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烟荒雨 - xp1024.com
《蛮烟荒雨》


正文 引子(一) 表妹

《蛮烟荒雨》正文 引子(一) 表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引子(二)特殊任务

《蛮烟荒雨》正文 引子(二)特殊任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章 清水江畔

《蛮烟荒雨》正文 第一章 清水江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章 洞厅

《蛮烟荒雨》正文 第二章 洞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章 无名尸骨

《蛮烟荒雨》正文 第三章 无名尸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章 大款首

《蛮烟荒雨》正文 第四章 大款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章 神秘来电

《蛮烟荒雨》正文 第五章 神秘来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六章 陈同升

《蛮烟荒雨》正文 第六章 陈同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七章 要么意外,要么自杀

《蛮烟荒雨》正文 第七章 要么意外,要么自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章 白象观

《蛮烟荒雨》正文 第八章 白象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章 本命太岁

《蛮烟荒雨》正文 第九章 本命太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十章 古艺轩

2016年6月23日。傍晚。观水路108号,古艺轩迎客厅。

王子衡接过店内伙计递上的一杯热茶,轻轻呷了一口,一边打量着店内光景,一边问:“帅哥,你们老板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家古玩店面积不算太大,但装潢考究,一应家具都是实木的,古色古香,很对中文出身的王子衡的脾胃。店面总共两层,一楼是迎客厅,一道旋转木楼梯连通二楼的未知空间,层次感与神秘感十足。

伙计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穿一件灰色对襟衫,给王子衡递上茶水后,就慵懒地斜躺在中式实木沙发上玩着手机。王子衡问他话时,手机里刚好传出“敌军还有五秒到达战场”的声音。

“这可说不好。老板今天好像接了个大单,卖家太稀奇自己的宝贝,非要老板上门去谈,这会儿走了差不多有两个小时,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王先生不着急的话,还是耐心等等吧,老板嘱咐过,他在谈生意的时候不让我随便给他打电话。”

“哦。”王子衡应了一声,继续喝茶。

自打两天前从灵山公园回来,他确实睡了几个好觉,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请回来的神像真那么灵验,总之再没做过恶梦,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这两天养足了精神,找工作似乎也比较顺利,国酒集团的一个文案岗位向他伸出橄榄枝,再过三天,经过一个简单的面试流程,他就能正式上岗了。

心情大好的王子衡没敢忘记陈同升和白象观老道士叮嘱他的事情,于是趁着今天清闲,决定前来找一找这个名叫田福生的古玩商。

昨天跟大姐打了一通电话,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囊中羞涩的处境,大姐听说了他的窘迫,心疼地责骂了他几句,挂完电话就给他转了三千块钱来。王子衡这会儿感觉自己俨然是个人生赢家,便又开始买烟来抽。

此刻,王子衡从烟盒中取出两根烟,自己叼上一支,跟伙计也敬了一支。那伙计客气地接过烟,说了声“谢谢!”,但看了香烟上的牌子,眼角却顿时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将烟夹在耳朵上,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支中华点上,不再搭理王子衡。

王子衡的脸刹那间红到耳根。也难怪,那田福生随便一出手就是百万上下,财大气粗,跟他的伙计想必待遇也差不到哪儿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刚刚还在为自己又找到一份体面工作而志得意满的王子衡,脆弱的自尊心瞬间便被捏了个粉碎。

无奈,王子衡只能以继续观察店内陈设来化解尴尬。比较有意思的是,正对店门的方向,有个神龛。这要换作其他商家,神龛里一般都供财神,可这家店内的神龛,居然供着一尊烟灰缸大小的石乌龟。

几年前,王子衡曾经看过一篇论文,该论文主要讨论的是中国人由来已久的灵龟信仰。大概从新石器时期开始,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有了以龟随葬的习俗,至殷商时,对灵龟的崇拜之风达到鼎盛,并从此扎根于中华民族的血液里,绵延至今。

《大戴礼记》上说:“介虫之精者曰龟。”

先秦时期,龟与龙、凤、麟一道被奉为“四灵”,尔后在跟国人息息相关的天文、历法、宗教等领域,都能见到龟的身影。概括起来,长寿、安稳、通灵三大特征,是灵龟信仰源远流长的主要原因。

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乌龟长寿是得到了科学论证的。古往今来,人类从未放弃过对长生不老的追求,灵龟信仰作为最原始的自然崇拜,长寿无疑是一大主因。

而乌龟行走时,速度缓慢,步履沉稳,给人以安稳的感觉,故而在远古神话传说中,便有了“龟负”一说。传闻当年女娲补天,便是以龟的四足重修四维,以撑天地。后世最为常见的“龟负”现象,是龟驼碑;今天西南诸省之农村地区,仍有以乌龟垫床脚的传统。“龟负”说到底,是人们乞求平安的一种美好愿望。

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寿命越长的东西,沧桑阅历越丰富,也就越有灵性。所以古人认为,乌龟是人与天地神灵联通的媒介。在巫觋文化最为盛行的殷商时期,大至国家政策,小至个人事务,都要以占卜的形式向苍天鬼神问吉凶。而占卜所用的工具,正是龟甲。

据说当今道教各大流派中,以武当派对灵龟的崇拜最盛。

王子衡结合自己了解的常识,看到这副别具一格的石龟神龛,心中想道:灵龟信仰在国人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确实不假,但在一个商人的店铺中,直接供奉灵龟的情况却并不多见。可见这古艺轩的主人,除了求平安的意愿外,只怕还有点什么宗教信仰。

门外响起刹车声,王子衡和伙计同时起身迎到门口,只见下车的是个浓妆艳抹的少妇。这少妇看上去三十出头,那脸蛋儿虽称不上绝色,却十分耐看,自然有一股妩媚的气质在;前凸后翘的身材在低胸包臀连衣裙的衬托下,更显风致。

而且这少妇开的车,是辆进口的红色奔驰s400轿跑,绝对的豪车。

王子衡正疑惑间,伙计早蹿出店门奔向那少妇,点头哈腰地赔笑道:“高总,您看您要来提前打个电话嘛……”

“少他娘的废话!”高总一开口,竟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你们田老板的架子大啊,他那个破逼电话我打了一下午,全他娘的关机或是无法接通,干嘛呢?可是他约的我呢!龟把儿又伸到哪家碗里去了?长能耐了还,坚持这么久,吃了多少补药啊这是!”

“高总可别开玩笑,老板是去谈生意呢!他一谈生意,电话总是关机,老毛病了。高总消消气,快进屋里坐吧!”

伙计开道,将高总引进迎客厅,又是端茶递水,又是嘘寒问暖,十分殷勤,全然忘了身边还有王子衡这么个人。

高总坐下后,瞥了王子衡一眼,瞧得王子衡在一阵香水味中魂销骨蚀,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高总两眼一翻,转向伙计,说:“老娘的耐心有限,最多就等半小时,到时候姓田的还不回来,你转告他,以后咱们之间的合作到此为止,让他玩儿蛋去!”

这位高总显然是这家古艺轩的财神,伙计丝毫不敢得罪,忙道:“老板手机虽然关了,但我知道他去了哪儿,就是火车站旁的中铁酒店。高总放心,我马上就去把他找回来。”

说完话,伙计箭步冲出店门,打了一辆车,往火车站方向驶去。

王子衡冷眼看着一切,咬牙想道:等哪天老子有了钱,非得玩死你们这帮势利鬼。

高总从皮包中翻出女士香烟点上,优雅地吞云吐雾,眼睛不时向王子衡瞟两眼,似乎暗藏深意,但又捉摸不透,弄得王子衡很是局促。

忽然,高总换到王子衡对面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把玩。

心痒难耐的王子衡,一面端起茶杯假装喝茶,一面偷瞄对方那两条紧闭在一起的雪白大腿。我们要原谅他,作为一个血气方刚、性取向正常的年轻小伙,这其实是一个很健康的猥琐动作。

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高总突然将两条玉腿大幅度叉开,满园春色尽入王子衡眼底。在粉红色蕾丝小内裤的挑逗下,王子衡一个没忍住,一口茶水从口鼻中喷将出来。

店内,响起高总魔性的狂笑。

王子衡面红耳赤,忙转头望向门外,再也不敢多瞧高总一眼。

就这样尴尬地坐了二十多分钟,田福生回来了。当田福生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王子衡心里暗叫了一声:“原来是他!”

田福生看样子四十多岁,穿着笔挺的西装,身材雄壮高大,眉宇间尽是生意人的精明老练,又带着几分不羁和潇洒,一眼看去,当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高总一见田福生进来,柳眉倒竖,娇嗔道:“呦,大忙人,这就完事儿了?”

田福生走到高总面前,熊腰一挺:“报告高总,田氏兄弟前来报道,请您检阅!”

高总噗嗤一笑,去田福生的裆上就是一拳,笑骂道:“去尼玛的田福生,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娘今天非得把你老二揪下来下酒吃!”

田福生弯下腰,屈着右手食指在高总鼻子上刮了刮,坏笑道:“是清蒸还是红烧,随你吃!”

高总扭着水蛇腰,笑得前仰后合,她一手抓住田福生胸前的领带,软声说:“那就赶紧跟老娘下厨房吧!”。

任谁都看得出,玩笑开到这份儿上,田高二人之间的关系殊堪玩味。赶后进门的伙计轻轻咳嗽一声,提醒田福生道:“老板,还有客人!”

田福生立马警觉,换成一副正经面貌,转身看向王子衡。

王子衡早已不耐听他与高总调情,见田福生望向自己,忙起身道:“田老板,你好!我叫王子衡,今天专程来拜会您的。”

田福生愣了愣,说:“这位王先生,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王子衡道:“不错,田老板,咱们的确见过。就在前天下午,灵山公园,您还问过我去白象观的路。”

“哦,对对对!怎么,王先生,你是有什么宝贝要出手吗?你来我古艺轩不失为明智的选择,在整个‘爽爽’的古玩行,我田某人任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保证……”

“田老板,我是陈同升的朋友!”王子衡打断田福生。

一听到陈同升的名字,田福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陈同升?省台的那个导演?”

“对!”

田福生一把拽住王子衡的手臂:“走,咱们上楼说。”

正文 第十一章 探马赤军

高总一见这情形可不干了,开始洒起泼来:“田福生,你什么意思啊?你们两个大男人上楼搞什么搞?你个龟儿子……”

“高桂云,闭嘴!”田福生怒目圆睁,伸手指向高总:“我忙正事,请你消停点!”

高桂云一见田福生这副架势,泼辣劲儿瞬间消失,立刻变得温顺起来,很懂事地说道:“老田啊,快忙你的去吧,我不打扰你!”

直瞧得王子衡目瞪口呆:男人能做到这份儿上,夫复何求!

两人来到二楼的书房。书房面积不大,但里面的东西却不少。

进门两三步,摆着一张大红漆实木书桌,书桌中央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上毛笔的墨迹未干;右端是一副大算盘,年头似乎不少;左端摞着十几本线装书。书桌上的光景,正是学中文的王子衡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整间书房唯独给书桌留出稍显宽绰的空间后,剩下的地方堆满了木箱子和大瓷缸。大瓷缸中插满各种字画卷轴,墨香扑鼻;木箱子里面都装了些啥,肉眼瞧不明白,但闻到的,都是古朴味道。结合田福生的身份,想必箱子里都是各种古物宝贝。

既然是这样一个囤积重地,安保措施自然做得相当严密。光打开书房门时,王子衡就发现有三道关卡:

第一道是声线检测。田福生对着一个装置一连吼了几声“芝麻开门”,门内有电子声音回应:“检测无误,强盗爸爸回来了!”继而响起“咣咣”一声,第一重锁已打开。王子衡在一旁暗笑:有必要搞得这么萌吗?

第二道是视网膜扫描。田福生两眼先后扫过一个装置,又是“咣咣”一声,第二重锁解开了。

第三道是指纹比对。田福生双手十指全都在装置上一一比对过,房门终于彻底打开。

王子衡心想:光一个门都弄得这样复杂,你这整个书房怕是装甲车都轰不破吧!

田福生关好房门,一脸严肃地问王子衡:“我听说陈同升死了?鸡蛋粑粑,这小子自打跟我交易了之后,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昨天我去省台一打听,才知道他死了,真够邪门儿的!”

“你为什么要联系他呢?”王子衡反问。

田福生直勾勾瞪了王子衡几秒:“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干嘛一见我就提陈同升的名字?”

两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心照不宣。

田福生指着紧贴书桌前后的两张木椅,道:“咱们坐下说。”

王子衡简明地将几天前陈同升夜访的经过和节目组在侗区遇到的情形都说了一遍,田福生听完,一拳打在书桌上,愤然道:“我知道你遇见鬼了!可是陈同升这斯儿,你做鬼就做鬼,怎么到死还要拉上我垫背?”

说到鬼的时候,田福生好像并没有多大情绪波动,倒是陈同升这个名字让他有些激动。

“此话怎讲?”王子衡表示很疑惑。

田福生绕过身后的木箱子,暗里鼓捣了一阵,听动静,应该是在打开保险箱一类的东西。

卧槽,你还真是层层设防!

田福生转身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长方形的黄金令牌。这枚令牌上端刻一狗头,正中写着两行奇怪的文字,王子衡见所未见。

田福生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就是陈同升那小斯儿卖给我的东西。咱们倒腾古玩的,说难听点,都是些二道贩子,前手买,后脚就得卖,就靠眼力和经验赚点差价,谁也不容易。你们从侗区回来的当天,陈同升跟我碰了面,我一眼就看出这东西价值连城,所以当时交易做得很痛快,皆大欢喜。没过两天,我就谈好了下家,价钱上赚也是赚了点。”

王子衡不解:“我一直很好奇,黄金固然价值很高,再加上这令牌又是古物,贵点也不稀奇,但您一开口就是一百万,而且自己还要赚差价,那也就是说,它最终卖出去的价格更是高得离谱,它到底哪儿值这么多钱呢?”

田福生问:“你认识这上面的文字吗?”

王子衡摇头。

田福生道:“这是八思巴文字。”

“蒙古人的文字?”

“不错!这块金疙瘩是元朝的。干我们这行,差不多算半个历史学家,我就来给你普及普及好了。元朝军队的统帅,万户长级别以上,都有大汗钦赐的统军令牌。一开始大家在草原上你追我赶,物质条件有限,所以令牌的材质也好不到哪儿去,木头石块啥都有;后来定了天下,吃香喝辣,令牌就变成金银铜铁了,而这黄金令牌则是级别相当高的武将才配拥有的。”

说着话,田福生又将金令牌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身后的保险箱。

王子衡续上之前的话题:“相当高级别?那这种身份的人怎会流落到我们黔省来呢?”

“鸡蛋粑粑,你听我慢慢讲嘛!元朝统一中国后,在咱们滇黔地区安插了一个大人物统管汉苗各族,这个大人物自然是他们黄金家族的子孙,封作梁王。梁王手下有一支蒙古人和色目人混编起来的王牌军队,是元朝探马赤军的一支,配备的正副统领有三人。所以嘛,你们顺出来的这块金令牌……”

王子衡赶紧插话纠正:“是陈导顺的,不是我们。”

“好好,陈同升顺出来的金令牌,我猜多半就是这几位探马赤军统领当中某一位的,要不然想把这块金牌跟咱们黔省扯上关系,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了。至于像你描述的,这个金令牌持有者怎么会躺在侗区的山洞里,我就猜不透了。”

田福生说到最后半句的时候,略显底气不足,虽然王子衡没有察觉,但他还是赶紧切换话题:“但不管怎么讲,这玩意儿年代久远,数量稀少,且意义不凡,价值自然就高了许多。”

“原来如此!”王子衡回想起金令牌上端的狗头,又问:“我看过很多古代令牌的照片,刻兽首是惯例,但都以虎头居多,这块令牌怎么会是个狗头呢?有什么说道吗?”

“除了孤陋寡闻,我一时还真找不到其他词语形容你好。蒙古人跟我们中原人、南蛮人都不一样,咱们如果说一个人是狗,他能跟你掐架,因为你是在骂他;蒙古人说你是狗,那是夸你,表示你是一员猛将。为什么呀?在游牧民族看来,狗最忠诚,是主人的得力助手,所以蒙古人奖励功臣,就给他狗的称号。《射雕英雄传》你看过吧?”

“看过,我初中就看完了《金庸全集》!个人感觉,金梁古温黄,还是金庸先生的水平更胜一筹……”

“鸡蛋粑粑!知道你读的书多,现在也不是让你谈读后感!《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那个蒙古师父哲别,人家就是‘开国四狗’之一。所以,这领军令牌上刻着狗头,你现在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王子衡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心中对田福生暗暗敬佩。

田福生盯着王子衡道:“小王,前天在灵山公园撞见你,你也是去见我那位大师兄了吧!”

“大师兄?您是说那位住在白象观的道长?”

“不是他还有谁?他叫向舜年,十几年前,我跟他在黔东老家跟着同一个掌坛先生混饭吃,我们这帮徒弟中,他年纪最大,所以我叫他一声大师兄。这老东西,本事是挺大,师父的东西他学得最全,但做人不活泛,有点一根筋,没事儿老在师父面前嚼我舌根子。后来师父作古,我们都觉得现在这年头,坛门根本不找钱,所以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营生去了。老东西一气之下,也跟陈同升一样,啪,失踪了!”

所谓坛门,又称雷坛,法坛。

中国西南地区的原始巫鬼教,结合后来从中原地区流入进来的佛教与道教,形成了四不像的巫傩道。一帮子本地巫师,将超度亡灵的法场从寺庙搬到了乡民家里,有的挂神像,有的挂佛像,再吸收当地锣鼓班子加入进来又唱又跳,就形成了别具风格的“佛教道士”,当地人唤作“先生”。

先生多以家庭成员为单位起科设坛,间或收几个外姓弟子,组成一套以男性成员为主的傩戏班子,数代传承下来,就形成了所谓的坛门。坛门的首领称掌坛,掌坛姓啥,坛门就姓啥。譬如张三是掌坛先生,那他的坛门就叫“张氏雷坛”或“张氏法坛”。

这些地方习俗,王子衡都懂,但对其神神叨叨的做法,他却是一直持怀疑态度的。

听完田福生的话,王子衡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师出同门啊!您那天上山,也是去找他啰?”再想到神龛上供奉的石龟,看来自己的猜想并没错。

“自我把这金令牌转手之后的那天起,我这背后就多了双眼睛。凭我的经验,我知道这是个厉害的角色,要不是我自己还有些本事,早被它弄死几百回了,鸡蛋粑粑!所以我赶紧联系陈同升,想跟他问清楚这块令牌的来龙去脉,谁知这小斯儿竟他妈的关机了,跟我玩失踪!

“我寻思自己道行还不够,怕玩儿不过那暗处的东西,就想找我这位大师兄帮帮忙,到处托人打听,才知道他原来也在‘爽爽’,跑到了个破道观糊口。没错,那天在灵山公园就是找他去的。怎么,你去找我大师兄干什么?我大师兄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王子衡心里嘀咕:这田福生也太现实了,求人帮忙就一口一个大师兄,不爽就一口一个老东西,典型的商人嘴脸啊。

想到自己遇鬼的经历之前都已经跟田福生有所提及,于是王子衡干脆将请神的始末也说了一遍。

田福生听罢,一个劲儿点头道:“你只管按他说的办,错不了!”

王子衡又道:“向道长还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人家让我办的事,我尽心办到就行了,所以今天来找你,主要就是将陈导的话给你带到。”

“鬼火戳!你现在跑来跟我讲要把这牌子还回去,陈同升的那一百万我找谁要去?鸡蛋粑粑!”

王子衡有些气恼,说道:“田老板,我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义务尽到了,我也就算解放了,至于这东西你还是不还,我可就给你做不了主了!再说了,我看那脏东西的意思,谁手里拿着金牌谁就倒霉,既然您都谈好了下家,若不想还,早点卖出去把风险转移不就得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言毕,王子衡站起身,想来个摔门而去。

正文 第十二章 夺影

“小王,留步!”

田福生快步追上来,紧紧拉住王子衡的手。

王子衡本已走到门边,却发现那房门自己根本打不开。原来这道书房门的设计初衷,就是想进来并不容易,想出去也不简单。

田福生说道:“话不是你这么说的。咱们这行有自己的规矩,这地下来的东西通常会招晦气,所以转手之前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干净,不能给下家留下麻烦。要像你说的那样转移风险,我以后在这个圈子里还怎么混?这也就是下家再三催促我却迟迟拖延不交货的缘故。”

生意人面对行家和愣头青,自然是要区别对待的,这好像是个国际惯例。

只听田福生继而压低声音道:“好吧兄弟,都依你,这单生意我认栽了,亏就亏吧,牌子我一定还回去,但今天你一定帮我个忙!”

王子衡的怒气稍微缓和了一点,问:“要我帮什么?”

田福生依旧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时间紧迫,我就不过多解释了,我捡最紧要的说。”

他看了看店外光景,时间已入夜,天色早暗了下来。

“我有一个老毛病,每月月末夜幕降临的时候,我的脑袋都会疼那么三四天,比女人的大姨妈还准时。这个月是从大前天晚上开始的,今晚是最后一次,也是疼得最厉害的一次。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待会儿我会疼晕过去,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小王你记住,关键时刻,你就用银针刺进我脚底的涌泉穴,那样我就能立马醒过来。”

说着,田福生脱掉自己的右脚鞋袜,向王子衡详细指明了涌泉穴的位置。然后转身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一个锦盒,交到王子衡手里。

王子衡打开锦盒,只见黄绸上搁着一根两寸长的银针。

“田老板,头疼可能是病,晕过去就送医院嘛,我是外行人,这一针下去,再扎出个长短可怎么办?”

田福生伸手将锦盒合上,塞进王子衡的裤兜里,叮嘱道:“收好收好!鸡蛋粑粑,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医院也没辙!再说,能不能到医院都难讲。小王,我预感到今天会出事,所以这事儿我本打算让高桂云办的,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关键时候还真担心她掉链子。这不你今天刚好在,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不能离开我半步,尤其到了关键时刻,这一针你一定得扎下去!”

王子衡总觉得这是透着古怪,道:“你这儿不是还有个伙计嘛!”

“这小子人轻浮,没你沉稳,办事儿怕不牢靠。再说,慌乱之际,他还得替我看店!行了,兄弟,帮我办成这件事儿,我一定将金令牌送回去,到时候还得重谢你!”

“田老板,重谢就不必了!你要真把令牌送回去,我的朋友死也能瞑目,我还得感谢你。只不过你这个所谓的关键时刻,我怎么判断呢?”

田福生拍拍王子衡的肩膀:“没关系,你会懂的!”

王子衡发现,田福生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田老板……”

田福生摇摇头,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别说话了,接下来,静观其变。”

田福生用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步履略显蹒跚的走上前打开房门,同样机关繁琐。两人出得门来,开始走下楼梯。

高桂云看见田福生的状态,立刻奔了过来,嘴中叫道:“是不是头又开始疼了?药呢?药在哪儿?”

那边伙计也跑了过来,和高桂云一左一右搀扶着田福生。

伙计向高桂云解释说:“今晚应该是最恼火的一次,药没有用的!”

田福生咬牙道:“别折腾了,去医院吧!凌娃儿,你看店;小高,麻烦你请这位王先生帮帮忙,你们俩送我去医院吧!”

高桂云红着眼眶,抬头向王子衡乞求道:“王帅哥,麻烦您施个援手?”

王子衡赶鸭子上架,只得奔下楼梯,与高桂云一道搀扶着田福生上了奔驰。

王子衡想起田福生的嘱托,吩咐高桂云:“高总,您开车,我在后边儿伺候着田老板!”高桂云依言打火,奔驰车一经启动,急速向市医方向驶去。

刚上车没多久,田福生痛嚎了几声,果真不省人事,晕了过去。开着车的高桂云“啪啪啪”掉了一串眼泪,心疼道:“龟儿子田福生,不知道你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活罪!”

王子衡的性格就是这样,稍微熟悉点的人但凡有事求他,他都很难找理由拒绝,更不会说谎找托词。

就像此刻,他腿上枕着田福生,心里却想道:这姓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自己就偏偏鬼使神差的上了他的贼船,完全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他说他预感到会出事,到底会是什么事呢?自己刚从阴影里走出来,可千万别再掉进什么陷阱里。

汽车驱驰了很久,离目的地似乎还有段距离。

望着身下的田福生,王子衡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小时候的一次“夺影”经历:

王子衡九岁那年,他的一位哑巴幺叔跌进水塘淹死了。按照习俗,凶死在外的人,其丧礼都是简单操办,只弄了个一天一夜的道场。

翌日早上下肂,亲友跟一帮乡邻都来到井边围观。通常这种场合,大人们会特意叮嘱十四岁以下的小孩不要去瞧热闹,原因是不满十四岁的小孩身形尚未长成,阳元虚弱,很容易让邪物冲体。

可是王子衡坐不住啊,背着父母也悄悄赶上了山,挤在人堆里张望下肂的场景,在场的大人谁也没有留意他。

等阴阳先生对好方位时间,掌坛先生在井里撒完米,棺材就落葬了。就在棺材落地的一瞬间,王子衡的整个身体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心“咯噔”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人从身上抽走了。

回家的路上,王子衡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软绵绵的,头也有些晕眩。回到家后便倒床不醒,发着高烧,满嘴胡话,水米不进。父母先采了些退烧的草药煮给他吃,不见好;又送去卫生院打针吃药,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朦胧中的王子衡,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翻不得身也喘不过来气,周围漆黑一片。

就在一大家人焦头烂额的时候,邻居帮他们请来了十里八乡名气很大的一个先生。

先生似乎一眼就瞧出了名堂,说,这小孩的情况是夺影了。亡人下葬时,阳光正好将生人的影子投在井里,棺材一落地,影子就会被压到下面。大人们阳气重,影子就算被压,还是能跟回来,小孩就不行。

先生将王子衡安置在床上,头顶方向点了一盏油灯,左脚的大拇指上系了一根红绳,然后他问明哑巴幺叔下葬的方向,一个人大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先生回来了,进门就告诉王子衡的家人,赶快烧纸钱,从小孩的房间里一直烧到新亡人的坟头。家人照办,烧完了纸,先生又将王子衡脚趾上的红绳蘸上煤油点燃。待红绳烧尽,王子衡“啊”的发出一声大叫,从此好了!

多年后,王子衡回想到这段经历时,始终认为那不过是个巧合。

但近日的遭际,又让他矛盾起来,望着田福生,禁不住想问:你们这群先生道士,究竟是些什么人?

回到现实中来的王子衡,仰头靠在背枕上。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王子衡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宽阔的车道上竟然渐渐地没了一辆其他车辆,两旁的人行道也没有一个行人,路灯昏惑,倍显冷清。再仔细一瞧,车窗外的万家灯火也通通消失了,黑暗正一点点吞噬着奔驰车的前照灯光……

“高总,您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高桂云没有说话,继续专注地开着车。

出奇的安静,让王子衡如坐针毡。奔驰车的车灯被压缩在两米不到的能见范围内,道路也彻底消失不见。

车内的气温骤降,冷得王子衡一阵阵发抖。

省城之所以被人叫做“爽爽”,就是因为地处高原,夏天的气候怡人,地表温度很少有超过30度的时候,故而每年吸引无数省外游客前来避暑消遣。但再爽,也绝不至于冷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总,情况不对,快停车!”王子衡咆哮起来。

“哼哼!”高桂云回以两声冷笑。

这两声熟悉的冷笑却让王子衡毛骨悚然,那正是当初在侗区的石厅里听到过的,无比怨毒。王子衡张大着嘴巴,感觉脑子一团蒙。高桂云轻踩刹车,缓缓转过头来望向王子衡,嘴角轻挑,眼神阴鸷。

虽然还是高桂云的皮囊,但王子衡感觉,这眼神分明已经是另外一个女人。

“你、你是谁?”

正文 第十三章 金刚兜,降魔杵

高桂云反手一个耳光,扇在王子衡脸上。

这一耳光将快、准、狠的精髓诠释得淋漓尽致,王子衡还没有反应过来,奇大的力道就已将他连同车门一起甩飞了一丈多远。身体着地的时候,王子衡整个人也已经昏迷不醒……

意识模糊中,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丛林里。头顶的月亮洒落下一地清辉,猫头鹰的叫声格外低沉凄厉。

他站起身,前方的林子深处,有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亭亭玉立。王子衡知道她是谁,但不敢相信眼前的身影是真实的。

白衣女子似乎也在盯着他,少顷,白衣女子轻叹一声,转身缓步离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王子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发狂地跑到一棵熟悉的歪脖子松树下面,用手刨挖地上的泥土。渐渐,他的十指满是血污,浑身大汗淋漓。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继续用力往下深挖。

良久,直到手指全部烂掉,地上被刨出一个直径将近两米的深坑。王子衡仔细在坑中搜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坑中却一无所有。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王子衡跪在坑中,两眼充满惊恐。

又是一声叹息,异常清晰地在肩头响起。

他感觉到耳后根一阵麻痒,背后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王子衡不敢回头,身体像筛糠一般。

黝黑的长发缓缓拂过王子衡的脸颊,一张冰冷的脸蛋正从身后转向身前,直到与王子衡完全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充满幽怨的眼睛,王子衡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淌下,王子衡声音颤抖地小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子衡慢慢醒了过来,感觉整个身子就好像散架了一般,酸软无力,又还夹杂着疼痛,别提有多难受。

身下是沥青马路,头顶的路灯放出冰冷而微弱的灯光,这一切明明都很真实,但总让人感觉好像置身梦境。

他勉强抬起头,望向奔驰车的方向,车内开着灯,高桂云已离开驾驶座,此刻正骑在田福生的身上。

田福生的披挂早被扒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条黑不隆冬的裤衩子;高桂云也脱得仅剩粉红色的内衣内裤,画面极度魅惑。

“这是要上演活春宫吗?”王子衡想道。

田福生依旧昏迷着,高桂云无比怜爱的用双手在田福生身上上下抚摸,嘴中“叽里咕噜”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但充满柔情。

王子衡很惊讶:这女人,明明就不是真正的高桂云,那状态应该就是老人们常讲的“鬼上身”,但这个“鬼”怎么也对田福生这般痴迷?那柔情蜜意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要害人!

田福生啊田福生,你是人鬼通杀啊!

胡乱想了一阵,王子衡脑海中忽然蹦出田福生交代他的四个字:“关键时刻!”眼下不就是关键时刻么!自己刚受重击,田福生要死不活,只剩下不人不鬼的高桂云搔首弄姿,也不知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一念至此,王子衡忍痛将手伸进裤兜,取出锦盒中的银针攥在手里,尽量压低声响,缓缓地向奔驰车爬过去。

高桂云的注意力全在田福生身上,似乎没有留意到王子衡正一点点靠近。田福生横躺在后排座椅上,一双赤脚正对着飞出去的车门门口。

王子衡看准方向,使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田老板快醒来!”银针对着涌泉穴,差点刺了个对穿对过。

高桂云立即惊觉,扭头对着王子衡“叽里呱啦”怒骂几声,纵身就要向他扑过来。

那边田福生也被银针扎醒,迅捷地从一旁的西服内袋中掏出一块帕子,双手一抖,牢牢套在了高桂云头上。

高桂云一被套住,顿时惨叫连连,惊恐地扭动着身躯,想把脑袋挣扎出来。

田福生翻身用双腿死命钳住高桂云,一手紧紧攥住高桂云头上的帕子,另一只手又伸向自己的西服口袋,掏出一根两三寸长的小铁棒,死死顶在高桂云眉心的位置。

铁棒一接触到高桂云的眉心,顿时冒出一阵阵青烟,王子衡一眼扫过,发现那帕子根本就没被火点着,心中暗暗称奇。

高桂云则叫得更惨,尖叫声钻进王子衡的耳朵里,好像千万条虫子正在啃噬自己的耳膜。高桂云双手乱抓,一次次揪住田福生的头发拼命撕扯,双脚踢中的位置,塑胶粉碎,板筋变形;田福生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猛力,竟是丝毫不让,头发被硬生生扯去一大片,鲜血直流。

王子衡几次想爬上车帮忙,但见到这生猛场面,心中早就怯了,再加上体力难支,只得作罢。

这幅人间惨象持续了分把钟,高桂云似乎已经感到绝望了,发出最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终于逐渐停止了挣扎。

在王子衡听来,那最后一声尖叫,既包含着痛苦无助,也包含着一种难以置信。

直到高桂云不再动弹,田福生手里的小铁棒始终都没离开过她的眉心。青烟终于散尽,奔驰车的车窗玻璃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震撼下,忽然全部爆裂,吓得王子衡浑身一震。

红了眼的田福生高兴地叫了一声:“成了!”将小铁棒丢开,迅速取下高桂云头上的帕子,弯腰下去对着她的嘴就是一顿狂亲。

王子衡看得一头雾水,田福生却冲他喊道:“鸡蛋粑粑!你看啥呢?还不来帮忙!”

“哦。”王子衡费力爬上车,“怎么帮啊?”

“心肺复苏,懂不懂?我做人工呼吸,你拍打她的胸口,快!”

王子衡望着那一对颤巍巍的人间胸器,鼻血都快喷了出来,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在高桂云胸口拍了几拍。

田福生刚嘬了几口,一看王子衡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尼玛呀!是让你玩儿呢?”他把王子衡推向一边,道:“仔细看好!”左手掌平压住高桂云胸口,右手握拳,不轻不重地捶打在左手的手背上。

“就是这个样子,照做!”

王子衡有样学样,两人忙活了一阵,听到高桂云轻轻哼了两声。王子衡条件反射地赶紧后退,一脚踩空,整个人后仰翻,重重地跌在马路上。

田福生也停了下来,看着王子衡的狼狈样儿,笑道:“你怕个球!那鬼早让我收拾了,醒过来的是高桂云!”

王子衡面红耳赤,气道:“田老板,你他妈少说风凉话,我哪儿知道她到底是人是鬼!”

田福生长舒一口气,刚才的猛劲儿早没了,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那儿,气喘吁吁。他从车门的储物格内拿出一瓶矿泉水,掂在手里才发觉矿泉水已冻成冰,而自己头上的汗珠和血沫也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鸡蛋粑粑!”田福生骂了一句,扔掉矿泉水,懒懒地拽过被扔在一边的西服裤子,从裤兜中掏出一包中华烟,取了两只,自己叼一支,向王子衡扔来一支。

王子衡接过烟点上,见田福生还在艰难地摸索着打火机,于是爬起身,默默地帮他点上。

“田老板,我先帮你把银针拔下来吧。”

田福生这才发现,脚底还扎着银针。

王子衡拔出来的时候估算了一下,银针扎进去足有半寸。

田福生没好气地说道:“兄弟啊,你还真下得了手!”

“我不是担心扎不醒你嘛!”

两人安静地抽完一支烟,车道上终于多了几辆呼啸而过的车辆。王子衡环视四周,发现公路两旁竟是大山,原来奔驰车载着他们早开出了市区。

车内的气温总算缓缓回升,高桂云还未醒来,但能听到呼吸声,问题应该不大。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多。望着头上流血的田福生,王子衡道:“田老板,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田福生显然累坏了,动都不愿动。他拿眼斜睨了一下被丢在一边的帕子和小铁棒,问:“知道这是什么不?”

“你尽问些废话!”

王子衡索性坐在地上,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帕子和小铁棒:那块帕子更像是布兜,普通的亚麻布材质,但亚麻布上缠了九圈铜鳞片;小铁棒则平平无奇,就像根小鼓槌,身上刻了一些不知名的花纹。

田福生道:“这两样东西,一个叫金刚兜,一个叫降魔杵,都是顶厉害的宝贝啊!我跟我大师兄软磨硬泡,费了好大劲儿才借来的。哎,还是学艺不精啊,要换做大师兄,他才不会搞得自己也挂彩,鸡蛋粑粑!”

“借来的?看来田老板是早有准备啊!今天这一幕,是你布的局吧?”

正文 第十四章 一箭双雕

田福生正色道:“兄弟,经过今晚这个事吧,我可以跟你交心了。你是好样的,仗义,临危不惧,跟我对路啊!咱们之间呢,经过血与火的考验,是真正的患难之交。这以后啊,你就别老是田老板田老板的称呼我了,你若看得起我,我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一声哥,我拿你当自家兄弟,如何?”

王子衡懒得去猜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田老板说哪里话!行,我就叫您田哥吧。”

田福生道:“这就对了,老弟。其实也谈不上做什么局,只不过是早作打算。我看刚刚那厉鬼,应该就是你和陈同升在侗区见过的那个女鬼,是个厉害主儿啊!有个基本常识你得知道,不是所有的鬼都能随便上人的身,能上身,那就不是善茬儿。我也忽略了这一层,今天要不是你在,就光我跟小高两个,那咱俩肯定都栽了,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啊!”

王子衡联想到之前的景象,不解道:“但是田哥,我刚刚发现被上了身的高总,好像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相反,她对您倒是,倒是有种说不出的爱恋。”

“是吗?鸡蛋粑粑!看来男人太有魅力也不是件好事。老弟啊,人们骂人为什么总说你鬼话连篇、你鬼心眼儿、你鬼头鬼脑呢?可见鬼这个东西,它的行为跟它的目的并不见得一致,它越是表现得跟你亲近,说不定越想要你的命,丝毫大意不得。

“我本身是先生出身,寻常鬼怪邪物近不了我的身,这厉鬼前几天就盯上我了,但奈何不了我。可是不管多强大的人都有弱点,就像咱们这种人,生个病或者不省人事,阳火就弱了下去,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所以那些脏东西就能趁虚而入。

“我这个头疼的老毛病啊,是医也医不好,我算定,只要我一晕过去,这娘儿们肯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所以老子未雨绸缪,先跟我师兄借了家伙,就等她上钩呢!”

王子衡道:“您这话,我信一半!想必高总也是您事先约好的。”

田福生瞪着双眼:“什么叫信一半?老弟,你要搞清楚,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我对你知无不言啊!不错,我早上就约了小高,这小骚货,是我最信任的人。当然,我也没告诉她实情,女人嘛,毕竟胆儿小,她要知道我叫她过来是为了抓鬼,肯定得吓尿,影响计划。

“扎针的事儿,我原本是要交给她做的,虽然她蒙在鼓里,但我知道,性命攸关的时候,她值得托付。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女鬼会上了小高的身,想想还真是悬!看来吉人自有天相,这不,老天爷偏偏把老弟你送进我店中,鸡蛋粑粑,真是万幸!”

“这银针扎涌泉穴,可有什么讲究?”

田福生得意地笑道:“讲究可大了!涌泉穴这个位置,你让做足疗的妹子给你捏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没捏过,还真不知道!”

这倒是句大实话。虽然当今服务业如此发达,但王子衡就显得有些落伍了。什么大保健、小保健、桑拿、足疗,这些五花八门的名目听倒是听过,但一样都没去尝试过。好像思想品德与经济水平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脚底板都没捏过?你牛!我告诉你什么感觉:疼得钻心!晕过去的人,你只要往涌泉穴扎这么一针,保准立马醒来;而那种疼痛又最能激发人的潜能,使出来的力道要比平时大个一倍不止。你刚刚也看见了,要没点力道,怎么降得住她?现在好了,这女鬼算是彻底魂飞魄散了!”

王子衡恍然大悟。虽然田福生这番话漏洞挺多,王子衡也没打算深究,但也不得不对他的狡诈佩服万分。

真相其实是这样。

田福生自从发觉那块金令牌是块烫手山芋后,便开始盘算如何用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既能稳吃金牌,又能彻底摆脱女鬼的骚扰。

生意人的脑子转了几转,马上想出一条妙计:趁着月末头疼,阳元最弱的时候,吸引女鬼上钩,然后一举消灭她,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于是田福生打听到他大师兄的下落,死乞白赖地借来金刚兜和降魔杵两样镇鬼法宝。

他知道鬼魂除了制造点幻觉吓人外,真正能要人命的手段还是上活人的身,然后为所欲为,所以他先打电话约来了自己的姘头高桂云。

为什么约高桂云呢?一来他吃准了高桂云,随叫随到,关键时候还只会向着自己;二来女人阴气重些,最能招来鬼魂附体。

按照计划,田福生本来是要让店里的伙计凌娃儿负责扎针的,店面关了就是,一晚上也耽误不了多少生意。但王子衡的出现让他决定改变计划,因为他得知王子衡和陈同升都跟那女鬼有过瓜葛,那么让王子衡跟自己在一起,女鬼出现的概率要大得多,这无疑是个双重保险。

如此一来,机关算尽的田福生终于得偿所愿。那金刚兜和降魔杵都是经过几代祖师千锤百炼的无价法宝,一个负责困住阴魂,另一个负责打散魂精,威力无边,侗寨跟来的女鬼再厉害,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这两人一鬼轻轻松松地就进了他的圈套,合力帮他完成心愿而都不知情,田福生的得意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王子衡虽然想不到这里边的诸多关节,但此时他也明白,田福生是最后赢家。当下阴沉着脸问道:“田哥,想必那令牌您也是不准备还了吧?”

田福生道:“你是不是傻啊,老弟?陈同升也跟你讲了,金令牌最大的麻烦就是这女鬼,对不对?那么现在鬼也除了,还有把金令牌还回去的必要吗?这是个双赢的结果哪!”

王子衡心道:赢来赢去,获利的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到陈同升的莫名离世,王子衡忍不住一阵感慨。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夜空,田福生和王子衡皆是大惊失色。

原来是悠悠醒转的高桂云发现自己浑身伤痕、衣不蔽体的躺在车上,一时惊恐才发出的叫声。

“田福生,你个龟儿子!你对我做什么了?老娘不知道你还好这口,玩儿3P啊?我草你祖宗,车也让你祸害成这样了?你个狗日的呀……”高桂云一面哇哇大哭,一面冲到田福生身前,小粉拳拼命捶打着田福生胸口。

田福生探出双手,紧紧搂住高桂云,柔声安慰。

等高桂云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下来,田福生向王子衡使了个眼色,编了一通车祸的谎话,说什么路上起雾开错了方向,与其他车辆发生了严重碰撞。这一撞惊天动地,撞飞了车门,干碎了玻璃,原本醒着的人撞晕了,晕着的人也撞醒了。他担心高桂云撞坏了身子,这才扒了她的衣服做检查的。

王子衡不擅长说谎,只是等田福生胡编乱造时,自己则一个劲儿的称是。

高桂云眨巴着眼睛,像个小女生蜷缩在田福生怀里,竟然全都相信了。

王子衡暗自咋舌:这他妈都什么智商!

高桂云望着田福生淌血的脑袋,心疼的问道:“老田,你头怎么了?怎么连毛也让人薅去这么多?”

田福生继续编:“鸡蛋粑粑!撞咱们的车上下来七八个大汉,我跟小王两个人和他们理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咱们两个人怎么打得过七八个?结果就弄成这样,人也让他们跑了!”

“跑了好,跑了好,要不然依你的脾气还不得跟他们死磕?到最后不光被薅掉头发,说不定蛋都着人家扯了,我才不干呢!”

王子衡心里呸了一口:你俩才真是扯蛋呢!

田福生搂着高桂云又是亲,又是摸,全然不顾及王子衡的感受。田福生三言两语再加上下其手,竟把高桂云哄得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当下大家一合计,决定趁着交警还没上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临行前,田福生和王子衡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高桂云一脸坏笑地跑过来凑热闹,也要了王子衡的电话。

田福生眨着眼看了看高桂云,又端详端详王子衡,莫名其妙的点头道:“这个可以有!”

王子衡一愣:“什么?”

田福生爽朗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绕到奔驰车车身前,打开引擎盖瞧了瞧,对高桂云说道:“小高,你这车跑还是能跑,但维修费一定不低!”

高桂云云淡风轻地说:“修个锤子!回头重新换一辆就是。”

奔驰果真还能发动,田福生开车,先将王子衡送回了出租屋,临走时向他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继而载着高桂云,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王子衡在储存田福生电话的时候,发现二人之前居然有过一次通话记录,虽然只有短短十几秒,但也足够意外。王子衡在脑海中仔细过了几遍,实在想不起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身心俱疲的王子衡回到家,倒头便睡。

正文 第十五章 聚会

过了一天,平安无事。

王子衡心想:看样子尘埃落定了,嗯,那就该找个时候将神像送回去了,向道长那边可能还等着信儿呢。

翌日中午,王子衡在被窝中接到了一个电话,原本以为是田福生打来的,结果一看,却是大学同学赵怀来的电话。赵怀来告诉他,今日难得宿舍六个兄弟有五个都在“爽爽”,命令他速赶到民大堕落街相聚。

王子衡当即表示:一定尽快赶到!

步入社会已经一年有余了,刚刚逝去的大学生活对于王子衡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磨砺,是成长,是伤痛,是疯狂,当然也是堕落。

回想到刚进入民大的时候,看着眼前破旧的楼宇,逼仄的道路,以及设施水平还赶不上自己高中宿舍的男生公寓,王子衡的内心几近崩溃。这他妈跟自己理想中的大学校园相差也太大了。

可是四年后,当自己要正式离开它时,心中却又充满不舍。那里有自己的青春,还有一群兄弟。

华科校长李培根曾说,母校,就是你骂他千万遍却不允许别人骂的地方。这话对已经跨出校门的王子衡来讲,还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

民大南门外,顺着主车路的右侧拐进一条房屋高低错落的巷子,便是远近驰名的“堕落街”。麻将馆、KTV、酒吧、网吧、溜冰场应有尽有,口味各异的大小餐馆是吃货老饕们的海洋,几十家小旅馆是饥渴难耐的情侣们的乐园……

再到堕落街,空气中依然是熟悉的喧嚣和荷尔蒙味道。

麻将,开黑,喝烧酒,聊女人……这应该是所有三流大学男生宿舍的寝室文化吧。五个人坐在堕落街“永熹老鸭汤”二楼的包厢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回味恍如隔世的大学生活,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些寝室文化。

当年505寝室六兄弟,此刻就一个张胜利缺席。大家唏嘘着时光的飞逝,也感慨着生活的不易。

赵怀来作为寝室长,举起酒杯率先走了一圈。他红着眼说:“麒麟生绝域,鸾凤本高翔!这是咱们文学院门口的对联,都还记得吧?今儿弟兄几个再次重聚,不管是还在绝域里挣扎,或者已经长空高翔,除了远在汤山的张胜利,能来,就说明这份情谊沉甸甸的。”

“不错!老大这话说得好。咱们一个屋檐下处了四年,虽然不是夫妻,但恩情绝对不止百日。我不骗你们啊,我经常翻咱哥儿几个的那些合照,看一次难过一次:那些时光就再也回不去了。”老二邵友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是啊,大学毕业一年多了,大家的身份切换得太快,似乎一时间都还不怎么适应。你一言,我一语,大家慷慨激昂,眼泪与口水齐飞,气氛搞得热烈而又悲壮!

话题转移到各自的工作上,老三杨晶晶做了个统计:文学院汉语言文学4班共计52人,2人正奋斗在考研的前线,1人在省台,5人是中学教师,21人考了特岗教师,13人工作在各个乡镇银行的柜台,4人是为人民服务的基层公务员,4人待业,2人失联。

“这就是咱们这种大学生的出路,是不是值得深思?”杨晶晶感慨。末了,他还打了个比方:当今社会,文凭的作用就像内裤,除了遮羞,就剩下装逼。

老四刘彦博揽着王子衡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老六啊老六,看来看去,你都是我们的骄傲!咱班这么多人,就你一个在省城工作,还他妈是电视台。你呀,不愧背了这么多年的才子之名,没给兄弟们丢脸!”

余下众人都起哄,捧得王子衡轻飘飘的,在虚荣心驱使下,哪里还敢提自己已经辞职的事!

“说到电视台,老六,我记得你们那档节目的导演叫陈同升,是吧?”赵怀来插嘴道。

“对呀!老大也认识他?”

赵怀来摆手道:“你可别抬举我,我怎么可能认识贵圈的这些大人物?昨天在手机上看到的新闻,说你们这位陈大导演死了,据说是自杀的,有这事儿吗?”

王子衡点点头,不愿多讲。

“啧啧,媒体爆料,你们这位陈大导演,名声可不怎么好……”

赵怀来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杨晶晶打断了。杨晶晶说道:“最近自杀的怎么这么多!你们知道吗?孙艺珍也自杀了!”

“3班的孙艺珍?什么情况?为什么自杀?”刘彦博很是关切。

杨晶晶道:“我只是听说啊,这孙艺珍也是够倒霉的,毕业后谈了两门亲事,男方听人家讲孙艺珍读书时私生活不检点,结果都退婚了。孙艺珍估计一时想不开,就喝了农药。”

刘彦博恨恨地说道:“要我说,咱们这老五张胜利,就是个幕后凶手!当年要不是他跟人家起个‘贱男春’的绰号,还到处跟人宣扬,哪至于把人家的名声搞得这么臭?去他妈的张大嘴巴,今天幸亏他没来,来了我非得揍死他!”

邵友林调侃道:“行了,彦博!至于这样动怒不?人家孙艺珍跟你什么关系啊?当初喜欢人家,也不见你去追,天天悄悄地给人家课桌上送早餐算怎么回事?”

众人笑作一团。只是当刘彦博提到“张大嘴巴”的时候,王子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云。

赵怀来捅了捅王子衡的臂膀,关心的问道:“老六,还是一直都没有宋思玲的消息?”

王子衡略微一惊,转而平静,痛苦地摇了摇头。

吃过饭,时间已入夜。五人又来到当年常去的KTV,边唱边喝,嗨至午夜。

弟兄几个醉成一堆烂泥,出了KTV,相互搀扶哼唱着《高原雪松》,将民大的犄角旮旯全都走了一遍,最后在一片哭声中彼此作别。

回到家躺在床上的王子衡,虽然醉意还在,但脑子还算清醒,一个念头飞转着:张大嘴巴呀张大嘴巴,你躲在黔西北的深山老林里,心中就会安宁些么?

正文 第十六章 阴阳先生

2016年6月25日。中午。

对于上午的面试,王子衡还是很自信的。他自诩:大学期间可能真正掌握的书本知识有限,但要论口舌之才、装逼功夫,可敢说难有敌手。

国酒集团的这个文案岗位只招两人,按照规程,通过笔试环节进入最后面试的,取六人;面试过后,以三比一的比例,按面试成绩高低最终确定两位入选者。

面试完毕,王子衡发现原本应该是六人角逐,结果却只来了四人。几个竞争者坐在一起,一面彼此打着招呼,说些场面话;一面讨论为何只有四人参加面试。

有个久经沙场的往届生分析,应该是没到的那两个人主动放弃了,这种情况在招聘中很常见。大家瞬间觉得机会又大了很多,交流的气氛一片和谐。

终于,结果出来了。

蹊跷的是,六个人都有成绩,而且没到的两个人分数最高!

王子衡大惑不解,赶紧找了个工作人员询问,没成想工作人员听了他的疑惑后,只留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转身走了。

王子衡气恼不已,还想追问,却被同来应聘的一个眼镜妹一把拉住了。

眼镜妹冷笑道:“同学,你是不是傻?人家这摆明是因人设岗,早就内定好了的,招聘只不过是给外间做做样子,还有什么好问的啊?咱们都被人当猴儿耍了!”

“你是说,没到的那两个人,其实是内定的?之所以还要搞这么个面试,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的?”

“就是这么个道理!同学,我看你是参加招聘的经验还不够丰富啊,这世道,处处都是套路!”

“无法无天了!”王子衡显得义愤填膺,“他们这么做,我们可以去劳动局告发。”

“告发?”眼镜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真是个书呆子呢!要真管用的话,我们岂不是早就进入法治社会啦?算了,见怪不怪,我也就是来碰碰运气的。”

失落的王子衡走出国酒集团大门,感觉身边掠过的每一张笑脸都是对自己的嘲讽。面对社会,他还太嫩了!

田福生的电话及时打了过来。

“干嘛?”王子衡有气无力地问道。

“老弟,快到中铁酒店来,我有好事找你!”田福生的语气中难掩喜悦。

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事!王子衡挂断电话,打了辆车,驶向中铁酒店。

中铁酒店就在火车站旁。这里龙蛇杂耍,品流复杂,黑车黑店宰客的事情屡见不鲜,丐帮、黄牛、黑社会横行霸道,一直缺乏有效的管理。

王子衡在学校时,曾跟辅导员老师侃侃而谈:火车站是一个城市的门脸,管理不好,不但伤害外来游客的身心,更体现出城市管理者水平的低下,严重损毁城市形象。“爽爽”火车站可谓臭名昭著,若不赶紧采取措施而听之任之,后果是难以预想的。

当时辅导员对他的这番纸上谈兵大加赞赏,末了回应他一句:外省人经常骂我们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我个人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更贴切一些!

王子衡对辅导员的大胆记忆犹新。

几年过去,走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黑车黑旅馆拉客的叫嚣声依旧震天价响,路面垃圾遍地,空中尘土飞扬。王子衡小心翼翼地从无数赤膊大汉身边穿插而过。

据说这几年黔省的经济增速全国靠前,大有后发赶超的趋势,可是说好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呢?看来古人的话也未可尽信啊!

中铁酒店三楼的包房里,田福生、高桂云正和一个四五十岁的乡下汉子推杯换盏。

之所以说是乡下汉子,是因为那人的装扮异常朴素:一身洗得发白的乌青翻领中山装,脚穿解放鞋,与田高二人浑身的名牌显得很不搭调。

那汉子身材矮小瘦弱,微微有些谢顶,剩下的头发也是黑白相间。他戴了副老花眼镜,说话却中气十足,言谈中能看出,田福生对他礼敬有加。

看见满脸阴云的王子衡进来,田福生赶忙招呼他入座,惊问道:“老弟,你这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田福生今天穿得比较休闲,头戴一顶太阳帽,将前几日留下的伤痕巧妙地遮盖住了。

王子衡说了刚刚的面试经过,一连价感叹城市套路深,他想回农村。

田福生听罢,哈哈大笑:“鸡蛋粑粑!我当什么事儿呢。老弟啊,不是哥哥我说你,一个狗屁文案工作有什么稀奇?他一个月能开你多少钱?我早就跟你讲过嘛,咱们是生死弟兄,有什么困难你直接跟我讲好了,受那鸟气干什么?来来,先喝杯酒,平复一下心情,工作的事啊,哥给你解决!”

王子衡依言抬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很好,是国酒,王子衡喝了更气:“田哥你这是成心看我笑话啊!喝什么酒不好偏要喝国酒?”

田福生一拍脑袋:“是哥哥的错!咱换,喝西凤如何?”说着招呼服务员,将国酒全部撤下,重新换上西凤酒。

王子衡想故意刁难刁难田福生,看他变脸不变脸。咂了一口西凤,立马摇头道:“草!难喝。这样吧,田哥,老弟我今天特想喝洋酒,早就久仰XO啊什么的大名,您看能不能……”

他话还未说完,田福生立即表态:“没问题,老弟!今儿随你高兴,别说XO,就是王母娘娘的瑶池仙酒,我也跟你弄来!”当下又唤来服务员,将西凤酒撤下,换上两瓶张裕金奖白兰地。

王子衡心中明白:你这是有事求我啊。于是不客气地大吃大喝起来。高桂云看着这一幕,微微撇了撇嘴,那意思是:你田福生什么时候对我也这么千依百顺过?

田福生给每人的杯子里都倒上酒,举杯道:“来来,难得今天同聚一桌,是个好日子,大家走一个!”众人共饮了一杯。

田福生伸手指向那乡下汉子,向王子衡介绍道:“老弟,快来认识认识,这位龙飞虎大哥,是黔东北一带数一数二的阴阳先生,人称‘龙五爷’。”

又向龙飞虎介绍:“王子衡,我最好的兄弟,民大毕业的高材生,之前在省台当编辑。刚刚跟您提过的《夜郎奇谭》,就是我这位子衡兄弟挑大梁的!”

自打王子衡进门,龙飞虎就一直暗中打量着他,田福生对王子衡表现得越是热情,龙飞虎就越能断定这两人不过君子之交。经过田福生的介绍,两个人都站起身来握手。

“龙五爷,幸会幸会!”

“小王兄弟,客气客气!”

龙飞虎手中用力,王子衡疼得“哎呀”大叫起来:“龙五爷,您是高人,手下留情!”

龙飞虎松开手,只见王子衡眼泪都疼得淌了出来。

龙飞虎板着脸摇摇头,坐下后就一言不发。田福生打圆场道:“五爷,我知道您的意思呢!不打紧的,子衡兄弟头脑机灵,遇事沉着冷静,反应能力极强,绝误不了事的!再说,人家搞了这么久的灵异节目,经验也是很丰富的。”

“哼!”龙飞虎依旧板着脸,“福生,你说什么我都不反对,毕竟咱们也合作了这么久!但就这个雏儿,我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搞砸了,你别怪我到时候翻脸!”

田福生赔笑道:“砸不了!砸不了!五爷只管放心,我田福生什么时候走眼过?”

龙飞虎一挥手:“行了!福生,别的咱也不多说了,明晚子时,我在石板坡等着你们,东西我都备的有,你俩来的时候注意下有没有尾巴。我得养足精神,还有些准备工作,酒就喝到这里,具体情况还是福生你告诉这位小兄弟吧,我先上楼休息了。”

说完,龙飞虎气鼓鼓地就出了包厢,田福生站起身相送:“五爷慢走!”

虽然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具体内容,但王子衡明白,自己被人看不起了。他血气上涌,怒拍了一下餐桌:“什么玩意儿!”

高桂云妩媚地冲他笑了笑,道:“龙五爷说你是雏儿,你还真是啊?”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放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你……”王子衡抓狂,心道:雏儿?到了床上你才知道我的厉害。

田福生瞪了高桂云一眼:“瞎搅和什么呀?”给王子衡发了一支烟,说:“老弟,咱们谈谈正事。”

王子衡道:“我就等着你谈正事儿呢!你火急火燎地把我叫过来,到底为什么?”

田福生道:“吃东西呀!咱们边吃边聊。我田福生老早就跟你说过,以后咱们就是祸福共享的自家兄弟,今天叫你过来呢,是有一桩发财的买卖想找你一起做,看看你乐意不乐意。”

正文 第十七章 梁王

“什么买卖?跟这个姓龙的有关?”

“对!”

“他到底什么来头?卧槽,他说话挺冲呀!”

田福生吐了两个烟圈,笑道:“他要不冲,就不是龙五爷啦!此人明里是个阴阳先生,但其实私下里是跟人搞‘配骨’的,跟我们正统坛门不是一个路数。对了,‘配骨’你懂不?”

“能不懂吗?就是配阴婚嘛!去年我们还弄过一期节目的。”

“配骨”是南方人的说法,北方叫“冥婚”“阴亲”,乃是中国常见的一种民间习俗。

旧时人们认为,一个未婚的成年人死去,坟墓便是一座孤坟,会影响子孙后代的昌盛,这在风水上是很忌讳的,于是“配骨”的习俗便应运而生。

一般的操作方式,是死者的家属托“鬼媒人”说亲,觅一同样未婚的异性尸骨,并骨合葬,仪式即告完成。这所谓的“鬼媒人”,大都是由阴阳先生充当的。

此习俗由来已久,因为“配骨”的过程中耗费甚大,旧时也只见于富贵殷实之家。但是近年来,国人生活水平普遍有较大提高,所以这一风俗转而在广大农村地区兴盛起来。

所谓一行兴,百行兴。有人“配骨”,就要有尸源;符合条件的尸源很紧俏,所以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暴利也就产生了;暴利当然能让人铤而走险,所以跟着就催生出职业的刨尸人,挖坟掘墓,专向青年男女的尸骨下手。

如此一来,无形中竟然形成一条完整隐蔽的产业链,风行天下。所以说国人的脑子,独步乾坤。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这是在两千年前说的,殊不知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为了一个“利”字,已经进化到“礼义廉耻皆可弃,天王老子一边去”的境界。

田福生道:“不错,就是配阴婚。但‘配骨’也只是个幌子,这老狐狸啊,其实是个‘走地仙’!这么多年,他打着‘配骨’的旗号,不知道刨了人家多少坟,挖了多少宝贝,在黔东北名声很大。

“我俩是零一年冬天初次合作的,算算都有十五个年头了。咱这位五爷本事得有多大,你想都想不到。第一次合作,他让我出手的宝贝就是从乌撒金竹古国墓葬群里弄出来的,是两把卷云纹茎首铜柄铁剑。要知道,零一年,省里的考古研究所就驻在乌撒!”

王子衡惊讶道:“这不就是盗墓贼么?田哥,他的做法可都是犯法的啊,你怎么能跟这种人有牵扯?”

田福生眯着眼道:“老弟,经过今天的面试,你这脑筋还不开窍吗?现如今这个世道,犯法不犯法是你我说了算的?退一步讲,就算他龙五爷犯法,跟我田福生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中间商,他有货,我就帮他转手,各取所需,来路一般都不问的。而且在我们这行当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上中下哪条线路的人出了问题,都不得供出其他人来,否则,他的亲人朋友都得跟着遭殃。怎么,还真让人家龙五爷掐准了,你就是个胆小无用的雏儿?”

“胡说!老子还轮不到让他姓龙的瞧不起!”酒精的刺激下,王子衡的斗志似乎也上来了。

“就是嘛!这个世道哇,想发财,一是胆大,二是要有头脑,趋吉避凶,学会打擦边球,自然无往不利!哥哥既然想带你发财,难不成还会带着你杀人放火么?”

一番歪理,竟然能让他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只听得高桂云在一旁又“咯咯咯”娇笑起来:“行啊,田福生,你这张逼嘴,哄人家小姑娘跟你上床还不跟玩儿似的!”

“闭嘴吧你!我这儿谈正事儿呢!”

“正尼玛的蛋!一帮子坑蒙拐骗的玩意儿,偷鸡摸狗弄得像他妈比殉国还光荣似的。”

“有完没完?是不是两张嘴都得给你堵上?”

高桂云还想胡扯几句,电话铃声突然想起。她从皮包中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眉头微皱,对田福生说道:“美国打来的,我出去接!”

田福生点点头,高桂云扭着屁股,噌噌出了包厢。

王子衡看着这对活宝,连连咋舌。

田福生见王子衡跟前的酒杯已空,忙又给他倒上,继续说道:“龙五爷跟我一合作就是十多年,大家都很愉快。可是突然到了前年三月份,我帮他出手了十二根兽钮银杖后,他就跟我失去了联系。按照行规,他不联系我,我也不会打听他。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直到几天前,就是你到我店里的那天下午,我忽然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说有要事让我赶到中铁酒店相商。我俩在酒店见了面,才得知两年前,他两个徒弟栽了,一个判了十二年,一个判了八年。龙五爷见势不妙,赶紧东躲西藏,天南海北的流浪了两年多,直到确定两个徒弟并没出卖他,这又才回到黔省。”

王子衡还在为刚刚龙飞虎的傲慢生气,道:“这种人调教的徒弟,居然还讲几分义气,真他妈活见鬼!”

田福生道:“龙五爷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要不讲义气试试,保准弄得你家无宁日。龙五爷说,这次来省城找我,是要跟我合作一笔买卖。原本他也不想让我掺和这事儿,但他现在孤家寡人,缺了帮衬,一个人搞不定,所以才找的我。

“我当时就跟他说了,我不是走地仙,你们的事我帮不了。他说,这次不用下坟升棺,绝对不会坏了规矩,就是大家合作,平分宝贝。他还强调,找到这个宝库,可是花了他半生心血!”

“究竟是个什么宝库呢?”王子衡的好奇心上来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田福生道:“说起来还真是缘分啊!你还记得吗?那天在我店里,我跟你讲过的蒙古梁王?”

“怎么不记得。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田福生拍了一下手掌:“就是这个理。据龙五爷讲,最后一代梁王好像叫个把匝剌瓦尔密什么的,鸡蛋粑粑,就不会取个好念点的名字!

“这位梁王统治着云南全境和咱们黔省西部大部分地区,奴役众生,快活得很。朱元璋建立明朝后,眼看全国大部分领土都已经尽收囊中,就这滇黔地区还不服王化,于是在洪武十四年,派遣傅友德、蓝玉、沐英几位大将率领几十万大军开抵滇黔,经过白石江一战,梁王完败。

“这个梁王可不是什么好鸟,他们家几代人在云南经营,搜罗了无数的奇珍异宝当自家财产,结果这一败,财产该咋处理呢?反正不能给对手明军,也不能还给云南百姓,于是他想出一个招儿。”

田福生说到这里,却卖起了关子,悠哉悠哉地只顾夹菜吃饭去了。

王子衡急道:“田哥,你摆什么谱嘛!赶紧接着说啊。”

田福生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又抿了口酒,才说:“梁王想把这笔财产悄悄转移出去,幻想着有朝一日漠北蒙古的铁骑卷土重来,那么子孙后人可以利用这笔财产招兵买马,遥作呼应。

“于是他制定了个策略:先唤来自己的王子们,让他们想法逃出云南,留住香火;再叫来自己的王妃,授意她在几位探马赤军统领的保护下,秘密转移财产。他也知道,大军压境,这么大一笔财产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出去实属难事,所以他想了个掩人耳目的办法:

“先找人替代王妃,将之赶到滇池投湖而死,自己也烧了王袍自裁,消息传到应天,大家都认为云南梁王合家殉国了;而暗地里,三位誓死效忠梁王的赤军统领,分作三路,掩护着真王妃轻车简从,走高山峻岭,就在滇黔境内找个秘密所在将财产掩埋。这个梁王也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漏洞!”王子衡突然提醒道。

田福生一听此话,吓了一跳。他猛然想到,那天王子衡去他店里,两人谈到那块金牌时,他告诉王子衡说,自己也不知道侗区的山洞里怎会出现探马赤军首领。

当时田福生还没想着跟王子衡有后来的交集,精明如他,自然撒了谎。可此际一没注意,竟然露馅儿了!他暗暗自责,自己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心里边同时又在组织语言,准备怎样跟王子衡解释得合理一些。

谁知王子衡却说:“真王妃只有一个,你说几个赤军统领兵分三路护送,怎么个护送法?难道把王妃劈成三瓣?”

田福生吐了口气:我的担心多余了。

他伸着手指向王子衡点了点:“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嘛,有时候感觉脑子挺活泛,但其实还是个榆木脑袋!你既然觉得这里边有漏洞,就不会分析分析?鸡蛋粑粑!”

王子衡手支着下巴,凝神想了想,一拍大腿:“我懂了!”

正文 第十八章 田福生的算盘

田福生道:“不妨说来听听!”

王子衡大着舌头:“这个狼王……”

“梁王。”

“哦,对,这个梁王,其实还是不太放心,要把事情做得更缜密一些。三个赤军统领奔赴三个不同方向,但真王妃只跟着一位统领,去的地方才是真正目的地。这么做,是以防万一,三路人马同时出问题的概率要比合做一路小很多,风险就分担了,对不对?”

田福生投来赞许的目光:“哎呀老弟,要不怎么说我田福生这双眼睛,就从来没看走过眼呢!不错!当时这三路人马,一路走乌撒方向,北上四川;一路走关岭方向,直入黔中腹地;最后一路走百色方向,东进侗区。老弟,你再猜猜,王妃和财宝在哪一路?”

“中路!”

王子衡很肯定:“明军为防备梁王王室从周边各处缝隙逃窜出去,四川、侗区肯定有精兵把守,也是警惕性最高的军队,所以北路南路两队人马明显就是打掩护去的,搞障眼法,重要东西不会交给他们。而中路则不同,傅友德率领的几十万大军主要集中在黔中腹地,任谁也不会想到,梁王会让财宝往天罗地网里面送。梁王正是利用大家这种心理,兵行险着,钻了明军自负大意的空子。”

田福生道:“你还真是让我越来越喜欢!是啊,几十万大军驻扎,又是得胜之师,自然都是骄兵。故而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边关,谁都想不到梁王愣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将王妃和财宝藏到了黔中。梁王妃和中路护送统领早已得到指示,财宝一旦妥善处置,立即杀掉兵勇,自己也自裁,至死都要守护好财宝。那么这笔财宝的出路就只有两个了:要么永埋地下,无人知晓;要么有幸香火不灭,子孙根据祖上叮嘱悄悄取出来,留作大用。”

王子衡忽然激动得跳了起来:“这么一说,我就想通了:原来我们在侗区发现的那具尸骨,敢情就是南路护宝大队的队长啊!”

田福生心道:算我高看你!我还以为你又想到了什么独到的见解,譬如我们此次合作的大事正是针对这笔宝藏的,那倒能让我少费很多口舌。

只听王子衡又道:“但我就奇怪了:梁王这笔财产既然能顺利掩藏,那么天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应该没什么人吧?为什么姓龙的搞得这么清楚?”

田福生道:“不错!活人确实再没谁能知晓这个秘密。当年沐英留守云南,死后还被追封为黔宁王,他的子孙世镇云南,沐氏一族穷几代人之力,最终也无法找到这笔宝藏的下落。

“二十多年前,龙五爷在云南刨了一个小墓。这个墓年代虽然久远了,但极其寒酸,龙五爷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值钱的东西,也难怪这么多年下来,都没人打它的主意,因为它实在太不起眼。若不是遇到龙五爷这种见坟就刨的主,当真会永远被人忽略。

“最后在尸体的破袖子里发现一块手绢,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些字。龙五爷粗略看了一遍,却让他发现个惊天秘密!”

“不用说,肯定是跟这笔宝藏有关了!”

“是啊。原来这墓的主人,居然是梁王的一个宠姬。梁王之所以宠她,是因为这女子不仅姿色出众,更难得的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知藏了多少巧妙机关。但因为她出身汉人的关系,风头永远都被王妃压着。

“当年梁王一筹莫展的时候,这位宠姬就在身边,而转移宝藏的主意也是她出的。她出完这个主意,就预感到梁王会对她不利,毕竟秘密嘛,越少有人知道越好,所以她便将过程悄悄用手绢记载了下来。这份心思,应该跟今天很多小女生喜欢将心事写在日记里差不多。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梁王杀死了她,毕竟再精明的人,也不会将临死前的一切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并记录下来,反正她死了。这个精明的女人死后,身边就这么块手绢,上面的内容,除了极少的一些牢骚和自伤身世,大部分都是讲如何帮梁王出谋划策,掩护财宝出境的。”

王子衡不禁替这个女人感到委屈:“梁王还真是刻薄,那么多金银财宝,也没给这个女人陪葬一点点!”

田福生瞪大了眼睛,想道:这小子脑筋是不是有些闪?当年写作文应该经常跑题吧?

但嘴里还是说道:“刻不刻薄,咱们这些后来人又怎知道?当时毕竟情况紧急,能给她个葬身之地就算不错了。鸡蛋粑粑,你别扯开话题!咱们还是继续说正事。那块手绢上将过程写得都很清楚了,唯独财宝的目的地说得很模糊,就只‘筑山为佳’四个字。”

“筑山?好熟悉的名字啊!哦,难道就是‘爽爽’市郊的筑山?”

“既然人家都说了要送往黔中,那黔中还有几个筑山?龙五爷无意中得知这一秘密,从此就上了心,可筑山这么大,到底哪里才是藏宝地?他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年心思,近日终于弄清楚了。所以这次他找我合作,为的就是这个宝库。

“老弟,你得想想,人家花这么多心思掩藏起来的宝贝,会是个小数目?所以啊,咱们此番若能将它弄出来,几辈子都花不完哪!这就叫一劳永逸!鸡蛋粑粑,只要成功,老子决定从此退休!”

说到这里,田福生难免激动,腔调都高了起来。

王子衡心下生疑:“话虽如此,可田哥你干嘛叫上我呢?我对你们说的那些东西从未涉及,可谓要经验没经验,要技术没技术,我去不是反而添乱吗?”

田福生道:“老弟,哥哥我对你可是一片赤诚,但你对我怎么老是揣着戒心呢?既然是兄弟,要发财为何不一起发?下地挖宝,我也谈不上经验跟技术啊,凡事都有头一回嘛!那龙五爷也不希望我多找人分他一杯羹,但我好说歹说还是说服了他,为什么?

“一来有好处不能忘了好兄弟;二来你处事机警,上回捉鬼就看出来了;三来人多力量大,龙五爷哪回下墓不是一帮人?再说你看看刚才龙五爷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你真服气?”

王子衡心动了。倒不是因为田福生的这番说辞,而是宝藏本身的吸引力和龙飞虎对自己的轻视。

田福生是个头发丝都精到空心的人,他之所以要找上王子衡,跟他嘴里所谓的兄弟义气没半毛钱关系。

他跟龙飞虎纯属于合作关系,下地走穴也从没干过,所以他对这份生意揣着十二个不放心:宝藏的吸引力固然是大,但万一真找到宝藏,那龙飞虎起了歹心,暗中把他做了怎么办?

江湖中人都知道,龙飞虎可是个狠角色啊!

据说十几年前,在黔东北有几帮后起的盗墓小团伙,能耐不大,心却毒。他们自知手艺不如龙飞虎,市场上干不过人家,于是相约一起,准备下狠手弄掉龙飞虎。

大家约出来谈判,龙飞虎只身赴宴。一言不合,二十几个小痞子齐动手,结果全让龙飞虎一个人干翻,当场残废了七八个。

如今龙飞虎年岁是大了,但余威仍在,若真干起来,田福生未必有赢他的把握。

田福生略动脑子,就想到了个不错的办法:找个人入伙,一旦龙飞虎起了歪念,自己也好有个帮手。

但找人也得讲究技巧,跟自己太熟或是行家,龙飞虎肯定会起疑,你信不过人家,人家自然也不会信你,他肯定会防备你是不是跟人合伙动他的脑筋,如此一来,大家互相算计掣肘,不利于顺利开展工作。

所以找来的这个人需具备如下条件:一,跟自己关系一般,看上去只是个生意伙伴,打消龙飞虎的戒心;第二,本事平庸,一定不能形成三虎的局面,否则他跟龙飞虎两不讨好;第三,不笨,关键时候还是真能帮得上忙,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

有了这几个预设,田福生在脑子里默念了一些人的名字,最终敲定王子衡。

他田福生精明,龙飞虎也不傻。从田福生提出要找个帮手,再到看上去傻不隆冬的王子衡进门,龙飞虎马上明白了田福生的意思,但他也没办法,因为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搞不定这件大事,田福生不管怎么讲都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两人合作是利大于弊,而且自己一时失策,之前就给田福生透露了消息,此时换合作伙伴已断无可能。

不过眼下这个局面也好,田福生做得并不过分,找个第三者来平衡关系,自己也并没吃多大亏。所以龙飞虎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至于捅破窗户纸,闹个一拍两散。

而田福生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些老油条的伎俩,王子衡当然看不明白。当下定决心要干这一票的时候,只问了一个问题:“田哥,会不会有法律上的麻烦?”

正文 第十九章 黑手印

田福生道:“老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那宝藏既然几百年来都是个谜,知道的能有几人?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它弄出来,只要大家都守口如瓶,闷声发大财,谁会知道咱们做了些什么!

“再说了,那笔宝藏怎么说都是不义之财,咱们就当劫富济贫了,心理上是不是也过得去?好吧,就算最坏的结果,什么都没挖到,哥哥我今天也把话放这儿了,你的工作包在哥哥身上,怎么样?”

王子衡举起酒杯,与田福生铿锵一碰,发出一声悦耳的清脆:“得嘞!有田哥您这句话,兄弟我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两人心情大好,一瓶白兰地瞬间见底。田福生见王子衡好像有些意犹未尽,忙道:“老弟,不是哥哥小气。你刚刚也听龙五爷说了,明天晚上咱们就得赶往石板坡,剩下的时间得养足精神,毕竟熬更守夜的活儿大意不得,可别贪杯误事啊!”

王子衡只得作罢。

这时,外出接电话的高桂云走了进来,一头扎进田福生怀里,嗷嗷大哭道:“老罗走了!”

田福生闻言,先是一震,继而恢复平静,长叹一声,安慰高桂云道:“走了也好,走了对他来说是种解脱!”高桂云只顾痛哭,似乎非常伤心,少了平日的贫嘴功夫。

王子衡不明所以,向田福生投去询问的目光。

田福生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高桂云的波浪头,一边向王子衡解释道:“罗静斋老先生逝世啦!”

罗静斋!王子衡对这个名字绝不会陌生,可以说,绝大多数黔省人都对他不会陌生。

这位罗老先生是从黔省走出去的商界精英,享誉海内外。他早年在黔省打拼,据说靠背背篼起家,成功后走出国门,移民美国。

他名下的“实瑞”“黔灵”几家企业,如今都是驰名国际的房地产和生物制药领域的巨头,一直以来,他都被视为黔省人的骄傲。

王子衡听闻他的死讯,不免感慨了一阵。转而想道:“这么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商人,跟田福生和高桂云又会是什么关系?”

田福生似乎并不想过多解释,他对王子衡说:“先散了吧,记住明晚的约定,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

王子衡虽然满腹疑惑,也只能依言离席,与田福生告了别,自行回去了。

田福生将高桂云搀扶着坐上了她新买的迈巴赫,也驾车驶去。

一路上,往事涌上心头。

三年前的端午节夜晚,罗静斋突然造访田福生位于中景豪庭的住宅。

田福生自离开黔东老家,就已在“爽爽”定居,极少再回去。这十多年来他生意做得很大,在省城数一数二的高档商品楼买套豪宅,也算是做门面功夫,为的是不能在同行面前跌了身份,更何况他也有那个实力。

当时田福生已躺下,听到罗静斋在门外报了名号,他赶紧下床迎接。这尊大佛,他可是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

罗静斋的发家其实要比坊间传言的更加神奇,具体情形田福生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的是:自己是转卖古玩的二道贩子,而罗静斋则是玩弄文物的国际倒爷!

这个人很神秘,他这“倒爷”的名声在圈子内可谓人尽皆知,但却又屹立不倒。

田福生的古艺轩能生存,全靠罗静斋给他在海外提供的销路。而在世人眼里,大家都只知道他是个商人,房地产、生物制药、影视、物流,他均有涉足,而且做得都很成功。

罗静斋在“爽爽”的情妇高桂云告诉过田福生,其实“实瑞”“黔灵”这些公司都只不过是些空壳,业务也在做,但大都是亏损状态。罗静斋需要这些空壳做掩护,掩护他那些躲在阴暗处的文物交易。

高桂云说,哪天罗静斋要是折进去了,得有一大批大人物跟着遭殃。

和罗静斋相比,田福生实在太渺小了。全国各地,不知道有多少古玩商跟罗静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田福生只是其中籍籍无名的一个。

罗静斋站在田福生面前,六十多岁的年纪,精神头看上去依然很足。但此刻,他的脸上写满惊慌。

“福生老弟,我这次来找你,算得上是托付后事的!”

田福生惊疑不定:“罗老,您胡说些什么呢?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啊,干嘛说这种吓人的话?”

他内心更大的疑问是:罗静斋每次回国来“爽爽”,都会提前跟他打个招呼,此次他怎会突然就回来了?而且连高桂云都不知道!暗自庆幸:幸亏今晚高桂云不在我这里。

罗静斋道:“你也知道,一般的生意我都是在海外操控,但这次不一样,东西太紧要,我不亲自回来看看,实在放心不下。来得匆忙,也就没知会你们。”他似乎看出了田福生心中的疑问。

田福生赶忙倒茶,拥着罗静斋坐在沙发上:“罗老,您坐下说!”

罗静斋坐下后,端着茶杯,问:“福生,以后什么打算?”

田福生一愣,笑道:“能有什么打算?继续干呗。您了解我,除了倒腾古玩,别的我都不会啊。”

罗静斋道:“别谦虚,你会的东西多着呢!依我看啊,国家虽然允许民间文物市场存在,但你也知道,咱们这行并不是都能见光的。而且我有种预感,最多不出三年,会出大事!”

“会出什么事?您是指哪方面?”

“当然是指咱们这行!见好就收吧,这些年,也捞够本儿了!”

田福生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罗静斋:“罗老,这不像您的风格啊!”

罗静斋爽朗地笑道:“人嘛,贪得无厌时是一种风格,了悟参透时又是一种风格,你就别耿耿于怀了。前不久,我到北京去看望一位老朋友,这家伙年轻时比我风光啊,现如今黄土埋到脖子,全身瘫痪,妻离子散。他见到我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报应!报应!’”

田福生观察着罗静斋说话时的表情,很认真,很安详。重点是,他说话的内涵与往日截然不同。这老东西究竟是受了什么打击?

“福生。”罗静斋扭头对视着田福生,“你是先生,我问你,你究竟信不信因果?”

“呃……”田福生被问住了,“罗老,您今晚这状态不太对啊!是不是想太多了?”

罗静斋摇摇头,脑袋连同后颈都靠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还是信的好,早信早解脱,我就有些后悔了!”听得田福生一头雾水。

田福生猜想,罗静斋此行可能是奔着一个极宝贵的东西来的。至于淘宝的过程中经历了些什么,旁人无从知晓,但不难想象,过程一定比以往惊险离奇百倍千倍,要不然罗静斋不会弄得像现在这样神经兮兮的。

罗静斋直起身,又道:“不管怎么说吧,我还是劝你早些收手,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为你好。我已经收到风,上面将有大动作整顿文玩市场,我早被盯上了。除了这些,我觉得你还是相信点天道这个东西为好。”

田福生不置可否,他认为罗静斋毕竟老了,难免会有点英雄迟暮。

“您的意思,这次回来是专程金盆洗手的喽?”

“洗手恐怕都来不及了。”罗静斋显得有些懊恼。

“不瞒你说,我刚从地底下上来不久,当时没考虑周全,把一样重要物件先托人带回了美国,想制造个大新闻出来。现在领会到一点天意,正准备赶回去阻止,顺道过来跟你们道个别。”

田福生道:“罗老,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什么问题都是能解决的。”

罗静斋解开衬衣衣扣,露出胸部,对田福生道:“福生老弟,我不是要吓唬你,你见多识广,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田福生定神细看,只见在罗静斋胸口,有个隐约可见的黑手印。

正文 第二十章 挑衅

田福生看着那黑色手印,只觉诡异无比。他也算见过些世面的人,但对面前这个手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枚黑手印不过儿童手掌大小,正压在胸口偏左的心脏位置。印迹既不像墨,也不像漆。田福生在征得罗静斋允许的情况下,伸手摸了摸,发现手印并不是从外部描绘上去的,而是像被人拍打过后留下的瘀痕。

田福生说:“您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之前有人拍过您的胸口?”

罗静斋道:“确定过了,不是人为的。从地底下上来,就感觉胸口有些痒,过了两天洗澡,才发现冒出这么个手印,洗不去也擦不掉,就是感觉有些麻痒。”

田福生手摸着下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答案了。

罗静斋再次背靠着沙发,仰头道:“我小时候听爷爷讲,说人死之前,阴间就会派小鬼来阳间勾魂。但有些人罪孽深重,死之前要受尽折磨,于是小鬼就得给这些人身上留下记号,比如在胸口拍个手印啊什么的。我爷爷不是大师,当时也就开个玩笑,这些东西他也是道听途说的,他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想讲给我听,人哪,得做好事,不能作恶。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他老人家说过的很多话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可是今天遇到这么个情况,你说是不是报应?”

田福生宽慰道:“罗老您别胡思乱想,说不定就是个巧合,可能是瘀血啊什么的,只是形状有些吓人罢了。您要实在不放心,我找找我大师兄,他可是位高人,什么都能化解的!”

罗静斋笑了笑,说:“算了,别费神啦,是福是祸我心里有数。福生老弟啊,你还是认真听听我接下来要讲的话。”

“您说,我听着呢!”

“其实你和桂云的关系,我早就知道。”

田福生闻言大骇,全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罗老,您听我解释……”

“福生,你紧张什么?”罗静斋拉拉田福生的手,“听我把话讲完。我吧,垂垂老矣,人又经常在海外,从来没给过人家体贴和关爱,女人不就是需要这些么?想来都觉得惭愧啊!我不生你气,真的,福生!你把她照顾得挺好,没让她受委屈,我很感激。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福生啊,桂云的后半辈子我也托付给你了!”

“我……”豆大的汗珠从田福生的额头冒了出来。

罗静斋紧紧握着田福生的手,动容道:“你可千万别推辞!我名下诸多产业,大多有名无实,是些空架子,但在‘爽爽’交给桂云打理的物流公司还是盈利的。我冷落她这么些年,说句难听点的话,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白白让她在我这儿耗尽了青春。所以临了,我得给她点实在东西。她头脑简单,不是做生意的料,往后你得多帮衬着她。”

田福生道:“罗老您别说泄气话,您身体好着呢……”

“福生老弟啊!”罗静斋再次打断他,“你就给我一个准话:到底答不答应吧?”

田福生望着罗静斋恳切的眼神,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是不是试探,只得点头道:“您放心,罗老,您说什么我都依!”

罗静斋又道:“我知道你有家室,也挺为难的,所以我不指望你能给她什么名分,就一句话,多想着她点。你的生意还要做的话,除了你自己的路子,咱们之间的合作关系照旧,中间还是继续让桂云给你搭桥。放心吧,就算我真不在了,桂云手里还是掌握着一些资源的,没人敢不认!好了,我今晚的飞机,现在还得赶去机场,有机会去美国看看我吧!”

田福生摆出一副挽留的架势:“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嘛!罗老,您让我好生招待几天再走,可好?”

罗静斋摆摆手,不再多说什么,起身推门出去,楼下司机正等着他。

关于罗静斋回美国之后的情况,田福生都是从高桂云那儿听来的。

没多久,罗静斋就病倒了,检查之后,一众老外名医都觉得匪夷所思:在某种力量的压迫下,罗静斋的胸腔正一点点挤缩,严重威胁到心肺等器官的正常运转,而这种力量无迹可寻,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经过会诊,专家们最后采取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方案来维持罗静斋的生命,那就是将他的心脏和肺取出来,在胸前用一种特殊装置保养着,过程异常凶险复杂。

就这样捱了三年,期间罗静斋与活死人无异。

高桂云去看过几回,每去一次,都会发现罗静斋的身躯瘦小一圈,直至变成干尸一般的样子。医生介绍说,昏睡中的罗静斋还得忍受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就算他想彻底晕去都不可能,大脑一直是清醒的,只是身体不能动弹而已。

高桂云对这个男人谈不上爱情,但却有着极强的依赖感和亲切感,眼看着他活受罪的样子,每每心如刀绞。

田福生想象不到罗静斋突然回国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但他猜测,罗静斋的病状多半跟那个黑手印有关。

饶是他先生出身,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但像这种怪异情况,他生平还是头一回见,而且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其中因由。

就在罗静斋去美国的一个多月后,《纽约时报》上刊登的一则消息震惊世界:沉睡千年的“金竹王印”重现天日,美国藏家以数亿美金最终拍得此物。

难道罗静斋那日说要赶回美国阻止一个大新闻,指的就是这件事?如果是的话,那么他最终也未能如愿。

车上,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的高桂云告诉田福生:一天前,罗静斋突然回光返照般的睁开双眼,用尽力气向律师恳求安乐死,律师、医生遵从他的嘱咐,罗静斋就在两个多小时前离开了人世。

“汤臣律师打电话给我,让我明天起身赴美国,依照老罗生前立下的遗嘱,处理后事。老罗,他是个好人,至少我这么觉得。”高桂云在尽量抑制自己的情绪。

田福生点头道:“是啊,他是个好人!罗老身边的亲人不多,老婆早就过世了,又没有子嗣,桂云,你此次去美国,还得多操点心!”

迈巴赫行驶至古艺轩门口,高桂云望着车前窗,冷冷地说道:“呦,您的冤家来了!”

田福生刚熄了火,看见自己的老婆覃玉梅正带着俩娃站在古艺轩门前,凌娃儿在一旁候着。田福生的脸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老板,嫂子刚到,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来着。”田福生一下车,凌娃儿就迎了过来。

田福生道:“忙你的去吧!”

凌娃儿挠了挠脑袋,本想提醒高桂云别下车,哪知他话还没说出口,高桂云已紧跟着田福生的节奏跨下车门,紧紧挽着田福生的胳膊,神情亲密地向覃玉梅走了过去。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凌娃儿无奈,他也不想看接下来的场面会是个什么样子,女人之间的战争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值,所以干脆一转身就进了店内。

“怎么不进去坐?”田福生冷淡地问道。

覃玉梅一边胳膊上挽着十七岁的大女儿,另一边胳膊挽着十五岁的小女儿。母女三人对眼前这幅景象视如无物,眼神中甚至捕捉不到丝毫惊讶与愤怒。

这样一来,原本趾高气扬的高桂云反而觉得有些受伤了。女人之间嘛,不害怕剑拔弩张,怕的恰恰是这种无视和不屑。

“又不是一家人,进你那门干什么?”覃玉梅干脆地回答道。

覃玉梅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模样还算俊俏,但不像高桂云那般会打扮,穿着比较朴素。两个人各有各的气质,不得不说,田福生的女人品相都还不错。

田福生眼睛望向一边,道:“说吧,来做什么?”

覃玉梅的声音很柔软,但自有一种坚毅在:“田福生,好歹你也算个男人,一拖这么多年,是聚是散,麻烦你给句痛快话!”

“我老早不就说过嘛,等我回思州,会跟你痛快了断的。”田福生的语气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

覃玉梅轻声笑了一笑:“你还好意思回思州吗?你做的那些荒唐事,哪一件让你有勇气回思州?行了,我跟你耗不起了,十多年了,请你不要再折磨我这个乡下女人!离婚协议书我带着的,麻烦您高抬贵手,签个字吧!”

她边说的时候,从口袋中掏出几页纸和一支笔,向田福生递了过来。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往事

田福生抢过笔和纸,恼怒地砸在覃玉梅脸上,咆哮道:“覃玉梅你个疯婆娘,闹够了没有?赶紧滚蛋,别在这儿跟老子丢人现眼!”

连高桂云都被田福生的样子吓着了。

覃玉梅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她的头发被扇得凌乱,两个女儿紧紧扶着她,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那样子,好像她们正在冷静地欣赏自己的父亲表演。

高桂云冷笑道:“还真是犯贱呢!田福生都让你滚了,你像泡鼻涕一样黏在这儿干嘛?”

母女三人看都没看高桂云一眼,这让高桂云感觉好像喉咙里吞了只苍蝇。

小女儿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和笔,递还给她母亲,轻声劝道:“妈,这地方恶心,我们走好吧?”

覃玉梅点点头,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母女三人转身走向街道。

覃玉梅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田福生说道:“田福生,我知道你怨着我呢!但麻烦你搞清楚,当初弄丢儿子,责任可不在我一个人身上!”

“滚……”田福生用脚踹着店门前的垃圾桶,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覃玉梅再补充道:“你干耗着也没用,我问过律师,像我们这种情况,不是非得你签字才能离婚的。我来找你,也不过是想替你多少挽回点颜面。”

母女三人打了一辆车,安静地离开了。

田福生蹲下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抓着头发,鼻孔中“呼呼”喷着粗气。高桂云等他稍有缓和,才将他拉起来,一路搀扶着上了二楼的书房。

“为什么不愿离婚?”高桂云吐着烟,屁股靠在书桌上,淡然地问田福生。

田福生笔直地躺在木椅上,整个人摆的像个大字,悠悠地说道:“能离我他妈还不知道早点离?我田福生在思州老家,名声算是臭了大街啦,但两个老人死活不愿跟我来省城。咱们田家、覃家,是当地的大户,我要跟覃玉梅离了,二老在当地也就算彻底完了……”

“我没爹没妈,理解不了!”高桂云翻着白眼:“你那儿子又是怎么回事?从没听你提过啊!”

田福生眼圈泛红:“一二十年前的事了。我跟覃玉梅结婚后,生的第一胎,是个儿子,刚起了个小名,叫‘球球’,大名都还没来得及取,就让人抱走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夜,在族弟的家里,他正跟相好杨三妹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云覆雨的时候,覃玉梅踹开了房门,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满脸血污,指着田福生边哭边骂:“田福生你这个畜生!儿子丢了你还在这里快活,天杀的啊!”

田福生光着身子跳出被窝,抓着覃玉梅双肩追问详情。

原来刚刚生产的覃玉梅在家哄娃睡觉,发现儿子高烧,爷爷奶奶试了很多土方子,都不见好转。覃玉梅无奈,只好抱着娃连夜出门找田福生,希望一起将娃娃送到镇上的医院。

好心的村民提醒她,田福生刚刚进了杨三妹的家里。覃玉梅一听,只差气吐血:

杨三妹是田福生族弟田福强的老婆,田福强是个泥瓦匠,一年里大都在外做活路,常把老婆杨三妹一个人留在家。这大半夜的,田福生去找独守空房的杨三妹,还有什么好事?

覃玉梅也管不了这许多了,眼下儿子重要。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路上,眼看再下个坡就要到杨三妹家了,忽然从背后冲出一个人影。那人影一脚踹倒覃玉梅,伸手就抢她怀里的孩子。

覃玉梅一边呼救,一边用尽全力与人影厮打,可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那人影往覃玉梅脸上狠狠地踢上几脚后,终于将孩子抢到手,几个箭步就消失在了雪夜中。

“田福生,你狗日的就是西门庆投胎转世,老婆坐月子你都不忘出去整两发!你们寨子里就没人么?让个人贩子横来直去?”高桂云调侃道。

“农村的环境你知道吗?山高路远,人户住得又不是特别集中,再加上大雪封山,路上哪有什么人?当晚我就邀约了族里一帮人,漫山遍野地去追,那人贩子早他妈不知去向了。后来也陆陆续续地寻找过,时间越长,希望也越渺茫,再加上一些原因,过了几年我不得不离开思州,找孩子的事儿最终也只得放弃了。

“我们农村人,都有个重男轻女的毛病,这膝下要没个儿子吧,总感觉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后来连着跟覃玉梅又造了两胎,你都看到了,全是姑娘!老子越想越气,要不是她覃玉梅大晚上抱儿子出来,儿子会丢吗?丢了就算了,可你他娘的肚子也太不争气了,怎么就再也生不出个儿子?”

“行了行了!人家覃玉梅说得也没错,弄丢儿子你可是也有责任的!”

“鸡蛋粑粑!你懂个锤子……”

“好好好,锤子你整天都挂着的,老娘不懂,行了吧?那也就是说,你这个丢掉的儿子,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倒也有点线索。覃玉梅当晚出门的时候,手里拄着根削尖了头的竹竿,与人贩子厮打的时候,她用尖竹竿捅穿了那人的右腿小腿肚,按理说,人贩子的小腿应该会留下伤痕的。可是人海茫茫,老子总不至于把十四亿人的裤脚都掀起来看一遍吧?草,败家娘儿们!别再提这烦心事了!”

田福生越说越生气,眼里都快冒出火来。

高桂云扭身坐在田福生腿上,双手勾住他脖子,自责道:“老田,都是我不好,不能生育,要不然一定给你生下一打儿子!”

田福生亲了亲高桂云的嘴,说:“别说傻话,我是命里不得儿子。你也知道,我田福生可不止你一个女人,但说来也怪呀,只要我播过种,到医院照B超一检查,全是姑娘!草,只好通通打掉。我吧,可能跟罗老一样,是在遭报应呢!”

高桂云伸出手指抵住田福生的嘴,娇声道:“可不许乱嚼!”

田福生吮吸着她的手指,连声说:“不乱嚼了,不乱嚼了!”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小高,我差点忘了!你明天动身去美国,我就不送你了。去机场时,你帮我带张卡给王子衡,正好顺路。”

“什么卡?你干嘛不自己送给他?”

田福生起身摸出自己的皮夹包,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高桂云道:“这卡里有十万,你先拿给他。这傻小子,愣头青一个,我要先给他点甜头尝尝,以后才好利用。你就跟他说,这是我预支给他的工资,以后就跟我打工得了,我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有钱的!”

高桂云不解道:“我看那小子吧,人有点呆,一股书生气,他那本性,干得了你这行?”

田福生道:“宝贝儿,我来给你上上课吧。人没有本性一说,决定一个人思考方式和做事方法的,是圈子。一个人从小生活在某一个圈子里,养成的习性我们就管它叫本性;一旦再换个圈子,习性也会跟着转变,懂吗?”

“你牛逼!那你进了我的圈子,也没见你有多大转变。”

田福生将手伸进高桂云的大腿间,道:“你这圈子太窄,影响力还不够大!”

末了,又在高桂云耳边坏笑道:“再说了,我为什么让你去把银行卡送给他,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小馋猫?我看你早就想让他也进进你的圈子啦!”

高桂云娇羞地挣开田福生,轻轻捶了他一拳:“死相!”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送神

2016年6月26日。早上。

王子衡今天起得特别早,因为想着晚上将有大动作,所以决定早点将白象观请来的神像送回去。

神像自被请回来,王子衡对它还算虔诚,晨昏一叩首,早晚三炷香。只是临了要送回去了,王子衡还没见过这康志大将军的庐山真面貌,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出发前,他决定掀开红布一看究竟。

神明都很大度的,不至于为这么一点小冒犯而怪罪于我吧?王子衡自我安慰。

刚准备掀开神像的红盖头,手机铃声又响了,电话居然是高桂云打来的。

“在你楼下呢,下来接接我呗!”高桂云很直接。

王子衡心中疑惑:她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可又不知怎么,心里却很期待,脚步早就不听使唤地往楼下跑去了。

出租屋楼下,只见高桂云妖娆地站在楼梯口,好像正在等他下来。

她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衬衫式连衣裙,肩上挎着黑色皮包,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在她身旁的地面上,还立着一个红色手提箱。

王子衡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高总,您是打车来的?”

“对呀!我要去机场,路过你这儿,田福生有东西要我交给你。”高桂云温柔地说道。

“哦?田哥要给我什么东西呢?”

“王帅哥,你就打算让我一直在这儿站着,不请我上去坐坐么?”

“这个……”王子衡尴尬地笑了笑,“我怕我那脏地方,唐突了佳人!”

“哈哈哈……”高桂云笑得花枝乱颤:“什么狗屁唐突啊?你们这些读书人,尽他娘的不学好,拽什么词儿?啧啧,在王帅哥眼里,老娘也算佳人吗?哈哈哈!”

王子衡表示无法接招了,只好摆出个请的姿势。

高桂云倒是很大方,挽着他的胳膊,一扭一扭地就上楼了。异香扑鼻,王子衡红着脸,却也不想推脱,另外空出一只手来帮她拎着手提箱,只想时间就这样永远停留着。

进了出租屋,高桂云双腿交叉坐在王子衡的床上,两手反撑着床单,歪着脑袋扫视出租屋内的景象。

王子衡给她泡了一杯茶,局促地问道:“田哥让您拿什么给我?”

高桂云似乎有意掉他胃口,看着王子衡匆忙中放在床头地板上的神像,问:“这是什么?”

“没……没什么,一点私人物品。”

“哦,我还以为是充气娃娃!”神像依旧用红布盖着,高桂云没瞧出究竟。

王子衡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接话。

高桂云脉脉含情地盯着王子衡,没有说话,从皮包中取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来。

王子衡面红耳赤地接过银行卡,高桂云缩手时,指尖轻轻从王子衡手上划过,王子衡感觉身上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这银行卡……是……是什么……意思?”王子衡心想:难道这是嫖资?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田说了,以后你就给他打工,这是他预付给你的工资!哎呀……”高桂云说话的当儿,悄悄将几滴茶水洒在了裙摆上。

“这可怎么办?王帅哥,我裙子都脏了!你看看你这儿有没有什么地方给我换换衣服?”

王子衡的心嘭嘭直跳,明知一切都是套路,但嘴里还是假装老实地回答:“就这么个单间,高总,没……没别的地方了!”

高桂云假意嘟了一下嘴,娇嗔道:“你坏死了!那我就在这儿换吧。”

王子衡脑子里边是蒙的。

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此刻只觉得,自己很享受,屋子外面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听不到了。

高桂云在他面前脱得一丝不挂,缓缓向他靠拢,两瓣滚烫的红唇轻轻贴在他嘴上。他无法抗拒,伸出双手,紧紧搂住身前的那一坨肉……

高桂云走了很久之后,王子衡依旧两腿夹着被单回味着,回味刚才的巫山云雨。高桂云的“车技”堪称一流,这样的尤物,世上又有几个男人抵挡得住?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有两年多没尝过肉味了。

收拾好心神,王子衡想到送神的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穿好衣裤爬下床,回想起刚刚高桂云宽衣解带时,依稀将小内裤丢在了神像头上,这可是大不敬啊。

王子衡忙捧起神像,一边揩拭,一边嘴里念道:“得罪!得罪!”

红布揭开,王子衡将神像一把丢在了地上,吓得面无血色。

那哪儿是什么神像?分明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王子衡大概用了两三分钟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将目光再次投向地上的神像,奇了,那还真就是一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泥神像!神像左手握着一面令旗,右手侧举,呈伏魔姿势。

被王子衡一摔,神像的下半身脱落,碎成了好几块。

“怎么办?向道长一再叮嘱过,千万不能让神像有什么闪失,现在该怎么跟人家交代?”

王子衡在出租屋里来回踱着步,心乱如麻。

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

王子衡当即决定,用胶水把碎块粘合起来,反正到时候是要用红布盖住的,极有可能蒙混过关。其他的一切后果都无暇考虑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哄过向道长。

王子衡去楼下超市买来几管强力胶,细心地将神像粘合好。效果还算可以,用红布盖住后,基本上没人瞧得出端倪。

他惴惴不安地端着神像,打车驶向灵山公园,一路上好几次回想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到底预示着什么呢?忽然,他想起一件旧事,顿时头皮都炸了起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

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富态中年妇女,手里抱着一条白毛小狗。自打他上车,那小狗就一直冲着他手中的神像狂吠。

已而,出租车司机和中年妇女都相继用手捂住鼻子,时不时拿眼斜睨他手中的神像。王子衡这才发觉,手中的神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散发出腥臭的血腥味儿。偏偏神像被红布盖着,旁人看不出是啥东西,均是一脸警惕的神色。

终于,中年妇女憋不住了,叫司机停下来,她要下车。

司机驻了车,先是安慰中年妇女稍安勿躁,继而向王子衡说道:“兄弟,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打开来看看好不好?”

王子衡道:“一尊泥菩萨而已,别搞得这么紧张好不好?”

司机执意要王子衡掀开红布,否则报警。王子衡无奈,只好揭开神像的红盖头,确实是一尊泥菩萨,并无异样。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却更浓了。

司机板着脸道:“兄弟请你下车,费用我都不要了,赶紧!”

“凭什么呀?这儿离灵山公园还有两三里地呢,你凭什么把我撂这儿?”

司机不由分说,跑到后排,硬将王子衡从车厢里拽了出来。王子衡一个文弱书生,挣扎得几下,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司机的对手。

出租车载着傲娇的中年妇女扬长而去。

王子衡骂了几声娘,只好选择步行。他也想过再打车,可是手中的神像确实太过离奇,为了不再产生误会,还是甩火腿算了。

行至白象岭半山腰的回龙潭,迎面正碰着一支施工队伍扛着铁锹钢锤等工具走下来。时已正午,工人们多半是下山吃午饭。

王子衡见石径逼仄,于是微微侧身,立足于潭水岸边,给工人们让出道路来。

谁料一个工人甩臂的动作幅度过大,从王子衡身边经过时,铁锹柄刚好碰着王子衡的肩膀。王子衡一个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跌进了回龙潭里。

等人上了岸,那康志大将军的神像却早化在了回龙潭的潭水里……

白象观的院墙到底还是给拆了,想必刚才下山的工人们就是专门来拆庙的,看这进度,要不了几天,白象观的正殿便该变成残垣断壁了。

白象观内,向舜年道长正无精打采地打扫着庭院,现代化的大潮里,没人关心他心中的神灵该住在哪儿。

湿漉漉的王子衡站在向舜年面前,牙齿打战,全身发抖。

“向道长,我……”

向舜年慵懒地看了他一眼,挥手道:“行了,我都知道了!早就跟你说过,请神容易送神难。”

王子衡战战兢兢地问道:“敢问道长,还有什么可以弥补的措施吗?”

向舜年摇摇头,道:“苍苍不是巧安排,自受皆由自作来。善恶理明难替代,影形业在怎分开?突当后报惊无妄,细想前因信正该。此事从来毫不爽,不须疑惑不须猜!小兄弟,此事已结束,你回去吧!”

王子衡惊疑不定,怔怔地望向向舜年。

向舜年轻轻叹口气:“小兄弟啊,话都说明了,你看我这道观都守不住了,找谁弥补?又怎么弥补?哎,你只管回去吧!”

王子衡只好打道回府,一路上心事重重:这向道长是看出什么来了?他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深意?总之,他与第一次上山时见到的向舜年又大不一样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三合潭

2016年6月26日。午夜。

田福生开着自己的路虎,载着王子衡驶向石板坡。

石板坡是筑山东麓的一座小山丘,地处市西郊,本来是个极荒凉偏僻的所在,但因紧邻景区三合潭,故而白天游人甚众,至晚复归宁静。

这里原本是布依人的聚居区。当地布依人盖房,爱用石板当瓦,房子称作石板房;又因住在山坡上,汉人们干脆就把这山坡叫做石板坡了。

三合潭景区开发之后,政府对石板坡的布依人进行了异地安置,将石板坡改造成卫星景点。

田福生将车开到沥青路的尽头,被一座观景亭挡了下来。明月在天,银华铺地,除了风声水声,鸟鸣虫叫,听不到一点人的动静。

龙飞虎早已在亭中等候,此刻他正斜靠栏杆,悠然地抽着烟。他的身前,放了两个鼓鼓的帆布工具包。

王子衡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二点二十三分。

田福生下了车,扫视了一下四周,惊问:“五爷,您没开车来?”

龙飞虎道:“老子纵横江湖几十年,别的本事不敢吹,就这脚力敢说天下无双。你们从市区开车来要个把小时,我扛着两个包走山路过来,也只需要两个钟头,你们这娇贵身子可比不了!”

田福生道:“那是当然!五爷常年走地穴,练得一身好筋骨,功夫了得,我们哪儿比的了。但是这么大的景区在下边儿,咱们的动静不会惊着护园人么?”

龙飞虎向田福生招招手:“少说废话了,福生!快过来,我跟你讲讲形势。看门的那两个老鬼早被我下了药,不到明天中午起不来的。”

田福生与王子衡一起走进观景亭。

王子衡在月光下张望了一回,亭下五十多米处就是三合潭,三道溪流从大山中不同方向奔来,一齐注入百丈见方的深潭。

这口深潭地处山盆,几道水流汇入后,却再也不见去处,俨然就是一湖死水。

三合潭正东方向的岸边,矗立着一座崖面光秃秃的小山,呈棱柱形,四崖陡峭,山顶却树木葱郁,整座小山与周围连绵起伏的大山完全切断,显得孤零零的,其名曰鹤壁峰。

三合潭与鹤壁峰北面高大绵延的长龙,就是筑山,东西走向,山峦起伏,形势非常险峻。筑山脚下,有一条大河穿梭在支脉峡涧,很巧妙地避开了三合潭和它的三处来源,这条河就是“爽爽”的母亲河——明江。

三合潭景区被开发之后,人类痕迹就多了起来,山崖栈道、飞峡缆桥、长空索道比比皆是,王子衡大学期间也来玩过,游人们大都沉浸在现代文明所带来的刺激里,没有几人真正去欣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啊!五爷,您说的那藏宝地,就在对面这大山中?感觉无从下手啊!”田福生感慨道。

龙飞虎道:“无从下手我把你叫来干嘛?好歹你也是当过先生的,你来看看,我们眼前这地方风水如何?”

龙飞虎是阴阳先生,身份虽然是打掩护的,但挖坟掘墓,看风水的手段是必备技能。这种人走到一处,两只眼睛首先观看的就是龙脉风水。

“您是说,藏宝的地方得根据阴阳五行来?”

龙飞虎道:“不错!但这回我们要反着来。”

“怎么个意思?”

王子衡插话道:“我明白五爷的意思。田哥,你想想,埋宝藏的人是想让人知道地点呢还是不想让人知道?”

田福生笑道:“什么话,当然不想让人知道!”

王子衡继续说道:“就是这个道理。中国人的丧葬文化里,最看重的就是风水,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祖人的坟墓一定要埋在风水宝地,这样才能福泽子孙。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什么呢?盗墓!主持下葬的人会看风水,盗墓的人也会看,所以千百年来,不管掩埋得多隐蔽的陵墓总会被人盗,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但这个问题可能永远都得不到解决,因为没有人愿意埋葬先人时不去遵从风水原则……”

王子衡太想在龙飞虎面前证明一下自己了,所以尽情卖弄。谁知田福生一挥手打断了他:“鸡蛋粑粑!这些东西还用你教?拣重点说!”

王子衡被他抢白,略显尴尬,接着说:“好吧!五爷的意思呢,是说埋宝藏不同于埋人,思路要反过来,得找个风水极差的地方掩埋,这样才能不引人注意。要不然的话,别人误以为是座坟,一刨开来却发现是宝藏,那不就亏大了吗!”

“哦,原来如此!五爷,你看我找这人不差吧?”田福生喜笑颜开。

龙五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王子衡看他那副嘴脸,真想冲过去甩他两耳刮子。

田福生道:“道理可能都对,但也不过是推测。五爷,您不会就凭这点理论,准备开山破壁吧?怎么着也得有点干货啊!”

龙飞虎道:“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来就在屋子里瞎琢磨了?早都探好路了!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敢轻易动手?筑山脉向自西而东,西方发脉必是庚辛龙。按天干五合的原理,乙庚合化金,丙辛合化水。你仔细观察,这筑山一路从西而来,除了南向几个弯拐,几乎笔挺对直,山上壁石嶙峋,山下大川奔流,随便哪一处的风水都不差。可到了三合潭、鹤壁峰这个位置,怎么样?”

田福生认真观察了一番,结合肚中那点少得可怜的风水知识,分析道:“三合潭以暗流行于地底,属沟源绝境;鹤壁峰孤独山头,前后穿风。这山与水合在一起,是个山飞水走、四顾不应的局势,正所谓山管人丁水管财,谁要把祖坟葬在这里,只怕子孙要倒血霉!”

龙飞虎补充道:“对呀!再加上潭据幽谷,峰顶龙门,气不流,水不动,明眼人一看就是个风水死局,咱们这些走地仙会傻到来这里堪舆寻穴?可以说,整个筑山范围内,没有哪里的风水比这儿还差了,把宝藏埋于此处,最是安全!这些年,我苦思冥想,多次实地考察,只觉得藏宝地非此地莫属。后来又常来摸索,终于被我瞧出门道,确定了宝库入口。”

田福生道:“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进去啊!”

“说的是!走!”龙飞虎丢掉烟头,就开始分配任务。

龙飞虎手握十八剁、肩扛着稍微轻便一点的工具包打头,王子衡扛着重些的工具包居中,田福生一手持手电一手拿仿真珠子枪断后。

那珠子枪经龙飞虎改造过,威力大增,一二十米范围内要射杀豺狼不是问题。

看着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田福生打心眼儿里佩服龙飞虎:不愧是土耗子!

才走了没几步,殿后的田福生突然停了下来:“五爷,你有没有发觉,自打上了观景亭,好像有什么人一直跟着我们。”

龙飞虎转过身,用手电四下里照了一圈,道:“福生,别自己吓自己,我敢断定,咱们没有尾巴!”

三人下了石板坡,走到一处缆车驱动机旁,龙飞虎招呼两人都上了缆车,让田福生顶着门,呈打开姿势,他进操控室拉下开关,然后冲出来一个飞跃跳进已经滑动的缆车里,一行人缓缓向鹤壁峰峰顶滑去。

看龙飞虎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想必踩点工作做得很详备。

几分钟后,缆车已至鹤壁峰峰顶。

三人下了车,依旧保持刚才的队形,行进在小树林中。片刻,三人来到了崖边。

龙飞虎打开两人肩上的工具包,从里面取出三双带钉登山鞋,一人一双穿好;取出三捆长绳,一头牢牢系在峰顶的三颗松树上;又取出三把工兵铲,人手一把。还有诸如照明弹、罗盘、急救箱等一应工具,全由龙飞虎一一分配妥当。

转眼功夫,三人的腰间和手臂、大腿、后背处,全都挂满了家伙什,走起路来乒乓作响,两个工具包也空了。大家收拾停当,龙飞虎发出号令:“下!”

三人手握长绳,沿着鹤壁峰的陡壁开始下滑。

头一次有这种体验,王子衡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王子衡本来有些恐高,双脚刚刚离开峰顶的时候,忍不住浑身颤抖,但好在时间是黑夜,再加上两眼始终只望向上方,状态竟也慢慢地开始好了起来。

王子衡一边下滑,一边观察鹤壁峰,与旁边的筑山比起来它确实毫不起眼,但吊在半空打量,却发现它还是挺高峻的。

约莫下了二三十米,只听龙飞虎叫道:“到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鹤壁峰

三人停住的位置,只见一株丈把高的苍松从崖壁上横斜生出,显得非常突兀。松树的根系牢牢扎进崖壁里面,树干与山崖结合处,是一圈长满苔藓的泥土。

王子衡在照片上见过黄山松的造型,长于山石,立于悬崖,生命力极强,长久以来都是文人雅士吟哦图绘的对象。看着眼前这棵松树,王子衡感觉它并不比黄山松逊色。

龙飞虎用手电照着松树根部旁边的崖壁,提示田福生:“你来看,这是什么!”

田福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有人在石壁上雕刻了巴掌大两个奇怪文字。

“咦,好像是八思巴文字,就是不知道啥意思,咱们几个估计都看不懂。”

龙飞虎道:“早找专家问过了!当初我在这鹤壁峰搞调研,曾经猫了三天三夜。发现这文字后,我就用纸拓了下来,专门跑了一趟北京,人家专家告诉我,这两个字翻译成汉语,就是‘长生天’的意思。 当年梁王妃将宝藏埋到这里,刻下两个字留作记号,也是提醒后人的意思。”

自古以来的大盗小盗,凡是在行业内成绩卓著者,身上都有一样闪光的品质,那就是恒心和耐力。梁上君子为得一单,往往提前数月踩点蹲守,酷暑严寒在所不惜;盗墓者为掘一坟,准备工作动辄就得几个年头,其间各种隐忍琢磨,非外人所能知。

世人谈及“盗”时,常常不屑一顾,但就其那份职业精神而言,却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田福生道:“怪不得刻字的这块石壁,看上去这般干净光滑,原来是五爷一早就动过手脚的,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哪!”

王子衡也凑了过来,一脸疑惑:“就算人家有提示,那您怎么判断宝库的入口呢?这光秃秃的石崖上,可连一个洞窟隆都没有啊!”

龙飞虎用工兵铲拍了拍松树:“谁说没洞?洞就在树根这儿!”

“不会吧?”王子衡吃惊道,“就算这下面是个洞,可大家也看到了,松树根挤得满满的,人怎么进去?”

田福生笑道:“又不开窍了!你说是先有洞呢,还是先有树?”

王子衡略加思索,了然道:“哦,梁王妃他们来的时候,这洞口还没长松树,对,一定是这样!”

龙飞虎听不下去了:“傻小子,会有这么巧的事?人家刚把宝藏送进洞里去,那洞口就乖乖长松树了?”

王子衡无言以对。

田福生解释道:“其实很简单,你不要老是想着树一定是天然生长的,它极有可能是这样一个情况:这个位置,本身就有个洞,王妃那一伙人将宝藏和人手转移进来后,为了隐蔽,用泥土封住洞口,然后呢,这个泥土里面再插上松树苗,过了几百年,就变成今天我们看到的这幅模样了。这个设计很巧妙啊,旁人一看,只会感叹造化钟神秀,却想不到人有马良笔!”

这种鬼点子,想出来的人固然聪明,能看明白的也不简单。王子衡不由得暗暗心折。

“都少罗嗦了,抓紧时间刨树!”龙飞虎下令。

三人挥动工兵铲,对准松树根的位置一阵猛挖。

足足挖了二十多分钟,松树根部总算被刨出了个大坑,看样子,那确实是个洞穴。但泥土似乎被塞得过多,松树的根系也很发达,不仅扯着泥土,还扎进岩缝,眼下这个情况,想进洞似乎不太可能。

龙飞虎将工兵铲别回腰带上,抽出绑在大腿上的十八剁,一阵手起刀落,松树根全被斩断,整棵松树留恋不舍地坠下山崖,而后听见“哗啦啦”的水响声,松树已落入三合潭。

这种十八剁砍刀,据说是美军最早在越战中使用的丛林神器,披荆斩棘、放血劈骨无所不能,有着极强的野外实用性。此次龙飞虎只带来一把,作用却无需赘述。

撂倒了松树,洞穴口尚只足以钻进去半截身子。龙飞虎又从背包中取出一根导爆管、半米长的导火索和一小包炸药,弯腰进洞就开始捣鼓。

什么叫机关算尽?龙飞虎就是活样板。

但田福生却有些担心:“五爷,这动静会不会太大?您老人家要把整座山都崩了可怎么办?”

龙飞虎手里一边忙活,一边回应:“放心,我有分寸!这点量,也就足够轰一轰硬泥块。”

龙飞虎布置完毕,探出身来,招呼道:“大家荡开点!”

二人依言荡开,距离洞口足有十来米远。王子衡紧紧贴着崖壁,大气都不敢出。

龙飞虎点了火,足尖一点,也迅速荡开。片刻过后,但闻一声闷响,泥块与石屑喷出洞口。大家等了一小会儿,确定不会有什么动静了,才又一起荡回洞口。

火药味很呛鼻,爆破的效果还不错,洞内的泥土被炸散,洞壁只是稍有破损,并没有大面积的崩塌。

王子衡忍不住出言奉承道:“五爷,您要不盗墓,光这手爆破的手艺也不愁讨不到饭吃!”

只听田福生轻轻咳嗽了一声,月光下,龙飞虎的脸色显得异常难看。大抵一个人就算混蛋到极致,起码的面子观念还是有的。

王子衡自知说错了话,赶紧闭嘴,心中却想道: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三个人先后解开绳索进洞,继续挥动工兵铲,一边往洞外刨挖泥土,一边摸索着前行。

泥土足足被塞了有三四米长的距离,打通之后,已经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天然洞穴。三个人前后脚跟着走,不需弯腰,伸伸拳踢踢腿也可以,空间还算宽敞。

龙飞虎兴奋地说道:“大家打起精神来,财富之门已经为我们敞开!”

三个人整理好队形,依旧是龙飞虎打头,王子衡居中,田福生断后,开始往洞内进发。洞壁比较潮湿,头顶的渗水滴滴答答的,脚下时而会遇到水洼与暗沟,这一路并不好走。

途中,龙飞虎交代大家许多注意事项,譬如三个人的手电尽量只打开一个,足够照明就行了,剩下的电源切忌浪费,因为在洞中会遇到很多突发状况,耽误时间是常有的事;再比如进入洞穴之后切莫单独行动,以防进入支洞迷路,如果在大洞穴中迷路往往是致命的;随时提高警惕,不要大声喧哗,注意脚下的路况和身边环境,洞内的水不要随便喝,不明物体不要随意碰触等等。

田福生问道:“需不需要注意氧气的问题?我听说进入封闭空间长了,就会缺氧,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龙飞虎道:“那也得分情况,洞穴和墓穴就不一样。洞穴一般都与外界相通,随便一个小漏小缝都能保障洞里边的氧气充足,再加上大多数洞穴都有阴沟暗河,水源不断,所以基本上不存在缺氧的问题。墓穴则不同,它多半都是密闭空间,骤然与外界相通,氧气的供给不一定跟得上消耗,因此下墓的人,都要格外注意缺氧的情况。”

王子衡听在耳里,只觉得知识大涨。

他高中时读过一本网络小说,叫《鬼吹灯》,内容就是讲盗墓的。该书场景恢宏,气势庞大,尤其是书中写到下墓时的各种离奇遭遇和神秘生物,让班上一众男生看过之后,都大呼过瘾。

因为对盗墓细节描绘得太过真实,听说就曾有人真认为作者就是个盗墓的,后来作者出来回应,全是凭空杜撰。

王子衡看过此书后,好几次在梦里亲身实践,每每进得盗洞半途,梦就醒了,让他懊恼不已。今天终于如愿以偿,虽不是盗墓,但探险求宝的性质与盗墓也相差不大,心中自是激动难言。

他是个爽快人,一路上免不了跟田福生和龙飞虎叨叨个没完,内容基本上都是小说里的情节。

田福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回应着,龙飞虎听得几句,直接讥讽道:“黄口小儿,自恃读过几天书,就想把我们这一行整清楚,那不是天方夜谭吗?看花容易绣花难,别的不说,你把写书的那小子找来,我来问问他,二十四山是什么?理论又如何运用于实践?他能跟我讲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拜他为师!”

王子衡气不打一处来:你拽个球!懂什么叫娱乐吗?什么叫艺术吗?就你这一身土气,赚再多钱还不是活得跟条牲口差不多?

心里虽然诸多不满,但嘴里还是不敢顶撞。当下收声不再言语,瞬间冷场。

田福生看穿他的心事,为缓解气氛,竟开口唱起山歌来:

天上乌云摞乌云,

地下灰尘摞灰尘。

白天洗碗碗摞碗,

晚上睡觉人摞人。

……

田福生粗犷的嗓音在狭窄的山洞里回荡,显得格外滑稽;再加上歌词荤味儿十足,走在前面的龙飞虎和王子衡都不禁笑出声来。

三人不知不觉走了一段距离。这个洞穴没有岔路,但是弯道较多,七拐八拐的,人早已失去了方向感。

忽然,龙飞虎停了下来:“尼玛!怎么会没路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鬼顶门

只见在龙飞虎身前,是一面坑坑洼洼的石墙。石墙与两边的洞壁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不像人工闸门。

“草!”龙飞虎气恼地挥了一铲子,石墙崩去一块碎屑。

“一定是我们刚刚没留意,走错了道,这洞明明是大有乾坤的,不可能是个死胡同!”田福生道。

龙飞虎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咱们往回走,仔细留意石壁两边,这回千万别漏掉任何窟窿。”

三人后队变前队,由田福生打头,开始往回走。

这一路返回,大家格外留神,仔细观察两旁的洞壁上是否还有其他支洞。

又陆陆续续转了几个弯,还是华山一条道,并无岔路。走着走着,田福生又惊叫起来:“见鬼!这边也没路了!”

王子衡和龙飞虎闻言大惊,听田福生的意思,就是说来路也被堵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三个人明明合力打通的洞口,怎么会被堵?

龙飞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扒开王子衡,跑到田福生跟前,只见眼前也是一面石墙,跟两旁洞壁严丝合缝,根本不像人为的。

“一定是咱们有遗漏!”王子衡心下着急起来。

龙飞虎皱眉道:“洞中比不得外面世界,情况复杂,不能等闲视之!这样吧,福生,我们再往回走一遭,这次我对着罗盘走。”

罗盘乃风水法宝,直接由老祖宗的四大发明之一指南针演化而来。阴阳先生拿它来进行风水探测,普通人也可用它判断方位。

“慢着!”田福生有所发现,他指着石墙上的一个缺口:“五爷,我记得这是您刚刚用铲子砸出来的吧?看来我们转来转去还是回到老地方了!”

龙飞虎沉着脸道:“福生,先别理会这个,按我说的,跟着罗盘走!”

龙飞虎上前开道,手中托着罗盘。三个人再次原路返回,比之前更加细心观察两旁环境,结果还是一样,始终找不到第二条岔道。

等龙飞虎停下脚步,眼前的一切并无变化,还是一堵石墙死死封住了去路。

“罗盘天池里的指针一直就没变过位置,尽管我们转了那么多弯,但始终都是由西往东走的直线,你敢相信吗?”龙飞虎对田福生说。

“鬼顶门!”田福生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

啥叫鬼顶门?字面上就很好理解了。有些大墓里的墓主很厉害,为不让外面的盗墓贼接近墓室内的棺椁,会自己将墓门顶住,任你有千钧之力也别想打开。

最有名的鬼顶门事件,当数1928年和1975年两次乾隆裕陵地宫鬼顶门。“东陵大盗”孙殿英率军挖掘裕陵,在顺利打开三道石门后,士兵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第四道石门了。

孙殿英的部队是破坏性极强的盗匪,常规方法弄不开,最后就用炸药炸开了石门。门被炸开后才发现,抵住石门的,竟然是乾隆的棺椁。

孙殿英洗劫了裕陵地宫之后,又重新封闭了石门。

转眼到了1975年,文物保管部门打算对裕陵地宫进行清理,到最后一道石门时,又打不开了。工作人员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撬开石门,才发现石门又被乾隆的棺椁顶住了。

这鬼顶门现象究竟是何原理,至今无解。

田福生见石洞进出口都被石墙顶住,脑海里一下子想到的就是鬼顶门。

龙飞虎却说:“不要一惊一乍的,福生!能有什么鬼?这里又不是墓。”

“那还能是啥?”

龙飞虎眼珠子转了几转,一拍大腿:“妈的,是老子大意了!”

田福生问:“怎么个意思?”

龙飞虎道:“我刚刚只想着这是个寻常洞穴,所以难免有些掉以轻心,但仔细想想,道理就通了。把宝藏藏进来的那帮人,担心有一天外人进了洞,将他们的努力化为乌有,所以不光在掩人耳目上用尽心机,就在这藏宝洞内也下了功夫。这帮人中肯定有懂法的,布下这个类似于鬼顶门的局,想将进来之人活活困死,可谓层层设防。老子只料这是个普通山洞,根本没把它往下墓身上想,现在看来,这藏宝和开山造陵,是异曲同工啊!”

田福生道:“五爷,要论这些功夫我可差得远了,那这个局要怎么破,您有招吗?”

王子衡插话道:“五爷包里不是还有炸药吗?直接轰就是了!”

田福生挥手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你他妈找死啊!这洞里又不像外面,岩体构造一点都不清楚,你一炮轰过瘾了,塌方了怎么办?”

龙飞虎白了王子衡一眼,道:“要破这个局,倒也不难!”

听到这话,王子衡和田福生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都是些障眼法,不明就里的人往往掉进设局人的陷阱,到死都看不穿。福生啊,这回,咱们三个人都把眼睛闭上,什么都不要看,工兵铲抵住洞壁,根据声音提醒自己始终走在洞中,还是我打头,你们紧跟着我走!”

三人依此法继续往回走,一路上只听见工兵铲刮在石壁上的声音,异常刺耳。走了不到一支烟的功夫,龙飞虎的工兵铲使劲一拍,回声比之前大了很多。

“都睁开眼吧!”龙飞虎说道。

田福生和王子衡睁开眼,只见龙飞虎的跟前出现了一座石室。

“神了,五爷!”田福生竖起大拇指。

龙飞虎道:“你们回头再看看。”

两人转过头,用手电照了照,方才合力刨开的洞口正在背后,一路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弯道。

王子衡惊喜莫名:“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龙飞虎跺了跺脚,道:“机关就在这里!”

王子衡往他脚下方向看去,只见一块篮球大小的鹅卵石挡在石室门口,石头上面被人用利刃刻下了一道符咒,还有一条新鲜铲印。

龙飞虎双手捧起鹅卵石,仔细端详了一阵,递给田福生道:“看这符咒,不像汉人的手笔啊!”

田福生点点头:“梁王那一大家子,都是蒙古人,手下的探马赤军也是混杂着蒙古人和色目人,他们的手法跟咱们不一样也正常。”

田福生将鹅卵石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三人抬脚进了石室。

这间石室大概有个十几平米,一丈多高,空间不算宽阔,看造型,好像是天然溶洞。龙飞虎举着手电,光束落在石室中间,王子衡吓了一跳:“卧槽,怎么这么巧?”

龙飞虎回头望着他,不乐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就一具尸骨嘛!刚刚我跟你怎么说来着?洞穴内切忌高声喧哗。”

不错,石室正中间,一具尸骨被九根铜链条紧紧捆在石板上,尸骨的头顶被插了一根铜钉。眼前的这一幕,与那天在侗寨山洞里所见的情形如此相似,怪不得王子衡会吓得失态。

王子衡简单地介绍了一遍自己当日所遇情景,龙飞虎和田福生听完,心中都有了个底:敢情眼前的这具尸骨,应该就是当年护送梁王妃和宝藏的中路赤军统领了!

但让人疑惑不解的是:此人遭遇了什么?为何会被残害至此?对他下手的又究竟是何人?

按王子衡的说法,侗寨与鹤壁峰的两个赤军统领死于同一种手法,那么凶手也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侗寨到鹤壁峰,相距好几百公里,什么人能同时掌握两个赤军统领的行踪,并不计辛劳跨越千山万水而将两人杀害?龙飞虎和田福生对望一眼,表达了相同的疑惑。

田福生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自己人内讧所致?不管两路三路,这帮人出自同一阵营,杀人手法一致不足为怪,所以也未必见得是同一人所为。”

“内讧?怎么看都不像!石室里边除了这一具尸骨,可谓干干净净。而根据小王兄弟的描述,侗寨山洞里的情况也一样。要知道,赤军统领可都是能以一当百的骁将,就算手下人突然发难叛他,也总不至于连一个小卒都撂不倒吧?更何况,数百里之外的两个地方发生同样的事情,难道事先约好了?图的又是什么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好几种假设,但最终都无法自圆其说,看来这只能是个谜。

王子衡提示道:“两个地方的情形也不尽相同。当初在侗寨的那个山洞里,我还看到在尸骨四周,有五个石人雕像围成一圈,样子很恐怖,但这间石室里并没有!”

三人此时已步入石室中央,围着那具无名尸骨讨论着。田福生是有心人,他知道赤军统领都有一块金令牌傍身,所以说话的当儿,他打开自己的手电搁在石板上,弯腰检查尸骨周身。

果然,在尸骨的后腰位置,赫然有块黄金令牌!

田福生如获至宝,一把抄起金令牌,正要起身离开,却猛然发现自己正前方,有个巨人正双眼圆瞪地望着他。

田福生浑身一哆嗦,跳起来大喝道:“什么人?”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五丁伏蛇阵

龙飞虎和王子衡听到田福生的这一声断喝,也是吓了一跳。

三束电光一齐射向田福生对面的石壁,只见石壁被人凿出了一个高一丈、宽五尺的巨大凹槽,凹槽里面,一尊凶神恶煞的石像正怒视着三人。

“草!福生,差点被你吓个半死,一尊烂石像有什么好怕的?”龙飞虎揶揄道。

“不止一尊,大家快看!”王子衡的手电扫过整间石室,大家发现,躲在凹槽中的石像总共有五尊。

原来刚刚众人进来时,只有龙飞虎一个人的手电打开,照明范围有限,又比较匆忙,故而没能发现这石壁上的玄机。

田福生去摸金令牌的时候,将打开的手电放置在尸骨身下的石板上,电光正好对着一尊石像,所以才会将毫无准备的田福生吓坏。

“鸡蛋粑粑,这就对上了。”田福生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道:“刚刚子衡老弟讲,侗寨的石洞里有石像,而这里没有。看来呀,是因为这里的空间不够,而石像又似乎一定要造得高大威猛才行,所以设计者才在这石室的墙上动脑筋。你们看,这五个凹槽,除了门洞,其余的几面石墙刚刚好够它铺排。”

说话间,他已将金令牌揣进了自己的背包。

龙飞虎并不在意田福生私自藏宝,只是一味盯着那五尊石像发呆。

“会不会是石像生?”田福生走到龙飞虎的身边问道。

古代帝王讲究威仪阵仗,举行大型活动时,除了文武百官及军事仪仗排列两侧,往往还要将人工驯养的狮子、大象等动物排在御道两旁,以壮皇威。

皇帝死后,墓前也需要同样的排场,所以就在陵前设置石人石兽,象征皇权仪卫。这些大型石人石兽,便统称为石像生。

龙飞虎摇头道:“不可能是石像生。还是我刚刚讲的,这里不存在有墓,更别说帝王墓。我看这些东西,好像并不陌生。”

“怎么,五爷,难道您认识这五位兄弟?”

龙飞虎道:“岂止我认识,福生你就不认识吗?难不成这些年,你将学问全都还给你师父了?”

田福生摸了摸下巴:“您还别说,我也觉得看着眼熟呢!”沉吟片刻,忽道:“我想起来了,这他妈不就是传说中的五丁伏蛇阵吗?”

“正是!”龙飞虎道,“这东西只是听师执们说起过,但从未目睹,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

王子衡诚恳的向两位前辈讨教:“什么是五丁伏蛇阵?干嘛用的?”

龙飞虎并没搭理他,自顾自的思索。

倒是田福生为打破尴尬,解释道:“这跟一个传说有关。话说当年在咱们的邻居四川地盘上,有个古蜀国,统治天府之地数百载,富得流油,它北边的邻居秦国就不乐意了!秦国是个地痞无赖呀,打架厉害得很,没事老抢人东西。他眼看隔壁家的小子顿顿吃肉,自己只能啃玉米馍馍,于是天天想着要把隔壁那一亩三分地抢过来。问题是蜀道难于上青天啊!所以要想去攻打蜀国,就得先趟出一条道儿来……”

“哦!‘五丁开山’,我知道了,咱们高中课文《蜀道难》里边讲到过的。”王子衡顿时醒悟。

田福生失去了兴致,挥手道:“当我没说!”

秦王为了打通蜀道,利用蜀王好色的弱点,使上了美人计。他言称秦国有五位绝世美女,想要献给蜀王,但得蜀王自己派人去接。

蜀王当然乐意啊,于是就派遣了五位大力士出使秦国去迎接美女,人们管这五位大力士叫“五丁”。

五丁接回美女,半路遇到一条大蛇挡道,弟兄五个发起狠来,就要揪大蛇。那大蛇看来人也不好对付,就躲进山洞,五丁抓住大蛇的尾巴死拉活拽,结果山塌了,大蛇、五丁还有那五个秦国美女全都死了,而山一塌,蜀道也就打通了。

这自然是些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不可采信,但王子衡搞不明白,“五丁开山”的传说与眼前这些石人有何关系?他只好再次询问田福生。

田福生横了他一眼,道:“年轻人,要时刻懂得谦虚,什么叫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响叮当?你不是知道得挺多嘛,干嘛还要问呢?要问,那自然还是知识储备不够,对不对?以后前辈们说话,你尽量少插嘴,明白不?”

王子衡唯唯诺诺。

“五丁的故事在咱们西南一带广为流传,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我们的宗教文化里。西南地区的巫傩道,融合了释道儒等各家教义,神话传说也在其列,经过甄别取舍,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宇宙体系。

“老祖宗们认为,五丁的义勇可嘉,死了也可以为三界做点贡献,所以根据他们生前的故事编排出一套‘五丁伏蛇阵’的阵法。这套阵法呀,说到底是对付那些十恶不赦的亡魂的,叫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永世不得超生!”

“好狠呀!”王子衡刚发出感叹,赶紧把嘴捂上。

田福生继续道:“狠就对了!中国人世代相传的地狱里,全是狠招!”

龙飞虎插话道:“福生,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五丁伏蛇阵既然是地狱里的东西,出现在这儿,是不是有些邪门?”

田福生被问住了。

他跟龙飞虎两个人都是先生,虽然法门不同,但都源自西南地区的巫傩道。两人从师门中学得不少本领,本应成为代天宣化的大师,但为生计故,却偏偏又做出许多薄恩寡德之事,故而神神道道的事情在他们二人眼里看来,自然又与常人不同。

世人一般分两种: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或恭顺虔诚的宗教信徒。夹在中间的,我们叫他“信仰的投机者”。

田福生和龙飞虎无疑就属于“信仰的投机者”,道门里学来的技艺变成了敛财的手段,藐视天威;倘若真遇到神灵的启示,又难免心里打怵。

王子衡自然瞧不破二人的复杂心理,他只管继续观察那五尊石像,有田龙二人在身边,他的胆子大了许多。

他发现,第一和最后一尊石像的右手上,分别握着一个蛇头、一条蛇尾,而中间的三尊石像右手上,则各自握着半截蛇身。想必,田福生他们就是根据这些细节而判断出五丁伏蛇阵的。

田福生咳嗽了两声,提醒龙飞虎道:“五爷,转来转去就这么一间石室,说好的宝藏呢?”

龙飞虎四下里打望,一时也看不出门道,只好说道:“你着哪门子急?再仔细找找看嘛!赤军统领都在这儿了,那宝藏还能飞了不成?”

这话似乎又提醒了田福生:“五爷,对呀!这石室里只有赤军统领一个人,跟他一块儿进来的梁王妃和一帮跟班随从都去了哪儿呢?我看,只要找到他们的踪迹,就应该能找到宝藏。”

话虽这样说,但大家心里都觉得蹊跷:石洞插进这间石室,就似乎已到尽头,无论墙壁还是地面,大家经过仔细搜索,都没有找到任何机关出口。可以确定的是,当年的护宝赤军的确来过这里,可是眼下除了一具赤军统领的尸骨,其他人员以及宝藏全都不知所踪,他们能去哪儿呢?

龙飞虎忽然问道:“福生,我听说你们坛门先生有手绝活,叫做什么‘三官问路’。据说只要遇到打墙闷路的困境,还有千里寻人时,都可以用此法解决。坊间都说你道行了得,不知道有没有学会这手功夫?”

田福生心中冷笑:你这土耗子黔驴技穷了,就开始激将起我来!还好老子也有两把刷子,是时候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学过些皮毛。您还别说,此情此景,‘三官问路’正好能派上用场。但是条件不行啊,香啊,纸啊,啥都没有,少了这些东西,怕是问不出个名堂。”

龙飞虎拍着手道:“巧了!我们常年下墓的,常跟阴物打交道,随时都备有香纸。我这人做事,向来未雨绸缪,这不,此次寻宝,我的工具包里也准备了香纸。”

当下龙飞虎打开腰间挎包,果真拎出一捆草香,几沓冥纸。

田福生走到洞门口,在刚刚摔碎的鹅卵石石块中,挑出三块大小差不多的碎石,垒成一个金字塔形状。然后在石前燃香三炷,化纸九两。

末了,田福生跪于石前,借龙飞虎的十八剁划破左手食指,滴血在三块碎石上,口中念道:“弟子田福生敬告十方鬼神,搭桥开路,功德无量!”

这个小小仪式,就是“三官问路”。那三块碎石分别代表三官:上为天官,左下为地官,右下为水官。至于问什么,怎么问,其中诀窍也就只有田福生知道了。

田福生闭着眼睛喃喃自语了一阵,龙飞虎和王子衡也没听明白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少顷,洞内灌进一股阴风,直冷得王子衡和龙飞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阴风忽而卷成一条长龙,直往三人脚底的石板钻了下去。

待阴风散尽,田福生长身而起,对二人说道:“路在脚下!”

“锤子!脚下有路我们还会在这儿一筹莫展?”龙飞虎明显对田福生的答案不满。

田福生摊摊手:“那没办法,祖师爷就是这么说的。”

正说着,三人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响动,吱嘎吱嘎的,有点像石头与石头之间的摩擦声。

伴随着响声,整间石室出现了震动,每个人的脚底都被震得麻麻的,并能感受到明显的下坠感。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聚宝盆

龙飞虎站定身子,轻声说道:“这绝不可能是天光,也不可能有什么出口!”

“为什么?”王子衡好像被人泼了一瓢冷水。

田福生道:“兄弟,我真替你的智商感到着急!这可是地下两三百米,刚刚出了石室,咱们一直都是走的水平路线,你告诉我,天在哪儿?再说,现在的时间只不过凌晨一两点,又何来的天光?”

在这两个人面前,自己的自尊心处处受挫,弄得王子衡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龙飞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大家别吵,这光来历不明,我们要小心点!”

三个人放慢速度,悄悄靠近光亮处,终于,一幅奇异景象呈现在大家眼前:石穴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竖井型地底天坑。三人驻足的石穴口距离坑底不过七八米,但天坑的上端却望不到头。

坑底紧贴石壁的是一圈宽度并不规则的临渊石道,有的地方两三米宽,有的地方却刚好能容一人通过,石道上面生长着许多高低不一的石笋;坑底正中位置,是一座六七十平米的多边形平面石台。石台四周与石道之间相距一两丈,被深不见底的一潭黑水隔开,彼此孤立,无法相通。

整个坑底的状貌,便如同一个不规整的“回”字。

天坑的石壁上,有无数淡蓝色光团闪耀,将坑中照耀得如同白昼。光团沿着石壁一路往上延伸,逐渐微弱,直至被黑暗吞没。

三个人被这恢宏的气势震惊之余,眼光落在坑底的石台上,只觉得耳鸣目眩、激动难言。

石台正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石盆,石盆里面装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堆积成一座小山,熠熠生辉,分外夺目。

“真……真找着了!”田福生的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龙飞虎坐在洞口,双脚悬于石壁上,两眼放光道:“福生,你让老子缓一缓,我先抽根烟!”

王子衡只觉得恍若置身梦境,他暗中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直至疼出眼泪来,才敢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光,好神奇!”王子衡的脑袋嗡嗡作响,想发表感慨,但一时又想不出恰当的话题,只好随口瞎聊。

龙飞虎给每人递上了一支烟,解释道:“走近了才看明白,这是磷火。”

这磷火又俗称“鬼火”,人或动物的尸体腐烂时,能分解出一种叫磷化氢的东西,在跟空气中的水或碱相互作用后,产生自燃现象。

古时的人们不懂这种化学现象,往往在夜间野外,尤其是死人坟头,见到这种淡蓝色磷火忽隐忽现,便认为是死者的阴魂不散,在那里徘徊,于是将其称作“鬼火”。

三人就地燃了一支香烟,开始盘算如何下天坑。绳索还挂在鹤壁峰峰顶的松树上,是留着回去时用的,此刻要爬下七八米高的石壁,得另找工具。

田福生和王子衡都向龙飞虎投来询问的目光,龙飞虎心领神会,笑道:“老子又疏忽了!原本,这一泡尿高的石壁,我轻轻松松就下去了,可偏偏忘了你们俩,文也不行,武也不行。”

田福生道:“别打趣了,五爷,你早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斤两,既然带我们来了,计划准备得却不周全,说来说去还是您的问题!”

龙飞虎吐了两个烟圈:“是啊,我的问题,我想办法解决。不过,福生啊,我有个建议,你可得听进去:出去之后,你们二位弄个组合行走江湖,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五百’!”

王子衡听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田福生倒觉得无所谓。

龙飞虎伸手指了指洞门口左下方贴近石壁的位置,那里有一根从石道上生出来的石笋,饭甑粗细,约有二十多米高,其顶端距离洞口还差个十几公分。

“好个奇妙的大自然啊!”田福生感慨道:“五爷,像这么高的石笋,应该不多见吧?”

龙飞虎冷哼道:“多见是不多见,但我现在不是让你欣赏这玩意儿的!你们俩,必须从我们现在坐着的地方跳到石笋上,然后顺着石笋滑下去。”

“卧槽!”王子衡叫了起来:“就没别的招了吗?我恐高啊,这要跳下去,没摔死也得先吓死!”

从洞口至石笋,水平间距不到半米,高差也只有十几公分上下,但对于恐高的人来说,要命的是整个石壁的高度看起来太吓人,跳过去需要莫大的勇气克服畏惧感。

却听龙飞虎冷讽道:“实在不敢跳,那干脆这样好了:我跟福生老弟下去取宝,你就在这儿看着,回头帮忙做点搬运工作,出去之后开你千儿八百的辛苦费,如何?”

王子衡终于忍无可忍了,“噌”的站起来,指着龙飞虎的鼻子怒斥道:“你他娘的够了吧!这一路上就听你对我冷嘲热讽的,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我一直不跟你计较,是念在你是个长者,别他妈为老不尊,给脸不要脸!”

龙飞虎鼻孔里喷出一口冷气,眼神阴鸷地望向王子衡:“你再指我一个试试?”

“我指你怎么了……”

田福生知道龙飞虎的厉害,见势不妙,赶紧抱住王子衡拖向一边,连声劝道:“快闭嘴!快闭嘴!我的弟弟吔,好歹装了一肚子墨水,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转头又向龙飞虎赔笑道:“五爷,和气生财,别跟后生一般见识。”

王子衡兀自不依不饶:“玩笑是这么开的吗?他以为这世上就他一个人牛逼……”

但凡世人吵架都是这样,只要有人劝架,弱势的一方越是骂咧得厉害。要真是狠角色,管你拉架不拉架,早干上了。

“嘘!”田福生赶忙捂住王子衡的嘴巴,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龙飞虎也意识到情况有变,无暇理会王子衡,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着动静。

身后的石穴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三个人的皮肤上都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龙飞虎立马想到之前石室门口看到的神秘人,看来还真不是眼花!

“来者不善,快走!”龙飞虎一旋身,整个人贴着石壁,就像只壁虎一般顺着石壁滑了下去。

好身手!田福生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纵身一跃,人已抱紧石笋,瞬间滑至坑底。

王子衡感觉背后的汗毛全都倒竖了起来,脚步声已近至耳根,身后似乎有双手正要抓向自己……来不及犹豫了,他认准方位,闭上双眼,飞身扑向石笋。

“嘶……”众人听得真切,那是王子衡的裤脚被人撕破的声音。

落至坑底石道的三个人惊魂未定,大家纷纷抬头望向石穴的洞口,盯了半天,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五爷,您怎么看?”田福生喘着粗气问。

龙飞虎道:“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人!但会是谁呢?咱们从鹤壁峰打通通道,直到坐着那个石室升降机一路下来,根本没发现有尾随者啊?”

“或许人家从来就没有尾随过我们,原本就住在这山体内呢?又或者,发现这个秘密的,可能根本就不止我们三人……”

三人只觉得刚刚这一幕太过诡异,却又猜不出根由。

无奈,龙飞虎只好将石室门口看见的一幕告诉给田福生。

田福生跳着脚道:“五爷啊五爷,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瞒着兄弟我,你真是老奸巨猾啊!”

龙飞虎讪笑道:“当时那个情况,你斯儿畏首畏尾的,我要跟你说门口有人张望,还会跟我进石穴来么?好了好了,就算我卑鄙一回了!你分析分析,这东西会是个啥?”

田福生拍着胸口消了消气,回忆起石室中的情形,道:“应该不是脏东西!我们在石室停留的时候,没感觉到有任何邪气煞气。”

王子衡蹲下身子,看了看自己刚被扯破的裤脚,是那么真实,不由得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龙飞虎也知道田福生的道门功力非浅,他所判断的多半没错,当下沉吟道:“这么说,那就是活人喽?”

田福生安慰大家:“现在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叫‘细思恐极’。好多东西,你越想越觉得人生无望;你若不想了,嘿,又会发觉处处都是生机!五爷,小王兄弟,下都下来了,就别他妈的胡思乱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不是?都不许怂!刚刚可是你们俩坚持要来的,眼下财富唾手可得,都打起精神来,一切朝‘钱’看!”

龙飞虎定了定神,点头道:“福生言之有理!”

大家勉强抛开心事,开始认真打量所处的天坑,磷光耀眼,根本不需要手电照明。

“你们说,这天坑的上面究竟通向哪儿呢?”田福生问。

龙飞虎道:“通向哪里我不知道,但根据方位和距离估计,咱们头顶应该就是三合潭!”

“呃……”田福生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升降机

田福生大惊道:“五爷,是不是您刚刚点的那一炮,这会儿才后劲发作?”

龙飞虎道:“瞎说,这点爆破能量我都控制不好,不早死几百回了?你他妈的先别慌,沉住气,全世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五百多万次地震,些微一点抖动你怕个球?”

“我可没您这胆量!”

田福生说完,捅了一下两股战战的王子衡,抬脚就往石室门口跑回去。王子衡知道田福生这是要逃命了,也赶紧跟上。

两人跑到洞门的位置却傻眼了:除了一圈整齐的凹槽,哪还有门?整间石室就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兀自颤抖着。

“田哥,你仔细看!”王子衡手指着凹槽,两眼充满惊恐。

只见凹槽后面的石壁,正迅速上移。

田福生跺着脚道:“真是见鬼了,这间石室在下滑!”

龙飞虎也来到洞门处,总算看出个究竟:石室就好比电梯的轿厢,此刻不知什么缘故,正载着三个人笔直向下滑动。

这现象简直匪夷所思:人迹罕至的山体内,怎会出现现代文明里才有的先进设备?

“这一定是某种机关!”龙飞虎强作镇定。

田福生哭丧着脸道:“狗屁机关啊!您也不想想,一帮不敢见光的散兵游勇,能把宝藏拖进来就烧高香了,哪有时间跟精力设置这么巧妙的机关?五爷,多半咱们今天是撞邪了!我想梁王妃他们当年估计也跟我们一样,不知道要被弄到哪儿去呢?”

王子衡也无比担忧,但脑子却也在飞速运转着:侗寨的洞厅里,除了赤军统领,他带去的兵勇也是不知去向,而大款首和村长钻出来的那口寒潭,似乎又连通着另外一个地方。

这样对比下来,这间石室是不是也是某个通道?它将带着我们通向哪里?躲在背后操纵的又是什么人呢?这中间的关联实在太复杂了。

石室下坠的时间持续了约有两三分钟,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三人面前的凹槽又变成了门洞,漆黑深邃,不知道通向哪里。

龙飞虎将手电往前照射,洞门外的石穴远比三人进来时的要长,手电光射到一定距离便被黑暗吞噬,无法照到尽头。

龙飞虎道:“据我的估计,咱们下降了应该有三四百米!”

“三四百米?我目测整个鹤壁峰的高度也就百把米的样子,这样说来,咱们岂不是打入地底两三百米了?鸡蛋粑粑啊!”田福生难以置信。

龙飞虎此刻倒显得有些从容了:“我觉得啊,不管是福是祸,这或许是某种安排。大家听好了,眼下,继续窝在这石室里,根本别指望出现什么转机!唯一的出路,就是从门口这石穴里走出去,搞不好,宝藏就埋到这儿来了。”

“五爷,您真是心宽啊!都他妈这个局面了,您还惦记着宝贝呢?我不赞同您的说法,我就呆在石室里,这玩意儿既然能下,一会儿准能上。子衡,别瞎求闹,这一趟咱们就当交学费了,听哥的,保命要紧。”

田福生做惯了地面上的稳当生意,头一回下地就遇到这种怪事,自然而然地打起了退堂鼓。

“福生,你刚才三官问路,祖师爷不是告诉你路就在脚下吗?你看看,神灵的启示还是蛮准的。不用说,这条石穴就是出路。”

王子衡这回却有了自己的主意:当他发觉侗寨山洞和此处有了某种联系后,他反而释然了,不管前路如何,他都要一探究竟。

“田哥,我支持五爷的说法,咱们还是得出去看看!”

“什么?”田福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龙飞虎笑道:“福生,你瞧你那怂样,连个黄毛小子都比不过!我龙老五这辈子不知下过多少墓,比这凶险一百倍的情况都遇到过,现在还不照样活着?早知道你就这点胆量,我他妈真不该叫上你。”

看着王子衡坚定的眼神,田福生无奈道:“行,要死卵朝天,老子陪你们作!”

龙飞虎和声说:“我也不是死脑筋,出去之后,如果发现情况不对,我们再回来也不迟。到时候就像你说的,等着它再上,如何?”

田福生勉强地点点头。

龙飞虎依旧打头阵,王子衡跟在他后面,田福生断后。

就在大家起身准备出发时,龙飞虎手里的电光射向石穴的洞口,猛然发现有个矮小的身影在洞口一闪而过。

那身影依稀是个人的模样。他之前两手抓着门沿,上半身连着脑袋探出来,似乎在观察石室内的三人;下半身隐在门外,鬼祟至极。

龙飞虎的电光射到时,身影的动作相当快,龙飞虎并没瞧清他的长相和身材,他就已经逃遁开去,甚至连点响动都没有。

这个小插曲转瞬即逝,龙飞虎知道身后的王子衡和田福生都没发觉,为了不影响士气,他决定干脆隐瞒下来。或许,是自己眼花了呢!

饶是他强装镇定,但身体反应却是下意识的。身影闪过时,龙飞虎不自禁地浑身一抖,虽然他赶紧压制,但这个动作细节还是被田福生捕捉到了。

“怎么了,五爷?是不是又有哪样状况?”

“没事,年纪大了,扛不住冷,打了个摆子而已。”

三人鱼贯钻进石穴,朝着未知的远方进发。

这段石穴更加阴暗潮湿,走起来难度大了很多。

龙飞虎手里端着罗盘,发现罗盘上的指针根据弯道的变化而正常摆动着,也就放心了许多。而之前的那个神秘身影,也没有再出现。

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龙飞虎停下脚步,弯腰去看地面上的东西,王子衡和田福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找对了!”龙飞虎兴奋地叫道。

他站起身转过来,手里多了一柄十多公分长的带鞘匕首。匕首的外鞘和手柄看上去是纯银打制,鞘口还镶了一圈红宝石,整把匕首呈弯月状。

田福生很识货,一眼就认出:“这是蒙古人的马头弯刀啊!”

龙飞虎将匕首从刀鞘中拔出来,光照下闪着冰冷的银辉。

田福生看罢暗暗心惊:这把弯刀可以肯定是当年进洞赤军所佩戴的,但历经几百年,并在洞穴这种潮湿的环境下,它镔铁打造的刀身竟然一点锈迹都没有,其工艺之精湛怎不叫人折服?

龙飞虎信心满怀地说道:“这就可以断定,除了上边那位倒霉统领,剩下的人都走了这条道,前方就是目的地。福生,怎么样,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不是觉得人生又充满希望?”说话间,他已将马头弯刀收入自己囊中。

田福生尴尬地笑道:“您怎么说都是,我算是没脾气了!”

此时田福生和龙飞虎基本上认定,鹤壁峰内的这个古怪石室,应该不是梁王妃和探马赤军们设计出来的。他们要是有这能耐,当年也不至于在明军面前大败亏输。

六百多年前,这伙人按照梁王指示,将宝藏秘密转运至鹤壁峰。进入山体后,见到的情形估计也跟今天三个人一样。但诧异归诧异,任务还是要完成,所以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跟随石室一路下来。

至于这群人的最终结果如何,今人就无从得知了。那么大一笔宝藏几百年来始终没能现世,那也就只能说明它依然还藏在这座山里,这在无形中给了三人莫大安慰。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条寻宝之路充满未知变数,无论凶险与否,好歹有人之前趟过道,安全系数似乎上升了许多。

三人心情大好,继续往前走,这一路过来,再也没发现什么东西。

石穴仿佛越钻越长,眼看一个多小时又过去了,还没有出头的意思,三个人的心里难免又打起鼓来。人的情绪波动一旦过于频繁,是很容易催老的。

田福生道:“五爷,这路怎么好像没个尽头啊?鸡蛋粑粑的,等会儿别他妈进退两难,那就拐球啦!”

龙飞虎“呸”了一口,恼道:“你这个人还真是,怎么老说些泄气话?你自己想想,要真是前后不通,当年那些赤军崽子还不早在这儿尸横遍野了?要我说,你这心里就是太阴暗,不能阳光一点儿么?”

田福生叹口气,干脆保持沉默了。

渐渐地,前面开始出现一点淡蓝色亮光。

等逐步走近,亮光也就越发亮堂了。

王子衡喜道:“终于要见天了,看来我们找到了出口!”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欢喜佛

龙飞虎道:“福生啊,就像你说的,好多东西经不住琢磨,越琢磨越觉得匪夷所思!什么都不要想了,你看,石台上的那个盆子,不就是个聚宝盆么?咱们赶紧想办法过去,拿宝走人!”

石台与石道之间被潭水阻绝,隔着一两丈远,哪怕再厉害的人也别想跳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潭里的水看起来总像是黑色的。

“你们俩别望着我!这种情况之前也没遇到过,我带的工具包里根本没装应付这种状况的家伙。”龙飞虎很干脆地打断了田王二人的念头。

三人仔细察看了一圈,发现石道与石台之间一开始是有座天生桥相连的,但现在两端只剩下断口,应该是被人为砸断的。

“这过河拆桥的事儿,想必是当年的探马赤军们干的。”田福生推测。

“你不觉得奇怪吗?整个天坑底部,没发现一具尸骨,他们去了哪儿?”龙飞虎望着石道下面黑幽幽的潭水,疑惑不解。

田福生道:“都说想不通的东西就别想了,五爷您干嘛老提呢?赶紧想招去石台。依我看,唯一的办法,就是跳下深潭游到对面,一点点把宝贝弄过来!这潭水的水面距离石台石道都不过七八十公分,爬上爬下的难度都不大,怎样,咱们三个人谁的水性最好?”

龙飞虎道:“没这么简单吧?先看看潭水的情况再说!”

“五爷,您也太小心了吧!哪儿的潭水不是一个球样?”

龙飞虎没搭理田福生,从手臂上取出一块帕子,里面包了一层湿纸巾,蒙住口鼻。

“我去!好歹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土耗子,居然连个像样的防毒面具也买不起!”田福生揶揄道。

只见龙飞虎抽出腰间的工兵铲,整个人趴在岸舷上,将工兵铲伸进潭水中开始搅和。搅得一小会儿,他又回过头来提醒田福生和王子衡:“你们俩站远点!”

才过得分把钟,潭水中一阵骚动,似乎有无数条鱼围了过来,龙飞虎手中的工兵铲险些捉拿不住,只差将龙飞虎连人带铲一起拖进潭中。田福生和王子衡赶忙一齐伸手拉住龙飞虎的身子,这才将他稳住。

龙飞虎将工兵铲抽出来,大家一看之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铲子的铲头竟然被不明生物咬得千疮百孔!

“还是万事小心的好啊!福生,不是我先做个实验,这会儿你就该喂鱼了。”龙飞虎拿掉脸上的帕子,暗自庆幸。

田福生一脸诧异:“这他妈是什么鱼?居然能咬烂铁铲,而且那力道,草,老子算开眼了!”

龙飞虎道:“地底世界,不能小觑。我之所以要先试一试,一来是看看这潭水有没有什么问题,很多地下水含有严重超标的矿物质,有着极强的腐蚀性和毒性,所以下水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二来呢,是看看水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生物,譬如食人鱼啊这类攻击性特别强的物种。防患于未然,小心驶得万年船,我龙老五这么些年就是靠这些道理活下来的!”

田福生道:“如此说来,这潭水应该没毒气,你看咱们三人都下来好一会儿了,却压根儿没感觉到呼吸不适啊什么的;腐蚀性也谈不上,工兵铲除了被啃噬得花屁大股,却没有侵蚀的迹象。唯一麻烦的,就是不知道这水中到底养活着什么怪东西,撕巴劲儿太大,贸然下水无疑是死路一条。”

水路走不通了,大家只得想其它出路。

王子衡望着石道上一根根高低错落的石笋,忽然眼前一亮:“五爷,田哥,咱们把这些石笋放倒,它不就是一座座石桥么?”

“好主意!”龙飞虎终于肯定了王子衡一回。

石道上的石笋,除去那些二三十公分的小精品,高的有十几米甚至二十米,如果从底部将其放倒,控制好倒下去的方向,刚好能横跨黑潭,形成石桥。

龙飞虎立马从背包中取出斧头凿子,三人分工合作,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一根八九米长的石笋。石笋倒下,上端猛然撞在聚宝盆上,眼见胜利在望,谁知石笋却从中间断裂,一根变作两三根,咕噜噜全都滚进了潭水里。

田福生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摇头道:“不行不行!石笋倒下去的冲击力太大,石笋本身又很脆,自然是会断的。”

王子衡摊了摊手:“如果有绳索就好了,石笋倒下去时,我们两个人用绳子拴在它的高处拽住它,慢慢往下放,那样就不会断裂了。”

龙飞虎想了想,说:“只能这么办,尽量找粗一些、高一些的石笋,一根一根试,看运气怎么样。”

三人又是一阵忙活,前前后后弄倒了六七根石笋,终于成功。大家击掌相庆,发出一声声悦耳的清脆。

龙飞虎交代:石笋化桥,虽然勉强可以通行,但依然不好走,为安全起见,三个人分别站在石笋的上中下三个点上,一段一段地接应珠宝,将之慢慢转移至石道上。

三人的站位分别是:田福生居首,于聚宝盆中负责收集珠宝;龙飞虎居中,作二级接应;王子衡守在石道,作最后一级接应。这个站位安排是田福生与龙飞虎都能接受的结果。

聚宝盆里约有两三吨重的金银珠宝逐渐被搬空。

这是一个耗时耗体力的过程,眼看三个小时过去,大家无不筋疲力尽,但看着身前耀眼的金银珠宝,又没人觉得辛苦了。

宝贝搬运的过程中,有一套玉器引起了田福生的注意。

这套玉器由九个拳头大小的人像玉雕组成,每个玉雕的颜色均鲜艳繁杂,质地细腻,晶莹剔透。田福生是行家,他微微品鉴一番,便判断出这是上等的独山玉。

而玉雕的内容,说来就有些让人不好意思了:每个玉雕上都是男女二人纠缠在一起,呈爱爱姿态。男子发髻高挽,双耳垂肩,宽大的袈裟半系半解,或和颜悦色,或狞眉怒目;女子则赤身裸体,姿态各异地贴在男子身上。

粗看其形象,田福生认出这是密宗中的欢喜佛。欢喜佛又称双身佛,藏传佛教的寺庙中才有供奉,乃藏传密宗的本尊神,其爱爱造型来源于“男女双修”之教义。

密宗认为阴阳两性的结合是宇宙万物产生的原因,也是宗教的最后解脱,故而修行者可以利用“空乐双运”产生了悟空性,达到“以欲制欲”的目的,最终功德圆满,证成佛果。

那男子形象唤作“明王”,女子形象唤作“明妃”。

据说密宗的这套双修理论为汉地儒教伦理所不容,因此今天在内地,是很不容易见到欢喜佛的。但跟传统的欢喜佛造型相比,这九个玉雕又显得有些不同。

一般而言,欢喜佛造型比较单一:不管是柔和相的明王还是忿怒相的明王,要么站立,要么结跏趺坐;明妃则通通面向明王,双腿张开,四臂相拥,身体紧紧相贴而作和合之状。

可是眼前这九尊欢喜佛,却各有各的不同姿势,内涵丰富了很多。也亏得田福生在这方面功力深厚,略加思索,便已弄懂其中因由。

原来制造这套玉器的人,是“男女双修”之术的狂热信徒,他不仅极力推崇密宗中所谓的“和合大定”,还借鉴了汉地道教中的“房中九势”来辅助修行,以期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双修这个东西,不光佛教中有,道教中也十分盛行。

道教自古以来修真,就有外丹和内丹之别,而修炼内丹的一条主要途径就是房中术。有道是“阴阳两齐,化生不已。”于是好些老聃门人在闺纬之中刻苦钻研,将房中术发扬光大,琢磨出“采补抽添九势”。

哪九势?曰:龙飞、虎行、象叠、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鱼游。说通俗点,就是九种爱爱体位。详细情况,请参考岛国爱情动作大片。

想通这些,田福生对玉器的主人更是倾慕不已:要早生几百年,一定得跟他好好切磋切磋才行!

最后一包宝贝运到石道,三个人累瘫在地上,都不愿再动弹。

过了好半晌,田福生才幽幽地说道:“眼看天都快要破晓了吧?不赶紧将宝藏弄出去,天一亮可就麻烦了。”

龙飞虎道:“福生,我的意思,如果时间来得及,咱们就一次性搞定,把宝藏全弄出去;如果时间来不及,那就每人先少带点回去,把痕迹处理掉别给人发现,下回再找个时间回来取。你们想想看,峰顶松树上那三根绳子被人看见了,后果会怎样?”

田福生和王子衡都表示赞同龙飞虎的说法。

当下三人决定,每人背着一背包宝贝原路返回。田福生与王子衡还是爬石笋上去,龙飞虎继续做“壁虎”。

田福生单肩扛起一大包宝贝,准备起行。龙飞虎从背后伸过手来:“福生,把珠子枪拿给我。”

“干嘛?”

龙飞虎将嘴唇往上努了努:“之前的脚步声不知走远没有,我先放一枪,吓唬吓唬他。你肩上扛着东西,不方便!”

田福生依言掏出珠子枪,递给龙飞虎。

龙飞虎端着枪朝上方的洞口瞄了瞄,冷不丁调转枪口,瞄准了还瘫在地上的王子衡的脑袋。田福生始终小心防范着,见状大骇,丢下肩上宝贝,迅速伸手拽住王子衡的小腿,顺势一掀。

“嘭”

钢珠从枪口射出,擦过王子衡的左肩。

王子衡被剧痛刺激,瞬间跳起,一时还不明所以,惊问道:“什么情况?”

田福生拉着王子衡的胳膊,叫道:“快跑!”

两人在狭窄的石道上狂奔,背后又接连响起两枪,但因参差的石笋阻挡,均未打中。

此时田王二人顺着石道已跑开两丈多远,王子衡面色苍白,边跑边叫:“五爷,不就拌几句嘴吗,您犯得着下杀手?”

第四声枪响,田福生应声倒地。

正文 第三十章 思州田氏

王子衡不能只顾自己逃命,弯下身来察看田福生的情况。田福生左边的大腿上中了一枪,鲜血直流,无法行走。

龙飞虎已追至两人跟前,表情冷酷。

田福生怯生生地问道:“五爷,兄弟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您老人家要生气,珠宝你全带走,就当我给您陪个不是,至于咱哥儿俩这条贱命,还请五爷高抬贵手!”

龙飞虎蹲下身子,珠子枪顶着田福生的脑门,冷笑道:“田福生,还跟老子装疯卖傻!我龙老五为什么这么做,你还不明白么?”

田福生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五爷的话,兄弟着实听不明白,我看你就是想一个人独吞财宝。”

龙飞虎又冷笑两声,向王子衡道:“小子,你把田福生扶正了。刚刚一枪没打死你,想是你命不该绝,也罢,就容我好好跟你们摆道摆道,临了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王子衡哪敢不从,只好用力搬正了田福生的身子,细听龙飞虎说出因由。

“田福生,二零一四年三月十六号,我在你店里出手了十二根兽钮银杖,你卖给谁了?”

“五爷,道上的规矩您不是不懂,这下家我能随便说么?”

龙飞虎用枪管敲了敲田福生的脑袋:“还他娘的装逼!也怪我啊,一时大意,得罪了你们田家这样的大户,活该让你摆了一道!”

田福生好像还在装傻:“您的话我可是越听越糊涂了!”

“好好好!”龙飞虎不怒反笑,“那咱们就把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好了。两年前,我在你的老家思州盗了一座墓,这墓算不上豪华,里面值钱的东西也不多,唯一能入我法眼的,就只十二根陪葬的兽钮银杖。

“我跟两个徒弟取出这十二根银杖后,想都没想,就交给你这位老主顾处理了。谁知道一个多月后,我那两个徒弟竟先后被抓。老子见情况不对,赶紧远走他乡,足足在外面躲了两年,确定没被殃及才敢回来。

“回来后,我几经周折,走访了多位官家密友,终于把我两个徒弟栽进去的原因调查清楚了!原来是有人背后搞鬼,偷偷向公安局告密,揭发了我的两个徒弟。”

说到这里,龙飞虎向田福生投来不容置疑的目光:“告密的人,就是你田福生!”

田福生冷汗直流,摇头道:“您这话叫人怎么信服?我为什么告密?得罪您我有什么好处?”

龙飞虎道:“不是你得罪我,是我龙飞虎招子不够亮,先得罪了你田福生啊!既然在你们思州盗墓,首先要确保不招惹麻烦,尤其是你们这些大户的祖坟,尽量不碰;碰了,也得做到滴水不漏。谁都知道,‘思播田杨’,土司时代,你们思州的田氏和播州的杨氏,那可是一方霸主,势力深厚得很哪。所以在思州下墓之后,我都得先确定一下墓主人的姓氏,想着尽量不招惹你们田家人,何况我跟你田福生还有生意上的往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尽管我一直陪着小心,谁知最终还是惹到你们田家头上了!”

这里顺便交代一下,龙飞虎所说的土司,可追溯到唐宋时期施行的羁縻政策。

唐宋以前,西南广大地区乃蛮荒之地,山高林密,苗夷杂处,中央王朝并未对这些地方有过稳定有效的统治。

至唐宋时,中央王朝一改之前的统而不治方略,对西南地区实行经制州与羁縻州并行的政策。经制州即正州,是中央政府下辖的地方行政机构;所谓羁縻州,是考虑到边疆少数民族与汉民族之间存在的巨大文化和习俗差异,而特设的民族自治政府。

出于笼络牵制的目的,羁縻州的州府军民首长,均由当地少数民族首领充任。

元朝时,朝廷授予西北、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首领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三种武官职务;明朝起,又增设土知府、土知州、土知县三种文官职务,后世合称土司。土司除需承担赋税与兵役任务外,其余一切都是自行作主。

当地少数民族豪强得到法律上的认可,在其领地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很多时候,由于鞭长莫及,各土司之间甚至为了自身利益,相互征伐,全然罔顾中央政令。

仅在西南湘鄂川黔四省毗邻地带,所立大小土司就不下百家。当时的“土王”们倾慕汉风,纷纷改了汉姓,其中,以田氏、杨氏、向氏、覃氏、彭氏为最大。中央政府对待这些蛮夷世家,既给大棒也给糖,能迁就尽量迁就。

自雍正朝大搞“改土归流”之后,土司才慢慢退出历史舞台。

田福生听到这里,有些心虚了,但还在勉强辩驳:“你不是跟我说过嘛,你在思州盗的那个墓,墓主人姓刘,跟我们田家有什么关系?”

“是啊,那十二根银杖的主人,的确姓刘。但是后来我才弄明白,明朝永乐年间,你们思州田氏发生严重内斗,最终导致灭族,田氏后人为避祸,很多人都改了姓氏,其中一支,就改成了刘姓!”

田福生发出一声冷哼,终于不再说话。

龙飞虎继续说道:“改朝换代之后,官非也就购销了,所以很多改了姓的田氏后人又再认祖归宗,姓回田氏。你田福生家祖上是不是这个情况,我不得而知,但这段历史掌故你却是清楚的,再加上祖宗的东西在族书上都有些文字记载,所以当我把那十二根银杖屁颠屁颠地送到你手上时,你便什么都明白了!银杖嘛,多半都是些身份地位的象征,你们田家曾经深沐皇恩,朝廷自然会奖励这些东西。

“你田福生恼我刨了你家祖坟,自然想要报复我,不过你这报复的路数,也太绝了些。你知道我没子嗣,我那两个徒弟,一个叫龙文,一个叫龙武,是我花了半生心血培养的,当做亲儿子来养,目的就是给我继承香火。你狗日的倒好,一个电话,让他们一个蹲十年,一个蹲八年,出来之后不也废了么?这比直接整我还阴狠哪,田福生!

“你小子做事考虑得很周全,举报电话不在‘爽爽’打,却悄悄溜回思州用公用电话打,我局里的兄弟费了好大劲也查不到你身上;至于举报的内容嘛,都是他们跟你接触之前的故事,尽量不给自己身上揽屎。你这也算下了一步险棋,我那两个徒弟本身讲义气的很,再加上道上的规矩,所以你估计多半不会惹火烧身。”

王子衡听到这里,感觉像刚刚看完了一部小说,情节真可谓曲折离奇,波澜起伏。

田福生的脑子里又跳出了那两个精干青年的模样。

龙文龙武兄弟二人跟田福生接触的机会不算多,虽然只有匆匆数面,但他很看得上这两兄弟,为人处世精明老练,尤其是那老二龙武,十八九岁的样子,说话做事却跟自己非常对路,几次都忍不住想跟龙飞虎开口将之要过来做儿徒。

龙飞虎咬着牙,还在说:“我调查完这些情况,心中想,告密的人九成就是你田福生了!但为了谨慎,我又下了一回那座墓,故地重游,才让我最终确信是你干的,因为那十二根银杖又回到了墓里!”

田福生的脸上阴晴不定,过得片刻,他才凄然笑道:“五爷,您说的都对,干成这件事,我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他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辩驳也没有用了,干脆把骨头硬起来,一边与龙飞虎口舌周旋,一边伺机反扑。

“我呸!”龙飞虎没好气地骂道:“田福生啊田福生,就你这球德行,好意思提祖宗?”

“咱俩半斤八两,大哥不说二哥!”

“哈哈哈!田福生,老子不像你,虽然咱们干的都是下流勾当,可你要比我缺德千倍万倍,我龙老五今天宰了你,一来是报了仇,二来也是积了功德,就算以后下了地狱,论起来也是有立功表现的,不管上刀山下油锅,起码也得判个缓期执行!”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黑水莲台

龙飞虎将脸转向王子衡,道:“你知道吗?我在调查整件事情的时候,田福生这畜生的底细我可是摸得一清二楚啊!”

王子衡嘴里不说话,心中想道:你只管说你的吧,这个境地,你多说一秒,我多活一秒。

“九四年,和邻居争山界,他暗中给人全家下蛊;九六年,为了长期霸占堂弟的老婆,不知使了什么法儿,竟害得堂弟上吊死;九七年,他在家里偷偷养小鬼,祸害亲友乡邻,完了再假装施法消灾,赚黑心钱;九八年,跟妻舅吵架,他串通歹人烧了妻舅的房子……桩桩件件他都设计得天衣无缝,愣是让人抓不到把柄和证据,让他逍遥法外,可名声早就臭了,终于在老家呆不下去,这才跑到省城来的!你说,我今天结果了他,是不是替天行道?”

王子衡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弱弱地问道:“可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五爷刚刚为何要对我下杀手?就因为我骂过您了?”

龙飞虎道:“老子还没到那么狭隘的地步!怪只怪你交友不慎,偏要跑来淌这趟浑水。我的打算,一开始就向他下手并不容易,别看这龟儿子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可从进洞以来始终都揣着小心,我要一击不中,你再过来帮忙,那就胜负难料了,所以我决定先把你干掉,再跟他一对一单干,胜算要大很多。想不到他也太机警了点,让你死里逃生!不过眼下这个局面也差不多,老子现在要弄死你俩,还不跟玩儿似的?”

田福生骂道:“龙老五,别磨磨唧唧像个娘儿们似的,鸡蛋粑粑,你赶紧开枪吧!”

龙飞虎怒眼圆睁:“都死到临头了,你狗日的还拽!”

端枪的右手骤然伸直,眼看就要抠下扳机,不料田福生单手一挥,两团人影竟然跃到龙飞虎面前,唬得龙飞虎倒退两步。

王子衡惊讶地发现,石道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两个人。这两人一男一女,穿着古装,满脸堆笑,一动不动地挡在龙飞虎和田福生之间。

“嘭”

枪声响起,钢珠不知射向了哪里。

王子衡只感觉眼前一花,那一男一女早没了去向,只剩下两片三寸长的纸人在空中飘荡。

原来在紧急关头,田福生使用幻术变化出两个人来,暂时缓了一缓紧张局势。但障眼法始终是障眼法,只要外界刺激一下,受幻术影响的人就能立马清醒过来。

“好手段!”龙飞虎喝了一声彩,再次将枪对准了田福生。

田福生趁着龙飞虎尚未瞄准自己的当儿,用力推了王子衡一把,叫道:“快撞他!”

生死攸关,王子衡无暇细想,用尽吃奶的力气顺势撞向龙飞虎。

只听“扑通”一声,龙飞虎在狭窄的石道上站立不住,一头跌进了深潭。

龙飞虎跌入深潭之前,挥手一巴掌扇在王子衡脑袋上,直扇得王子衡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也差点跟着滚进潭里去。

龙飞虎见识过这潭水中不明生物的厉害,赶紧向岸上游。谁知才挣扎了一小会儿,水中一阵异动,龙飞虎的身体立即就被拖住了。

伴随几声凄厉的惨叫,眼见龙飞虎在几十秒内就被啃得只剩一具白骨,整潭水都被染成了红色,俨然变成了一汪血池。

岸上的田福生和王子衡这回看清楚了,潭中的不明生物是一种身长半米、通体似乎披着一层铁甲的怪鱼。

田福生和王子衡对望了一眼,都觉触目惊心。骚动过后,深潭继而又恢复了宁静。

“我……我杀了五爷!”王子衡惊恐地自言自语道。

田福生吃力地站起身,拍了拍王子衡的肩膀,安慰道:“别瞎说,咱们这叫正当防卫!再说,谁也不知道他落下水后会是这么个结局啊?”

田福生想想都有些后怕:要不是事起仓促,要不是龙飞虎毫无防备,要不是王子衡奋力一撞,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凭他们两个人,哪里会是龙飞虎的对手?

真是虎口脱险、劫后余生啊!

两人对着深潭出了会神,田福生靠在王子衡手臂上,催促道:“别发呆了,赶紧回去吧!”

王子衡抹了抹脸,转身搀扶着田福生,开始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听见聚宝盆的位置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两人惊奇地调头去看,只见天坑上方一条水线垂下来,直砸中聚宝盆正中位置。

“天坑顶部好像漏水了!”王子衡抬起头,怔怔地说道。

田福生皱着眉:“刚才龙老五说,顶上应该是三合潭,难不成这条水线就是三合潭里的水?”

若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一湖水得有多大重量?管你多厚的底板,一旦裂口,万顷湖水马上就会一泻而下,势不可挡,这是起码的物理常识。

正担心着,水线瞬间变粗,已然是飞流直下的水柱。

水柱冲击着石盆的盆底,水花四散溅出,整个聚宝盆看起来就像一朵水莲花。与此同时,石道下的潭水也开始哗哗作响,水位竟也迅速升高。

田福生望着眼前这幅景象,忽然叫道:“拐球!黑水莲台,这是传说中地藏王菩萨丢弃不用的法座。大事不妙,兄弟,快走!”

王子衡不明白什么是“黑水莲台”,但看田福生惊慌的神情,肯定事情不简单,于是搀着田福生,赶紧往大石笋的方向撤离。

两人走至堆积的珠宝旁,潭水已经漫上了石道,几条铁甲鱼跃出水面,落在了石道上,疯狂地打着挺;坑顶泻下来的水柱越来越粗,石盆被完全浸没,水莲花似乎在咆哮。

两人望了一眼金光闪闪的珠宝,心中都明白,如果带上它们,怕是谁也出不去了。

“忍痛割爱吧,保命要紧!”田福生无奈地冲王子衡笑道。

王子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吞了口口水,不再看地上的金银珠宝。

两人迅速卸下身上的所有装备,立刻开始攀爬石笋。

田福生腿上受伤,爬得相当吃力。王子衡在他下方,不时用肩膀去顶田福生。生死一线间,据说人的潜能会被激发。

两人使尽浑身解数,总算顺利爬到了石穴口。

王子衡回头一瞧:好家伙,整个天坑底部已是一片汪洋,水位距离石穴口不到两三米了。两人的神经还容不得松弛,继续铆着劲儿往来路狂奔。

跑了二十多分钟,田福生感觉自己已经快虚脱了,双膝一弯,跪倒在地。一直搀着他的王子衡,被力道一带,也顺势趴在了地上。

“这样不行的,田哥,这条石穴迟早会被大水灌满,再不走,咱们可就都出不去了!”

田福生上气不接下气:“管不了了,死就死吧,我走不动了!”

王子衡不敢懈怠,他一把扛起田福生,半拖半拽,继续往前小跑。

跑了一两百米,肩头的田福生悠悠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照刚刚水位上涨的速度,大水早就应该灌进来了,但咱们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子衡停下脚步,刚才逃命时,所有的家伙什包括手电都丢了,此刻他只好从裤兜中掏出手机照明,往回察看情势。

光线的尽头,是令人窒息的宁静与黑暗。

“不对啊,田哥,这好像不是我们之前走过的那条石穴。”王子衡惊呼。

田福生定了定神,在手机光照下打量了一遍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条四四方方的石穴,无论头顶、脚下还是两边的石壁均异常光滑平整,简直就像被人做过抛光处理一样,找不到一点瑕疵。

而每一面石壁之间的夹角都是非常标准的九十度,石穴的宽度和高度也一样,都在五六米左右。

“这是人工痕迹!田哥,咱们这回应该有救了!”王子衡兴奋地叫道。

“我看未必!”田福生道,“不一会儿的功夫,连通道都莫名变化了,怎么说都邪性得很!我总感觉,这地方瘆的慌!”

王子衡分析道:“你看啊,刚刚的天坑里边没见到一具探马赤军的尸骨,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已找到出口出去了呢?出口在哪儿?好像也只能是这里了。这条通道,极有可能是在走不通的情况下,他们自己凿出来的,毕竟他们人多嘛。”

田福生继续泼着冷水:“我就提三个疑问,你解释通了,我就信你。

“一,我们跳下天坑,再爬上天坑,位置没变是吧?那为什么同一条路前后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二,就算像你说的,当年的赤军们是走的这儿,那我又问你:你在逃命的时候,有精力花光心思刨出这么一条精致的洞子吗?

“三,不管是不是同一条路,但我们能确定它都是连着天坑的,为什么明明天坑里的水都要满出来了,还不见淌过来?”

王子衡愣在当地,别说三个疑问,就算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只好学着龙飞虎的语气:“田哥,你心里阳光一点嘛!”

田福生忽然皱着眉头,手指前方说道:“老弟,你看看前面,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山外山

王子衡望向石穴前方,电光尽头,的确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身影不高,像是个老头儿,穿着款式和样貌难以辨认。他与田福生和王子衡相向而立,似乎正在彼此对视,一动不动。

王子衡头皮发麻,鼓足勇气向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见王子衡开口询问,猛地一个转身,迈腿就往前方疾走,瞬间消失在黑暗中。空旷的石穴里,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去!”

“草!”

田福生和王子衡几乎同时发出感慨:这阵脚步声,跟之前下天坑时听到的脚步声何其相似!

“这,到底是人是鬼?”王子衡的嗓音都在发抖。

“绝对不是鬼!”田福生笃定地说道,“不是吹牛,我别的本事可能不济,但这人鬼妖魔只要出现在我两丈见方的范围内,马上就能闻得出来。那家伙跟之前下天坑时听到的肯定是同一个东西,身上一点死人气息都没有,绝不可能是鬼!”

他这一说,让王子衡马上联想到龙飞虎之前说过的话:是啊,田福生可是专门养过小鬼的人,他的判断哪会有假?

田福生继续说:“但也不像是人!人的肩头有两把阳火,你们一般人看不到,但我能看到。可刚才那东西,并没有丁点阳火。”

田福生见王子衡瞪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皱眉道:“兄弟,你看着我干什么?”

“田哥,我想起刚才那姓龙的说的话,都是真的吗?”王子衡嗫嚅地问道。

“什么?”

“就是……就是说你之前在思州做过的那些事!”

田福生一口啐在地上,大叫道:“我说老弟,你是不是脑子进水啦?鸡蛋粑粑,龙飞虎那个老混球,摆明了要让我难堪,他说的话你也能信?”

“哦!”

王子衡表面上装出一副释然的神情,心里却在说:不是真的你激动个什么玩意儿?这不就是做贼心虚嘛!我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命的份儿上,早就当面戳穿你啦!

田福生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他捅了捅王子衡的胳膊,说:“别愣着呀!赶紧跟那个东西走,他既然是个活物,多半熟悉这条石穴的出口。”

王子衡匆匆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四十三分。

他依旧搀着田福生,两人跟随消失的身影艰难前行。

田福生刚动身没多久,突然“啊”了一声,表情似乎很痛苦。但不过几秒,脸色又恢复如初。

“怎么了?是腿疼得厉害么?”王子衡停下来,担心地问。

田福生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不是腿疼,是他妈头疼的老毛病。但也奇怪,跟之前的头疼相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都没怎么回过味儿,疼痛感就不见了。”

王子衡想起那次在古艺轩,见到田福生头疼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还说每个月一次,而一次要疼个好几天,便说:“这岂不是好事?说明你的老毛病可能有好转了。”

两人继续前行。这一路,田福生那种转瞬即逝的头疼来了很多回,每次间隔几分钟,规律得很。

渐渐地,石穴中开始起雾。越往前走,雾越大,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终于,石穴走完了,两人的脚下是松软的泥土,身旁是隐约可见的花草树木,耳中听到的,也是鸟鸣虫叫。只是大雾依旧很浓,两人目力所及,天地仍是一片混沌。

“总算走出来了!”

两人长出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但一转念,一股怅然若失的挫败感立即又涌上二人心头。

“金山银山,终究无缘啊!”田福生看着两手空空、狼狈不堪的自己,本应为逃出生天感到高兴,但心里却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王子衡也倍感失落,眼见得便要一夜暴富,谁料到最终是这么个窘迫潦倒的结局呢?

他见田福生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心中不忍,于是出言相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算了,田哥,能活着出来就算万幸,别再惦记了!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呢?”

田福生整理整理心情,道:“老弟说得是!走吧,回家。”

两人身处的环境,看样子应该是一片大丛林,地势起伏,高低不平,再加上人迹罕至的缘故,根本就没条像样的路。

田福生是确实走不动了,他的整条左腿已失去知觉。王子衡无奈,只好背起田福生穿越丛林。

如此走走停停,又艰难跋涉了两个多小时,浓雾终于散去,一缕晨光投在二人脸上,让王子衡顿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抬头仰望,阳光正透过树叶间的林荫照射下来,像繁星在空中闪烁,有些刺眼,却十分晶莹美丽,透着不可捉摸的静谧。

晨露未干,整个林子里散发着松脂浓郁的清香,隐约还流露出森林特有的气味,那是一种淡淡的、令人神清气爽的自然之味。

任何一个被俗世困扰的人走进这里,都会停下来,拼命地吮吸两口空气,然后仰面躺下,不再起来……

身前,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沟,过了石沟,又继续是绵延起伏的大山小山。视野范围内,看不见一户人家。

田福生趴在王子衡肩上,懒洋洋地回头张望: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云海正中,耸立着一座孤独山头。没猜错的话,两人刚刚就是从那座孤峰中走出来的。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老弟,有问题啊!你看咱们背后的那座山,怎么都不像鹤壁峰啊!”

王子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耐道:“是不是鹤壁峰有什么关系?重点是咱们走出来了,能平安回家,就没问题!”

田福生道:“你可别大意,咱们明明就在鹤壁峰山体里折腾了一整宿,此时却从另外一座山里钻出来,你就不觉得蹊跷?”

王子衡听他说得郑重,于是将田福生从肩上放下来,索性好好休息一下,顺便观察观察环境。

不错,云海中的那座山的确不是鹤壁峰,周围的山脉也全然不似筑山的样子。

王子衡注意到,两人身边有很多高大的陌生树木,有点儿像梧桐,还未完全凋谢的白色花瓣仿佛一只只白鸽,这种树木在“爽爽”是绝对没见到过的。

两个人到底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呢?不过根据路程估计,应该也就在三合潭周边一带,没有走出“爽爽”的郊区。

一晚上的经历实在太过离奇,以王子衡的阅历,这中间的许多关节他根本想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田哥,我记得咱们从天坑跑出来时,你说那个聚宝盆是什么来着?黑水莲台?”

“是啊,黑水莲台!我们大西南地区的巫傩道,佛教跟道教的东西都融合的有,思州坛门经典《水陆图注》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当年地藏王菩萨游历五方,普度众生。他在为万千苦主讲经度厄时,留下了五座莲台,分别是黑水、白金、赤火、青木和黄土。

“地藏王菩萨入灭后,五座莲台也就跟着消失不见了,但他留下遗言,人间一旦重现五莲台中的任意一座,那个地方就必定是恶业果报、生生轮回的无边苦海。”

王子衡心头莫名一紧,问:“这么说,黑水莲台的出现应该是一种预示吧?”

“不清楚啊,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龙老五的死或许跟你我的关系就不那么大了……”田福生陷入一种异样的沉默,他似乎很恐惧,又有些不甘示弱。

过了片刻,田福生虚弱地问道:“什么时候了?”

王子衡取出手机看了看:“八点十七分了。”

“哦,情况不妙啊,咱们留在鹤壁峰上的绳索,怕是已经被人发现了,还有我停在观景台旁的路虎车……啧啧啧,看样子麻烦大了!”

“咦?”王子衡刚将手机送回裤兜,忽然又想起什么,赶忙又将手机取了出来,瞪着大眼仔细端详屏幕。

“田哥,你看奇不奇怪,怎么我的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是2017年6月27日呢?今天应该是2016年6月27日才对啊!”

田福生瞄了王子衡的手机一眼,淡淡地说道:“怕是你的手机之前没设置好吧。”

王子衡忙摇头:“不不不,我是个细节控,不会这么大意的。这一天来匪夷所思的事儿实在太多了,这样,田哥,让我也看看你的手机。”

田福生摸出自己的手机,果然,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也是2017年6月27日,比正常时间提前了整整一年。

“磁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影响?”

王子衡吞了口口水,不敢继续往下想。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烂柯人

两个人休息了一小会儿,眼见田福生的脸色越发苍白,王子衡不敢耽搁,他只有背起田福生继续前行,只希望早点走出大山,赶紧将田福生送医治疗。

翻过两个山头,山脚下终于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简易公路。

田福生已昏昏睡去,精疲力尽的王子衡此时看到希望,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将田福生背到了公路上,放下后,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下了,再也不想起来。

迷迷糊糊中,王子衡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丛林,那个白衣女子依旧站在远处,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

王子衡不再去刨挖歪脖子松树下的泥土,他想走近白衣女子,问问她纠缠着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白衣女子跟前,眼神忽然变得有点迷离。女子的身影逐渐飘忽,继而分化为另外两个身影跪在自己面前,周围的环境也变成了村庄。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两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挂满泪水,写尽戚伤。

老妪抓住王子衡的手,磕头如捣蒜:“小王,小王,求求你告诉我,我闺女到底在哪儿?她去了什么地方?找不到她,我们活不下去啊!”

王子衡两眼注视着远方,面无表情:“叔叔,嬢嬢,我说过很多遍了,我真的没再见过她。警察都找不到她,你们叫我怎么办?”

老翁痛嚎道:“小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不是……”

“够了!”王子衡恼怒地推开两个老人,远远走开。

忽然,一只手搭向他的肩膀。王子衡本能地一闪,惊问:“是谁?”

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瓜娃子,是我呀!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王子衡回头发现,身后站着自己的大姐。此时的环境又换成了大学校园。

“大姐,多大人了,还玩这个?你怎么会来学校的?”

大姐拉着他的手,和蔼地说:“乖弟弟,你就要毕业了,上回在电话里没说清楚,这次你姐夫特意叮嘱我来学校找你一趟,希望你回老家考个公务员。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太不容易了……”

“大姐!你怎么跟他们一样目光那么短浅?小县城能有什么作为?我不想我的一辈子就耗在蝇营狗苟上,外面才有广阔的天地。”

“跟狗有什么关系?家里的地还不够宽吗?弟弟呀,送你读书不容易哪,你替家人们想想好不好?”

王子衡感觉要疯了,他逃也似的往前跑,想赶快挣脱噩梦。

“突突突……”

一辆载货的三轮车驶近田福生和王子衡二人。

司机是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子,他见车前的公路上躺着两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汗巴巴的衣裤里还夹杂着血迹,心下生疑:难道是出了车祸,肇事司机丢下这两个人悄悄跑了?

“喂,还能说话吗?”司机下了车,向两人询问。

王子衡微微张开眼,勉强支起身子,回答道:“都活着呢,还死不了!师傅,这是哪儿啊?”

司机见王子衡的状态还不算太差,心里也放松了许多。“这里是陈家寨。你们两位不打紧吧?之前也没见过你们,是打哪儿来啊?”

“陈家寨?哪个地方的陈家寨?”

“羊角乡的陈家寨嘛!怎么,你们连自己到什么地方了也搞不清楚?”司机马上警觉起来。

王子衡见司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忙上前给他敬了一支香烟,糊弄道:“师傅,您别见怪!我们是赶山的,一路上翻山跨岭,也就没留意都到了什么具体地方。这不,我朋友被野猪拱伤了,傍身的家伙也打落了,我好不容易把他弄出山来,见到师傅,就像见到亲人,所以才向您殷勤打听的。”

可能是受田福生的濡染,王子衡这一通胡话编下来,竟然面不红气不喘。

“哦,我说怎么听着像外地人呢!政府现在都不让赶山打猎了,你们不知道吗?胆子挺大呀!”司机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王子衡赔笑道:“这不也是为了生活嘛!对了,师傅,你们这羊角乡归哪个区管?”

“什么哪个区?我们归汤山县管。”

“汤山县?”王子衡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哪……哪个汤山县?”

司机被逗笑了:“咱们黔省不就这么一个汤山县么?当然是乌蒙市下辖的汤山县啰!小伙,别问东问西了,我看你那朋友伤得不轻,赶紧跟我去乡里的医院先瞧瞧吧。”

王子衡感觉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自己明明不过就在鹤壁峰的山洞里来回兜转了几小时,怎么会一下子跑到几百公里开外的黔西北汤山县来?

三轮车一路颠簸,将王子衡和田福生送到了羊角乡卫生院。

司机因为要赶着送货去农贸市场,只将两人送到卫生院的门口就匆匆走了。

乡里卫生院医疗条件有限,钢珠卡在田福生的大腿肌肉里,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也不敢贸然将之取出来。再兼田福生失血过多,还需要输血,卫生院就更没办法了。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卫生院建议王子衡将病人送往县医院。

饥肠辘辘的王子衡匆匆吃过一碗羊肉粉后,又赶紧包车将田福生送往汤山县人民医院。

期间,田福生一直昏迷不醒,一切花销用度都是王子衡自掏腰包。

王子衡身上带的现金只有几百块,根本不够用,幸好田福生送给他的银行卡还在身上,于是决定到了县城找个取款机,先提出万把块来备用。

去县城的车上,王子衡看见卫生院开具的发票右下角,开票时间也是2017年6月27日。满腹狐疑的王子衡又跟司机套话,最终确信,钻完一宿山洞,山外的世界已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怎么可能嘛?

王子衡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心绪难平。

汤山县人民医院接诊了田福生。

按规矩,院方是要先登记患者信息的,但王子衡考虑到田福生人事不知,不好随便翻找他的身份证,于是跟医院商量,先救人,等患者醒来再行登记。医院见对方已预交了押金,也就通融了。

一个多小时的手术过后,田福生脱离了危险,被推进王子衡安排的单独病房。

此时田福生已经醒转,王子衡将一切都告知了他。

田福生先是对王子衡千恩万谢了一番,继而又对时光穿梭和空间转移表达了难以置信。这种所谓的穿越,也只是在影视剧里才看到的桥段。

王子衡告诉田福生,说古代有个叫王质的人去山中砍柴,看见两个仙人下棋,于是他就在旁边观战,等棋局结束,王质却发现自己的斧头已经腐朽了,回到家,才知人间已过了几百年。

唐朝的刘禹锡在诗中还用到了这个典故,有“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之句流传后世。

“引我们出洞的那个东西,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没有,我还专门跟那个三轮车师傅打听过,问他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从山里出来,师傅表示没见到过。”

王子衡又想起一事,“哦,对了,我告诉三轮车师傅咱们是从背后那片云海里钻出来的之后,他那个表情很复杂,好像有点儿不敢相信。你说,咱们钻出来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太邪门了?”

“废话!你以前听过见过这种怪事吗?听你这么说,那个三轮车司机应该知道些情况,你就没跟他多套套话?”

王子衡道:“我哪儿敢再多说什么?人家要知道咱俩究竟是怎么来这儿的,这会儿估计该蹲号子了吧!”

田福生心知王子衡脑子不够灵活,这套话的功夫可不简单,若真让他弄巧成拙,后果不堪设想。只好叹道:“看来,咱俩也就是古诗中所说的‘烂柯人’了!比较起来,咱们还算幸运的,人家穿梭了几百年,咱俩也才一年。”

王子衡说:“田哥倒是乐观!不管怎么说,所有的一切已远远超出了我的认知。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外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目前我们是一无所知。”

他想到了家乡的大姐,两眼泛红:那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了,要真是一年音信不通,她该有多难过呢?

田福生从床上坐起来,掏出手机,道:“咱们在洞子里的时候,手机是没有信号的,这一年当中,外边的亲朋好友不知给咱们打过多少电话,却又联系不上,不把人急死才怪呢!先赶紧回几个电话保平安吧!”

王子衡点点头:“嗯,你在里面打,我去外面打。”

走廊上,王子衡正准备拨键,却又有些犹豫了:失踪了一年,电话里到底该怎么说?算了,还是等回去之后,再跟大姐当面细说吧。

忽听背后有人惊喜地叫道:“王子衡,是你吗?”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故人

“你是……张胜利!”

王子衡的身后,站着一个微胖的年轻小伙。

这确实太意外了!

王子衡还发着楞,张胜利已冲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刚刚我就感觉是你,但是两年多没见了,不敢确认;现在走近了一看,还是当初那婀娜的身姿和熟悉的味道,这真是……咳,我有些激动得找不到话讲了!”

张胜利说话时夸张的表情和丰富的肢体动作,似乎并没有多大改变。

王子衡捶了张胜利一拳:“张大嘴巴,此情此景,你还不吟诗一首?”

张胜利在大学期间,是学校出了名的诗人。

“好好,你容我酝酿酝酿。嗯,来了啊:一枝六叶笑东风,天涯零落无影踪。年年芳菲开又谢,只作萍水短相逢。”

“行啊,还是那么才思敏捷!”

“见笑见笑!打油诗,上不得台面。之前我听赵老大讲,你有差不多一年没跟大家伙联系了,今儿怎么跑到我们汤山来了?”

王子衡忙撒谎道:“哦,我跟一个朋友来汤山办点事情,他不小心受了点伤,我就带他来医院瞧瞧。你呢?你也病了?”

“我能有什么病?我是来看望一位老艺术家的,他正住着院呢!对了,机会难得,你可是我们班出了名的才子,今天一定要跟这位艺术家会会面,碰撞点火花出来!”

王子衡脸红道:“拉倒吧,你个大嘴巴!我充其量就是颗油菜籽,可别拿我当牛皮来吹。”

张胜利正要接话,走廊里有人叫了他一声“小张!”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老者缓缓地从一间大病房中走了出来,旁边有一个高挺的青年搀扶着。

“呦,丁老,您这就要出院了?”张胜利关切地向老者走过去,回头向王子衡眨巴了一下眼睛,意思是你稍等一下。

丁老微笑着说:“哪还敢住?这是人民医院,咱们这些无聊闲汉就不要辱没‘人民’二字了!”

张胜利搀着丁老的另一支胳膊,问那个高挺青年:“涵俊,怎么回事啊?”

叫涵俊的青年气鼓鼓地说道:“文联那边来人说,丁老的腰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要住院的话,医药费自理。”

“官痞!一帮官痞!”张胜利大有点怒发冲冠的意思。

丁老温言劝道:“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三人走到王子衡面前,张胜利热情地给大家做了介绍。

丁老大名友文,省内著名诗人和书画家,现任汤山县诗词楹联协会主席和老年大学荣誉校长;高挺青年叫谌涵俊,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诗词爱好者。

张胜利介绍王子衡时,免不了又是一阵吹捧,搞得王子衡面红耳赤,一个劲儿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丁友文冲王子衡微笑点头,转头向谌涵俊道:“你这个饭局,少了小王,一定是佳肴无盐!”

谌涵俊忙道:“那是自然!子衡兄弟,你是胜利的同学,赏个脸,下午跟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对对,子衡,你一定得参与,都是帮志同道合的诗友在一起,不是什么应酬酒局,大家痛快地交流交流!”张胜利附和着。

王子衡见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他想先去病房跟田福生知会一声,田福生不知什么时候把护士叫了进来,借人家的手机用。田福生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女护士胡扯,女护士双手玩弄衣角,害羞而又幸福地笑着。

“你自己的手机呢?”王子衡煞风景地问。

“傻呀你!都一年了,咱们的手机卡都废了!”

王子衡坏笑了两声,说要出去跟老同学吃顿饭。田福生只是点头示意他要去自去,不必汇报。

众人打了辆车,驶向城南的聚福楼餐馆。

汤山县城建于山顶之上,城区老旧,道路狭窄。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县,至今吃着国家“低保”,难说谁是谁非。

车上,王子衡才了解到丁张谌三人满腹牢骚的原因:

县里马上要承办由省考古研究所牵头的“金竹古国学术研讨会”,县文联指示,汤山作为东道主,一定要给省内外与会嘉宾呈现出汤山的文化底蕴来,因此特地安排在研讨会前举行一场大型的诗词楹联及书画作品展览,具体事宜交由丁友文主持。

要说底蕴这个东西,就好比人的颜值,娘胎里带来的,一旦太低,管你后天多努力,始终高不上去。丁友文等人深知,汤山自古就缺人文精神,今天的教育又被行政干预得一塌糊涂,哪还有像样的家底展示给外人看?

想想同一地区的兄弟县份,人家大定有顺德夫人,平远有丁宫保,乌撒的金竹国遗址更是天下皆知。轮到汤山,就只能领着人家看看月亮数星星了。

可不管怎么讲,客人要来,屋里还是得打扫打扫,难得领导瞧得着,自己尽心尽力去办就是了。好在汤山有一帮半饥不饱的文学艺术爱好者,组织了个小圈子,自娱自乐,也还搞得热闹。现在遇到这种紧急状况,县里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他们。

谁知县文联将一纸红头文件递给丁友文之后,既不出力,也不出钱,全由丁友文看着办。丁友文虽然一肚子意见,但想到这毕竟是宣传汤山的好事,攸关全县利益,也就没做计较,自己带着一帮协会里的诗词同道义务劳动。

两天前的展厅布置中,七十高龄的丁友文爬上楼梯亲自指挥,结果不小心摔下来扭了腰,需要住院治疗。县文联一开始不闻不问,一帮来自各行各业的诗友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起找到县政府办公室闹了一回,最后县政府迫于舆论压力才拍板:丁友文的情况按工伤来算,住院费用由文联出。

住了两天院,文联就派人来催了:医院不是养居殿,病治好了就得走。原本还得留院观察的丁友文只好赶紧走人,他自己腰包里那点少得可怜的润笔费和稿酬,可应付不了高昂的住院费。

王子衡听来听去,也就明白了这个所谓的“诗词楹联协会”和“老年大学”都是属于民间性质的,虽然挂靠了县文联,但经费没有,人员编制也没有,全靠诗词爱好者们自发筹办,自生自灭。

用张胜利的话说,真是难为了丁友文这些人,不计个人得失,全凭一腔对艺术的热爱,生生为汤山撑起一片文明的天空。

其实这种情况,全国皆是。在很多要员眼里,除了GDP,其他的都是屁。

而最让丁友文和张胜利、谌涵俊愤愤不平的是:研讨会之前的文艺演出,光为了请几个三流明星,县里就大方地拨了三百万的专款!要知道,汤山可是全国闻名的贫困县啊。

几个人到了聚福楼,谌涵俊表示还有十几个诗友要来,大家要先等等。

张胜利说:“老谌,四点钟准时开饭啊,晚了我可就赶不上回羊角的班车了!”

谌涵俊道:“放心,绝不误了你明天的早课。”

王子衡一听,大为不解:“张大嘴巴,我记得你当初考的工作是在汤山一中当老师啊,怎么要跑到羊角上课?我们中午就是从羊角过来的,那不是个乡镇吗?”

张胜利尴尬地笑了笑,道:“别提了,我被流放边疆了!”

原来张胜利之前的确在汤山一中任教,半年前,因为在学校的微信群中发表“不当言论”而被处理,调到边远乡镇羊角去任教。

最有意思的是所谓的“不当言论”,不过是些争取教师福利、工资待遇不能低于公务员的话而已,结果凡参与讨论的教师,重则调离县直岗位,轻则在县电视台向全县人民公开道歉……

“这不是文字狱么?”王子衡觉得匪夷所思,“都什么年代了?我之前还一直觉得,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人得多幸福呢!再说,教师待遇不能低于公务员,那不是法律规定的吗?”

张胜利冷笑道:“都说了是帮官痞嘛!他们懂什么法律、懂什么教育?山高皇帝远,这帮人除了耍官威还会做什么?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谌涵俊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拉住张胜利,连声劝道:“你怎么不长记性啊?还敢瞎说,小心你连饭碗都保不住!”

谌涵俊说话的时候,眼睛耳朵都处于高度防备状态,生怕周边有人录音录像。

丁友文也劝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年头,能找一个谋生的饭碗也不容易。你们比不得我这个年纪,你们年轻,责任和担当都容不得你们随心所欲。”

王子衡拍拍张胜利的肩膀:“没关系,学学你的偶像苏东坡嘛!人家被赶到海南岛去,不也照样能写出‘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的豁达诗句么?”

心中却想道:活得这么窝囊,不当这个老师不就得了吗?张大嘴巴呀张大嘴巴,你这张嘴终究惹祸了吧!

想起往事,王子衡的脸上又隐隐笼上了一层乌云。

★★★★ 如果觉得好看,请把本站网址推荐给您的朋友吧!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诗文酬唱

少顷,包厢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一群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或男或女,言笑从容优雅,果然都有些诗人的气质。

大家进来后,纷纷向丁友文表示关切问候,丁友文也站起身来一一作谢。

谌涵俊数了数人头,向丁友文说道:“小汪还没来,要不再等会儿开席?”

丁友文晃了晃手机:“刚刚在微信里沟通过了,小汪去取《短歌行》的样刊,时间难定。大家都是熟人,没那么多讲究,边吃边等吧。”

众人入座,菜还没上,谌涵俊先打来五斤水花酒,向丁友文提议:“还是老规矩?”

丁友文含笑道:“老规矩,行雅令!”

众人都道:“请丁老当令官!”

丁友文道:“咱们随意点,不要太拘谨,我出一首诗,你们挨个往下和就行,除了同韵,其他皆不讲究。”当下沉吟半晌,随口作出一首诗:

雨后入三更,有虫窗外鸣。

原非诗世界,押韵与谁听?

大家拍手叫好,丁友文谦虚地向大家摆了摆手。

谌涵俊坐在丁友文下首,闭着眼睛想了想,吟道:

有景堪如画,相约须早行。

山中花世界,水上梦都城。

张胜利接着:

芳醪缘客饮,诗趣由心生。

鸟语知何处?落霞山外横。

十几个人转眼间就各和了一首,有俗有雅。

王子衡坐在丁友文上首,是最后一个行令的人。在座男女,除了张胜利,大家对他都不熟悉,此时见他要出声了,都是一副期待的表情。王子衡憋红了脸,也和出一首:

村中两三灯,常寻老路行。

风声频唤我,来去又一程。

丁友文举杯道:“小王,你真是一鸣惊人!来来,大家一起敬他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和王子衡碰杯。夸奖之声,赞美之词,一时不绝于耳,王子衡仿佛又找到了大学时的自信,嘴里也开始滔滔不绝,很快便跟大家融在了一起。

酒至半酣,忽见一个小个子男同志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摞书。

谌涵俊赶紧站起身让座:“快来,小汪,丁老等你这杯酒等得好心焦!”

张胜利向王子衡耳语道:“这哥们儿叫汪常,诗词功底堪称一绝,好多作品发表在《诗刊》《扬子江》等权威刊物上,是协会里的得力干将。”

王子衡向汪常瞥去,见此人其貌不扬,但能得到张胜利的高度评价,想必是个高手。

汪常将手中的书搁在饭桌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这是《短歌行》的样刊,先印出来二十本。我听丁老说今天大家都在,就没送去协会,直接抱过来跟大家先分享。”

在座之人欢呼雀跃,瞬间便将桌上的书本瓜分干净,争相翻阅。

张胜利给王子衡抢了一本,介绍说:“这是汤山诗友们自费出的诗集,里面不光收录的有全县优秀诗人近百首古今诗词,还有书画作品,是大家的心血。我们打算把它做成刊物,半年一期,这是定刊之后的初稿。”

王子衡拿了一本在手里,仔细端详。

封面是一幅国画:明月在天,大江奔流,一个英武老人酾酒临江,背后关山苍茫,舳舻千里。画的右侧有竖行题字:短歌行,丁友文戏墨。

好气势!王子衡心中暗赞。

翻开第一页,乃丁友文所作的卷首语,名为《诗词创作浅谈》:

闲来无事,经常站在自家小屋的门前,眺望远处的田野。于是,一幅这样的图景跃入我的眼帘:

晴朗的天空,艳阳高照,白云悠悠;一片秋色,满垄金黄。成熟了的稻穗在秋风中舞蹈。我想,这丰收的喜悦将和这桂花一道,连农民的睡梦也会被熏香。

农民们止不住满心的喜悦,挥着热汗,舞着银镰,起早贪黑地收割着,忙碌着。于是一阕小词《浣溪沙·稻谷丰收》便从我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一夜秋风满垄黄,摇金稻穗教人忙。庭中自有桂飘香。

挥汗又追红日落,抬头仍见白云翔。银镰几镀月华光。

初稿写成,乍一看,还可以;看后一细想,觉得有些地方需要修改。

……

经过改动后的小词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一夜秋风满垄黄,翻金稻海诱人忙。庭中丹桂自飘香。

挥汗又追红日落,抬头仍见白云翔。银镰几镀玉蟾光。

有人说写诗填词很难,其实并不难,只要掌握了格律和一定的技巧;只要有心,只要有情,只要有感受。把你的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心之所感,按格律要求写出来,这就是诗词。

……

要想写出点可以看的东西、好的东西来,要想写出精品,这确实很难。平时要不辞辛劳,多观察,多了解,多体验。搞创作,要自甘寂寞,有时甚至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

诗词宜用率真为之,但不可率意为之。

丁友文。

某年某月某日。

这篇文章读起来朴实无华,但说理深入浅出,尤其是对初学诗词的同好来说,可谓循循善诱。

王子衡因为记住了汪常的大名,特意又从诗集中找来几首他的作品,一看之下,惭然变色。其中有首《行香子·何家院》的小词,更令他印象深刻:

一路行车,百里兼程。神驰处、水秀山清。水怀远志,山抱春耕。喜山边树,河边景,寨边樱。

田畴丰沃,群情振奋。正筹谋、篝火欢腾。主擎村酒,客品人情。愿饮同欢,舞同步,曲同声。

他再次抬起头看看眼前这帮人,只觉得无比汗颜。

这群人喝酒显得很有节制,眼看几个女同胞面已微红,大家就提议作罢。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张胜利着急赶回羊角,于是丁老便道:“我看今天就差不多了吧,先散了,明天大家都到文化馆来,帮忙把未尽事宜都办妥了,改天邀约大家去寒舍小聚!”

谌涵俊也说:“大家可能还没尽兴,可是丁老的身体还须好生调养,咱们就别搅扰他老人家了。”

大家客气地各自道别,分手回家。张胜利邀请王子衡去羊角,王子衡道:“咱们兄弟,我就不跟你客气!眼下我那位朋友还需要有人照料,走不开,过了这阵,我一定去你那里坐坐。”

张胜利应允了,临行前一再叮嘱:“一定要来啊,我在羊角中学等你!”

王子衡起身前,上了个厕所,发现赶在最后准备结账的谌涵俊正在厕所里悄悄打电话:“三叔,借我五百块救急,明天我们就要发工资了,到时一定先还你……”

王子衡觉得有些眼涩,他默默地走到前台,向收银员结了账。

回到医院,田福生似乎等得有些焦急。王子衡在医院门口买了份快餐,递给田福生,问道:“是不是有什么状况?”

田福生轻声道:“出大事了!我刚刚跟高桂云通了电话,她说我现在是公安机关发布的在逃通缉犯!老弟,医院还没登记我的信息吧?”

王子衡道:“好悬!之前你昏迷,我没敢乱翻你身上的东西,所以跟医院商量了,容后再登记你的个人信息。为什么会被通缉呢?”

田福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诚:“鸡蛋粑粑,罪名就是贩卖文物!”

原来在罗静斋病重时,有关部门就已经秘密与美国司法机关联络,正编织一张大网,准备一举打掉以罗静斋为首的国际特大文物贩卖组织。

中美之间虽然没有引渡条例,但在很多国际大案的处理上,都是以司法互助的形式展开的。鉴于罗静斋背后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案件的进展也比较缓慢。

罗静斋死后,由公安部成立的专案组也已决定收网。在这张大网里,田福生、高桂云都有幸成为了待捕的小鱼小虾。

巧的是,“爽爽”警方围捕古艺轩时,田福生却失踪了,而高桂云身在美国,已得知消息,她持有美国绿卡,干脆就躲在美国不回来了。

田福生一开始打不通高桂云的手机,便尝试了很多之前彼此留下的秘密号码,终于与之取得联系,也就了解到了事情始末。

田福生判断,正是自己在鹤壁峰的山洞里耗费了一年光景,这才有幸逃过一劫的。

和高桂云结束通话,原本还想打的几个电话他也不敢打了,此时听到王子衡说身份信息也未暴露,心中放松了许多。

“兄弟,哥哥我现在这副处境,你就别管我了,如果你要报警,我也绝不会怨你半句……”田福生在试探王子衡。

王子衡做人本就没有明确的原则和底线,血气方刚的,再被田福生一激,立马拍起胸膛道:“田哥,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田福生演技高超,一把握住王子衡的手,双眼垂泪道:“老弟,有你这句话,哥哥死也瞑目啦!”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道:“你听我说,整件事都有转圜的余地。这医院不能再呆了,今晚咱们就得出去,只要再找到那条石穴,往回走,就应该能回到以前,甚至更早!”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罟罟冠

王子衡心中憋了很久的一个问题,此时感觉不吐不快。

“田哥,我很想问你:把自己国家的文物卖给外国人,让国宝流失海外,您这个买卖就做得一点都不亏心?”

田福生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几秒,才道:“这是个大问题,我从几个小的角度着手回答你好吧。”

“您说。”

“我不会觉得有丝毫的负疚感。首先,从我们国人的一贯素质来看,并不怎么懂得品鉴和收藏文物。咱们过去有句话,叫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从一开始,咱们收藏文物的目的就是纯功利性的,很少有人去体会文物本身蕴藏的历史文化价值。你看今天很多土豪有钱了,要彰显他的品位,花高价收藏这,收藏那,可是两口子一干架,可能就将几个亿的瓶瓶罐罐给砸了。

“其次,我们的政治环境往往会对文物形成致命打击,甚至毁灭。举个例子,‘破四旧’时期,有无数祖宗心血就毁在一帮政治狂徒手里。有人统计,全国大概有百分之九十的古老遗迹就在这一时期惨遭毒手;北京戒台寺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上千尊佛像被砸成碎片;今天你走在北京街头,听到的东直门西直门已经只是一个简单地名。

“最后,我们的文物保护机制和手段均不完善。而一些好大喜功的人偏偏又爱染指文物,打着保护发掘的幌子,行肆意破坏之实。譬如当初开掘定陵,极为珍罕的宝贵文物,在发掘之后被损毁得差不多,万历皇帝的尸骨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而对比起来看,西方国家无论是个人文化素养,还是技术手段,都比我们强了很多。在我看来,把文物卖给外国人,实则是对文物的一种保护。所以我说,我做文物倒卖生意,做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谬论!”

王子衡听得有些热血上涌。

田福生不好拂逆他,因为还指着他帮忙脱离困境;但又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纠缠下去,只好耐着性子说:“可能我的观点极端了,是有些荒谬。”

王子衡正在兴致上,准备一展辩才,哪容田福生随意敷衍。

“你别急着定性,先听听我怎么反驳你。”

田福生知道拦他不住,挥手道:“那你发表高论吧。”

王子衡道:“先谈国人素质这一块。我承认目前咱们的素质确实有待提高,但随着物质文明的飞速提升,精神文明补上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你嘴中所说的西方文明人,早年间不是也贩雅片,卖黑奴吗?这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而且一个人素质的高低并不一定和他的鉴赏能力直接挂钩,不同素质的人,都有各自的欣赏水平和审美趣味,你不能否认,更不可以偏概全。

“政治环境搁在哪一个国家都是时刻变换的,今天的中国在经历了那场惨痛的浩劫之后,痛定思痛,时刻检讨和反省自己,未来的时代只会越来越好,这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不能因为对历史的成见否定发展,破四旧啊什么的,只会是过去式。

“技术水平也不是停滞不前的。中国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自我反省,你举定陵的例子,那我还告诉你,此次发掘之后,总理就曾专门批示:五十年内不开帝王墓。秦始皇陵我们早就弄清了具体位置,但一直不开掘。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认识到技术还不足。这就是进步。

“你说洋人的文化素养高,懂得保护文物。那我问你,火烧圆明园怎么说?现存于大英博物馆的顾恺之《女史箴图》,被裁成一段一段地裱在镶板上,这就是高超的保护技术?按照你的逻辑,今天的日本高度发达,当初我们是不是没有抵抗的必要,因为投降就是对我们自己最好的保护啊!”

田福生举起双手:“我读书少,我认输!”

田福生本来就是敷衍王子衡一下的,语言逻辑根本没有用心组织,却没想到王子衡还认真上了。

王子衡胸有成竹地说:“你不能勉强嘛,要心悦诚服。如果你不甘心,咱们可以再辩一回……”

看着王子衡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田福生暗暗发笑:这就是今天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形而上的理论一大堆,除了高谈阔论,做事情没一件能上手。

“改天再战,行不行?你看看外面的天色,再争下去,警察就要进门拿人了。”

“好吧,先出去了再说。”王子衡显得意犹未尽。

出院倒是容易,病人进出自由,也没人拦着;但问题是田福生刚刚做完手术,路都走不稳,羊角乡的那片大丛林一时半会儿又怎么回得去呢?还得时刻提防警察,想想都头疼啊。

“还是得先在汤山找个隐蔽落脚点。”田福生说。

王子衡架起田福生,言称想带着病人楼下走走,轻松出了医院。

两人信步走至一处公园,王子衡让田福生坐在石凳上,说:“田哥,你坐会儿,我先去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你可别乱走啊!”

“鸡蛋粑粑!我他妈还能去哪儿?”

依田福生的叮嘱,SIM卡虽然被注销了,但警方依然有可能通过废卡追踪到他们,为谨慎起见,两个人都将SIM卡从手机中取了出来。

王子衡在县城里四处转悠,走到新老城区的结合部时,果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几栋烂尾的商品楼矗立在一片荒草地中,显得格外冷清寂寞。

当地人介绍说,这几栋楼四年前就修起了,原本开发商规划的是一个叫“德胜世嘉”的小区,中途可能是因为资金链的缘故,开发商跑了,楼盘也就随之烂尾了。

“没搞预售吗?”

“怎么没预售?预售效果听说还好得很呢!中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神不管庙不收,几十个办了银行按揭的业主年年都在上访,据说抓了不少。”

尽是些荒唐事儿!王子衡心中暗想。

烂尾楼占地比较大,空旷的野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脚手架和塔吊零件,周围荒凉得很,人迹罕至。

王子衡走进楼体内打探了一番,简直就是几栋“鬼楼”,若在此处藏个几十天,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他迅速回到公园,田福生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神情像个孩子似的。

听完王子衡的汇报,田福生说没问题,是个狗窝都行!

两人等到暮色四合,买了两张竹席、两床单薄被褥,这才悄悄走进烂尾楼,选在三楼一处远离公路的房间休息。

这样蛰伏了两三天,二人一身行头已跟乞丐差不多。

期间,王子衡会间或进城简单采购点熟食和饮料,但因不敢招摇,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剩下的时间,两人就整日窝在被褥里睡觉,不敢高声说话,也不敢随意走动,生怕被人发现。

田福生做完手术后,伤口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日,便能复原。

医生之前预计,个把星期左右,田福生就能正常下地行走了,但是照田福生的恢复情况看,应该好得更快。

第四天傍晚,王子衡进城为田福生买消炎药,刚走出药店,不知觉却撞在了行人身上,将对方手上的书本也撞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王子衡一面道歉,一面赶紧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书本。

当他拾起最后一本书的时候,却被书页中一幅图画吓着了:画面上是一个穿着大红袍的女子,头上顶着个长长的东西,又像帽子,又像发髻。

这分明就是那个侗区女鬼的装扮啊!

“你好像对这幅画很感兴趣啊?”一个年近六旬的男人蹲下身来,和蔼地问道。

这男人中等身材,头发有些白,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浑身散发着一种儒雅气质。王子衡想,他肯定就是这些书本的主人了。

“哦,很不好意思啊,碰掉了您的书!”

男人道:“没关系。”

王子衡将书本恭敬地交还给男人,两眼疑惑地望向对方。

“怎么?”男人笑道,“你好像还有什么问题,小伙子。”

“嗯,叔叔,我刚刚看到您的书中有幅图画,我能向您请教请教吗?”

“当然可以!”男人似乎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求知欲很强,心中倍感欣慰。

王子衡扭头四处张了张,看见不远处有间咖啡馆,挠挠头道:“恕我冒昧,可能要占用您一点时间,咱们去那间咖啡馆坐坐吧,如果您不嫌弃。”

男人对王子衡谦逊有礼的态度很满意,当即答应。

两人走进咖啡馆,王子衡招呼服务员,给各自点了一杯拿铁。

男人退了咖啡,向服务员换了清茶,跟王子衡解释说:“我属于老派人,洋人的口味不是太习惯。”

两人找了一张空桌坐下,王子衡问:“我刚刚看了一眼您这本书的书名,好像叫《大汗的足迹》,是关于蒙古人的吗?”

“不错!这书是我一位老友写的。我这位老友致力于对古代游牧民族的研究,对蒙古人、突厥人以及匈奴人的民族史都有比较独到的见解。我看你年纪轻轻,却对这些冷门书籍感兴趣,让我多少有些意外啊!”

听到男人这样说,王子衡心知此人必不简单,忙问道:“叔叔,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男人客气地回答道:“免贵姓蒙,虚长你几岁,你就叫我一声老蒙吧。”老蒙说话间,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王子衡嘴里说道:“可不敢乱叫!我看您这通身的气派,叫您一声蒙老师应该最合适不过!”一边站起身接过老蒙递过来的名片,只见上面写着:黔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蒙广平。

“啊?原来是蒙所长,失敬失敬!”王子衡赶紧向对方致歉,“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想当年,我还拜读过您的大作《彝乡游记》呢!您这本书通过对黔西北彝族聚居地人物风情的描写,既歌颂了彝族先民勇于开拓、筚路蓝缕的毅力和智慧,也系统地阐述了水西彝人土司政权的兴衰过程,读起来荡气回肠。”

“呵呵,是吗?”蒙广平看上去很是开心,“我这本书付梓以来,销量一直很差,年轻读者更是少之又少,想不到你居然看过,难得!难得!对了,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读书呢?”

王子衡道:“蒙所长,我叫……我叫李小明,去年……哦不,前年毕业于黔民大。”他不敢直接将真实姓名说出来,以免给田福生招来麻烦。

蒙广平点头道:“民大对我省少数民族状况的研究,向来是不遗余力的,与我们考古研究所颇多往来,你既然是民大毕业生,读到我的几本拙作也就不奇怪了!咱们言归正传,你刚刚说,有问题要问我,是什么问题?”

王子衡将蒙广平的那本《大汗的足迹》打开,翻到印有红袍女人的那一页,问道:“这幅图画上,女人的装束可有什么讲究?她是什么人?”

蒙广平扶了扶眼镜,仔细瞧瞧,解释道:“这是元朝时期蒙古和色目贵族妇女的装扮,你看啊,她们穿的长袍要比当时的汉服宽大许多,出行时,往往要有婢女帮忙拉着袍角;当然,最有特色的,还是她们头顶的冠饰,叫做‘罟罟冠’。这种冠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佩戴不起。”

“原来是这样!”王子衡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着,“蒙所长,据您所知,当年的蒙古和色目贵族女子中,有没有人具备一种类似于特异功能的本事,譬如能将水变成冰之类的?还有,当年的蒙古汗国流不流行腰斩这样的刑罚?”

蒙所长吃惊地说道:“小明同学,这些旁门左道你也知道?不错,点水成冰确实有这么一说!当年在西北地区,有一支色目人崇奉‘黑水宗’。这个‘黑水宗’据说出自藏传佛教,但在流行的过程中却走上了极端。它吸取了一些密宗教义,还夹杂了一些中土道教的东西,但却扭曲夸大,已经与正统佛教宗旨完全背道而驰,在部分色目人的上层贵族中很吃香。”

“怎么个极端法?”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正文 第三十六章 罟罟冠)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别相信眼睛

“‘黑水宗’的教徒极力吹捧男女双修之术,因为他们的宗主均是女性,所以很多色目贵族妇女借此宣婬,实在是太伤风化。忽必烈时期,元朝政府下令取缔‘黑水宗’,手段极严,很短的时间内就被镇压干净了。今天的史料中,关于‘黑水宗’的详细记载几乎没有,大都是零星几笔匆匆带过,许多史家似乎都对此讳莫如深。

“我们大概知道的是,这个宗教组织信仰‘水’的力量,从人文地理学的角度解释,这与西北荒漠地区水资源匮乏有关。他们的教义、方术几乎都以‘水’为中心,譬如你刚刚提到的点水成冰,据说就是他们修炼到上乘境界后所拥有的本领。

“有一些学者考证说,当年的‘黑水宗’教徒也有漏网之鱼,有充分的证据显示,这些人隐匿四方,当时云南梁王治下,就发现过他们的踪迹。”

色目贵妇,点水成冰,梁王治下……几个关键信息串联在一起,王子衡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

蒙广平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腰斩这个情况嘛,不好讲,因为纵观中外历史,似乎哪个民族都有这种酷刑,不存在流不流行一说,因为普遍,所以普通,就连佛道两家所说的地狱里头,也有这种锯解腰斩的刑罚嘛!”

王子衡的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咋又和地狱扯上关系了?

“听了您的解释,真是茅塞顿开啊!”王子衡适时转开话题,“蒙所长,您见多识广,以您的身份,我很想知道对于民间的很多灵异事件您怎么看。”

“灵异事件?呵呵,你问的好哇!以我的身份,除了一些陈词滥调,发表不出什么别的高见。不过我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跟你分享两个‘常人’眼中的真实事件,至于背后的原理嘛,你自己揣摩揣摩。”

“您说!”

“第一个事件,发生在1938年6月,侵华日军炮轰河南鹿邑县城,13颗射向老君台的迫击炮炮弹,颗颗都成了哑弹;日军又往县城其他方向连射数十炮,却炮炮皆响。这13颗炮弹到2003年的时候全被发现,这无疑是当年炮击事件的铁证,数年前,一个朋友还专门拽着我去老君台看过陈列出来的四枚炮弹。

“第二个事件,发生在去年5月份,我省东南侗区有一位石姓男子在死亡四十九天之后,居然爬出坟墓,离奇生还。当时我受省道教协会黄会长的邀请,前去侗区调查,这名男子告诉我们:他到了阴间,有位引路使审评他时,考虑到他还有病残的双亲和一双年幼儿女在世,妻子已故多年,家中贫瘘不堪,所以网开一面准许他还阳。”

侗区!王子衡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您信吗?”

“我说信,是因为这些事件进入了很多人的眼睛,我便跟着大家都相信;我说不信,是因为我对眼见为实持有异议。很多时候,信与不信,往往取决于你怎么去‘看’。”

王子衡望着蒙广平,表示很迷茫。

蒙广平喝了一口清茶:“我先问问你,你对宗教怎么看?”

王子衡不确定他是否有意跳开话题,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所有人都有对美好世界的向往和对邪恶世界的恐惧,宗教对人有规避作用,告诉人们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又不能做。比如佛教讲,多做好事,人死后就可以通往极乐世界;做坏事就会下地狱。所以我觉得宗教更像是道德条例,比冷冰冰的律法更有人情味儿。”

蒙广平听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好!可你想不想听听我的一点看法?”

“洗耳恭听!”

“人类自进化以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按照自然法则生存的。整个宇宙,有生就有灭,所有生灵只要不违背自然法则,我们的世界循序渐进,会平稳和谐地走向终点。这种不可逆的变化规律,老祖宗叫它‘天道’。

“忽而到了一个时期,人类突然开化,私欲过甚,狡计百出,以至于原本的万物平衡被打破。他们不满足于顺应天命,欲壑难填,开始出现阶级,出现特权,将暴戾贪婪发挥到极致,还妄想将自然世界玩弄于股掌。如此一来,‘天道’折堕,玩火者必自焚,殃及的将是整个宇宙。

“这个时候,一群大智慧家站了出来,想开悟众生,解救万方。大智慧家们知道世人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往往执着于眼前事物,于是想出很多种不同办法,让大家去接受‘救世’的观念。

“这些大智慧家主要分为两派。一派主张从精神上下手,迷惑众生,治其根本,这一派主要包括咱们本土的道教和外来的佛教,当然也有西方的基督耶稣等宗教;另一派主张从行动上对人性进行自我约束,以礼法律例的形式规范人的言行,构建大同世界,从而回归正道,这一派主要是先秦时期的儒法墨等教派,当然西方后来出现的启蒙运动家也算在内。

“这两大派,用我们今天的话说,一个叫‘出世’,一个叫‘入世’。理念各异,但殊途同归。说到这里,你就应该明白了,所谓宗教,其实就是哲学,是‘济世救人’的哲学。在西方呢,人们管这叫做‘终极关怀’。”

王子衡之前哪里听过这些理论,一时间既觉得新奇,又有些懵懂。继而又想道:老爷子跟我说这些,与我们之前的话题有多大关系?

似乎看出了王子衡的疑惑,蒙广平笑了笑,继续说:“咱们还是转回来吧!现在单讲‘出世’一派,究竟是怎样‘迷惑’众生的。

“人类认知世界,靠的是一套自以为得意的感官系统,耳闻目睹的,身体接触的,心灵感知的,认为就是真实世界了。殊不知,宇宙之广博,又岂是感官能尽知的?人如尘埃,却因狂妄自大而被局限在了很小很小的微观时空里。

“主张‘出世’的大智慧家乃千年不世出的人物,他们正是认识到世人的浅薄,才选择从人们的大脑着手,构建起一个个虚无的善恶天地,世代影响,引导世人弃恶扬善,回归本源。

“佛家讲因果,道家讲承负,基督耶稣讲人人都是带着原罪来到这世上的。你看,说来说去,都是叫你不能作恶,要赎罪;你做好事,有极乐世界等着你,有天堂等着你;你做坏事,那就有地狱等着你。人的精神上有了约束和寄托,世界才又开始向文明迈进。”

王子衡质疑道:“这帮大智慧家真有如此大的魔力吗?他们凭什么能左右世人的思想?”

“你应该听过‘洗脑’一词吧!你不要简单的以为,‘洗脑’只出现在传销和成功学的自嗨当中。人类繁衍至今,我们从一出生开始,无时无刻不在接受‘洗脑’。比方说,夜来香和臭豆腐刺鼻的臭味都是来自于一种叫做硫化氢的化合物,世上很多人都觉得臭豆腐越闻越香,所以忍不住要大吃特吃,但你看见世上有几人敢吃夜来香的?还不是因为从小就有人告诉你,夜来香是污秽不堪的东西,又臭又脏。”

“冒昧地打断一下,夜来香是什么?”

“就是人的粪便!”

“呃……”

“所以宗教也是利用‘洗脑’,达到它想要的目的。”

“如果一个人不信宗教,他还能被‘洗脑’吗?”

“你可以不信宗教,但你活在人的世界里,你的脑子里接收的信息与周围的环境密不可分,无形中都会受到影响。比如,有人高声强调:我不相信有鬼!但鬼的概念已经在他脑海里形成了,抹都抹不掉。真正能做到置身物外的,除了那些大智慧家,世上再无几人。你我都一样。”

“您的意思是说,眼睛所见的,并不一定真实,但我们却生活在一个自以为真实的世界里,是这样吗?”

“看你怎么理解了。我的水平有限,很多奥义表达不清楚,也是纸上谈兵吧!一句话,人的世界观一旦形成,他的所见所闻与固有思想就牢牢粘合在一起,想不相信自己都难。”

蒙广平举起自己手中的茶杯,问王子衡:“眼前的这个东西,你能看出是别的什么吗?”

王子衡轻声笑道:“就是茶杯呗,还能看出什么?”

“这就对了!我们都一样,只能看到茶杯而已。”

王子衡认真回味着蒙广平所说的话,好像还真是难以捉摸。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实在太感谢您,蒙所长,让我又懂得了很多道理。”

蒙广平由衷地说道:“小明同学,不必多礼!此次我来汤山,主要是为了主持明天的‘金竹古国学术研讨会’。你肯定也知道,传说中的金竹古国,其遗址应该就在你们乌蒙市辖县中,所以每两年的研讨会都在这几个县轮流举办,每办一次,都够我忙得毛焦火辣的!这样吧,你如果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今天就先到这里;过了明天,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聊天,我的电话就在名片上!”

王子衡立即表示惶恐和感谢,与蒙广平客套一番后,两人告别。王子衡邋遢的打扮和埋汰的面容,让蒙广平认为这是个贫困的待业大学生,所以临行前,蒙广平说什么也要坚持埋单。

望着蒙广平远去的背影,王子衡感觉此人好像很不真实。

回烂尾楼的路上,王子衡看到一个女人举着手机,正满大街找人询问:“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王子衡暗笑道:妈的,今天全都赶上了!

“高总!”

王子衡向女人喊道。

高桂云惊回首,看见王子衡站在自己身后,微笑着注视着自己,于是猛扑过去,紧紧搂住他,嘴里叫道:“你们这对冤家,可让老娘好找!”

身旁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射过来,王子衡的脸感觉像火烧一般。他赶紧将高桂云从身上推开,道:“高总,大庭广众的,你别这样嘛!”

高桂云狠狠亲了他一口,嗔怪道:“德行!吃了就不认是不是,小蘑菇……”

王子衡赶紧捂住她的嘴,说:“别闹了,我带你去找田哥。”

突然想明白高桂云口中的“小蘑菇”是怎么回事,王子衡忍不住面红耳赤。

高桂云心中牵挂老情人,昨天就赶到了汤山。

她先是根据田福生用过的电话找到县医院的女护士,人家告知她要找的人早就出院了;苦于无法联系到田福生,所以她只好用上了最原始的办法:打开手机上田福生的照片,大街上一个一个地找人询问,又是哀求又是色诱,却始终不知道田福生的下落,直到王子衡出现。

此时天已黑,王子衡尽量绕开人群,专拣偏僻路径行走。

高桂云紧紧拉着王子衡的手,一路上尽情挑逗。

王子衡心痒痒的,却尽力把持:性的诱惑是大,尤其面对高桂云这种风情万种的女人;而同时,一种虚无的道德感又假装告诫自己,错了一次就不能错第二次。

当高桂云现身时,田福生也吓了一跳。

他的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此时跳起身来,跑向门口:“小高,你……你怎么来的?没被公安发觉吗?”

高桂云冲上去偎在田福生怀里,娇声道:“人家想你嘛!再说老娘有的是护照,现在名叫高婷婷……”

干柴碰烈火,两个人早滚到一起去了。

王子衡识趣地走出房间,一个人下到二楼抽闷烟,他的心里,竟然冒出一股醋意。

“混账!”王子衡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犯得着为她吃醋?他心烦意乱地连咂了两支烟,竟靠着墙角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只感觉楼下有轻微响动,他警惕地趴着窗台向外瞧,发现夜色中有两个光点正渐渐向烂尾楼靠拢……

★★★★ 如果觉得好看,请把本站网址推荐给您的朋友吧!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肉票

高桂云香汗淋漓,满足地躺在田福生怀里。两个人赤身裸体,正轻声说着话儿。

“也不知怎么地,在美国,我可没少撩汉子,黄的、黑的、白的,哪样都试过,爽归爽了,但心里就忘不了你田福生!你说,你给老娘到底吃了什么迷魂药?”

“嘿嘿,独家秘方,说不得!”

“滚!你当然不说了,你还要留着下给小四、小五、小六……草泥马,老娘上辈子欠你的!”

田福生柔声道:“小高,难为你了!眼下是我田福生最困难的时期,这个时候你还对我不离不弃,可见你对我的这份心得有多真!”

高桂云将脑袋紧紧扎进田福生的胸膛,红着眼道:“冤家,这辈子我都跟定你了。”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往事,如梦如幻……

她从小生的漂亮,习惯了一直被别人称作“班花”;她十三岁的时候没了父亲,母亲改嫁,继父糟蹋了她;她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了,男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每一次用身体征服了男性,她的内心深处都会获得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她跟“家”彻底了断,从此只身闯天涯。

遇到罗静斋的时候,她正在“黄都”挥霍青春。无数次糟践自己,她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罗静斋对她说,跟着我吧,我让你衣食无忧!很多男人都跟她说过这种话,但她唯独依了罗静斋,因为罗静斋看她的眼神,一如小时候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父亲。

在她生命里停留过的男人,没有一个让她动过心,哪怕是罗静斋,她也只感到亲切和可以依赖。直到田福生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才发觉:原来爱情只需要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田福生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特别享受那种自由放荡的感觉。”

田福生说:“我给不了你名分,但我能给你我的生命。”

田福生说:“我知道你耐不住寂寞,你可以玩男人;这个世界原本就应该这样,允许男人放火,就要包容女人点灯。”

……

高桂云的眼里,噙满了幸福的泪水。

田福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跟我说说省城的情况吧。”

高桂云揉了揉眼睛,说:“你他妈算倾家荡产了!古艺轩早被查封,你的银行户头都被冻结,能捡下你这条小命儿,都是祖坟冒青烟了!我是在国外听说,你们去石板坡后的第二天,三合潭景区被关闭了两三个月,我想肯定是有人注意到了你们的行踪。”

田福生明白,肯定是自己的路虎车和留在鹤壁峰上的绳索惊动了某些人。

“看来这回上头是动了真格。以罗老的实力,还有他背后那强大的靠山,居然落得个土崩瓦解的结果,想想都有些后怕啊!”

回想起那年罗静斋对他说,最多不出三年,会出大事。现在果真应验了!田福生不得不佩服罗静斋这些人,做生意不光有精明的头脑,还得具备超前的政治预判。

高桂云说:“可不是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姓周的势力那么大,最终还不是玩蛋去了!老罗生前说,这年头就算做正当生意,都像是头顶火盆走钢丝,两手还拎着个定时炮弹,风险太大。福生,你听我的,这次咱们要是脱离了险境,就他妈老老实实过好下半辈子算了,钱是挣不完的!”

田福生没有说话,两眼深邃,好像陷入深思当中去了。

“对了,那个龙五爷呢?怎么没见你们在一起?”

田福生将龙飞虎的死因简单交待了一下。

“哎,你们这就叫人财两空啊!”

田福生叹道:“空就空吧!小高,我觉得人这辈子,从生下来就是要还些东西的。还钱,还情,还命……冥冥中欠了人家的,到死都跑不了,脑袋上面有双眼睛把你盯得死死的。”

高桂云噗嗤笑道:“田福生,这山洞让你钻的,脑袋都坏了?这不是你的说话风格啊?”

田福生道:“不是脑袋坏了,是经历些事情后,似乎看得更透彻一些了!”

高桂云翻身骑在田福生腿上,笑道:“透彻了?来来,老二留着也没用,老娘索性跟你揪下来,让你六根清净的当和尚去!”说话间,两手早摸向他胯下。

田福生叫道:“当和尚也不能让兄弟吃素!”两个人打打闹闹,又缠在了一起。

王子衡忽然冲进门来,冲二人比着噤声的手势:“快别闹了,有人上来了!”

田福生听了大吃一惊:“会不会是公安?”

他迅速穿好衣裤,嘱咐高桂云乖乖躲在被窝里别动,他和王子衡悄悄出去先看看情况。

两人走到客厅门口,凝神屏息向外张望。楼下,两束光影晃动,有人正在上楼来。来人只上到二楼就停下了脚步,似乎已经进了二楼的客厅。

田福生拍拍胸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他瞟了一眼王子衡,意思是一起下去看看。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二楼楼梯口,循着亮光往客厅里看。

来人是两个结实汉子:一个四十出头,走起路来右腿微微有些瘸;另一个要年少些,剃了个大光头。

两个汉子此时坐在客厅正中,各自打开着手机上的电筒,正分烟来抽。瘸腿汉子的右手边,有个大麻袋搁在地板上,似乎装了满满的一包东西。

少顷,大光头开口道:“三哥,你想清楚没有?确定要这么干?陈同升可是你堂弟哪!”

田福生和王子衡一听到“陈同升”三个字,两人都是浑身一哆嗦。

只听那叫三哥的汉子冷笑道:“去他娘的堂弟!他认我们陈家吗?小八斤你少罗嗦,人都绑来了,老子可不许你这时候打退堂鼓。”

小八斤吐了吐舌头:“三哥,我比不得你。你让我打架挥刀子容易,这拐人绑票的事儿性质就不一样了。你轻车熟路,我还是头一回,万一搞砸了……”

“闭嘴!”三哥面露凶相,“小八斤我告诉你,这事儿你已经掺和了,就规规矩矩地帮我办妥;完事儿以后,你要敢跟人提半个字,我把你脑袋揪下来当夜壶,你信不?”

小八斤赶忙点头:“是是是,您是大哥,我敢不依?走遍汤山,谁敢得罪你三哥呀!说说吧,你到底什么计划?”

三哥感觉有些热,将身上的背心儿脱了下来,又把裤脚卷至膝盖上,右腿小腿肚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露出两个疤。

田福生看见眼前景象,又想到二人刚刚谈话的内容,脸色大变。

“你找的这个地方安全吗?”三哥问。

小八斤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闲置了三四年的烂尾楼,平时连只鸟儿都不愿进来撒泡屎,更别说人了。”

“那好,你听清楚。”三哥望了身边的麻袋一眼,“陈同升的儿子这几天你就在这里牢牢帮我看着,我出去跟胡英兰周旋;等她把赎金交了,我再交代你接下去怎么做。”

小八斤听了不解道:“交了赎金就放人嘛,你还要搞什么名堂?莫不是你又想起老路子,顺手再把他卖了?”

三哥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我自有打算,你照办就是!”

小八斤道:“不是我说,三哥,你弄清楚情况没有?我听说陈同升去年自杀了,现在就剩孤儿寡母在汤山,那胡英兰又没什么正经工作,他们家哪来的什么钱啊?你还一开口就要五十万!”

“没把握我敢瞎来?我告诉你,陈同升死前,给家里可是汇回来一百万的!这两口子,都是畜生,就没想着给我那可怜的婶子一分钱,小八斤你说,我弄他一半钱来,算不算替天行道?”

小八斤道:“你说的都对,我小八斤也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既然跟你把人都绑来了,又哪还有什么退路?但凡事先说断,后不乱:一旦事儿办砸了,如果我进去,我绝不招你出来;如果是三哥你不小心进去了,你也得讲义气,否则我这张嘴一时没管住,把您这么些年的英勇事迹都说了出来,后果怕更严重……”

三哥在小八斤的光头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就你鬼心眼儿多!”

王子衡基本上断定:麻袋里面装着的,就是陈同升的儿子!

这个三哥伙同小八斤将其绑来,目的是要勒索陈同升的家人。听口气,三哥提到的那个叫“胡英兰”的人,应该就是陈同升的老婆。

这世界还真是小,想不到汤山竟然是陈同升的老家。

三哥站起身,说:“小八斤,这几天你一定给我看牢了,老子每天开给你一千块,可不是让你浪来的!我先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羊角会合

眼见三哥起身出来,田福生和王子衡赶紧悄悄往回走。

两人回到三楼客厅,王子衡望了田福生一眼。

田福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毕竟是朋友的儿子,你不能不管。这样好了,待会儿我帮你打晕那个小八斤,你抱着小孩儿出去!”

王子衡感动地说道:“田哥,谢谢你!”

两人当初躲进烂尾楼时,随身带了两根钢管,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此时田福生进房去拿钢管,高桂云躲在被窝里轻声问:“有没有事啊?”

田福生道:“睡你的吧,都在掌控之中!”

两人再次下楼,三哥早走得远了。

王子衡悄无声息地站在二楼客厅门口,等田福生在门框边埋伏好后,王子衡冷不丁地大叫道:“小八斤,你给我滚出来!”

客厅里的小八斤正聚精会神玩着手游,听到王子衡的叫声,吓了一大跳。他举起手机往外照,嘴里问道:“你他妈谁啊?”脚步已经迈向门口。

小八斤的脑袋刚探出来,田福生对准他的后脑勺就是一记猛击。

小八斤应声倒下。

王子衡赶紧冲进客厅,打开麻袋:里面,是一个十来岁的男童,昏迷不醒。

田福生走到王子衡身后,催促道:“你别磨叽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你赶紧把他送回去。他八成是被这两个人迷昏的!”

王子衡二话不说,将肉票抱起,迅速冲出烂尾楼。

此时已是凌晨两点过,县城街道上基本上看不到几个人影了。王子衡胡乱走了一阵,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陈同升家在哪里。

他看了一眼肉票身上的校服,胸前印有“汤山一小”四个字,当即决定:就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吧。

几天前他和张胜利一干人去城南吃饭,餐馆正好就在汤山一小旁边。王子衡略加回忆,很快便找到了学校。

学校离开门还早得很,随意将孩子放在校门口,王子衡放心不下;同时又担心孩子突然醒来,暴露自己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思前想后,王子衡只好将孩子放下,自己躲在一个隐蔽的所在,暗中留意观察,直到确定孩子没有危险后再离开。

男童被下的迷药量有点大,眼看天已见亮,仍不见醒转。

街面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很多人对这个坐在校门口酣睡的孩童指指点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再过得个把钟头,男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放声大哭。

忽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跑到男童跟前,吃惊道:“陈先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昨天放完学都去哪儿了?你妈妈找你都快找疯了!”

陈先睿哭道:“杨老师,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天三伯伯说带我去吃炸鸡,吃着吃着我就睡着了,我……我……”

杨老师忙拉着他的手,边往校外走边说:“好了好了,你今天先别上课了,走,我带你回家找妈妈!还有,待会儿见到警察叔叔的时候,你把你那个三伯伯的情况说清楚……”

杨老师说着话,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向远处驶去。

王子衡已然疲乏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此时见陈先睿碰到熟人,终于宽心;但又转念想道:为周全起见,我还是跟着他们,一定要让陈先睿见到妈妈才能彻底放心。

他叫了辆黑车,一路跟着杨老师他们驶去。

杨老师领着小先睿到一处小区门口停下,他向门口保安说了孩子的大概情况。

那保安对小区里的这些孩子比较熟悉,认出陈先睿,便跟杨老师说道:“老师你快带孩子在我们保安亭休息下,他妈妈昨晚上就带着人到处去找了,这会儿还不见回来,你们一边等她,一边先跟她打个电话吧!”

杨老师依言带陈先睿进了保安亭。

王子衡也下了车,在一个路边摊点了份糯米饭,继续观察。

他抬头看了看小区高楼楼顶的牌子,上面写着“远洋天地”四个大字。跟摊主一打听,才知道这是汤山最豪华的小区,外人戏称“富人区”。

汤山县城虽然不大,但近几年来房地产业的泡沫市场却很火爆。棚户区改造,新城区开发,将楼市炒得热火朝天。大量的流动资金在银行、房开、政府手里转了一大圈,最终把一群工薪阶层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地人介绍说,你别看汤山是个偏远的西部小县城,平均房价已然炒到了三四千一平米。房子虽然修得又高又大,但是各方面的监管机制却落后得太多,大多数楼盘的房屋质量、物业管理、区域规划都是一团糟,弄得百姓怨声载道。

政府只管卖地收钱,应付寅吃卯粮的财政局面,至于“为人民服务”嘛,嘴上提一提就行了。遇上烂尾的喽,物管乱收费的喽,房奴们是有冤无处申。你要较真儿,流氓威胁你,官员恐吓你,找谁说理去?

据说前不久汤山就发生了这么一件荒唐事儿:某小区物业代收电费,价格高出国家标准很多。业主们自然不干,拒交电费,以示抗议。谁知物业的本领通天,将情况“反映”到县里,县纪委马上出手整治,在这帮拒交电费的“刁民”中揪出公职人员,以辞退作威胁,勒令检讨反省,补缴电费!

你看,本应是伸张正义的部门,却干起了与利益集团狼狈为奸的勾当,让人怎么活?

这些东西听得多了,王子衡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我的亲娘!这苍蝇恶心起来,确实要比老虎还难对付。

又想道:陈同升的收入状况我是大致了解的,在“爽爽”省吃俭用,估计也就刚够他在老家为妻儿置办产业了。看来,陈导还是个挺顾家的男人嘛!

几分钟后,可能是杨老师的电话起了作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匆匆赶到小区门口。

“先睿,小祖宗!你一晚上都跑哪儿去了?”女人喊道。

陈先睿从保安亭中冲出来,扑进女人的怀里:“妈妈……”

母子二人已哭成一片。

王子衡想:想必这女人就是陈同升的老婆胡英兰了。

杨老师出来劝道:“先睿妈妈,孩子回家了就好。我们还是赶紧进屋商量一下,小先睿提到的一些情况似乎不太妙!”

胡英兰听了杨老师的话,变得紧张起来。当下挽着陈先睿,招呼杨老师去家中坐。

三人才迈了几步路,小区门外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先睿,我的乖孙孙,快让奶奶看看你,有没有伤着呀?”

王子衡看向来人,见是一个衣着褴褛、邋遢不堪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白发苍苍,说话的腔调带着颤音,明显是关心和焦急所致。

陈先睿听到老妇人的呼喊,回头哭道:“奶奶……”

胡英兰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轻喝道:“先睿,你忘了爸爸跟你是怎么说的了?”

小先睿收住哭声,疑惑了一阵,鼓着腮帮又调头跟妈妈走了。

杨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先睿妈妈,怎么回事啊?”胡英兰笑道:“没什么,杨老师,我们快上楼吧!”

看见小先睿完好无损,老妇人似乎放心了,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离开。

王子衡发现,老妇人的背后背着个竹背篓,在黔省大部分地区,人们对这副装扮一点都不陌生:他们都是靠出卖苦力为生的穷苦人,唤作“背篼”。

她是陈同升的母亲,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在做背篼?看胡英兰的意思,也是不想让儿子和奶奶相认。这,也太反常了吧!

王子衡猛然想起,当初在民大堕落街室友聚会时,赵怀来说的那半句话:“啧啧,媒体爆料,你们这位陈大导演,名声可不怎么好……”看来,这里边儿还真有文章。

人已安全送回,算对得住老友了!匆匆吃完糯米饭,王子衡忙往烂尾楼赶。

上了楼,房间里被褥仍在,田福生、高桂云以及被打晕的小八斤全都不知去向。地铺边,田福生用碎水泥块在地板上留下了四个字:“羊角会合”。

正文 第四十章 奇文

王子衡想不明白,田福生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会走得如此匆忙。如果他是想甩下自己,也没必要留下字迹呀!会不会是那个三哥和小八斤搞出了什么状况?

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动身去羊角吧。想到不明不白就虚度了一年时光,王子衡也心有不甘,需得赶紧弄个清楚才行。

他先是找了个洗浴中心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再去服装店买了身撑头衣裤换上,理完发剃完胡须,对着镜子照了照:很好,之前的那个俊朗小伙儿又回来了!

班车颠簸在山路上,云贵高原的风拂过脸颊,有种说不出的滋润和凉爽。车子里响着凤凰传奇浑厚高亢的嗓音:“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王子衡上车就开始打盹儿,这一觉睡得很实,班车到了目的地他都没醒。

司机上来拍拍他肩膀:“兄弟,该下车了!”

王子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就到了?”

“到了!”

街道上很热闹,看样子是赶场。王子衡问明了羊角中学的方向,决定先去拜访拜访张胜利。

羊角乡集镇地处山间小盆地,街道狭窄,卫生状况恶劣,马路上随处能见到羊粪牛粪。搞小买卖的生意人占据了街道大半位置,大小车堵成了一条长龙,一阵阵尖锐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让人倍感烦躁。

王子衡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像条蛆一样艰难地拱行着,人声嘈杂,各种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有时候一不小心,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口酸爽老痰就会黏在身上,令人作呕。

此情此景,让他不禁想到那天与田福生的辩论,难免有些气馁:从目前的状况看起来,我们距离“文明”似乎还比较遥远。

羊角中学门口,门卫老头儿双脚搭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找谁啊?”

“我找张胜利。”王子衡礼貌地回答。

“哦,就是被整下来的那个小子?”门卫倒是直爽。

“嗯,就是他。”

门卫递过来一个脏兮兮的本子和一支圆珠笔,说:“先登个记吧!登完记自己进去找,他上七年级的课,教室都在二楼。”

王子衡登完记,说了声“谢谢”,爬上教学楼的二楼,逐个教室的去找张胜利。走到七(3)班教室门口,发现里面的学生正自觉地背诵课文,讲桌旁坐着一个男教师,将后背对着门口,脑袋耷拉着不知道在干嘛,那背影看上去很像张胜利。

王子衡敲了敲门,男教师惊觉,颇有些惶恐地回头张望,手中的手机没握紧,“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子衡?哎呀我去,你吓死我了!”男教师果然是张胜利。

张胜利走出教室,王子衡笑道:“你就是这样上课的啊?”

张胜利撇撇嘴:“混日子呗!教好教歹都一个球样,反正也就那点工资。再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老师主要就是监督复习,还那么卖力干什么?”

王子衡摇着头道:“你们这些人啊,一边老是抱怨教育体制有问题,一边又混吃混喝误人子弟,叫我说你什么好?”

“去去去,别上纲上线!你刚才一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是领导,把我小心脏都快吓跳出来了。”

张胜利右手搭着王子衡肩膀:“先去宿舍吧,等我上完课,再给您接风洗尘!”

两人来到教学楼背后的教师周转房,张胜利刚打开宿舍门,背后响起一声官腔:“张老师,你带什么人进来?”

二人回头,只见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站在身后。这男子头有些谢顶,身上穿的短袖衬衫扎进裤带里,一条红领带笔直挂在胸前,格外扎眼。他说话的时候,双手背在背后,两眼露出异常严肃的光芒。

“尚主任,这是我的大学同学王子衡,他今天特地从省城赶过来看我……”

“学校不是菜市场,怎么随随便便就把人往教师宿舍里领呢!”尚主任好像吃了生米饭,肚子里膈应得很。

王子衡识趣地说道:“这样好了,胜利,我去校门外等你。”

张胜利一把拽住王子衡,将他推进宿舍,扭头对尚主任陪着笑道:“主任,通融一下,远来的客人怠慢不起,等我下完课就领他出去,好吧?”

尚主任冷哼一声,脸紫得像副猪肝:“你看这办吧,张老师,你这个学期的考核分已经是全校最低的了。”

“您尽管扣,我也不指望靠这点考核分发财!”说完,张胜利顺手将门重重关上。

这是一间四十多平米的单身宿舍,里外总共两个单间,一间起居,一间应付工作和生活。

门口放着饮水机,张胜利给王子衡倒了杯水,道:“你先坐会儿,我这节课还有二十来分钟,完了咱们出去吃饭。”

王子衡道:“你别管我,先去上课要紧。”

张胜利出去后,王子衡在房间里来回打量。

自己的手机好几天都没电了,虽说暂时用不着,但想到马上就要穿梭回去,还是充上电的好。他和田福生虽然将SIM卡取了出来,但都没丢,为的就是回去后继续能用。

他找到了张胜利放在书桌上的充电器,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书桌上,有一张四尺宣纸,上面是张胜利刚刚挥就的一首诗:

晚来风愈冷,愁乱总无边。

世事凭谁论?人情从利偏。

终究三尺让,何必两相煎?

旧隙难修好,新交恨又添。

“好诗!”王子衡暗赞道。

当今有很多喜欢写古诗的人,往往拘泥于辞藻格律,内容上常作无病呻吟;张胜利现在的诗,既能做到言由衷,又能兼顾格律工整,与大学时相比的确精进不少。这个张胜利,明明是很有才华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就长了一条长舌呢?

一抬头,又看见墙上挂的一幅立轴,上面是一首词:

独自慢登临,向晚时分。一山烟雨看无痕。点点情思皆化了,过眼烟云。

乏计可称春,怕不均匀。参差花草各缤纷!谁在此间多计较?无那精神。

瞧那字迹,同样是张胜利的手笔。人道字如其人,观张胜利的字体风格,奔放飘逸,大有陈加林老先生的神韵;但细看每一笔每一划,又显得狂狷有余而沉稳不足,总是少了些安分。如此印证起来,张胜利的行为便也能得到解释了。

书桌的边角,是张胜利刚刚收上来的一摞作文本。最上边的作文本已打开,张胜利还没得及作批注。王子衡粗略看了作文两眼,一下子来了精神。

作文题目,叫《我的梦想》:

我家是贫困户,我长大后也要像爸爸一样要做贫困户。

爸爸说,做贫困户是最幸福的事情,不用劳动,就每个月都有钱,比他们打工的强,打工的还要每天做事情。

我家没有水吃了,爸爸打了一个电话,那些政府的人就来给我家修水井,把水管拉到家里,还送了我们米和肉,肉有点不好,全是瘦的,有肥的就更好吃了。

原来我家坐的土墙房子,政府的人说我家的房子要倒,拿钱给我家修了新房子,坐在明亮的家里,我觉得政府就是好啊,没吃的就送,没住的就修,老师也来我们家,照相送本子。

我长大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做贫困户,这就是我的梦想。

看着这样的奇文,王子衡哭笑不得。

自精准扶贫政策施行以来,民间多了无数怪现象:非农户口拼命改回农业户口,家中有在公家单位任职的赶紧踢出户口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孤寡老人领进家中来养……时间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五六十年代,人人都在哭穷、比穷。

有一次大姐打电话来,告诉他家里没能评上精准扶贫户,电话里哽咽地说,现在想穷还得有关系!

二十多分钟后,张胜利回到宿舍。

“走,我带你吃点特色去,骟鸡点豆腐!”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张大嘴巴

(文学度 )两人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农家乐,张胜利唤来老板,吩咐他一定要做一锅最正宗的骟鸡点豆腐来。

老板和张胜利熟识,笑道:“不正宗不收钱!”

骟鸡点豆腐是乌蒙地区排得上号的特色小吃,非常具有地方风味。

骟鸡,就是阉割过的未开叫公鸡,剁成肉沫之后倒进豆浆中,再用适量酸汤洒入豆浆,使豆浆凝固成爽嫩的豆腐,搭配特制的豆豉蘸水,吃起来鲜嫩滑腻,爽到不行。

值得一提的是,这道菜点豆腐所用的原料,一定要是乌蒙地区的特色酸汤,你要换做外省的卤水豆腐或石膏豆腐,口感都会大打折扣。

菜还未上,二人就着一碟花生米喝起了啤酒。

王子衡想起刚才的那个丧门神,问道:“胜利,头先那个什么尚主任,是什么来头啊?”

“哈哈哈!”张胜利大笑道,“好大的来头!他是咱们羊角乡教管中心的主任。”

王子衡道:“我去!他那派头,简直就是省委书记嘛!”

张胜利道:“你没发现吗?咱们国家,官儿越小,架子越大,他要不在吾等屁民跟前打官腔、踢官步,就好像找不到存在感。再说,你可不能小看了这个教管中心的主任,乡镇上的老师评职晋级,或是想往更好的地方发展,都必须先过他这一关。到那时他吃要卡拿起来,乖乖,够得你受!”

“他这么嚣张,你得罪他就不怕吗?”

“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参加国民党,我怕他干什么!我是无欲则刚。经过上次的教训,我对公家这东西已经看透了,再干两年,辞职走人,自有留爷处!”

“你还是那么愤青!”

“不愤不快呀!”张胜利竖起手指往上指了指,“这年头,人们对小混混越来越理解,因为知道有比他们更混的;大家对黑社会也越来越宽容,因为知道有比他们更黑的!我跟你说说咱们这位尚大主任的故事吧。”

王子衡不拒绝:“可以听听!”

张胜利咳了咳嗓子,摆出一副说书的架势:“话说尚主任当年还是羊角小学的校长,为了让仕途迈得更宽阔一些,他决定去拜郑县长的山门。哦,对了,郑县长你听说过吗?两年前倒台的那位?”

“是不是郑泽成?有段时间电视里面播得频繁啊,说这个郑县长是出了名的‘三好县长’,好票子,好美女,好喝酒。他出门的时候,公文包里总要放十几个拦精灵。”

“对对对,就是他!郑县长下马后,市纪委公布的通报里,就提到他有三十几个情妇。言归正传,尚主任,不对,当时还是尚校长,他老婆是出了名的羊角一枝花。得知郑县长好色,尚校长就决定投其所好,说动他老婆陪郑县长睡觉。

“谁知道郑县长睡了他老婆后,并没有如愿让他当副乡长,只给了他个教管中心主任的位子。尚校长觉得委屈啊,我跟你同甘共妻,你怎么能睡后拆床呢?

“后来在一次酒会上,郑县长说出了原因:你们大多数同志啊,都是好同志,但也有例外。譬如羊角乡的尚主任,你老婆漂亮是漂亮,可那股狐臭味儿实在太大,睡一觉醒来,熏得我这眼睛哦,好久都张不开!尚主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场作出深刻检讨和反省……”

王子衡皱眉道:“你说的这些都有根据吗?”

张胜利还没搭话,农家乐老板这时已端着汤锅进来了。

老板一边点火,一边对王子衡说道:“有根据没根据打什么紧?反正只要咱们这位张老师一来,就有听不完的新鲜故事!张老师,你什么时候得闲,再跟我摆摆刘乡长的故事,上回我老婆她们听了,几天几夜笑得合不拢嘴,偏偏没让我赶上……”

升斗小民们的心态,就是图个乐。

张胜利忙道:“没关系,等你不忙了,我一定说给你听。”

王子衡的脸上,开始露出厌恶的神色。

张胜利发觉气氛不太对,忙转开话题:“少扯淡,多吃饭!子衡,快动筷子!”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饭,闲话少了很多。

“对了,子衡,今天怎么来羊角了?专程来看我的?”张胜利还是有些耐不住寂寞。

“哦,还是我那为朋友的事儿。他伤好了,说要来羊角拜访一位老故人,当时我在汤山县城走不开,就让他先过来了。眼下我们事已办妥,就要动身回‘爽爽’,这时候却联系不上他,所以我来找他,顺便也来看看你。”

王子衡尽量把谎话编得圆一些,结果发现自己的天赋好像并不怎么样。

“羊角说小也不小,怎么找呢?有没有具体的位置?”张胜利问。

王子衡想了想:田福生如果要让自己跟他会合,不可能没头没脑地只说个大地名。两人对羊角都不熟,但共同的目的都是要回到那片大丛林里去,那么具体的会合地点就只有一个:陈家寨。

“好像是个叫陈家寨的地方。”王子衡假装思索道。

张胜利一拍大腿:“那地儿我熟!这样好了,明天周末,你今晚跟我在宿舍里将就一宿,明早我带你去找,如何?”

王子衡忙推辞:“不用了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去找就行。再说了,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校有校规,我自己随便找个旅馆住下就行。”

“见外了不是?”张胜利鼓着眼睛,“尚主任我可没放在眼睛里呢!别怕,就住我那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人生地不熟的,我帮你找人肯定也要顺利得多啊。”

王子衡只说不用,这倒让张胜利疑心起来了:“你不是瞒着我要去干什么别的勾当吧?”

“哪有!”王子衡红着脸道:“行,盛意难却,我依你就是,明早就麻烦你跟我一起去趟陈家寨。但是,我还是坚持在外面住。你不怕那个尚主任是你的事,但我夹在里面做人很尴尬,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跟你住学校!”

王子衡情急之下,想出这么个点子,嘴上答应张胜利,心里却想着等明天一早我来个溜之大吉。田福生跟自己的诡异经历和打算,还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张胜利拗他不过,只好达成一致意见。

酒至半酣,两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山头的红日已经西垂,时间已到傍晚。

王子衡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愁闷,开口问:“胜利,其实当年,你根本就没有看到宋思玲和大长腿有什么越轨的行为,对不对?一切都是你的臆测!”

张胜利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望着王子衡道:“我就是这样一张嘴,你们不是都叫我‘张大嘴巴’吗?怎么,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王子衡强压怒火:“人,说话做事都要负责的,你懂不懂?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的口无遮拦,3班的孙艺珍都自杀了!”

“哼!”张胜利咬了咬嘴唇,“好一个负责!大三那年暑假,在清溪客运站,我亲眼看到你坐上了去涟江的客车……”

王子衡浑身好像触电了一样,颤栗不已。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张胜利,张胜利却低下了头,自顾用筷子在锅中翻搅。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

张胜利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接完电话,张胜利惊慌地站起身来,说:“咱们现在就得启程去陈家寨了!”

“怎么了?”

张胜利回答:“学校来电话告诉我,我班上的一个学生死了,她家就住在陈家寨。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样子闹得挺大,校长要我现在就跟随派出所的车过去。子衡,一起吧!”

王子衡点点头,与张胜利一起迅速走出农家乐。文学度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箐梁子

张胜利的心里隐隐担忧:

两三天前的夜自习,他在督促学生期末复习,班上有位叫黄三妹的女生,对于几个简单的主观题答题思路始终无法掌握。黄三妹的基础很差,到初中时,拼音都还不会;不过这丫头学习态度倒是很端正,平时相当用功。但可能是智力的问题,这孩子再怎么用功也是枉然,成绩永远垫底。

张胜利耐着性子跟她单独解释了很多遍,可只要稍加延伸拓展,黄三妹又不会了!黄三妹显得着急而又无助,张胜利却恼了:自己被贬到这山沟沟里来,就是伺候你们这些笨蛋的?

“黄三妹,你怎么这么憨?”张胜利咆哮起来。

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盯向黄三妹,黄三妹局促不安,难过又自责的轻轻啜泣起来。想不到张胜利接下来的话,彻底击垮了这个小女孩的自尊。

“你已经长得像个猪八戒了,还不用点心好好读书,将来靠什么养活自己?”

班上同学哄堂大笑。

黄三妹“哇”的一声,趴在书桌上放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黄三妹跟张胜利请了假,说是家中有事,必须赶回家去。张胜利批了假。黄三妹转身离开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这黄三妹一走就是两天,张胜利正准备找个时间联系她的家人,却不成想先等到了她死亡的消息。

学校领导在电话中说,黄三妹家好像死了不止一个人,惊动了派出所。作为黄三妹的班主任,张胜利有必要走一趟,协助民警了解情况。

张胜利的心“嘭嘭”乱跳:黄三妹是怎么死的?自杀么?会不会跟自己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有关?如果真是这样,那麻烦可就大了。

派出所门口,副所长蒋道坤正等着张胜利。

“张老师,要麻烦你了!”蒋道坤客气地说。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做的!蒋所长,具体是什么情况?”

蒋道坤道:“先上车吧,咱们车上说。”瞥了王子衡一眼,“这位小兄弟是?”

张胜利道:“我同学,去陈家寨找人的。蒋所长,您的车够坐吗?顺便捎上他吧!”

蒋道坤指了指身后三个民警,说:“超了一个,但问题不大,一起去吧。”

警车发动,六个人一起驶向陈家寨。

路上,蒋道坤告诉张胜利,黄三妹家一共死了四个人:十四岁的黄三妹,十二岁的黄小豪,九岁的黄小杰以及五岁的黄幺妹。

兄弟姐妹四人都是喝了百草枯后中毒死的,村民们发现时,个个都没了气。最奇怪的是,黄三妹临死前将头扎进油锅,整个脑袋都被炸焦了。

“他们的父母呢?”王子衡插了句嘴。

蒋道坤说:“孩子们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母亲三年前跑了,不知去向,这四个孩子就成了留守儿童。平时在家,主要就靠黄三妹这个大点的姑娘照料。黄三妹上初中后,因为寄宿在学校,养家的担子又落在了黄小豪身上。他们的父亲黄学武之前也汇过些钱回来,但村干部反应,最近一年多,黄学武好像失联了。”

张胜利也了解一些黄三妹的家庭情况,但也没太格外关注,因为在整个班里,像她那样的留守儿童占了七八成。

可是听了蒋道坤说的情况,他的心揪得更紧了:黄三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脑袋扎进油锅里?别人不清楚,他最明白。

那是一个长相极其平庸的女孩,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色素沉着,使她脸上有许多黄褐色斑点,皮肤干燥蜡黄,经常被人嘲笑。

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有谁不在意自己的容颜?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已经极度自卑的女孩,却被张胜利在心口又狠狠捅了一刀。

黄三妹之所以在临死前鼓起极大勇气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无非是因为张胜利那通伤人的话语,使她对自己的容貌嫌弃、痛恨到了极点……

张胜利望着车窗外正紧紧收拢的夜幕,面如死水。

“这个女孩既然是家里的老大,怎么会取名叫三妹?”王子衡的疑问似乎还不少。

蒋道坤解释:“据说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嫁到外省去了,跟家里基本上没什么联系。”

“听起来应该是自杀吧?”

“多半是自杀!陈家寨的村主任报的案,也说是自杀。本来嘛,农村中因为各种原因自杀的人,几乎年年都有,出事之后,基本上都是死者亲属自己处理善后,我们一般不管;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村里惊慌,我们所里也不敢大意,这才决定前去看看。”

“像这样的留守儿童自杀事件,多吗?”

“也谈不上多,但在概率上,我们黔省要高出其他省份。这是个社会问题,经济落后带来的大量劳力输出,老旧观念产生的超生现象,使我省的留守儿童、空巢老人状况形势严峻。哎,这样的悲剧见得多了,人也麻木了!”

蒋道坤脸上波澜不惊,但内心深处却难掩强烈的隐痛。

警车在险要的山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大家谈话的兴致少了很多,有人打盹儿,有人低头玩手机。

王子衡看了身侧的张胜利一眼,他自从上车以后一直没开口说话,两眼呆呆地望向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心!”坐在副驾座上的蒋道坤突然喊道。

驾驶员小周只不过打了个哈欠,略有分神,经蒋道坤提醒,他这才发觉车前有十几个孩童正结伴横穿山路。

小周猛踩刹车,所幸没有撞到孩子。

这十几个孩子,男女不一,最大的不过六七岁,小的两三岁,穿得花花绿绿、破破烂烂,有说有笑地走过车前,对于差点撞到身上的警车似乎浑然不觉。

队伍最后,两个小女孩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一身新衣裳,手里拿着水枪,小声哭泣,嘴里好像在叫着“妈妈”。

等警车上的人回过神来,孩童们早穿过山路,往一旁的斜坡逛下去了。

小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这么晚了,公路上怎么会蹿出这么多孩子?”

蒋道坤道:“野惯了,大概才知道回家。你们坐着,我下去看看,这个时候了还在外面游荡,不安全!”出于责任心使然,他想下车催促孩子们赶紧回家。

紧挨着王子衡的另一个民警小刘颤声道:“蒋所,这里可是箐梁子啊,方圆十几里哪来的人家?老人们都讲:箐梁子,鬼作怪,神仙叫你都别来。依我看,这些小孩八成都不是人!”

“闭嘴!”蒋道坤恼道,“你好歹也是个警察,居然信这些?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回去就开除你!”小刘不敢再啰嗦,王子衡感觉他的身体竟在轻轻发抖。

蒋道坤下了车,掏出手机照明,发现刚刚的孩童们早已不知去向。公路顺着一条弯曲的山梁向前延伸,两边都是杂草丛生的斜坡,山风肆无忌惮地穿过山梁,呼呼作响,哪还有什么人影?

不错,此地正是箐梁子。

箐梁子海拔高,地势陡,方圆十几里无人居住。早些年的时候,因为医疗水平太低,十几里外的各个村寨,但凡有救不活、养不了的小娃,都丢在了这里。时间一长,就传出了箐梁子闹鬼的说法。

八十年代修公路,当时的工人们往山下扔了不少小孩尸骨。

作为土生土长的羊角人,蒋道坤是听过这些“鬼”话的,但从未信过。今晚,面对刚刚发生的诡异一幕,再唯物论至上的他也免不了打怵了。

“这些野孩子不见了!”蒋道坤铁青着脸钻回车。

众人听了,心里都是一沉。

小刘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说吧?快快快走,久留不不得……”

这回蒋道坤没有反驳小刘。

小周定了定神,赶紧打火。警车一经发动,小周将油门踩到底,箭一样向前方射去。

★★★★ 如果觉得好看,请把本站网址推荐给您的朋友吧!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叫魂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一行人终于抵达陈家寨。村主任陈禹门早就在寨口恭候了。

“陈主任,让你久等了!”蒋道坤下了车,伸手握住陈禹门。

“蒋所长,一路辛苦!快快,都饿了,先来吃饭。”陈禹门招呼大家进寨。公路只到寨口,里面全是人行石径。

众人跟着陈禹门走了几步,忽听一阵锣鼓声响,五六个山民正朝寨子外面走来。人群中,有个二三十岁的妇女哭哭啼啼,旁边的人正小声安慰她。

王子衡心道:这些人难道是黄三妹的家属?

正疑惑间,只见人群里有个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左手师刀,右手令牌,嘴中高声吆喝:“小二娃,三魂七魄回家来啰……”接下来便响起歌声:

“你要来,

快快来,

别在山前山后捱;

你要到,

快快到,

别在山前山后绕。

隔山喊你么隔山应,

隔河喊你么打转身。

鸡鸣狗叫吓到你,

又是鬼神让你惊。

快快照着原路转,

不让亲人再担心。

……”

歌声婉转悲凉,闻者心恸。王子衡听在耳里,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这调子,跟自己老家先生唱的丧歌很像啊!

这群人从陈禹门等人身旁走过后,蒋道坤问陈禹门:“这是叫魂啊!给谁叫?”

陈禹门答道:“陈同明家的二小子。今天一家人去羊角赶场,下午回来后,这小二娃就高烧不醒,满口胡话。请人看过后,断定是丢了魂了。”

蒋道坤心一紧:“这小二娃什么年纪?”

陈禹门道:“四岁多吧。”

“老陈!”蒋道坤抓住陈禹门的肩膀,“你快跟他们说说,往箐梁子方向去找,赶紧!”

“箐梁子?”陈禹门脸色大变,“蒋所长,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对呀,咱们寨子到羊角,箐梁子是必经之路,那里向来就不干净……”

“你别啰嗦了呀,快追上去跟人家说清楚!”蒋道坤着急起来。

陈禹门赶紧小跑追上那群人,交待过后,又回到蒋道坤身旁,领着众人进了自己家。

陈禹门家很简朴,照明的灯泡也不是很亮。众人进门后,陈禹门的老伴儿搜来瓜子糖果,招呼大家。厨房里,有个打着赤膊的肥胖老汉正掂着大勺,张罗饭菜。

蒋道坤对着厨房里的老汉笑道:“谢师傅,回回来都能尝到你的手艺啊!”

“只怕蒋所长都吃厌了。”老汉回过头,讪讪地说道。

“开什么玩笑!吃惯了谢师傅的口味,再吃龙肉都没味道!”

这个谢师傅人称“谢大席”,真名已经没几个人知晓,是陈家寨的外来户,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一条。

谢大席一手厨艺名震十里八乡,附近村寨谁家办酒席都请他主厨,因此得了这么个绰号。

县里乡里的干部到了陈家寨,村主任陈禹门都会把谢大席叫到家里来,帮忙做菜招待贵宾,一来二去,像蒋道坤这些人便都跟谢大席熟识了。

菜还没上桌,陈禹门已先提出一壶包谷酒。

蒋道坤忙道:“先稳到,陈主任,我们去黄家先看看再说。”

陈禹门止住他:“蒋所长,听我劝,先吃了饭再去,要不然待会儿你饭都吃不下!放心了,我已经让村里得力的同志去守着了,保护好现场,尸体也基本上没动。等吃过了饭,你跟这几位小同志再过去看。”

陈禹门办事情是很让人放心的,再说这九成不是凶杀案,倒也不显得那么紧迫。

蒋道坤没再推辞,跟随行的一帮人说道:“就听陈主任安排!来来来,陈主任是出了名的喝不倒,你们这些年轻人多跟他亲近亲近!”

小周小刘等民警撸起袖子,表示要跟陈禹门大干一场;王子衡显得有些拘束,多少放不开;张胜利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反应慢半拍,往往人家把酒都递到他面前了,他也没察觉。

大家边喝边聊。

王子衡从话语中了解到,陈禹门的四个子女都去外地打工了,平时就两个老人在家。整个陈家寨,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年轻人绝大多数出门打工,留在寨子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蒋道坤忽然想到一事,忙从公文包中取出几页纸,递给陈禹门:“这是局里下午发过来的协查通报。你们寨子里的陈同海,这回犯大事了,掳人勒索,现在四处通缉。老陈,你可得留意点!”

陈禹门接过协查通报,瞥了一眼,冷哼道:“这个陈老三,人渣一个,我早料定他会栽进去的。对了,你说掳人勒索,他这回掳的又是哪家人啊?”

蒋道坤咂了一口酒,笑道:“嘿嘿,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绑了自己的堂侄子——陈同升家的幺儿陈先睿。你说你们陈家,乱不乱呀!”

陈禹门黑着脸道:“丢人,丢人,简直丢先人的脸啊!这帮龟儿子,没一个好东西。蒋所长啊,我真怀疑咱们老陈家是不是祖坟埋错了地方?你看啊,先是出了陈同升这么个不孝子;再就是陈同海,这些年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但你也知道,名声臭大街,如今干脆被通缉了;去年,陈同贵又因为强奸进去了……去他妈的,说出来我这个族长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气氛整得很热烈,一旁的王子衡却早在他们的对话中炸毛了:人生何处不相逢?敢情陈同升就是从这陈家寨走出去的呢!这样一来,那个陈同海就不是别人了,非小八斤口中的“三哥”莫属。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才能让两个交情一般的人走到哪里都分不开?

王子衡斜眼瞧了瞧那几张协查通报,果然,通缉犯就是“三哥”的模样。

这时,门外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蒋道坤一一与他们打招呼。这些人都是村里的干部。

陈禹门顺手将协查通报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说:“你们今天谁见过这小杂种没有?”

进门的人当中,有个驼背庄稼汉,瞅了协查通报一眼,哑着嗓子道:“今天早上好像看见了三娃子的摩托车,没怎么留意,反正人是没见着。”

陈禹门问:“他四叔,卡在喉咙里的鱼骨头取出来了?”

驼背汉子点头道:“嗯,取了,都好了!”

蒋道坤眼光毒辣,发现驼背汉子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似乎隐瞒了些东西。他想到这些人都是乡里乡亲的,相互包庇隐瞒也是人之常情,当下也就没有揭穿。

陈禹门收好协查通报,向蒋道坤说明,明天一早就满寨子张贴。

转眼间,桌子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现做的连渣闹,豆豉鱼,麻辣鸡块,酸豇豆炒肉末,红油羊汤锅,蒜泥白菜,素瓜豆汤,农家三宝,手撕茄子,红烧蹄髈。都是地道的乌蒙风味。

蒋道坤连说:“老陈,你整得太客气了!”

菜上齐,陈禹门蒋道坤力邀谢大席入座。

谢大席推辞不过,也只好挤进人堆里。他拿眼一扫,发现王子衡和张胜利是两张陌生面孔,于是问蒋道坤:“蒋所长,这是所里的新人?”

蒋道坤解释道:“这是黄三妹的班主任,张胜利老师;那位小兄弟,是张老师的大学同学。”

谢大席的目光在张胜利身上停留了几秒,匆匆挪开。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惨象

大家酒足饭饱,计议着该去黄家现场看看了。

张胜利心虚地说:“蒋所,陈叔,我就不去现场了。”

蒋道坤道:“张老师,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出了这种事情,光听了都难过,更别说目睹惨象了。但事已至此,活着的人还是要坚强点,起码你去看看,对我们排查死因可能有一定帮助。”

张胜利更紧张了,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两只脚不听使唤地跟着众人往前走。

黄家在寨子后山腰,距离陈禹门家还有点距离。

路上,王子衡凑到陈禹门跟前,向他打听陈同升的情况。

陈禹门眼睛一亮:“怎么,你们认识?”

王子衡说:“以前我在省台工作过,跟陈导也算是同事,听说他离世,我们这些后辈都挺惋惜的。”

“惋惜个屁啊!”陈禹门嗓门儿大了起来,“一个不孝子,死了才是社会之福!”

“陈导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陈禹门叹了口气,缓缓说出原委。

从陈禹门家往东走三四百米,就是族兄陈禹祥的房子。那是一间低矮倾颓的老瓦房,破门倒壁,冬天灌风,夏天漏雨,如今无人居住,更显破败。

三十多年前,已经年近不惑的陈禹祥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他说,孩子是他去赶场时,在羊角街边捡到的。

陈禹祥夫妇不能生养,捡回来一个胖儿子,自然当做金疙瘩疼着护着。他们给孩子取了名,叫陈同升。

陈同升打小聪明,高考后以优异成绩进入传媒大学深造。这可是陈家寨有史以来走出去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生。

陈同升金榜题名的那年暑假,陈禹门亲自操持,在寨子里办了三天流水席,以示庆贺。作为陈氏宗亲,大家都替陈同升的出息感到骄傲。

然而,去首都念书之后,陈同升对待父母的态度却有了明显转变。

陈禹祥夫妇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没有文化,日子过得苦哈哈,从小对陈同升除了溺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教育方式了。久而久之,这孩子便养成了一种坏毛病:挑肥拣瘦,且不懂得尊重长辈。

亲友们觉得孩子小,人又那么聪明,跟着爹妈吃了很多苦,也就都不忍心苛责他,心想着长大懂事了就好。

哪知念到大学的陈同升却变本加厉,回家来动不动就嘲笑家里寒酸,父母没用。陈禹祥夫妇心里虽然难过,但哪舍得责骂宝贝儿子半句?

后来发展到,只要心里不爽,陈同升轻则辱骂,重则殴打父母。族人们看不下去了,决定由陈禹门出头,好好跟孩子谈谈。

陈禹门将族人们隐瞒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告知陈同升,说明了他的出身来历,目的也无非是想唤醒陈同升的良知,让他懂得感恩。

谁知陈同升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联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吃的苦头,以及因为没有经济背景而不能留在首都出人头地,顿时恨得牙痒痒:“没钱没出息还学人家养什么娃?当初就不该让这两个穷鬼捡我回来!”

陈同升从此不再过问父母,一个人在外面闯荡。

乡亲们都听说他在省城混的不错,在电视台当了导演;他自己悄悄成了家,老婆孩子都在汤山县城,据说过着小康生活。

只可怜陈禹祥夫妇,白白将陈同升抚养长大,到头来别说养老送终了,人家连认都不认他们。

两个老人只会在土里刨吃食,大半辈子,那点少得可怜的积蓄全花在了对陈同升的培养上,如今垂垂老矣,贫病交攻,哪里还能自己养活自己?

陈禹门也没想到跟陈同升交心换来的是这么个结局,心中惭愧不已,所以平时就数他接济族兄最多。可是大家都是乡下种庄稼的,日子一样紧巴巴,谁也不能一直当别人的救苦菩萨。

终于有一年,陈禹门打听到陈同升要回县城小住的确切日期,于是告诉陈禹祥,进城找儿子吧,不管怎样,养了这么多年,饭钱也该还吧!陈禹祥进了城,陈同升做得更绝:“我吃了你家二十多年的包谷饭,以后,我每年还你们一百斤包谷!”

当天,陈禹祥背着百把斤包谷回了家。寨子里人听了,没有不气愤的。

这陈禹祥夫妇人虽老实,却很有骨气,想着老是吃亲友们的救济粮,心里边也过意不去,一声招呼没打,就进城当背篼去了。

“快七十岁的老家伙了,还能卖什么力气啊!”陈禹门老泪纵横。

没两年,陈禹祥就累死在送货的路上。他老伴儿送走老陈,又继续提起背篼,一次次背起沉重的生活,奋力前行。

“政府不管吗?不是有低保、有精准扶贫吗?”王子衡难以置信。

大家都沉默了。

陈禹门低头哭泣,蒋道坤双眼迷离,每个人的脸上都似乎有着复杂的表情。头顶的夜空黑蒙蒙一片,不知何时才能出现曙光。

黄三妹的家终于到了。

三间快要坍塌的木房,石瓦将正屋的东南一角压得歪斜,几根绷得笔直的老化电线从房梁中穿出来,连接着屋外瑟瑟发抖的电线杆。

几个大胆的老人蹲在门口抽着旱烟,乡亲们临时借过来的大灯泡发出白惨惨的光,照耀着屋子里的人间惨象。

一进屋,一股浓烈的农药味道便钻进鼻孔。

简陋的厨房里,土煤灶上还搁着油锅,锅里的洋芋块已被炸得枯黄,炉灶边蜷缩着一具女孩尸体,面目全非。不用说,这就是黄三妹了。黄三妹的右手边,是被喝去了半碗的百草枯。

紧挨着黄三妹躺着的,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女孩尸首,手中紧紧攥着小半碗炸洋芋,辣椒面撒了一地,嘴中渗满黑黄的呕吐物。这是黄幺妹。

厨房门外,是第三具尸首,男孩,仰面躺在地上,死前似乎经历过剧痛,面部扭曲,双眼圆睁。这是黄小杰。

屋外的院坝里,第四具尸首跪在泥土上,脑袋歪向一侧,面容安详。这是黄小豪。

饶是大家之前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眼前景象,仍觉得太过惊骇。

张胜利第一个忍不住,跑向一边哇哇作呕。谢大席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后,默默给他拍着背。

没有人说话,整个后山腰异常宁静。

蒋道坤和几个民警里外查验了几遍,根据经验判断,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蒋道坤将众人叫到一处,面色凝重地说:“是自杀无疑了!那么接下来大家都帮忙分析分析,这四姊妹近几天都接触了些什么人?有什么异常举动?和谁拌过嘴、打过架?我看这四个孩子,像是商量好的,差不多同时服下百草枯,到底是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陈禹门凄然道,“只生不养,四个孩子就像野猫,饥一顿饱一顿的,爹娘没一个在身边,怎么活得舒坦?”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个个义愤填膺却又无能为力。蒋道坤挥手打断大家:“这样吧,老陈,你先联系下黄家的亲属,准备明天把后事办了。”

陈禹门道:“有亲属还不早来了?这黄学武一家在咱们陈家寨是无亲无故的外姓人,只听说有几个亲戚在隔壁的大定县,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

“黄学武和他爱人呢?一直联系不上?”

“跟死了一样,一点音信都没有。”

蒋道坤皱了皱眉头:“那就只能以村里的名义办了!既然确定是自杀,我们就没有侦查的必要了,鉴于黄家的情况,我明天一早就跟县里汇报,向民政部门争取争取。至于自杀的动机这一块,你们看,我该怎么写?悲观厌世?”

陈禹门道:“这些文字游戏我们不在行。蒋所长,我只问你一句,也不是针对你,你可别生气。村里面办这个后事没问题,但四个人,就得四口棺材,而且抬棺下葬总归要请人吃喝,也不是一两个人的饭,这账我们管谁报?”

“我不是说了吗,尽量替你们向民政部门争取。”

“你说尽量怎么行啊?咱们都是一穷二白的庄稼人,学雷锋也得有本钱。你要说用草席子一捆,随便找个地方挖坑埋下去,我也不跟你扯钱的事情,但对死人来讲还是不尊重嘛。这几个可怜娃娃,活着受罪,死了也要受罪么?老天爷看着的呢!”

蒋道坤掏出皮甲,取出一千块钱塞进陈禹门手里,说:“我明白乡亲们的难处。这点钱是我的一点表示,大家有几块先凑几块,先把事情办了,跟上面交涉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棺材嘛,太贵就别买了,谁家有个木匣匣就捐出来将就用,实在不行就钉几块木板板。”

王子衡见状,忙给陈禹门塞了两千块;张胜利带的现金不多,也表示了五百。这样东拼西凑的,一场后事料理下来应该没多大问题。

陈禹门很是感动,给大家伙深鞠一躬。

“那就这样吧!”蒋道坤道,“老陈,跟村里的同志们商量商量,先收尸,明天处理,如何?”

大家都说可以。

终于不再追究动机问题,张胜利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大家又是一阵忙活,眼看便到了凌晨。

收拾停当,陈禹门给大家安排住处。轮到王子衡和张胜利时,谢大席说:“这两位小哥就去我那破地方对付一晚吧,只要你们不嫌弃。”

王子衡和张胜利连声感激。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失控

后山腰人户极少,基本上都是单门独户。

王子衡和张胜利跟着谢大席从黄家走出来,在偏僻的山路上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谢大席的家。

谢大席给二人打来洗脚水,安排他们在自己的唯一一间客房里住下。

临睡前,谢大席又给二人泡了一杯茶,说:“苦荞茶,解乏的,喝了睡得安逸些!”二人道了谢,喝过茶便沉沉睡去。

翌日,王子衡睁开眼,一看时间,竟然到了大中午。他赶紧起床,穿好衣裤,才发现张胜利早起床出去了。

谢大席也好像不在家。

王子衡自己找来脸盆,从屋外的水缸中打来水,匆匆抹了几把脸。

山下的寨子里今天似乎很热闹,人声鼎沸。王子衡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打算下去看看。

走到院坝里,他被几棵大树吸引住了:这些长在谢大席屋旁的大树跟之前在那片大雾丛林中见到的一样,类似于梧桐,几瓣白色花瓣萎靡地挂在树枝上,煞是好看。

“这叫珙桐,又称鸽子花树。专家说,这种树是植物界的‘活化石’,有千万年的历史了。”

谢大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王子衡身后,身上挂着围裙。

“早啊!谢师傅。”王子衡礼貌地笑道。

谢大席也笑道:“不早了,都日上三竿了!”

王子衡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对了,谢师傅,我那位朋友呢?就是张胜利老师!”

“哦,一大早就出去了,应该是怕吵醒你,就没告诉你。”

王子衡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问:“谢师傅,我问您个事儿。昨天以来,咱们这寨子里有没有来过什么陌生人?”

“陌生人?”谢大席笑道,“哈哈哈,你自己下去看看,今天寨子里来的全是陌生人!”

谢大席说完,进屋里背出蒸笼,跟王子衡说道:“一起下去吧,今天可有得忙了!”他在前开路,王子衡紧跟着他走下山腰。

果然,寨子里一下多出了很多人,操方言的,说普通话的,各式各样。

这些人的衣着打扮都还时髦光鲜,不似乡下人。再一瞧他们随身携带的家伙,不是相机就是电脑,王子衡顿时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记者啊!

寨口停了大大小小十几辆车,车身上不是印着某日报,就是某晚报。

应该是留守儿童自杀的消息走漏了出去,才让这些无冕之王蜂拥而至。看起来,舆论失控,某些人想封锁已然来不及了。

谢大席对王子衡说:“小伙子,你自己看热闹吧,我去忙事情了!”

谢大席背着蒸笼钻进了一排瓦房,门口有个牌子,上面写着:羊角彝族苗族自治乡陈家寨村委会。

人群中,有几个西装革履的大人物正被记者的长枪短炮包围着。王子衡看过去,只见蒋道坤黑着脸站在大人物们的身后。

大人物似乎是县里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一把手背着手,正疲于应付记者们的各种刁难问题;二把手不停地在跟蒋道坤耳语,蒋道坤听一句,就赶紧点头,脸色沉重。

记者群中忽然有人高喊:“市里的领导来了!”

记者们迅速向市里的领导围堵过去,总算让一把手和二把手松了口气。一把手板着脸对二把手说:“我去接待一下马书记,这里交给你。”

二把手点头称是。转过头来对蒋道坤低声骂道:“无能!为什么不先封锁消息?现在舆情汹涌,你和你们蒯所长以及县里网监那帮饭桶,都等着被撤职吧!”

蒋道坤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二把手又向身边的一个秃头中年人说道:“刘乡长,刚刚提到的这个留守儿童信息造册的工作,你有什么思路?”

刘乡长为难道:“按照您刚才跟记者朋友们打的包票,这工作量太大,我们乡里人手不够啊!”

“什么叫人手不够?你要多少人手?思路活泛一点嘛!你们全乡有多少老师?这些吃闲饭的,全部拉来搞走访,每个老师分任务、配指标,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刘乡长如醍醐灌顶,直赞二把手英明。

二把手又把陈禹门叫到跟前,叮嘱道:“禹门同志,尽最大努力搞好接待工作,只有把这些记者朋友们招待好了,我们的压力才会小一点啊!”

陈禹门道:“您放心,我已经把村委会大会场腾出来了,里面摆个七八桌不成问题。我也跟谢大席交代过了,使出看家本领来,不得有丝毫马虎。”

二把手点头道:“嗯,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钱不是问题。”

陈禹门沉吟了一下,说:“您看,黄家四姊妹下葬的这个事情要不要先解决?棺材要不要买?”

二把手道:“买,肯定买,风光大葬!下葬前,给孩子换上新衣服,一定要让社会看到我们关爱留守儿童的诚意。”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枣泥粉蒸肉

几乎是一夜之间,汤山县羊角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落闻名全国。

到底是谁将第一则消息捅到网上去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对于领导来说,既然第一时间没能堵住悠悠之口,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危机公关。

省、市、县三级有关领导纷纷赶赴事发现场,在最短的时间内作承诺、表姿态,稳住了舆情。

王子衡感慨:一个随处可见的弱势群体需要得到社会的关注,竟然得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闻讯而来的各路媒体似乎越来越多,各级政府官员在尽力扮演好父母官的角色,每个人臃肿肥腻的脸上都挂满了伤痛和惭愧,言辞恳切,画面感人。

王子衡在人群中没有找到张胜利,不知道这小子到哪儿浪去了。

此时已是午饭时刻,村里已经安排好了饭食,招待各路媒体。王子衡想,反正认识我的也没几个,大家的工作重心又都没在我身上,索性就去蹭顿饭吃吧。

他跟随人群挤进村委会的大会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会场里面摆了差不多有十桌宴席,十分拥挤。县里的领导此时变成了东道主,热情地招呼大家落座,嘴里说着“招呼不周,大家海涵”的客套话。

为了展现文明形象,乡里的农贸站高效率调配来猪羊等牲畜,现场宰杀,并一再强调没有征用群众的一米一盐。

席间,村主任陈禹门给大家介绍,桌上有道菜是主厨谢大席的看家本领,叫枣泥粉蒸肉,欢迎各位品尝。

王子衡试了试这道独具风味的粉蒸肉,味道确实不错。

这粉蒸肉的肉质很不寻常,有些酥嫩,一种独特的酸感混杂着枣泥的香甜,吃在嘴里回味无穷。王子衡忍不住多吃了几块,听见身边的人对这道粉蒸肉也是赞不绝口。

吃过饭,王子衡决定还是先回谢大席的家里,在那里去等张胜利。

他不喜欢这种沉重的热闹,很压抑。

上坡的路上,远远看见黄家经幡飘扬,县民政局殡葬科组织了专门人员为四个孩子主持葬礼,黄家门前的那条小路早已水泄不通。

张胜利始终不见回来。

王子衡有些纳罕了:寨子就这么大,怎么会一整个中午都不见人呢?这小子,自打从羊角到这儿,一直都是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穷极无聊地躺在床上,心想着张胜利田福生一个都不见,今天晚上看来还得在这里耽搁一宿了。

不知怎么地,中午醒来,脑袋始终有些昏昏沉沉,可能是前晚熬通宵的缘故吧。

他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深夜。

房间里的灯亮着,张胜利还是不见人影。

床头的木箱子上,放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枣泥粉蒸肉,一碗米饭,一双筷子。看来是谢大席知道王子衡错过了晚饭,特意给他留下的。

王子衡感动地笑了笑,开始大快朵颐。

饭菜瞬间见底,王子衡打了个饱嗝,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伸了个懒腰,打算出去走走。

迈出房门,耳畔传来一阵咀嚼声,还夹杂着哼哧哼哧的急促喘息声。王子衡知道,这是狗在啃东西。

声音貌似从谢大席家的厨房里传出来。

好奇心驱使,王子衡想进去一看究竟。

推开门,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王子衡打开手机电光,眼前的景象让他终生难忘:三条恶狗正在啃噬一具尸骨,尸骨的皮肉已被处理干净,只剩白骨;恶狗们找不到肉,疯狂地撕咬着尸骨的头颅。

王子衡毛骨悚然,胃里边翻江倒海。

尸骨的脑袋血肉模糊,已看不清长相。但王子衡眼角的余光却瞥到砧板旁,放着死者的衣裤和鞋袜:那就是张胜利的行头!

王子衡的嘴里发出一声自己都没听清的怪叫,赶紧退出厨房。脚下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倒躺在院坝里。

王子衡仰着头,看见一张笑脸正望着自己。

“谢……谢师傅!”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厨子的愤怒

谢大席手里提着菜刀锅铲,应该是刚从村委会回来。

“你都看到什么了?”谢大席问。

“我……我……”王子衡吓得说不出话来。

谢大席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也罢,你都看见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来,小兄弟,到房里来,我们聊聊天。”

谢大席扛起软绵绵的王子衡,将他丢到客房的床上。关上房门,谢大席拉了张凳子过来,靠近床沿坐下。王子衡惊恐地瘫坐在床上,不明白谢大席想干什么。

“小伙子,我不会害你的!冤有头,债有主,张胜利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还。”

“张胜利跟你有什么怨?”

谢大席取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开始给王子衡讲起了前因后果。

谢大席二十多岁的时候离开乌撒老家,独自一人来到陈家寨落户。其中因由,他不想说,别人也不知道。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手好厨艺,人也挺热心肠,但不知怎么却从没有成家的打算。

不知不觉,谢大席就在陈家寨混成了个五十好几的老光棍了。

年轻的时候倒不觉得孤单寂寞,年岁一大,便多少生出些漂泊无依的况味来。恰在这时,住得离自己家并不远的黄家四姊妹走进了他的世界。

黄学武是个酒疯子,但凡喝醉酒,老婆儿女都会遭他毒手。最小的黄幺妹出生两年后,他老婆再也受不了,赌气跑了,从此再无音信。

黄学武本就是个没多大出息的男人,这么多年嗜酒,身体早坏了,再加上老婆出走,更是家不像家。

他那两个远嫁他乡的大女儿,如同逃离了魔掌一般,再也不跟家里联系。屋里四个未成年的小娃,靠黄学武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打短工,根本无法养活。

前两年,黄学武出去还能时不时地寄点钱回来,但最近一年多,他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黄家四姊妹就是在这种时候开始跟谢大席频繁走动的。

谢大席一人养一口,又有一技之长傍身,小日子过得还算富足。黄家四姊妹实在饿得没法,就来谢家借吃的。

一开始,四个孩子在谢大席面前都是怯生生的,但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发现谢大席每次都慷慨解囊,两家人便熟络了起来。

谢大席孤身一人,本就觉得孤单,再加上他可怜黄家那四个孩子,所以尽心照顾,换得四个孩子能在他跟前聊补膝下之欢,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那四个孩子也很懂事,每次见到谢大席都是伯伯长伯伯短地叫唤,黄三妹更是经常帮他缝补洗刷,两个外姓人家俨然成了一家人。

昨天中午,黄三妹无精打采地来到他家,说弟弟妹妹们想吃炸洋芋了,特地过来借菜油。其实每次黄家姊妹登门说借,从来都没有还的,但谢大席照样开心地借给他们。

谢大席给黄三妹装好菜油,关心地问她:“你今天怎么好像很不开心啊?”

黄三妹见被问,委屈地哭了起来:“伯伯,我不想读书了!”

“为什么呀?”谢大席赶紧帮她拭去眼泪,“苦是苦一点,但没关系,还有伯伯在,你只要用心读,伯伯能让你上大学,咱们不能自暴自弃啊!”

黄三妹痛快地哭了一场,将班主任张胜利数落她的那番话告知了谢大席。

谢大席听了气愤不已:“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呢?”

黄三妹说:“伯伯,我长得又丑,人又憨,将来能干什么呀?伯伯,活着好累呀!”

谢大席赶紧劝慰她:“你别乱想啊。人各有各的活法,读不了书,我们还能干别的。你看伯伯我,啥也不懂,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一阵好说歹说,谢大席总算感觉稳住了黄三妹的情绪。他哪里知道,黄三妹早下定决心不活了,而且求死的意念是如此决绝。她担心弟妹们在自己走后无人照顾,所以决定带着他们一起走。

几个弃儿明显是经过商量的,除了五岁的幺妹不懂事,小豪和小杰都同意赴死。

他们对人情冷暖的认知,似乎比成人还深刻,这个世间已经找不到任何能让他们留恋的东西了。

姐弟们合议,死前吃一顿香喷喷的炸洋芋再上路。

从谢大席家借完菜油回来,大的三个孩子忽然觉得对那一锅金灿灿的洋芋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有年幼的幺妹吃得津津有味。

黄三妹从家中找出父亲留下的百草枯,倒在碗里,自己和小豪小杰先喝了,又哄幺妹喝下,四姊妹足足喝了半碗。

没有人知道姊妹四人喝下毒药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路过黄家门口的乡民发现四个孩子的异常时,孩子们早已断了气。

谢大席赶到事发现场时,痛到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绝望:我早就发现黄三妹的苗头不太对,怎么就这么大意了呢?

痛过之后,谢大席的心里便只剩下了恨:张胜利,你的口不择言,抹杀掉了一群孩子对人世最后的一丝希望!

你要负责!

王子衡的心在震颤着。他看见谢大席的眼眶里,早已满含泪花。

“所以,你对张胜利下了杀手!”

谢大席点头道:“不错!自打昨晚你们走进寨子,我就有了主意。在黄家收完尸,我故意将你们两个人带来我家,在苦荞茶里下了迷药,趁你们熟睡的时候,我就将张胜利拖到厨房里宰了!这样的人,怎么为人师表啊?”

“你可以将实情告诉蒋所长啊,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呢?杀人是要偿命的!”

“偿命不偿命,对我这样一个孤老来说,还有意义吗?我痛恨张胜利,我要让他死,而且不得好死!”

“所以你就让恶狗啃噬他的尸体!”

“哈哈,喂狗吃,狗能懂什么?我要让世人都尝尝这种伪善小人的味道。”

“什么意思?”

谢大席神秘地笑道:“怎样,枣泥粉蒸肉好吃吗?”

“你……”王子衡恍然大悟:敢情那酥嫩而爽口的枣泥粉蒸肉,就是用张胜利身上的肉做成的!

王子衡两眼眩晕,嘴巴像破损的下水管道,胃里的脏秽之物喷射而出。

他跳下床,冲出房门,在夜色中慌不择路地奔逃。背后是谢大席逐渐远去的狂笑。

也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什么地方,王子衡发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林子里,周围看不到一点灯光。

他想取出手机来照明,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向一棵珙桐树后拖拽;他准备叫唤,又有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老弟,别说话,是我!”背后的人轻声说道。

是田福生!

王子衡回过头,背后有两个人影,从轮廓判断,是一男一女。不消说,那自然就是田福生和高桂云了。

王子衡惊魂未定,又有满肚子疑问,想开口询问田福生,奈何田福生始终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来。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了十来分钟,前方的林子深处,一束微弱的手电光一晃一晃地由远而近,似乎有人正鬼鬼祟祟地钻出来。

来人很快走到了珙桐树前,夜幕中,看不清身形样貌,只是听那走路的节奏好像是个跛子。

田福生此时突然从树后蹿出,一个箭步奔至来人跟前,兜胯一脚,将来人踹翻在地。来人发出一声痛嚎,手电筒甩了出去,倒在地上叫道:“什么人?”

田福生冷笑道:“总算等到你了,陈同海!”

陈同海!就是绑架陈先睿而被通缉的三哥。原来田福生突然离开,是跟此人有关啊。

“你是什么人?老子得罪过你?”陈同海想从地上爬起来,田福生又狠狠两脚踢在他小肚子上,陈同海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

田福生回头道:“老弟,把他的手电筒捡起来照明。你前面开路,一直往东边没人户的地方走。”

“哦。”王子衡依言捡起手电筒,向前领路;田福生揪住陈同海的衣领,一路拖拽着他紧跟王子衡;高桂云走在最后。

王子衡就着手电光略微观察了一下,发现田福生和高桂云都换上了野外运动装,高桂云还背了个黑色背包。这两人身上满是杂草,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春潮。

一直往东走了有五六里地,周围早没了人户。王子衡停下来道:“田哥,这里可以了没有?”

田福生瞧了瞧,道:“再走,越远越好!”

陈同海求饶道:“好汉,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开我,咱们有事说事嘛!兄弟我真有得罪你的地方,讲出来,我给你磕头认错。”

田福生扇了他两耳光,骂道:“你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就拔你一颗牙,鸡蛋粑粑!”

陈同海只好乖乖不说话,任由田福生押着,又踉踉跄跄走了个把小时。田福生没喊停,王子衡也不好止步。翻过一个山头,众人身前横亘着一条大石沟。

陈同海见到石沟,惊叫起来:“好汉,往前走不得了,这里是野牛沟!”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野牛沟

田福生停下来,将陈同海掼在地上,问:“野牛沟怎么了?”

陈同海道:“祖辈相传,野牛沟是阴阳界限,活人有去无回。从我记事起,我们寨子跟附近村寨到这里失踪的人不下十来个,真的去不得了,好汉!”

田福生和王子衡看了看眼前的石沟,都觉似曾相识。

“你说清楚,沟对面是什么地方?”田福生问。

“对面是白云山,一年四季雾蒙蒙的,去过的都没回来过。”

田福生和王子衡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看样子回到老地方了。

高桂云道:“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呀?”

田福生没理会她,用脚踩住陈同海,冷声道:“陈同海,我现在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有半句假的,我就把你丢到对面去。”

“一定一定,好汉,你尽管问!”陈同海看上去对野牛沟和白云山真的很忌惮。

“一九九五年的腊月二十三,你在思州田家坪是不是拐过一个小男孩儿?”

陈同海想了想,道:“九五年?思州田家坪?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但不是拐骗啊,有买有求,我只不过做个中间人……”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陈同海脸上。

“鸡蛋粑粑,你卖到哪儿去了?”田福生怒不可遏。

陈同海生怕一言不合又挨打,赶紧回答:“卖给了播州一个阴阳先生,在当地名气很大,好像叫什么龙……龙五爷。他没儿没女,膝下只有个叫龙文的小儿徒,三四岁的样子;买到这个男孩儿很高兴,说什么骨骼清奇,是个好料子,当时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龙武!”

田福生懵了!

王子衡听了二人的对话,一头雾水:田哥追问龙飞虎徒弟的来历有什么用意?

“福生!”高桂云同样难以置信,“这龙文龙武兄弟俩,不是让你都弄进去了吗?”

“报应!报应!”田福生的额头上青筋暴露,他紧咬牙关,一脚又一脚地疯狂踹向地上的陈同海,直踹得陈同海口吐鲜血,连声求饶。

田福生抱着最后一丝幻想,问陈同海:“你腿上的伤,是不是就是那次落下的?”

“是是是,当时那娘们儿用竹签子捅穿了我的小腿肚,落下了终身残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田福生扑通跪在地上,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老天,是我自己亲手将儿子送进了监狱!

陈同海伤痕累累,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呼吸都显得有些艰难了。

王子衡虽然弄不清楚状况,但瞧陈同海的模样,再折腾下去非死不可,于是准备出言劝阻田福生,以免弄出人命。

恰在此时,野牛沟的一端响起一阵闷雷般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十几秒钟过后,众人只感觉好像有千军万马从沟中奔过,大地都在震动。

王子衡用手机照向野牛沟,大家均被眼前之景骇得目瞪口呆:

野牛沟中,成千上万头青牛从远处狂奔而来,石走沙飞,烟尘弥漫;每头青牛的身上,都骑着一个头戴金属面具、手持长矛的英武战士。

“金……金竹王的府兵……”气若游丝的陈同海面无血色。

田福生冷笑一声,将陈同海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陈同海拼尽最后力气,惊恐地大声质问。

王子衡见状大惊:“田哥,使不得……”

田福生双手往前用力一推,陈同海早已陷入牛蹄海洋里,惨叫声被雷鸣般的牛队阵势所淹没。

青牛队伍足足花了六七分钟才从沟中穿过,牛身上的战士自始至终未出一声,也没看田福生等人一眼,异常肃穆地消失在野牛沟的另一端。

尘埃落定,眼前的野牛沟底,多出了一具血肉模糊、四肢分散的尸体。

“田哥,你杀人了!”良久,王子衡才回头悠悠地对田福生说道。

“死不足惜!”四个字感觉都是从田福生的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

王子衡看着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问的话又生生吞回了肚子。

高桂云贴近田福生,柔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田福生缓了口气道:“过了野牛沟,进入白云山,就是我和小王兄弟当天钻出来的时空隧道。现在太晚,不利于行动,等天一亮,我们就直入云海,准备再穿梭一回。”

“可是,你不觉得这地方瘆的慌吗?刚刚那些青牛兵是什么人?会不会再来呀?”高桂云紧紧搂着田福生的臂膀,害怕地问道。

田福生道:“那不是人!我没看错的话,他们的装扮行头,应该是传说中的金竹兵。相传当年汉使奉诏出使滇国和金竹国,将他见到的两国仪仗写入史册,说金竹古国的军士皆戴面具,骑青牛。”

王子衡悚然道:“金竹古国,从史书上消失已有两千年,刚刚看到的这些兵,就是当年的金竹军队?”

“不错!”田福生肯定地点点头,“是人是鬼,我还是分得清的。大家也别怕,阴阳殊途,互不侵犯,除非自己送上门去找死。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等到天亮吧。”

三个人聚在一处,背靠着背,坐等天明。

见田福生的情绪稍有缓和,王子衡忍不住问:“这两天,田哥你们究竟去哪儿了?”

田福生摸了摸下巴,缓缓说出这两天的经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冤家路窄

王子衡抱着陈先睿离开德胜世嘉的当晚,田福生将被打晕的小八斤捆了起来。

回到三楼,他对高桂云说:“我可能找到当年的那个人贩子了。”

高桂云一愣:“人贩子?哦,你是说当年抢走你儿子的那个人?”

“不错!”田福生拎上一瓶矿泉水,催促高桂云穿好衣服跟自己一起下去。

两人下到二楼,高桂云盯着眼前被捆得像个粽子的小八斤问:“就是他?”

田福生道:“不是他,但他嘴里有线索,我们现在就拷问拷问他。”言毕,田福生将矿泉水淋在小八斤头上。

小八斤悠悠醒转,睁开眼,望着田福生和高桂云惊问:“你们是什么人?干嘛……”

田福生不容他啰嗦,用钢管打在小八斤的小腿骨上。小八斤发出一声惨叫,生生疼出眼泪来。

“小八斤,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要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在我想跟你咨询一些事情,你老实回答就行,撒谎或者说多余的话,我就用钢管招呼你的小腿。打断这只,换另一支;打断了腿,又换手……”

“好了,大哥,别折磨我了,有什么你尽管问!”小八斤咬牙道。

“很好!”田福生给了小八斤一个肯定的眼神,“你把刚刚那个三哥的底细说给我听听,做过的好事坏事,不论大小,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小八斤面露难色:“大哥,咱们都是道上混的,你这样让我出卖朋友,怕是有点不厚道吧!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有种就面对面解决嘛,为难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算什么本事?”

田福生丝毫不手软,挥手又是一钢管,再次打在小八斤的小腿骨上。小八斤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骂道:“我草你十八代祖宗!”

一旁的高桂云冷笑道:“姓田的,你这个拷问方式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田福生歪着脑袋:“鸡蛋粑粑,你有更好的办法?”

高桂云抢过钢管,直接砸向小八斤的裤裆。

“姑奶奶,我说,我说!”小八斤疼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田福生向高桂云竖了个大拇指。

小八斤道:“三哥,他本名陈同海,是羊角乡陈家寨人,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道上的人都称他三哥。我是安家寨的,跟陈家寨是邻居,比别人稍微熟悉他点。我们这些在汤山捞偏门的,虽然跟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但都知道他是个独来独往的狠角色,没人不怕。

“三哥具体干过些什么,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都晓得他是派出所的常客。听人说,早些年他专门拐小孩,天南海北地跑,赚了不少钱,但真不真实我就没把握了,毕竟那时候我小,也没参与过。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的一条腿被人给废了,拐卖儿童这事就有些吃不消,不管怎么说,拐人的活儿要没条好腿,迟早得被人追上打个半死。

“回到汤山,他开过赌场,跟人合作过桑拿,但因为德性比较差,每次都跟伙伴闹翻;别人又不敢得罪他,宁愿生意关张,也不再跟他有来往。他一个人瞎琢磨,又琢磨出一条发财的门道,专门哄骗社会上那些不读书的小妹子,将她们带到‘黄都’去卖,据说也赚得盆满钵满。

“三年前,因为全国的大形势,他的皮肉生意受到冲击,总算消停了一些。这几年在县城新街又开了几家麻将馆,主要靠抽水为生,人也低调了很多;但他名声在外,凡是道上人,有什么麻烦摆不平的,往往请他出面,他说了就算,这中间他也收费,总能让他想到赚钱的法子,不佩服都不行。

“但最近这段时间,三哥好像在为钱发愁,连自己的大奔都卖了。

“昨天我在他的麻将馆里打麻将,输了不少钱。散场时,三哥砸给我三千块,说,小八斤,咱俩老乡,我有个发财的买卖找你合作,你干不干?我心想,正缺钱,三哥又是个很吃得开的人,跟他做买卖应该不会吃亏,当时就答应了。

“三哥又说,桌上的三千块算是定金,事情办成了,再补我三万。我当时一听,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但后来知道他要干的事情后,才知道这家伙太他妈抠了,明明五十万的无本买卖,他就分我三万三……”

“行了!”田福生打断小八斤,“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问你,他的腿被人废掉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八斤思索一会儿,道:“记得不是特别清楚,应该有个二十来年了吧。”

“这么多年,他就没因为拐卖儿童的事栽进去过?按你刚才说的,他是派出所的常客,也就是没怎么蹲过监狱,对不对?要知道国家打拐向来很严厉,只要坐实他任何一个拐卖的案子,不蹲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

“还真没有蹲过大牢,你说怪吧!想必这些案子应该都是在汤山以外干的,他人又狡猾,所以没被逮着过。”

田福生瞥了高桂云一眼,意思是:这水还很深呢!

“我再问你,这个陈同海平时都能在哪里找到他?他有多少跟班?”

小八斤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最近他都爱去建国路的西湖水汇洗澡,晚上基本都睡在那儿,据说是瞧上了里面的一个波推妹子。跟班嘛,基本上没有,他喜欢单干。”

田福生道:“很好,兄弟,咱们合作愉快。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自己走吧。”

田福生向高桂云要来头上的发卡,丢在离小八斤三四米远的地上,转身拉着高桂云下楼去了。

两人走出烂尾楼,来到不远处的马路隔离栏。

田福生见隔离栏中花草茂盛,是个隐身的好地方,而烂尾楼又刚好在二人的视线范围内,于是对高桂云道:“宝贝儿,就在这里委屈一下。”

高桂云大为不解:“你什么意思啊?打野炮就不能挑个好点的地方?”

田福生笑道:“还不明白吗?小八斤跟我玩心眼呢,鸡蛋粑粑!他说的陈同海藏身地八成有假,老子干脆等着他带我去找。我留给他发卡让他自己想办法逃生,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搞不清楚我们的行藏,他还以为我是怕他呢。等会儿他出来,肯定会去给陈同海通风报信,到时候咱们就跟上他。”

高桂云在田福生胸前捶了一拳:“狗日的,还是那么猴精,我以为你钻洞都已经钻傻了呢!”

田福生道:“我白天睡得多,现在不困,都凌晨了,你要不要眯会儿?”

“不用,老娘时差都还没倒过来。”

小八斤花了差不多个把小时才把自己解救出来,下了楼,他先是用手机打着电光仔细搜索了烂尾楼一圈,确认没人后,才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想到应该先打个电话给陈同海,赶紧拨号,谁知始终无人接听。

“草!”小八斤骂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田福生轻声道:“跟上!”

高桂云关心地问:“福生,你腿上的伤没事了吧?要不我跟着他,你先回去休息会儿?”

田福生边走边道:“不碍事,我恢复得快!”

小八斤的行进速度很慢,好半天,他才走到新街路的一间福彩店门口。敲了一会儿门,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女子开门走了出来。

“小八斤,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呀?”女子责问。

“三哥在不在?我有急事找他。”小八斤说。

女子道:“三哥睡得正香呢,你现在吵醒他,他非杀了你不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小八斤没心思跟她多说,直接冲进门去。女子见拦他不住,也跟着走了进去。几分钟后,一个瘸腿的男人黑着脸跑出店门,飞身跨上门口停着的一辆掉了一边后视镜的钱江摩托车,准备发动。

田福生躲在远处仔细看了看,基本上确定此人就是刚才的三哥陈同海。

旋即,小八斤也跑了出来,问陈同海:“三哥,是要去教训那对狗男女吗?要不我多叫几个人吧!”

陈同海骂道:“教训你妈呀!那孩子被人放了,我还有好果子吃?你个短命娃儿,没跟人说我的落脚点吧?”

“绝对没有!”小八斤对天发誓。

陈同海发动摩托,嘱咐小八斤道:“我回羊角躲两天,你这阵子最好消停点,出了乱子,我杀你全家!”

正文 第五十章 九龙化骨水

陈同海驾着摩托绝尘而去。

田福生顿足道:“卧槽!不能让他跑了……”

他刚一迈脚,高桂云一把拽住了他:“你两条火腿晃荡着个锤子,什么时候能追上他?”

“那怎么办?”田福生六神无主。

高桂云攥紧田福生的手,柔声道:“福生,你冷静点。依我分析,他刚刚不是说要回羊角吗?咱们就去羊角堵他呗。”

田福生这才醒悟过来:“是啊,他回羊角,自然是要回陈家寨。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多亏你提醒,我刚刚都乱了方寸了!”

“关心则乱嘛!这样吧,福生,你缓缓神,接下来你听我的,我保证能帮你把这姓陈的杂种揪回来。”

“好,好,都听你安排!”

高桂云道:“眼下离天亮还早,这黑麻麻的干着急也没用,等天亮商铺都开门了,再作计较。”

当下高桂云拉着田福生找到了一家桑拿,两人进去泡了个澡,短暂休息。

天一亮,高桂云又带着田福生去理发。这中间,高桂云离开了理发店一小会儿,回来时竟开着一辆二手吉普,车里还有准备好的衣服和背包,她自己早已换上了一身运动装。

上了车,田福生惊问:“你都哪儿弄来的这些装备?”

“买嘛!”高桂云没好气地笑道,“看样子你这状态还得好好调整。别磨叽了,换衣服,我们去吃早餐。”

田福生换上高桂云买来的运动装,赞了声:“真他妈合身!”又道:“早餐咱就别吃了,抓紧时间去追那姓陈的!”

“好,早餐可以不吃,但你总得回去叫上王子衡吧?”

“鸡蛋粑粑!居然把这小子给忘了,那就赶紧回烂尾楼。”

吉普车驶回烂尾楼,田福生跳下车,嘱咐高桂云就在车上等着,自己接了王子衡马上转来。

田福生迅速冲上三楼,仔细搜了一圈,发现王子衡根本没回来过。

他心急如焚,生怕时间稍有耽搁而错过了陈同海,当下捡起碎水泥块,在地上给王子衡匆匆留下“羊角会合”几个字,便转身走了。

跟高桂云说明了情况,两人开着车径往羊角方向驶去。

四个多小时后,两人通过导航,终于来到了离陈家寨不远的地方。

高桂云停下车,对田福生说:“现在是人家的地盘了,我们不能太冒失。把车隐蔽好,我们步行进寨子,小心打听,见机行事。”

田福生点头称是。

两人见公路上并无行人和车辆,迅速将吉普车开进一处丛林,用树枝杂草把吉普车遮盖起来。

烈日当空。田福生和高桂云都是一身休闲打扮,悠闲地缓缓踱向陈家寨寨口。寨子里的庄稼人此时大都收工转来,准备回家吃午饭。

高桂云拦住一个老乡,谎称自己二人是从县城到乡下散心来的,路过陈家寨,想起有个叫陈同海的朋友就住在此处,于是决定去他家拜访拜访。

老乡看了看田高二人,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是说陈同海还有这样人模人样的朋友?旋即又给二人指了方向,径自去了。

两个人顺着老乡所指的方向,不急不慢地向陈同海家靠近。

沿着石径走了两三百米,高桂云拉着田福生的手停了下来,示意他观察身前一所民居门前的状况。

田福生抬眼望过去,一幢砖瓦小平房门口,停放着一辆钱江摩托,摩托车的后视镜只剩一边,正是陈同海逃离县城时的坐骑。

田福生大喜,正要迈步奔过去,高桂云再次揪住了他。

“你傻呀!准备直接进去抓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田福生这才惊醒,点头道:“还是你冷静。鸡蛋粑粑,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桂云观察了平房四周一圈,确定无人注意二人后,指着房子东首猪圈旁的一棵枇杷树道:“上去先猫着,随机应变。”

枇杷树接近两丈高,枝叶繁茂,旁边另有几棵高大的杉树掩映,人若藏在枇杷树上,一时倒也难以被人发现。

两个人迅速爬上了枇杷树,隐蔽好后,静静观察平房内的动静。

房子内依稀听见有一男一女正在对话,男子间或吧唧几声嘴,似乎在吃东西。几分钟后,一个白发老人背着一箩猪草从外边走进了平房。

屋子里的男人与进门的老者嘀咕了一阵,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先是听见老者大声呵斥,时不时蹦出几句“败家子”“短命儿”之类的咒骂;继而是吃饭的男子摔锅砸碗,厉声驳斥。片刻之后,老人挥舞扫把将一个汉子赶了出来。

田福生瞧得明白,那被赶出来的汉子正是陈同海。

一个老妇人相跟着跑出来,嗔怪老者:“你让幺儿安生吃顿饭不行?”

老者红着脸道:“要吃去牢里吃,吃一辈子都不要紧,快滚!”说罢又是几扫把,将陈同海撵出院子。

陈同海骂骂咧咧地跑到枇杷树下,等他爹进了房门,才对他老母亲嘱咐道:“妈,我先上山躲两天,你待会儿把我的摩托车推进屋子里,别让人知道我回来过。”

他母亲红着眼点头,说:“我晓得,幺儿!你小心点!”

陈同海一瘸一拐地往后山奔去。

田福生等陈同海的母亲也进了屋,正准备悄悄从树上下来,好跟着陈同海,不料高桂云又拉住了他,在耳边轻声道:“还有人!”

一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汉,身后牵着牛,正不急不慢地从枇杷树下经过,走到陈同海家院门口停了下来。

树上的田福生和高桂云哪敢惊动来人,只好继续隐身在枝叶间,静等驼背老汉离开。

驼背老汉站在院门口,冲门内叫道:“他大伯,在家不在?”

驼背老汉说话的声音很嘶哑,喉咙红肿,像是有异物卡在里面。

陈同海的父亲迎了出来,对老汉道:“他四叔,进屋坐嘛!”

“不了不了!”驼背老汉摆手道,“我还牵着牲口呢,就在门口说。伍家沟那边有信儿了,虽说都是二婚,人女方家还是要跟你三娃子合合八字才行。他大伯,你赶紧找找,三娃子的定命纸还在不在。”

陈父听老汉说起自家儿子,脸色忽然就不好了,沉着脸道:“四叔,别耽误人家姑娘,这婚咱们不谈了!”说罢转身就往屋里走。

驼背老汉莫名其妙,陈同海的母亲又跑了出来,边跑边叫:“他四叔,别听你大哥胡说。定命纸在我这儿呢,你快拿去!”

陈母跑到驼背老汉跟前,将一张半尺见方的红纸交到老汉手里,笑道:“门口听到你的声音,就晓得是哪样好事情了。他四叔,劳你费心,三娃子的定命纸我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找个稳当的先生看啊!”

老汉接过红纸,那上面写的是陈同海的生辰八字,叫做定命纸。老汉道:“大伯娘,我大哥是吃了枪药了?估计又跟三娃子吵架了吧。娃娃的婚事不是儿戏,即便二婚,也不能不当回事。我看三娃子的摩托车就停在门口,这家伙应该在家吧,问问他,怎么说。”

陈母忙道:“不在家的!不在家的!三娃子走亲戚去了。他四叔,你大哥那德性你还不晓得吗?不张他!伍家的姑娘谈成了,还要好好谢你呢!”

驼背老汉跟陈母在门口好一阵墨迹,树上的田福生恨得牙痒痒。眼看陈同海已经没了踪影,心中真是又气又急。

高桂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心里边同样毛焦火辣。

终于,那驼背老汉说道:“好了,大伯娘,这事我尽心办就是了。等我把牛关进圈里,还得去乡里看看医生,鱼骨头都在喉咙里卡了两三天了,磨人得很。明天,我再去趟伍家沟!”

陈母千恩万谢,送走了驼背老汉。

总算清净了。

田福生和高桂云从枇杷树上溜下来,赶快离开陈家院子,顺着陈同海消失的方向找了一阵,发现根本无从着手寻找陈同海的踪迹。

田福生气急败坏,嘴里不停问候驼背老汉的祖宗。

高桂云在一旁帮腔:“老东西,干脆让鱼骨头卡死算了!”

田福生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田福生拽着高桂云的手,掉转头快步去追那个驼背老汉。

高桂云一路上不停问田福生,究竟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田福生只是说:“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驼背老汉的家与陈同海的家隔得不远。不消片刻,田福生就追上了老汉。

老汉刚将牛关进圈里,听见背后有人对他说话:“老伯,能借您口水喝喝吗?”

他回头一看,见是一对城里人打扮的男女站在身后,笑吟吟地望着他。

这几年城里人多作怪,经常跑到农村来东游西荡,有的搞野炊,有的说采风,还有的只为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老汉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下老汉热情地将二人迎进屋里,从水缸中舀来凉水,用土碗匀给二人。他一边忙活,一边不忘吹捧自家的水:“都是井水,又凉快又干净,你们在城里怕是想喝都喝不到!”

田福生和高桂云连声说是,对井水赞不绝口,老汉显得更高兴了。

田福生一眼望到老汉的脖子,假装吃惊道:“老伯,您这喉咙里莫不是卡了鱼刺吧?”

老汉道:“就是啊!都好几天了,一直吞不下去,也抠不出来,喉咙是越来越肿,太难在得很!等到少午阴凉点,我还准备去乡里医院看看呢。”

田福生放下水碗,摆手道:“没必要去医院!去他们那儿,烧钱不说,动不动就开刀打麻药,折腾得几下,人的元气都伤着了,不划算的。”

他四处观察了一下,发现只有老汉一个人在家,牛逼就吹得更凶了:“这样,老伯,我学过几天玄学,也略懂点古代医法,您这小问题,让我治,不打针不吃药,分分钟拿下,也算是回报您的井水!”

农村老人多单纯啊,经田福生一忽悠,老汉立马就答应了。

田福生再舀了一碗水,左手端着碗,右手在碗口上方东指西画,口中念念有词。少顷,田福生将碗递给老汉:“老伯,快喝了它,马上就好!”

老汉依言喝了这碗被田福生施过咒的水,果真感觉喉咙里的鱼骨头被咽下去了,当即又惊又喜,把田福生捧得跟神仙一般。

原来田福生让老汉喝下去的这碗水,可是大有名堂,江湖上称作“九龙化骨水”。施法的人将此水给患者喝下去,管你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都能轻松被它化解。

据说习此法者,一定要将一根斩作九段的筷子和水吞下肚子里去,方能过关出师,故而叫做“九龙化骨水”。

田福生得意地向高桂云抛了个媚眼,趁热打铁:“老伯啊,您跟我说实话,最近几年是不是常有小磕小碰?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没事又要贴服药,没事又得躺几天,倒也不省心。”

老汉一边听,一边猛点头:“对呀对呀!就跟你说的一样呢,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皮肉了。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大兄弟?”

田福生咂着嘴道:“我瞧您的神色,命里犯小人,眼下虽然没有大麻烦,但时间长了,只怕会有大祸临头。”

老汉被他吓得面如土灰,一个劲儿央求他赶紧支招化解。他心里已经认定,眼前的这位大兄弟,肯定是高人。

田福生叹了一声,道:“也罢!谁让我今天就遇到您了呢?或许这就是天意!”

他掐指算了算,脸色沉重道:“咦,命里跟您冲犯的,居然是自家亲戚!大伯,您快弄张纸来,把族内亲人的姓名都写上,我帮您断断,看看究竟是谁。”

老汉依言走进里屋,翻箱倒柜找出几张信笺纸、一支铅笔,有些为难地递给田福生:“大兄弟,不好意思啊,我不识字,你看这……”

“没关系,老伯,您念,我写。记住啊,一定得是同族内未出服的亲戚。”

“好好……”

老汉老老实实地按照田福生的要求,念出一长串同族亲人的名字,田福生则装模作样地听写着。

没多久,当老汉念到“陈同海”的名字时,田福生手里的铅笔芯突然断了……

“就是他!”田福生笃定地说道。

一旁的高桂云差点笑喷出来。

老汉浑身像筛糠一般,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太不可思议:“这短命的小斯儿,我就知道他八字克我哩!大兄弟,那往后该怎么办呢?”

田福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老伯,您只要能弄到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就有解。”

高桂云这才醒悟:敢情你演了半天,图的不过是人家手里的定命纸。

老汉大喜道:“巧了巧了!我手里刚好有这小斯儿的八字。也是我命不该绝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说着,老汉哆哆嗦嗦地从衣兜中取出陈同海的定命纸,交给田福生。

田福生看了一眼定命纸,心中迅速记下内容,接过来,又是一通手舞足蹈。片刻过后,将定命纸递还给老汉,道:“搞定了!老伯,您只管放心,从今往后高枕无忧,开开心心活个一百岁不成问题。”

老汉感动得眼泪稀里哗啦,握住田福生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嘴里全是诚恳的感谢之词。

高桂云憋着笑,也假意上前来不停宽慰老汉,叫他不用客气。

老汉坚持要留二人吃顿饭,还说家中藏的有好酒,今天一醉方休。田福生死活推辞,说还要赶路办紧要差事,才勉强劝住老汉。

临行前,田福生向老汉讨要了香和纸,言称每解一厄,他都要回家设坛答谢神灵。这香跟纸的来源也是有讲究的,非得是被解厄之人供奉的才灵验。

老汉二话没说,慷慨奉送。

两人赶紧走出驼背老汉的家,找到一个隐蔽所在。田福生拾起三块石头,在地上再次磊起“三官问路”的石阵,焚香烧纸后,将陈同海的生辰八字默念三遍,再滴血石上。

未几,石阵上方凭空生出一股凉风,径往后山方向吹去。

田福生拉着高桂云:“快跟着风跑!”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地三仙

个把小时后,两人跟随凉风进入一片密林,离陈家寨早远了。

凉风吹到此处,已然消散,而那陈同海还是不见去向。

田福生察看了一番密林形势,恍然道:“此地常年人迹罕至,缺乏生气,怪不得神力跟到这里,就被这阴森气势冲散了。”

但他也能断定,陈同海基本上就躲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高桂云道:“我看他刚刚那意思,山里应该有个隐蔽的老窝,犯事儿了就去躲一阵。我们现在,一动不如一静,他上山得经过这儿,之后下山还得走这儿,所以……”

“你是说咱们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就是这个意思。”

“我去!那斯儿要是在这山里呆个一年半载的,咱们也就跟他这样耗着?”

高桂云用关爱智障的眼神望着田福生:“我问你:假如你是陈同海,吃的穿的一样没带,在这鬼林子里能呆多久?饿了怎么办?半夜里冻着了怎么办?”

田福生一拍脑门儿:“对哦!那斯儿上山的时候两手空空,要真饿了冷了,肯定还得悄悄下山到家里去取。咱们就在这儿守着,逮他个正着,谁也惊动不了!小妖精啊,还是你聪明!”

两人就这样在丛林里守了一天两夜,山下发生的事他们也是一概不知。

第二天夜里,憋不住的田福生正跟高桂云野外运动,忽听林子深处有了动静。两人慌忙提起裤子,躲在一棵松树下留心观察:只见林子西边,一道手电光正渐渐向二人所在的位置移动过来。

田福生心头一紧:果然被这小妖精说中了,陈同海要下山了!

恰在此时,林子东南方向猛地又窜过来一条人影,还没等田福生反应过来,那人影已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自己身前。

田福生无暇多想,伸手便将来人抓住,并捂住了他的嘴。

来人惊慌中想打开手机照明,田福生此时已认出是王子衡,忙止住他,轻声劝道:“老弟,别说话,是我!”

之后的事情,王子衡已经很清楚了。

听完田福生遮遮掩掩的陈述,王子衡这才知道陈同海与田福生之间的恩怨,忍不住惊呼道:“这么说起来,田哥你不是设计将自己的亲儿子给套进去了么?”

高桂云忙踢了王子衡一脚,示意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子衡自知失语,赶紧收声。

田福生苦笑了一声,沉着脸不再说话。

高桂云赶忙转移话题,问王子衡与他们分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老林子里。

王子衡将这两天的经历和盘托出,高桂云听罢,表情夸张地叫道:“妈耶!人肉你都吃过?”

王子衡忍不住胃部又是一阵痉挛。

田福生心烦意乱,道:“早点休息吧,明早进白云山。”

三人不再说话,背靠背聚在一处,酣然入睡。

翌日清晨,田福生和王子衡在高桂云的惊叫声中醒转。两个人同时发问:“怎么了?”王子衡碰到田福生异样的眼神,尴尬地将头扭向一边。

高桂云指了指脚下,惊恐地说道:“蛇……蛇……爬到我脚脖子上来了!”

田福生低头察看,两条乌黑的长蛇刚从高桂云脚边经过,滑过野牛沟,径直向白云山方向爬去。

“是乌梢蛇,没毒的,别担心!”王子衡道。

高桂云突然跳起,叉开腿盘在田福生腰上,叫道:“妈呀,又来了!”

只听悉悉索索一片声响,三个人的身后,竟是成千上万条乌梢蛇齐头并进,都往野牛沟方向而来。

饶是胆大如田福生,面对眼前景象,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别动,别碰,尤其不能踩它们!”田福生如同在下命令。

三个人屏息凝神,蛇群仿佛波涛一般从脚边涌过,竟无一条蛇有攻击三人的意思,都好似赶路一般,急急忙忙地涌入白云山周围浩淼的白雾中。

蛇群足有二十多分钟才爬完。

三人紧绷的神经勉强松弛下来,王子衡张大嘴巴说道:“这么多条老蛇集体出动,是要去打群架,还是去赶场?”

田福生摇头道:“谁知道呢?”

高桂云从田福生身上下来,拍着胸口说:“我的娘啊,刚才骨头都酥了,太肉麻了!”

“肉麻还没完呢!”

高桂云瞪着眼望向田福生和王子衡,两个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后蛇群出现的方向,耳边顿时又响起地皮震动的声音。

“天啦……”高桂云几近崩溃。

数千头黄鼠狼和狐狸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跟刚才的乌梢蛇一样,拼了命往白云山方向奔去。所过之处,木石飞溅,骚气熏天。

三个人依旧保持刚才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黄鼠狼和狐狸从身旁穿过,两不相害。等所有的牲畜都通过了,三个人这才一阵剧烈咳嗽,将吸进鼻孔和口腔的灰屑喷将出来。

“是不是有人在赶山啊?”王子衡问。

“看着不像。”田福生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道:“黄鼠狼,草狐,老蛇,太巧了吧?”

王子衡问道:“什么太巧?”

田福生解释道:“民间传说,黄鼠狼、草狐和老蛇这三样东西,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地上生灵,均不愿受肉身所限,在生老病死的轮回中沉沦挣扎,往往都爱追求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故而道门有修真一途,讲究化炼身心,修成仙体,便能达到与天地同寿的上乘境界。这一过程中不知要渡过多少劫难,方成正果,非大智慧者不敢轻易尝试。人以下,偏这三样东西最是狡黠老练,千百年来,常有此三物修真渡劫之说,也不知道有多少成功,有多少失败,真真假假也一时难辨。听得多了,民间便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地三仙’!”

“呵呵,听起来还是个组合。”王子衡笑道。

田福生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没心没肺,经历了这么多离奇事,怎么笑得出来?”

王子衡不再言语。

田福生继续说道:“这三样东西一起出现,规模不同凡响,按照我的猜测,白云山的云雾中一定有古怪。我的意思,咱们都是要进白云山的,这个蹊跷就顺道瞧一瞧:如果跟我们的行动无关,那就当瞧了个热闹;如果有关,嘿嘿,就搞不清楚我们面临的究竟是什么了。”

高桂云听了这话,心中难免打鼓,但想到田福生就在身边,也就心安了许多,当下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王子衡倒没什么好犹豫的。

三人从高桂云的背包中取出剩下的食物分食,匆匆用过餐后,启程进山。

跨过野牛沟,走了两三里,晨曦逐渐被浓雾淹没,能见度不到五米。

三人手牵着手,田福生打头,高桂云居中,王子衡殿后,小心前行。摸索着行进了一个多小时,田福生停了下来。

“啥情况?”

高桂云紧张地问道。

田福生沉声道:“又遇到老朋友了!”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晴空霹雳

王子衡和高桂云一齐走到田福生身边,只见身前的草地上,刚刚如浪涛般涌过来的乌梢蛇、黄鼠狼和狐狸,此刻按种属组成三个阵营盘踞在地上,背向三人,乌压压望不到边际,刚好挡住进入白云山的去路。

乌梢蛇吐着信,黄鼠狼和狐狸由喉咙中发出“欧欧欧”的欢叫,貌似十分兴奋。

这三群畜生在白雾中好像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一动不动地都盯着圆圈中心方向。田福生三人顺着畜生们的目光望过去,雾霭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田福生轻声嘱咐道:“别惊动它们,静观其变就行!”

三个人静默地杵在当地,悄悄观察事态的发展。

又过了盏茶功夫,头顶天空传来几声闷响,三人身在雾中也能明显感觉到天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忽然一道异常炫目的闪电刺入圆圈中心,强光闪耀之际,田福生三人分明看到畜生们围着的乃是一棵十余丈高的巨大枯树。

继而爆起一声巨响,一计霹雳从天而降,直劈向枯树。

让田福生等人目瞪口呆的是,雷电刚接近枯树树梢两三米的距离时,一层巨大的暗红色气流罩凭空生出,紧紧裹住枯树,以雷霆之威竟也不能损害枯树分毫。

气流罩的中间,自枯树体内另又迸射出一道青气,与暗红色的气流罩合二为一,共同抵抗天雷。

枯树周围盘踞的畜生们见状大骇,各自的阵营中立即出现一阵骚动。但见天雷没能伤到枯树,畜生们复又安静下来。

田福生三人面面相觑:眼前景象,简直匪夷所思!王子衡后退两步,说:“此地怕不安全,咱们换个进山方向好了。”

田福生摆摆手,似乎想到些什么,止住王子衡道:“别怕,雷公不是冲我们的,继续看戏就是。”

话音刚落,又是一计焦雷劈将下来,声势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三人只感觉大地颤抖,胸腔内气血翻涌,耳膜都差点被震破。

这一次,护住枯树的气流罩自顶端裂开一条大口,树梢被雷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

距离枯树最近的畜生有很多被惊雷吓得肝胆俱裂,立时毙命;剩下来的,一部分落荒而逃,另还有一大部分兀自原地坚守。

三人站在原地,时不时会被逃窜过来的黄鼠狼和狐狸撞个满怀,脚脖子上也常有乌梢蛇急速滑过,一丝丝凉意直达头顶,又窜回心田,说不出的恶心肉麻。

气流罩被击破之后,短时间内竟能自我修复,不消片刻又完好如初,树梢的火焰顷刻间也被气流罩吞灭。留下来的畜生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阵欢呼。

田福生见状忙招呼王子衡和高桂云:“拐球!快把耳朵捂上,雷公老爷要发飙了!”

三人捂住耳朵,蹲下身子,只感觉眼前一花,第三计天雷倏忽而至。一时间天地变色,白雾如同海浪翻滚,炽热的气浪将三人掀飞数丈开外……

等三个人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时,雾中天地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环视四周,“地三仙”们焦黑的残肢断臂撒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

幸存下来的畜生无不仓皇而逃,三人目力所及,到处都像是血腥的屠宰场。而那棵枯树,则再次隐没在了白雾之中,结果难料。

田福生喊了一声:“快跟我去看看。”整个人早往枯树方向奔去。

王子衡搀扶着高桂云,快步跟上。

三人很快就奔至枯树边。

好家伙!十多丈高的枯树此时只剩一两米残躯插在地上,四周散落的树干碎屑全都成了焦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田福生用手指向枯树桩的上端,语气中满含得意地说道:“你们快看,雷公老爷往死里弄的,就是这三个主。嗯,基本上跟我的猜想一致!”

枯树桩的顶端是个碗状切口,一片焦黑中,赫然躺着三具皮焦肉烂的动物尸体。

王子衡走近观察,才看清这三具尸体分别是一头肥硕的黄鼠狼、一只小巧的狐狸和一条七八米长的乌梢蛇。

枯树足有十几个成年人合抱粗细,三具尸体在切口内抱作一团,空间显得绰绰有余。

田福生故弄玄虚地对王子衡说道:“兄弟,你再仔细检查检查,看看黄鼠狼和草狐的额头上是否有三撮白毛、老蛇的两眼之间是否有三道白瘤?”

王子衡依言在尸体上翻查了一遍,虽然血肉模糊,但大体情况与田福生说的如出一辙,不由惊叹道:“田哥,快给我们说道说道,怎么回事啊?”

田福生咂了咂嘴,一脸自我陶醉:“这人哪,学问高低看来跟文化水平还是没多大关系!小王兄弟,你看你枉读多年圣贤书,这一路走来,好多东西还不是也要跟我这个半文盲讨教……”

高桂云给了他一计爆栗:“装什么装?有屁快放!”

田福生缓了缓神,悠悠解释道:“刚才那三声惊雷过后,我就想明白了:黄鼠狼、草狐和老蛇是地表上最有灵性的动物,油滑刁钻,比人差不了多少,所以自古以来热衷于修真的生灵,除了人,剩下的就数这三样东西。枯树内部因为年岁的缘故,看样子是中空的,被天雷劈死的主是‘地三仙’中的佼佼者,躲在枯树里面来作掩护修真应该有些年头了。

“修真一途,是门高深的学问,古往今来趋之若鹜者甚多,但真正参透得法的可谓凤毛麟角。时至今日,科学昌明,人们干脆就把修真当成传说甚至迷信了,就连当初师父跟我说起这些时,我都是嗤之以鼻的。谁想到今天,啧啧,不由得老子不信了!”

高桂云满脸不屑:“你们男人就是无聊!只要说到长生不老跟壮阳,就没几个不心动的。”

田福生伸出手指往高桂云额头上点了点:“无知者无畏!”

王子衡正听得入迷,不耐道:“高总你别打岔嘛,让田哥继续说下去。”

田福生接着说道:“据说凡人修真,尚且要历经千辛万苦,方能易筋洗髓羽化登仙,而畜生修真更是困难千倍万倍。为什么呢?

“一来,天道有常,万物等级森严,神仙也好,凡人畜生也罢,应当各守其本各安其分,万不能相互僭越转化,否则就是逆天而行,自然要受天谴。凡人想要修成真仙,只越了一级,惩罚自然轻些,所以凡是自古想得道成仙的人,最后关头都得生场大病;畜生想要修成真仙,那是越了两级,惩罚自然就要重些,你们刚刚看到的雷击就是证明。这一过程,就叫做渡劫了。只要顺利挺过天谴,也就是渡过了劫,修行便告成功。

“二来,修真之最终目标,是成为九霄云顶的不死神仙。任何修真者,没有捷径可走,都得一级一级慢慢跨越。也就是说,人修成仙,只需跨过一道门坎;而畜生想要修成仙,却要先修成人身,再又转化成仙体,等于跨了两道门坎。这中间的艰难繁复,一般人又怎么体会得到?

“不难想象,树中三物还是有了一定道行的。师父曾经说过,皮毛动物修真,道行在身体上会有印证。有道是‘五百年炼精化气,五百年还虚合道,五百年脱胎换骨’,经历三重大关,体内金丹便成,那就离变成人不远了。而每过一关,畜生的额头上就会多出一道白色印记。

“刚才天劫时,我看到枯树有强大气流罩相护,连劈三雷才将修真的畜生扼杀,想必此三物金丹已经炼成,要不然不会有如此深厚的法力与天威相抗。刚刚子衡兄弟的考察结果,足以验证我的猜想。可惜了千年修行啊,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王子衡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精彩!精彩!田哥的这些知识,绝对胜过圣贤书。这么看起来,树洞中的三位老大哥聚在一处,只为今日渡劫,以期结伴升华,来日并肩飞行。想不到天道还是胜了一着,终究老话说得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田福生赞许道:“你这个补充分析可得满分。”

高桂云也上前附和道:“老娘再补充一条:‘地三仙’的孝子贤孙们今日都知道是老祖宗修成真人的最后关头,所以邀约过来加油助威,才有了之前蛇鼠行军的宏大场面,是不是这么说?”

田福生冲高桂云邪魅一笑:“孺子可教。”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老变婆

田福生转而又皱起眉头道:“但还有个问题我没能想明白:刚刚雷劈枯树时,我能感觉到还有一股力量辅助三物抵抗天雷,浑厚绵延,丝毫不弱于这三个畜生。但眼下这树洞内再无他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暗中相助呢?”

田福生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仔细察看树桩。他踅摸了片刻,忽然一击双掌,站起来释然道:“我道是谁呢,竟然忽略了这茬儿!”

“是什么?”

王子衡高桂云异口同声的问道。

田福生指着残破的树桩:“就是它!这枯树虽然被劈得粉身碎骨,但残枝碎屑间还隐隐有生气氤氲,这是千年古木才有的独特精气,又称‘木魂’。时间越长,木魂越盛,即使形体枯萎,其魂也不灭。当遇外力摧残时,出于本能,木魂也会发力维护形体周全。

“刚才那层暗红色气流罩自是来自三仙体内的金丹无疑,而中间那股青气则来自这棵枯树。只是这究竟是棵什么树,我还没瞧明白,竟然能长到这样粗大,想必年头不少了。”

王子衡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枝桠形状,想起昨天谢大席说的话,道:“这叫珙桐,当地人又叫它鸽子花树,据说有千万年历史,能成精也不足为怪。”

田福生恍然道:“那就对了!”

“咦?”王子衡的目光再次转向树桩时,发出一声惊叹。

田福生凑到他身边,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王子衡手指着树洞道:“你们快看,黄鼠狼的尸体哪……哪儿去了?”

树洞内,果然只剩下狐狸和乌梢蛇的尸体,黄鼠狼却已不知去向。

很明显,就在三人刚刚说话的当口,有人在树洞内做了手脚。难道说,在这白云山的茫茫雾海里,还隐藏着第四个人?

正当大伙儿惊惶间,一双毛茸茸的黑手突然从树桩背后伸了出来,刚好搭在树桩的切口边缘上。继而一张诡异的人脸慢慢从树后抬起来。

那是一张满是褶子的老人脸。皮肤黝黑,鼻孔朝天,嘴唇上抹着鲜艳的口红,两颗绿豆般大小的眼珠死死盯着田福生三人。

“老变婆!”

王子衡和高桂云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黔省人,小时候谁没听长辈们讲过老变婆的故事?

“金山老外公,银山老外婆。爹妈不在家,哪个来管我?门外山转山,屋下河淌河。半夜窗子响,进来老变婆……”

这些从老辈人口中听来的顺口溜,每个黔省小孩儿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老变婆是黔省独有的一种山中妖魔,传闻多是些含冤而死的妇女变化而来,相貌丑陋,性格凶残,专吃小孩。农村中有哪家娃娃调皮捣蛋不听话,只需说一声“老变婆来了”,立即俯首帖耳。

树桩后的老人脸一经出现,王子衡、高桂云的脑海中立时便冒出长辈们所描述的老变婆影像来。

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童年噩梦,此时真物站在跟前,怎能不怕?倒是田福生好像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老变婆纵身一跃,整个人跳上了树桩,高高在上,对面前三人怒目相向。

她口中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叫声,穿着一身已经破烂得不成形的棕色衣裤,身材短小瘦削,体态佝偻,俨然一副年近半百的农村老太太模样。

三人后退几步,疑惑地望着老变婆,一时弄不清楚她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即使真如传说中所言,她想要扑上来吃人,但此刻己方有三个成年人,实力上还是占优势的。

田福生轻轻扭了一圈脑袋,借机拿眼扫视四周。王子衡顿时明白:他这是在查探周围还有没有老变婆的同伙。

确定老变婆只有眼前一个后,田福生冲她怒斥道:“丑八怪,吃爷爷两锭子!”只见他身形一晃,挥拳便向老变婆打过去。

王子衡和高桂云见状,无不骇异:敌我情况尚不分明,这专吃人的山野精怪,岂是你赤手空拳就敢去招惹的?想要出言阻止,已然晚了。

两个人张大嘴巴的功夫,田福生早已跃上树桩,一双铁拳眼看已掼到老变婆脑门前方半寸处。

那老变婆想来也是嚣张惯了的,根本没料到田福生会主动攻击她。眼见情势不对,她发出“吱哇”一声惊叫,身形奇快地向后腾跃,愣是在电光火石间堪堪躲过田福生的闪电拳击。

老变婆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双脚甫一落地便向前方的浓雾中迅速遁去,似乎对田福生惧惮得很,看得王子衡和高桂云大跌眼镜。

田福生回头高兴地叫道:“快跟上快跟上,马上就能回家啦!”话音未落,扭身向老变婆消失的方向急追过去。

王子衡和高桂云一头雾水。但见田福生拼了命往前跑,两人也只好迅速跟上。

王子衡心中暗忖:田福生做事向来沉稳老练,不像是轻浮之人,他这个看似草率的决定背后,莫不是真有什么深意?

疾跑了二十多分钟,两人终于撵上了田福生。田福生已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正呼呼喘气。

他驻足的跟前,隐约是一道黑幽幽的巨大石门。

正文 第五十十四章 桥

石门在雾中高不见顶,宽约五六丈。浓雾从门口灌进去,里面的光景瞧不分明。

高桂云揪住田福生的耳朵,嗔怪道:“小杂种,一言不合就开跑,想甩掉老娘是不是?老变婆呢?”

“什么老变婆?”田福生很认真地问。

“你不是吧?咱们黔省人谁不知道老变婆?”

“你说刚才那丑八怪?鸡蛋粑粑,也就你们这种智商的会相信有什么老变婆!”

原来刚才那东西只不过是只猴子,学名叫做彩面山魈。这种猴子体型较大,拥有一张鬼魅似的面孔,脸部色彩丰富,故得此名。

彩面山魈性格暴躁,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常年生活在人迹罕至的阴冷山涧,数量极少,神出鬼没,异常奸猾,旧时山民一旦遇到,极易遭其毒手。久而久之,民间便编排出一个“老变婆”的妖魔来,实际上是认知有限的结果。

这只彩面山魈应该是经常在白云山一带活动,对附近情况了如指掌。它老早便知道有“三仙”躲在珙桐树中修真,是以时常在周边徘徊,无非是惦记“三仙”体内的金丹,想要不劳而获。

“三仙”渡劫未果,对它来说是天赐良机,所以才有了后面悄悄盗取黄鼠狼尸首的戏码。被王子衡三人发现蹊跷后,它干脆现身出来,想借着平素威名吓退三人,谁知偏偏遇到人憎鬼厌的田福生,根本不吃它那套,强奸不成反被日,最终溜之大吉。

王子衡和高桂云听了田福生的解释,依旧半信半疑。

田福生恼道:“鸡蛋粑粑!人鬼妖魔,是真是假老子还分不清吗?子衡老弟,你还记得当天我们在洞子里头时碰见的那个神秘人么?百分之百也就是这东西,装神弄鬼,幸亏它跑得快,要不然老子非抽了它的筋不可!”

“可是你没见它还穿着衣服吗?这又该怎么解释?”王子衡据理力争。

田福生急的直跺脚:“我的兄弟啊,这山里死的人还少了?你也听陈同海说了,好些进入白云山的人都没再回去,多半也是死在这丑八怪手里了。随便从哪个死人身上扒套衣服下来穿上,不是很好解释吗?”

高桂云翻着白眼道:“就你能,你怎说都成,行了吧!那接下来是怎么个打算?”

田福生道:“我看见丑八怪刚刚进了石门,它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我们只要跟着它走,准没错!”

三人原地休息片刻,喝了些水,开始进入石门。

一入石门,顿时感觉寒气逼人,三人脚底踩着的已经变成石道。王子衡打开手电筒,在前开路。

白雾灌入门中的量不少,能见度一直很低。

三人小心翼翼地行进了两三百米,浓雾终于散去,再一看周边景象,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大家刚刚一直走在一条宽阔笔直的石桥上,石桥上下四周皆不见石壁石墙,一片漆黑,完全想象不到这门内世界到底有多大。

想想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六条腿怎能不哆嗦?

王子衡停下脚步,颤声道:“田哥,这跟我们之前走出白云山的石洞又不一样啊!”

田福生倒显得很镇定:“条条大路通罗马,那山魈既然走的也是这条桥,相信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是福是祸也要走过了才知道,大家小心点就是。”

王子衡心下底气不足,兀自逡巡不前。田福生不由分说,从背后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大家扭扭捏捏地又走了个把小时,这石桥似乎还不见终点,彩面山魈也始终未见踪影。

电光忽然被一堵高高的石墙挡住,三人驻足一看,哪是什么石墙,只见一块高约两丈的石碑耸立在石桥中央。

洁白的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满文字,一半是汉隶,另一半笔画古怪,不似汉字。

“这隶书多半我都不认识,高材生,你来给我们解读解读,看看都记录了些什么。”田福生对王子衡说。

现如今大多数高校中文系学生,像王子衡这样诗文书画均有所涉猎的,少之又少,眼前的汉隶还真难不住他。当下开口朗声读道:

“时维大汉天子河平三年六月戊寅,兵戈既止,四方熙宁。圣天子武运滔滔,体极仁怀。感念苍生癯苦,不咎其往。

“七月辛巳,罪臣金竹蒙的者奉圣天子诏,与嶓冢山元始上真西方幽冥教主赵文和,立鬻身之约,勒石以垂永久。

“夫金竹国者,西荒之蕞尔也。自始祖僰雅蒙公得国,享业三百载。至罪臣蒙故业,构衅四邻,触怒天威,始速祸焉。

“伏唯圣上隆恩,准臣举国移祚于九幽地府,典身鬼帝,掌承生死,赏善罚恶,以赎罪孽,臣不胜感激涕零。

“自即日始,生人或见此碑者,当知地狱无门,回头忏悔。

“金竹国王蒙的者、嶓冢山赵文和胥命。”

另一边的奇怪文字应当是古金竹文,意思想必与汉文无异。

这篇碑文念下来,王子衡冷汗涔涔,田福生汗毛倒竖;唯独高桂云不知所云,哈欠连天。

如碑文所言,这座石桥岂不是连结阴阳二界的通道?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预兆愈发强烈。

金竹古国在史书上的记载,终于汉成帝天河年间,其后突然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两千年来,后人甚至连其遗址都不能确定。当年最后一代金竹王蒙的者与王族成员同室操戈,民不堪命,汉庭遣军平乱,蒙的者生死成谜,整个金竹古国也随同消失。

如果眼前石碑上的内容确有其事,那么真相便是:当年的金竹王在兵败之后,汉朝天子命他与西方鬼帝达成协议,以江山性命为质,举国入驻幽冥鬼府,监察西南众生,掌管生死轮回。

碑文的字里行间,处处可见金竹王的不甘与无奈。

王子衡望向田福生,只见他两眉深锁,低头沉吟不语。

高桂云在身后催促道:“你们俩之乎者也的搞了半天,弄清楚一点眉目没有?老娘……”

她在电光照耀下,忽然一眼瞥见石碑背后有个极为眼熟的东西,急忙收声,绕过石碑,大步向前迈了过去。

王子衡田福生都还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等发现异常时,高桂云已经走过了石碑。

“你想死啊!”田福生一声怒吼,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想将高桂云揪回来。王子衡也赶紧上前帮忙。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