”

云树眸中一抹淡笑,“去找灵舞,悄悄的。”

云端知道云树的意思——在王府内苑找人,虽事出有因,但真被追究起来,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他,还是美人居。

云端去后,云树一双美目在众人面上浏览一遍,眸色已然深沉许多,声音沉稳向众人道“各就各位。”又向换装的姑娘道,“更衣。”

序曲多转了两遍,宴会上开始有了窃窃私语,乐姬心中的急慌都化成鼻尖的细汗,帷幕终于徐徐拉开,众舞女已各自聘聘婷婷摆好身姿,丽人拖着过分夸张的舞衣缓缓登场……

众人在忙碌的时候,云树看似在闭目小憩,实则在脑中反复演示这场表演的整个始末与所有的细节,推算可能出现的意外,同时筹谋解决之法。谁能想到会忽然少了个人?临行前,众人的脾性云树也从白月那里听了个大概。灵舞这丫头是美人居头牌,行事不会不管不顾,必是出了什么事。

亏得出门前,所有的歌舞她都看了一遍。借着当年宋均教她的如何快速记忆所有的细节和刚才在脑中的演示,这丽人舞她已然学了七八分,剩下的就靠乐曲中的情感来感染,临场发挥。

三月三日天气新,

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

肌理细腻骨肉匀。

……

舞衣阔大,衣摆过长,几乎将舞者纤娜的身形全遮住了,这与以往的或柔软,或火辣,或清丽,或哀伤的舞蹈截然不同。

舞者一举一动溶于乐曲中,缓慢、优美又带些慵懒,反而给人一种雍容华贵之感,更像是前朝盛世画中的仕女,不过那画中仕女并非起舞,而是接待朝贺的皇族女子。

这画不久前完颜澈刚看过。当时他觉得中原前朝盛世中的女人够味儿!女子能接待朝贺使臣,不仅是权势、地位的象征,该女子的修养、品性也与一般美人儿不可同日而语。

征战连年,被征服的土地尚未喘息过来,这般盛世之舞他还未能见过,没想到大儿子府中竟有这样的舞姬!他不由向坐在下方的大儿子看了一眼。

完颜熙知道美人居歌舞与众不同,想给老爹看个新鲜,没想到竟是这般没劲,他不满意又怕老爹过于失望,正偷眼打量却碰上老爹对他打量的目光,忙捧起酒杯,笑意堆满脸遥遥祝酒。

完颜澈点点头,再看舞女,不觉一怔。

众舞女正堂而皇之的从舞衣卷裹的蝉茧一般的外衫中缓缓挣出,如灵蝶破茧,缓慢、痛苦、倔强、傲然……美的空灵,仿佛不在尘世间。

众人也看傻了眼。起舞便起舞,这般在舞台上脱衣的举动把不懂舞的大老粗也深深吸引住了。

领舞当先脱出,而似有一阵风过,领舞面上的纱巾被卷走。

众人有心看看这领舞的容貌,没想到还有一层薄纱。失望之余,只盼着无名之风再猛烈些,彻底卷走她的面纱……最好,也卷走她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

再看,这领舞竟然穿的不是裙子,贴身的罩裙修出凹凸的身姿,长及脚腕,却自腋下裁开,罩裙之下竟是阔大的裤装,丝毫不觉一双脚突兀的展现在众人眼前有多不雅观,又有多撩人。

乐曲柔缓依旧,舞姿却变的更为张扬,更为夸张的慵懒,同时融着不可侵犯的贵气与傲然。

众人忽然发现,“慵懒”的女人打个哈欠都是那么美不可言,呼吸有些微滞。

三百七十九章:是否继续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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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是朝堂会客,褪去朝袍后舞姿更添了洒脱大气。刚而不拙,柔而不懈,韧而不僵,脆而不浮。

完颜澈座下那个衣衫华贵的青年勾唇坏笑。

中原女人果然一个比一个会装,这般撩人尤物竟能装成个木头人!歌舞坊的人怎么会有木头?险被骗了。多亏给她个表现的机会,这回,大哥可在父皇面前露脸了吧?

这支《江山丽人》让人仿佛乘舟而行,观万里江山之富饶,赏美人儿变换的深浅舞姿,慢而不断,快而不乱。

在明灭的光影的衬托下,她是如梦如幻的江山之景,她更是那景物的构成,她是江山的不可或缺,她演绎着完颜澈所渴望的治下盛世。她在明暗的光影中舞动,她在他的掌中舞动……

云树懂得这舞中的意念,所以整支舞流畅且动人。一支舞完,退到后台,众人皆松一口气。

林安找到了灵舞——她被人弄晕了,藏在假山洞里了。林安打着灯笼才发现暗影中的她。

于林安来说,既然没出大乱子,大事化小为好。

娇滴滴的灵舞一身素白底衫坐在凳子上,整个人缩的小小一团,因为这一变故满眼含着泪花,更显楚楚可怜。云树按过脉,见她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吓到了,便让人倒杯热茶来。

灵舞喝下半杯热茶,人稍稍缓过来。

云树握握她的手,为她抿了抿有些凌乱的鬓发,望着她的眼睛,温柔道“还能上台吗?”

灵舞有一瞬觉得她听错了。

云爷果然不懂怜香惜玉!什么都不问,不理会她的惊恐就让她继续登台表演。谁让自己是卖身之人?灵舞眸子微暗,朱唇微抿,认命的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云树拍了拍她的肩,让人给她重新净面、上妆,为下支舞做准备。

众人重新开始有序的忙碌起来,云树却装扮都未来得及卸下就抬脚出去追林安。

灵舞既被人悄无声息的弄晕,她很难知道什么,下一支舞催的紧,未免她分心出错,也没有问询更多。但林安既然找到了她,或许知道更多的内容。

“林管事~”

林安停住脚,“云管事,有事情交代?”

“不敢,只是此事……”

林安圆滑一笑,“灵舞姑娘既没事,这件事不若大事化小?”

尚未卸妆的云树眸色深深,望着林安的眼睛没说话。林安却觉得周身有一层莫名的威压,话也不像刚才那般随意了。

“让灵舞姑娘受惊了。我会请主子多些打赏。”便没有更多的话了。

云树想听到更多的信息。“林管事误会了。我并非为索要打赏而来。此事有蹊跷,又发生在王府内苑,关系着贵人们的安危……”

“多谢云管事提醒,我会让侍卫们多加留意的。”

云树见他似乎知道缘由,却避而不谈的态度,便没再继续追问。

“那便不打扰林管事了。”

林管事捧了捧手便去忙了。

云端还没回来,云树看看身后跟着的云河,轻轻朝林管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云河会意,将手上的外袍给她披上,闪身悄无声息的融入暗夜。

云树若有所思的往回走,一个熟悉的声音调笑道“姝美人儿,想什么呢?”

云树抬眼,又看到下午见过的那个人。

云树矮身下去,“请贵人安。”

“可知你请的是哪位贵人的安?”

“民女不知。”

“不知?”

“不知。”

那人冷笑一声,“还是这般的会装?”同时上前一步欺上身来。

与此同时,云树后退一步避开。

“民女不敢。”

“别动!”那人声带威慑,又进一步。

云树却没听他吩咐,又退一步。

“贵人何意?”

“我便再抓一个美人儿?你才会听话?”

敢情灵舞的事是他干的!这混蛋是闲的了!

云树淡声道“这里是大皇子府,民女是奉命带人来献歌舞的。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贵人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那人听到她的话不以为意,还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而后迅捷的去扯她的面巾,云树闪身避开。

一击不中,那人招数由调戏变成了攻击。云树以灵敏的身姿左避右闪。

那情形不像是对招儿,更像是一刚一柔的两人舞蹈。

那人面上由云树的不驯惹起的愠怒变成起疑。为何她总能避开他的招式,而看样子又柔弱的不行,全凭舞姿的迅捷……他还就不信了,驰骋沙场这么些年,他竟然连一个女子都抓不住了!当下,下手更狠了。

两人沉默无声的从门前一直打到走廊的拐角,那人一记鹰爪直抓云树咽喉,想要锁住她。

云树瞥到拐角的另一边过来一行人,追击她的人却没注意到。在那一抓要抵达她咽喉的瞬间,云树绕着来人旋身而过,躲到了他身后,可怜兮兮道“贵人救命!”

只听刀剑瞬间刷刷拔出,欲将云树手刃!

美人面就在两掌之外旋过,来人下意识的回手护了她一把,那些兵刃终未加到她身上。

追击云树的那只手的主人看清来人,慌乱的收住手,人也跪了下去,声音有些惶恐。

“父,父皇……”

完颜澈未理这个儿子,而是回身看美人儿。在他的眼中,这已然是他的江山美人儿!

他认识这双眼睛。在老二的府中躲了许久,如今又出现在他面前。虽然口唤“救命”,这双灵动的美人眸却毫无怯意。完颜澈心中不由漾起笑意。

“老四顽劣,没伤到你吧?”

云树跪下道“多谢陛下相护,民女无碍。”她心中有些后悔。

“都起来吧。”

完颜照与云树均起身。

完颜澈含着微微的笑,朝游廊抬了抬眼。

云树对他这般熟络亲民的表现吃了一惊,但完颜澈目光中的意思她读懂了,心中警戒道“去哪?”

完颜澈温和道“去了便知道了。”

云树回身看屋内的美人居诸人。

完颜澈道“会有人照看她们的。”说着挥了挥手指。

侍卫中便有两人去“看护”美人居诸人。

云树只好跟他走,但是并未进任何厅堂屋宇,而是一路出了王府。

在马车前,云树止住脚。

“陛下……”

完颜澈头也不回道“上车。”

“去哪儿?”云树又一次追问。

“去了便知道了。”

云树隐约知其意,跪了下去。“陛下,家中孩儿还等我回去……”

正欲进马车的完颜澈定住身子,转头看云树,又看护卫,挥挥手指。

护卫得命,正欲离开。云树明白了他的意思,猛然起身拦住护卫。

“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护卫看陛下的意思,完颜澈止住侍卫,又看着云树道“上车。”

云树拧着眉头,步履沉重的上了完颜澈的王驾。

强权压死人!不管多么不驯的人。

完颜澈微眯着眼睛歪坐在马车上,看着车门边极不情愿的人,微微勾了下唇。

“美人居,是你的?”

云树沉声回道“是的。”

“你的孩儿,便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云树微微吃惊。他竟还记得她,当年的一面还记得那么清楚!

完颜澈微微一笑。“总觉得万里江山少些什么,今日,便知究竟少了什么。”

“陛下……”

完颜澈摆手,“你和月儿的事,朕都知道。既然不愿意嫁给月儿,便随朕入宫吧。”

“我没有不愿意!我在等他回来。”云树急急辩道。怎么真国人抢人的毛病还没改过来?他可是国主啊!在他儿子面前,就这么一句话都不交代,直接把她给带走了!是啊!他是国主,也是强盗!他还需要跟谁交代?

完颜澈没再说话。

“我要下车!我要回去!”

完颜澈不为所动。

云树要跳车,完颜澈道“要朕派人去把云昭接过来吗?”未待云树说话,完颜澈向车外吩咐道“去……”

云树急忙截住他的话,声音有些失控的尖厉,“不,不去!不去!”

完颜澈笑,“那便不去了。坐过来,陪朕说说话。”完颜澈指指身边的空位。

云树不情愿的挪到马车的侧面坐了。与完颜照打斗中,她披着的外衫掉落在走廊里,如今穿着单薄的舞衣,静悄悄的坐在一个有所图谋的男人身边,心中难免窘迫。

完颜澈似乎并未关注这些,而是盯着云树的眸子缓缓道“月儿这孩子,自出生起,朕便喜欢。眉眼像朕,脾性像朕!在朕这些孩子中是最出色的!”

云树没说话。

“中原之地是朕一生的梦想,多亏月儿,有生之年终于入主中原。”

“月儿幼年便远走中原,在朝中无甚根基。这几年他功绩卓著,你可知弹劾他的奏章有多少?”

云树眸光微晃。

“你虽不愿嫁他,却还是帮着他的。不知现在,还要不要继续帮他?”

云树盯着完颜澈的眸子,她觉得自己道行太浅了。看不透他究竟知道多少事情,看不透他究竟作何打算?以完颜澈的野心,他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最得力的儿子起龃龉?不,不会的。他不像哥哥,与她有多年情意,他考量的更多的是朝堂大局。

三百八十章:国王的驴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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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真休沐日带着一堆礼物,兴高采烈的回去看云树和小外孙。

小云昭眼睛都哭肿了,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瘦了一圈儿。见到外祖,眼泪又滚滚而来,扑到严世真怀中嚎啕大哭要找母亲。自他出生,从未有一天离开母亲,如何能不哭闹。

严世真给心疼的不行,又焦心眉儿究竟去了哪里做事,竟狠下心不带昭儿。

云端与云河愧疚告诉他,他们没能守好云爷。半月前云爷便被带入了宫,一直未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宫里?宫里!宫里确实有这样的传闻!埋首医药的他没有上心罢了。据说,皇上一天去看那位新人几遍,说皇上不是好色之人,这般盛宠从未有过!后妃因此气倒好几个,他还去依例开了方子,抓了药……

那新人竟是眉儿?!!

哄好小云昭,严世真马不停蹄的又回宫。

宫中的玉真苑常年香火不断,远远就飘着浓郁的檀香味,只是朱红的外墙往日空无一人,如今围满了侍卫。

严世真谎称去给新贵人请平安脉,却被挡住。

他医术高超,又心中无俗务,不参与宫中的勾心斗角,满心满眼都是医药之事,这几年也颇得完颜澈信赖。侍卫冷着脸且客气的说贵人并未召他。

严世真虽然满心焦灼,但一把年纪的他战斗力有限,硬闯的话,怕还没见到眉儿,他就被结果了!只好提着药匣子走了。

是晚,完颜澈又去玉真苑看云树。

古佛、幽香、灯笼浅光,木鱼声长,却被敲的不像个样子。

一个一生征战,屠戮无数;一个怎么求,都没个好结果。两个人谁也不信这无言佛。

一个满面悠然,歪在榻上品茶;一个就坐在对面,在木鱼上面砸佛珠。长长的佛珠链缠挂在鱼嘴上,精美玉石雕刻成的佛珠,就被她当成坚果,硕大的木鱼棰一下一颗给砸裂,旁边的佛珠便朝中间聚拢,再砸再聚,短小的手串就用手提着砸。

满地的玉石碎屑,榻上的匣子里犹有大量的佛珠等待被砸……

别人是捻珠颂佛,她是砸珠清心。这些天她不知砸碎了多少佛珠,又有更多的佛珠络绎不绝的被送来。完颜澈就每天得空就来看云树砸佛珠。

谈话谈出气的那天,云树在这玉真苑大闹一通。亏得完颜澈的贴身侍卫够多,才没让她跑出这院子。那些挂彩的侍卫被完颜澈关到一个院子里养伤,这事才没闹的人尽皆知。此后,她就坐在那里砸佛珠,这都十多天了。

屋里就两个人,云树才不会服侍他。完颜澈放下杯子,给自己添茶。刚添满,一颗被砸碎的珠屑跳进了杯子,热烫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

完颜澈没说话,抹去水渍,静静的看那块皮肤红起来,让他想起了温柔的吻痕。这几年不知是不是年岁大了,心柔软了许多。

云树知道佛珠的碎屑跳到完颜澈的杯子里,却依然“专心致志”的砸个没完。

完颜澈忽然开口道“眉儿,佛是什么?”

云树又砸了几颗佛珠,眼也没抬,没好气道“国王的驴耳朵。”

完颜澈正色道“大逆不道!”

云树并不理会。

完颜澈忍气。“怎么说?”

云树又砸了几个佛珠才道“异闻录上说,一个理发匠在给国王理发时,发现国王长了一双驴耳朵。想到前面一个个理发匠都被国王杀了,他努力守住这个秘密。后来他被这个秘密闹的受不住,跑到荒郊野岭,对着一个树洞大吼‘国王长了双驴耳朵!’喊完,他觉得舒服多了。”

“热爱黄金塑身的佛,如何不势力?怎会普度众生?隐秘的愿望无处诉说,找个渠道倾倒罢了。向佛祈愿,自己哄自己。”

完颜澈对云树的奇解又有些忍俊不禁。

“那你呢?明知此局只有一个解,却不愿承认。”

云树不说话。

外面“抓刺客!”声起,两人都没在乎。一阵打斗后,刺客终被擒。侍卫首领正要将刺客押到大理寺审讯,却认出了他。

“严太医?”

看看十来个站立不稳的兄弟,谁也没想到一个提药箱的老太医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他们是不知道陛下当年如何在城外擒住严世真的。

云树佛珠没砸到,砸到了手指,倒抽一口气。

完颜澈想要看她的手,她却风一样的起了身,出了门。

院中火把亮起,那个被押着的老人,不是义父又是哪个?

“放开!放开!”云树冲过去吼道。

侍卫挨着揍,看看跟出来的完颜澈没发话,皆不为所动。

云树红着眼睛向完颜澈吼道“放开!”

完颜澈冲侍卫摆摆手。

严世真被松开。

“眉儿……”

“义父没事吧?”云树急慌着打量。

“没事。眉儿呢?”严世真焦心的打量着她。

“我没事,义父。”

“昭儿每日哭的泪人儿一般。你……”

提起云昭,倔了半个月的云树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来了,她怎么会不想他?可是,去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义父,你先回去看着昭儿,我会,会尽快回去的。”

云树推着严世真往外走,却被侍卫堵住。

严太医今夜可是刺客!陛下不发话,侍卫们如何敢放人。云树回身看完颜澈,完颜澈却转身进了屋,一切早就在他掌控中。

云树抹了眼泪,“义父等我。”说完将众侍卫冷冷扫了一眼,抬脚也进了屋。

众侍卫却觉得,被这位贵人记恨上比挨揍还难扛。

完颜澈步到榻边,捡起那串被云树砸了一半的佛珠,掏出袖中的锦帕,拭干净上面的碎屑,重新放到木鱼上。刚直起身子,就被一人从身后抱住。

云树没有说话,只是止不住的想哭。

由她哭了好一会儿,完颜澈解开腰间的手臂,转身看她。

“好了,别哭了。朕让人送严太医回去。”

“过几日,让人接云昭进宫,依旧养在你身边。”

“把那些胡乱攻讦月儿的大臣都打一顿板子。”

“留在宫中,享朕盛宠,好吗?”

云树依旧泪落不止。

“告诉朕,还委屈些什么?”

义父被押在外面,如何处置只是完颜澈一句话的事。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倔不下去了。她也很清楚,她能倔这些天,全因完颜澈容让着她,没跟她计较。

云树哽咽道“不喜欢见人就下跪……不喜欢不管是不是我的错都要认错……不喜欢被欺负……不喜欢受委屈……”

“好,朕都答应你。”向门外道,“来人!”

首领太监吴音进来,“陛下。”

“拟旨,册封云氏女姝为姝妃,赐居子云宫。”

首领太监吴音对皇帝一张口就封妃的旨意有些惊着了,还有那子云宫他是知道的,这半月的修整,内饰奢华!

“隐藏身份这些年,眉儿受苦了。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朕有一个容色倾国,堪与朕的万里江山相配的姝妃,要让天下人知道云家出了一个尊贵的皇妃。再不让人看轻云家,再不让人欺负你。”

内心五味陈杂的云树哭声再也压不住。

“眉儿?”严世真听到她的哭声想进去而不得,只得急唤。

“好好送严太医回去。”完颜澈盯着云树道。

吴音回过神,领命出去。

“还有别的吗?”

云树泪汪汪的看着这张与完颜沧月相仿的脸。

“不许废我武功。”

被废了武功,依赖于室利宠爱而活的秀有多可怜,她早已见识过了。

“武功很重要吗?”

“若有一天宠爱不再了,我也要护好昭儿和义父。”

“不会有那一天。”

云树盯着他执意要一个承诺。

“依你。”

完颜澈握住云树的手,看她那根手指被砸出一片紫红血瘀。小心挽着她的小手,牵她出了门,众侍卫安静的跟随。

月亮出来了,光洁的石板隐隐反射着光亮。握着她的那只大手暖的异常……

京城传言四起。

有人说,陛下的新宠妃出自二皇子府,那些攻击二皇子的大臣被扒了裤子打板子就是明证!

有人说,新宠妃容色倾国倾城,不是人,是妖,迷惑了陛下。

也有人讳莫如深的说,凑巧了!

……

完颜沧月没有等来召他回去的诏书,反而是让他安心做事旨意。直到他的人从京城送来书信。他将那圣旨撕得粉碎。

劝他振作南下的是父皇,抢他心爱之人的也是父皇!只是因为对他不放心,就拿云树钳制他!他恨的想咬碎满口银牙!

本是想借老大的地方,挑起老二和皇帝的龃龉。皇帝抢了自己儿子的人,本该压制老二。前面进行的很顺利,谁知道老二反而更得皇帝信任!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御花园内,云树一手抱着云昭,一手攀着树枝,让怀里的小家伙摘花。小家伙将摘下的花,依着自己的审美,插了母亲满头,自己却笑得灿烂极了。

完颜照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打量这个假模假式的女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母妃。正规的皇妃配饰她不戴,满头杂乱的花簇,一身常服……竟然美极!只是怀中还抱着个小娃娃!直盯得小云昭将脸埋到了母亲颈间,不敢动弹。

云树拍着小云昭的背安抚着他,想要转身离开。完颜照忽然拖着懒懒的声音道“见过姝母妃~”

三百八十一章:子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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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树止住脚,“起来吧。”

完颜照带着玩笑探寻道“这是昭弟吧?”

完颜澈将云昭接进宫的那天收他为义子。

云树拍拍云昭,将他放到地上,“向四哥哥问安。”

“昭儿请四哥哥安。”小云昭虽有些怕这个哥哥的目光,礼却行的很规矩。

“昭儿这么乖,来,给四哥哥抱抱。”

云昭看看母亲鼓励他不要怕的目光,鼓足勇气接受了完颜照不怎么友善的抱抱,小脸上努力挤着礼节性的笑。

果然有其母,便有其子。这么小的孩子就这般的假。

“昭儿,你父亲呢?”说着满脸戏谑的望向云树,又小声道“昭儿莫不是本王的侄子吧?”

云树面不改色向前望去,“陛下。”

完颜照吓得慌忙转身,放下云昭,正欲跪地行礼,却瞥见一个人也没有。他被诓了!完颜照气红了脸。

“你!”

“本宫是你母妃,再这般不知礼仪,定叫你父皇好好教训你!”言毕,牵着云昭的小手,带着宫娥离开。

完颜照更气,他竟然被这个假模假式的女人给教训了!

回到子云宫,小云昭有些蔫儿蔫儿的。

云树蹲下身子,捧捧他的小脸,“昭儿,怎么了?”

小云昭犹犹豫豫开口道“母亲,我父亲呢?”

云树一愣。

“父亲走丢了,母亲找不到他了。”

小云昭瘪瘪嘴,“母亲,我不喜欢这里。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云树捏捏他的小脸,让他瘪掉的小嘴嘟起来。“为什么不喜欢?”

“这里的人,不喜欢我。”

“昭儿想让很多人都喜欢?”

“嗯。”

“为什么呢?”

“这里会舒服很多。”小云昭按着心口道。

云树吃惊的同时,笑容满面的抱起了他,“昭儿还有心事呢?说给母亲听听好吗?”

小云昭很乐意将自己的“心事”讲给满眼鼓励的母亲听。云树心里却是重的,这皇宫既然锁住了她,她绝不能让云昭养成个寄人篱下的性子。

两个月后,云昭被送去与皇子们一起开蒙读书,性子就“野”很多。

大个儿皇子,小个儿皇子,不管是谁捉弄他,还是嘲笑他,他都硬气的回击。母亲说了,受了欺负就要欺负回去,万事由母亲撑腰。

小云昭不仅忙着读书,还忙着“战斗”。大孩子挑唆,小孩子出手又不知轻重。晚间下学,小云昭有些不敢回去。他被十二和十三给揍了,脸上青了一大块,额头也磕破了,不过被他自己揪下发缕遮住了。十三皇子五岁,十二皇子八岁,对付一个不驯服的四岁小儿绰绰有余。

云树见下学时间都过了半个时辰,云昭还没回来,便坐不住,亲自去上书房接他。

夕阳晚斜,秋叶翩飞,书房前的台阶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的那个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大的那个满眼温柔的鼓励着。

云树看了许久,才走过去。“昭儿~”

“母亲!”

兴奋过头的小云昭听到母亲的呼唤从台阶上弹起来,直朝云树扑过去。

云树给他一个助跳的机会,然后一把接住他。

“母亲好厉害!”小云昭激动道。

云树却看到他脸上不正常的颜色。

“脸怎么了?”

小家伙不自在道“被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打了。”

“为什么?”

“是他们故意与我过不去。”

“有没有还手?”

“还了。”

云树冲他挤挤鼻子,做了个鬼脸儿。“回去细细说来。”

“好。”母亲的“大度”,给了他勇气。

黎歌看着母子两人的互动,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儿。

云树对他一笑,“黎大人。”

“请姝妃娘娘安。”黎歌跪地行礼。

“起来吧。”云树并不习惯黎歌向她行此大礼。

“母亲,黎师傅好厉害!什么都懂!还教我怎么应对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云昭卖力夸赞这个昔日黎叔叔,如今的黎师傅。

云树揉揉他的头发,向黎歌道“当年在学宫,黎大人也没少受委屈吧?”

京城的学宫自来多权贵子弟。

黎歌想起他当初咬着牙要出人头地,要给眉儿带来荣耀的读书日子,心中苦笑,“还好。”看看云昭,“昭儿如今我来教,不需要再请师傅了。”

“辛苦黎大人了,我云家以后就全指着昭儿了。”云树放下云昭,“向黎师傅告别,我们回去了。”

看小云昭有模有样的行礼,黎歌道“看到昭儿,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焕晨。”

小时候的孟焕晨被云树宠的古灵精怪,尤其是动不动就小猴一般的挂在云树腿上。那时候,眉儿还是他的眉儿。

云树并没有与他一起回想,点了点头,牵着云昭走了。

小云昭今日去上书房,那可真是忙乱的一天啊。又跟母亲说了一路的话,这会儿不仅小胳膊小腿儿酸了,小脑袋也困了,趴在母亲肩上睡着了。云树用披风裹着他,赏着晚阳往回走。

在真国时,皇子间的小摩擦也是常有的,虽然今日三个小的干了架,但老太傅引以为常,并没有上报。下学了,皇子们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其后再有什么争执,那就是各位后妃的事了,是后宫的事了。这许多年过去了,也没立太子,老太傅也不管这些后宫之事。

完颜沧月当初被欺负,他母妃没地位,也不管他,才会被他并不怎么通事的兄弟没轻没重,越欺负越狠。如今十二和十三的母妃可不是这样的。

十二皇子完颜煦的母妃是宸妃,十三皇子完颜焘的母亲是柔妃。宸为帝王居所,用“宸”为封号,可见其在完颜澈心中的地位。至于柔妃,或许是完颜澈心中最为温柔的女人吧?

如今,勤政殿内,两个妃子正拦住要去子云宫的完颜澈哭诉,说云昭那个野孩子欺负自家皇儿,暗示皇帝过分宠爱姝妃,让那野孩子尊卑不分,竟敢以小欺大!

完颜澈这辈子看过许多女人的哭相,再看着眼前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心中却觉纳罕都是女人,怎么有的就哭的让人心烦不已,连带人也变的难看起来。怎么以前不觉得呢?

他想起前些日子云树的眼泪。云树哭得那么安静,那么痛,那么真,又那么美,让人只想给她更多的宠爱来抚慰她的伤心?

再看两个皇子,一个五岁,一个八岁,两个欺负一个,竟然被四岁的云昭给抓了脸?真是丢他的脸!这会儿竟跟着他们的母妃哭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完颜澈皱眉。他的儿子们这些年都是放养的,出类拔萃的必不会被埋没,可那不出头的几个“废”到何种地步,他却不清楚。

这边告状的都来半天了,那正主倒是不慌不忙,影子都没见。姝妃是真的这么信赖自己对她的宠爱啊?

完颜澈对首领太监吴音招招手,“去请姝妃母子来。”

耳边伴着妃子、儿子真真假假的哭声,完颜澈一手拿起案上的奏章,一手拿起朱笔,接着批阅奏章。

云昭是被母亲叫醒的。背上的披风被抽去,刚醒过来的他觉得身上有点凉,眼睛都没睁开,口中呜囔道“母亲,冷~”

完颜澈放下手中的朱笔,示意吴音把窗子关了。

云树看了完颜澈一眼,会说话的眸中带着些感激。有时候目光所传达的那些脉脉情意,甚于言语,更能牵动心意。完颜澈虽然早过了眼波传情的年纪,可是这会儿他觉得有些受用。

“昭儿,醒醒。给陛下请安。给两位娘娘请安。给哥哥们问安。”

小云昭立马清醒了,见陛下一脸严肃的望着他,心中又警了警,忙规矩的行礼。

“陛下圣安!”

“宸妃娘娘金安!柔妃娘娘金安!”

“煦哥哥安!焘哥哥安!”

完颜澈严肃道“昭儿可知错?”

“回陛下,昭儿知错。”云昭奶声奶气道。

“错在哪?”

“哥哥欺负昭儿,昭儿不应该不顾大小与哥哥动手。哥哥毕竟是哥哥。”

“姝妃!这话是你教的?混淆黑白的能力太强了吧?”宸妃按不住怒气道。

“姐姐误会了。妹妹并没有这样教昭儿。”云树垂眸道。

“你……”

完颜澈瞪了宸妃一眼。宸妃在陛下问话的时候插话,自觉错了,不敢再说。

完颜澈清清嗓子,“昭儿,今日去上书房,哥哥们怎么欺负你了?”

“煦哥哥和焘哥哥说昭儿是野种,不配在上书房读书。母亲曾说昭儿既作为陛下的义子,不能给陛下招骂。昭儿一时没忍住,就跟哥哥们动了手。昭儿错了。”

小家伙说的诚恳而沉重,完颜澈不由看了云树一眼,又向另外两个儿子严肃道“是这样吗?”

两个小家伙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了。

“煦儿,这话哪里听来的?”

“父皇……”

完颜煦眼泪汪汪的看着完颜澈。皇子们都这么觉得,只不过他们两个小的识事有限,被怂恿了。这会儿有点反应过来,却不敢将其他皇子拖累进来,否则众位哥哥可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焘儿?”

完颜焘被哥哥的反应所影响,更不敢说。

看看两个儿子,再看看小豆丁云昭。这两个真是他的儿子?太傅教出来的天家骄子吗?完颜澈的脸色更阴沉。

三百八十二章:泼醋行动

“两位皇子年幼,这般言语行事,必是身边人乱嚼舌根,带坏皇子!贴身服侍的人一人十板子!”

“宸妃、柔妃?”

“臣妾在。”陛下发怒,两个妃子也觉两股战战。

“你们两个也回去好好反省!再把朕的皇子带成这样,朕就把十二和十三交给教养嬷嬷带!”

“陛下……”两妃子又欲哭求。

云树对完颜澈的话没什么反应,只看着云昭小脸上的伤,想着回去用什么药,想着怎样教他练身手。

完颜澈皱眉,又喝“昭儿是朕义子。再让朕听到乱嚼舌根的话,重打五十大板!”

云树依然没反应。

完颜澈知道她心中的怨言。她不喜欢不管是不是她的错都要道歉,自然也不喜欢云昭道歉。云昭那话她真没教?

“煦儿,焘儿,两人一起欺负幼弟,不觉惭愧吗?平日师傅是怎么教你们的?”

三个小的互相作揖道歉的样子让完颜澈又想起中原礼仪来。

“都退下吧。”又向吴音道“召太傅!”

这些年他是忙着打江山,没有细细考较儿子们的学业。老太傅可是他当初很认真的请来的,就是看中他学识渊博,深知中原文化。他竟能把大几岁的皇子们教的还不如小豆丁云昭!着实可恨!

柔妃性子柔,是被宸妃恩威并用叫来的。她除了哭,什么话都没胆子说。一肚子气的宸妃一路没少抱怨她。两人本来是带着孩子来告状的,反而被训了一顿,陛下竟然还说出不让她们带皇子的话。那个祸水!早晚等着!

出了勤政殿,云树不急不慢重新给云昭系披风,温柔的笑着,“不冷了吧?”

“不冷了。”云昭童声朗朗。

“饿了没?”

云昭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弯了眉眼道“饿了。”

“你义父不留我们用饭,我们回去吃。猜猜给昭儿准备了什么?”

“银耳雪梨羹!”云昭欢快道。

“有!”云树也用“欢快”的调子回应。

“栗子糕!”

“有!”

“水行鸭!”小云昭亲自命名,非要将老鸭汤叫做“水行鸭”。

云树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宠溺道“有!”

“雪花盏?”云昭挤着眼睛试探道。

云树摇头。

“母亲,我想吃雪花盏。”云昭撒娇道。

雪花盏是夏天里将冰块打碎,配上牛乳各类甘果,颜色诱人,冰屑莹莹如雪花,让人看着就觉清凉。最惹小儿贪嘴。

云树也撒娇道“昭儿,母亲也想吃雪花盏。可是天凉了,母亲吃了雪花盏会肚子痛……”

“不吃不吃,母亲不能吃!”云昭“老道”的阻止道。

“可是看昭儿吃,母亲嘴馋。”

“母亲乖,昭儿不吃了”云昭捧着母亲的脸哄道。

云树“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

完颜澈隔着窗子听两人絮叨着走远,孩子还能这样教?除了那晚哭的楚楚可怜,两个多月了,姝妃可不跟他撒娇啊。她总是倔强的、理智的挂着温柔的假笑……

二更天,整个皇宫都陷入沉寂中。云树一袭寝衣,散着头发,披着披风,借着灯影,在廊前赏菊。

前院传来拍门声,过了会儿完颜澈乘着清凉的秋风来了。

云树走下台阶去迎他,“陛下来了~”

“想眉儿了,就来了。”完颜澈亲自扶她起来,握住她的手。

他喜欢云树微带薄茧,筋肉相宜,握着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还以为陛下要生我的气。”

云树开口说软话,完颜澈含了笑意。“为什么生你的气?”

“昭儿今日胡闹了。”

“朕许多年没管过皇子之间的小矛盾了。宸妃也是怪朕这些日子独宠你了。”完颜澈牵着云树的手步入寝殿。

两个多月来,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到子云宫过夜,但是,人,还未能到手。只是每日磨着云树的脾气,听她倔着脾气发表奇谈怪谈。送云昭去上书房读书的决定,就是这么谈着谈着,不知怎么就给定下来了。

完颜澈噙着笑意,望着她绝美的脸庞。她头一次像今晚这般温柔体意,去了倔强,像个待宠的女人……

“那陛下还来?姐姐岂不更恨我?”云树语中带着些“怪”意。

完颜澈语带笑意道“不怕。这么晚了,在廊下做什么?”

“等一个,为我而来的人。”

完颜澈更觉得这话与以往不同,其中似有些意思,遂低头吻了下眼前人的额头。

云树没有避开。完颜澈心中竟有些欢喜。“怎么知道朕会来?”热点书库

“需要陛下的宠爱。”云树言语直白,手下却体贴的解开他颈间的披风。

皇子毕竟是皇子!此次,完颜澈的作为是袒护了云昭了,而她和昭儿是需要这种袒护的。

无人接手的华丽披风拖着烛光,迤逦逦扑到地上。

完颜澈抚着云树光洁细嫩的脸颊,灵动的眉眼,玲珑的鼻头,柔嫩的唇瓣,不由感慨“朕老了。”

“眉儿来告诉陛下您有没有老。”

光影摇曳。

床上的温存蚀骨**!人间尤物!让人想剥下这层皮,将她与自己永远紧紧裹在一起或者死在她身上……完颜澈喘着粗气想着。

“陛下~”

“嗯~”

“昭儿是我云家唯一的血脉,我只想他承继云家家业。”

“朕知道。”

“我不想昭儿再被人骂野种。”

云树沉而痛的声音似乎攥住完颜澈的心。

“朕已经下旨重罚嚼舌根之人,眉儿还想如何?”

“上书房的师傅们都是国之精英,若是陛下开口,让他们用心教导昭儿,眉儿感激不尽。”

她想要完颜澈在云昭的事上多些亲自交代。反正她都是要被人嫉恨的,总要为云昭谋取最适宜的成长空间。

完颜澈想起,他刚撤掉太傅那误人子弟的老东西。

“放心。朕记着了。”

“眉儿谢陛下。”

“怎么谢?”

完颜澈被云树身上的气息所吸引,忽略了身体的疲惫已然将人压到身下。

“陛下明日要早朝。”

“那要记账吗?”完颜澈贪婪的吻着身下的人,呼吸已然重起来。

云树翻身而上,“眉儿来。”

……

完颜澈毕竟是年岁大了,两场蚀骨**、缠绵至极的**下来,早朝他是真有些起不来了。

云树唤人将熬好的补药送来,磨着完颜澈将药喝了,然后亲自伺候他洗漱更衣。她不想被朝臣骂做祸国殃民的杨玉环,惹得君王不早朝,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完颜澈临走前,握握云树的手,“既然做了朕的人,皇后那边,便去请个安吧。”

云树应了。“听陛下的。”

完颜澈走后,云树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刀,虎虎生风的在院中舞起来。

一刀命,一刀运。经历那么多的事,她的心有些麻木了。

命。运。她又想冷笑。既推着她走,且博一场!

云树沐浴更衣后,依着宫中礼仪去给皇后请安,不可避免的被众妃子的酸醋浇个透。

皇后心中也酸啊!

她比众妃都年长,完颜澈早就不怎么亲近她,但依着礼节,看在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的面上,每月还是会去上三四次的。自从这个姝妃被带进宫,完颜澈就记不得她这个皇后了。因此,皇后倒乐的云树成为众妃攻击的对象,杀杀她的锐气,自然不会帮她说话。

由于昨日的事,宸妃言语酸倒了牙。云树淡然的接了,都懒得回嘴,只还她一个又一个微笑。

“姝妃笑而不语是什么意思?”慧妃“点火”道。

“宸妃姐姐说的都对。”云树又一个“真诚”的微笑回道。

宸妃怒了,有些不管不顾的挑唆道“坊间传闻,姝妃可是差点要唤丽妃姐姐一声‘母妃’?丽妃姐姐,可是真的?”

丽妃绿衣,完颜沧月的生母。云树知道她年近五十,今日见她,装扮却很年轻,像个四十来岁的女子,且往日的美丽容颜依稀可见。

丽妃不得宠也好多年,一手好牌生生打坏!完颜沧月出走十多年,回来后,除了财物送到供她装扮,满足她一心在父皇面前博出位的心思,却也不怎么来看她这个母妃。完颜沧月的事情,她几乎全不知。

这个艳冠群芳、独得完颜澈恩宠的姝妃固然惹她不喜,但那些年凭借年轻姿容与家世获宠,喜欢仗势欺人的宸妃她更讨厌。如今,口不择言送上门的宸妃,她如何能放过。

“这样大逆不道的传闻,宸妃敢传,我可不敢听。宸妃若想知道,不若亲自去问陛下。”

宸妃自觉失言,又不愿落架势,气道“你!你……”

“好了!本是姐妹闲谈,休要胡扯。”涉及陛下的帽子颜色,皇后不得不开口了。“姝妃年轻,若有行事不周的,你们做姐姐的多提点,都是服侍陛下的,应当齐心才是。”

已然给云树判了错。

“既然皇后娘娘都发话了,”皇后左手边,身份最贵重的元妃——完颜烈的生母开了口,威严深重的唤了声,“姝妃~”

“妹妹在。”云树“乖巧”道。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那件事。宸妃计较,慧妃点火,皇后装傻也是那件事——在宫里活着,就必须争圣眷!新来的不懂事,在开撕之前,老人儿还是先“提点”。

之前完颜澈跟皇后说姝妃身子不适,暂不给她请安,也不许她去看。

姓氏为宫号,名为封号!姝妃独揽冲天恩宠的三个月里,她这个皇后被这些宫妃们拈酸含醋的说了许多,却不得不替姝妃担了。这好不容易人来了,话可就要说清楚了。

接下来,元妃娘娘霸气的替皇后娘娘教导了姝妃“雨露均沾”的深刻道理。

三百八十三章:想这一生

云树打着太极,连连称是,搞得元妃都不好意思多说了。意思到了,应该行了吧?

皇帝年纪大了,政务又繁忙,再被这个祸水给独霸了,她们一年到头就别想见到了。这宫里的日子还怎么过了?

今日出头的,还只是妃位的几个。

因云树恩宠过盛,绝无仅有!虽然流言纷起,但云树底细究竟如何,尚未摸清。是以,妃位以下的虽然心中也有许多怨言,但未敢开口。当然也有胆大,性子刚的……

后宫的一场泼醋行动,**迭起,与朝堂上激烈的争论不相上下!

完颜澈昨晚撤了老太傅,今日让他们推举一位。

老太傅自大皇子幼年便开始坐镇上书房了,如今皇帝说撤就撤。小道消息说,全因姝妃的那个野孩子的缘故。这皇帝是要变昏君啊!

真国也不乏关心皇家私事的大臣,皇帝鼓励学习中原文化,他们便将并不怎么精通的中原忠孝节义那一套拿出来苦劝。

完颜澈看他们在下面吐沫横飞,却不自觉的有些走神,想起昨晚的姝妃。

由于完颜澈一直没说话,任他们发表意见,下面的大臣劝着劝着,不知怎的就将话题转到了立储上。

一个老臣“忠肝义胆”一声吼“陛下!”

完颜澈一个激灵回过神,看着下面的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

“陛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今陛下年岁渐长,还是早立太子以定国本。”

完颜澈本来身体就不错,加上今日吃过药,这会儿精神好极了,这老家伙却说他年纪大了!这话他自己可以感慨,别人这样说难免心中不愉。

完颜澈阴沉道“所以,新太傅你们推举哪个?”

皇帝由着他们争论,他们竟然的议题竟然偏了十万八千里。众位大臣一时鸦雀无声。

“朕罢了老太傅你们都不服气,还在那里传播谣言,胡乱编排。太傅的政绩取决于皇子的成绩,便给皇子们来一场考核。若皇子们的成绩尽如人意,老太傅便提成太师。若皇子的成绩不佳,刚才那些胡乱编排宫中之事的,通通杖责二十。”完颜澈威严看向侍立的吴音,“可都记下了?”记下了朝会上关心皇帝私事的家伙。

“回陛下,记下了。”吴音声音细柔道。

众大臣又是一激灵。前些日子,因为攻讦二皇子的事,已经有一批同僚被扒了裤子杖打,半辈子脸都丢尽了!这才过了多久?又要打?

“礼部尚书?皇子的考核之事就由你来安排吧。若无别的事,今日且退朝吧。”

皇帝交代完事情就先走了,众大臣却在殿中回味皇帝的意思。

长春宫内,众妃一番“指点”后,云树“悉听教诲”,众人无趣之余,便开始对云树评头论足。

慧妃眼尖,“呦,姝妃头上这支簪子倒是难得!”

众妃闻言也朝云树鬓间看去。

云树轻轻含笑扶鬓。

那一只畸形簪“童子报平安”,是少见的珍品。簪头是一颗特大的畸形珍珠,约五厘米长,形状就像一个顽童作舞蹈状。畸形珠左边一颗雕成瓶子状的蓝宝石做装饰,瓶口探出几枝细细的红珊瑚枝衬托着一个“安”字。顽童背后一柄金制如意柄将其与宝瓶连为一体,并将金累丝灵芝如意头露在顽童右侧。连在一起便是“童子报平安”。

云树当日一舞让完颜澈印象深刻,倔脾气的她也让人觉得带些顽皮之气,所以赏赐物中特意加上这支顽童舞蹈的簪子。

这簪子有“多福多寿多子多孙”之意,以使皇家血脉旺盛,帝王基业万古千秋的传承。所以,看清这簪子后的众妃不由酸意又升。

“看来陛下对姝妃妹妹寄予厚望啊!”

云树但笑不语。她是因为云昭的缘故,才选了这支状若顽童的发簪,眼下只任人猜测。

“什么厚望?”完颜澈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众妃一惊又一喜,莺莺燕燕跪了一地。

“陛下圣安!”

“都起来吧。”

“陛下怎么这时间过来了?”皇后面上含喜。

完颜澈在皇后为他准备的位置坐下。

“想起许多时间未来看你们了,正好今日下朝有时间,便过来看看。刚才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完颜澈兴致盎然,目光扫过众妃,在云树身上多盘桓一息。

“众姐妹正说姝妹妹头上这支簪子寓意好呢。”元妃微微含酸道。

皇后“大度”打圆场道“姝妹妹年轻,可要承吉意,让陛下得偿所愿!”

完颜澈看云树头上那支“童子报平安”簪子,再看她粉面玉颊长睫轻颤,“顺服”的道了声,“借皇后娘娘吉言。”不觉心中暗笑她挺会装!

陛下在姝妃那里待了近三个月,整个精神风貌都像是年轻了些!再看陛下望着姝妃,话都忘了说。众妃很受打击,觉得刚才含酸捻醋的自己有些可怜,话也少了。

知趣的妃子有意给皇后娘娘创造机会,便以不打扰陛下与皇后娘娘为由,带大家退去。

云树落在后面,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立在长春宫外,看匾额上那几个字,再看周遭离去的或娇艳或凋零的红颜。皇宫,恩宠,子嗣,家族,权势……思绪一点点延开。

“娘娘,咱回吧?”宫娥打扮的云想小心道。

云棉,云深都大了,嫁了人,在云宅照顾还好,不好带进宫。云树便换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云遥和云想。云遥贴身照顾云昭。子云宫其他人都是完颜澈为她安排的。

“姝妃莫非喜欢长春宫?”一个柔软的女声道。

云树回头,丽妃正打量着她。

“丽妃姐姐玩笑了。”豆豆盒小说网

“那这是在做什么?”

“想这一生。”

丽妃听她语调苍凉,有着与年龄不符感慨,探询道“这一生如何?”

云树含了微凉的笑意,轻轻摇头,“并不如何。”

“君恩深厚,圣眷正隆,妹妹何出此言?”

“一时感慨罢了。”

丽妃犹豫了一会儿,让宫娥远远跟着。云想看云树同意方带人后退。丽妃开口道“你和月儿真有过往?”

云树盯着丽妃的眼睛,那明利的目光让丽妃有些心怯。

“你真曾那么伤他的心?”

“现在是你在伤他的心!”丽妃眉头微皱。

“你在乎吗?在乎他,还是更在乎陛下?”

云树进了一步,丽妃不由退了一步,“你呢?”

“你觉得呢?”云树的语气有些微微的灰丧。

“那你还……”

云树不语。

“那云昭?”丽妃眉头皱更深。

云树转眸盯着道旁的一株老梅道“昭儿像他父亲。”

丽妃曾远远看过云昭那孩子,小脸儿没一点像月儿。“你!?”

云树不由凉凉一笑,“君心倾慕可由你?君心不再可由你?”

“你也……”

“我想知道,舍去他,一心只为陛下。丽妃姐姐可曾后悔过?”心里却在想着梅花真的香自苦寒来吗?苦寒后真的会盛开吗?万物之理相通,人事却似乎不那么同理。

“我何曾舍过月儿?”丽妃急辩道。

这般年纪,她的心仍糊涂着。自己也活的不清楚,争论这些,是做什么?云树矮身行礼,“妹妹先告退了。”

“你等等。”

“还有话?”

“月儿。你进宫来了,月儿怎么办?”

“他是你的儿子。他有他的路。”

“你的心真这般凉薄?”

“你想我如何?给陛下的帽子换个颜色?”云树绝美的笑颜上挂着些嘲讽。

“你!”丽妃有些生气,却被云树的话牵扯的不知该怨谁。“你不像宸妃那般恃宠而骄,却也不是个柔顺性子。”

云树回身,却眯起眼睛看着前方,转了话题道“或许我的心够大,陛下也可以住进来。”

“是吗?”一个俊朗的男声道。

丽妃从微微诧异中回头,眉头松开换上笑颜,“陛下。”

完颜澈不自觉的竟亲自出手扶起两人,看娇艳新人与陈旧红颜,看他儿子的母亲与……他忽然没了刚才的心思。

“丽妃你回去歇着吧。”

“臣妾……”

“姝妃,朕有话跟你说。”

丽妃将“想”字吞下,“臣妾告退。”

完颜澈没有看落寞的丽妃,而是盯着云树的眸子。云树含着笑看他,等他开口。

完颜澈却看着她久久未开口。云树一个笑在脸上挂久了,脸上肌肉有些抽搐,收了笑容,看看旁边的小径。

“要陪陛下走走吗?”

完颜澈不为所动。

云树看他面上的纹路延展,再看他霜意微染的胡须精心修剪后,显得浓密有序,而后才望进那双清澈的眸子。

这双眸子微冷,似近似远,让人难以捉摸,与宏哥哥深邃但灌满情意的眸子完全不同。可是历经岁月洗礼,那深沉的气质却给她一种特别的感受。

云树立在完颜澈面前,不再东张西望,退去违心的笑,也那么沉静的看着他。

她还从没有这般平心静气的看他。看他的冕冠,看他绣着虬曲盘龙的龙袍,又看他的腰带,腰间配饰,最后目光落在锦囊上……轮廓圆圆鼓鼓的。

她抬眼看看完颜澈的目光,试探着伸出手去。完颜澈眸中没有不许,也没有同意。云树便由着自己的好奇解开他的锦囊,探手进去。她摸到里面凉凉的……

完颜澈见她嘴角的笑意有些顽皮,按住了她的手。

三百八十四章:那个疯子

云树的“顽皮”举动也是一种示好,完颜澈接受了她的示好,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好奇的像只小猫?”

云树盯着完颜澈从锦囊中捏出两只金黄的枳果,放到她手中,“喏。”

云树接过,放在鼻端轻嗅。数年前,完颜澈就曾在她手中放了几枚枳果。原来他是随身带着的。

“陛下喜欢枳果?”

“嗯。真国偏北,天寒地贫,生存不易,果蔬难得。”说起真国民生,完颜澈语气微重。

“陛下年轻时,吃过许多苦?”云树灵动的眸子望着他。

年轻时,确吃过许多苦。只是他不像女子般易感伤,过了这么多年,也不怎么觉得了,而云树用心有戚戚的目光看着他,竟让他觉得心头一软。

云树上前一步,大胆抱住他的腰。“眉儿也吃过许多苦。”

“是吗?”

完颜澈捧住她的小脸,粗糙的大手轻轻婆娑着。

“嗯。”

“云家之富有,支撑赵琰在济阳扛了那么长时间,哪里苦了?”

话题还是没能岔开,不过早晚都是要来的。

“陛下要跟眉儿算账了吗?”

“朕要跟你算的账,可不止这一笔。”完颜澈继续唬道。

“眉儿后悔了。”

“后悔什么?”

“昨晚不该侍奉陛下。”

“昨晚不好吗?”完颜澈继续抚着云树柔嫩的脸颊。

“陛下觉得昨晚好,所以觉得今天的眉儿不好。”得到了就不够好了。

完颜澈不禁低头吻上她微嘟的娇唇,似是回味许久,一本正经道“还是很好的。”

“不好。”云树目色莹莹,语气像是耍着小脾气。

完颜澈不自觉的溢出笑意,“怎么不好了?”

“陛下要跟眉儿算账,哪里还有好?”

“怕吗?”

“怕。”云树委屈道。

“怕?再没见过比你胆子更大的人了!你会怕?”

“陛下~”云树撒着娇。

想想云树做的那些事……“一个小女子,你这胆子怎么养出来的?”

“吃苦吃出来的……”云树面上更显委屈。

“好了,好了。眉儿吃苦了。”

完颜澈不再摆架子,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这个拥抱是那么的契合他的襟怀。本是心中有些不畅,想吓唬她,她倒是配合着卖委屈。若真要跟她算旧账,又何必费这许多功夫,将她留在后宫?

“若是早遇陛下,就不会有那些事……”云树埋头在完颜澈怀里,声音闷闷的。

这段日子,完颜澈像一个宽容的长者,任她耍着小脾气表达不满,让她一点点走入舒适区,一点点服软。

“眉儿真放的下那许多事,做朕的人吗?”

“陛下真放的下那许多事,一直宠眉儿吗?”

“乖乖的。”完颜澈抚着她的鬓发道。

“要宠我。”

完颜澈听这不让步的语气,唇角莞尔。“你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这些年……好累……眉儿一点也不想去做那许多事……”云树语带呜咽。

“当初既帮了赵琰,为什么又离开?”

“帮他是秉承师父的意愿。离开是因为哥哥伤重,让人抓走了我义父。”

“师父?哥哥?”

“我师父是辛坦之。几十年前,师父全族死于真国人刀下。因费尽心血教导的哥哥是真国二皇子,被气疯,终殒命于尧关。二皇子在赵国时,是我师兄,我们一起长大。”

“你跟月儿?”

云树明白他的意思。“当初为留他,我愿以身相许,但他拒绝。”

“回京后,他求了旨意,你为什么不嫁他?”

“回不去了。”

“昭儿的父亲?”

“在宣城……被赵琰的人杀了。”

这样的伤疤,揭一次就够疼了。完颜澈索性一次全揭了,看她有几分坦白,几分真。

“黎歌?”

“被前朝宰辅千金抢了的未婚夫婿。”

“初次见朕,为什么躲去月儿那里?”

“我,我只有一个昭儿了……我怕……怕陛下容不下他。”

“月儿能容下?”

“我毕竟叫了他那么多年的哥哥,心存侥幸。”

完颜澈一直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足够波澜壮阔,荡气回肠了。姝妃小小年纪,竟也这般多磨多难。难怪脾气这么拧,这么倔,活的这么累……她倒也坦诚。

完颜澈拥着怀中这个美色与棋子功能兼有的女子,竟会让历经世事的他产生一种心有戚戚的感觉。

“昭儿聪慧,朕很喜欢。以后朕会护着你们母子。”

“谢陛下一诺。”

“如今,你身在真国,可怕你师父怨怪?”

“赵国撤军,置百姓于不顾。举刀之人与递刀之人区别大吗?”清华小说

完颜澈从没听过这样的言论。没有人跳脱出两族的恩怨之外看仇恨,很多人盲目的仇恨,只是被压制到不敢发作。

完颜澈耐心的抹去怀中人的眼泪。

“眉儿聪慧,做事当有分寸。”完颜澈隐晦的提醒一句。

“嗯。”

“走吧。”

“去哪?”

“受罚。”

“为什么还要受罚?”云树抬头,用依然泪莹莹的眼睛看完颜澈。

“不愿意?”

云树复又埋头在他怀中,不愿挪步。

“那,受奖?”

“受什么奖?”

“去了便知道了。”

完颜澈忍着笑意哄道。他是有多久没这么耐心的哄一个女人了?记忆里,似乎没有……

云树顺着梯子下,任完颜澈牵着她的手,在明亮的阳光中步过御花园,步过长长的宫道。一路上宫娥、侍卫、内监纷纷跪地行礼。

吴音心道还未见陛下宠哪位后妃,宠的这般认真。陛下对姝妃……说是奖赏也不为过——姝妃在宫中的位置又稳一分。

满桌的早膳上齐了,却都盖着。完颜澈拿着本书,半出神,等着姝妃在偏殿重新净面。

早膳后,云树依着完颜澈的意思,认真的研了半上午的墨,用都用不完。

“陛下?”

“嗯?”

完颜澈看着奏章,头都没抬。

“墨研好了。”

“嗯。”

见完颜澈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陛下,书,可以看吗?”云树看着勤政殿内满壁满架的书,眼睛有些馋。她想知道,皇帝都看些什么书。

“嗯。”

云树满室流连,见架上竟有农书,便抽了一本《四民月令》。书中内容她是熟悉的,让她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有批注,笔迹尽可能的稳重,却仍透着些稚嫩,不是完颜澈的字。

这原是赵琰的勤政殿……京城易主,城下战斗激烈,宫城却免于战火。

临安城,凤凰山,丽正亭内,赵琰轻抚茶盏,观细烟袅袅,良久之后,像是回过了神,“她真的入宫为妃?”

亭中跪着一人,恭敬道“回陛下,不仅入了宫,还宠冠后宫,一步封为姝妃。名头是出自二皇子府。云树入宫后,真国朝堂攻讦完颜沧月的被杖责一通。”

“那一子?”

“回陛下,完颜澈认其为义子,但流言纷纷,说那是二皇子完颜沧月之子。也有消息说因为那个义子,完颜澈连老太傅都给免了。”

“像谁?”

地上的人敏锐道“回陛下,像那个疯子。”

赵琰将手中的茶盏握的更紧。

“去吧。”

“是。”

赵琰端着茶盏起身,静看亭外的南国风物。山上风凉,他不觉捂了捂手臂。

当年在宣城外的崖头下,被完颜熙、完颜沧月的人追上。他手臂中箭,因躲避追击,耽误治疗,这手臂便落下旧伤,风凉些,就会觉得疼。只是到如今也不知伤为谁伤?疼为谁疼?当初做的那些决定,简直疯魔了一般。

小太监为他披上披风,“陛下,山上风凉,回吧?”

赵琰将手中的热茶水倾倒在亭外的花头上,看那花被热茶水冲击的左摇右摆,却倔强的不肯低头,哪怕茶叶糊乱了花头。

云家之前的产业被赵琰截手,这几年以京城这几家铺子为依托,云家众人跟着完颜沧月南下,在完颜沧月的政策支持下发展迅速。

云树没有出门巡查,但还是要听他们的急事汇报,并给出指示的。以前在云宅,这种汇报她随时都可以解决,现在入宫了,多有不便,便改成三月一次。但这年下盘账,却要费许多功夫。

云树特地求了完颜澈,要回云宅去盘账。完颜澈觉得盘账这种事情,她一个皇妃不必亲自来做。

云树又说要带云昭熟悉云家事务,待他大些便将一应事务交给他打理。

完颜澈看看姿态昂昂的小豆丁云昭,不禁含笑逗他道“昭儿行吗?”

“回陛下,行的!”小云昭自信道。

“要多久?”

云昭看看母亲,想自己过了这个年就五岁了,张口道“三年即可。”

“为什么是三年?”

“母亲便是八岁便接手了家事。”

完颜澈看云树的眼神多了些深意。

“什么时候回来?”

云树揉着云昭的小脸蛋儿,含着淡笑向完颜澈道“带昭儿学习,很多事情都要教到。大概一个月。”

“看来云家产业可观啊!”完颜澈玩笑一句。

“比不得陛下富甲天下。”云树抿笑配合一句。

“早去早回,多带些侍卫。”

“谢陛下关怀。”

完颜澈看云昭仰着小脑袋认真等交代的样子,便道“昭儿先去准备,朕有话要同你母亲说。”

“昭儿告退。”

小云昭退出去,完颜澈抬起了手示意,云树上前一步。完颜澈拥住眼前人,在云树耳边道“你是第一个主动要离开朕这么长时间的女人。奇怪的是,朕竟觉得有些不舍。姝妃~”

“嗯?”

好一会儿,完颜澈也未将话说完。云树静静的等着。



三百八十五章:入局

云树要带云昭熟悉家业管理,在云宅内走到哪都跟着这个小家伙。母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学习的认真极了。

云奇作为总管事,因紧跟完颜沧月的战线推进,在最南方又因一些事情耽误,回来的有些晚。匆匆进宅,满身风尘都未来得及清理,便道有急事禀报。

云树让他进来,他礼未行就急慌的要开口,瞥到旁边的云昭欲言又止。

云树望着他的深邃的眸子,布满红血丝,向云昭道:“昭儿,去看看诸位管事都回来没。”

小云昭乌溜溜的眼睛扫过两人,乖巧道:“母亲,我这就去。”说完退了出去。

母亲既是要教他管事,应该没什么不能让他听的,特意让他出去……这消息他更想听了。

云奇刚要开口,云树又道:“昭儿?”

偷听被发觉,云昭拔起小短腿就往院中跑,边跑边道:“母亲,我正去呢。”

云昭离开后,云树示意他坐下,倒了杯茶给他。

“一路风寒,先喝杯热茶暖暖。”

云奇看她终于褪去常年的白色衣衫,一袭冰雪蓝衣裙,用银线绣着疏落的白梅花,乌发简单的盘在脑后,别着两只白玉簪。淡淡的忧伤,深沉的安宁,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行动间更添雍容。

“眉儿,你怎么……你……”易容成云奇的完颜沧月见云树淡定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我回来的?”

“你说我为谁?”完颜沧月语中气恨。

答案她是可以猜的到,却也未入她的心,只是想问那样一句话。虽然是云奇的一张脸,但见满面风尘,云树提起炉上的水壶倒入盆中,湿了帕子。

完颜沧月见她不说话,心中更气,将云树递过来的帕子砸入盆中。

“你答应我的呢?”

“我还好好活着,宏哥哥也好好活着。宏哥哥的心愿,我全力支持。这样不好吗?”

“不好!我不需要你参与这些!”

好好的茶盏被他捏裂,割裂手掌,殷红的血和着茶水一起流下。

云树皱眉,掰开他的手,将茶杯碎片取出,安静的处理伤口。

裹着伤处,云树冷静道:“事不由我。何必这样?走一步,看十步,宏哥哥一直都是冷静的让人崇拜。”

完颜沧月狠狠盯着她。

“你既回来了,必是有所准备。只是我总觉得,时机不算成熟……”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完颜沧月气道。

“这么些年了,师父的仇,总要有人记着。”

“我说我记着!记着!时刻都记着!!为什么不能多给我留些时间?为什么?”这么些年艰苦奋斗,分身乏术的完颜沧月满腔凶狠,濒临爆发的边缘。

院中还有宫娥、侍卫,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发脾气的地方。云树来到完颜沧月的身边,按住他的肩。

“好,不逼你,慢慢来。”

完颜沧月一把把她扯入怀中。

云树避开他的脸,想要起身,却被狠狠抱住,只好顺着他些,如之前一样,坐在他腿上,没再起身。“我回来时,陛下的样子有些奇怪……”

“我不想听!”

“你是特意回来对我发脾气的?”

“眉儿~”完颜沧月痛苦道。

“你只要知道,不管我在哪里,心里总是希望你好的。我们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不要再发这些无用的脾气了。”

她有些不想面对。

完颜沧月见云树对于背弃当初的约定这般淡然,心痛万分,忽然不知道该恨谁,狠狠道:“那就说正事!大名府、应天府、河南府、京兆府及以南,长江以北都是我打下来的!真国大部兵力也在我手中!我要眉儿你名正言顺待在我身边!”

云树面色一变。

“权位之争,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我都可以理解,但我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是因为我……”

云树忽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登临大位才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她并不是那个重要的。“不,你……”

完颜沧月痛切的声音打断她的话。“你为我考虑吗?你真是为我考虑吗?你做事真的有为我考虑?”

云树的腕子被他捏的发疼。“完颜沧月!你清醒点!”

云树这般称呼让他更生气。

“你叫我什么?”

云树没能挣开腕子,怒气反而涌上来,压着嗓子道:“我不用为你考虑!你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考虑!我知道,在你心里,我说的,做的都是多余的!”

“眉儿,长大以后的你,真的还为我设身处地考虑过吗?从尧关到京城,这么些年,你想着法子折腾,想着法子摆脱我!如果不是下不了手,你是不是恨不得亲手在我心上扎一刀?你真的那么恨我?我怎么心疼,你怎么做?”完颜沧月痛心道。

云树越挣扎,他握的越紧。他越用力,云树心中怒气翻涌的越厉害。

“我又没打扰你的宏图大志!师父恨了一生,如今埋骨数年,大仇仍未得报!我为了我师父,关你什么事?我食言又如何?比食言更可恨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你给我松开!”

云树前面的话让他心疼,后面的话则让他气疯了。

“那是我师父!师父的仇我来报,没你的份儿!”

“忘恩负义!始乱终弃!你有什么脸来说这些?”云树边骂边挣扎。

“你终于敢说句清楚话了!你恨我!怨我!与我虚与委蛇这些年,如今有人做靠山,你终于敢说出来了!”

云树拼了命挣出一只手,可着胸中之气扇了他一巴掌。“我恨你!”眼泪随之哗哗而下。“你始终知道我想要什么,既然打心底里不愿意给,为什么还要说喜欢我?披着别人的皮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一巴掌扯歪了他的假面,他的唇角也流出血来,两人都安静下来。

完颜沧月扯掉假面,甩手间落入炭盆上,屋中升起一股焦燃之气。

……用数年编制的梦,哄着自己,盼着她,如今碎了一地。她恨他。恨他。恨……

岁月如剖骨风沙,一时间剥尽他的一切……这些年,他,究竟在做什么?

野心勃勃的父亲,不愿面对的母亲,如仇如怨的兄弟都好好的!

用心关爱他的师父,暖心体贴的眉儿,全被他自己毁了。

十数年的征战,如今再看,那些东西越多,越令人孤单……剥去柔软猬甲,寂寞入骨。

完颜沧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眉儿,我觉得好累~”

不顾他数千里驱驰的疲累,不管不顾的大吵,还动了手。她本以为自己是冷静的,可是,她好像任性了。被他,惯的?

进宫这件事,好像,错了?

不,不,没有错!没有错!是怕,是怕他,与雨眠,与修仪有一样的遭遇……那个梦,那么真……不信佛的她却相信了那个梦,她不敢再试一次,也没有机会再重来。如果今天没有见他,如果只是书信往来,她是绝对冷静的,绝不会动摇她的决定。

前院传来隐隐的嘈杂声,完颜沧月忽然睁开眼睛,眸光警觉、锐利、疲累,却扫到云树眸中正要隐去的一缕悔意。

完颜沧月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树,云树由对视到垂眸。

嘈杂声愈近,两人都没动,直到院中响起云昭脆亮的童声:“母亲,义父来看我们了!”

云树瞥了一眼门,又看完颜沧月,他面上红肿,唇边犹沾血迹,炭盆上的假面早烧没了。

完颜澈看怀中的小人儿,一脸欢欣自豪,似乎为能被皇帝抱着有些洋洋得意。只是以往他极少这么亲昵的唤“义父”,多是恭敬的唤“陛下”,除非让他唤。交代不许人往里传话,这个机灵鬼这么明目张胆的提醒屋中人。

见完颜澈审视着他,云昭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是想在“义父”脸上亲一口表示亲昵,又犹犹豫豫,担心这一行为过于大胆。

完颜澈许久没有功夫与小儿打交道,直到云树带着云昭出现在他身边。云昭的聪慧让他想起幼时的完颜沧月。

完颜澈微微扭过脸,小云昭得了旨意一般,在完颜澈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亲完又有些羞怩的样子,惹得完颜澈有些忍俊不禁。

等完颜澈从云昭故意让他分神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人已走到廊下,屋门这才打开,屋内人正看到两人的亲密互动。

小云昭努力掩住惊讶——屋中那人,并不是之前那人,且似乎与义父有些像。完颜沧月南下时,他才半岁,如今对完颜沧月全无印象。

云树也想起,那时完颜沧月每天每天抱着云昭哄着,想着法子逗她笑一笑。她忽然很想哭,一切都是她选的,有什么好哭的?拼命忍住。

“昭儿又顽皮,还不快下来?”

云昭是想下地的,可是陛下似乎不想放他下去。他看看陛下,又看看母亲,想弄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完颜澈看完颜沧月穿着普通的衣衫,与满身风尘极不一致的洁净脸颊,还带着新鲜的瘀肿,一双深邃眼睛交杂着怒怨恨意,再看姝妃拼命含住的眼泪。

“进去说吧。”

这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局。该入局的人都已入局。至于结局如何,还要看谈话的结果。

三百八十六章:月华之巅

大皇子府内。

“陛下此举不寻常!”一个老书生模样的人,微拧着两条淡眉,捋着稀薄的胡须道。

“姝妃?哼,倒真是小瞧了她!”

完颜照一脸气不平。姝妃给他添堵的事,可不是这一件!

“为了那个女子,当年老二在尧关那般折腾。如今,竟舍得把自己的人送到父皇身边,可见他对那个位置的看重!”完颜熙坐转着指间的扳指,面色凝重道。

老书生见他二人皆未抓住重点,眉间细纹不觉又深一分,只得又道“虽然如今后宫的规矩虽比不得赵国的那般完善,但还没有哪个皇妃能出宫打理私产的!以陛下之英明,怎会这般行事?”

“庞先生之前就说过,父皇对姝妃不是单纯的宠爱那么简单。父皇如今之举……”完颜熙顿悟道。

老书生庞先生微微点头道“二皇子在朝中没有根基,所以陛下放心他常年在外征战。如今,国中兵力大半在他手中,单纯的父子之情已经无法让陛下放心二皇子,他必须要拿捏住二皇子的软肋。姝妃那么巧的来到陛下面前,如果她不是故意的,那其中怕是有三皇子的功劳!”

“三哥那个性子,哪想得那么多?多半还是国舅爷的招儿!”完颜照嫌弃道。

“还有你!”完颜熙瞪了完颜照一眼。姝妃当日本可以不露面,是任性妄为的完颜照亲手把她推到皇帝面前。

“这也怪不得四皇子,国舅爷想让她出现在陛下眼前,总会想法子做到的。”庞先生为完颜照解围道。

事已至此,完颜熙也没真要跟这个亲弟弟计较许多,只是心思沉重。“父皇器重老二,对那女子怕也早早在关注了!”

“陛下怕是让姝妃出宫钓鱼的。”庞先生眉头微皱沉吟道。

几人说话间,一只飞鸽进入王府,很快有人捧着消息进来,完颜熙接了过来。

“怎么说?”完颜照望着大哥手中的纸张急问。

完颜熙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庞先生,道“老二手下的兵咱们都有密切关注。这几个月,有一部分像是消失了,而老二也许久未在人前露面。您说,他……

他在尧关吃亏后,就把自己裹的格外严实,他府中的消息很难打探!”

“那个姝妃,倒也着人打探过。”完颜照见大哥不理他,主动补充道,“只是她手下的人竟也管的紧!只知道她系出济阳云家,支持过赵琰,老三入城后,把她家给烧了。其中波折缘由却不甚详。而那个时候,她身在尧关……”

完颜熙看了他一眼道“跟老二南下的那帮农商队伍,尽是些姓云的。”

“若为钓鱼,放姝妃出宫,只能是钓二皇子。怕是陛下比我们掌握的信息又多些……”庞先生眉头又深一分。

国舅府中,三皇子拍着桌子道“父皇怎么就对老二那么信任呢?”

国舅爷完颜嘉贺搂着妖娆的美人儿,享受美人儿指间的醇酒,答非所问道“妙妙这般的妙人,我可舍不得送人……”

“国舅爷~”叫妙妙的女人在他怀中含羞带媚的娇嗔。

完颜烈皱眉。

“只是不知陛下的姝妃,滋味如何……”完颜嘉贺微眯起眼睛,继续意淫道。

数十年的跟随,他熟悉完颜澈的行事作风,熟悉他对待女人的态度,而对于姝妃,这几个月来,完颜澈做法却是出乎意料。

“舅舅!我跟你说正事呢!”

完颜嘉贺看看不耐烦的外甥,挥挥手让妙妙起身出去。

“昨天,云宅一个管事与姝妃单独交谈良久,其后,陛下也加入其中。”

“管事?父皇怎么会与一个管事交谈?”完颜烈奇道。

“我想,那管事大概是老二的人……或者,就是他!”完颜嘉贺以他多年来对完颜澈的了解,老辣道。

“老二他敢枉顾皇命,擅自回京?父皇不仅见了他,还没有追究?”

老二在父皇心中的位置竟这般稳固了?!再看舅舅面上,妙妙残留的一抹红艳艳的胭脂。如果父皇喜欢,他不介意把舅舅的小心肝妙妙献给父皇!

“老二既敢枉顾皇命,擅自回来了,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而今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完颜嘉贺知道这个结论更骇人。

完颜沧月的举动竟然瞒过了他布下的眼线,而陛下的不追究……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他也禁不住正色深思起来。

云昭醒过来的时候,屋内烛影昏暗,只有母亲抱着他,坐在床上。

他明明正认真的观察大人之间的这件似乎极为重要的事,陛下还抱着他不愿放手,是母亲执意把他抱了过去。

他正暗自感慨,还是母亲的怀抱舒服……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竟然睡着了!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能睡着呢?他没那么贪睡啊!小云昭心中懊悔。

母亲原本说要在家中待一个月的,结果第二天便带他回了宫。

而陛下也变得奇怪,竟然吝惜一块墨!

母亲常去勤政殿伺候笔墨。回宫的第二天,母亲依旧被唤去伺候笔墨,却被罚回来,还禁了足。

云遥悄悄告诉他,是因为母亲不小心弄断了陛下最喜欢的墨。

云昭暗哂云遥真是傻的比他可爱!

他打架挠了十二、十三的脸,陛下都没生气,难道陛下喜爱的墨会比皇子们的脸还金贵?不过,陛下的脾气真是不好琢磨!

嗯,母亲被禁足,是不是有更多时间陪他读书、写字、画画、抚琴、练剑了?想想就很开心,撒丫子就跑去找母亲。

果然不出他所料。除了不再亲自去接他下学。母亲有更多的时间陪他,神态也和悦极了!

其他皇子们的母妃,从不接他们下学,只有宫娥、侍从接他们。唯有母亲,只要有时间,就会亲自接他。当他看到别的皇子眼中压制的羡慕,听出他们语中的酸意,他就有些小骄傲。

如今众皇子待他的态度又有了转变,不过他并不在乎了。而这样过了半个月后,他发现宫中的膳食似乎变差了,虽然下一顿就好转过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而陛下似乎也许久没有来了……他意识到,母亲禁足,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上书房,课间皇子们议论着除夕宫宴上的热闹。他没有看到,他很想看,他心情有些低落。皇子们还说,到元宵节会有盛大的烟火,他更想看了。

元宵节这晚,他早早被哄上了床,但他翻来翻去睡不着,心里想的都是盛大、绚烂的烟火。他爬起来,自己穿了衣服,偷偷溜了出去。

烟火在琼林苑内鱼藻池中的小岛上燃放,以免星火洒落,造成宫殿走水,且隔着水看,烟火在天水间辉映着,别样动人。

小云昭偷溜出来,没带宫娥、侍从,穿过往来忙碌的宫人,来到鱼藻池边,扒着栏杆巴巴儿等着烟花绽放。

宸妃更衣回来,贴身宫娥入画小心翼翼的扶着。

姝妃被禁足,宸妃这段日子心情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刚才宴席上,陛下还同她说过话。她觉得陛下对姝妃的热乎劲儿过了。

“新人嘛,陛下新鲜劲儿过了,也就那样。陛下还是更看重娘娘!”入画“知心”的马屁道。

“新人?她哪里算得上新人?尚未成亲身边就带着个孩子!”宸妃语中满是鄙夷。

“姝妃的作为确实难登大雅之堂!毕竟是小户人家的,没有教养!”入画继续捧主子的场。

宸妃鼻孔朝天,冷哼一声,扭头去看鱼藻池,却瞥见池边有个小小黑影,心中一警。借着游廊上的灯笼晃动的光影,着意分辨。

“那是那个小野种吗?”

入画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正是那个小野种。”又往周围看看,“竟也没人跟着。”

“姝妃犯错被禁足,小野种怕是自己跑出来看烟火的……”

天意!

宸妃妖娆一笑,对入画勾勾手指。入画靠近。宸妃与她耳语一番。

入画有一丝犹豫,但主子一脸要为自己,为儿子报仇的样子,她将犹豫收起来,领命去了。

宸妃心中更畅,舒展身心的扶着另一个宫娥丹青往灯火辉煌的宏福楼走去……

就在这时,宏福楼侧面的月华殿乐声幽幽而起,一弦一弦,一声一声,吸引着宏福楼中人的注意力,杯盏暂停,人也从殿内吸引出来。

众人跟随皇帝,从宏福楼的宴会厅步出,寻找乐曲之源。

月华殿中光影暗淡,殿顶的琉璃瓦却披着月华,泛出一层银光。

奏乐的乐姬造型各异的坐在琉璃瓦上,迎风的披帛飘飘扬扬,加上乐曲空灵缥缈,如梦似幻,众乐姬恍若天外神女落凡间,让众人一时看呆了眼。

就在此时,在琴声的衬托下,空幽的洞箫声起。

众人发现一个身形更为曼妙的神女,手持洞箫,从天而降!

披帛更显长的夸张,轻的妙绝!尤其难得的是这会儿风正好,将那披帛远远展开,在空中飘游着,而女子宛若遗世而来。

带着一丝呜咽的洞箫声在抓住所有人的吸引力后,那女子将手中的洞箫抛了出去,一乐姬接住洞箫,乐曲随之变得轻扬欢快。

吹洞箫的女子拂动披帛,在屋脊上起舞开来……仿佛人比风轻!单是这份掌上起舞的轻灵就足以震撼人心,更何况舞姿欢快,动作张合,腾空翻越……那可是昏暗月光下的狭窄屋脊……

众人揪着心,不仅是被舞姿所震撼,更是担心舞者一个不慎跌下去……

完颜澈微微抿着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屋脊上的人。他自然知道那是谁……

三百八十七章:鲛人魅影

吴音说,她特意求从美人居召来乐姬要为元宵夜宴添彩。完颜澈不动声色的暗许她的准备工作。

今晚,千等万等终于出来。确实别出心裁,恍若天外飞仙!

哪位君王的帝位,不希望得到上天的护佑?得到天女恭贺与侍奉?

姝妃倒是“懂”他……姝妃……

完颜澈看得出了神,在他的梦想中遨游九天。

自舅舅推算出老二与父皇可能达成某种约定,完颜烈的心就不得安定,总是想搞些破坏。

宴会上,父皇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众妃谈天,与辅臣说地。而那个擅自进京的人就好像又凭空消失了。完颜烈觉得自己酒气上涌,必须要出去透口气了。

宸妃仰着高傲的头颅,走过游廊时,完颜烈提着个酒壶依在暗影中的台阶上喝闷酒。在宸妃发现云昭之前,他早看到了。

他有时候也去上书房听听课,尤其是父皇整顿上书房后,他为了做样子,去的次数也多了。云昭这皮孩子他也见过许多次,学习力超强,师傅讲的,过耳不忘,随着知识的累积,还可举一反三。虽不惹事,却不愿吃亏。皇子的账他都不买,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

一个野孩子,一个宠妃都被父皇宠的不像样子。之前懒得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会儿他正琢磨怎么整一整这个皮孩子,让姝妃有苦说不出,也好出出气,让她帮着老二给他添堵!

宸妃就在廊下嘀嘀咕咕的交代宫娥“替”他出手了。

这会儿他脑中忽然精光一闪,姝妃的这个心头肉,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没了,她还会与父皇那般好?还会为老二做那许多事?

众人都在看月华殿顶上的天外飞仙,他就静静的看宸妃的那个笨丫头,磨磨噌蹭,走三步退两步的向那个小豆丁靠近。

鱼藻池距离月华殿有一段距离,重檐相叠,云昭个子又小。他只听得到乐曲,却看不到殿顶的舞蹈。

母亲这段日子给他讲了些乐理,反正烟火还未开始,他闭着眼睛摇着小脑袋细细品味曲中之意。

真是愚蠢的女人养的愚蠢丫头!愚蠢的小东西还傻乎乎的立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危险已到身边。

众人正看仙子起舞,仙子忽然收身立住,一瞬后,又一个纵身,竟从屋脊上飞跃而下,被舍弃的披帛远远飘去。再看仙子又在树上借力又起,几个腾越,在游廊稍稍一停,再起身便直直落入鱼藻池。

众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忘了呼吸。

完颜烈眯着醉眼看小东西被推到池中,一声惊呼后,砸破薄冰,落入水中。小东西似乎是吓傻了,临入水前不唤“救命”,而是唤“母亲”。

那个笨宫娥刚跌跌撞撞的跑进暗影中,就有一个玲珑身形从他头顶飞过,投身池中,更大的碎冰声传来。

是极为骄逸的“飞”过!

完颜烈惊了一瞬,也明白小东西要得救了,他便扶着廊柱起身,向池边走去,手里犹捏着酒壶。

巨大的声响吸引侍卫们提着灯笼向这边聚拢,宏福楼上的贵人们也迤迤逦逦下楼而来。

借着逐渐靠过来的灯笼光,完颜烈眼见因冬衣湿重沉下去的小东西被那个飞过来的人给托了出来。

那人满脸珠水、冰凌顾不上抹,口中急唤:“昭儿!昭儿!”

云昭睁开眼睛看到抱着他的人,巨大的惊吓之下刚要张口哭,却因喝了几口水而咳呛。

云树拍拍他的背,让他把气息喘匀了。

“昭儿莫怕,莫怕!母亲在!母亲在!莫怕!”

云昭汪着眼泪,紧紧抱住母亲的脖子。

云树一手破冰、划水来到岸边,入她眼中的是一双华贵的靴子。

云树抬头,完颜烈低头看她。

侍卫们擎着灯笼跑了过来,看这光景,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完颜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躬身伸出了手。

云树看着他没有太多表情的脸,将手递给他,借力矫然出水。

完颜烈本来醉意朦胧的眼睛,在云树出水的一瞬,不由微微大睁开来。

只见湿掉的单薄舞衣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腰身上,裙摆犹拖着水。借着朦胧光影,她就像是中原传说中美丽的鲛人魅影一般向他扑过来。完颜烈一时没能挪开眼,另一只捏着酒壶的手也微微张开,似乎想要接住她。

云树并没有扑到他怀中,踏在岸石上,旋到他的身侧,抽回手,后退两步立定。

“多谢!”

完颜烈捻捻手上的湿意,看着云树,没有说话。

皇帝完颜澈也赶了过来,看到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母子二人,语中竟然多了焦急之色,“出了什么事?”边说边将身上的外袍脱下,将云树母子二人裹了起来,行动自然极了。

云树抱紧云昭,忍住寒噤,望向冷静道:“臣妾赶过来时,有一黑影向那里窜去。”

云树向入画躲身的方向指去。完颜澈挥手让侍卫快去搜查,而看云树的目光,关心中多了一丝观察。

云昭颤抖着紧紧抱住母亲的脖子,落着眼泪委屈的哽咽道:“是,是入画推我~母亲~”

云昭的身子不受控制往鱼藻池跌去时,惊慌的两手乱抓,有一点身手的他抓住了入画的披帛,虽然一瞬间后光滑的披帛脱出手,但巨大惊吓之下,那一瞬显得那么的漫长,他瞥到的是入画惊慌的脸。

因云昭与十二有恩怨,入画替宸妃去上书房看十二时,可没给云昭过好脸,他如何能不记得。

“陛下,休听这小东西胡乱攀扯!”人群中的宸妃急慌的声音都变了。

云树没有与她争吵,而是恳切的望向完颜澈道:“臣妾相信陛下明察秋毫,定会还昭儿一个公道。”

完颜澈见云树又看老三。

完颜烈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酒壶,行礼道:“父皇!”

“这位皇子或可为证。”

云树推测完颜烈看到了全过程,念在他伸手拉她出水,她想赌一把。

完颜澈让吴音送姝妃母子先回去更衣。

子云宫中,一应宫人跪了一地。

偏殿中,云树喂云昭吃了安抚神魂的汤药,他终于安然入睡了。

云遥捧了一碗热姜汤,跪在床前,虽然心中忧惧、愧疚,但开口仍是云家人被教导出来的冷静:

“云遥做事不力,让小主人置于险境,任凭爷处罚。只是这么冷的天,爷要多顾念身子,把姜汤喝了吧。”

云树拧眉向云遥道:“去外面跪着!”

“是。”

云遥将手中的姜汤转给云想,自己退到院中跪下。

云想再次将碗端到云树面前。“爷,您若身子不适,怎么照顾小主人?”

云树看看云昭,接了汤碗。

“去看看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是。”云想领命退下。

一个时辰后,完颜澈理完那糊涂女人做的事,想姝妃应该冷静下来了,他总要去安抚一下。他到子云宫时,院中跪着瑟瑟发抖的一众宫人,整个宫中冰冷无声,就像等待着他的处置结果的姝妃一样沉默。

完颜澈只身进入殿中,看着坐在云昭床前的云树道:“昭儿还好吗?”

云树回身看他,脸上满是清泪。

“陛下~您可为昭儿做主?”

完颜澈端声道:“自然。入画看着煦儿长大,因前些日子昭儿与煦儿的龃龉,心生怨恨,丧心病狂做出这样的事。朕已令人杖毙。”

“仅此而已吗?”

“宸妃驭下不严,朕将她禁足三个月。”

完颜澈抚着云树披散着如锦似缎的乌发,微微有些湿冷。眼看云树面上表情未变,眸中光彩却一点点暗去。

他有些想留住她眸中的光彩。“眉儿~你要理解朕……”

宸妃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在完颜澈登基后,整理吏治确有帮助。

完颜澈虽喜欢她,但不是昏君。云树知道,她的砝码在面对实权时有些不足了,她擦干了眼泪。

“不知日后,我和昭儿在宫中如何立足?”这是今晚一舞的目的。

“你依然是朕宠爱的姝妃。昭儿依然是朕宠爱的义子。”完颜澈说完这话,忽觉这话有些单薄且无力。

云树只觉心痛,痛恨她的作为让昭儿遭这样的罪,受这样的委屈。

“陛下是想眉儿将这委屈咽下吗?”她的委屈还是要让他知道的。

“眉儿,你要理解朕。”完颜澈又一次道。

云树没有正面回答,深吸了口气道:“陛下今晚要留下吗?”

完颜澈见云树说了软话,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往日温暖的手,今日格外的凉。

完颜澈握着云树的手往寝殿去,待看到满院跪着的人,云树立住脚,冷着声音对院中跪着的人道:“既为我子云宫中人,就当明晓我宫中规矩——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今日疏忽大意之过,所有人罚俸三个月。”

众人心中一松,刚要谢恩,云树接着道:“下次若再玩忽职守,让小主人置于险地,杖毙!连坐!”

众人心中一惊。

姝妃望着完颜澈道:“陛下觉得这样惩罚如何?”

完颜澈看着她脸上的冷沉之色,乌黑的眸子透着股狠意。

云昭是姝妃的心尖子,遇到这样的事,其他后妃早哭闹的不成样子,姝妃却在听到他的处罚后,连安静的眼泪都收了起来。宸妃若知道收敛,他还能压住,宸妃若还和以往一样由着性子,早晚姝妃不会饶了她。

宫中这些事让人头疼,他早就不管了。但他费心把人给弄进宫,这会儿竟有些心疼的样子。好在姝妃还是理智的。

“他们都是眉儿的人。怎样惩罚,眉儿决定就好。”

“眉儿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嗯。”完颜澈含糊道。

真正遇到问题了,他的答案就不像当初那般明确了。云树心中清楚。有风来,云树禁不住一个寒噤,人往完颜澈怀中贴近一分,声音也软下去。

“陛下,冷~”

三百八十八章:值不值得?

云昭落水事件后,云树有意固宠,加上她不屈不挠,不卑不吭的心性,完颜澈只觉更勾心了。

最初向完颜澈摊牌时,相比于寻常女子过于复杂的感情与经历,让完颜澈怜惜的同时却并不那么想轻意放过她。于是有了“受罚”之说,但云树不情愿领罚,又有了“受奖”之说。然而,无论是“奖”,还是“罚”,完颜澈想要做的事却没有变,那就是让云树到上书房伺候笔墨!

中原文化中有“红袖添香”之说,完颜澈虽对中原文化学习的不是很通彻(提刀上战场之余,他也在努力学习中原文化、制度、兵法等),但学习的热情却数十年不变。

在完颜澈心中,他得到了最美的那一只“红袖”,不时刻侍奉在侧,就有些浪费了,而且,姝妃静可研清墨,动可舞乾坤,口中有妙语,胸中有丘壑……他想多了解这个具备“盛世风华”气质的女子。想要实现他治下的盛世需要时间,他在努力的同时,也想提前从另一个方向,离自己的梦想近一步,再近一步。

一个受宠的皇妃每日不是在宫中享尽荣华,却是一遍又一遍的研磨、递笔、整理奏章……担任起了御用文书之职,确也是一种“惩罚”;反过来看,近距离与后妃们望眼欲穿的皇帝陛下朝夕相处,巩固恩宠,确也是难得的“奖励”。

勤政殿内,云树的形象不知不觉间由“赏心悦目”逐渐变成了“提醒迷津”。

有时,完颜澈会怀着探究,询问她一些东西,她的回答往往明睿、独到,让他印象深刻!而不问她时,她就在那里安静的研墨,安静的读书。

完颜澈又一次抬眼打量那个灯影下的人——她读书太入神,忘了起身研墨了,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尽管每天都看到姝妃,但每一次看她,都能点亮了眼眸。这半年多来,不仅怎么都看不够,还隐隐有些上头!幸亏他不是个少年人了,否则……不,每次和姝妃在一起,他沸腾的热血都在叫嚣着:他就是个少年人!想到这里,完颜澈不由心头一热,放下最后一本奏章。

云树忽然回头,发现完颜澈躬身在她身后。沉于思考的她,心中惊了一惊,但瞬间进入角色,语意柔婉道了声,“陛下?”

这卖乖般的声线完颜澈很受用,瞟了眼堆满桌的书,在她身边坐下,也软了声线道:“读这么些书做什么?”

回过神的云树语带一惯的俏皮道:“格物致知啊!”

完颜澈觉得有趣,“怎么格物致知的?”

“看书加发呆……”云树毫无保留的坦诚道。

完颜澈染了笑意道:“姝妃这么喜欢看书?”

云树灵动的眸子半垂下,扫了眼桌面的灯展与琉璃花瓶内的红梅,再抬眸已然微微弯了眼角眉梢,三分勾魂,七分摄魄道:“灯花俏,梅影窈窕。”又微微眯了眼睛,松了紧绷的脊骨,软了骨头般懒懒的倒入完颜澈怀中。

完颜澈享受着美人儿的“无赖”样子,唇角笑意又深几分,拥住她的手臂不觉添了怜爱。

云树的唇角也染了笑意,声音清清软软继续无赖道:“本该在陛下怀中,听陛下读书的~可是陛下太忙,只好自己看了……”

完颜澈喜爱美人儿,心里也清楚的知道,云树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可是这个美人儿,自从依了他,不仅在日常相处的小事上极为善解人意,大事上也明晓他的帝王心,撒娇、邀宠让人心痒的恰到好处,无事不让他心中熨帖。

她那么的特别,特别到,他都这把年纪了,有些禁不住要沉迷于女人的爱中。他极力把控自己想要沉溺的心,这会儿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撒娇、挑逗、依恋、俏皮,还有一份解意……完颜澈更想称它为“爱意”……

心里明白,或许这爱意没有几分真,但这呼之欲出的情感,在眸光相接时,已有些难舍难分。

真是个会勾人的妖精!祸水!

朝务处理完了,身心轻松下来的完颜澈觉得,此刻即便被祸害,也是值了!于是,他放弃了他奋斗大半辈子换来的帝王身份,像个普通的丈夫一般,修长的手臂紧了紧怀里的人,声音含了热度道:“眉儿想听什么书?”

……

完颜澈对云树愈发喜爱,云树在勤政殿的时间更多,她的宠爱也愈稳固。

帝王的宠爱,是她所需要的,但她并不想和后宫的女人争个长短。宸妃敢毫无顾忌的对她的昭儿出手!若不是她听到了昭儿的呼喊……那是真的要了她的命!格物致知后,是该知行合一了!

云树常在勤政殿,没有时间陪云昭。

小云昭每日下学后孤零零的做功课,孤零零的用膳,让他稍稍昂扬起来的心,有些不受控的低落。

后来,知道母亲没时间陪他,他甚至在上书房待更多的时间学习。在那里,还有一个总是耐心又温和的黎师傅,教导他,陪伴他的黎师傅。有时候他甚至会在上书房与黎师傅一起用晚膳。

当然,他每日还是有机会与母亲相处的,那就是早上。

无论雨雪,母亲会在每天卯时准时叫醒他。尽管他已经学会自己穿衣、洗漱了,母亲还会亲手帮他做这些事。这个时候的母亲是最温柔、亲切的,像是为白日里没时间陪他而做出的补偿。

早慧的他从没抱怨过,而是绽放自己最灿烂的笑容,享受着一天中与母亲难得的相处机会,他还会逮着机会撒娇。

撒娇的时间不会太长,洗漱、更衣完毕,母亲就在院中教他习武了。习武的一个时辰里,母亲变得严厉又认真!

然而,有一天他知道了,母亲之所以能这个时间来陪他,是皇帝陛下,他的义父早朝去了……他又有些低落了——自从进了这个四面高墙叫皇宫的地方,母亲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母亲的心与人,更多的是围着义父转,母亲不爱他了……

他的早慧,让他的伤心更多一分不属于小孩子的忍耐,但千忍万忍,他还是委屈的想哭。

想到在家的时候,一天里,他每时每刻都在母亲身边,他甚至每晚都睡在母亲身边!

想到进了这所谓的皇宫后,他快速的成长。尽管害怕,依然鼓足勇气自己睡!

想到尽管心有惧意,他鼓足勇气与比他大的皇子干架,因为母亲一直在鼓励他勇敢点……

可是,他落水的那天母亲竟然都没有陪着他!

这晚,他心中的委屈、难过满溢,又因无处发泄而暴躁!晚饭都没吃,开解他的云遥、云想,被他爆着脾气全都赶了出去。

在家的时候,孟焕晨会陪他玩,薛怿姐姐有时也会来陪他玩!所有人都比皇宫里的人好!就连云遥、云想在这宫中待了一段时间后,今晚也让他越看越讨厌!越看越生气!

他捂在被子里哭了半夜,母亲都没有来看他,最后是耐不住困意,哭着睡着的。

第二天,母亲叫他起床时,他醒了,却赖在床上装睡。被子被掀开,他觉得身上一冷,扛着被母亲打屁股的风险,仍旧倔强的装睡。

母亲并没有生气,而是小心的将他从枕上捞起来,温柔的抱在怀里,用脸颊贴贴他的额头,“昭儿,起来了~”

他心中虽暖,但坚持装睡。母亲松开了抱他的手,那一刻他心中一空,觉得母亲要弃他而去了。只是眼中的眼泪未来得及滚出,他觉得眼皮上落下了母亲柔软的吻。

云昭睁开了眼睛,眼泪滚涌而来。

他不知道他红肿着的小眼泡,以及以往善解人意的眼球上染着红血丝的样子有多可怜,多让人心疼,尤其是他那张酷似他父亲的小脸蛋多么的勾扯心肺。他只觉得母亲复又抱紧了他,紧到让他几乎难以喘息,但他却觉得与母亲重新亲近起来。昨晚的怨气烟消云散,只是止不住的想流泪。

云昭听到了母亲痛惜的声音。

“是母亲不好。这些日子陪昭儿的时间太少了。”

“母亲~”满心委屈的云昭忍不住大哭起来。

“昭儿心中难受,母亲知道。都是母亲不好。”

“母亲~母亲是不是不想要昭儿了?不在乎昭儿了?”云昭心痛的控诉道。

云树揉着云昭的小脑袋。“净说胡话!在这个世上,母亲最在乎昭儿!还有你外公!你们才是母亲活着的希望啊!乖,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母亲心疼!”

“母亲说谎!母亲都许久没好好陪我,也没有时间带我见外公!外公每次来,这宫里就只有我一个……呜呜……”

云树心中作痛。将这个满腹委屈、难过的小家伙哄好,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这天,她没再叫云昭习武,而是坐在床上,抱着哽咽着又睡过去的云昭。

这回,她的小心肝尽管睡着了,依然握着小拳头,掌心是她的衣襟。

云树又一次陷入沉思。分身乏术的她,冷落了最重要的人,要做的事,究竟值不值得?

三百八十九章:被怂恿

最重要的人……因为一些缘故,对最重要的人分身乏术。她想起了完颜沧月……

云树轻轻摇头,她不该去想这些!

看看怀里的云昭,看他那越长越像宋均的小脸蛋,心又发痛。

往日,云树送完颜澈早朝后,便赶着时间去叫云昭起床习武。那是他们母子难得的相处时间。

一个时辰后,她会匆匆沐浴,简单收拾,便去长春宫请安。满宫莺莺燕燕,花花绿绿,她往往是最素淡简单的一个,而这更让人生气!让人怨恨!

素淡的她不是年纪最小的,不是家世最好的,但却是最美的!最得宠的!自从有了她,皇帝几乎忘了他还有满宫的妃嫔……

云树去请安,若回来的早,会看到拿着书本,坐在桌边温书的云昭,还在等她用早膳。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更多时候是回来晚了,云昭已经去了上书房。

受宠的云树被众妃明里暗里敲打、挤兑。她口中说的好极了,却从未将“雨露均沾”的道理听进去一分,自然也未如众妃的愿——高举后妃美德大旗,逼着皇帝下床去宠别的妃子。

被众妃逼着答应了,她会对完颜澈提一提,但他不想,她也就翻过去了。

而云树常在侍寝之后才说这话,连完颜澈都打趣说她对众妃阳奉阴违。

说这话时,云树正帮他穿龙袍,预备早朝。

云树手上继续忙活,头也不抬,“阴阳怪气”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被我管着?连宠幸哪宫妃嫔都要我决定?”

云树竟然要替他做决定!正玩笑的完颜澈老脸一虎。

云树感受到完颜澈气压的些微变化,但这些日子完颜澈与她有独特的相处方式,所以她继续在完颜澈身后,给他束腰带。

完颜澈心中也好奇,这段时间的亲密相处,他在姝妃心里有几分位置,遂语带“威严”道“若让你决定,你待如何?”

云树束好了腰带,却从背后环抱住了他的腰,贴在他后背上,带点娇软的小怨气道“陛下喜欢我,便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为什么要拱手送人?”

从来都是别人归属于皇帝!云树这“大逆不道”的话,却完颜澈唇角却禁不住一点点上扬。

后宫的女人都想要他的恩宠,敢这么张狂的说出来,只有她。她的性子比真国女子还要野!他却忍不住有些开心,他在她心中有些重要了吗?

完颜澈握住腰间的手,细细抚着。他很喜欢姝妃的手,筋肉相宜,微微的粗糙感,淡淡的安全感。

“那你心意如何?”

“陛下觉不出来吗?”

“觉不出来。”

云树抽出手抚上他的心口,酸溜溜道“陛下心怀整个后宫,我只是其中一个,陛下觉不出来,也属正常。”

霸气的是她,埋怨的也是她!完颜澈被逗笑。

云树入宫近一年,各方面都深得完颜澈心,因此,完颜澈只是偶尔去皇后和元妃处,其他的妃子,他见的更是寥寥,其余时间都是云树在身边。

长春宫中,云树的人前来告病。这让众妃有些窃喜她终于病了,她们有机会了,忽又揪心,姝妃盛宠之下是不是有了?

一时间坐立不安的不在少数,心思转的灵快的也有。心思浅薄,又处事随心的宸妃,刚解禁不久,很快被有心之人盯上。

宸妃先被元妃嘲讽,又受慧妃怂恿,果然上钩。

华丽的步辇在子云宫外停下,宸妃并没有起身,握紧扶手,望着那牌匾上的字,只觉得心堵。

“娘娘?”贴身宫娥丹青小心翼翼的唤道。

因为娘娘错想了陛下对姝妃的宠爱,那一念之间的决定送了入画一条命。这才刚解了禁足,便又这般找上门……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小命会因娘娘的一时冲动而葬送。

有云树之前立威,子云宫中人见擅长找事的宸妃娘娘来了,只觉头皮一紧,赶紧进去传话,这边又分工严谨的“看着”宸妃和她的人。

待宸妃压下怒气,面色稍晴后,正扶着丹青下辇时,云想已迎了出来,“请宸妃娘娘安!”

宸妃睨了她一眼,认清是姝妃带进宫的人,没让她起身,接着走。

云树安排云想来把宸妃打发走,宸妃不理她就往宫中走。云想起身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想想在子云宫还是自家主子最大,不能直接把这不顾礼节的宸妃赶出去,正要起身跟上,宸妃却立住脚转回了身喝道“一点规矩都没有!”

丹青硬着头皮上来帮腔,“听闻你们娘娘身子不适,我们娘娘亲来探望。只你迎出来是什么意思?”

云想复又跪下,“宸妃娘娘容禀,我家主子用了药刚睡下,这会儿不方便见客。”

见宸妃凤目一瞪,丹青熟知主子心理,大声道“宸妃娘娘亲来探望,你这刁奴竟然拦驾!”

宸妃胸中怒气翻涌,努力压抑着,阴沉沉道“姝妃养着你这么个没规矩的东西,本宫就替她管教管教!掌嘴!”打不了姝妃那个妖女,还打不了这些没规矩的奴才吗?

禁足的这些日子,主子有些喜怒无常,也不管这是在子云宫中便要执刑。而主子恨意满满的面色,让丹青把劝解的话咽了下去,作为本分的奴才听从命令。

丹青上前一步,扬起手,巴掌就要落到云想那不为所动的脸上,腕子却被云想死死捉住。

“奴婢只是奉命回宸妃娘娘的话,并未犯错。”

“娘娘未让你起身,你便擅自起身,失了这宫中礼仪,岂不该打?”丹青已惯性的进入角色。

“我们娘娘已然歇下,不便见客。宸妃娘娘来小坐,奴婢自当好好奉茶。娘娘不许奴婢起身,奴才便无法奉茶,那才是失礼仪。”

“你是死的吗?”宸妃见一个小小的宫女言语都敢如此放肆,更加生气。

丹青听得主子的怒意,因云想把她的腕子握的紧,挣不开手,便扬起另一只手,还要去掌嘴。

云想又捉住她的另一只手,同时也心中暗警:宫中女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蛮横不讲理!

见丹青挣不开手,宸妃更怒了,喝道“放开!”

云刚准备松开手。

宸妃凤眼向身侧一扫,贴身太监齐年得旨上来就是一脚,将没有防备的云想踹翻在地。

子云宫的奴才虽然是完颜澈安排的,但谁也不敢把宸妃如何?云树在偏殿听得宸妃在院中不得安生,低头看怀中的云昭已然醒了,漂亮的眼睛带些忧虑之色,转啊转。

小儿怀揣心事的样子让云树心里不好受,揉揉云昭的小脸温柔道“吵醒昭儿了?”

“母亲,我是不是睡过头,错过了去上书房的时辰?”

云昭厌恶张扬跋扈的殿外之人,但母亲未说要去解决,他便继续珍惜与母亲难得的相处。

“母亲着人替昭儿告假了,母亲今天都陪昭儿,好不好?”

小云昭眼睛立马发亮,“好!”

云树亲亲儿子的额头,“先去洗漱一下,母亲去把院中的事情解决了。”

云昭听得院中更闹,小手尽力握住母亲的手,“昭儿是男子汉,陪着母亲。”

云树不希望儿子是个打不还口的性子,宫中险恶,他也要早早认识到,以免再大意遇到上次那样的落水事件。

宸妃见吵了好一会儿云树都没出面,可见是真病了,更要抓住机会好好气气姝妃,让她病的更重些才好!

在云树不紧不慢给儿子整理衣饰的当儿,宸妃已经把子云宫当成她的宫室,挑了一堆的“错”出来,正替云树教导满院子的奴才呢。

奈何是与自家主子同等级的妃嫔,虽然不满宸妃的跋扈,也只能承受噼里啪啦的巴掌,压抑着委屈抽泣。

云树推开门时,云遥守在门边,望着院中的场景早已满脸急慌。她知道爷在屋内是醒着的,但爷没出声,她只能干着急。

云树眸色沉沉看了她一眼,云遥立即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又一次犯错,跪了下去“爷,爷,我错了!”

门边其他几个心慌慌的宫女回过神,也跟着跪了下去,虽然还不明白为啥主子先对自家奴才生气。

云树沉声道“你的职责是守好昭儿,还要我再说多少次?遇事再如热锅蚂蚁般不分主次,被人钻了空子,酿成错,你知道惩罚的!”

话虽是针对云遥说的,众人也恍然,齐道“奴婢错了!奴婢谨遵教诲!”

“爷,我知错了。请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虽然宫人名字多有避讳,但云遥云想名字依然,私下云树也没要她俩自称奴婢,也依然唤她为“爷”。因为云树心中,她俩是自家的人。

云昭轻轻晃晃母亲的手。

云树看云遥并未敢抬头向云昭求救,语气稍松道“母亲都是为了昭儿的安危。”

“母亲,昭儿知道的。”云昭懂事道。他未再替云遥说更多的话,因为他的心思,母亲都懂的。

云树终松了口。“都起来吧。”

云遥起身想要上前搀云树,云树挥手让她在边上站着,转头看院中场景。

子云宫中迎来送往的奴才加上云想共7个。如今这7个人被宸妃教训的好不畅快,扯乱的宫装,青紫的脸,带血的唇角……云树的眸色又深起来。

宸妃早注意到偏殿这边的人虽然面上着急,却一直未敢动,待见云树出来,却先在门前训人,心中也觉奇怪。

云昭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样复杂的情况,心中还是有些紧张的,上前两步抓住母亲的手。

云树对云昭温柔一笑,将他的小手握于掌心为他定定心。

牵着云昭走到院中,云树开口道“宸妃这是在做什么?”

三百九十章:打人打脸

“呦,姝妃起啦?”宸妃挑着眉眼夸张道,“想姝妃妹妹病重,这不替姝妃妹妹管教宫人呢……”

被禁足数月凝聚的满心阴郁,因为这肆意的发泄,终于疏散开,让宸妃禁不住想要掩唇娇笑。

云树目光扫过宸妃与她的那几个奴才。动起手来,那几个奴才眼中竟隐隐闪着兴奋的光芒!一窝子变态!见她来了,仍没有停手的意思。

“三个月的禁足没让宸妃你长记性,刚出宫门就跑我这里撒野!是觉得我不能将你如何吗?”

云树语中颇有威严,宸妃微微一愣,但她手下的奴才有些被吓住了,一个两个僵硬的收了手脚。

宸妃发觉自己竟然被云树的语气吓到了,刚欢悦起来的心又有些怒了,忘了自己是替姝妃教导宫人的事了,口无遮拦道“不过是凭借美貌勾引陛下吗?你有什么可骄横的?”

宸妃没有看清云树是怎么到她面前的,只是一口气尚未呼完,云树已然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般被羞辱的不雅姿态,宸妃极力想摆脱,但也未能扭两下。她只觉得下巴被姝妃捏得很痛,呼吸都轻了半浮好缓解下巴传来的痛感。宸妃到底是性子烈的真国女子,又在宫中待了这许多年,虽强压住心中的惊慌失措道“姝妃!你好大胆子!本宫与你同为妃位,你竟敢这样对本宫!”

宸妃想要抓扯云树的手,面对下巴逐渐加重的痛感的威胁又垂下。

云树一双美目扫过宸妃娇嫩依旧的面颊,冷冷道“你也知道,你我同为妃位啊?来我宫中撒野,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下巴传来的重重痛觉与云树语中的深深威压,又一次吓到了宸妃,她声音有些变调儿。

“姝妃,你好大胆子!我父亲是吏部尚书!”

先前是宸妃抖威风,姝妃的人只好受着,现在是姝妃发威,宸妃的人也不敢上前。陛下的女人相斗相争,她们只有偷偷通风报信的胆儿。

云树瞥见刚才打人打出兴奋感的丹青悄悄出了子云宫,也没拦她,接着宸妃的话道

“敢情是你吏部尚书的父亲给了你在我宫中撒野的底气啊?他干涉陛下的后妃之事,陛下知道吗?”

前朝人涉后宫事的话让宸妃慌了。

“你,你闭嘴!不许胡说!”

“你父亲作为吏部尚书,不好好为陛下招揽贤臣,整顿吏治,却对陛下的后妃过于关注。你吏部尚书的父亲揣的什么心啊?”

云树给吏部尚书扣了那么大一顶歪帽子,宸妃急的眼都红了,语气也横不起来了,反而有些娇软欲泣的模样。

“你,你,姝妃你别胡说八道!我父亲没有!”

“这般娇滴滴的女儿态多好!”

云树松了手,顺便拍了拍宸妃娇嫩的脸颊。那“啪啪”打脸的声音将宸妃的面子扫了个干干净净。

更让众奴才惊得吸了口气的是——宸妃的下巴竟然被姝妃捏出两块深深的青紫!!原本娇俏的下巴呈现出怪异的变形之感。姝妃娘娘手劲太大了吧!然而下一刻,她们就顾不上感慨了,转而十万分的后悔自己刚才做的事。

云树瞥了眼地上的云想与宫人,语调不耐烦道“去,把打你们的人揪出来。”

云想听命第一个捂着心口站起来去抓齐年。

她虽然是个孤儿,幼时吃过些苦,可是自从跟了云爷,从没这般委屈过。齐年趁她不注意,那一记窝心脚可没吝啬力气,她一时竟没能喘过气。

齐年眼见这会儿姝妃娘娘更横,但想到丹青已去搬救兵了,便也没那么怕,反而怀着些笑意解释道“奴才是禀承我家娘娘的旨意,提点宫人规矩罢了。姝妃娘娘明察。”

云树没理他,只看其他几个挨打的宫人依然不敢伸手的样子。

“我宫中不需要懦弱的人。过会儿,你们便回去收拾东西,另择良主吧。不过今日你们既在我宫中受到无礼对待,本宫就替你们讨还回来。”

“娘娘!娘娘……”众宫人含血噙泪委屈万分。

她们都是完颜澈安排的人,不敢在两个妃子的斗争中挑事情,尽管被牵累挨揍,也不敢有意见。主子却嫌她们懦弱。委屈的眼泪愈发多起来。

见主子不理会宸妃娘娘尖着嗓子怜惜自己的下巴,更不理会她们,而是微凝着眉看看宸妃的奴才。她们仍在犹豫的当儿,云树对身后的云遥勾勾手指,云遥跨步上前。

云遥、云想虽口才不是最好的,照顾人不是最趁手的,却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宫中险恶,这也是云树选她们带在身边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她们做事还是那么不尽如人意。

云遥收到主子示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个巴掌下去,虽然躬身垂首仍心气不低的齐年好半天才扭回脑袋。

众人惊恐的见他唇角、耳际都开始流血,那整张脸已然有些偏歪的样子。

宸妃是真国女子中少见的容貌娇美,加上家世背景,娇惯的性子也烈。这些年颇得完颜澈宠爱,直到云树出现。容颜比她美许多!性子比她烈许多!就连手段都比她更直白狠辣!

宸妃目瞪口呆的看云遥一个个巴掌下去,将她手下那几个动手的奴才扇了个遍,个个血流脸歪。惊恐之余,瞥到云树身边大睁着眼睛的云昭,像是忽然来了底气。

“姝妃!你疯了!在你儿子面前也敢这么毒辣?”

云树眸光微微一滞。她当然知道云昭在她身后看着,她是想要教云昭反击的。可是那些奴才被打的唇颊染血的样子,云树有一些担心吓到过幼的云昭。在宸妃的提醒下,她回身抱起云昭,贴了贴他的小脸。

“昭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是要让她怕的。知道吗?”

云昭抱住母亲的脖子,偎上去,奶声道“昭儿知道。”

宸妃不可思议的看这母子俩的现场教学。

安抚完云昭,云树继续淡然的向云遥道“刚才,看到他们是怎么动手的吧?”

云遥点头,“回主子,看到了。”

“动手的断腕,动脚的断足。”云树淡声道。

“是。”

云遥快速闪过的身影中响起一片鬼哭狼嚎。

宸妃面子里子被云树拆卸个干净,后知后觉,跺着脚指着云树尖叫起来,“姝妃!你会付出代价的!”

云树在云昭身边耳语,“昭儿知道此时该如何做吗?”

云昭与云树如出一辙的漂亮眸子转了转,长睫忽闪,看看歇斯底里的宸妃和满地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在母亲耳边道“让她再也不能来讨还代价?”

他可不想让十三和他的疯母妃再来找他和母亲的麻烦。在上书房,无缘无故的被十三欺负,他压制惧意,竭力反抗;上次冰湖中差点要他小命!那种被冰冷的湖水噎喉刺肺的窒息感,那种再也见不到母亲的恐惧,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被宫廷生活塑造过的小云昭,虽然说话未脱奶声奶气,对身边的人心软,可是对敌人,却生出冷静与狠意。

云树并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不想云昭盲目的相信这世界单纯的美好,因为这世界并不温柔。她不想云昭像她一样,在数年的温柔呵护后被逼着要忽然长大,扛起他所无法扛起的重担。她要云昭早早认识到这世界的尖刻,在她还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教他如何去应对。如果她不在身边。。。昭儿也要懂得保护自己。

云树亲亲云昭的小脸,“昭儿不怕,这些事母亲来做,你只需以后处事多长些心。”

云昭似懂非懂,非懂似懂的点着小脑袋。

皇后娘娘的凤辇赶来时,远远就听见子云宫中满是哀嚎哭泣。皇后心中久久沉积的抑郁竟稍有疏解,但看到现场时,大吃了一惊。坐镇中宫这么些年,从来没遇到妃嫔间踩西风压东风的争风吃醋,会闹成这满宫人仰马翻的模样!

宸妃见来了救星,“嗷”的一声哭出来,人也扑到皇后身边,可怜兮兮的哭道“皇后娘娘救命啊!”

皇后一眼就看到宸妃白皙脸上的青紫之色,又瞥见姝妃放下她那个野孩子,淡然请安的样子让她有些来气。

皇后端庄威严道“姝妃,这是怎么回事?”已然又想问姝妃的罪过。

皇后要她解释,云树就将原本冷淡的声音稍稍软了些,解释道“臣妾晨起头痛发作,未能去向皇后请安,皇后是知道的。”

“嗯。”

此时的云树面色微白,一副病弱模样,微微蹙着眉道“宸妃说是来看臣妾,但臣妾用了药睡下了。宸妃认为宫人故意怠慢,要替臣妾管教宫人,便让人对这几个又踢又打,吵醒了臣妾。”

云树指着自家的伤员,皇后觉得姝妃就是一幅“宸妃就是欠打”的回复。这让她觉得威严受到了挑衅,面色不不好了起来。可是脑子不够用的宸妃不知道抓住时机借力,却指着地上自家加倍惨兮兮的奴才卖可怜。

“皇后娘娘,您看看姝妃她都做了什么?”

“这几个奴才在我宫中闹的不像话,臣妾头痛起来,规矩有些严,下手便没个轻重了。皇后娘娘见谅。”

三百九十一章:不放过

姝妃说完目光一扫宸妃身边的丹青。

丹青早被齐年面上染血,断手断脚的惨模样吓得不轻,又被云树的目光吓的心里一惊,立时只想变空气。

皇后没有看到云树的眼神,却觉云树哪哪儿都不柔顺!动人的皮囊下,一幅十分欠揍的媚骨!

皇后没有理解错。面对宸妃一再的卖可怜告状与皇后的威严问罪,云树语调柔淡,却毫不相让。这屡次三番作死的宸妃,云树没想再放过。就是皇后也别想借机打压她,不让她下手。

本来懒得与她们针锋相对,但个个儿都想踩着她,她也该给自己立立威严了!那近一年的盛宠虽真真假假,总要化为利刃显显威力了!

无论如何,表面的“公平”功夫还是要维持的。皇后需要宸妃给她个偏袒的理由,遂压下心中对姝妃愈发炽盛的不满,向宸妃道:“宸妃?是这样吗?”

宸妃眼见替人教规矩的理由立不住,终于想到最可怜的是自己。“皇后娘娘,姝妃把臣妾的脸弄成这样,臣妾还怎么见陛下?”

皇后看看宸妃的脸,沉了面色,向云树威喝道:“宸妃整个人都是陛下的,姝妃你怎能将她的脸弄成这样?”

云树没有被皇后吓到,反而转头看看云昭,牵起他的小手握于掌心,对他温柔一笑。

云昭挺直小身板,弯了眉眼回应母亲的温柔。

云树这才回头向皇后道:“皇后若故意看不到宸妃来我宫中胡闹,我也无话可说,但愿陛下能明察!”指指一个小太监道,“去请陛下来。”

小太监是完颜澈安排在她宫中的,是那七个挨揍的宫人中的一个,脸上被打的“颜色”颇浓。

皇后面色很难看。“姝妃!”

她以为云树懂她的意思:不能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给皇帝添乱。

云树却彻底卸了温柔,面含讥讽道:“三个月前,宸妃的贴身宫女入画故意将我孩儿推入冰湖。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我饶她一回。如今禁足刚解,她便又跑到我宫中胡闹!都是陛下的人,皇后却句句偏袒她!也是因为宸妃野心在外的吏部尚书父亲吗?不知是大皇子对吏部尚书有所求,还是四皇子有所求?”

皇后第一次见识姝妃的如簧巧舌,只觉一顶又一顶歪帽子砸过来,她有些接不住了,心中起了急慌。皇子与权臣结党是陛下的心头一忌!姝妃竟然一口气将她的两个皇儿全给牵连上。

“姝妃慎言!”

趁云树与皇后说话,分了皇后的注意力,小太监忍着伤痛,跑的麻溜。

“既然皇后并非因宸妃的吏部尚书父亲,而有意包庇宸妃,臣妾自会慎言。”

云树言语间的威胁之意,皇后听出来了。平日里乖顺的小女子,真闹腾起来,也是气死个人!连皇后都敢威胁!她可真是个好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小太监还未把陛下请过来,早朝后,来后宫给皇后请安的两个皇子听到子云宫中“起火”,皇后来灭火,便想借机好好看看这个得父皇盛宠的姝妃是何行事的。全未想到自己人未到,却已被牵连进是非中。

“请母后安!宸妃娘娘安!姝妃娘娘安!”

这两人规矩的行礼。

姝妃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这两个见惯了朝堂风云,可比皇后难吓唬多了。

皇后见自家皇儿赶了过来,心中大定。

“起来吧。”

云昭道:“请熙哥哥安!照哥哥安!”

老大语带和善道:“起来吧。”

老四看着这个让他几次都没能占到便宜的姝妃,心中气难平,抢先开口道:“方才听到姝妃娘娘语中提到我和大哥,不知我们兄弟二人,如何招惹了姝妃娘娘?”

云树道:“皇后不欲本宫再提,本宫不便开口。”

完颜熙抽回对这满宫人打量的目光,瞪了老四一眼。与权臣有勾连的话题难道不应该快快放过?还要亲身与姝妃辩论一番?

收到大哥的目光,老四知趣的放过了那个话头。

老四这每次见了姝妃都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斗嘴的心性,怎么就改不了呢?与一女子斗嘴,赢了又如何?老四虽然爱玩,也不是个放不开的人,就算没在姝妃那里讨到便宜又如何?

念及此,完颜熙心头一跳,眸光一沉。

云树察觉完颜熙的目光,转眸看他。

说来,这是第一次正面近距离的看大皇子——那个在围攻京城时,大胆的要生擒她的人,对大皇子微微勾了下唇角,目露赞赏之色。

“早闻大皇子胸有韬略,气宇轩昂,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大家均是一愣。

这是在,拍马屁?姝妃之善变,常人难及!

这个年龄比他还小许多的姝妃,完颜熙心中并没有什么尊敬,只是省不掉的礼节而已,但她此时的话让他莫名其妙心中又是一警。

“姝妃娘娘过誉了。”

完颜照又气。虽然哥哥确实如姝妃所言,但这女人完全无视他,就气死个人了!

姝妃又道:“皇后此行受累了,不若去厅中坐坐。”

姝妃变成个口无遮拦的,她都让人去搬靠山去了,皇后只好忍下怒气去厅中坐了。

完颜澈赶来时,只见院中跪着断手断脚哀戚声连连的奴才,主子们在厅中饮茶。远远看见姝妃容色惨白,还在与皇后谈天。宸妃幽怨的以巾帕拭面。云昭在认真的向老大请教问题的样子。以往爱闹腾的老四倒是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完颜澈看到这一幕是什么心情呢?这正是一家人的感觉。下一瞬,他却有些心疼连日服侍的姝妃模样显憔悴,又觉被云昭一本正经缠着的老大,那努力掩住的不耐烦样子有些好笑。

云昭听到脚步声,立即丢了大皇子,迈着小短腿就往庭中跑,边跑边欢快的叫“义父!”

完颜澈就知道,这鬼精灵的小家伙又要抱大腿了!可大手却惯性的接住了“投怀送抱”的小云昭,小家伙还附赠香吻一枚。完颜澈含笑抱着他来到了厅中。

两个嫡亲儿子幼时,完颜澈忙于权位,都没被这般宠过他们!二子心中感受,一时难言。收起情绪,随众人行礼。云昭也被云树叫下来郑重行礼。

完颜澈往主位上坐了,“都起来吧。是出了什么事啊?”虽然小太监早将事情原委早讲了个清楚。

两位皇子来了,宸妃毕竟是名义上的母妃,不好再哭哭啼啼,可是这会儿陛下来了,再不哭,又待何时?上次的事陛下都罩着她,这次她觉得陛下必然也会偏向她的。

听着宸妃卖惨般的叙述与姝妃毫不相让的补充,再次还原了事件始末。与小太监说的是一样的,只是姝妃又一次强调了自己的态度。

完颜澈从姝妃面上收回目光,招手让宸妃上前,轻挑起她的下巴,慨道:“姝妃果然不懂怜香惜玉!”

“陛下~”宸妃神情愈显楚楚可怜。

完颜澈下句话便断了她的可怜相。

“数月前,你的人就胆大包天的对昭儿。自己的人都管束不好,你哪来的底气替姝妃教训宫人?还是说那宫女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都是受你指使?”

“陛下……陛下,臣妾没有……”宸妃惊得结巴起来。

“姝妃的人都是朕亲自安排的,你这番教训下来,是觉得朕连小小宫人都训不好?”完颜熙声音冷沉下来,威严万分。

“陛下,臣妾不敢!”宸妃人都有些抖了。

“朕这些日子每日批阅奏章到三更天,四更就要起来早朝。姝妃每日在边上精心伺候着。这身子不好了,你还变着法儿来闹腾。宸妃,你太让朕失望了!”

众人都觉陛下是喝了姝妃的迷魂汤了!这包庇的不要太明显了!

宸妃鼓足勇气辩道:“陛下,臣妾的人也是您亲赐的啊……您看姝妃将他们磋磨成什么样了?”

“你不无事生非,他们何至于此?还有一个漏掉的是吗?吴音~”

内监总管吴音得令,揪出丹青,依齐年的例子断了丹青的手脚。

姝妃的人都是陛下安排的,当众打了,就是当众挑陛下的不是,这般断手断脚的惩罚都是轻的了。

宸妃脑子蠢笨,敲打不顶用。她既要做出头鸟,需得让她疼。否则后宫之人觉得姝妃没有母家依仗,总来找她麻烦。上次是姝妃理解他,没闹腾,可没理由次次都要她忍让。姝妃心里不舒坦,身子也不舒坦,又怎么能让他舒坦?

“陛下?”

宸妃有些吓傻了,满眼不可置信。

“三个月的禁足,宸妃你都没想明白,那就再禁一年。十三就让皇后先照看着。”

“陛下!陛下!您怎么能这般偏袒姝妃?”以往被偏袒的可都是她啊!

完颜澈抚抚宸妃的脸蛋儿,语带爱怜道:“因为她懂事啊。”向吴音道,“把宸妃和她的人送回去吧。”顿了顿又道,“让太医给她看看。”

吴音领命,着人将凄惨惨的唤着“陛下”的宸妃送走。

完颜澈直起身子对皇后语重心长道:“皇后,身为六宫之主,一碗水要端平啊!”

皇后忙跪下,“陛下,臣妾并未徇私!陛下明察!”

“事情如此清楚,皇后作为中宫之主,竟然决断不了?”

老大、老四忙跪下替母亲求情。

云树开口道:“陛下,皇后未曾委屈臣妾。”

三百九十二章:赐我可好?

完颜澈心中慨道还是姝妃贴心,知道适可而止。这般善解人意,让人忍不住就想宠她。

“如此,皇后且去歇息吧。”

皇后忍气吞声带着两个儿子离开,耳边隐隐是完颜澈温柔的声音。“姝妃是哪里不舒服,怎么面色如此惨白?早起不是还好着的吗?”

这句话搅得一惯强势的皇后禁不住滚下泪来,忙用帕子掩了下眉眼。

她辛辛苦苦为陛下操持后宫,抚育孩儿,数十年的夫妻,她早不记得陛下这般贴心的与她说话的样子了。为了一个小妃子,他竟然那般斥责她!

两个儿子也听见了这般体贴之言,他们在府中可从未这般宠过王妃姬妾。见母后听了这样的话窝心,两个人没功夫想更多,忙上前去劝解。

皇后也未坐凤辇,众宫人远远跟着,母子三人缓缓走着。

皇后收了眼泪,轻叹一声道“母后老了。”

“母后没老。”老大与老四不由齐声道。

“你们父皇年岁渐长,这两年愈发偏爱年轻貌美的妃子……”指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皇后握住老大与老四的手,“储君之位,还要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了。”

“母后放心。”老大的成熟稳重已经成为皇后的欣慰。

皇后点点头又向老四道“老四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整天胡闹了。总要好好娶个正妃,为你打理府中诸事啊。”

“母后,我知道,一直在用心找个合适的呢。”老四“乖巧”道。

皇后不由一喜,“真的?”

“真的。怎么会骗母后呢?”老四卖乖道。

老大谨慎道“母后,今日见那姝妃言语行事皆是不俗,母后在场,她都能把控大局。母后以后万不可看低了她。像宸妃那般蠢货,母后不必为帮她而牵累自己。”

完颜熙尽是捡好听的说。他的母后,他清楚。怎么可能是单纯的为宸妃出头?还不是因为心中不喜被盛宠的姝妃!但他不能戳母后的心。

皇后自哂又感叹,“每日请安,她倒是极为乖顺,众人怎么挤兑,她都不恼。母后今日才真正领教了她的手段。”

“姝妃虽年岁不大,却是自幼闯荡,历尽坎坷修炼出来的。她若不是有意与母后过不去,其余的事,交给儿臣。”

皇后停住了步子,有些诧异的看着完颜熙,“皇儿如此忌惮她?”

完颜熙看看左右无外人,方开口道“吏部尚书怕是要出事。”

话一出口,就连完颜照都吃了一惊。

完颜熙没有说更多的实证,只言,“朝堂与后宫的关系父皇一向权衡,怎么会因为偏爱姝妃,就将宸妃禁足一年?况且,姝妃还手也是足够狠辣!猖狂!只是不知这吏部之事是否与老二有关……”

说到这里,完颜熙想赶快回去与庞先生商议。吏部尚书要动,这么大的事之前竟未警觉!最先流露此事的竟是姝妃?!这个女人知道多少?

事实是,姝妃这个女人不是知道多少的问题,而是事情根本就是她搅动的!陛下说他要用吏部尚书,所以不能随意罚宸妃,那她就给陛下铺个更完美的吏治之路,替换掉那块石头。

兄弟俩将皇后送回长春宫,又安抚一番才出宫,回了大皇子府。在庞先生来议事之前,完颜熙觉得有必要与四弟深谈。

“今日母后又提到你的婚事,你都三十了!是真不小了!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王妃?”

完颜照把玩着大哥书桌上的精巧摆件,浑不在意道“找个可心的啊!”

“什么样的才可心?”

“我也不知道。”完颜照丢了摆件去玩镇尺。

“我在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完颜熙神色严厉起来。

“哎呀,大哥,这事我都不急。你看老二都三十一了,不也没成亲吗?”

话说到这里,完颜熙心中更沉,却换了话题。

“父皇把姝妃宠上天,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完颜照认真想了想,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噙了丝笑意,只道“也没觉得好在哪里。”

完颜熙话头一转。

“为什么每次遇到她,你都要针锋相对?”163tx

完颜照在大哥跟前很安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知无觉道“就是一而再的没赢过她,不甘心。”

完颜熙步步紧逼,挑开那一层纸,“是不甘心,还是越看越顺心?”

完颜照辨明大哥的话,忽然有些咬舌,不自在道“大哥别胡说,我怎么敢?”

“你最好没有!”完颜熙严厉道。

完颜熙却看到了事实——若是真无意,又涉及父皇的人,老四早就暴跳起来了!

“前几日王妃宴客,说温迪罕将军家的小女儿年龄与你正相宜,容貌人品也不错……”

完颜照禁不住打断大哥的话,叫道“那小丫头好像才十五六岁!我比她大了十多岁,这叫年龄相宜?”

完颜熙虎着脸瞪着他不说话。

既然事情被挑明,完颜照想了一会儿,索性大胆道“若父皇百年之后……你说姝妃……”

完颜熙面色愈发阴沉。

完颜照又给自己壮壮胆,硬着头皮道“我助大哥登位,届时,大哥将姝妃赐我,可好?”

真国虽学习中原礼仪文化,但并不严谨。在父亲死后,娶父亲的女人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人明明是他先遇到的,正要捉鸟儿回笼,却被父皇给插手抢走!完颜照气恨之余,俨然给自己安排上了!完全忘了,他那二哥与那女人早有关系的事。

“四弟!”完颜熙吼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谋思他也敢说!

心中有所求,完颜照看事情终于清朗起来。

“父皇如今身体康健,咱们兄弟才能相安。若是父皇有恙,老二、老三没一个是省心的。大哥不可不早做筹谋!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老四的意思,完颜熙立刻就懂了。那一瞬之间,完颜熙觉得从老四身上看到了老二、老三狠辣、绝情的影子。果然,父皇的儿子没一个省心的!

完颜照说完那一番清明的话,又换上不正经的样子,“到时候,江山是大哥的。就把姝妃留给你爱玩乐的弟弟吧?”

完颜澈这几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互相都注意着,一人有行动,其他人也能闻风知草动。几方目光都投到吏部尚书身上,而吏部尚书却因女儿再度被禁足,自己都有些胆战心惊,皇帝那边却没什么动静。

其实完颜照心情很不好,刚说动了大哥,宫里传来消息,姝妃一病不起了。

姝妃终日缠绵病榻,不再去勤政殿伺候笔墨,就连云昭都不去上书房了,终日在榻前侍疾。

盛宠之时,皇帝每天离不开姝妃。美人儿病了,开始几天皇帝还一天跑三趟,后来就每日一次,再后来只打发吴音带了东西来看。

后妃们都觉得,姝妃,哼,算是到了头儿了!

皇帝自己不去,却还不许妃子们去,美其名曰不能打扰姝妃修养。

皇帝虽不许众妃去子云宫探病,却允许那个严太医日日的守在子云宫中。

……

云树临行前的那天,严世真已经在子云宫“侍疾”多日。

宫人都被调到外面伺候,偏殿内,严世真眉头拧成一团,怀中抱着不明所以的小云昭。从眉儿数日前给他透了消息,做了心理铺垫,他心中便聚满了愁绪。

“义父,您别愁了~”云树轻轻晃晃严世真的手臂。

云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往日一本正经的母亲正撒娇,一点都不因他在而觉不妥。其实,小小云昭也没少见母亲撒娇。

母亲教他东西的时候认真且严谨,甚至有些严肃,但平常,当他想任性,而越出母亲给他定下的规定时,母亲便会通过撒娇让他知道,任性的后果。比如,秋日里他想吃雪花盏的事……因为母亲对他教学时的严谨,闲暇时的宠溺,到了母亲撒娇时,给予他做决定的权力,让他的小男子汉之心得到满足,他往往会收了那任性之心。

云昭不知道的是,如果他继续装傻任性下去的话,说不定还有一顿揍在等他。

云昭云家唯一的继承人,云树绝不会盲目的惯着他的。

在严世真心中,虽然眉儿进宫不是自愿的,也别扭、委屈了一段时间,帝王之情又多凉薄,但一些事,完颜澈也是护着她的。眼见眉儿这些日子顺当了些,竟又要离开他的视线。

他已皓发满头,眉儿若在外面又遇到坎坷,他的一颗心啊……

这么些年了,有时他觉得自己是在用心守着他的小眉儿的,可是岁月的风霜刀剑,他能为她拦住的实在太少了。想起她母亲的嘱托,想起至交好友,严世真常觉得有负所托,心怀愧疚。

“义父~”云树继续劝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运数,眉儿虽然也遇到些坎坷,但终也没受什么大的委屈。义父这些年待眉儿用心,眉儿都知道。义父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你,你个小没良心的!每次出门不是身上挂伤,就是心里挂伤。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严世真决然道。

三百九十三章:若不爱谁

眉儿是女儿身,心中虽对这大千世界满是好奇,可是走到哪里都被介怀。如今抱了大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做事,这种圆满心愿的骋怀之事怎么就被您说成这样了?”

严世真只觉云树是越长大,越会巧舌如簧的安慰他!

“况且,眉儿将那迂腐书生辩到无话可说,让他们心悦诚服的拜倒在我的学问之下。这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严世真被云树带着狂妄的傲娇样子逗的一笑。

“事情都如你想的这般简单?”

“眉儿说的是事实啊!他们虽号称读书人,哪个有我读书多?我们云家的藏书楼……”

想起化为烟灰的藏书楼,云树语气微微一顿,怕义父又忧心,重新凝起笑意。“陛下的勤政殿,还有皇家藏书楼那满满的书不都被我看过……”

“你都看过?”严世真吃了一惊。

李湘雨初去,他还愁着如何做一个小孩子的义父时,云树将自己关到他父亲的书房里好些天,凭着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的天资,硬是囫囵吞枣看了那满屋子的书,一心想在书里给自己找条路。

可是,在这个男人为尊的世间,男人们写的书,如何会给一个小女孩指出人生明路?姿容绝色的眉儿女扮男装,为云家辛苦筹谋这些年,他很是心疼的!

那些年,是通过三更灯火五更鸡,疯狂汲取知识,让眉儿顾不上不想很多伤心事,也占据了她本应属于孩童的无忧岁月……她撒娇,却从来不是因为被娇惯出来的,而是为了哄人开怀!幼年便是,而今也是!

此刻,他真的希望他是一个神医,为眉儿医出一个幸福的人生,不要有这么多的苦痛磋磨。他这一生埋首医术,没什么追求,可这会儿忽然对自己生出真切的失望。

见义父面色不好,撒娇无效,云树便正儿八经道:“我在勤政殿的日子,并没有一直在伺候笔墨。很多时间陛下在批阅奏章,我就自在读书……也不是都看过,只是看出了,我所需要的东西。就像,义父忙碌了这么多年,搜集医案、资料,终于可以提笔写医书了一样。不过眉儿的书在这里!”

云树点点自己的脑袋,而后顽皮一笑,“要让那些看不上女人的读书人,争着抢着要为我著书立说!”

这话狂傲的可不是一点半点。那一瞬,严世真意识到云树长大了,虽然数年前她这个糊涂孩子就已经做了母亲。著书立说可不是儿戏!眉儿却有这般自信!严世真为他不小心小看了他的小女儿而有些惭愧。

他不知道,云树八岁时就大言不惭的跟她父亲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而她想炒菜!

“眉儿从书中看出了什么啊?”

“蛊惑人心的力量啊……”云树带些玩笑意味道。

云昭窝在外祖怀里,满脸仰慕的望着母亲与外祖的对话。

开始时,他漂亮的眼睛闪着小星星,在母亲和外祖间流转,还大着胆子玩外祖的胡子。外祖也不生气,还慈爱的捏捏他的小脸,拿自己的脑门儿抵抵他的小脑门儿。他禁不住咯咯笑起来。

后来,大约那种温暖的声线过于让人安心,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云昭睡着了,父女二人的谈话就更自由了。

“在这男人为尊的世间,眉儿有心做些证明自己的事,义父本应支持。可是,看那几个野心勃勃的皇子,一个比一个狠辣……眉儿不值当卷进去。你还有昭儿啊……”

云树温柔的抚了抚云昭的小脸,语中却含着匪气道:“起初眉儿也这样想,这不躲着躲着,还是卷进来了吗?既然跑不了,不如干票大的!”

严世真觉得眉儿行事越来越让他吃惊。

“眉儿要怎样做?”

云树没回他的话,目光扫过灯火莹莹的华丽殿内,语中带些诡异之色。

“眉儿真的觉得,它是存在的……”

严世真心头一跳,有些紧张的伸手按上了云树的腕子。眉儿怀着昭儿的时候,因宋均的再次离去受了不小的刺激。完颜沧月请他出宫给眉儿看诊,她说的那些疯话,他言犹在耳。

眉儿是个痴的。每次的感情都那么认真,每次被无法抗拒的因素撕裂那感情,每次都把她的心伤的那么狠!

云树面上依然温和的笑,“义父我没事,跟您说正事呢。”

严世真按着脉,敷衍着笑,“说说是什么正事?”

云树无奈,只好任由义父给她按脉。

“我若不爱谁,它就不会将我如何。”

严世真看看怀里的云昭,眉皱的愈深,“眉儿说的什么话?”

云树看看云昭安睡的小脸儿,温柔道:“我只是说给它听听,吓坏义父了。”

那是云树的“威胁”。

数年前她“威胁”说,如果它夺去她的孩儿,她便再不活着。虽然生产险要了她的命,可这几年昭儿健健康康的长大。她没敢再动别的心,一切都是在寂然前行,直到三年期限之后,她又被卷入这宫廷中,迫的她放下自己的自由、尊严与骄傲委身于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虚与委蛇的谋划着他的宠爱。

有时候云树想,或许这也不错。没有爱的人,那个人也就不会裹着她的心,再在她怀中永远离去。

只是此行,她忽然又生出些担忧,怕被完颜澈留在子云宫中为质的义父出意外。希望是因为是做了母亲,更理解义父了,而不是冥冥之中的其他原因。

严世真没从脉象上看出什么,眉儿只是思绪有些重,想到眉儿的老毛病,不由担心道:“眉儿近来可有什么不适?头还痛吗?”

“义父,我很好,头也没有痛。只是此去留义父在宫中,有些不放心罢了。”

此行时间有些长,她不舍让云昭与她分别太久,也想借此机会让他长长眼界。义父年纪大了,又忙着写医书,也没有时间看护云昭。

她不放心云昭,义父不放心她!

云树抱住严世真的手臂,“义父,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和昭儿的!眉儿理解义父这些年为眉儿操心了。”

交代完一应的事,云树离了偏殿,回到自己的寝殿。

完颜澈一身月白寝衣,褪去在朝臣面前的端庄、威严,以十分松散的姿态歪坐在榻上。与云树私下相处时,云树常不把他当皇帝,其中的“嬉笑怒骂”都会带给他奇妙的轻松自在与乐趣,难与外人道。

此刻,完颜澈手中拿着本书,像是已等了她一段时间了。见云树进来,放下书,像寻常夫君一般语带温柔道:“回来了?”

一个国君来看妃子,并没有让她出来跪拜接驾,还耐心的等她与外男——她那个义父叙话。做到这一步,不管情意真假,已是万分难得,但是完颜澈的体贴并没有换回宠妃的感动。

为安抚义父,说了许多话,品味出完颜澈留义父为质的意思。此刻,云树板着脸不理完颜澈,想要转过屏风,自去后面盥洗室沐浴。

完颜澈不觉被她莫名的小任性气笑,带着吓唬她的语气唤了声“姝儿!”自以为不唤她的小名儿,她应该知道自己的“怒意”了吧?

云树脚步一滞,立在原地半天没动。

完颜澈以为,她立在那里等他去哄。

完颜澈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一面,云树的面容痛苦的皱成一团,眼泪汹涌而来。

云树觉得心痛难忍,抬手按住心口。

几年了!她又听到了这个称呼。明知不是那个人,她却有一瞬的神思混乱,情绪难控,腿软的立都立不住,仿佛被抽了魂儿。

这感觉无法形容。

她觉得那个它又在引诱她!让她觉得宋均还在,就在她不可触及的地方!让她永远求而不得!她对宋均还活着的感觉又深一分!为什么感觉还活着,她却一分痕迹都找不到?

完颜澈准备起身过去时,云树拼命忍住自己的失控,头也不回道:“陛下稍待,臣妾去去便来。”

这个“稍待”让完颜澈等了半个多时辰。云树出来时,他已歪在了床上。

完颜澈抬眼见她的面色像是惨白了些,遂招了招手,“过来。”

云树有些木然的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理了理还染着些湿气的发缕。

完颜澈对着烛光抚着云树的脸,发现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些憔悴样子,但更多的感受是云树的脸颊,肌肤温良如玉般的触感。

“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这段时间面色总是不太好的样子?”完颜澈柔声道。

若是以往,云树会按她“娇蛮”的小性子质问是不是嫌她不够美了?然后一番美人儿嬉闹。但是,今天却实在提不起那份心取悦他,只是声音淡弱道:“嗯。有些不舒服。”

“去叫严太医来看看。”完颜澈对侍立的宫娥道。

云树制止宫娥道:“不用了。你们退下吧。”又向完颜澈道:“刚才回来时,义父为我看过了,没事。”

完颜澈便让宫娥都退下。

云树脱了鞋子,顺势倒入完颜澈怀中。

完颜澈看看怀中人,“要说说吗?”

云树往他怀中又贴一分,闭着眼睛呜囔道:“明日便要走了,只想在陛下怀中安眠一晚。”

完颜澈抚着云树披散的微凉头发,丝丝熟悉的幽香浮上来。

“此行,眉儿有多少把握?”

“自当竭力而为。”

“我相信眉儿。”

空气安静几息,云树才抬起头对上完颜澈的眸光,“为什么相信我?”

三百九十四章:那是她的昭儿?

“说不出缘由,就是相信。”完颜澈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云树没有表示,重新闭上了眼睛。

“眉儿外出,要记得有人在等你回来。”完颜澈继续道。

云树没说话。

义父在等她回来。虽然她没想着此去不回,义父却被他扣为人质,要她回来。她心里还是不舒服的。

完颜澈在云树额上吻了一下。

“我等眉儿回来。”

云树心头微微一漾。她的心似乎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坚若磐石,尤其是她刚将翻涌的情感平息下去不久的时候。

“是怕没人研墨了吗?”

“是怕怀中没有眉儿了。”完颜澈拥紧了怀中人。

“还有呢?”

“舍不得你去了。”

“那我便不去了。”

“也好~”

“好~”

虽然是口头上卸去包袱,却也能人轻松起来,云树的声音变得含糊欲睡。

完颜澈与她呼吸交缠,想着美人儿即将远行,许久都不能再这般把人拥入怀中,他的呼吸,逐渐火热起来。云树的唇被吻住。

忆起前尘之事,云树觉得心中很是疲累,只想好好睡一觉,却被搅得不能安睡……

云树走后,完颜澈歇了两天的早朝。歪在云树的床榻上,完颜澈越想越气,越想越觉丢人!

姝妃是欺负他年纪大了!以前还会给他准备补药,如今什么都不准备,任他歇朝,还狂傲的说是要让他知道,他后宫中的美人儿全不如她!要他惦记她!

等姝妃回来,必饶不了她!

皇帝陛下半含怒气半含笑的样子,让贴身照顾的人提心吊胆好几天。

开始时,完颜澈觉得云树真真假假,现在,他不自觉的认真去想她,走到哪里了?

真国的经济薄弱,连带文教也薄弱。朝中官吏多是军将、世族之家出来的,虽然也学着赵国推广文制,但被经济力量极大的拖累。

入主中原后,接管了赵国北地的半壁河山,这几年也努力重建社会框架组织,发展生产。

完颜澈治下,多数还是赵国人。被以往看不上的异族统治,数次任人屠城的恶劣影响,前期的恶劣治理,让遗民难以毫无芥蒂的接受王朝改换。

即使战后经济初步恢复,有能力发展文教,那些没有南迁的赵国读书人却不怎么买账。甚至,在完颜澈广开言路,鼓励文教政策下,民间的一个知名书院的思想领袖带领下,还逐渐演练成一个发表异端言论,而完颜澈为开创盛世所需要的治世能臣,却没能被培养出来。

科举不兴,异端突起。若再严厉打击,这百姓异心更重!难道真的要狠杀一批人吗?如秦始皇帝那般坑一回儒?那帮蠢货如今可都是他的子民了!

完颜澈一直很是崇拜始皇帝的君临天下的杀伐决断,他也深知始皇帝所背负的千古骂名。半壁江山在怀,他,完颜澈,想要更换名声,被世人传扬千秋万世。

云树在勤政殿的那些日子,不是为了寻路而读书,那些以往看过的书反而触类旁通,一条条的路被她感知出来。她言谈间的思想境界,为完颜澈打开了一扇窗。

据线报,那个人与云树一样姓云,一样不羁。云树得空就抱着本书看,她的博学甚至比过朝中的大儒,思维又不落窠臼,让他想押上云树赌一把。百般试探后,他决定放云树出宫,去帮他做这件事。

云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异端思想发酵的大本营——青山书院。去让人心归顺,让文教得以发展兴旺,让臣子齐心,如臂使指,让国得治。

世人皆言女子不行!她偏要行!

世人对真国统治愤懑不满,她偏要让他们自己打脸!

赵琰!让本属于他的百姓心悦诚服的跪拜他人,气不死他以后也不会饶了他!!

她更想试试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初夏的风,微微的凉,田野间麦浪翻涌。

风吹日晒的幌子有些破旧的样子,仍然愉快的在夏风中晃悠,为往来的客商提个醒儿——这里可提供餐食、住宿。

客栈前面数张粗糙的木桌,客商寥寥,谈天说地吹牛皮的都是说话让人听不太懂的读书人。说着什么云先生的最新言论,言行举止间满是对那位先生的膜拜之态。04小说

做生意的店主只想和气生财,不想谈论什么思想、文化。这几年日子是太平了,但是前些年兵荒马乱,真国人肆意横行给他留下的后遗症不小,他至今不相信真国人转性子了。他这客栈开的有些偏,平日里客人并不多,只是这一两年书生多了起来,都说是往青山书院听学。

赵国时,青山书院可是民间的第一学院,一般人根本没机会去听学。真国人接手这半壁江山后,有过什么发展文教的旨意,让那些学院打开大门,允许学子听学,交流学问。

那时候,战事平息未久,百姓生存艰难,也没有几个学子再急慌的将一生的命运押在这书院的。只是这一两年生存状况好转起来,学子才三五一群往来不绝。

这个偏僻的小店可以说是学子们惯常的落脚地了,今日却不凑巧,没法留宿。

客栈小小的,昨日就住满了。店主人陪笑解释着,安抚着不满的书生。

云树此次外出,完颜澈将自己的贴身护卫“居安思危”中的居安给了她,此外还有二十个身手一流的大内护卫。云树从云宅又调来十朵自己的云云。

云树一行到达青山书院山脚下,却没有立即上山,而是在这个小客栈住了下去。

云树在屋中坐了一天,想事情。几朵云护卫如以前一样守在门外,与几个大内侍卫一起沉默无声。

悦耳的欢笑声不时从后院传出,不知院内人在玩怎样的游戏。

笑闹声忽然有些大,夹杂着惊嘘声。云岭怕扰到云树,又担心云昭玩了什么不安全的游戏,与其他两朵云交换了目光,去了后院。

客栈后院数十匹矫健的马匹,漠然的咀嚼着粗糙的草料,对人类的欢笑并无感,只是怀念以前的精细草料。

云昭被宫廷生活束缚许久,出了宫,离了京,云树也没有刻意约束他。天地阔大,让人心境一换,他就像撒欢的小马驹,比当年的孟焕晨更能闹腾。

孟焕晨只是喜欢挂在云树腿上,像个小猴,或者偶尔捉弄捉弄人。

云昭不行。

在云树看不见的时候,比如此刻,他正抱着粗壮的大腿,扯着腰带,往上爬。

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居安,自家儿子都没这般宠过,眼看这个脱了缰的小家伙手脚并用,都要翻爬到他肩上了。

后院还有居安的一个手下和云遥云想。

两个丫头看着眼前一幕,笑弯了腰,还鼓励云昭加油!

居安的那个手下却面色陈肃,紧抿的唇几乎绷成一条直线。

伟岸的居安大人剪刀、石头、布竟然输给姝妃娘娘的这个野孩子!愿赌服输,居安大人只好拧着眉头,耐着性子,由着这个小家伙拿他当棵大树一般攀爬。

云爷对云昭的期望,云岭很清楚。小主人那般无所顾忌的样子与在云爷面前时完全不一样!

云岭微凝着眉看了会儿,飞身回了前院,在门外恭敬的唤了声“云爷?”

一个清淡悦耳的声音传来,“进来。”

云岭半低着头,恭敬的进去。不大会儿,门被打开。

云树快步转到后院时,云昭正骑居安的脖子上,让居安驮着他站到杏树前,他要摘青圆的杏子。为催促居安走快点,他竟然拍打着居安的头,那两只弹蹬的小短腿竟是骑马的样子,口中竟也是那般的吆喝。

那是她乖巧的昭儿?

云树看不下去了,一声暴喝“昭儿!”

刚要翘起屁股,蹬着居安的肩站起来去摘杏子的云昭吓得一个哆嗦,脚下又不稳,一头栽下去。幸亏居安手快给扶住了。惊慌的云昭抓住杏树枝扑折下来,他自己倒是没事,只是被扯断了的杏树枝打到了小脑袋。

云遥云想被云树的暴喝噤了声。

小云昭常见他母亲哄陛下,潜移默化的也学会了演戏。听到声音已知道母亲要发火,抬眼时他已经是红着眼眶,落着泪,扁着小嘴,用受了惊吓的可怜语气唤了声“母亲~”

居安知道姝妃最是护短!姝妃的心尖子、肺叶子刚才差点在他手里摔!他小心的将云昭放到地上,单膝着地,“臣看护不利,请娘娘责罚。”

云昭不管居安,迈着小短腿想去母亲身边,靠撒娇化解母亲的怒火。

云树没理云昭的撒娇而是向居安道“起身吧。”

居安不敢相信护短的姝妃这么轻易的放过他,偷看云树一眼。云树敏锐的察觉居安的一只眼睛血红,想是刚才护云昭时,被树枝给戳到了,挥手示意云岭过来给居安看看眼睛,而后才转头瞪着云昭。

“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我……”

他刚才在骑大马,但是母亲的脸色让他不敢说了。

“是谁教你把人当马骑的?是谁教你如此无礼的言行?”云树喝道。

三百九十五章:不敢有心

“没有,没有谁。。。母亲~”云昭还想撒娇。

“母亲从未教你为了自己玩乐,将别人当成牲畜使唤!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正由云岭检查眼睛的居安不敢相信姝妃娘娘会为了他而训云昭!

居安虽是完颜澈的贴身护卫,但是众皇子小时候可没少捉弄他。云昭这回他虽然不喜欢,可也还能忍,谁让这小子的母亲是陛下的宠妃呢?他陪伴陛下许多年,虽然身高八尺,从来只觉自己是陛下的奴仆。

云树训云昭却不全是为了他,而是猛然间发现,寄予厚望的儿子不可饶恕的长歪了!

“母亲,母亲……”云昭并不想母亲看到他的那一面。

“给居安大人道歉!”

云昭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里面满是不敢相信。母亲竟然要他给一个奴才道歉?

“母亲,我没错!”云昭反口道。

他不该为了自己玩乐把别人当牲畜使唤,但是这个道理具体到居安身上就不成立了。

他就是用点小心思赢了心不在焉敷衍他的居安。居安输了。愿赌服输!他没错!

不过就是吆喝了几声,陛下那几个小皇子还做过更过分的呢!他们可从不会给奴才道歉!他们骂他是卑贱的野孩子!说他不配与他们一起读书!凭什么他不配?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抗争着,同时认为他们才只配被踩在脚底下!他们所有人!所有真国人!越是地位高的,他越想踩。在宫中就“炫耀”着让皇帝抱,如今,他也想要踩着这里地位最高的真国人——居安。

“为什么没错?”

“我就是没错!”云昭奶声且嘴硬道。

他忽然不想解释,那些委屈他都独自承受了……不许别人欺负自己!这还是母亲教的!想到这里忽然对母亲又生怨怪。母亲只会陪着皇帝!什么都要他独自面对!

“问你为什么没错?”

“就是没错!”

这般罕见的不服管教的倔脾气让云树更生气,转身向云遥道“这是他第几次这样了?他还做过什么?”

云遥慌的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爷,小主人,主人,头一回……”

“真是头一回?”云树语中威严愈重。他这么理直气壮的解释都不解释,这怎么可能是头一回?

云遥想起上次小主人维护她,咬着牙,硬着头皮道“真的是头一回。”

“云想!你说。”

本来是云遥看护云昭,但云遥做事让人不放心,云树将云想也安排去看护云昭了,她自己身边伺候的都是完颜澈安排的人。

云想看看云昭,又看看云遥。自以为在爷身边照顾了这些日子,做事又比云想得力,与爷是有情面在的。爷又是极疼爱小主人,想大着胆子求个情。同时,云想认为小主人并非暴戾,是爷终日在勤政殿的时候,奴才们为了哄孤寂惹人怜爱的小主人开心,才学别家皇子骑着奴才做马。

“爷,小主人只是玩游戏,您不必动怒……”

而云树,是真的生气了!

这是个个儿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寄予厚望的儿子长歪了,她竟然还问不出话了!好!可真是太好了!!

满心暴戾升起来,云树没有耐心再去悉心教导,向云天道“备家法!”

“家,家法?”

云遥、云想皆傻了,爷为了这个就要动家法?

云天躬身道“是,爷。”

云家家法,云云们幼时为先生所教,都是滚烂于心的,只是出了学堂,云树没那闲工夫考量他们这个的。

云家家法都是书香世家教子孙做人、做事的,但是最醒目的一条却是二十板子与断腿之罚。那是云树幼年压不住阵,为给自己的树立威严加上的暴力手段。

云岭检查居安眼睛没什么大问题,拿出一瓶药,让另外那名皇家护卫带他去冲洗一下眼睛,忙抽身回来,向云遥、云想喝道“当初师傅、嬷嬷是怎么教你们的?爷问话,从来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你所知道的事实!不知规劝!带坏小主人!自以为是!罔顾是非!数罪并罚,确实应该一人领二十板子!”

又向云昭道“小主人,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主人的将来。您惹爷生气,还不快将事情解释清楚,向爷道歉。”

不服气的云昭见母亲真生气了,有些后悔,想道歉,可是云岭的话又让他气的不行。

“你闭嘴!云遥、云想是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责罚?你不过是个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训我……”

云昭话音未落,脸颊上就挨了一记耳光。

云昭被打蒙了,不敢相信一惯疼爱他的母亲竟然会动手打他!一句“母亲”卡在喉中,唤不出来,咽不下去。

只是几个月没有时刻看护于他,她费尽心力教导出来的儿子就长歪了!

“如此刻薄无礼**份的话,又是谁教你的?”

一惯听话懂事的儿子,倔强的离谱!无礼的离谱!云树只觉忍无可忍!下不了狠手打云昭,云遥云想的板子打的却很实在。姐姐文学网

云天扛着条凳与扁担过来,正看到这幕场景,默默将条凳放到地上,又将云遥拎起来按到条凳上趴好。

云树瞪着小云昭,话却是对云天说的,“打!”

此时,云河也捉了条凳与扁担过来,将云想按到条凳上,要开打。

云昭虽然人小,但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冲上去拦。

云树没拦他,只道“再往前一步,她们一人四十。”

云昭腿一软又扑到了地上,抬起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云树见他反转过来的小小手掌上染着血迹,想是扑到地上磨破了皮,心中一痛就想立即将他抱在怀中,安抚他所有的惊惧与疼痛,但她忍住了。

心中酸痛这小混蛋与他父亲一个德行!不闹腾时乖巧的要命,闹腾起来就戳她心窝!都是混蛋!

那边扁担噼里啪啦下去,云遥、云想不敢叫喊,咬牙忍耐仍有吃痛声散溢出来。云昭全听着。母亲就静静立在那里,完全不理会他的哭嚎。

云昭哭不下去了,开始控诉“母亲眼里心里只有义父!自母亲进了那宫中,就不爱昭儿了!陪伴昭儿的只有云遥、云想。母亲不爱我!她们护着我!母亲却要打她们!昭儿也不爱母亲了……”

云昭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那句话,而那句话会让他小小的心那么疼。

云树听到这话,只觉心如被刀绞割着,努力调稳气息,声音仍不免沉痛。“不爱母亲了是吗?”

云昭不说话了。

“接下来,接下来你是要舍弃母亲,只要云遥、云想在你身边,你就很开心了,是吗?”

云昭不说话。

云树忽然笑了。

她是不爱谁了,可是她还爱这个小混蛋啊!这个比他爹还混蛋的小混蛋!只不过由其他人陪伴他几个月,他居然说出那样的话!

命运,命运果然幽默啊!!哈哈哈!

居安并没有去洗眼睛,见事情竟然闹成这个样子,姝妃娘娘面色吓人,他也不能独善其身,跪地告罪道“娘娘,这都是居安的错!请娘娘责罚!”

云树笑得面色愈加妖艳,言语却疯魔无度。

“我养了个不如意的儿子,怎么是你的错了?我儿子扬言不爱我了,怎么就是你的错了?”

说话间,云遥、云想的二十板子已经打完,最后几下,两人均忍不住的惨叫出声。

云昭说的话云天和云河都听着。

爷没时间看护小主人,让这两个丫头贴身照护小主人,她们竟把小主人带的连母亲都不要认的样子!替爷寒心!!

最后的几板子再没吝啬力气,几乎断了她们的腿。

云昭愧疚的抬不起头。

“去吧。板子打完了。以后你就跟着她们去田庄吧。”云树升腾起来的对命运的满腔怨怼,让她这会儿言语变得无情起来。

云昭猛然抬头,面上满是惊惶母亲不要他了?!

云树不看他,想要转身回屋,一阵头晕袭来,身子失去控制的晃了晃。

云岭眼疾手快扶住她。

云昭爬起来扑到云树腿上,拼命抱紧不撒手,也不说话,只是大哭着,满脸涕泪全糊在云树衣袍上。

“去吧。去做让你自己开心的事,你当不负此生!母亲已经不配得到你的爱了!”云树依然无情。

“爷,别这样说。小主人才四岁,别吓到他。”云岭劝道。

云昭仿佛是得到了提醒,哭声愈发痛起来。

云树的身子被云昭哭的微微晃了下。

对幼小的孩子说这样无情的话,那可是她儿子,是她苦苦守住的一点希望!喔,希望被浇灭了!她的心可真狠,她还有心吗?她还敢有心吗?

她多希望有谁能救她一救。她觉得自己要被无助给埋葬了。喔,为什么要人救?被埋葬了就不必经受这些煎熬了。

她将将明晓事与理,就猝不及防扛起所有的责任。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的威胁并不能威胁到谁。她只有一遍遍的承受这痛苦,这折磨——由心爱的人以各种方式往她心上插刀。谁也不能替她分担。靠近她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是命中的劫数!

昭儿不爱她这个母亲,或许是对的。

他会安全。

三百九十六章:父亲爱吃鱼

云树终于止住了自己的无力与颤抖,重新担负起她的责任,弯身要将云昭从自己腿上剥下来。

云昭以为母亲要推开他,心中大惊,哭的更痛切。

“母亲!母亲!是昭儿错了!昭儿给居安大人道歉!母亲不要不要昭儿!母亲!母亲~呜呜……”

云树停下将云昭从腿上剥下来的动作,抚抚他的脑袋,声音也温柔回来,“站起来,衣服脏了。”

云昭涕泪满脸的从云树衣袍间抬起头。

云树单膝着地,抽出帕子给他擦去满脸涕泪,整整衣服,将满心惊惧不安的小家伙拥入怀中。

云昭呜呜哭着,抱紧云树的脖子。

她的话确实吓到了昭儿。云树抱着他,平拍他的后背,为他捋顺噎喉的气息,直到他的惊惧得到安抚,哭声渐渐止住,才要松手。

云昭察觉背后的手松了,“哇”又哭起来。

云树终于开口,“好了,别哭了。是母亲说错了话,不会不要昭儿的。”

“母亲~”

云树又拍拍他,“你刚才那般无礼的对居安,还弄伤了居安的眼睛,该怎么做?”

云昭抬起头,有些吃惊,他刚才的注意力全不在居安身上,并不知道自己弄伤了居安的眼睛。扭头看到居安确实血红着一只眼睛,且很没有男子形象的滚了一脸的眼泪。

云昭心中升起一股歉意——自己竟然把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给弄哭了。。。

其实,居安并不想这个样子,是眼睛被刺激的十分不适,眼泪自发生理性涌出,冲刷眼中异物。

云昭回头看看母亲眼中的意思,止了眼泪,来到居安跟前,长揖下去。

居安忙上前一步要扶他起身,“不敢当!”

小云昭执拗的不起身,口中道“是我罔顾母亲与师傅的教诲,折辱居安大人,还伤了居安大人的眼睛……云昭在此赔罪,请居安大人恕罪。”

居安不安的望向云树。

护短的姝妃竟然真的让她的心尖子向他赔罪!

他一方面,一时没弄能明白其中的“真义”。另一方面,云昭虽然背地里被人称为野孩子,但姝妃那般得宠,陛下临行又有交代。为了鼓励姝妃的行动,还封了云昭为云郡王,只是大事尚在谋,旨意未昭告天下罢了。他这一路都把云昭当成个小祖宗!云昭这般大礼的赔罪,他真不敢当。

“你若宽恕了昭儿,就让他起身吧。若心中有怨,也可给他些惩罚。”

云树给他的不安铺了台阶。

居安如何敢惩罚郡王爷,忙道“我接受郡王爷的赔罪,您快起来吧。”

云昭被居安扶起,小心的望向母亲,看母亲还有没有别的吩咐。这会儿他乖巧极了。

云树走过去,看了居安的眼睛。

“回去将眼睛冲洗一下,这几日就好生休息,不用在跟前护卫了。”

“奴才奉命护卫娘娘和郡王爷,不敢懈怠。”

“出门在外,不必如此多礼。以后,唤云爷吧,这是公子。”

“是……云爷。”居安不适应道。

云昭小心道“母亲,昭儿再不惹母亲生气了。”

“你刚才对云岭说的话,不是未来家主应有的肚量与作为!”

云昭没再有异议,一样向云岭道歉。

道完歉,云昭望向云遥、云想的方向又小心的唤了声依赖万千的“母亲~”

云树向云天、云河道“送她们去治伤吧。”说完牵云昭回了客房。

平息了心中的戾气,云树终于能耐心的哄着云昭,将他会这般行事的缘由给理了个清楚。

今日的经历让云树为自己曾经的怨言而惭愧——有自己母亲的前车之鉴,她仍不是个合格母亲。昭儿心中也是怨她的,只是,她对自己已经不抱更多的希望了。昭儿怨她,她也是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黄昏如约而来,云岭送来饭菜,云昭努力吃了几口就说自己饱了。

云树看看他,放下了筷子。

云昭怕母亲怪他挑食,重新拿起筷子,扫了扫桌上的菜,万分艰难的挑了块鱼,夹到自己碗里放着,开始卖力吃粗糙的米饭。

客栈餐食粗糙,云昭正在长身体,他的饭食一路都是云想单独做的。云想今日挨了打,是不能再做饭的。一批糙汉子饮食都是不讲究的,谁也做不出给小孩子吃的精细饭食。

“你父亲喜欢吃鱼。”云树忽然开口道。

云昭忘了扒饭,忽然抬起头。

“昭儿也喜欢吃鱼。”云树温柔的揉揉云昭的小脑袋。

“父亲,他,也喜欢吃鱼?”云昭情不自禁的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谈及父亲,谈及父亲的喜好。

“嗯,昭儿不仅与你父亲长的像,喜好也很像。”

“真的吗?”

“真的。”中国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像义父那样的吗?”云昭小心翼翼的探问。

云树觉得自己有些被问住了。几年过去了,想起宋均那不着调的样子,她心中仍有涟漪,但宋均与成熟稳重,处事端方的父亲形象完全不搭边……

该给他树立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形象?才能对昭儿起到教导作用?

云树微微出神。

云昭的眼睛还有些红,目中过于晶亮的是感情激动起来牵引的泪光。

“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父亲?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云树回过神,将云昭揽在怀里,没一点底气的安慰道“会找到的。”

她跟云昭说宋均这个父亲只是丢了,找不到了。她骗自己那个人还活着,她觉得那个人还活着,可是这么多年,除了疯魔般的直觉,她没有得到关于宋均的一丝消息。

捏捏腕上的银镯。那个本属于她,黎歌又从那具尸身上摘下来的银镯,留给她做念想的银镯。

不,她不能再想了。或许她执念太深,真的有些疯魔了。在义父和宏哥哥跟前疯魔的她,不敢在云昭跟前疯魔。会吓坏昭儿的。

“这鱼不好吃。母亲给昭儿重新做,好不好?就做你父亲喜欢吃的那种,好不好?”

父亲喜欢吃!父亲!云昭激动不已,心中第一次有了父亲的一丝影子!

“好!!!”

计划虽好,但两人来到厨房,发现没有鱼这道食材了。

看云昭眼中深深的失望,云树心有不忍,转头向云岭道“附近可有河?”

云岭捧手行礼道“回爷,是有条河,我这就去抓几条鱼。”

“叫上云河他们吧。一起去抓鱼、烤鱼吃,好不好昭儿?”现在有时间,她该多陪陪昭儿。

“父亲喜欢吃烤鱼吗?”云昭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与“父亲”有关的事物上。

云树沉默了一瞬。

“喜欢!”

宣城外的山野溪流边,两人分食烤鱼的光景……那鱼,真的是别俱一味!此刻想起,舌尖似乎勾连起那滋味……那是最后一顿饭……

在山里谨慎待了几个月,并没有遇到任何追兵。宋均在云树睡着时,偷偷摸了云树的脉象,虽不确定,心中又纠结,还是想要给她补补身子,不能总在山洞吃冷食,于是烤了几条鱼……

云树只带了云昭和三朵云。居安反应过来,让手下暗中护卫——出门在外,姝妃娘娘母子的安全大任是由他一肩担的。

本来没被云树叫上的云云们正自在活动,见到这情形生出惭愧——他们对爷的护卫之心,竟然比不上居安这个外人!于是收起心,跟着居安的人,化身暗卫。

在云树的默许下,三朵云带云昭戏水捉鱼玩闹一片,之前宫闱隔离,身份转换形成的隔阂,在无形中消弭了。

玩好了,吃好了,云昭的心被妥当的抚顺了,就连他的遗憾,云树也给他补上了——回客栈时,天早黑了许久,云树是变身老父亲,驮着他慢悠悠的走回去的。

一路上,云昭兴奋的不行!

直到玩的累了,抱着母亲的头拱成一团犯困,却不愿下来。

“昭儿?”

听见母亲唤他,云昭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以后想要骑大马,就跟母亲说。不要再像白日对待居安那般了。

我们云家是书香世家,母亲是女子,不能晋身仕途,为撑持家业又到处抛头露面。这一生走的路,都是世人所看不上的。

母亲希望你是知书识礼的,品行端方的,有勇有谋的,未来能绽放无限风华,成为云家的骄傲。

母亲也知道,把云家的未来托付给你这幅小身板,是不负责任的。

所以,母亲更希望你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你想做的事,做让你觉得快乐的事,但你也要懂得尊重他人,这是为人的根本。

书中虽有许多酸腐文字,但也有很多真正光明的义理。多读书,才可以明理、明志。

母亲能做到的有限,你的一生需要自己去探索,只要不辜负自己的心,便好……”

白天他骑在居安脖子上胡闹,其实他更想骑在自己父亲的脖子上。

一路上,他看到驮着幼子的农人从车边走过,那种父子天伦,让他渴望又嫉妒。

他想要拥有那种独属于父子的交流。可居安不是!居安还笨!这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表现出来的言行也更极端。

而与三朵云玩耍时的样子,让云树对他的这层心思感受的更明显了。

云树驮起云昭时,他激动的都变了声。

这会儿,云昭被母亲教导的清醒了。

“母亲想要说什么?”

“母亲本想带你看看这世界,可你正是读书的年纪,不该荒废了。这一路也疯玩够了,母亲让居安送你回你义父身边读书吧?”

“母亲,我已经改好了!我再不会那样了!母亲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云昭眼泪哗哗往下落。

云树的唇角咸咸的。

三百九十七章:黄雀在后

“母亲没有不要你。”

“我不贪玩了!我在母亲身边就可以读书,我不要去义父身边读书!”

“母亲要开始做事了,会照顾不好你。”

“母亲~我再不胡说八道了!我真知道错了!”云昭哀哀求道。

云树本是一手抓住云昭的小短腿的,一手扶在他身后。云昭挣扎着抽回腿,并想要抱着云树的脖子,顺势往云树怀里滑——好方便他撒娇卖可怜求母亲。

这只是他急慌起来的打算,刚抬起腿,就觉身子一歪,天地迅疾的倾倒!

“啊……”

云昭的一声尖叫还未叫完,就被云树抓住腰带从肩上拎下来,按在怀里,而云树也飞快的斜过身子,撤离原地,一只箭羽在一步外飞过。

几朵云反应过来,想要将云树与云昭挡在身后,却被射的左躲右闪,无法上前一步。

客栈就在前面,敌人已然在里面了!云树抱着云昭避开箭羽,想要找寻掩体,可是客栈前连棵树都没有。

“快退!”

云树抓住一支避无可避的箭,脚下一蹬向后飞去。双脚离地的那一瞬,只觉时间异样的缓慢,云树抬起了手中那尚未丢弃的箭,发现竟然没箭头!!忽然意识到那箭似乎是无力的。

这比突袭还让人意外,反倒让遇敌无数的云树大吃一惊!

这时居安与暗卫跳出来,抽刀断箭,其他几朵云也持刀围在云树周围。

“云爷快退,这里交给我!”

居安刚要大显神威,箭羽又莫名其妙的停了。

这周遭的空气忽然间安静的可怕,让人本能的更加警觉。

云树却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含着轻笑道“回来啦?进来吧。”

“是谁?报上名来!”

云树刷的一声拔出云岭递过来的刀,却一时想不起这声音是谁,可是不管是谁,竟然敢拿箭射昭儿!哪怕是没头的箭也让她怒不可遏!

客栈内的人尚未回答,客栈旁边的麦田里却有人大打出手起来。

那帮埋伏的人跳起来,出刀毫不留情。居安手下的一个护卫一个大意,就被砍断了一条手臂!

惨叫声把云昭吓得一个激灵,云树抱紧了他。

原来,居安手下的暗卫一部分跳出来为云树挡箭,一部分想要悄悄包抄客栈,谁承想麦田里还悄没声儿的埋伏了一队。

这埋伏的一队还真是好样的!要不是居安身边的那个木头脸觉得脚下异样,条件反射的一刀捅去,是刀入皮肉的触感。见埋伏暴露,双方大打了起来。

“云爷……”

居安也发现了地上没箭头的箭,想要提醒云树那熟悉的声音可能是谁。

若只是云树自己在这里,她也不会这样后怕。云昭在身边,让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宁可错杀,也不愿让危险靠近!向居安命令道“格杀勿论!”

居安的思维有些乱。

客栈里的人手下留情,那麦田里的人却毫不留情!不像是一队人马。

若格杀勿论……不不不,若他猜对了,回去他怕是要被陛下格杀勿论了!可麦田里的人又是谁?若是姝妃母子出了意外,他……就要看陛下心中,女人和儿子哪个更重要了!可是不管哪个更重要,他都难逃一罚!说不定要了他的命……

客栈中的人也纳闷,麦田里什么时候埋伏了一队人?一时也没参与其中。

居安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力与胆气,让身边的人去解决麦田里的埋伏,自己则提刀向客栈方向“杀”去。

居安的刀对客栈中人留有余地,云树看出来了,对他生出不放心,趁麦田与客栈打的热闹,带着身边的云云,悄然隐入暗夜。

云树此行并不是要

要与人刀枪肉搏的,完颜澈是出于多重考虑,才安排这一批身手极好的护卫照看她们母子。

麦田中的人身份不明,居安是依云树指令杀无赦的。

杀戮无声,唯刀剑相击,利器入肉断骨,血液喷洒的声音。锵、铛、噗、咔、呲……在暗夜中幽怖到了极致。

在死伤过半,充分感受了皇帝身边一等护卫的杀伤力后,麦田中人一声呼哨,开始撤退。这边客栈中的人也想试试居安真正的武力值。居安以一当十,双方陷入缠斗中。

那二十个一等护卫在打斗中也深感遇到了对手。其中的五个再也爬不起来了,余下的十五个并不讲究什么穷寇莫追,他们接到的指令是杀无赦,在同伴死亡的刺激下,刀下更是不留一丝余地。

饶是如此,麦田中的黑衣人,且战且逃还剩下十多个。双方追追逃逃,到了距离客栈四五里的荒野小径上时,猝不及防的遇上了埋伏!

这回,就连皇帝的护卫也吃惊不小!姝妃娘娘究竟树了多少敌人?这一会儿功夫都来了三拨了。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怪了姝妃娘娘——打埋伏的这拨人,竟然是姝妃娘娘身边的云家护卫!云家护卫一路上都很低调,没想到杀伤力如此惊人!

高手过招,那两息间的恍惚送掉了六个脑袋。

当年,云云们随云爷出海,与见了财物就不要命的海盗打交道上百回。为降低自家人的伤亡率,云爷要求他们出手,务必将对方一刀毙命,日常训练也如此。因为宋均的缘故,在云爷的授意下,一路风波万里,却也唯独对室利的人一再的手下留情。

这么些年虽没再出海,本着云家人踏实好学的本色,云云们功夫练的勤谨,如今出刀都有些出神入化了。

云树本是想带云昭甩掉那三拨人,可转念又一想,这人都追着她打了,她不能因为云昭在身边就总想着逃跑啊!

逃跑解决不了问题,而她很快就要公开露面,这些暗中的爪牙,提前理理也是必要的,于是在询问了云岭客栈周围的地形后,在这里埋伏了下来。

就在云云们与后面追上来的护卫前后夹击,将那拨埋伏的人包了饺子后,那些人仍拼了命的将一人送出包围。

那人沐着同伴为他倾洒的鲜血,头也不回的往前奔逃,两百米开外却再次被偷袭——竟然还有埋伏!那人暗叹出门没看黄历!

这埋伏,其实只有两个人,云岭与云天。

双拳难敌四手,跑出包围的那个人尽管实力强悍又凶狠无比,最终还是被云岭与云天制住,脑袋都按到了田埂上还不算,云岭一记手刀砍晕了这个头领样子的人。

直到那六朵云与皇家护卫把那十来个人全部绞杀后,云树才抱着云昭,由云河护卫着转出来。

“云爷!”云云们道。

“可有受伤?”云树目光扫过众人。大战后,她惯是先问这句。

这一战干净利落,伤员还是有几个的。云云们不用云树吩咐,由战士专为大夫,用随身携带的伤药为那几个护卫处理伤处。

云树让一个身体无恙的护卫回客栈,看居安那边情况如何,其余人注意警戒,这才转身看云岭擒住的那个头领。

“云爷,从他身上搜到一枚玉佩。”

云树接过云岭手中的玉佩,觉得玉质熟悉,形制也很熟悉。

今晚的埋伏一重又一重,不敢吹亮火折子,云树对着昏暗的月色仔细瞅了瞅。云昭也偎在云树怀里,跟着瞅的认真。

云树攥住玉佩,将怀中的云昭给了云河,近身去看那昏过去的头领。

光线还是暗,这人的脸并不能看的十分清楚,云树心中大致知道这人是谁,却不声张……

护卫带着居安赶到这小径上,身后跟着执意要跟来的完颜照。

三百九十八章:毒打

“不敢劳烦四皇子。”

居安拒绝的果断。

若不是四皇子一再的胡闹,事情何至于此?他也赶到这里,不定是为了什么!

完颜照没有坚持,而是在居安与他那个手下离开后,带着人在后面跟着。他觉得居安必然跟他的手下有暗号联系,而他看不懂那暗号,只跟着居安,必然可以找到云树。

居安又不能动手把他如何,只能任由他跟着,心中却不免生气。以往跟陛下做事,就只认陛下一个主子!现在这左一个主子,右一个主子,却全不是他真正的主子,还个个儿都不省心!

二三十个人悄无声息的在暗夜里前行。居安带着完颜照绕了一个大圈子后,发现不远处有一客栈。

客栈中全无灯火,空气中满是血腥气,这会儿月色稍朗,还可以看见地上的一些死尸——这不就是刚才开战的那个客栈吗?

云树带人回到客栈前,另让一名护卫沿途留下居安认识的记号,另绕一个大圈子,再回客栈。

所以居安才会有当下不解手下怎么了将线索绕了一大圈,又到了客栈?姝妃真大着胆子重回客栈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魄力!难怪陛下喜欢。

此时客栈的样子像是全然无人……不好!姝妃怕是埋伏上了!也不对,姝妃怎么知道他会带刚才朝她射箭的人回来?

居安还未能捋清思路,箭羽破空的声音传来!

刚才是完颜照把云树当活靶子射着玩,这会儿,他自己成了活靶子!而且这飞来的箭羽,个个都带有锋利的箭头!可不是他闹着玩那般的!

虽然和之前埋伏在麦田里的人一样悄无声息,但完颜照直觉是云树一行人,没有反扑,而是一边后退躲着箭羽,一边大声道“云树!是我!”

箭羽仍飞来。

好像不对,完颜照改口道“云姝!是我!”

箭羽继续飞。

好像还不对,完颜照别着脾气又道“姝妃娘娘,我是完颜照!并无恶意!”

如蝗箭羽稍顿了顿,继续射。

完颜照有些怀疑客栈里究竟是不是云树了?还难得有些天真的想云树真要射死他吗?这女人的心就这么狠?他除了捉弄过她几次,可没与她有什么过节!不至于要他死吧?

完颜照后撤不及时,他身边的护卫只好上前做死士——为他挡箭。

时间虽短,完颜照的护卫却一个又一个倒了下去。居安意识到这下令之人还挺有心机。先用纷乱的箭羽压制造势,再由箭法高明之人用一箭毙命的方式,一一射杀!好绝的手法!

居安这会儿理清了思路他的手下不会胡乱留记号,姝妃,当在客栈中!四皇子道出身份,箭羽仍不止,怕是不相信他的身份,毕竟姝妃娘娘与四皇子并没有什么交集,听不出来四皇子的声音也情有可原。

居安扯开嗓子,“姝妃娘娘,居安在此,事情有误会!还请止了箭羽!”

又三息过后,完颜照的护卫只剩十多个,还有几个有些东倒西歪硬撑着,箭羽这时才停了。

居安的木头脸护卫出声道“居安大人,真的是你?”

居安听见真是自己的人,心中放心许多,“是我!都是误会!姝妃娘娘安在?”

那木头脸想要出去与居安相见,云河以居安与刺客搅在一起,居心叵测为由,不让他出去。

完颜照气疯了。云树居然真的让人射杀他?

“本皇子在此!你要造反不成?”

“你一个胆敢刺杀娘娘与郡王爷的刺客,我看你才要造反!”云河声音并不怯。

郡王爷?父皇竟然还偷偷的给了那小野种郡王爷的身份?完颜照失了美人儿,又被小野种抢了父皇的关注,这会儿热血的冲上了脑门!

“给我杀了他!”完颜照剑指云河方向。

居安上前拦住完颜照的人道“四皇子冷静!是您射杀姝妃娘娘在先,他不放心您,也情有可原,待我前去说清楚!”

云河正巴不得完颜照的人再上前,他好下令射杀个干净,居安这个和稀泥的真讨厌!

居安在客栈前与云河辩是非时,云树人在后院,坐在条凳上,腿上坐着云昭。她正抓紧时间“审”她抓住的另外一个头领。

让人把绑缚在马棚的云遥、云想解下,送回屋去养伤,云树又把抓住的那人绑上。

若他清醒,他是可以扭开的,但云树还点了他的穴位,让他一时没法缓过劲儿。

他是在鞭打引发的剧烈痛觉中醒过来的,上衣已经被打成了条缕状,如果光亮足一些,可以看到被血浸泡的衣缕泛着微光。

这是恶意报复啊!人家都是将人弄醒,问问题,不交代才动手的!姝妃直接让人把他打到清醒!伤处这个痛度,这女人竟然还将鞭子泡入盐水!简直恶毒已极!127小说

眼前微亮的月色中,姝妃抱着她的小野种,态度十分淡然,似乎见惯了这种对人用刑的场面!果然不能把她当平常女人看!

姝妃怀中的小野种拱了拱,那又怕又想看的忸怩样子,让他鄙夷。

“为何?”完颜烈以为云树当是认出了他。自姝妃那日鲛人出水,惊鸿一瞥,他是记住了她的样子的。

云树却像全不认识他的样子。“行刺者,该打。”

“我没有行刺!”

云树示意云岭继续打,她感觉打的太轻了!

在宫中时,她处于完颜澈的权力之下,不得不严谨守礼,在宫外遇到这些人,新仇旧恨她都想计较了!

完颜烈毁了她云家百年祖宅与藏书阁,还有那么多云家人死在他手里,还有他那个舅舅,就是屠杀师父全族的刽子手……

云树又想如果把他们全清理了……可是,那毕竟是完颜澈的儿子,如果他们并非谋逆,完颜澈不会想要杀掉自己的儿子……

居安这个完颜澈的眼线在,她不能……义父还在宫中……不能操之过急!

这么好的机会,不能下手,云树心中气恨,不给完颜烈更多辩白的机会。

“嘴硬!打!”

浸了盐水的鞭子噼里啪啦打又下来,完颜烈努力忍住冲到嘴边的痛呼。

“云树你够了!我是完颜烈!我说了!我没有行刺你!只是跟着老四,想看他做什么。如果不是居安那手下坏事,我根本不会现身!”完颜烈痛的咬牙切齿道。

“三皇子?”云树故作吃惊。

“是我!”完颜烈撑着伤痛不改霸气道。

云树这才让云岭去给他清理脸上脏污。

“你确实有一分三皇子的样子,但顶着这仅有一分相似的脸,犯下大错栽赃给三皇子……莫非,你是大皇子的人?”云树借着淡淡月色胡扯道。

完颜烈以自证身份为第一要义,不陪云树胡扯。“我身上有玉佩为证!”

“喔?这玉佩有什么特别?”云树从袖中摸出了那枚从完颜烈身上搜出的玉佩故作惊异。

被人抓住,搜身是正常的,完颜烈并不意外,而是认真道“你该在老二那里见过这玉佩……”

云树听多了这类话,她并没有听出完颜烈语调中的讽刺。

实际上,完颜烈是不屑于讽刺她,只是想让她明白这玉佩的不同寻常之处——那是皇子们独有的!

父皇刚坐上真国之主的位置不久后,得到的一块极品美玉,心中又极希望子孙昌盛,助他稳固位置。便命匠人将那美玉了分成三十份。完颜澈想要三十个子女,他不贪心的~

每位皇子、皇女诞下后,那玉佩便依名字雕刻,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凭证!完颜沧月的玉佩上是个“月”字,完颜烈的,是个“烈”字。

云昭这个义子却是没有的!

云树仍然毫不留情道“打!”

完颜烈又结实的挨一顿后,云树依着故意会错意的执拗道“如此言行无忌,胡扯八道!可能够好好说话了?”

“云姝!你!你!”

“打!”云树又道。

又一顿酣畅淋漓的鞭子后,完颜烈怒不可遏。他还是平生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委屈,却连反抗都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只道“你!你想如何?”

云树这才缓缓辩道“你说自己是三皇子,却敢直呼我名字!不该打吗?”

完颜烈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却扯动身上的伤,痛的差点咽气。

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与姝妃娘娘只有一面之缘,姝妃娘娘对我身份怀疑,也情有可原。外面那声音是老四的,居安也在,他们可以辨明我的身份。”

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智谋不敌老二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因为少有的心慈手软,折损所有人马,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奇耻大辱!但大丈夫能屈能能伸,先摆脱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遇,再让她好瞧!

完颜烈还闭上眼睛,努力劝慰自己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算老四借机和姝妃一样无耻,故意对他下手,可是居安不敢!他毕竟是父皇的亲儿子!居安不可能任由云树这样毒打他。至于他为何会在这里,且以这种形式出现,他自然是能圆过去。

“你说,外面是老四?”云树故作恍然。

三百九十九章:狐假虎威

完颜烈忍下不耐烦道。“就是他!”

同时,心中盘算,怎样抓了姝妃!怎样让她痛不欲生!想到这里他看向云树怀中的云昭,眼中闪过狠意。

云昭敏锐的觉出来了。他直觉,这个人似乎不能留……

云树面上的恍然变成了不在乎。

“大言不惭!你为什么跟着老四?老四又是来做什么的?”

“你让他们进来,看到我,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完颜烈耐着性子道。

听外面云河像是在与居安争执,完颜照气急败坏的要冲进来。

云树开口道“我再问一遍,你跟着老四做什么?老四又是来做什么的?”

见那个家仆又要动手,完颜烈屈辱的接受了云树的审问。

“我想老四大概与你一样的目的。”

“喔?我有何目的?”

如此……如此……完颜烈一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成语形容云树,只觉心中怒火窜的更高,却只能努力压制,且反常的压制住了。

“你本该在宫中养病,却带着居安等一应护卫来到这青山脚下。山上可是青山书院……”

其实完颜烈也很是好奇,一向办事稳妥的父皇怎么会将自己的女人推出来做这些男人的事?真是她有些特别的本事?

想到这里,完颜烈觉得自己今日脾气真是好,若是以往,他大概要大开杀戒了。这女人竟然有那般彪悍的手下,能擒住他!!还谎称没认出他,明目张胆对他用刑!!!

云树沉默,看看眼前这个被她打的有些惨不忍睹的人。传闻中的三皇子性情暴戾,如今是因为被擒住,失了主动权,才会一直这般认真的与她说话?

装傻也装的差不多了。完颜照也在疆场混过,若惹急了,下狠手,云云们还会有受伤的风险。既然不能一网打尽,没必要承受这样的损失,遂向云岭道“让他们进来吧。”

完颜照手中提刀,怒气冲冲的进来时,正看到云树拎着一个玉佩,向柱子上绑缚的人道“这龙佩,我想你在陛下那里,也是见过的吧?”

月色又清朗些,完颜照觉得那玉佩眼熟……那不是父皇的吗?如父皇亲临的龙佩!

完颜烈愣了半晌这样重要的东西,竟然交给这个女人!

“姝妃娘娘何意?”

云树没有回完颜烈的话,转身看看完颜照,“你也是识得的吧?”

完颜照咬咬牙,“自是识得!”

云树收了龙佩在指间婆娑。

“见龙佩,如见陛下。我奉谁之命来此,你们心中有数了吧?”

立着的都跪了下去,众人皆沉默。

云树又开始扣大帽子了。

“我想替陛下问一句,他的两个好儿子轮番刺杀于我……是想造反吗?”

完颜烈心想这才是父皇的姝妃!魅惑君前,不止是靠绝色容颜!这狐假虎威的手段智谋……

完颜照心道这女人惯会这一手!当初在子云宫就是这般给他和大哥戴这大逆不道的帽子!这女人,好玩!但玩起来有凶险!刺激!又有一种被压制的酸爽。

心中千百转,歪帽子还是不能戴的。两兄弟头一次齐心,只听二人齐声道“姝妃娘娘慎言!并不敢如此!乃是误会!”

“居安?他们做的事,你是亲眼看到的吧?我但凡笨拙一些,此刻怕是横死在外……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说到最后,云树语中带着呜咽,一双眸子在月色下波光灼灼,一副饱受磋磨,却强忍住泪意的模样。

明知姝妃刚才不是这般柔弱的模样,还有些颠倒是非,可是此刻的她让人忘了跳脚,且生出莫名的保护欲。

云昭回想起刚才的几次兵刃冲突,虽然母亲一直抱着他,安抚他,可他确实是被吓到了,上前小心翼翼抱住母亲的腿——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只敢欺负恭顺的居安和自家人,万事还是要靠母亲筹谋,他觉得很惭愧,抬不起头。

一对母子这个样子,就反衬出他们两个大男人带着护卫欺负她们母子的样子。

完颜照与完颜烈虽然一个贪玩喜欢刺激,一个脾气爆,可是都不傻——居安扛不下这事,必会将事情禀报给父皇!外面都是尸体,不管事情是因何种原因展开的,都不能让云树添油加醋传到父皇那里!

姝妃这般作态,是提醒他们,或许愿意给个台阶。187小说

还是完颜照比较舍得下脸,当即道“姝妃娘娘,是我一时起了玩心,想捉弄一下姝妃娘娘与昭弟,没想到弄巧成拙还被三哥惦记上了。我是让人把箭头取下才射的,真不是行刺,姝妃娘娘明鉴!”

完颜烈见老四把锅甩给了他,他才不接。

“姝妃娘娘明鉴,我并没有出手,也无意出手,只是想看老四在玩什么鬼把戏,打斗起来是意外,我一直都是想避开锋芒脱身的。”

云树忍着泪意看居安,“居安大人以为呢?”

居安自然不敢断对错,他谁都得罪不起,何况他还在地上跪着呢!姝妃都没让他起身!不过,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两个儿子都没大碍(三皇子一出手就那么狠,他被打也是活该)可能还会觉得姝妃行事古灵精怪!

居安不熟练的一番和稀泥,见云树面色似乎更不满意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便大着胆子让两位皇子向受了惊吓的姝妃娘娘告罪,请求原谅!

云树看居安的眼神,终于有了两分满意,居安暗暗舒半口气。

两个皇子见云树听到这个建议,面色好了些,明晓了她的意图——原来是想听告罪的话,给她自己长长面子!告个罪而已,只要能翻过这篇就好!

两位皇子一番“真诚”告罪后,姝妃娘娘终于开了金口,不追究他们的责任,却提出一个要求。

“你们与我前后脚来到这个地方,怕是为了同一件事。民意之事并不好解决,你们父皇既让我来了,我又遇到了你们,就不能任你们胡来。”

这才稍稍低了头,云树俨然做了家长,要替父皇管教他们!

云树接着道“我要是放你们走了,你们转头还不定怎么做手脚,坏了我的筹谋就是坏了陛下的事,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接下来,你们俩就跟着我吧,听我调度做事。若故意从中作梗,我依然禀告给你们父皇!居安可以为你们的作为作证!”

“如若不然……”

云树的目光扫过遍体伤痕的完颜烈,向完颜照微微勾了下唇角越过他,看他身后的残兵败将,又向居安坚定道“我们今晚就启程,回去跟陛下好好说说这事。”

完颜烈只觉狐假虎威!**裸的狐假虎威!!偏偏被她抓住尾巴,脱身不得。

她这般狂傲,又经历了她今日这些手段,生出些好奇她会怎么做?

至于完颜照,反正都是做一样的事情,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跟在云树身边,有些意思……

一番故作矜持后,二人终于都点了头。

“以后唤我云爷,这两位就唤三爷、四爷,记住了吗?”

众人齐道“是,云爷。见过三爷!见过四爷!”

云树这说一不二的霸道作风,让三爷、四爷一时有些消受不下,但也默认了。因为云树的吩咐似乎有些道理,不能直唤她名字,总不能这一路像云昭一样唤她为母亲?

云树这才让人把完颜烈解下,送到客房,另让居安给完颜照也安排一间,云河去安抚店主一家子,云天给受伤的护卫处理伤处,居安的木头脸手下带没有受伤的人去清理外面的战场——一丝痕迹都不能留下。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人,开始协同作战。也是难得!

完颜烈屋里只有云树、云岭,还有一个滴溜溜转着一双水润大眼睛的小豆丁。

云树坐在桌前给完颜烈按脉。

完颜烈眉头微皱让打的是她!医伤的还是她,她图什么?只是想让他低头服气吗?哪怕低了头,他也是不会服气的!

云树的眉头也微微皱起,抬眼打量了下完颜烈。即便这些张扬跋扈的须子糊了半张脸,那眉眼也是英俊的,虽然不如宏哥哥那般像完颜澈!此刻因为失血,面色有些苍白……那眸中有桀骜的不服气,却没有暴戾凶狠的神色。

完颜烈看到云树眸中微微的惊讶。

“有何不妥?”

云树打量他一会儿,才缓缓道“我想问个问题。”

完颜烈被她打量的不耐烦,“问!”

“我观你面相,不像暴戾之人,为何要屠锦城?为何要烧我家宅?”

完颜烈冷哼,他很明白云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打他。

“我做都做了!怎么刚才打的不过瘾?还要继续算账?”

云树又安静了一下,“那些人无力反抗,又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为什么?”

云树的话让完颜烈的眸中神色也变了变。

云树看到他的反应,继续引导道“当你做那些事时,身体是怎样的感受?痛苦?血液冲上头,胀裂的头痛?眼睛痛?五感都扭曲,只想杀戮发泄?血液?红色的血液?惨叫?会舒缓这种痛苦?”

四百章:一夜星辰,一夜风

完颜烈惊讶且疑惑。他身上的这种秘密,只对舅舅说过,还有那个大夫。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像个怪物。外人都道他屠城,他杀红眼时根本不辨敌我,近身之人一样屠戮。

舅舅与他分享自己当年屠戮四方的感受,为安抚他,还让心腹大夫给他看看,好让他放心。

大夫只说他是攻城压力下,情绪激动所致,或许外甥肖舅,血脉中与舅舅肖像!虽然他不太喜欢,可是因为与舅舅相似的心性,舅舅的理解与安抚,让他与舅舅亲近许多。

云树看出了他陷入回忆,没有催促他,而是将他的另一只腕子拖过来,搭上手指,心中却不免感慨:皇族之事真是复杂!

下定决心好好学习的云昭,时刻关注着母亲与三哥哥言行,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努力分辨识记。

见母亲换了腕子为三哥哥诊脉,便颠儿颠儿过去,大着胆子接过母亲按过的那只手,将肉嘟嘟的小手指按了上去。活生生的病例在眼前,云昭都忘了自己的掌上还裹着雪白伤布。

完颜烈低眸又抬眸,一言难尽的看这母子俩。这是拿他当过家家的道具用了?

偏偏云昭还一脸认真,努力学着云树诊脉的模样。奈何手指短小,尺关寸的位置总是摆不到位,心中有些着急。看看母亲在认真的诊脉,不敢打扰,又一转眸,看到正盯着他看的三哥哥,尴尬一笑,厚着脸皮又摆正姿态,努力“诊脉”。

云树收回手,示意云岭给他处理伤处,什么都没说,招招手,将云昭唤到身边,牵着出去了。

拨云见月,这会儿月色甚是明朗,连云团都被照出亮堂的轮廓,铺排成台阶模样,一路通往散发动人光辉的月宫。

“母亲,月色好漂亮!”云昭抓住母亲的手轻轻晃了晃。

“是啊~”云树收回思绪,弯腰抱起了云昭。

“手还疼吗?”

云昭摇摇头,“不疼了。”

她做的那些事,并不适合一个孩子去看,甚至去学,但她依然那么做了。她不想有一天,云昭像她一样,猝不及防的扛起一切,她时时事事都想云昭多学、多看……因为,她能为他做的,实在有限。

在他努力鼓起勇气,去看,去学时,她做他温暖而有力的后盾,让他看的时候,学的时候,不要怕。

可能也因为进宫后的日子里,常常没法照顾好他,有机会时,云树便惯性的抱起他,让他感受到温暖与依靠,不觉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

云昭今天的言行,让云树愈发觉得她还是一个人。

云昭自出生起,就一点点的成长,一点点的与她开始一场漫长的“离别”。他终将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拥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意志,自己做决定的人!终有一日,她将无法再约束他,那时,他已经真正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吧?她愿意放手。她深知自己无法扛起别人的命运,而别人……也不需要她!只是在此之前,尽可能的给他呵护,希望他不要长歪了。

云昭并不知道母亲的想法,他乖巧的抱着母亲的脖子。

为了降低今晚的杀戮事件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云树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这会儿云树柔声道“月色这么好,村子里的孩子多会在月色下玩游戏。昭儿想做什么事呢?母亲陪你喔!”

“昭儿玩儿一天了,母亲给我讲故事就好。”云昭犹记得院门外的屠戮,没敢再撒野。

云树于是又在院中那条凳上坐下,看着月亮,给云昭讲记忆里村子里的孩子带她玩的那些游戏。

那么多同龄人一起和睦的玩耍,云昭有些羡慕。

云树道“昭儿都读了近一年的书,母亲还没有给昭儿安排书童,是母亲疏忽了。等回去,给昭儿选个聪明伶俐的小书童,再让你义父给我们昭儿选个伴读,好不好?”

“好!”同龄人,与他友好相处,不排斥他的同龄人!想想就兴奋!

云树不仅读过万卷书,还行过万里路,一肚子的道理可以讲与他听,但小孩子更喜欢听故事。云树讲完游戏,又讲国内各行各业的精巧技艺,再讲周边诸国的逸闻趣事,从本土又讲到海外,最后云昭枕着美妙的星梦,在云树怀里睡着了。

云树抱着云昭,遥望星河,整颗心一片澄明,轻飘飘,如入登仙之境,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人从窗子里跳出来,向她走来。

直到对方低而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往。

“将云昭的事想的这么清楚,你,真的决心跟随我父皇了?”

云树压制住猛然受到惊吓的身抖,借势微微转身,扫了眼完颜照。

“注意你的身份。这不是你该问的。”云树语调微懒。

“我可以坐下吗?”完颜照看着条凳空余的部分。

“不可以。”

完颜照依然撩起衣摆坐下了。

今晚的星河让云树体验到久久未有的放松,她有些不想动,也不想唤居安来捉人,打断这难得放松,也就任他坐了。

云树看星河,完颜照看她。

果然历经惦记后,眼前的人儿变得都美轮美奂起来了!这样的女人,应该揽在怀里的!至于女人怀里的孩子完全被忽略掉了。

完颜照向四周看看,终于没胆子伸出手——纵然看不到居安的影子,他知道,那些护卫是不敢放松警惕的。

完颜照最后选择就这样安静的坐着,慢慢的感受星辉,感受着身边的人。

过了好久,云树终于走出神游,开始做正事了。把这两个混世魔王放身边,她总要试试水,免得关键时刻帮倒忙。

“你与你大哥,关系很好?”

心态放松下来的完颜照语调也染了些疏懒。“我们一母同胞,关系自然好。”七号小说网

“此次,是你大哥让你来做事的?”

“嗯。”

“你准备怎么做?”

“去山上看看,把舌头最长的那几个绑了。”完颜照话说的倒是坦然。

“然后呢?”

“留或不留,看爷心情。”

云树轻轻一笑,唇角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这是云树第一次在他面前笑的这么自然。

完颜照觉得这个笑,真是美!

“你在战场上也这样随意?”两人开启了拉家常模式。

“那不能!战场上的随意会要命的!我还是比较爱惜自己的这条命。”

“敢坐到我身边,你就不怕?”云树侧眸扫了扫完颜照。

完颜照避重就轻道“我可不像老三!我与云爷,并没有深仇大恨……反而……可以轻松聊天。况且,云爷又不是魔鬼,有什么好怕的?”

云树盯着完颜照的眸子,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捉了意见领袖,底下的人不会闹吗?你知道青山书院如今究竟有多少跟随者吗?能量究竟有多大?你知道如何让他们乱不起来?或者,乱起来的时候如何及时压制?”

完颜照觉得云树的条分缕析足够详尽,但是并不难解决。

依着以往行军打仗的风格道“擒贼擒王,王都没了,还能出什么乱子?”

“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你想着一招就能定乾坤了?”

“处理得当,一招即可。”

“谁给你出的主意?”

“我自己想的。”

“你大哥与他的幕僚没有给你锦囊妙计?”

“给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完颜照傲娇道。有机会在云树面前展示自己的魅力,完颜照自然不愿错过。

“锦囊借我看看。”

完颜照毫不吝啬的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锦囊。

云树欲接,完颜照却将锦囊扬开,语带轻佻道“云爷想看?需得拿一物交换。”

云树见他眼角蕴起一段风骚,暗道胆儿还真挺肥!

“何物交换?”

“这锦囊,我随身佩戴多时,云爷当然也要以随身之物交换。”

“好啊~”云树答应的也畅快。

完颜照心中一喜,扭过半个身子。

云树抬起一只手,衣袖微微下滑,露出腕子上的那只银镯子。

完颜照盯着云树的腕子,眼睛发亮能被云树佩戴的银镯子一定意义非凡!且,那腕子。。。

云树的手,捋了捋完颜照的发鬓,像以往抚昭儿一样,是很亲昵的样子。

完颜照禁不住呼吸一紧姝妃这般好得手的吗?

云树的手顺着发缕下滑,完颜照觉得一根柔指触到了他的颈间,他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接下来云树含着有些粲然的笑,抽走了他手上的锦囊,抽出里面的纸张,借着星月微光看了看,复又装进去。

“这样重要的东西,我先替四爷收着,明日再还你。”

云树抱着睡着的云昭起身,“还有,我是你母妃,你不该坐的。今夜就好好反思反思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云树走了许久,完颜照仍保持那个姿势。

巡夜的护卫看见了,但也不敢上前找骂,隐蔽身形,别让行事跳脱的四爷给看见了。

完颜照心中不知把云树及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多少遍!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眼见月落,眼见星明,眼见黎明前最黑的夜到来,还被初夏的露水打了个透,身上又痛,又难受,又有些冷!

直到卯时,云树才一身男装,从屋内出来,走到完颜照身前,伸手给他解了穴。

完颜照整个不受控制的扑到条凳上,再难动弹,骂云树,他都骂不出来了,缓了一会儿才痛苦万分道“我,我好像腰断了……”

四百零一章:做个第三者

“你可长记性了?”

“长,长了~”

“以后,可听话?”

“听~”

“真的?”

云树蹲下身子,明亮的双眸,对上完颜照的痛苦万分的眸子。

喔!他也不想问候云树的祖宗十八代了。哪怕脖子痛、腰痛的断掉了,他还是喜欢这双眼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真的!”这两个字虽然意思有别,但是真心的。

“要是违背你今天的承诺,会有更深刻的惩罚等着你,或许,我还会告诉你父皇!”云树吓唬兼威胁道。

“我,听,你,的。”完颜照一个字一个字蹦道。

云树这才出手将他按到条凳上,给他疏通经脉,一刻钟后,完颜照觉得总算是活过来了。

云树将锦囊还给他。“去休息会儿吧。”自己却拿起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地上的刀,准备出门。

“你去哪?”完颜照扭着脖子道。

“出去转转。”云树说着话没看他,目光却已转温柔。

云昭揉着迷糊的眼睛从屋里转出来,手中也拿着一柄小巧的刀。“母亲~”瞥见完颜照也在,又加了句,“四哥哥早~”

“早~”礼尚往来,他不能还不如一个黄毛小儿知礼。

居安也出来了,行礼道“云爷!四爷!公子!”

云树点了点头。云昭学着母亲的样子点头。完颜照一时没适应这种称呼,硬着脖子点了下头。

居安已然听了手下的汇报陪姝妃娘娘看星星看月亮后,四皇子扭着身子,在这条凳上坐了一夜,不知在想什么。他出来时,正见姝妃在帮四皇子疏通经络。

这个……这个画面不太好。

居安想为陛下说句话,可是他的身份,让他没法说。嗯,下次,下次他一定要出来充当第三者!居安打定了主意!不过,啧,“第三者”这个词,好像味道不太对。算了,他一个粗人,一个词而已,管它对不对味,是这个意思就是了!

居安做完心理建设,按按腰间的佩刀,大跨步跟在云昭后面出了门。

“眼睛好了?”

“云爷给的药极好,已无碍。”

“那便好。”

走在田埂上,云树开始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的给云昭讲解稼蔷之事。过了一夜,云树反复思量,最后决定还是先带他在身边,尽可能的亲自好好教导。

一路走过去,连居安这个农耕外行知道了这一区域的麦子什么时候种最适宜?耕田、耙地、肥田、养墒全有讲究!还知道了不同地域的土质,以及不同土质粪料如何施用。

居安头一次有了种一块田来实验实验的想法!

在他前面走着的明明是女扮男装的人,他却直观的佩服!完全忽略掉了她女子的属性!

云树边走边讲,绕过早起下地的农人,最后步入一片杏林。枝头上的杏子青圆肥胖,就快要黄了。

居安以为云树要讲杏树如何培植了,云树却向居安问道“若杏林中有埋伏,你能感知出来吗?如果感知不出来,像昨晚又步入埋伏,又当如何脱身?”

云树的话让居安陷入警觉——林中竟有埋伏?既知道有埋伏,姝妃娘娘为何还要走进来?最后才想起来反思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没感知出来?

云树见居安如临大敌,解释了一句。“我是假设。不过并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毕竟昨晚都来了两拨!”

“云爷稍后,我先进去探探。”居安向一捧手,人就进了杏林。

云树与云昭对视了一眼,不觉浅浅一笑,有些无奈。

她是想让居安给云昭讲讲,如何提高感知力?如何提高观察力?遇敌不敌时,如何全身而退?居安在完颜澈身边跟了这么多年,总能总结出一些特别的经验吧?偷学来也好啊!

谁承想到不说明白点,他就不能理解话中用意。他能在完颜澈身边待这么多年,并成为最重要的护卫之一,大概是心思简单,忠心护主的缘故吧!

自己的孩子自己教。云树任由居安进去探险,开始指导云昭习武。

放松了一段日子,云昭的动作有些不到位。云昭收了刀,到云昭身边调整他的姿势,耳边远远传来犬吠,继而是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云昭抬头用眼神询问母亲,“出了什么事?”

云树尚未来得及回答,居安连奔带飞的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狂吠暴躁的狗!他本可以一刀一个将这些狗全给杀掉,忽然想起云树刚才说的民生多艰,养条狗也不容易啊!他就没动刀,而是掉头就跑!

云昭看到居安被狗追的狼狈样子,惊得张大了嘴巴。云树捞起他翻身上了树。

居安跑过来见云树与云昭不在了,心中一急,也不跑了,“云爷?”

“在这里!”云树在树上打招呼。

居安也学着云树,翻身上了旁边的一棵杏树。

这群狗可真凶!竟然还想跳上树!这让云树想起了第一次遇到的狼!

三个果农手持各样农具也赶来了,口中骂骂咧咧。飞卢

“果子还没熟呢!这就来偷上了?”

“娘的!有种别跑!”

“虎子,人呢?”

一条体型最为威猛的狗子在居安屁股底下,急的窜上蹿下,吠的口水四溅。

云昭不管这场面乱成什么样,昨晚要命的场面都经历过,眼下根本不算什么了!他漾着粲然的笑容,晃晃母亲的手,肉肉的小指头指指居安。

云树顺着他的指头,看居安努力让他庞大的身子,在那个不堪重负的杏树上稳定下来,唯恐呼吸一重枝丫就要断。

云昭让她看的是居安在这般艰难的情况下,一张大手还小心的将小小的一团白色按在胸前!那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狗,难得的是树底下一群毛色杂乱的村狗竟然生出这么一只雪色的小奶狗!

一个果农看到树上的居安急慌道“那贼人快下来!就你那身板!是想压断爷爷的树吗?”

“快下来!”

“下来!”

另外两个果农也急了。在他们眼中果树比贼人重要多了,尤其是满树的果子丰收在即。

居安不善言辞,向来是闷声出刀的,就因为一时仁慈,这会儿被人骂的有些怒,却不知如何还口。

云树道“我们没有要偷杏子,只是凑巧走到了这里,这都是误会!你管束一下狗群,我们就下来!咱们可以好好谈谈。”

三人恍然,怎么这树上还有一个?还有俩?

“快下来!”

“下来!听到没有?”果农们气急了,那扫把、钉耙就要往树上的人招呼。

果农们气昏了头,在树上也不能解决问题,居安道“云爷,我下去。”

云树没拦他。这几条狗虽然叫的凶,可是在居安面前根本不具威胁性……居安还有那么善良的一面?

跳下树后的居安将最先冲过来的,最凶的那只狗一脚踢飞了。

居安心中默念让你嚣张那么久,话都不给我机会说,先消停会儿吧。

众犬见首领飞了,不敢再往前冲了,一个个由狂吠变成了呜咽,终于逐渐散开。

果农不买账了,疯了一样抄起家伙什儿就朝居安招呼。

“你偷杏子!偷小狗!你还打伤我虎子!我跟你拼了!”

群狗见主人大吼着出手了,立时又来了底气,跃跃欲试想扑上去撕碎居安。

事情越整越乱,云树看不下去了,将她的哨子放入口中,一声威震山林的虎啸传来,树底下的人全安静了。

云树立即就发现,药下猛了。因为下一瞬,人与狗再管不了许多,丢了家伙什儿,撒开了丫子拼了命的往回奔。

居安也冲到树下,“云爷,老虎下山了!我们也快走!”

云树抱云昭跳下来,又一声虎啸伴她而来,居安吓一跳,不由后退一步。

“这是?这是?”

“江湖上的雕虫小技。”

云树放下云昭又给他整整衣饰,这才抬头看手下留情的居安,被果农手里的耙子把头发都挠乱了,模样有些滑稽。

“你干嘛了?”云树有些忍笑。

居安揪揪自己的乱发。

“我在里面转一圈,并没有发现埋伏,正准备回来,看到这小东西在草丛里哼哼唧唧的,就顺手捡了起来。谁知道没走几步,那群狗就疯了一样追了出来。”

云昭两只眼睛早已兴奋的在发光“给我!给我抱抱!”

居安把小狗递给云昭,那犹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大狗低呜着。

云树走过去,大狗目露凶光。

云树蹲下身子,大狗开始呲牙。

云树若有所思,向居安道“这狗子如此不驯顺,你说,我是带它回去,拿肉驯养,还是拿棍棒驯养?亦或直接除了的好?”

居安道“云爷说民生多艰,农人养狗,想也不易。云爷心怀苍生,必不忍除它。”

“如果它一直不听话,坏我大事,就像青山书院那领头人一样呢?”云树扬眸看居安。

若这般以小见大的说法,居安觉得他刚才的话过于妇人之仁了,正思谋着如何说,云昭抱着小狗过来,奶声道“它~是害怕吧?”

云树回头看到儿子柔软的眼神。

“昭儿为什么这么说?”

“它害怕。”云昭小心的举了举手中微微发抖的小狗,又看向大狗。“我想它也是吧。”

云树想了想。她是不允许自己害怕的,她也从不承认自己的害怕。遇到所有的事她都努力扛起来,努力去寻求解决之法。

“那昭儿害怕时会怎么做?”

四百零二章:后继有人

“昭儿害怕的时候,只想待在母亲身边。有母亲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这狗虽然努力逞凶,但它微微的颤抖与声音,那惧意,云树不是感受不出来。昭儿敏锐的心理感知,强大的同理心,想从她手下救一物,已比昨日精进许多!

“既然昭儿觉得它害怕,那我们就不吓唬它了。”

云树以前尝试医过马,却从没医过狗,但这会儿,她摸索着医医这只逞强逞凶的狗子。

按住呲牙欲咬人的狗头,云树在狗子身上摸了一圈,微含了些笑意回头看居安。

居安有些摸不清云树的意思。

“你也懂穴位?”

狗四条腿都是好的,并未折断。居安那一脚踢在狗子的一个穴位上,限制了它的吠咬与行动能力。

居安不自在的挠挠头,“以前跟陛下行猎,对猎犬有些了解。”

“初见狗子时,你却宁愿逃跑,逼不得已才出脚。居安的仁慈,让我钦佩!”

居安第一次听到别人夸他仁慈!还钦佩他!他表现的有些不适应的尴尬,心中却有些感动——居上位者从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不敢当。”

“交给你了。”给狗子解穴的事,她就不插手了。

云树松开按狗头的手,抽出帕子擦了擦,又顺手丢了。看云昭小心的呵护着怀里的一团白。“昭儿喜欢这只?”

“喜欢!母亲,我可以……可以养它吗?”云昭试探道。

云树微微一笑。“你准备养多久?”

云昭觉得受到了鼓励。“我,我会一直养着它的!”

“那你预备自己动手喂养,还是让别人帮你喂养?”

云昭觉得奇怪,这有区别吗?小狗这么可爱,当然要自己养了!可是,他又不懂养……嗯,不懂就去学!一定可以养好它的!

“母亲我自己动手养!”

“你要知道,每日都要给它准备食物,安排它的拉撒,学习功课之余还要抽出一定的时间陪它玩耍。养它就要负责。嗯,有的狗子可以活上二十年,但若没了主人的照看,就不一定了。你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时,被解了穴的大狗忽然站起,又呲牙欲吠,被居安抽刀威慑住。

“它并不想你带走小狗。”云树向云昭道。

云昭也看出来了。“这大狗是它的母亲吗?”

“嗯,或许。”

小云昭有些为难。他不想离开母亲,他想小狗也一样吧?大狗虽然身强体壮,可又,一身黄毛显得有些脏,不够漂亮,又凶的狠。不惹人喜爱,又不好养,他怕母亲直接拒绝。

想了好一会儿,云昭才道“母亲,我可以一起养吗?”

云树知道他的心思,禁不住微微含了笑道“那些果农需要这大狗帮他们看护果园,你把大狗带走,这果园被盗,果农又何以为生?”

云昭皱起了小眉头,咬咬唇道“母亲,要不把果园和果农一起买下吧。这样即便果园被盗,我们不责罚果农也就是了。”

其实云昭是很为果农着想的。他觉得像居安这样的身手盗果子,大狗与果农也拦不住啊!直接买了他们,到时候不罚他们也就是了。母亲不会在乎这一个果园的收入的。

云树有意考验云昭。

“果农凭借自己的辛劳与技艺培育果树,靠售卖果子养活自己与家人。如果不考验劳动成果,他们劳作会没有积极性,到时候不说果树得不到现在这样认真的照护,就连果农也会变得懒散。如此的损人不利己,是好的解决办法吗?而且,你啊……”云树点点云昭的小脑袋,“如今尚无功名,我们云家依然是商户,如此做法,是经商之道吗?”

世事之间竟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负己,不负人,还要不负苍生。云树的三连问,把小云昭给为难的抿着小嘴半天不说话。

居安都看不下去了。

“云爷,一条小狗而已,没有那么复杂,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小狗都是在大狗身边长大的。”

老实人居安这话本来是为云昭帮腔的,却惹来云昭狠狠一眼。

云昭心道笨笨的居安怎么这么讨厌!是想着让他与母亲分开吗?

这也让他急中生智想出了个主意。

“听母亲说,岭南有荔枝,其名‘妃子笑’,价格不菲。只因那‘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典故。母亲此行,受义父之托做事。待事有成……”云昭昂起自信的小脸,“这杏子就加入母亲的典故,就叫‘贵妃杏’。‘贵妃杏’身价提升,售价提升。母亲,咱们的杏园不会赔钱的。”

云昭能从书上学以致用,像幼时的她!云树很欣慰。一楼小说网

“那果农呢?”

云昭思路打开,心也兴奋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熠熠生光。

“咱们便不买果农了。依然由他们打理果园,他们的收入依然与杏园的收成密切相关。咱们可以多买几只狗,看园子。”

云树愈加欣慰。“那昭儿呢?”

“昭儿是男子汉!母亲想要重新振兴云家门楣,昭儿定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家里的田产铺子昭儿也会学着好好打理的!昭儿会替母亲解忧,不会让母亲再如此操劳。”

云树的眼眶有些热。她家的小男子汉要为她分忧……这么些年,艰难走过来。她家的小男子汉!喔!她云家真的后继有人了!

云树忍下想哭的冲动,抚抚云昭的小脑袋“母亲非常欣慰!这杏园,母亲就为你买下来,作为练手的第一步。等回去,母亲就把云宝召来,让他协助我的昭儿。好不好?”

母亲认可他的想法!支持他大胆去做!还把能干的云宝给他打下手!云昭激动的不行。

“昭儿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老实人居安开始反思,四五岁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嗯,为陛下放马?那好像是十来岁的时候。四五岁的时候,他还极为弱小,在为生存苦苦挣扎……人与人,命与命果然不同。云昭这般好命,全赖他有一个如此不凡的母亲!果然是与陛下相配的人。不过,陛下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心怀天下的?

三人准备回去,另叫人来处理接下来的事。

那大狗受到居安手中刀的威胁,不敢再上前撕咬,可是眼睁睁看云昭抱走了它的小崽子,它又不舍,跟着走了好长一段。

柔柔晨光中,微黄的麦浪起起伏伏,田埂上高高低低三人一狗的风景线,远远看去很是温馨。可是好景不长,那条大狗终于还是回了头——它的主人在果园,它还有另外几个小崽子。

怀中的小狗哼哼唧唧挣扎的厉害。云昭本来满脸含着愉快的笑回头,却看到大狗的离去。整个人没了刚才的意气风发,联想到昨日母亲说的话,不觉红了眼,悄无声息的落了一串儿眼泪,又偷偷抹去。

云树察觉他的异样,看看一步三回头的大狗,懂了云昭的心思。蹲下来,抹去云昭小肉脸上的泪珠,然后抱起了他。

“母亲永远不会不要昭儿的,除非昭儿不想要母亲了。”

“我不会!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不要母亲!!!”云昭失控的嚎道。

“那就不要哭了。”

“可是,我,我还是难受……”

“昭儿想想,或许离别是为了再次相见时更加珍惜呢?”

“是吗?”云昭大大的眼睛,满满的疑惑。

“是的呀。”

云昭又看那离去的大狗,又看怀中的小狗。他的身边没有同龄人,那帮小皇子只会刁难他,欺负他。他真的很喜欢这只小狗,可是小狗不愿意待在他怀里,挣扎个不停,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云昭终于狠狠心。“居安,你送它回去吧。”

居安看看云树。云树并没有任何表示。居安又看看云昭,接过小狗。

“云爷稍待,公子稍待。”

居安往回走,云昭就扁着嘴,抱着云树的脖子,眼中全是不舍。

世间的圆满易碎,不如意之事十之**。这样的沉重的道理在云树唇边翻来覆去,她开不了口讲。

虽然他早晚都要知道世事本如此,可是那些沉重与伤害,或许她的怀抱也抵挡不了。因为她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她也不好受。

或许应该等他再大一些,心再坚强一些的时候,再说吧。

“昭儿还是难受?”

云昭趴在云树肩头无力的“嗯”了一声。

“你本想让小狗带给你快乐,可是你最后决定让小狗快乐。母亲知道,我的昭儿心很柔软。可是既然成全了小狗的快乐,就应该为它高兴啊!你看,它摇着小尾巴向它母亲跑去,它会感谢昭儿的。”

“喔~”

“母亲回去让人把杏园买下来,你有空,还是可以去和它玩啊!”

云昭猛然回过头,“是喔!我还可以和它玩!”在云树脸上亲了一口,“谢谢母亲!”

“昭儿快看那麦穗上的小鸟,是不是很漂亮?”

云昭顺着母亲的手看去。那鸟儿身形极小,只压的麦穗微微的弯,偏又警觉极了,扇着翅膀又飞了。

云树又道“昭儿想不想知道,飞翔是怎样的感觉?”

四百零三章:尽力弥补

远远看着云树身姿轻盈翻飞,听着云昭的惊呼与大笑,居安决定不去打扰。

终于赶走了云昭的心事,让他重新欢快起来。云树放他下来,牵着他走。

走了一会儿,云昭仰脸问道“母亲昨晚为什么故意打三皇子?”

“他烧毁了我们济阳的祖宅,毁了我们家百年藏书阁,杀了我云家人。可是他是陛下的儿子,母亲不能将他如何,只好借机打他一顿。”

云昭想了想又道“四皇子为什么在院子里坐了一晚?”

“他做错了事,自己反思呢。”

“喔。”

“他们人都不好,母亲还要留他们在身边?”

“他们人虽不好,但做事情还可以,不然陛下也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权力。抓住他们的把柄,再拿他们的父皇吓唬他们,让他们学习低头听话。但皇子终究是骄傲的,他们虽暂时服软,却不可对他们掉以轻心。”

“不留他们不好吗?”

“不在眼前约束着,他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捣乱,岂不更难办?”

“嗯。昭儿记下了。”

“昭儿心中要有自己的是非标准。书中的圣贤之语,有的正派的不像人话。生活中这圣贤不是卑劣龌龊,就是道貌岸然,少有内外如一的。那些道义都是用来教化别人的。所以,你要分辨出自己想要坚守的义理。

你身边的那些人怕着你、惯着你、怂恿着你,不管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你都要认真分辨那些作为究竟真是为你好,还是会危害你的前程与人品。

人做很多事,会有各种原因,各种取舍,也很少有人能经得起考验。昭儿行事,要为自己负责。你以后要学着辨人,识人,驭人,用人。”

“人很复杂吗?”

“嗯,很复杂。”

云昭转转小脑袋,嗯,好像是这样的。就连他对待一只小狗的问题都会多重考量,几番取舍,终于忍痛割爱,低落难受。大人会面对多重机遇、名声、诱惑、利益、矛盾、纠葛、纷争……可不得扭曲的不像个样子!只是……其他人为什么会把那扭曲的人奉做圣贤来仰慕呢?还是需要好好想想。

“昭儿会上心的。”

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遭遇坎坷又博文广知的云树随时随地,随物随事都能给云昭上一场人生课,不过由于那些圣贤从来看不起女子,不给女子留独立存活的路,还用各种非人的教条碾压,云树也看不上圣贤。

那些大道理就留给师傅课堂上讲给云昭,云树从不讲,不仅不讲,她偶尔还要踩上一脚。

若是一般的孩子被云树这样教,准得逆反的要翻天,好在云昭被提点后,真的会自己去观察,去分辨,去思考,去举一反三。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在观察、分辨、思考中云昭逐渐建立自己的认知体系。

回去后,去青山书院探听消息的云思、云迢回来了,均是俊秀书生打扮,正被其他大云云,揪揪发带,扯扯褡裢,玩闹在一起,看到云树进来,立刻规矩了。

“云爷!公子!”

云树点头,云昭跟着点头。“进来说话。”

“是。”

云思、云迢跟着云树进屋。

“山上什么情况?”

“回云爷,我们俩在山上待了一个月,并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云先生。”云思道。“日常给我们讲学的是得云先生指点过的各位师兄。”

“我们也曾偷偷去云先生的居所窥探,但竟然看守的严密。那些师兄像是有功夫在身,警觉极了,我们两个夜半爬屋顶差点被发现。”云迢道。

云树眉头微拧。

“我们也暗暗打探过,说原山长已仙去,云先生是山长的高足。他们说云先生很少露面,只在那一年两次的极为轰动的大型讲学上见过。很是年轻,一身白衣,翩若仙人。”

云思怕云爷对他们失望,又道“不过知道我二人也姓云,山上师兄待我们倒是客气许多。”

“我们此次是借口购置笔墨纸砚,是跟着山上的师兄下山的。”云迢补充道。

云树目光一凛。“他们人呢?”

“他们说是农忙在即,来察看书院在山下的产业,看准备的如何?是否需要书院派人帮忙。”

“青山书院的产业在哪里?”

云树有些吃惊。她想青山书院在山下可能有产业,但没听过书生在农忙时节会下山帮忙,想都不敢想!读书人与农人属于不同阶层,村落里的一个普通秀才能在全村人心中成为权威与仰赖的存在。

“就在这附近吧,我们是在山脚下分开的。”

云树又问“那个云先生,全名是什么?”

“那个云先生全名倒是与爷的名字相近,名为云书。”

云树想了想,将云岭唤了进来,让他去把云昭看上的那个果园买下来,顺便好好打探一下青山书院的消息。

云岭领命而去。

“练了这么些年,连爬个屋顶都会被警觉,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云树看着两人多些威严。

云思、云迢忙跪了下去。“我们,我们……爷恕罪。我们以后一定勤加练习!”狗狗小说

“青山书院有许多武功高强之人吗?”

云树幼时上山,青山书院多是文弱的读书人。学院也开设骑射刀剑类的科目,但是为了培养君子六艺。要说他们武艺高强到云思、云迢爬屋顶都能被发觉,倒是有些反常。

“除了云先生居所看守严密,书院的一些重要职位上的师兄,也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不过都深藏不露,待人还是很和善的。要不是我们也是习武之人,是察觉不出来的……”云思道。

云树面色一变。

“云爷,怎么了?”

“你们能察觉他们有功夫在身,却无法去那云先生的居所探查,说明他们的功夫要比你们高一截!你们是什么时候去云先生居所探查的?”

“这个月探了三次,都没成功。昨天晚上是第三次……”两人的颓丧被恍然替代。

一个月探三次,次次不成功!云树被这两个憨憨气笑了。

“一次不成功就值得万分警觉,竟还再二再三?亏得对方手下留情!”

云思、云迢发觉自己是逃得一命,有些傻眼。

“以后出门做事,多长点心!”云树有些恨铁不成钢。“出去吧。”

“是。”两人惭愧的起身出去。

云树拧眉想事情,被云昭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打断。

云昭捂住肚子,冲云树呲呲小牙。

云树揉揉云昭的脑袋,唤云河摆饭,又向一个护卫道“去请三爷、四爷来用饭。”

完颜照刚睡了一个时辰就被叫起来,很是不耐烦。完颜烈昨日流了不少血,人也不是很精神。

完颜照瞥了眼桌上的粗糙饭菜,没什么食欲。“云爷有事要交代?”

云树示意他们坐下用饭,拿起筷子给云昭夹菜。

“是有什么消息吗?”完颜烈道。

完颜照睡着了,完颜烈却醒着,云思、云迢回来时的声响,他是听到的。

云昭看老三和老四,又看母亲。

云树揉揉他的小脑袋。“吃吧。”

云昭收回目光埋头吃饭,云树才向完颜照和完颜烈道“你们,可有能力自保?”

两人立刻精神了。“出了什么事?”

“一会儿山上可能有人来。我带的人有限,你们需自己顾自己。四爷倒是没关系,三爷,你,”云树看看他的面色,“应该与你的人有特殊的联系方式吧?”

“我怎么没关系?拜云爷所赐,我的人可是损失过半!”完颜照不满道。

云树没理会完颜照的不满。

“我有话想单独和云爷谈。”完颜烈沉稳道。

云树看看他,叫云河进来照顾云昭吃饭,而后示意完颜烈带路。

完颜烈带云树去了他的客房。

云树在屋子里打量一下,在窗前坐下,等完颜烈开口。

“听闻云爷对医术颇有造诣。”完颜烈将一杯茶水放到云树面前。

云树随意的晃了晃盏中茶水。“皮毛而已。”

“云爷过谦了。如果不是对医术颇有造诣,又如何知晓我的身体状况?”

“昨晚,给你按过脉。”云树淡淡道。

“我们这样的人,一般是不许人随意看诊……”完颜烈的话被云树深深一眸打断,又续道“让云爷看诊,是我的诚意。”

“难道不是因为你身边无人可用,又吝惜性命的缘故?”

完颜烈被噎到。

“我在济阳所为,确实伤到云爷的利益,但若云爷没有支持赵琰,便不会被牵连。”完颜烈深知他为什么会被打。

云树冷冷看了完颜烈一眼。“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完颜烈拦住欲起身的云树,终于放下身段,躬身行礼。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云爷所知,我也觉得自己性情异样,但事发之时,往往难以自我控制。云爷昨晚意有所指,今,我以病人之身相求,还请云爷如实告知。”

“名义上,我是你的母妃,可你并不是我的昭儿,况且,你我之间还有仇怨。求医问药,你还是去找正经大夫吧。”

“昭弟落水之事,我也曾为云爷作证人。如今,我愿意尽力弥补与云爷的旧怨,还望云爷医者仁心。”完颜烈捧手又是一揖。

这些年,他天南海北征战,也看了不少有名的大夫,除了舅舅的大夫,其他人都没能说出个一二,他戾气上来,把那些大夫全杀了。云树是唯一一个道出他身体异样的人,而且意有所指,他必须要弄清楚。

四百零四章:小东西与王八蛋

“你信得过我?皮,不疼了?”

云树说着,还故意在完颜烈的手臂上的伤处戳一指头。

昭儿落水之事,完颜烈会作证,还不是见他爹重视她!

完颜烈倒吸半口气,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与他关键时刻难以由自己把控的身体相比,与那幕后之手相比,青山书院的事,倒不算大事了。敢在他身上做手脚!拿他当枪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爷对我有怨意,我能理解。家国之事身不由己,我也能理解云爷当初的作为。我不是非要与二哥过不去,只是情势所逼,不说身不由己,所作所为,却也非我之意。若云爷能帮我理清我这身子的毛病,济阳云宅的损失我尽力补上,且无论以后如何,我定护云爷与昭弟周全……”

完颜烈这番话,可谓诚意十足!

云树起了心思。“无论如何?”

完颜烈见云树对这一提议心动,郑重道“无论如何!”

“只闻三爷凶名在外,且不知信誉几何?”

“此次护卫之职交于我,云爷便知我信誉几何。”

“你?”

“我!”

两人几乎是屏息相互审视了半晌。终于,云树起身,轻吐一口气。“你且跟着老四照顾好自己的小命吧。”

见云树有合作的意向,完颜烈不胜欢喜!“云爷,那我……?”

云树立住身子,想了想。“好好想想每次你发作时,身边的人、事、物。”

“还有呢?”完颜烈追问道。

“近期,你,就暂且与老四共同起居吧。我看他倒是康健的紧!”

“云爷何必故意为难?”

他们兄弟不合,云树是清楚的!更何况他堂堂一个王爷,一把年纪,还让他像小孩子一样去抢弟弟的用物,他脸皮还真得够厚!

云树唇角微微牵起,本是勾人的笑意,愣是被她染上三分坏。“是你问我的。你也可以不去。”

她就是想撩拨这兄弟俩近乎死对头般的兄弟情,看生死之间,他们的仇怨又会如何进化?

云树的话,确也让完颜烈对身边人的警惕又深一分。

难道昨晚是那些平日总跟着的人被屠灭殆尽,少了那暂且未知的“引子”,他才没有因为云树故意打他而暴起?

云树的屋内,完颜照正带着小小恶意与云昭抢菜。

不过就是坐在了她身边,她整得他在院中僵坐了一夜,这会儿正睡得好好的,非让他起来用饭。用饭就用饭,还与老三说个什么话,竟然不许他听!

尽管是老三不想他听,但云树跟老三走了,这账就自动算在云树身上了!又从因云树牵连到跟前的小云昭。

完颜照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怨妇”心思,这会儿有些九曲十八弯。

云河为云昭布菜,就被心怀怨气完颜照骂,只许他在边上站着,但只要云昭夹菜,他就去抢,抢了放在自己碟子里,也不吃,只看着云昭肉肉的小脸儿,气鼓鼓的样子,就觉得心中的气有些顺畅了。

完颜照又一次从云昭筷子下抢了菜,忍无可忍的云昭“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到桌上,皱着小眉头,虎着小脸。

“四哥!你想干嘛?”

云昭现在不怕完颜照了。毕竟云树带着他当面欺压过完颜照两回。云昭当时没能反应过来,过后想想,完颜照每次都吃瘪,也没多么了不得的样子。初生牛犊的精气神有些暴涨了。

完颜照一脸无辜道“陪你吃饭啊!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可不好!”

说着还顺手捏捏云昭的小肉脸。只觉小孩子的皮肤,手感真好!手下用了力,扯的云昭嘴巴都歪了,以气死小孩子的口吻“哄”道“要乖!你母亲昨日不是还教你行事要有风度嘛?怎么满桌菜还不许我吃啊?”

将云昭的小脸当玩具把玩,越捏越乐的完颜烈还想学云树的样子,抬手抚抚云昭的小脑袋。

云昭忍住怒气,扭头避开。

“谁告诉你,母亲昨天教了我?”

“昨晚刚来时你们不在,就问了问那两个丫头啊。”完颜照不在意的收回手,扫扫满桌子的菜,“客气”道“吃啊!与我一起用饭,别客气!”

云昭绷住小嘴,长呼一口气。梦岛书库

云河被完颜照的身份压制着,没有说话的份儿,眼睁睁看云昭被欺负,只得向云昭道“公子,我们去看看云爷吧?”厨房还有饭菜,换个地儿吃饭,清净!

云昭没理会云河的建议,抓起筷子,来到完颜照身边,昂昂道“我要吃那个!”

“吃啊!”完颜照还非常“大方”的让让身子。

“夹给我!”

“自己夹。”

“你别动!”

“好。”

云昭又夹,完颜照又抢。知道自己抢不过,云昭也放手的利落,趁着完颜照抢菜的瞬息,端起完颜照面前堆满菜的碟子跑了。

腿虽短,这会儿跑的贼溜,边跑边道“辛苦四哥为我夹菜了!”

完颜照擎着筷子,扭过身子看小东西迈着小短腿,埋头跑的飞快,他觉得有些被逗到了,心道“小东西,总有一天你得叫父亲!”

云昭心道“王八蛋,总有一天你得叫爷爷!”

云昭的菜碟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任云河重新为他添菜。他挺着小身板端坐在那里,不觉环境简陋,用宛如皇帝陛下用膳时的庄严姿态,有一搭没一搭的吃菜,眼睛却不离昨晚绑完颜烈的那个木桩子,琢磨着怎样才能把那个王八蛋绑到桩子上!抽鞭子!!像昨晚母亲打老三一样,抽到那王八蛋叫爷爷!

云树与完颜烈议事完毕出来,见云昭独自在院中用饭,便走过去陪他用饭,完颜烈也跟过去。完颜照在屋里等不到人,出来看人家都在院中重新开饭了!

喔,不过欺负个小孩子,怎么还被孤立了?

临近午间,青山书院的人就来了。这几个人都是文弱书生,从山上下来,赶路挺急的样子,满头是汗,衣染风尘,却态度诚恳的邀请云树上山,只说是故人相邀。

云树此行本想着是要舌战群儒,辩倒青山书院的思想领袖,成功踢馆后,接手那一批非要跟真国朝廷对着干的愣头书生!然后,他们的去与从,就听她的蛊惑了。

为此,她早早安排云端带了一批伶人在陵川县及周边演她精心准备的戏目。想要以通俗的故事,先给这些不驯的书生施加些潜意识的影响。这百里八十乡的反复演了两个月了,也该有些效果了吧?

只是都没料到山上还有不少身手不错的人!还故人相邀?哪个故人?怎么还像挺了解她?

云树觉得她面前仿佛张开了一张网,等着她自投罗网!意欲何为?

“不知是哪个故人?”

“云爷去了便知。云思、云迢安然而归,云爷当知故人并无恶意,还请放心。”书生“彬彬有礼”道。

听到这话,云思、云迢惭愧不已,暗下决心,回头一定要好好跟大云云们学习。

云树看看完颜照与完颜烈,又看看居安与云昭。

早知道书生会打架,此行凶险,她就不带云昭出来了!只要她将事情办好了回去,云昭在完颜澈身边比跟她出来安全的多!

完颜烈给了云树一个放心的眼神,云树还他一个先把自己拎清楚的眼神。谁知道他的那帮人再围在他身边,他是不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又发作?想到这里,云树觉得,即便现在完颜烈还未展露出诚意,她也应当给他先开些药,免得关键时刻掉坏了事。

云树目光扫过完颜照。一个惯坏了,且存在杀伤力的皇家纨绔!

居安,可以用,但是把云昭托付给他照看,云树还是不太放心。

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云树念完自己的心经,让人收拾行李,准备去山上。昭儿跟着她,且当一场磨炼吧。

她倒要看看山上究竟是哪个熟人?

临启程前,云岭回来了。他没能把那果园买下来,因为那产业隶属于青山书院。他是为了多探听些消息青山书院的消息,所以耽搁了时间。

云树听了云岭的消息,对山上的那个云书愈发感兴趣了。

这人怎么行事作风与她当年颇像?她当年可是来了兴致就圈地。一次能买近万亩,或方圆十余里的地。这陵川下周围十余里的地竟也全在青山书院名下!且是这几年的手笔。

那么问题来了青山书院哪来那么多的银子置产业?

当初送赵君山去青山书院,从山长的态度上看得出来一方面是赵君山确有天赋,另一方面,那五车书的束脩也确实起了作用!

待云树去了山上,见了那熟人,即便熟人不说,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云树不知道是气,还是笑了。这青山书院竟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归了她!至少在资金的流动上应该是有着这样的归属的——这些产业,全是拿她的银子来买的!

完颜澈要是知道云树出钱买了青山书院,养了一帮刁钻不驯的书生跟他作对,不知道该如何作想了!

四百零五章:谁的意思?

古朴的山道,百多年来承载了多少莘莘学子的梦想,又为赵国的天下输出了多少达官显贵!它不骄不躁,日复一日的被往来的脚步打磨的光滑,又与满院的书香之气融为一体。

三千石阶,寓意孔子的三千门徒。它,青山书院就是要走圣贤走过的路,就是要培养躬耕天下的士子!

很多远道而来的学子踏上这三千石阶,都会产生一种一步一叩首的错觉,充满对先贤,对前辈的无限仰慕,对梦想的无比憧憬。

待到气喘吁吁爬完最后一节台阶,立在山门前回首,那种“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概!那种“山登绝顶,我为峰”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自然而然的由胸膛生发出来!

赵国时,京城的学宫声名与青山书院比肩,学子们在京城,以独特的服饰傲然而立,形成独特的学宫学子的风采,但熙熙攘攘的市井间,并不容易养出这种胸怀天下超拔的气概。

“就没有近道吗?这台阶这么多?”完颜照看着一百多丈高的台阶有些不耐烦。

前面一个领路的学子认真道“学海无涯,没有捷径。”

完颜照翻着白眼,“爷又不是来学习的,是你们请来的贵客!”

那学子耿直道“我们只请了云爷。”

完颜照还没遇到这么能抬杠的,这么敢跟他抬杠的!美人儿不算,云树怎么对他,自然都是例外的。

见完颜照被书生惹出气,云树道“三爷身上有伤,四爷你扶着点。”

完颜照的怒气化作吃惊。“我……你……”

这么多护卫,就算老三身子不适,也轮不到他来扶吧?而老三竟然真的听了云树的话,将腕子递出去,等他扶。

完颜照要跳脚,云树道“骨肉至亲,扶一把,不难的。”

完颜烈禁不住看了云树一眼。

完颜照被说的哑口无言,看完颜烈的另一只手轻轻按着胸口,额上一层汗。其实,完颜烈身上也是一层汗,汗水浸润更是让伤口痛的不行,他一路都在忍着。

云树昨晚打的那么畅快,今天倒让他来扶!她怎么自己不扶?额,嗯……算了,还是自己扶比较合适……

完颜照终于还是扶住了完颜烈。这三千级台阶,是这几十年来,他与完颜烈走过的最亲近的一条路。

本来兴奋的云昭独自爬台阶,后来变成云树牵着他的手,再后来,被云树背了上去……

负重前行,回身再瞰,触目是俊逸岫云、霭霭林海、苍茫天地,村落渺渺远望,又有浩然清风、播音吐灵的鸟鸣洗涤身心……还有身后的沉沉钟声在胸腔与颅脑之间回响,让人禁不住与天下苍生与千秋功业共鸣……云树微微晕目,背着云昭立在那里看了许久。

完颜照与完颜烈正处理这路扶持前行衍生的复杂心绪,也未注意到云树的异样。

“云爷?这边请~”带路书生轻声道。

云树收回思绪,向书生点头,依旧背着云昭,跨进山门。

在名为“千秋”的正厅内,仆从忙碌的添茶送水上点心,但未见正主露面。

爬了半天的山,众人虽有些饥渴,但心中犹警,茶水点心并不敢动。

云昭渴了,但见大家都未动,再看看烟气袅袅的茶盏,伸出小舌头舔舔微干的嘴唇,仰眸看云树。

云树端起茶盏,在鼻下嗅了嗅,尝了一口,又吹了吹,端起来喂给云昭。

“有些烫,慢点喝。”

云昭就着云树的手,耐着性子,吹一口,喝一口。云树向身侧一个书生道“故人为何还不现身?”

“先生就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来了一人,单薄削瘦的身子,一袭白衣,一股夏风吹来,牵起他的衣袂,发带也扬扬而起。

许久以前啊,她见过这场景,只是如今,心木然了。

云树眯起眼睛看他眉眼,恰如清风明月般纯净极了。难以想象是拥有这副眉眼和这单薄身板的人在青山书院领头搅动风云。

完颜烈离门近,发现那人看清云树后,竟激动的有些颤抖。

云昭埋头喝水,小半盏茶水被他喝掉,角度有些不适宜,喝不到了。他抬起小手捧住云树的手,想要调整茶盏的角度。

云树收回看那人的目光,调整茶杯的角度,让云昭继续喝。

那年轻人走到云树跟前,看看云昭小儿,又看云树。

云树对他微微一笑,“你就是云书?”

云昭猛然抬头,茶也不喝了,转过身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来人,又看母亲。

那人点头。

云树有些玩味道“虽然我也姓云,但我的故人中,并没有云书这个人啊!”

那人扁扁嘴,一点不像个妖言惑众的领袖,竟似有万千委屈。

完颜照与完颜烈皆瞪大了眼睛,就连云昭都吃惊不小。

云树又细细看了看他的眉眼。悠悠书盟

“君山?”

那人似更委屈,眨了眨眼睛,再看,他眼泪都汪起来了。

云树看一眼这满厅堂的人,抚抚云昭的小脑袋,放下茶盏,语带温柔道“这是被谁欺负了?”

赵君山清了清嗓子,盯着云树向旁边立着的书生道“你们带客人下去安置吧,我与云爷有话说。”

云树身后的书生微微“吭”了一声,赵君山不为所动。书生只好退下去。

完颜烈与完颜照觉得眼前之事不可思议,目光越过请他们下去安歇的书生看云树。

云树道“不累的话,就在门外侯着吧。”

众人出去,赵君山想扯着云树的袖子,抓紧时间诉委屈,却被小个子云昭挡住。

“这是?”赵君山看云树。

云昭昂昂道“你又是谁?”这人上来就要扯母亲的袖子,让他不喜欢。

“吾儿云昭。青山书院出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了?”云树觉得这个青山书院名义上的领袖,像是做不了什么主,事情似有隐情。

赵君山刚想说话,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那人还顺手又把门关了。

待云树看清他眉眼,事情也就明白了一半。

赵君山抓紧时间道“表哥,姓卓的又欺负我!他抓了我父亲,软禁我,逼我做事!表哥~”

赵君山委屈好久了,却不得不受制于人。济阳城中还有他赵家宗亲,他不敢用自己的本名,想到当年都是表哥替他拦下姓卓的的欺负,想到表哥为他所铺的路……他化名云书,发表那些为真国朝廷所不容的言辞。真国朝廷若追究,他必死无疑!

今天卓渊去看他,有人来回消息,说云爷来了,在山下……然而没等他听更多,卓渊就带人走了。

他悄悄让自己的小书童留意书院来客。得了消息后,让书童找卓渊扯皮,说他要添一些东西,绊住卓渊,抢先两步赶过来。

他总觉得的云爷就是表哥!而表哥能救他于水火!

这会儿,书生打扮的卓渊没有去跟赵君山计较,一步步走来,冷眼审视着云树这个幼时至交好友,好半天,又低目看云昭。像是许久没笑过的唇角,僵硬的扯出些柔软的弧度,道“果然像!”

云昭纳闷这又是哪个?

“什么像?”云树敏锐道。

“像,他父亲啊~”卓渊又看云树,退了笑意,眸中怀了些恶意,“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你知道?”你知道我在找他?你知道他在哪里?云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如果我说知道……”

云树双眸骤然一亮,但面色不改。她就知道!就知道!!就知道!!!

云树尽力克制的反应还是让卓渊眸中恶意又多一分。“你愿意拿什么来与我交换?”

云树还有一丝理智。如今的卓渊,不会还是一心为她着想。

“你的话,有何凭据?”

卓渊无赖道“我的话,就是凭据!”

“那你想要什么?”

卓渊见这一信息对云树的刺激有效,撩起衣摆,在椅子上坐下,狮子大张口“刚才在门外,看上了两个人头。”

“卓大爷想要,可以取走。”云树不在意道。

“我想要,云爷送我~”

云树一样坐下,故作淡定。“若见诚意,也无,不可~”

卓渊斜着坏笑道“云爷还是这般豪爽!”

云树压下想要追问的**,淡淡一笑。她越想知道,如今的卓渊怕是越不告诉她。

“请我上山,所为何事?”

卓渊有意刺激云树,却没能从云树面上看出更多波澜,也就没揪着那个话题不放。毕竟……云树的情史,他了解过,那不是唯一一个。即便有了个孩子,她也一直着人寻找,也仅此而已。她待广州的那个更疯的命都不要。还有那个为她疯的黎歌!她与完颜沧月鬼混,又跟了完颜澈!出趟门,还有另外两个完颜崽子作陪!

那些年,他自诩纨绔一流!事实告诉他云树才是玩的最疯的那个!

卓渊不无讽刺道“一别多年,云爷都能做了皇妃,可见把过往情谊都忘干净了。自己是谁?怕也记不得了。”

“皇妃?”赵君山有点懵,却没人理会他。

云树随意的抚过眉梢,媚然一笑,动人万千。“我应该是谁?”

“你是云树!济阳云家的云树!你可知道完颜烈在济阳都做了什么?再看你如今又做了什么?!云家列祖列宗个个儿忠贞!你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吗?”

四百零七章:阴差阳错一家人

“昭儿,气度。”

云昭受到母亲训诫,嘟起小嘴又收回去,努力忍下怨气,挪过来,躬身端正一礼,“卓叔叔好。”

卓渊也有些尴尬。刚才骂云树,好像,好像,挺难听的……

为掩饰尴尬,卓渊有些忙乱的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这是卓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云树微微抿唇。卓渊腰间还有一枚碧色玉佩,正是当年要送给她,却被她嫌弃的那枚。她也是看到了那枚玉佩,心中才多几分胜算。

虽然不想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云昭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卓叔叔。”

卓渊尴尬道“不客气。”

喔!这话实在是太客气了!

“表姐,我呢?”赵君山眼中带着证明身份的渴望。

“这是你远房表叔,赵君山,赵叔叔。”

云昭又行礼,“赵叔叔好。”

赵君山在怀里摸了摸,也想给份见面礼,只摸到多年前他还是小孩子时,山长给他的一个小猴儿的手玩。忍痛割爱,给了云昭。

云昭一样谢过。

就要靠近她日思夜想的答案了,云树有些压不住狂跳的心。努力稳住心神,让自己不至于滚出眼泪,或是脑袋发晕。

“可以告诉我,他吗?”

卓渊看这会儿云树脸上有些掩不住的“近乡情更怯”般的神色,心中暗叹她还是那么会装!

“他,应该还活着。”

这近乎肯定的答案,让云树的眼泪不受控的滚了下来。她抓住了卓渊的臂膀。

五年了!找他五年了!今日终于听到一丝确切的消息!

“他在哪?你知道?”

她细瘦的手指力气如此之大,卓渊怀疑自己的臂膀都会留下指痕,心中有些不解她是如何怀着这深沉的感情,委身完颜澈的?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道“我,不知道~”

云树的感情剧烈变化,导致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想笑又哭,还疼的拧眉。

给她希望,又不得不让她失望,卓渊微微有些歉意,认真解释道“去宣城之前,陛下本来是抓住了他,可是他跑了。陛下准备了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人,想要诱你出城。

我们赶下山崖的时候,只找到了他,没有找到你。多方追兵又赶来……宣城外的那具尸身是那个替身的……”

云树满眼期待的等他说下去。

卓渊咬咬牙继续道“他,在水下伤了头部。救醒之后,不仅不记得过往之事,还有些疯癫之状……

后来,后来陛下带走了他。我也偷偷找过,可始终都没有他的消息。”

“母亲?”云昭也红了眼睛,小手小心翼翼的抓住云树的手。

云树抹去眼泪,几个深呼吸后,蹲下身子,牵起一个笑揉揉云昭的小脸。

“我们会找到他的~”

“嗯!”云昭抱住了云树的脖子。

云树抱起云昭,“谢谢卓大爷!”又拍拍云昭,向赵君山道“这事不能让别的人知晓!”

哪怕知道他还活着,可她此时的身份,说不得。

表哥不让说,不管听没听懂,赵君山就信誓旦旦“我保证守口如瓶!”

云树一行在青山书院安然宿下,书院上下的守卫全被居安的手下替换下。

完颜照不知道云树在“千秋厅”内与那个云书说了什么,出来时,几个人眼睛都有些红红的,感情却像是有些好。

随后,完颜照被安排住进一个小院。本来就没睡多大会儿,这又是赶路,又是爬山,折腾了大半天,确实累了。完颜照刚仰倒在床上舒展筋骨,完颜烈跨进屋子,撩起衣摆,在桌边端正坐下。

完颜照忽的一下坐起来,瞪大了眼睛。老三进来门都不敲,什么意思?

完颜烈面部肌肉有些僵硬,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住这里。”说完“从容”的给自己倒了杯水。

完颜照扫扫这间小室,只有一张床。当然,完颜烈也知道小室的状况。

“为什么?!”完颜照完全摸不清完颜烈是怎么想的。

“云爷说我身子不适,需要人照应,让我与你同住。”

“云爷?同住?”完颜照气的咬牙,从床上跳下来,气鼓鼓的去找住同院的云树。

云树门外有护卫,完颜照就站在院子里叫云树出来。

云昭人小,也折腾累了,这会儿刚睡着就被惊醒。

“母亲!”

云树拍拍他,“母亲在。睡吧。”老友中文网

“母亲别走!”云昭抓住了云树的手。

“母亲让云河进来看着你睡,母亲出去议些事情,一会儿就回来。别怕。母亲就在这院中议事。”

奔波半天,情绪起伏巨大,小云昭又累又困,眼皮很重,勉强答应。

“母亲快些回来~”

“好。”云树极为温柔的抚抚儿子的小脸。

云树推门出来,完颜照就要上前质问,云树微微皱眉,将食指放在唇间,轻轻“虚”了一声。

“昭儿睡了。”让云河进去,又向完颜照道“跟我来。”

云树抬步先行,完颜照忍着怒气跟云树又转回他的屋子。

刚进屋子,完颜照就憋不住了。“还以为云爷是个会办事的!为什么让他住我屋里?”

云树看看屋子依照书生的需求布置简单,但日常用品也什么都不缺,便在完颜烈对面坐下,抬抬手,示意完颜照也坐。

云树与完颜烈的安静,衬托的完颜照的脾气很暴躁。完颜烈有一点,那些时刻别人看他的感触。

云树安静的给两个人添了茶,却并未跟上完颜照的话题。“你带的那些人,是你的,还是你大哥给你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借来用用。不知方不方便?”

完颜烈心中早有准备,这整件事现在于他都不算大事了,更何况几个人,是以他神色依然平淡。只是这回完颜照看云树的眸子多了猜疑,话也不说了。

云树看看两人,微微一笑,“说来,阴差阳错,我们确是一家人。一家人做事,那就只能有一个目的,听一个号令,才能如臂使指。”

完颜照脑子清楚,不听云树忽悠,直奔主题。“我有什么好处?”

“借用你的人,听我指挥,但记你的功劳。如何?”

“我要是不借呢?”

“那我……”云树对完颜烈笑笑,“就跟你三哥借。三爷意下如何?”

“借。”完颜烈的答案很干脆。

完颜照想不明白,老三怎么被云树打一顿,反而打听话了!这还是他吗?喔,还有,他昨天到今天都安静的反常,相比之下他更像那个脾气暴烈的人。

“老……三哥,你没事吧?”

完颜烈打开完颜照试图探试他额头的手,义正言辞道“云爷是禀父皇之命前来,既目的相同,我们理当协助。”

云树对完颜烈的表现表示满意,又向完颜照道“借,还是不借?”

两人这一个鼻孔出气的默契的样子,让完颜照来气,“我不借!”

云树也不生气,直接威胁道“那我回去,就跟你父皇告状,说你用暗箭射我,还意图谋杀兄长。”说到这里,她微微咬着牙,笑意也阴冷起来,“让他多提防你大哥。”

这是**裸的威胁!这女人!这女人的威胁竟还有些真相了!完颜照有些变了脸色。他立时就不想让这女人再回去了!

完颜照在心中盘算怎么做时,云树笑意中的阴冷咻而不见了,变得明艳不可方物。

“好了,不吓唬你了。你父皇既把龙佩给我,我自然可以调到人手,但记功的机会,四爷真不要?那~若事有纰漏,锅,四爷可背好喽!”云树的套路一张一弛,逼着完颜照就范。

喔!这女人!这女人!真是吓死个人了!完颜照神思回笼。

“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我自有用处。借,还是不借?痛快点,四爷!”

事情到现在,有些出人意料的顺利!完颜照反复考量之后,不情不愿的把自己的玉佩给了云树。

云树拿玉佩,问了使用之法,俨然她是首领!

云树看看完颜烈,“三爷的人,如何召唤?”

完颜烈的玉佩昨天就被云树揣走了,所以云树有这一问。

完颜烈想了想,拧了拧眉,又想了想,终于开口道“冷岩。”

见门外进来完颜照的护卫,云树的面色沉了一分。

完颜烈说的好听!要用他的时候,还是被摆一道!但事情还是要做。于是,在完颜照惊得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云树让冷岩去调人,而后在约定的地点与执完颜照令牌的云岭汇合。届时,两派人马全权听云岭的调度,违令者,军法处置!

几人出去后,完颜照再压不住怒气。

“冷岩可是我的人!我的人啊!我最信任的人!老三!你!”

完颜照恨的差点咬掉大牙,染满怒气的手指向完颜烈了点了再三,终于拳起,“砰”的一声砸的桌子上,水杯乱跳。

对于完颜烈来说,把一颗钉子埋得离完颜照这么近,埋的这么深,费了他多少心血!他懒得跟完颜照吵。

“好了!”云树不愉的皱起眉头,“你和你大哥,就没在他身边安排人吗?”

这一语让完颜烈想的更深,却也止了完颜照的发作,他借着怒气,俊俏的额角青筋暴起,死不承认。

“当然没有!他可是我三哥!”

“那你二哥身边呢?”

四百零八章:兄弟之义

“没有!”完颜照果断道。

“芳云呢?”

芳云是老大送给完颜沧月的女人,是明着送的,在尧关,她被完颜沧月审过。尽管那审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做给云树看的。如果云树没有出现在尧关,尽管芳云是他大哥送的,他依然会留着她,宠着她!

他完颜沧月身边,从来不缺女人。

她与完颜沧月,只是各自心头放不下的执念吧,而岁月悠悠,它或许也不止是执念……云树不想去深究这其中的事了。

云树的步步紧逼,完颜照有些慌不择言的要摆脱这嫌疑。“她是我大哥当面送给二哥的人,有人傻到这样埋钉子吗?!”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那是云树挖的坑,完颜照懊悔的想咬舌头。

“你都不问问芳云是谁?对你二哥身边死去多年的侍妾都这么了解,说你和你大哥没安排人,谁能信?”

将一个强劲对手里里外外研究个遍,会忍住不给他埋钉子吗?

完颜照在心里告诫自己慎言,没立即回口。

“你身边少了一颗钉子,理应庆幸!”

“庆幸?若是那钉子今天没有拔出,说不定哪天就直插我心脏了!”完颜照忍不住了,气急败坏的拍桌子跳起来,狰狞了一张俊脸。

见完颜照情绪愈发激动,云树扶起被他震翻的杯子,重新添茶,让他坐下。完颜照偏不坐。云树就拉了他一把。

完颜照被拉的一愣,一愣之下就随着云树的力量坐了下去。

云树看看完颜照,又看看完颜烈。皇家夺嫡之争向来血腥,他们早晚剑拔弩张,拔刀相向。

“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四爷可以提一个要求。而我的要求是,不要让这件事影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云树的建议很诱人。完颜照面上带着怒气,想要不露声色,但微微发亮的眼睛出卖了他。

“随便提吗?”

“不违背道德纲常之类……”说到这里,云树心中暗暗冷笑。她看不上那些圣人君子之言,却还是以那些准则要求自己。真是讽刺极了!

赵君山若听话,青山书院的事情更容易解决,她也更容易在朝堂布棋,而让今天的赵君山听话,往日情谊是不够的,还要把他那个老爹弄回来。不然,谁握住他老爹,就是握住他的软肋。云树就要面临虽有利剑在手,却无法拔剑出鞘的无奈,而她是看好赵君山,看好老山长倾注十多年心血教导出来的人!她还有一场恶战,而她不想让其他的人事影响到她要做的。

压下完颜照的第一波怒火,然后重新站队,获取完颜照的信任值。

陵川,不是完颜烈的地界。完颜烈那些手下的所在也算不上在什么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根据地,云树的人也是可以拿玉佩去召唤人。完颜烈却唯恐天下不乱,偏偏当着完颜照的面,嚣张的亲自起钉子!

于云树来说,这两兄弟互相杠着,她同样可以利用。

完颜烈以为云树有些妇人之仁,是他理解错了!上山时让老四扶他,云树纯粹是训练老四的服从性!看来昨晚的许诺并未让云树如何动心。。。

他这一试,试出了答案,但俨然惹恼了云树。云树行事总是出人意料!颇有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都能让她破局的道法,其中的灵动又来自于对人性,对大局的把控。她有世间许多人所不及的高度,而且能刚能柔,还会蛊惑老四!完颜烈对云树的态度多了郑重!

老四疯起来,也是可以的!两人的结盟倾向使得完颜烈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杯壁上一条细细的裂痕蜿蜒开来。

“云爷!”

完颜照见完颜烈语中多了诚恳,意识到他又想拉拢云树,当即立断向道:“让他住别的地方,我就考虑考虑你的建议。”他本想说别让老三在他跟前碍眼的。

云树没理会完颜烈的“诚恳”,走到完颜照身边,微微歪了脑袋,别有意味道:“三爷身子不便,四爷多照应。”

美人儿忽然靠近让完颜照愣了一瞬,品过云树话中意思后,追了出去。

“爬台阶的时候,为什么让我扶?”

隐隐意识到云树在玩手段,完颜照还是更愿意去想云树还是为他着想的嘛!那还折腾他?尽让他干些不情愿的事!完颜照自己都没意识到:云树越是折腾他,他越上心。

云树笑的明妍动人,温柔的眸光中带着些宠溺。“想看看,四爷,是否听话啊?果然,四爷没让我失望!”

完颜照的意图,几次三番,云树看明白了。她那眸光看似宠溺,实则是怂恿。

让人呼吸一紧的亲近!突如其来的肯定!些许的暗示!完颜照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了,只觉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心脏不受控的在胸腔瞎撞,撞的他呼吸也一滞一滞的,差点背过气去。

喔,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自己!这该死的,不,这迷人的悸动啊!这女人,一颦一笑都是无极的魅惑!让人如何扛得住?!

云树不管,甚至还带些怂恿的态度。他们有功夫斗,才不会集中心力给她找事。

完颜兄弟斗智斗勇时,云树回屋看过云昭,见他睡熟了,与云河交代几句,便起身去找卓渊了。为尊书院

这些年,卓渊端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绞尽脑汁的多方筹谋。这会儿,他终于可以去打开一坛酒了,借着云树的由头,去回味一番那微醺的滋味,去回味,父亲还在时,他的那些自在岁月。

拍门声响起。

“谁?”

“我,云树。”

“门没栓。”

云树推开门。窗子没有打开,屋内光线有些暗,云树适应了光线才迈步进去。

卓渊住的屋子布置非常简单,一点不符合他以往纨绔的风格,最为醒目的是正案上一面牌位,摆着果品、香炉之类,正案下一张矮些的桌子上架着他的那把大弓和大刀,旁边放着箭壶。

走到正案前,云树给卓静亭上了一炷香,才到卓渊身边坐下。

卓渊面前莹莹满满一碗酒,酒香散逸,清冽的漾着碗壁上的一圈圈纹路。酒打开了,他却久久没能端起酒碗,反而在云树坐下后,拎起酒坛给云树倒了一碗。

云树闻着酒香,也没有喝的意愿——年少时喝过的那些酒,并没有帮她解决任何问题。

两个年纪并不大的人,坐在一起,什么也不说,默契的追忆往昔。在经历家国变故后,心都变得沧桑,光阴流转与飘香美酒都有了别样的滋味。

良久之后,卓渊终于声音沉重的开了口。

“我父亲会怪我的。若是父亲在,定能重新夺回赵国江山,我无能,只能苟延于此。我不配做我父亲的儿子。”

原来关于自己究竟配不配做父母、祖宗的儿孙问题上,自我怀疑的不止她一个,但是那个问题于她早就过去了。

“你是你,不是你父亲生命的延续。他有他的选择,你也可以有你的。”

卓渊禁不住看了云树一眼。“云爷想让我做个不孝之人?!”

云树带着孤寂,带着向往,带着遗憾徐徐道:“我扛着云家的门楣,扛着我的誓言,走了那么些年,我又得到了什么?孤独,它实在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啊!难吃到我想饿死自己!

有时候,我也在想,生命并不长久,为什么不是通过快乐,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在海外漂泊多年,都未能探到这世界的边沿。外面还有许多的国家,各种各样的人,世界之浩大,远远超乎想像。我本想带修仪离开。。。”

卓渊打断云树的话,“修仪?”

“宋均。我想带他离开……可是现在我带不走义父,也找不到宋均。我走不了,但这泥沼,只陷我一个就够了。

你之前不是想要云爷做你兄弟吗?你的父仇,云爷帮你报。你,就替我再去看看那大千世界……”

卓渊并不知道海外的世界,云树的提议有些震撼了他,再看云树如今的倾国姝色,她的“兄弟”言辞惹得卓渊微微咧了下唇角。

“兄弟?”

“兄弟!”云树肯定道。

“这天底下,哪个男人愿意跟你做兄弟,一定是脑子有问题!”卓渊的唇角里染了些微熟悉的坏。

云树微微嗤笑,“卓大爷在说自己啊?”

卓渊唇角的坏笑终于漾开,却没接话。

两人含笑对望,望着望着卓渊笑意渐敛。

“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失了婚约。为什么不跟我说?”卓渊说的是他和父亲一起回京述职遇云树的事。

云树明白他的意思,笑意有些萧索。“卓大爷来的很及时,那些日子和卓大爷耍的很开心。”

“为什么不跟我说?”卓渊有些钻牛角尖。

云树的眸光投向桌上的酒坛,“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云家只有一个我。云爷还要以男子的身份做事。”

“你说的做事,就是不久之后南下鬼混?”

云树无奈一笑。“我若告诉卓大爷,卓大爷会怎么做?”

卓渊声音复归了深沉,“带你走!你就不必受那许多委屈,受那许多波折痛苦!”

云树眼眶有些热,扯了个笑掩住情绪。“卓大爷有心了。”

“可是我看错了人。”卓渊情绪更显沉重。

四百零六章:最好的朋友

卓渊被云树妖媚的样子刺激的暴怒起来。

她就是这个娇媚样子,每天去魅惑那个真国老狗的吗?!

云树就是故意要惹卓渊生气。“不如卓大爷教教我,该如何?”

云树的“该”字隐隐有些咬牙切齿,怒气下的卓渊没听出来,握紧拳头,顺着云树的话道:“杀掉那些真国狗,跟我回赵国。”

“这是卓大爷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他想送云树南归,云树又凭什么愿跟他南归?卓渊的拳头砸在桌子上。

“你是赵国人!”

“赵国?它姓赵,又不姓卓。值得你一心为它?赵琰是多么冷酷无情的君王,从我这半生经历上,你还看不出来吗?一腔热血献于他的江山,换来多么可笑的结局!可笑!!”说到最后云树的情绪也不免激动起来。

“那真国老狗就值得你这般付出?与人做妾,你还上瘾了!”卓渊不管不顾言语恶劣道。

“闭嘴!不许你这么说我母亲!”云昭生气的拦在云树与卓渊之间。

赵君山咬着指头看看卓渊,又看看云树:做妾?表哥,做妾?嗯,还有了个儿子?这世界,疯了吗?还是他在山上待了这些年,过于孤陋寡闻了?

赵君山除了少有的几次下山,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履历是在书院度过的,他眼中的世界,也是单纯的可以。本来数年前,他是要进京考状元的,但一直用心教导他的老山长病重。他想着状元之位就在那里,早晚都是他的,山长却只有一个。

舍不得下山的赵君山,在山长床前殷勤服侍照料,一服侍就是四年。

四年后,老山长时日无多,却目睹了硝烟四起,国破山河摧的悲凉后,终于撒手人寰。临终前,山长把青山书院交到了赵君山的手上。

世间纷争大起,让人忘了山上的象牙之塔,但流民、贼寇的奔逃则慌不择路。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君山心惊胆战,又手忙脚乱的守护了青山书院近两年。无钱、无人、无力,也无人关心这个盛世中备受瞩目的明星书院破落下去,他体会最深的是“无可奈何”这四个字……

然而,卓渊这个冤家来了!

不得不说,卓渊的到来真的让赵君山松了口气,青山书院的安全防护,产业重整,学子招徕卓渊全替他扛了起来。可是待他缓过气,发现青山书院变了味儿!它不听话了,或者说,它只听卓渊的话!

这一两年来,他几乎是被软禁了!卓渊还拿来他父亲的手书,让他在真国的治下,发表那些真国朝廷知道了诛家灭族的学说。

他是犹豫的。他是拒绝的。

卓渊对他说:他若是不听话,就把他父亲的人头给他送来!在这之前,他也是这样跟赵君山他爹说的。

无助当时就把赵君山给逼红了眼睛。他好想念能降服卓渊的表哥啊!盼了两年,终于把云树表哥给盼来了!

云树抚抚云昭的脑袋,把他揽到身前。

“你在这里做的事,若是奉命而来,那他就是让你来送死的。我既然来了,收手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我一定护你和君山的周全。”

“凭什么是我收手?你为什么不收手?”卓渊桀骜道。

“赵国的军马都扛不住真国的厮杀,你做这些就能推翻真国统治吗?那天……你不想我死在悬崖上,如今,我也不想你那样。”

“怎么?云爷开始攀交情了?”

“我们是自幼的朋友,多年交情还是在的,对吧?”

“朋友?我没有叛徒朋友!”卓渊咬牙切齿道。

“你在怨恨我什么?怨我被赵琰逼的跳崖?怨我没有死成?怨我今日还出现在你面前?!赵琰给我,给我云家带来的累累伤痕,你从来都无知无觉,却在怨我这件事上,如此用力!”

云昭被听到母亲的经历所震撼,让他往云树身上靠了靠,想要安抚情绪激动起来的母亲。

云树虽被勾起了心中怨恨,还是怕吓到云昭,轻轻抱抱他,声音也温柔下来。

“赵琰没资格怨我。你也没资格。我对你,不曾有任何亏欠。我甚至没有怨你站在赵琰身边,对我拔刀相向。我知道,你并不想那样……”

“你,你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多年的情谊,投奔了真国!在尧关,你还要杀我!”卓渊气势有些弱,却不愿轻易动摇立场。

云树语气稍缓。“你真觉得,那时,我要杀你?”

“是!”搜狗书库

“那现在呢?”

“依然……依然如此。”卓渊硬着脖子道。

卓渊知道,这些年,云树受的磋磨远胜于他。只是这些年,一直对他严加管教的父亲死于真国的箭羽之下,让他没了主心骨,让他想要争取些什么,抓住些什么,来填补内心的巨大空缺。这几年,他做了不少违背他自己本来意愿的事。

他想要旧时好友云树与他并肩而立!云树总是那么可靠又让人安心的人,他想要一些来自她的支撑,缓解那些疲累与痛苦。可是他站在赵琰身边后,云树已果断的抛下过往的一切,与赵琰,与赵国的一切划清界限!而父亲的立场也让他不敢去云树身边。

他失落又无助,暴怒与狠辣是为了掩饰他不愿承认的畏缩、惧意与迷茫。

云树笑得凉薄,“君山你怎么想?”

“表哥……”

“蠢货!还叫表哥?”气势弱下去的卓渊开始找茬。

赵君山被卓渊欺压久了,嘴唇条件反射似的抖了抖,“表……表姐?”见无人再阻拦,语带坚决道,“我,我都听表姐的~”果然只有表姐才能与卓渊抗衡!

“你呢?”云树又给卓渊一个选择的机会。

喔,他是要与云树谈判,让云树脱离真国朝廷的。然而没有几辩,他便被辩倒在地,起不来了。

“我,是不可能做真国的走狗的!”

云树察觉到卓渊语中的松动。

“射伤你父亲的是哪支真**队?跳过两国持久、拉锯的胜负之争,直接在真国内部解决掉仇人,更快!更方便!云爷帮你!”

卓渊看云树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血亲之死,总要有一个复仇对象,心中怨气才能得以疏解。我懂!”说到这里,云树抬手拍拍卓渊拄在桌上的手臂。“你不愿做的事,不想担的名,云爷可以替你担。在云爷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最好的朋友。”

一败涂地,卓渊在心里筑起的铜墙铁壁,甫一交手,被云树给瓦解的一败涂地!

他可以甩掉这些年心中汇聚的所有的揪扯与痛苦的铠甲了!他可以再做回甩手纨绔了!以前是父亲为他收拾烂摊子,现在,现在有云树了。尽管卓渊不想承认自己这样的心思,但这一刻,他心头沉重的大山,终于被撬开,他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

云树起身走到卓渊面前,又拍拍他的肩,再接再厉。“接下来,交给云爷,好吗?”

卓渊握握拳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是云爷来迟了,卓大爷,勿怪。”

卓渊依旧没说话,他觉得,好像还是少点什么……

云树察觉了,继续攻略道:“你父亲过的是他的一生,你可以有自己的一生,你本就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存在。最不应该辜负的,是你自己的心意。”

云树了解幼时的卓渊。因为佩服她的功夫,而下定决心与她相交,可是怕吃苦受累,身手一直也没什么进步。跟随他父亲去真定府的这些年,他是不情不愿的吃了多少苦头,才练出来那一手精妙箭法?而卓渊的梦想一直是纨绔到老的啊!

这几年,卓渊也觉得自己是成长了,以父亲的离开为代价!做事终于像个男人了,虽然离父亲的期许还差很远,但他已经倾尽全力了!而现在,云树一给他退缩的机会,他就有些不想硬着头皮继续扛下去了。做这许多事太辛苦!太痛苦!太累!太孤独了!

卓渊禁不住抬头看跟前的云树。她,怎么这么懂得他的心思?卓渊一直都觉得云树懂他!可她懂的这么透彻,让他还是有些吃惊的!

云树目光坚定,言语诚恳的对卓渊道:“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卓渊绷紧了唇缝,终又松开。

“相信我!”云树对卓渊伸出了朋友之手。“云爷不会辜负朋友的信任!”

时间过了好久,卓渊终于抬起手,握住了云树的手。

赵君山想哭了。他被卓渊欺负这么久,怎么谈,怎么劝,怎么哄,怎么斗都不行!卓渊这就,这就在表哥,不,表姐的一番言语面前缴械了?!投诚了?!

苏秦、张仪当年是如何纵横捭阖的,赵君山没能亲身经历,但能成功,说明必定是摸透了人心!打动人心了!近两年的相处,赵君山都没能了解卓渊心中真实的想法!表姐与卓渊相处不多,却知他甚深!看来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赵君山看云树的目光又添了许多钦佩。

云树向身侧的云昭唤道:“昭儿?这是卓渊,卓叔叔。过来问好。”

云昭不情愿。刚才卓渊还在骂他母亲,那么难听!母亲心大,他可做不到!

四百零九章:清酒陪一碗

云树微微吃惊。“这话怎么说?”

“以我父亲对你的欣赏,卓大爷定能娶你回去啊。”卓渊半正经,半玩笑。

云树忍俊不禁,“倒是可惜了,错过了卓大爷一片赤诚!”想了想又道,“君山的父亲,我要帮他找回来。你,可曾婚娶,其他家人要接到身边吗?”

卓渊面上的笑意凝住,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握的膀子都有些抖。“就我一个,跑的利落……”说完,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又“砰”的放下碗。

随着碗被放下,他的头也深深埋了下去,“陪我一碗!”

云树看看面前的酒,又看看卓渊,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另一只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卓渊再抬眸子看云树,红血丝已充盈了眼眶,“云爷把完颜烈的脑袋送我,好不好?”

这么些年,卓敬亭在尧关可没少遭真国人恨。他的老家在济阳,完颜烈破城后,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卓家人?卓家的惨烈度不比云宅差。

云树拧起眉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义父还在宫里,她现在还不能真把完颜烈如何。

卓渊红着眼睛,极为讽刺的笑了起来,“云爷惯会这么哄人的!替我复仇?哄我出海?哼!卓大爷还那么好骗?”

“你听我……”

卓渊抓起酒碗,“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截断云树的话。云树愣愣的看地上四分五裂的碗片,她似乎能感受到锋利的碗片割开皮肉的痛觉,还有那麻木的血液,漠然的在碗沿上攀爬着……

卓渊吼道“出海九死一生!你不知道啊?

替我复仇?我卓渊用得着你一个女人帮我复仇?

活的快乐?亲人一个个被杀死,你还能快乐的起来?你心大!这些年你没少快活吧?!”

云树并没有因为卓渊的暴起而惊诧,眨了眨眼睛,微微拧眉,又揉揉额角,忽然笑了起来,笑到趴在桌上起不来,盘起手臂,将脑袋枕上去,又转眸看卓渊。粉颊如雪,眼神迷离,脸颊窝的鼓鼓的,有些迷人的可爱,懒懒道“你想干嘛呢?”

卓渊回身抽出矮桌上的大刀,砍到桌上,冷冷道“我想干嘛,云爷不知道吗?”

森凉的刀风从云树眼前划过,划断了两根飘起来的发丝。云树面上笑愈盛,轻轻冲刀身吹了口气。

“云爷俯首在你刀下,什么感受?”

“痛快!”

刀面上的面容模糊不清,云树长长吐了口气,语气万千无奈道“花开,花又落,轮回往复。”说完枕着手臂,闭目睡了过去。

单纯喝酒,没有问题,单纯燃香,也没有问题,但两者加在一起就有问题了。卓渊是提前吃过了解药。

云树说要替他复仇,不想他去背那些骂名,以他对云树的了解,云树必会来看他,安排他的事;看到他父亲的牌位,必定十分恭敬的燃香祭拜;看他伤怀,必会陪他饮酒。

云树果然一步步都按他所构想的去做了。知己换了幅心肠,就如蜜糖变成了砒霜。

云树察觉头晕,眼前那个人也看不清楚了,她就很想笑。果然如此啊!原来可以在她心头插刀的,不只是她所爱的人,还有她所信赖的人。她付出的心意有几分真,回插的刀就有多狠。果然,一份真心,一分刀痕!话本上那些绝情的剑客,不都是这样修炼绝学的吗?

既然命运给她安排的就是这样的路,一次次将她推到那样的路上。她再坚强,再勇敢,再努力,再忍耐都不会有用的。那她,再也不在乎了就是……

云树睡了过去,卓渊面上的狠意也撑不下去了,起开立在云树面前的刀,捻起那两根发丝,目光越过那两根发丝,追寻云树头上残断的发根,口中喃喃“为什么就这么听话……”

卓渊的声音断了。

他看到了云树的鬓间竟然抿着几根白发,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将云树从桌上扶起来再看——确是白发。云树才二十,二十五六岁,比他还小,又懂医术,自会保养,怎么,怎么会这么早就,就长了白头发呢?

云树软软依在卓渊身上,她不会回答他的惊讶,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昨晚将云遥、云想打的半废,今晨她自己束的发。

屋外的人听到摔碗声,事情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卓渊带上弓箭、佩刀,抱起云树进了密道。

跟云树玩闹那么多年,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一路,卓渊只觉她太轻。27kk

有云树的站队暗示,完颜照又难得在实力上压倒一身伤的完颜烈。云树一走后,这两兄弟没说几句就开始互相拳脚问候对方了。

这时,完颜照也想着这般欺压完颜烈,完颜烈能再从他身边起一颗钉子。

关键是完颜烈不傻啊!他要是再起钉子,一定死更惨!院中是完颜照的手下和云树的人,碍于面子,两人只是在屋中缠斗。

院中人听到屋内砰砰乓乓的打斗声,面面相觑,但主子没发话,完颜照的人并不敢进去。

云树的人才不管他们兄弟内斗,而居安带人去熟悉书院的格局,并接手书院防护去了。

一番龙虎斗之后,完颜烈终因身上带伤,被他兄弟撂倒在地,骑在他身上。两人都累的气喘吁吁,尤其是完颜烈,鞭伤绷开,血染红了因打斗而凌乱了的衣衫。

昨天被云树绑着打,今天被亲兄弟骑着揍,完颜烈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失了护卫,又一身伤,赢不了了,这场子,只能下次找回来了。

想明白了,完颜烈也不还手了。见他不还手了,完颜照打的也没意思了,索性也放手了。

完颜照起身后,见往日不可一世的老三这幅惨兮兮的窝囊样子,半天没能爬起来,忽然有些自信心暴涨都觉得他不成器,不如老三!老三也不过比他大几个月,有权势深厚的国舅完颜嘉贺扶持而已!不过如此!他不过是把这些年的努力都用在了支持大哥上,额,还有玩乐上。他并不比老三差的!多亏云树,他今天亲身意识到这一点!

算了!他大人大量,就看自己的这份儿度量,就是赵人口中的宰相肚里能撑船了!越想心越大,心情反而好的不行。打也打累了,让人给他准备饭菜,他边吃,边看手下人给完颜烈处理伤口,看完颜烈痛的紧紧拧起眉头,他乐的差点喝酒喝呛。

这伤弱的老三待在身边也好,欺负起来也挺顺手。

卓渊的人传话出来说云树与卓渊一起用饭,让云树的人自行用饭。

居安忙着安排防务,被热的汗透了衣服,好不容易坐下喝口茶水,就有饭菜送了过来。大家都忙碌了大半天,腹中空空,这防务都接过来了,心也放下许多,但是茶水、饭食依然验过毒才用。

出门在外,安全防务第一,居安毫不讲究的在廊下与众兄弟一起用饭。刚吃几口,居安敏锐的嗅到空气中的香味,立即就锁定了目标,一个清理院子洒扫仆从。

“你在做什么?”

仆从弓着身子,样子谦卑极了,细声细语道“天儿热起来了,山上蚊虫多。燃香是为了驱逐蚊虫,是山上的惯例了。”

担起护卫之责的居安警觉多了,食用的之物可查验,但香料难以查验,遂道“今后不必再燃。收了吧。”

仆从极为难,“这……”

“我说收了!”居安拉下脸,好一个虎威赫赫!

仆从还要拖延,居安手起刀落精确的灭掉了那香头一个跨步上去,碾了一碾,将香头灭成死灰,又向身边人道“去看其他地方是否在燃香,都灭掉!”

手下领命而去。

糙汉子吃饭快,三下五除二,饭已下肚,居安放下碗,看去灭香的手下还没回来,就向另一个道“你去灭香,把他换回来吃饭。”

这人领命而去,居安看着他跑走,觉得微微困意袭上头。

卓渊抱着云树在幽暗的密道奔走,一只手握着一个火把,往前探着。火把跃动着晦暗的光影。云树一只手臂软软搭在他的肩上,脑袋歪枕在手臂上。

卓渊跨出的每一步,都很小心。云树忽然柔弱无力的开了口,“你要带我去哪啊?”

卓渊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以为自己是下药的时候手抖,下少了,但她即便醒了也没关系。这软筋散的药效没个十天半月是解不了的,除非有解药。

云树强撑着,微微仰起头,又无力的磕到卓渊颈弯里。

她越是想撑起脑袋,越觉脖子无力,浑身的力气好似都被困住了。她用手臂努力盘住卓渊的脖子,想要借点力,支起脑袋,也努力让混沌的脑袋多些清醒,完全没意识到她这个样子与卓渊贴的更亲密了。

卓渊整个人都被她贴的僵着身子。

环境黑暗,气息潮湿带着难闻的霉味儿,颇像她为韩聚打造的那个地窖,而卓渊刚才一直在步履不停的奔走。云树推断这当是个密道。

她察觉自己不对劲,顺势趴到桌上,借大笑的当儿,偷偷抽出指上的梅花金戒,飞速给自己用了针,所以才能醒的这么快。

云树也不挣着抬头了,有气无力道“昭儿还在山上,我哪儿也不想去。”

四百一十章:刮目相看

卓渊打断云树的话,带了些“哄”的语气道“我们不会为难一个孩子,会把他送回你身边的。我保证……”顿了顿,又道,“宋均他真的还活着。你不适宜待在这里,我让人送你南下,你会见到宋均的。”

卓渊骗她喝酒,给她下药,云树对他的话深表怀疑。“你要把我送给赵琰?!”

云树口中的“送”字梗的卓渊一时没法回她的话。

“你知道,赵琰不会放过我的。你非要这么对我吗?”云树无力的声音带着气痛。

片刻的思考后,卓渊找到了自己的立场。“你要送我出海,不就是怕有一天,我会对上你的宏哥哥吗?”

这下云树哑了喉舌。她确实是这样的目的。

宏哥哥潜伏于尧关数年,又带兵破了尧关。卓敬亭虽不是死在他手上,也是因尧关被破而死。仇怨就这么结下了!

她不想这两个人终有一天对上了,她想两个都好好的,赵国与真国都不安生,所以她想送卓渊出海。她会安排好人与财物,让他一路都得到很好的照顾,可她终究是有私心的。

云树的反应,让卓渊真的有些心痛,进而燃起怒火。

“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说我们是兄弟?可在你心里,我终究比不上他!即便他离你而去,你也愿意委身于后宅,与他厮混,却要送我出海去死!云爷的厚待,真让人心寒!”

云树努力抓住卓渊的肩来强调自己的态度。“我从没想让你死!出海虽有风险,但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若不想出海,便不去。我也不会逼迫你。”

卓渊追根究底,同时还扯出比较对象。“你我阵营不同。为了你的目的,你真的不会逼迫我吗?我这个朋友,真的比得过完颜沧月吗?”

云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却散淡下去。

“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想让我身边的人都好,可到头来,只结下一堆仇怨,剩下一堆的不如意。我这样的人,果然什么都不配拥有。”

她回避问题,便是做了选择。

“是啊,你不配!”

云树心中这样自怨自艾许多年了,她是第一次听到“你不配”这样的话。喔,原来她是真的不配啊!她心目中最好的朋友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义父说她配!她不信。宏哥哥说她配!她不信。卓渊说她不配!她对这个朋友忽然生出十分的珍惜。

“真的非要把我送给赵琰吗?以前你都是护着我的啊……”

之前,小纨绔卓渊总是想着法儿的同云树玩闹,还想要占便宜,虽然每次都落空,但他却从不许别人欺负云树,当初对廖庭越便是如此。

“他是我的君王。”

“那我呢?”

云树一直说卓渊是朋友!是兄弟!但卓渊一直都未接话。她想知道卓渊究竟是怎么想的。

卓渊愣了愣,“手下败将!”

一个败了会哭的手下败将,一个他最需要的手下败将。

卓渊感受到了指间的湿意,抬指抹抹云树的眼角,更多的眼泪溢满他的指缝。卓渊的心脏在震颤一惯坚强的云树竟然也会哭!他不由回想刚才哪句话把她惹哭的?

出了这密道,云树就将由别人接手。卓渊想让这个柔弱的,会哭的云树多陪他一会儿。连一惯坚强的云树都会哭,那他的软弱,也是情有可原的,父亲不会怪他了。是的。这感觉,让他想多停留一刻。

卓渊在黑咕隆咚的密道坐下了,云树被抱着坐在他腿上。

昏暗的光影中,卓渊一遍遍抚过云树的眼角,让她的眼泪一次次打湿他的手指。

“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送你回去。”他想哄出更多云树的眼泪。“我心里,仍是向着你的……”

卓渊病态的想看云树的软弱,来安抚自己的软弱。密道内暗无天日,阴森潮湿,像是通往幽怖的地府,只是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往,只有两个无助的可怜鬼相互依偎。

迷药困住了云树的力量,她对命运的无力感又多几分。

她懂得卓渊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千秋厅中,她对卓渊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对历经磨难后,卓渊的成长不够了解。

而她,也是真的想哭。因为在这里,谁也看不到她,她也不用硬撑起坚强去安抚谁,不用去给谁做榜样,不用去给谁压阵脚,不用去取悦谁,也不用去吓唬谁……她只是无力的想哭,为她无所依托,一折再折,不知道该怨谁的命运……

她哭了,如卓渊所愿,在卓渊怀里。

由无声落泪到呜呜咽咽,再到止不住的痛哭……涕泪糊在卓渊的胸前,浸透了他的衣衫,眼泪由温热逐渐变得湿凉。

卓渊的心,这会儿变得十分的柔软,浸着岁月施予的辛酸;他的手,不知何时变得更温柔了,将云树拢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也安抚着他自己的心。一如那些日子里,他希望能得到的安抚一样。49电子书

云树不知哭了多久,委屈、无力的眼泪流尽了,她整个人也更无力了。密道静悄悄的,光影暗淡,她无声的偎在卓渊怀里,没有乞求,没有抗争,连说服他的话都不再有,仿佛认命了一般。

卓渊念起陛下对云树的态度。

对陛下来说,赵国丢失了那半壁江山,并非云树之过,相反,她还曾为赵国出人、出财;云树之过,在于……完颜沧月虽是劲敌,但济阳失陷,赵国危机之际,陛下根本不用亲自北上去对付受重伤的完颜沧月,但陛下却去了,所做的准备,所做的事,还全是导向云树的……君王的的青睐,有时,会把人逼上悬崖……当时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只要她肯听话,像取悦完颜澈那样取悦陛下……没有男人能扛得住她的美与好,完颜沧月与完颜澈那样冷心冷肺的人都扛不住,更何况陛下?

他不是要把云树送给陛下,因为,那是他收到的命令,所以,那不是“送”,而是执行命令。

在青山书院布那么大的局,将与云树有关的线索一点点透给完颜澈,让他疑心,让他带着多重试探,将云树送到这里……

争执已起,密道并非久留之地。卓渊深吸一口气,温柔的抱抱怀里的云树。

“陛下并不是真的恨你什么。你但凡服个软,讨个饶,宣城的事就不会发生。”

云树不接话,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不管宋均最后是不是被赵琰带走了,赵琰都是她的仇人!新仇旧恨都要跟他算!而卓渊一会儿说宋均还活着,让她抱着希望,一会儿劝她跟赵琰服软。这样前后矛盾的话,云树也不想去纠正他。

两个往日好友,以两个不同阵营,还各怀仇恨的身份相见。谁也无法说服谁。

卓渊也不再说话,抱起云树,重新向密道深处走去。

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卓渊觉得云树重的不行了,他抱不动了。

云树听他喘着粗气,心脏“咚咚”狂跳。

“我又跑不了……”

卓渊听懂云树的意思,顿住身子,又深吸一口气,然后躬身放下云树,把将息的火把插到墙缝中,整个人累瘫在地上。

云树软软的依在湿冷的墙壁上,摸了摸袖子,摸出一块帕子,递给卓渊。

卓渊愣了愣。

云树抬眸看了看他满额的汗。

卓渊接过帕子,想说一个“谢”字,又觉尴尬。

先不说他这是等同于绑架了云树,还接受云树的帕子!单单之前,故意想看云树哭,让她哭了那么久,而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不知道给她拿帕子擦擦眼泪……以前的卓纨绔可是很会照顾美人儿的!自己如今是怎么了?还能狠下心这样对云树!是脱胎换骨了吗?

卓渊抿抿唇,咽下散开的思绪,将帕子捂到了脸上,久久没拿开。

“走这一路,也没有其他人接应。这密道,是专为我修的?”云树声音低弱道。

卓渊捂着脸“嗯”了一声。

“修了多久?”

“一年。”

“一年前就知道我会来?”

卓渊又“嗯”了一声。

完颜沧月着急收工,带着聘礼回朝,在前线杀的如火如荼,赵国的军队根本就抵挡不住,接连溃败。不仅完颜澈知道,拿住云树就拿住了完颜沧月,赵琰也是这么想的。

卓渊毕竟是卓敬亭的儿子,在尧关耳濡目染这么些年,想要放长线钓一朵云,哪怕十分的费力,他还是做到了。

这源于许多个日夜,努力去回想与云树相交的点滴,结合源源不断递来的最新消息,摸索云树的脾性变化,在如今真国的地盘上,在完颜澈的心头上,煽风点火。

这密道,连带青山书院的布局,本不全是为云树而设,但前线战局催促,他不得不收网了。而这时的云树为了多重考虑,也想拿青山书院之事给自己垫垫脚。这便凑到了一起。

“卓大爷真让人刮目相看!”

如果说卓渊让她着了迷药,是因为她太宽心,那这针对她的一个长达一年的谋算,则让她由衷地佩服了!

卓渊没想到都这时候了,云树竟然还会夸他!不由从帕子后面露出一只眼睛,打量云树。

云树禁不住对他漾起了笑,笑意中竟真的含了些欣慰。

“你……不生气?”

四百一十一章:利箭在弦

云树收了笑意,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这样对我。你觉得,我不生气?”

卓渊咬咬牙,垂下眸子。

要是以前,他必然跟云树斗嘴。现在,他的所作所为,让他没了那个底气。

云树的眼泪,确实对他产生了影响。沉默的这一路,卓渊在心里,认真的琢磨了云树的前路。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是自己骗自己的。真到要把云树交出去了,他开始为她担忧了。

陛下确实在他跟前,隐晦的暗示过对云树的心思,也仅仅是暗示而已。将云树带回赵国的目的,他与陛下都心知肚明。

以他对云树的了解,在经历之前那些仇怨后,又将云树作为人质,去威胁完颜沧月,她怎么可能会乖乖配合?

虽然不知道她与完颜沧月闹的什么别扭,硬是跟了完颜沧月他爹,但在济阳,在尧关的那历历往事,就连云树入宫后,完颜沧月弃军令于不顾,偷偷潜回京城,就说明,那不同寻常的情意依然存在!

如果云树倔着脾气,不服从,江山社稷面前,陛下会待她手软吗?面对帝王之怒,云树上次被逼的跳崖的情景,犹历历在目。

还有云树的那个孩子,若是他的人行动顺利,以后也必将成为逼迫云树的利刃!连带,那个疯子……

云树的不幸际遇,已经让她承受太多痛苦,她竟能哭成那样了。如果继续逼迫她,怕是她,不死,也会被逼疯的。

而他,要亲手把云树送到那样的绝境……他是怎么下的了手的?

云树只是不想他与完颜沧月斗个你死我活。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因为信任他,所以才落入他手中……

卓渊第一次觉得,他可真虚伪!他不配做她的兄弟!

“我这条命,卓大爷若想要去,本也是可以给你的……”

“我不想要!”卓渊脱口而出。他不想听云树说这样的话。

云树继续道“但是我还有昭儿。他才四岁!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小小年纪便孤苦伶仃。”

“你别说了!没人要你的命!”卓渊握紧拳头,以坚定自己的信念。

云树的手,软软的,覆在了卓渊握紧的拳头上,一双哀婉的眸子重新含满了欲落未落的莹莹泪花。

“求你!”这个抉择,云树想要卓渊来做。

卓渊承受不了这哀求,受惊吓一般的甩掉了云树的手,云树整个人都被带的歪倒,又被卓渊眼疾手快的扶住。

长睫粘湿,清泪挂腮,云树扶住卓渊的手臂,“求你~”

卓渊的心有些抓狂。云树不求他时,他为她担心,云树真的开口求他了,他绝不想面对。

卓渊咬牙道“你既然来到了青山书院,就要承担后果。云爷不是个担不起后果的人!”

担后果?拼尽所有,让她担后果?她就那么乐于担后果的啊?赔掉她自己,赔掉她的昭儿?

云树的面色凄凉中带着狠劲。

“你我至交一场,如今,真的要割袍断义吗?”

卓渊面上结满阴郁,但不敢接云树的目光。

“如果你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来吧!”云树柔弱且决绝的扯起自己的袍脚,逼着卓渊道“你只需一刀下去,不管是兄弟之谊,还是朋友之谊,我们之间都再无半点!”

卓渊按下云树的手,终于憋出了三个字。“不至于……”

云树倔强的抓着袍脚,勉力又抬起。

卓渊按下她的手,不让她再抬。“陛下不会将你如何,云昭也不会怎样!我保证!”

云树轻嗤一声,不无讽刺道“你,保,证?”

“我……”

卓渊不愿做这个抉择,云树自己来做,狠绝道“不管你要把我交给谁,我,都不再有你这个朋友。从今而后,你我……”

“恩断义绝”的话还未能说出口,卓渊急慌的捂住云树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乌圆的眼睛看着云树,里面满是痛苦、挣扎,还有恳求。

云树虽轻议生死,可她还有云昭去惦记,还有宋均,还有她义父,完颜沧月,甚至完颜澈……而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只有云树一个朋友了!

离了尧关后,家国亲人纷纷离他而去,他的心冰封万重。集中所有的心力,努力承袭父亲的意愿,奋力跟上陛下的指令,却只在今日解封了,因为一个懂得他的人——云树懂得他强撑的疲累,懂得他掩藏的软弱!

“如果我不是一个男人,我就有了借口,就会接受了你的建议。云树……不要这样……”承认自己软弱的话都是难以启齿的,如果不是云树这么逼他,他绝不会跟任何一个人承认。

卓渊需要云树的坚强来支撑自己前行,也需要云树的软弱来作为自己脆弱的借口,他却不愿承认女子的能力。

以前的云树会揪扯着自己的心去质问,去怨恨这世界的不公平!不讲理!而多年以后的今天,面对这种不公带来的怨气,她忽然超脱了!看

云树定定看了卓渊,扯下他的手。

“你……真把我当救赎?”

卓渊目光闪烁,默认了。

云树敛起心绪,抬臂抱住了卓渊。

卓渊很意外,身子僵住,但耳边传来云树的低语“我愿意救赎你。”

被宽恕了!被救赎了!!卓渊的心难以平静,眼眶也有些热,抱着怀中人,他带着有些雀跃的欣喜保证道“我一定会护好你和云昭的!”

“好~”

“我……”卓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忽然失了声音,也动不了了。

云树用力抱了抱他,抚抚他因削瘦而轮廓分明的脸颊,目光沉稳而坚定。

“既然卓大爷还是这么软弱,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你,放心就好!”

火把将燃尽,卓渊身上并没有带备用的,他却一点不着急,这说明——密道口就在不远处。

一次次与命运抗争,一次次受挫心碎,但她仍不愿意把自己的前路交到别人手上,随波逐流。大局,她要一点点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她才能护想护之人,诛当诛之人!

中了卓渊的迷药,是她大意了,但事情,在去找卓渊之前她就吩咐了。在密道的出口,她要会一会另一个对手了!

云树从卓渊怀里摸出迷药的解药。

待全身的力量恢复过来,云树起身将卓渊的身子扶正,坐好,同时,取过卓渊的弓箭,卓渊的箭壶,卓渊的刀。走之前,云树又拍拍卓渊的肩。

“云爷尽量早些完结这些事,回来接你。”

卓渊眼睁睁的看着云树拿走了那将熄的火把,把无边黑暗留给他。

果然,没走多久,云树就遇到了石门。借着火把最后的微光,云树找到了开关,沉重的石门轰轰然打开。山野的风扑来,灭掉了最后的火影。

与卓渊在密道中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沉下去。云树借着星光向外望去。

这里并不是山下,而是连绵陵川的一个山腰,缥缈的灯火在很远处,摇曳如星子,却让人染上对温暖的憧憬。

云树沉了一息,扫视一下洞口的动静,迈步出去,石门在她身后又缓缓闭上。

刚走出没几步,一个声音道“是谁?”

密道口有人守着,也不算太意外。云树学着卓渊的声音。“还能有谁?”

云树背着大弓,造型与战斗时的卓渊相仿,只是个头矮了些,但山道本就不平,暗影中一下子也看不出多大差别。

那人的警惕稍稍松懈,熟络道“怎么才出来?”又向云树身后看一眼,“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云树依旧学卓渊的声音。“人在里面,我抱不动了,你来搭把手。”

那人“啧”了一声,“你还抱着?扛出来不就得了!”说着要进密道将人扛出来,忽然意识到忘了一件事似的,又停下。

“那个,今晚的口令……”

话音未落,云树闪身避开。那人手中的刀落了空。

云树心中暗“呵”了一声,装这么像,这也是个对手了!心里也纳闷她是怎么露馅的?

其实,从“是谁?”二字就是暗号的开始,云树却用一句“还能是谁?”来反问。

如此熟悉卓渊的声音,不是个善于模仿声音的,就是要绑的那个人!“等候的帮手”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两人就此在黑暗中展开交锋。

云树刚一出密道,来人就打断她审视周边的环境。她搞不清楚周围的情况,就无法及时将自己人召过来,吹响云家传讯的口哨后,云树下手也偏狠辣。

二十招后,云树刚占了上风,那人就及时后撤,同时叫道“抓住她!”

那人一声令下后,云树耳闻周边的草丛簌簌作响,立即抽刀回鞘,取下大弓,一箭三矢,循声而去。

那人刚摆脱云树的压制,暗松一口气,草丛中传来箭矢入肉的声,痛呼声让他吃惊。

知道云树身手好,过了二十招后,发现果然不敌,也就认了,立即利落的改用围捕。没想到云树的箭术堪比卓渊!

那人吃惊的一瞬,云树弓上又飞出三支箭羽!

他们埋伏的地方到云树跟前,也就三十步。这么点距离,这会儿却让人觉得他们的速度格外的慢!

那人只好挥刀,再度参战,去砍掉云树手中的弓。他的再次加入,打断云树的连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云树一个飞身跃开,避掉那人砍来的刀,换个方向,弓上三箭又飞出。。

四百一十二章:厮杀

有了瞬息的喘息功夫,埋伏之人终于围上来。

云树丢掉手中的弓,重新换上刀,也不废话,挑最近的,直接就砍。

一边砍,一边再次吹响口哨,明锐紧急的哨音穿过暗夜密林,远远传去。

在卓渊跟前可以大意,可以卖可怜,哪怕两人争执的再厉害,卓渊也会给她留路。卓渊做不了决定,她帮他做!既然只身迎接真正的敌人,她出手就绝不能留情!否则,这二十来个身手不凡的人围攻她一个,一旦她被捉住,此行,以及那一系列的谋划就全废了!

这一战,双方打的很艰难。

这些赵国人的暗桩都担负着家国使命,自是拼尽全力,而为了不被抓住,云树几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决心定了,云树整个气场都不一样,甚至与那些人相比更像个杀红了眼的魔鬼。

刀影在暗弱的星芒下飞闪、交织、断裂……云树的眼中只有杀戮,就这样扛了半个时辰。

从赵君山悄悄传给她的纸条里,云树知道除了山上卓渊带的人,还有一批人在背后策应,而且这些人手上还很可能掌握着赵君山的父亲。这与云树的推断也基本一致。

云树没想到,数年未见,卓渊这般的让她刮目相看!竟然布了那么大的局,还那么巧妙的给她下了药!

棋逢对手,还是旧时老友!被抓住,她不冤!但是这也导致她安排的人不能及时的与她接头。

半个时辰的打杀,对方近一半的人或死或伤,云树也没落好,身上裹着自己与他人的鲜血,消耗着她的战力。

不能再缠斗下去了!

不仅云树这样想,赵国的这个领头人也这样想!云树的哨音层层而去,若云树的救兵来了,他便是满盘皆输!

于是他捡起了云树丢掉的弓,搭箭瞄准。“嗖”的一箭射出,越过自己人,直入云树单薄的左肩,又从背后飞出。

被箭羽贯穿的感觉,云树的身体是熟悉的,但她仍镇定的挥刀砍人。要不是云树被强劲的箭羽带歪了身子,黑暗中那人还以为是没射中,差点怀疑自己的箭法。

下一瞬,他吸了一口气,重新搭弓。

云树集中自己的全部意志对战,皮肉之痛几乎被屏蔽掉了。在她心里也是冷箭虽难防,但绝不能倒下!!!

那人又一箭射出,眼看要飞入云树的右肩,却被一人用身体挡住。

本是杀红了眼睛的云树,因着熟悉感,接住了扑到身上的人。

“都住手!”云树怀中的人尽力吼道。

卓大人熟悉的声音让众人皆是一愣,收住刀势,回头看领头人,寻求指令。

“卓渊你疯了吗?”领头人怒道。

卓渊拔掉箭羽,将云树护到身后。云树警惕着周边诸人,一边抬手触到卓渊后背破裂布料下的软猬甲,稍稍放心。

卓渊吼道“她是云树!陛下有交代,你不能伤她性命!”

这两人互相照应的样子,领头人也没工夫跟卓渊计较了。“有人来了!”

夜风翻过山岭,千千万万树叶随之簌簌作响,哗哗作响,叠起林涛声声,练家子却可以从中分辨出大量细微的脚步声正在穿越山林快速靠过来。

意识到为她挡箭的是卓渊,云树的世界万籁俱寂了一瞬,随后便听到了那细密的脚步声,知道是她的救兵来了。

卓渊转身不让人伤她性命时,云树口中哨音再度响起,同时挥刀结果了离她最近,挡了她撤退路线的敌人。刚提步要隐身于暗夜,奈何一身的伤,且将要力竭,被卓渊眼疾手快,一记手刀砍晕了。

卓渊揽住云树,迅速从她腰间摸到她走到哪都随身佩带的伤药,打开倒在她涌血箭伤处,撕了自己的衣摆给她绑上,又要将云树背起。

那领头人上来要抢云树。“你受伤了。我来?”

“起开!”卓渊吼了一声,推开那人,背起云树,头也不回的遁入山林。

领头人咬咬牙,向等吩咐的众人道“跟上!”

众人不再犹豫,一起遁入黑暗。

山洞里幽幽然,探出个黑影,看看遁去的人,又看看不远处茅屋的暗影。

卓渊是拼命护住表哥的,虽然可能别有用心,但他是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文弱书生,他已经尽力让卓渊以他父亲亡灵起了誓言,他赵君山,还有自己的父亲要惦记。搞笑

赵·黑影·君山握握拳头,还是去了茅屋。他希望那些人因为撤退匆忙,顾不上他父亲,他希望他的父亲被留下那几间茅舍之中……

居安手下就十多个人,卓渊将偌大的青山书院防务工作转交给居安,使得他的人分的更散,更容易被各个击破,同时也因打斗声引发警觉,没能被一锅端了。

那迷香迷晕了居安的两个手下,正要被扫地的拖到假山后头灭口。被居安派过去的人发现,一边向其他同伴示警,一边抽刀而上,双方就此打了起来。

居安的那一点迷糊劲儿,被手下的示警驱散,起身,拔刀赶了过去。

山上乱起来时,没人顾得上文弱碍事的赵君山。树啊,石头啊,门板啊……全成了赵君山的盾牌。一路的左右避闪,赵君山总算有惊无险的跑到了云树下榻的院中。

屋内,云昭已被唤醒,听了云河给他讲了书院纷乱之状。这两日打杀之声他听的有些频繁,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母亲不在身边!

母亲一定是希望他坚强的!云昭暗暗告诫自己,小身板却又有些控制不住的抖,因为外面的打斗声让他的小心脏在狂跳。握握肉肉的小拳头给自己打气,云昭咽下微微的哽咽,冷静道“母亲呢?”

云河暗自赞叹果然小主人还是需要云爷亲自教导!这般行事才像个幼主!

“云爷去会老友了,临行前交代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我们护好公子为先,说她自有脱身之法。”这本是云树为预防万一做的交代,没想到万中之一还真让她给遇到了。

顾不上去计较母亲的言而无信,云昭心中的惧意变成了对母亲安危的担忧,吩咐道“带我去找母亲!”

这时,完颜兄弟与赵君山都到了门外。得知云树不在,赵君山跺跺脚,转身就走,被抱着云昭出来的云河唤住。

“云爷吩咐我们照护先生。外面太乱,先生还是跟我们走。”

赵君山见唤他的不是云树,转身又走,且不给面子道“把你们爷都看护丢了,还看护我?”

赵君山无视好意,云爷又生死未卜,云河也顾不上管他,带上云云们和完颜兄弟,还有完颜照剩下的人去了卓渊的院子。

赵君山虽然先走,可是身手不行,一路还是躲躲闪闪。他赶到卓渊的院子时,卓渊屋子已经被云河他们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云树。

为了云昭的安危,云河决定带他下山。山上的乱局有居安,山外的乱贼有云岭,他只需听从云爷吩咐,护好小主人,等云爷回来。

云河等人离开后,赵君山钻进了卓渊的屋子。他很早就开始琢磨卓渊的屋子了,一番倒腾后,赵君山沉思卓渊日常的样子,学着卓渊,在供桌前跪了下去,正儿八经磕了个头。

这时,供桌后面的暗门吱吱呀呀打开了。

喜出望外的赵君山费劲的磕断了凳子腿,裹上幔帐,又在盛灯油的碗里浸了浸,打着简易的火把就进了密道。

赵君山在密道里摸索许久,遇到了被云树点住穴道的卓渊——一只硕大的瞎耗子正在拿卓渊的鞋子磨牙,再多磨会儿,卓渊的脚指头就成耗子的晚餐了,而食物的味道引来更多的耗子,卓渊整个人都成了山耗子的晚餐也说不定。

赵君山犹豫一会儿,终究不忍卓渊死的这么惨。

赵君山提出要求,在卓渊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后,两人“默契”的达成了协议。

赵君山照顾老山长的时候也研究了些医术,人体穴位他还是懂的。并起两根指头,在卓渊身上戳了又戳,瞎猫碰上死耗子,赵君山竟把卓渊的穴位给解了。

卓渊穴道一解,就要起身去追云树,他听到那极细微的打斗声好一段时间了!还没等他爬起来,就被早有准备的赵君山扑到了地上,拼尽全力,死死抱住——就知道这货会耍赖,不用言语做保证,他是不会守诺言的!

卓渊奋力把这狗皮膏药撕开,怒道“姓赵的!你干嘛?”

赵君山拼命往卓渊身上爬,死死抱住,口中呜嚷道“表哥没杀你!说明留有余地!你也要保证不会伤害我表哥!”

刚才两人达成的的“默契协议”被忘个干净!“滚开!”卓渊想把赵·耽误事·君山踹飞。

赵·狗皮膏药·君山死命贴上去。“你保证!以你父亲的亡灵保证!保证不会伤害我表哥!”

卓渊的动作滞了一滞,赵·狗皮膏药·君山把他抱的更紧了。

回过神的卓渊吼道“滚开!你再耽误事,你表哥就死了!”

来到密道口的那一瞬,卓渊只觉自己是乌鸦嘴!要不是该死的赵君山耽误时间,云树完全不用挨那一箭!

身子被利箭贯穿,她恍若未觉。云树的打法,比当年更不要命!

耳边又闻利箭开弓而去的声音。卓渊以毕生最快的速度挡在了云树身前。

当年悬崖上护不住她,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他的兄弟,只能他欺负!。

四百一十三章:守着我

山林中,细密的脚步声并不是云岭带来的。

完颜照和完颜烈的人不在同一个地方,将两波人召集到一起,还要让他们听从命令,齐心做事,再加上搜寻敌人的位置,这都需要时间的。

云岭尽可能快的带人赶回来,但仍没能赶上云树的召唤。云树的哨音落入另一人的耳中。

赵君山的老爹作为人质,虽没被刻意虐待,这两年确也活的惨兮兮。鬓发尽白,身子也弱,并不适合山林奔走,就被舍弃了。那领头人想着,以后若有需要,再抓来就是了,没必要在这等紧要关头,非要背个无什用处的包袱。

赵君山擎着暗淡的孤灯,正与老父亲抱头痛哭时,茅屋院落被黑衣人严密的包围了起来,最后门被踹开,飘摇灯影照亮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泪眼朦胧的赵君山惊惧且有些纳闷他认识的“悍匪”只有卓渊,怎么会觉得这人面熟呢?

没等他想明白,森寒的刀锋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报上名来!”

赵君山只觉喉头一紧。“赵,赵君山。”

刀锋移到他老爹面前,赵君山忙道“这是我父亲。我们父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请大侠高抬贵手。”

“刚才谁吹的口哨?”

赵君山借机将老爹拉到自己身后,他忽然想起这人像谁了!

“是,是余宏,宏哥吗?”这人确像记忆里的余宏,只是浑身杀气过重,让人不敢靠近。

“吹口哨的人呢?”持刀的人有些不耐烦。

“表哥,表哥被卓渊带走了。”

“从哪里走的?”

“那,那边。”赵君山指着卓渊等人背着云树离开的方向。

那人急急收刀要走,赵君山确定他就是余宏,于是补充了一句。“他们一行十多个人,表哥好像受伤了。”

赵君山这么一说,完颜沧月反而顿住脚,点了两个人,“把他俩带回去。”

说完,不等赵君山求饶,一群人就飞也似的离了茅屋,去追云树。

宫中有完颜沧月的眼线,云树忽然病重的消息传到前线,完颜沧月就没心思追着赵琰出气了。

后来,又有消息说云树不在宫中了,居安一行人,悄悄去了青山书院。又结合属下上报的青山书院的消息,完颜沧月觉得云树大概是借生病的名号,出宫替他老爹做事了。

完颜沧月觉得云树不了解前线的情况,没意识到青山书院闹事的真实意图,把那些书生想简单了!他越想越不放心!把前线的事交给了赵拓。

赵拓觉得完颜沧月在云树的事情上,昏庸的一批!跟当年那个跑到尧关的赵琰有得拼!可又无法劝阻他,只好给完颜沧月安排了最好的马匹与护卫!

陵川山脚下,云树的哨音幽幽而来,完颜沧月虽然听不懂内容,却是能听出其中的紧急,而周围并没有云家人去呼应那紧急的哨音。完颜沧月临时改变路线,一路循哨音而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卓渊背着云树一路狂奔下了山,最后在几十里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园落了脚。

云树的药止血效果虽好,但一路颠簸,伤口一次次被扯裂,尤其那箭伤又是个血洞。放下云树时,卓渊的整个肩背几乎都被云树的血染透了!云树整张脸惨白的吓人,人也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

卓渊被云树的样子吓得半天没反应——云树是要被他给害死了!被他亲手害死了!

云树又一次在飘摇无垠的云际漫步,她又看到了那个散发着夺目光辉的巨大晶球。她记得里面有一个容貌与她相像的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云树正要走过去,想看看里面的那个人,是不是还在?一个染着奶音的哭声远远传来,口犹唤着“我好怕!母亲,你在哪?呜呜……”

云树僵立了一会儿,努力分辨出那是云昭的声音,且声音越哭越痛,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云树的心完全被牵绊住,顾不上去看那晶球,循着声音去找云昭。

云树幽幽醒过来,分辨在跟前抹着眼泪的人,这个哭的像个孩子的人却不是云昭,而是卓渊。

云树忽然有些想笑,眼角不受控的滚出了眼泪。

旁边立着的另一个人抓着卓渊的肩急道“醒了!醒了!”

云树循着声音转眸,这也是一张熟悉的脸,目光又扫过这简单的屋子,外面天依旧黑着,屋里再无别人。

卓渊握着云树的手,急慌道“云树!云树!你醒了!终于醒了!”

收回目光的云树微微牵起唇角,费力的替卓渊抹了把眼泪。

“所有,生死轮回,无非,花开花落。不要怕~”

这话像极了回光返照之语,卓渊被吓得眼泪又汹涌而来。

“云树!你别吓我!”

云树微微闭目,养了些精神又道“死在你和思尧哥哥手上,也还好。”

“云树!”申思尧努力绷着脸道。

这俩人是百般筹划要抓住云树。射出那一箭,申思尧并不后悔,但是看到而今云树整个被血染透,气息将绝的样子,却止不住的生出些悔意,且深深反思——这般对待故人,自己究竟所求为何?何为家国大业?何为故人旧友?取舍?抉择?

云树脸上换上吓唬人得逞的虚弱笑意,再看看自己几乎被鲜血浸泡的身子,又有些嫌恶,冲卓渊皱眉道“好脏~不知道,让人给我换身衣服吗?”

命都要没了,她却在计较衣服脏了!卓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

没给她换衣服,是因为他们一行都是男人!这小庄园里也没女人服侍。包扎伤口是一回事,可再好的朋友,云树也是个女人啊!他不能随便脱她衣服啊!

云树说着话,染血的指头费力的抠掉了银镯子上的一颗红宝石,一个药丸落入她的指间,然后落入她口中。

“你吃的什么?”申思尧惊道。他以为云树决绝的要自尽。

“仙丹。”云树声音轻飘飘的,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卓渊把能用的药,敷的,喝的都给用上,把云树的血给止住了,但几个时辰过去了她就是不醒,且身子逐渐凉下去,气息越来越弱,把卓渊吓的猛男落泪,以为云树是要被他害死了。然而,云树那一颗“仙丹”下肚,眉眼之间的精气神逐渐回来了。

卓渊激动的想锤云树,有这种救命仙丹她不早告诉他!早告诉他,他早就喂她吃了!他忘了人是被他砍晕的。

那当然不是仙人赐的仙丹,是严世真专门给云树研制的,在这种危急时候护住心脉,快速修复伤处的救命之药!

以云树受伤的经验,这种时候没得折腾了,还是留住小命要紧,而卓渊的维护就是她的唯一保障!思尧哥哥是个狠人!闭上眼睛的云树握住卓渊的手。

“不要动我!守着我!”

完颜沧月的人去追卓渊一行,但天黑,林密,最后给追丢了!

无奈之下,让一部分人继续找,完颜沧月带人重新上山,想抓住青山书院遗留下来的那些人,拷问他们还有哪些落脚之地。

云河要带云昭下山。完颜照想起来他身边还有十来个人。他堂堂四皇子,好歹征战沙场多年!不就是山上的敌人多了些个吗?他跟着云河逃跑,像什么样子?传出去了,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完颜烈一身伤,身边没护卫。要说危急之时,谁会用心护着他?

看云河的样子,眼里只有云昭。云河会像放弃赵君山一样,果断放弃他!他还得把希望寄托在居安身上!

在山上,完颜沧月遇到了,奋力一战后将要收工的居安与他的两个兄弟。不由分说,完颜沧月大手一挥,他的手下嗖嗖围了两圈,将这拨伤弱之人全置于刀锋之下。

“老二!你竟敢明目张胆的跑回来!”完颜照叫嚷道。

完颜沧月眸光微深。云树这次出来,竟然还跟他的两个兄弟混到了一起!但他没去计较这些,只向居安道“可有活口留下?”

二皇子擅离职守,私自离开前线,居安是无权过问的,而居安奉命来青山书院做事,二皇子也是无权过问的,除非……

在居安琢磨的当儿,完颜沧月径直朝那几个被绑缚的书生样的人走过去,一脚将人踹跪下去。

二皇子行事太猖狂,居安的手下气的想要拔刀,看居安阴沉着一张脸,却没有让他们行动的意思。

“二皇子!”居安是为皇帝办事的!完颜沧月的目中无人让憨直的居安也生气了。

完颜沧月根本不理居安,直接抬手按到那书生头上,书生在地上哀嚎惨叫。

完颜烈看看周围这些人,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杀意。背负凶名的是他,而与老二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他又何尝不知道,老二才是个最为狠绝的杀神!不过他善于收尾,在百姓那里留有口碑。老二擅离职守,还撞上了他与老四……这与老二上次私自回京见父皇,是不同的!!

完颜照也感受到了那杀意,他难得的开始后悔!后悔为了捉弄云树,将贴身护卫折损大半!他后悔把令牌给了云树!后悔没跟云河下山!

完颜沧月不理会他们各自的心思,松开手,声音结成冰凌。

“把你们的落脚点告诉我。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四百一十四章:浴血

那书生受不住完颜沧月的刑罚,交代了两个假的落脚点。

完颜沧月收了手,那书生要往他的刀刃上扑——他受不了那生不如死的刑罚了!但书生未能死成,反被完颜沧月的人迅捷的按到地上,而完颜沧月挥刀,架在了移步要逃的完颜照颈间。

“哪儿去?”

完颜照的护卫也“噌”的拔出刀,大战一触即发。关键时刻,完颜家族有着六亲不认的传统,完颜照知道自己的这几个人,不够完颜沧月砍的,抬手制止了手下。

“二皇子!慎行!”这兄弟动手的事,居安没法无动于衷的看着。

完颜沧月依旧不理会他。

“去救云树!”完颜照撑着脖子道。“老二,你这是要做什么?”

“云家人呢?”云树刚才并没有召唤到云家人,这山上也没有一个云家人的影子,完颜沧月怀疑他这两个兄弟做了什么。

“云河带他们下山了。”

“下山作甚?”

“你把刀拿开!”

完颜照想推开完颜沧月手中的刀,完颜沧月却进一步将刀贴上了完颜照的颈子,一线血红殷染开来。

“说!”

完颜照屈辱道“云树怕云昭出意外,让云河无论如何护好他。云河就带着云家人,护着那个小东西遁跑了!”

云树果然是没意识到事情的复杂与严重,竟然还带云昭出来了!

完颜沧月此行遇到老三老四,这两人身边护卫着有限,于他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终于可以报尧关之仇了!还可以把锅甩给那些赵人!

“你们若愿效忠于本王,就放下兵刃。本王绝不会亏待你们。”完颜沧月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居安的人与完颜照的人面面相觑。

“本王数三声。”

“三…………”

如果完颜照与居安的人向完颜沧月投诚了,那他和完颜照必然死路一条!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不等完颜沧月数完,完颜烈出刀了。

战火触发,心中摇摆的人反而握紧了手中的刀,为保自身,杀的昏天暗地。

完颜沧月功败垂成。因为,云岭回来了。

云岭身后的人,都是完颜照与完颜烈的!眼见主子陷入危机,哪里还管的云岭对他们的交代!这些人二话不说,提刀就上去跟完颜沧月的人干上了。

完颜沧月抹去脸颊溅上的血迹,狠狠瞪了云岭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看在云树的面子上,完颜沧月手中的刀直接就向云岭砍过去了!

云爷交代,让他带人去围剿绑了赵君山父亲的那拨人。他在山腰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却没找到人,只好重新回到书院。谁知道正遇上完颜沧月兄弟相搏的场面!

瞬息间,他带的那拨人就直接冲进了战场,且目标明确的攻击完颜沧月。

云爷向着谁?做这许多事为了谁?云岭心知肚明!跟了云爷许多年,云岭第一次把事情办的这么糟糕!

好在!好在他去召唤这些人的时候,拿的是完颜照和完颜烈的玉佩,云爷交给他的龙佩,他一直没拿出来!

云岭跳上台阶,擎出龙佩,大喝道“龙佩在此!如陛下亲临!!都住手!!!”

龙佩是谁给云岭的,居安,完颜照,完颜烈都心知肚明!但眼下的情况是完颜沧月形迹败露,要灭口!生死攸关之际,一介仆从即使拿的是真龙佩,他们也全当假的看!手上的刀一刻未停!

新加入战局的那拨人虽然懵了一瞬,但立即又跟着自家主子继续战斗了。

云岭见事情根本不是他能阻止的,还能怎么办?只能提刀也上去——要是云爷知道,他眼看着别人挥刀砍完颜沧月,而无动于衷,云爷该多失望!多伤心啊!

云岭一路虽不怎么说话,但与居安的人相处也还好,尤其是昨晚云护卫们展露身手,那些皇家护卫对他们颇有些好汉惜好汉的意思。这会儿云岭竟然提刀向他们砍过去,只因为,他们想从完颜沧月刀下挣出一条命!

云岭此番替云树标明了立场,那这些人,就一个都不能留!

四方势力,两大阵营,在这百年文华,德育千秋的青山书院用鲜血书写历史新篇。

那是夜最暗最冷的时候,青山书院山门前的三千台阶几乎被鲜血洗了一遍。

凶名在外的老三,还希望云树能帮他解了身上毒,他还想回去问舅舅,究竟是怎么回事?

惦记云树的老四,还希望帮他大哥登上皇位,借此抱得美人归!

一腔忠诚的居安,还想着回去跟陛下交差。七界

他们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他们的血顺着台阶,一股股涌出,涌出……大睁着眼睛,满脸狰狞,不甘极了!

为了不让云爷失望,不让云爷不伤心,拼了性命的云岭将被血浸泡的龙佩交到完颜沧月手中,也永远闭上了眼睛,唇角勾着一抹释然的笑意——他,护住了那个人,他,终没有辜负云爷的信任。

完颜沧月握着龙佩,微微颤抖着,拄刀而立,望向那冥冥勃勃的一线血红天际。

昨夜,他可以不杀居安,如果老三老四不在的话。他对老三老四动了手,居安也就不能留了!

现在,面对晨曦,他清楚的意识到他,屠戮了自己的兄弟。这后果便是,今天他有更多的事要做!

去追卓渊一行的人来山上汇报行踪,也被这满山的血液、横尸给惊了一跳。

完颜沧月听了他的汇报,静默了片刻,让他去启动第二套方案。

陵川到京城的距离,与陵川到前线的距离差不多。在各方的明线、暗线将消息传到京中之前,传到他父皇耳中之前,他必须先发制人!不然,一旦消息走露,这许多年的辛苦筹谋将毁于一旦!

在京中,完颜熙忌惮完颜沧月日渐壮大的势力!他的父皇偏爱完颜沧月的倾向,日益明显。为了他的梦想,一场逼宫行动也蓄势待发!完颜照是被支出去做事,转移注意力的。

完颜沧月让受重伤的人找地方养伤,带着剩下的几个伤势较轻的,再度出发往云树所在的那个庄园赶。

不知道云河带着那些云家护卫躲到了哪里,在做那些事之前,他需得将云树救回来!若是云树落到了赵琰的手里……完颜沧月不想去想了,他不可能让云树落到赵琰手里!!

依照之前的谋划,卓渊本可以顺利的捉到云树,不用丝毫伤亡。他却心软,差点让云树跑了,不仅连累好些手下丧命,还让如今的事情变得十分被动。

其实,申思尧的家教一直以来都是很严谨的,与李维翰一起纨绔,却非真的纨绔。因他与李维翰年龄相仿,父亲授意他与宰辅家的独子打好关系。

自幼年相处下来,与李维翰的兄弟情谊确也是真的,只是如今的申思尧,不再是那个偏爱“吃”可爱的翩翩小公子了,申家的家族前程之事由他担起来了,有些事,他必须做。

申思尧知道,这个小庄园并非久留之地,但卓渊说什么都不让他碰云树,更不同意连夜带云树南下。现在天色将明,这小庄园更易暴露了。

卓渊执拗道“圣上并不想云树死。”

“血都止住了,她死不了!这不气色也好转过来了吗?我是她哥哥,我会害她吗?”申思尧劝道。

卓渊冷冰冰的斜了申思尧一眼。“你是她哪门子的哥哥?”

“我与云树幼时义结金兰,是她十一哥!她都没告诉你?”申思尧努力耐住性子挑拨。

卓渊小心翼翼的握住云树冰凉的手,想要让她的手暖一些。

“你不配!”

申思尧气噎。“我不配,你配啊?这局不是你亲手为她布的吗?”

卓渊梗着脖子道“我也不配!但现在就是不能动她!”

“你魔怔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已经耽误了几个时辰了!要是她的人追上来,我们都跑不了!”

卓渊红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滑出来,却止不住发哽的声音。“她都这样了!你再动她,她就死啦!”

“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死的人就是我们!不是她!”申思尧有些生气了。

卓渊咬了咬牙,“你带人先撤,我保证……保证带她回去。”

“你拿什么保证?你还记不记得你姓卓?还知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能不能理智一点?”申思尧气得想跳脚。

卓渊觉得自己很理智,父亲就是这么没的!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云树,守住她的性命!但申思尧说他不理智,他觉得申思尧才是昏头加混蛋!

“你不用箭射她,至于这样吗?你说你是她十一哥,我从没见你护过她分毫!李维翰都比你强多了!”

“维翰为了她,性命都丢了!我当然比不上!你也要步维翰的后尘,为了她赔上性命,是吧?”申思尧气恨道。

“赔上性命又如何?”

“你想赔,我还不想赔!”

“谁稀罕你赔?让你先撤啊!”

两人共事几年,卓渊行事一直都是冷静且思谋周全的,谁能想到,他见了云树就变成个毫无理智的蠢货!

申思尧再也压不住脾气,也没时间继续拖下去了,想把卓渊这头倔驴砍晕了,一块儿扛走。

卓渊正跟他吵架,自是防备着他。

申思尧一击不中,两人在屋子里打了起来。

四百一十五章:让他走

外面的箭雨之声打断了卓渊与申思尧的打斗。

两人也顾不上打了。卓渊飞步来到床边,将云树扶起来,要背她走。云树闭着眼睛,眉眼痛苦的拧到一起,那箭伤处的绷带又殷出血。

卓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头向申思尧道“你先走!”

申思尧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眉头都拧成“川”。

“那你呢?”

“再不走,谁都走不了!”卓渊吼道。

“带不回云树,有负圣上之命,我回去有什么意义?”申思尧说着要拔刀出去战斗。卓渊抓住他的手臂,“你肩上还有整个申家的担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那你?”

“我确认了这些人与她无害,就去追上你!”

外面箭羽毫不留情,他还非要确认是不是与云树无害。“卓渊!你个疯子!”

卓渊狞笑,“你没机会疯!快滚!”

申思尧咬咬牙,呼哨一声,最后看卓渊一眼,从后窗窜了出去。

卓渊收回目光,想要小心的扶云树躺下。疼痛将云树从昏睡中唤醒。

“我,我,我不该动你。”危急时刻,卓渊仍感歉疚。

云树虚弱的吁气,听到外面传来的杀戮声,轻轻闭了闭眼睛。不管外面来的人是谁,卓渊都不适宜再留下来。

“我没事。你快走。”

“外面的人……”

“走……”云树无力的推了他一把。

卓渊尚未来得及动,门就被踹开,完颜沧月持刀进来,不由分说,就朝卓渊招呼。

卓渊犹扶着云树。云树身子弱的坐不住,他不能随意的撒手,身后的刀,他也没法避开。

整个屋子陷入一瞬的寂静中。

“让,让他走。”云树低弱的声音在颤抖,她的身子也在颤抖。

卓渊来不及避开身后的刀,云树拼尽力气,在他背后握住了那刀锋。尽管完颜沧月及时止住,利刃飞滑只一指,但云树的大拇指已经被削的半垂下去,将涸的血液,缓慢的蜿蜒到腕子上。

“让他走……”云树话没说完,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栽到卓渊怀里。

只一夜的功夫,卓渊就把云树弄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完颜沧月替云树处理好伤处后,才一身戾气的出来见被手下扣住的卓渊。

卓渊看到完颜沧月,也是新仇旧恨袭上来,竭力克制住自己,声音冷沉道“她怎么样了?”

完颜沧月在圈椅上坐下,手下为他奉上清水和干粮。

连日奔驰,为赶时间,他极少饮水,又生死边缘连战两场,身体也将要到极限。

一盏水下肚后,完颜沧月抿抿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的开口道“搜身后,在那柱子上绑结实了。这院子检查后,你们轮流去休息。”

“是。”

众人出去后,卓渊以为完颜沧月要审他,完颜沧月却根本没理他,起身又回了云树所在的屋子,在云树身边躺下。抚抚云树苍白的小脸,疲累逐渐袭上来,迷蒙了眼睛,握着云树的手,他撑不住,睡了过去。

云树再度醒来,天又黑了。她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只是只剩她一个人在屋里。她挣扎着起了身,拖着绵软的步子出了屋子,循声而去。

申思尧带人侥幸逃脱,以完颜沧月手段之狠辣,见他没有让人追,猜完颜沧月身边人手不够。又加上卓渊、云树全陷在那庄园里,申思尧身边又不是没人了,筹谋良久,若是损兵折将还空手回去见圣上……申思尧不甘心,也没脸去见。于是,他又折了回去,然后终于折掉所有手下,就连他自己也被五花大绑!

简直是给完颜沧月送人头的!

完颜沧月用抹布试着刀锋,听属下在他耳边汇报事情,申、卓两个翩翩公子就毫无形象的四腿大张坐在地上,申思尧则对完颜沧月破口大骂。

“闭嘴!”

完颜沧月声音冷冷,却忽然条件反射似的回头,看到扶着屏风的虚弱云树,忙丢下刀,过去扶住她,犹不放心,众目睽睽之下抱起她重新回到内室,口中犹担心道“一身的伤,怎么出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云树虚弱道。

完颜沧月极尽温柔小心的将云树放回床上,才道“怕你出事,就赶回来了,还是晚了一步。”看云树嘴唇干裂,起身又去给她倒了杯温水,用勺子小心的喂到她唇边。

云树抿下一口水,才又开口道“可有见昭儿?”

完颜沧月又喂云树一勺水。“让人去找了,还未找到。别担心,那些人都清理干净了,况且有云河他们在,昭儿不会有事的。”

云树淡淡“嗯”了一声,又问,“你可有安排?”

“嗯。一切有我,好好养伤。”

云树犹看着完颜沧月,完颜沧月默默在心里叹息一声。“外面那两个人都留给眉儿处置,安心养伤,好吗?”

云树脸色苍白,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浅笑。

“饿了~”

完颜沧月弯了眉眼,语气越发温柔,“我让他们把饭菜送上来。”

完颜沧月忽然急慌的放下刀,几步跨到屏风前,抱起一个白色的轻影,去了后堂……卓渊的嘴巴就那么瞠着了,整个胸腔似乎也被空洞撑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感受,整个人一点点垂丧下去。

申思尧也歇了骂,不无讽刺道“云树身边从来不缺宠她的人,更不缺你这一个,你非要留下来送人头!”

“你错了。”卓渊眼盯着砖缝,幽幽道,“她身边的人都最会朝她捅刀子,比如,你,比如,我。”

申思尧冷嗤一声,朝屏风处抬抬下巴,“刚才进去的那个人会吗?”

卓渊不说话了。

“你就是个傻的!”申思尧恨铁不成钢。

卓渊不无责备道“你回来干嘛?完颜沧月是你手下那两个人能招惹的?”这是对完颜沧月实力的清醒认识。

“就我一个人回去,不甘心!”申思尧咬着牙道。

“蠢货!”卓渊毫不留情道。

“你!”申思尧气道,“你才是蠢货!”

卓渊看看门口的守卫,面无表情道“你射了云树一箭,差点要了她的命,完颜沧月不会饶了你的。”

完颜沧月面色冷冷的抹刀的意图,卓渊自觉看明白了。

申思尧不顾自己被绑成粽子,努力挺起胸膛。“男子汉大丈夫!要杀要剐他随意!我申思尧怕他不成?”

卓渊通透又无奈道“都要死了,你能不能清醒点?”

“我一直都很清醒!我……”

“闭嘴!你就像个耗子一样烦人!”卓渊忽然不耐烦起来。

竟然把他比成耗子!申思尧真被气到了,像军旅中的莽汉子一样破口大骂道“卓渊!你他娘的说的什么话?我为了谁?”

“管你娘的为了谁!没脑子的蠢东西!”

“你!”

“你们两个安静点!”门口的护卫警告道。

内间可是二皇子的宝贝疙瘩,扰到二皇子与那宝贝疙瘩的相处,他们怕也要被牵连的。

申思尧被气的胸腔要炸裂,也不管他和卓渊都被绑着,挣扎着扭过身子,要用脚踹卓渊。

完颜沧月的一个护卫着正要上前按住申思尧,申思尧却意外的发现手上的绳子被他挣开了,心中一瞬的狂喜。

卓渊身上穿着软甲,一直没脱下来,完颜沧月的人搜身后,见他身上并无利器,也就没扒下他的软甲只是将他紧紧绑定了。护卫没能发现软甲的下摆内侧嵌了一片锋利的甲片。那甲片本来或许留给他自己,或许留给完颜沧月,但现在,他留给了申思尧。

卓渊低声道“快走!”

申思尧接过那甲片,挣开绳子,将甲片像飞刀一样甩出去,正要躬身的护卫颈间忽然涌出大量鲜血,捂着颈子,猝然倒地。

其他护卫见状纷纷拔出刀。

申思尧还想要回身解开卓渊手上的绳子,卓渊却扭过身子,被绑住的手背在身后,面对着他,让他快滚——逃生的机会瞬息而逝,能逃一个是一个,他再想办法。

反应过来的几个护卫纷纷拔出刀,数片刀刃即将加身的千钧一发之际,申思尧收回目光,机敏的避开刀锋,其实他的神经有些麻木如果他不回来,卓渊或许自己能跑。现在,卓渊将这机会给了他……

申思尧没有往外跑,他抄起完颜沧月丢在桌上的刀,绕过屏风跑进了里间擒贼先擒王!

完颜沧月刚将水杯放回桌上,申思尧就双目发红,持刀冲进来了。

完颜沧月紧抿双唇,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并未上前阻拦——云树就在身后。他掀起桌子,朝申思尧砸过去。

申思尧提刀劈开桌子。

利刃破木无声,只有杯壶稀里哗啦落地,以及木桌“砰砰”落地声。

这一瞬息的耽搁,完颜沧月的护卫持刀紧跟进来,与申思尧缠斗起来。

完颜沧月立在云树床前,像看死人一样看着申思尧。

“逐出去,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完颜沧月语调冷沉的吩咐道。

“是。”众护卫齐声领命。

申思尧根本没没能靠近完颜沧月或云树,就被众护卫迫了出去。退到正厅时卓渊被放倒在地,脑袋上还搁着一只毫不客气的大脚,脸在地板上被碾压的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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