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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竟是你》


正文 序幕

伦敦

一八三六年十一月

“你喜欢什么类型呢?白小姐,你希望这位男士是金色或深色头发?个儿高点、还是一般高度?英国人还是外国人?”问话的这位夫人以令人惊讶的商业口吻问着,好像她们正在讨论的是晚宴中的一道菜,而非今晚所要“购买”的男人。

这些问题使得白曼笛不知如何是好,也让她的脸烫到像针刺一般,心想那些第一次上妓院的男人也都有这样的感觉吗?幸好这家妓院的待客态度与装潢都远比她之前所想象的要高雅且谨慎的多。屋内并没有耸动的图画或粗俗的雕刻作品,最重要的是,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其它的客人,或是任何卖笑维生的人。萧夫人经营的这家妓院十分讨人喜欢,墙上挂着苔绿色的缎帘,私人接待室内摆放着舒适雅典的家具,以金色海豚天平为装饰的帝王式长沙发旁,摆放着一张精致的大理石台面小茶几。

萧佳美拿起放在桌子边缘的小笔记本与一支金色的笔,以期待的眼光看着她。

“我没有特别偏好的类型。”曼笛有点羞耻但仍坚决的回答。“我相信你的判断,你只要在我生日那天,也就是下星期的今天,派人过来就可以了。”

萧夫人不知为何对此事产生极大的兴趣,她注视着曼笛,脸上挂着让她稍嫌瘦削的脸显得容光焕发的微笑问道:“这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吗?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萧夫人并不美丽甚至谈不上好看,但是她的皮肤光滑、红发丰盈,身材高挑而丰满。“白小姐,这样问或许太过冒昧,但请问你是否还是个处女?”

曼笛警觉的反问:“你有必要知道吗?”

萧夫人那对经过完美修整过的眉毛因曼笛有趣的回答而高高扬起。“白小姐,如果你真的愿意相信我的判断,那么我必须知道你目前情况的所有细节。你知道的,并不是每天都有像你一样的小姐光临我们这里。”

“好吧。”曼笛深吸一口气,快速的回答完全不像她平日自豪的理智,反而有些自暴自弃。“我的确还是处女。再过一个星期我就三十岁了,然而,我却还是个处……处女……。”曼笛用着虽然结巴但仍坚决的语气继续说:“但这并不表示我必须保持那种状态。我来找你,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可以满足客人任何要求。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女人上这里来,可能让你很惊讶……。”

“亲爱的,”萧夫人的轻笑声打断曼笛的话。“我已经很久不因任何事而惊讶了。现在我完全了解你的情况,因此请相信我,我将会提供一个我们都觉得不错的方法来解决你的困境……但你必须告诉我,你对年纪或外表有没有特别的偏好,或者是有什么喜欢或不喜欢的?”

“年轻一点会好些,但是不要比我年轻,当然也不要太老。至于外表,不一定要很好看,但也不能太难看,而且要干净。”曼笛像是突然想到__“我相当坚持他必须干净。”

萧夫人迅速地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我想那不成任何问题。”萧夫人那对深色而美丽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微笑。

“此外,我坚持这件事必须守密,”曼笛继续以干脆利落的语调说。“如果有人知道我做过这件事……。”

“亲爱的,”萧夫人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如果我允许客人的隐私被侵犯,我的生意会有今天的局面吗?你想必知道,我的雇员必须服侍议会中某些位高权重的议员,更别说那些有钱的爵爷或贵妇了。白小姐,我想你的秘密绝对安全。”

“谢谢。”既害怕又如释重负的的曼笛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在犯下此生最大的错误。

正文 第一章

才第一眼看到他,曼笛就知道站在门口那个家伙是从事性交易的人。她像窝藏逃犯般叫他赶快进门,他还楞在那里看着她,一言不发,由此可见,他显然没那个脑筋和能力从事需要花更高智力的工作。不过,当然啦,一个从事色情交易的男人不需要什么脑子。

“快进来!”她轻声说,焦虑地拉着他肌肉硬实的手臂,很快将门关上。“有没有人看到你?我真没想到你就这样从大门口进来。你们的职业训练没有教你该更小心一点吗?”

“我……的职业?”他看起来一脸困惑,重复了一次。

把他安全地藏好,曼笛才容许自己仔细打量他。除去明显的呆钝,他的确长的好看;尤其应该说是,俊美,如果要拿这个字眼来形容雄性生物,他很适合。他的骨架大而劲健,肩膀几达门宽,黑发闪着光泽,发层厚密,修剪整齐,胡子刮的干干净净,晒成褐色的脸非常亮眼,鼻子长的挺直,但有一张酒色之徒的嘴。

他还有一双让人惊艳的蓝眼睛,那种毫无阴影的蓝,几乎是她生平仅见。不,那样的蓝,她是看过的;她曾经观察过墨水的调制过程,炼制人拿野木蓝和硫酸铜混在一起,煮沸好几天,直到形成一种幽暗而深邃、宛如紫罗兰的蓝;虽说如此,这名男子的双眸毫无这个颜色通常会让人联想到的天使特质。这双眼睛透露出的是干练的神彩,丰富的阅历,彷佛历经沧桑,看遍她从未见识的另一面生命。

曼笛很能理解为什么女性会愿意付钱给他的公司。雇用这个充满阳刚气息、眼神丰富的生物来服侍自己,这个念头实在是非比寻常,而且充满挑逗感。曼笛为自己对这个雄性生物的私密反应感到羞赧,她全身上下窜动着火烫与冰冷的感觉,双颊烧的透红。本来她早就死了心,要独身终老……。她甚至告诉自己,没结婚才能活着自由自在,然而她的身体却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半点也不明白女人这把年纪不应该再被欲望困扰的道理。要是二十一岁被认为是老,那三十岁几乎就是没戏唱了。她的青春年华早已消逝,没人对她有兴趣了。大家都把这样的女子叫做“老小姐”。如今,只剩下她无法让自己认命。

曼笛强迫自己正视着那一双出类拔萃的蓝眼。“我想尽量说的坦白一点,这位先生……不,不必麻烦,你不必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们打交道的时间不会太长,你知道,我刚好想了想,我的决定太仓促了。事实是这样的……嗯,我改变主意了。请别把这当成是看不起你,决不是因为你或你的长相,我会和你的老板萧夫人说清楚。事实上,你人长的好看,也很准时,我认为你在这一行会非常杰出。其实只是我搞错了,人都会有错,我也不例外。伟人偶而也会犯错,所以这是我小小的判断错误——-”

“等等。”他举起一双大手,摆出防卫的姿态,专注的目光直视她红透的脸。“别在讲下去。”

她成年以来,还没人这样叫她住口。曼笛惊讶的勉强堵住瀑布般不断从唇间流溢的话语,沉默下来。这名陌生男子双手交抱在胸前,倚在门边看着她。在这间装潢入时的伦敦寓所里,小门厅的灯光在他脸上掷下一抹阴影,从那一双长睫毛到线条分明,轮廓优雅的颊骨。

曼笛忍不住暗叹萧夫人的品味实在不错,她派来的这位男士,整洁得令人惊讶,相貌堂堂,虽然是传统的服装配件,却能穿得符合时尚,黑鞋擦的发亮。笔挺上浆的雪白衬衫,恰和黝黑的肤色相对,灰色丝质领巾打了一个简单大方的结。在此之前,若是要曼笛描述她理想中的男性,她想的是金发、浅肤色和优雅的身形。现在她不得不修正自己的想法。任何金发的阿波罗,都不足与眼前这名个头高大、体态强健的男子相比。

“你是白曼笛小姐。”他说,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多加了一句:“小说家。”

“对,我写小说。”她尽量耐心地回答。“而你就是萧夫人依照我的要求派来见我的人,对吗?”

“应该是的。”他缓慢地答道。

“恩,我要说对不起。这位先生……不不,别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刚刚说过,是我搞错了,所以你得离开。我还是会付钱的,因为这是我的问题。只要告诉我,你一般收费多少,我们马上可以把这事解决。”

他凝视着她,脸上表情变了,一脸困惑转为兴趣盎然,那双蓝眼闪动着恶魔似的愉悦,让她全身的神经都很不自在的揪紧起来。

“告诉我,你本来要求些什么样的服务。”他温和地建议,离开靠着的门,也因此更靠近她。“萧夫人没有告诉我细节。”

“不过是些基本项目,”时间拉的越长,曼笛的故作镇定会被侵蚀的更快。她的脸红透了,心脏跳得全身发震。“一般的。”她看也没看地转向靠墙的半月型椴木小桌,上面放些她早先折好的纸币。

“我一定会付帐,不会让你在萧夫人那边惹上麻烦。我很乐意赔偿——”她感觉到他的手靠近她的上臂,不禁倒吸一口气。陌生男子这样去碰触一个淑女是不可思议的。当然,一位淑女会去雇个男人来进行色情交易,就更不可思议了。但这正是她作的事。她凄惨的决定,若自己在作出更进一步的蠢事,就要把自己吊死。

他碰触她的时候,曼笛全身僵硬,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也不敢动。“我不要钱。”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调侃。“你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服务,所以不收费。”

“谢谢。”她的拳头捏的死紧。“你真是好人。至少我会付交通费,你不用走路回家。”

“喔,我还没有要离开。”

曼笛惊讶得不得了,惊恐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还没有要离开?他必须离开了,管他想或不想!她迅速地转着念头。不幸的是,选择似乎不在她。她已经让男仆、厨子和管家今晚放假,附近没有人可以帮忙。她当然不能大叫,引来警察。这件事一旦广为人知,会毁了她的事业,那可不成,她还得靠写作来过活。她瞥见一支橡木柄雨伞,于是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朝那边移动。

“你预备拿那个把我打出去吗?”不受欢迎的客人有礼貌的问。

“如果必要。”

这回答引来噗嗤一笑。他轻托起她的下颚,让她面对着他。

“先生,”她惊讶说。“你可否——-”

“我叫杰克。”他唇边闪过一抹笑意。“我很快会离开的,不过我们先谈一谈。我想问几个问题。”

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杰克先生,我并不怀疑你,不过——”

“杰克是我的名字。”

“好……。杰克。”她皱皱眉头。“如果你马上离开我会很感激你!”

他更进入门厅,看起来一派轻松,简直像是她请他来喝茶。曼笛不得不重新考虑之前认为他很呆钝的看法。此刻的他,已经从刚进她屋子的震惊恢复过来,种种迹象都显示出他迅速回复了惯有的机智。

这名陌生男子很快扫视过她的住处,在乳白与蓝色调的客厅里,他注意到设计古典的家具,以及一张桃花心木脚的桌子,上头挂有一面镜子,摆在门厅后方。如果他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小东西,或是值钱的物品,他恐怕要失望了。曼笛受不了假高尚或不实际,所以她选的家具都很实用,格调不是重点。如果她买张椅子,一定要大而舒服;如果她买张桌子,一定要能放一堆书或放个大台灯,她不喜欢镶饰金边的瓷碟,也不喜欢现在流行的那些精雕细琢的东西。

她的访客还站在客厅门口,曼笛冷淡地说话了。“既然无论我意愿如何,你都要留在这里,那就请进来坐吧。有没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也许,喝一杯酒?”

虽然这邀请带着讽刺的意味,她的客人倒是露齿一笑,马上就接受了。“好阿,如果你也一起喝。”

他雪白的牙齿一闪,意料之外的耀眼笑容奇异地让她全身一震,宛如在灰暗的冬日沈进了一缸温热的水。她总是觉得全身发冷,伦敦潮湿、阴沈的天气简直冷进她骨头里了。即使她大量使用暖脚炉、膝毯、热水澡、加了白兰地的茶,她依然经常打寒颤。

“也许我可以取些酒来。”她听到自己在说。“请坐,先生……呃,杰克。”她嘲弄地看他一眼。“既然你坐在我的客厅里,应该可以告诉我你的全名了吧。”

“不,”他静静的说,目光中还带着笑意。“照目前看来,我想我们还是彼此称呼名字就好……曼笛。”

他还真敢说!她去拿杯子,并示意他坐下来。不过当她为自己跟客人倒两杯红酒时,杰克还是站着。直到他在一张桃心花木长椅上坐定,他才选了张扶手椅坐好。大理石壁炉里的火光,照亮了他漆黑的头发与略黑的肤色。他整个人闪着健康与青春的光辉。曼笛开始怀疑他说不定比自己年轻。

“我们要做什么?”她的客人问道。

“你好像挺想说的。”她清脆的回答。

听到这话他又露齿一笑,接着对她举起手中的酒杯。“敬一位想象力丰富、既勇敢又美丽的女性。”

曼笛没有喝。当她饮酒时,她皱起眉头。说真的,这家伙在她的屋子里为所欲为,拒绝离开,还取笑她,这实在太可恶了。

她是个聪明又诚实的女性,很知道自己长的……不怎么样。除非把女性美的标准打个折扣,她的外表才勉强称得上还好。她不高,身材稍嫌丰满。她的发色红褐,卷发很乱也很难弄直。好吧,她的肤质算还好,没有班点也没有疤痕。有些友人形容过她的眼睛“不错”,但只不过是普通的灰色,没有金色或绿色的光芒。

既然形貌上没有优势,曼笛选择陶冶心灵与想象力,但她的母亲曾忧郁地预言这会给她带来要命的灾难。

男人并不想要一个心灵丰富的老婆。他们只想要不会东问西问、乖乖听话的迷人妻子。至于想象力过度活跃、净会幻想些小说角色的女人,绝对是没有男人要的。所以,曼笛两位漂亮的姊妹都找到了丈夫,曼笛却在写小说。

她那讨人嫌的访客继续盯着她看。“告诉我,像你这样一位有地位的小姐为何要雇用男人上床。”

他的坦率让她生气。然而…和一个完全不顾忌一般社会规范的男人谈话,倒也满好玩的。

“首先。”曼笛尖刻地说。“我一点都不美丽,你不必把我说成绝世美女。”

对方更专注的盯着她。“可是你的确很美。”他轻柔地说。

曼笛怀疑地摇头。“显然你以为我是会被花言巧语迷昏头的傻子,要不然就是你审美的眼光太差。无论如何,总之你是错的。”

一抹微笑出现在他唇边。“你也没有给人太多讨论的余地。你一向都是这么坚持自己的意见吗?”

她以苦笑作为答复。“很遗憾,一点都没错。”

“坚持自己的想法为什么是个遗憾呢?”

“在男子身上是美德,在女子身上则是致命的缺憾。”

“我不这么认为。”他又喝了口白酒,放松身体,伸长脚,盯着她看。曼笛不喜欢这样,他似乎想展开一场长谈。“我不会让你逃避问题,曼笛。告诉我,你为何雇男人来上床。”他直直逼视着她。

曼笛发现自己捏紧了酒杯,于是强迫自己的手只放松。“今天是我的生日。”

“今天?”他大笑,“生日快乐。”

“谢谢。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吗?”

“喔,不,既然我是你的生日礼物,我要陪你。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可以一个人过。让我猜——你满三十岁啦。”

“你怎么知道我的年纪?”

“女人到了三十岁都会做些疯狂的事情。我知道有个女人在三十岁生日那天,把所有的镜子都用黑布罩起来,好像有人去世似的。”

“她是在哀悼自己一去不回的青春。”曼笛简短地说,喝了一大口酒,灼烫感贯穿她的心口。“也在抗拒自己步入中年的事实。”

“你才不是进入中年,你是成熟了,像是一枚养在温室里的小桃子。”

“鬼扯,”她喃喃地说,这些空洞的恭维话让她微微高兴起来,又为此对自己恼火。有可能是因为酒,也可能因为这是以后就不会再遇到的陌生人,不过她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畅所欲言。“我十年前就成熟了,现在已经是蜜饯了。从此以后我要和其余的果核一起被埋在果园里。”

杰克大笑起来,把酒杯放在一边,站起来脱外套。“抱歉。”他说。“这里好热。你屋子里一向都这么热吗?”

曼笛小心地看着他。“外面冷死了,我总是觉得很冷。平常在房子里我也会戴帽子包围巾。”

“我建议你用别的方式保持体温。”他没问可不可以,就直接坐到她旁边。曼笛移动了一下位置,保持一点距离。

曼笛心里对距离如此之近的男性身体起了警觉,跟一个男人坐的这么近,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经验。她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并为这样的气味而迷醉……男性的肌肤、衬衫,还有昂贵古龙香水刺激的味道。她从来不知道男性的气味这么好闻,她的两个姊夫没有这种气味。他们和这家伙不同,是些可敬但乏味的人,一个是教授,在一所收费昂贵的学校任职,另一个是有钱的商人,曾获得骑士的授勋。

“你到底几岁?”曼笛忍不住皱眉问道。

杰克回答前微微迟疑了一下。“三十一。你很在意年龄吗?”

曼笛想,看起来很年轻的三十一岁。虽然很不公平,不过男人向来不像女人那么容易会被看出年龄。“今天晚上我很在意。”她承认说。“不过等明天生日过了,就不会再这么在意年纪。我会高高兴兴的进入未来,尽量让自己剩下的生命活到最好。”

她实事求是的语调似乎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小姐,你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一脚已经跨进了坟墓了!你很有吸引力,是个有前途的小说家,你应该认为自己正在生命的顶点。”

“我没有吸引力。”她叹了口气。

杰克的手臂横放在长椅的椅背上,占掉了大部分的空间,她只好越来越缩进角落里,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看着她的专注眼光,让她没来由的不安起来。“你的肤质很好,嘴型也漂亮_。”

“我的嘴太大。”她提醒他。

他仔细看了很久,再度开口说话时,语声彷佛粗哑了些。“我觉得你的嘴很漂亮。”

“我太胖了。”曼笛决心把缺点都讲出来。

“我倒觉得恰到好处。”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前,一点都不绅士。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一个男人盯着看。

“还有,我头发卷的很丑。”

“是吗?放下来让我看看。”

“你说什么?”如此胆大妄为的要求让她大笑起来。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放肆的无赖。

他的目光扫过舒适的客厅,湛蓝的双眸再度凝视着她。“这里又没有其它的人,”他轻柔地说。“你从来不曾为一个男人放下头发吗?”

客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壁炉里火焰柔和的辟啪声,和两人的呼吸声。曼笛从未有过这种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事的感觉。她的心脏狂跳,整个人几近晕眩,僵硬地微微摇头。对方是个陌生人,她一个女人单独和他共处一室,多少处于弱势,太过份的行为是不聪明的。长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处于主控权不在自己手上的局面。然而,这又是她自己造成的。

“你该不会是想引诱我吧?”她轻声的说。

“你不用怕我,我从来不强迫女士。”

那当然,他哪里需要出此下策?女士们对他,肯定是投怀送抱都还来不及呢?

这无疑是曼笛经历过最有趣的场面。她本人的生活向来平静无波,所有她不敢尝试的禁忌之举,都是由她小说里的角色尽情去说和做。

她的同伴懒洋洋的笑着,一手撑着下巴,彷佛可以看透她的心思。如果他的确想要引诱她,倒是一点也不急。“你跟我的想象一模一样,”他低声说着。“我读过你的小说……至少,最近的那一本。文笔像你这么好的女性真的不多。”

曼笛不喜欢讨论自己的作品。热情洋溢的赞美,常让她觉得不自在,批评家的看法则让她讨厌透顶,可是这个男人的感想却让她非常好奇。“我没想到一个,呃……你这一行的男性……。”她说。“会看小说。”

“我们也需要找些事情来打发空闲时间,”他的回答合情合理。“我们不能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有些事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

曼笛的酒喝完了,她看向餐具柜,很想再倒一杯。

“等一下,”杰克拿走空空如也的杯子,放在身后的小桌子上。他靠的更近,曼笛几乎整个人缩到长椅的扶手边边。“要是你喝的太醉,我就没办法引诱你了。”他低语。温暖的气息轻触她的脸颊,虽然他几乎没碰到她,曼笛却感觉的到那具坚实、沉重的男性躯体压在身上的重量。

“我……我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么多规矩。”她话声不太稳定。

“喔,这倒不是什么规矩。”他愉快地向她担保。“我只是喜欢有点挑战。如果你喝太多酒,征服你就太容易啦!”

“你这自大狂——”曼笛愤怒地说道,但看到他眼神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就不说了。他稍微离开了些,她感到轻松多了,甚至有点遗憾。他勉强微笑一下,“你喜欢我的小说吗?”她情不自禁问道。

“嗯,很喜欢。一开始我以为会是典型那种描绘上流社会生活的小说。可是细读之后,在你的故事中,那些家世良好的角色们开始揭露自我的方式,让我舍不得放下书来。我喜欢看你刻画原本中规中矩的人逐渐开始欺骗、暴力相向、被判……你在书写中似乎无所畏惧。”

“批评家说我的作品不够庄重。”

“那是因为书中隐藏的主题——平凡的人也可能在私底下中作出各种奇特的事——让他们觉得不舒服。”

“你的确看的懂我的书。”曼笛惊讶的说。

“这使得我对白小姐的私生活充满好奇。”

“那现在你知道了。我是那种会在三十岁生日时雇男人来上床的女人。”

一种刻意压低的笑声,回应她这句自暴自弃的话。“别这样讲。”他敏锐的蓝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扫视:当他再度启口说话,声音变了。即使曼笛毫无经验,也分辨得出来,轻松愉悦的感觉,完全转为性感挑逗的语调。“既然你还没有要我离开……放下你的头发吧。”

曼笛没有动,只是圆睁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着他。他静静的问道:“你害怕?”

哦,是的。她一生都在怕这种……冒险,可能随之而来的拒绝和嘲弄……。她甚至害怕失望,害怕发现和男人有亲密关系的确就像她两位姊姊向她保证的一样,是粗鄙又讨厌的事。然而,最近她发现还有更让她害怕的事;除了她,全世界几乎人人都体验过的奥秘,那么令人心动,而她竟然一无所知。

她在小说中描写热情,描写为这椿秘密所激发的饥渴、疯癫与狂喜,这些她却从来没有体验过。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没有受幸运之神的眷顾,得到一个爱她的人,将生命与她分享。可是难道这意味着她永远都是这样没人爱、没人要、没人理?一名女子的一生大约有两万个夜晚。至少其中一晚,她不愿独自度过。

她的手彷佛有自己意愿般的,移向发夹。十六年来她一直以同样的方式把头发别的紧紧的。把她的卷发盘成厚厚的一圈后夹紧成头顶整齐的髻,大约要用六、七根长发夹才能够把头发照她的偏好夹得整整齐齐。早上刚醒来,她的头发会比较平顺一点,可是时间一长,满顶的小小发卷就会恢复弹性,让她的头看起来毛毛的。

先是一根发夹,然后第二根、第三根……当她一根根取下发夹,把他们捏在手里,末端刺入温暖的掌心。直到最后一根发夹取下,一直盘着的头发霎时尽落,一绺绺长发落在她一个的肩膀上。

陌生人的蓝眼中光焰闪动,他伸手要碰触她的头发,但又停住了。“可以吗?”他粗声问道。

从来没有男人在碰她之前先问可不可以。“可以。”她说,虽然在说出这两个字之前费了很大的功夫。她闭上双眼,觉得他移的更近,当他的手指穿越发丝、分开卷发时,她的头皮一阵酥麻。他粗大的手指在厚厚的发束间轻移,梳着她的头,把落在她肩上的层层卷发分开来。

他的另一只手移向她的双手,温柔地分开她的手指,让发夹从她的手中落下。他的拇指滑过刚刚因捏着发夹而留在她掌心的红色印痕,将那只手带近他的脸,轻轻吻着那些酸楚的小点。

他的声音在她的掌心里发热。“你的手有柠檬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严肃地盯着他瞧。“我用柠檬水洗手,那才能洗掉手上的墨水渍痕。”

这则信息似乎让他感觉有趣,炽烈的凝视加入了点点幽默。他放开她的手,只是玩着她的发卷,指节刷过她的肩膀,让她几乎停止呼吸。“告诉我,为何你去找萧夫人雇个男人来,而不在你认识的人里引诱一个。”

“理由有三。”她说道,觉得当他的手在碰她头发时讲话很困难。一阵热浪从她的喉咙直烧上双颊。“第一,我不想跟个男人睡觉,然后这辈子都还得在社交场合里看到他。第二,我不懂得引诱任何人的技巧。”

“那些技巧并不难学,蜜桃。”

“真是个可笑的名字。”她不安地大笑。“别那样叫我。”

“第三点?”他提示地说,让她想起自己尚未说完的解释。

“第三……我认识的那些绅士,对我没有吸引力。我试过想象那可能会是怎样,可是觉得他们都不吸引我。”

“怎样的男人吸引你?”

当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摸到她的后颈时,曼笛几乎跳起身来。“嗯……不要俊美的。”

“为什么?”

“因为俊美跟虚荣是分不开的。”

杰克咧嘴一笑。“那我猜,其貌不扬则和大量的美德成双作对?”

“我没那样说。”她抗议道。“我只是喜欢男人的相貌平常就好。”

“那他的个性呢?”

“愉快的、别太自夸,聪明但不狡诈,有幽默感,但是不愚蠢。”

“我想,蜜桃,你所谓的理想男性是个完美的庸才。我认为你在说谎,你隐瞒了自己真正的欲望。”

她的双眼睁的斗大,眉头因为恼怒而皱在一起。“你给我听着,我可是个再诚实不过的人!”

“那就对着我说,你半点都不想遇到你在小说理描写的任何一个人物。例如你上一部小说的英雄。”

曼笛嘲讽地哼了一声。“你说那个没教养的蛮子,最后把他自己和周遭每个人都搞到民不聊生?像野蛮人似的征服女人,一点也不尊重她们的愿望?他才不是个英雄,先生,我是用他来描写这样的行径没有好下场。”这个人物让她回想起来仍怒火中烧。“还有读者竟敢抱怨没有美满大结局,很明显,他根本不值得!”

“部分的你很喜欢他,”杰克专注的看着她。“我在你的字里行间看得出来。”

她不自在地笑了。“好罢,在幻想的王国里或许有一点。但是现实生活里绝对不会。”

在她颈后的手温柔地靠近,稳稳地握着。“那么,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曼笛。梦幻的一夜。”他逼近她,头与宽阔的肩膀遮住火光,弯身给曼笛一吻。

正文 第二章

“等等。”一阵惊恐袭上曼笛的心头,当杰克的唇挨近,她连忙别过头去。他的唇压上她的脸颊,霎时一道热意刷过,她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等等。”她又说了一次,语声颤抖。这名陌生男子试探着继续吻她,曼笛想避开,脸转向火焰,金黄的火光闪动,让她的眼睛为之一眩。杰克的嘴温柔地移过她的面颊,转向耳畔,轻轻呵着耳边的发丝。

“曼笛,有人吻过你吗?”

“当然有。”她谨慎地说,保持自己的尊严,可是,似乎没办法坚称那些吻和杰克的吻有任何类似之处。在花园里的悄悄一吻,或是在节庆时檞寄生下的例行拥抱,都完全不能和此时此刻的情境相提并论;这样被紧紧搂在一名男子的臂弯里,鼻腔里尽是他的气味,隔着亚麻衬衫,周身感受他体肤的热度。“我——我觉得你功夫很到家。”曼笛说。“以你这一行的专业观点来说。”

这句话引得他笑意一闪。“你想多知道一些吗?”

“首先,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你……你从事这一行有多久了?”

他立刻就明白了曼笛的意思。“为萧夫人工作?没有多久。”

曼笛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使得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子下海从事性交易。说不定他失业了,说不定因为犯了个错被开除,说不定他欠下一堆债,所以需要更多的钱。有这样的容貌、机智和风度,应该有很多合适的工作才对。他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就是好吃懒做、挥霍无度。

“你有家人吗?”她问道。

“没有值得提的,你呢?”

曼笛察觉到他语调微微改变,仰起头看他。现在杰克的眼神看起来很严肃,面容无比俊美,看到他,就让曼笛心中涌起一阵快乐的悸动。“我双亲都去世了,”她告诉杰克。“不过我有两位姊妹,她们都结婚了,我有一大堆侄子侄女。”

“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那你又为什么不结婚呢?”她反问。

“我喜欢独立,不想被束缚。”

“我也一样。”她说。“除此之外,任何一位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很难相处、个性倔强又顽固。”

他懒洋洋地笑着。“你只是需要被适当地调教一下。”

“调教?”曼笛不悦地又说了一次。“你最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任何一个稍微懂得女人的男人,都有法子让你像只小猫喵喵叫。”

曼笛一阵恼火,又忍不住想笑,他可真是个恶棍!可是她不会被杰克的伪装骗倒的。虽然他的态度没半点正经,但曼笛感觉得出来,在玩笑的态度下有些别的——充满耐心的警醒,对自身力量的克制——这使得她神经发出警告。这人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而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纵然曼笛称不上饱经世故,然而从杰克看她的眼神,她很清楚,他有目的而来——也许要她的顺从、与她欢好,或仅仅是她的钱。

在曼笛的凝视之下,杰克的手伸向颈间,松开那条灰丝领带,缓缓地解下来,彷佛怕动作太快会吓到她似的。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杰克解开衬衫上三颗扣子,倾身向前,端详着她泛红的脸。

曼笛年幼时,曾看见穿着晨袍的父亲一些灰色的胸毛;当然,她也看过工人和农人敞开衬衫扣子的样子。然而她想不起自己曾看过这样的胸膛:宛如铜雕的男子胸膛,肌肉线条分明、质地厚实,几乎微微发光。他的肌肉看起来是如此坚实,又无比温暖;火光在他光滑的胸膛上跃动。阴影落在肌肉如刀雕般的凹痕上,以及他咽喉底端的三角形凹陷。

曼笛想抚摸他,享用自己的口唇覆上那诱人的凹陷,更加吸入他周身散发的挑逗气味。

“过来,曼笛。”他的语声嗄哑,恍若一阵低低的摩擦音。

“不行。”她的声音颤抖。“我……我想你该走了。”

杰克倾身向前,温柔地扣住她的手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轻轻地说。“我不会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可是,在今天晚上离开你之前,我要抱你一下。”

在她的体内,迷惑与欲望的感受疯狂旋绕,让曼笛既无所适从、又彷徨无助。她任凭杰克将自己整个人拉过去,让她娇小的四肢紧紧黏着他既长又大的手脚。巨大的手掌滑过她的背,曼笛感受得到掌心移动的轨迹;手心炽热,犹如在那光滑、黄金似的皮肤底层下,有熊熊火焰在燃烧。

曼笛呼吸急促,闭上眼睛,微微颤抖,浑身上下都浸浴在暖意之中。这是她有生以来首次一头偎近一名男子的臂弯,背着光线,她仰头看杰克背光而阴暗的面容。

感觉到她的四肢在颤抖,他发出安抚的低音,将她搂的更近些。“别害怕,宁宁,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叫我什么?”她迷茫地问道。

他对她笑了。“爱尔兰话,意思是一个小亲亲。我是不是忘了跟你提到,我有一半的爱尔兰血统?”

难怪他有种口音,干净、文雅的语调里有着乐音般柔软的韵律,只可能源自塞尔特人。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他受雇于萧夫人。通常商人或商业机构会雇用的是地位较低的英国人,其次才是爱尔兰人,让这些有塞尔特血缘的人干最下层的粗活。

“你不喜欢爱尔兰人吗?”他问道,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眸。

“噢,不会。”她感到晕陶陶地。“我正在想……。难怪你头发这么黑,眼睛这么蓝。”

“A chuisle mo chroi,”他喃喃地说着一句爱尔兰话,一边拨弄落在她小圆脸上的鬈发。

“那是什么意思?”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总有一天。”他抱了她很久,直到她全身都浸润在他暖暖的体温当中,每根神经都饱满而放松。曼笛穿着一袭褐橙条纹边的高领连身衣裙,打折的细棉布绕着高领围成一圈荷叶边。杰克的手指移向领端的扣子,谨慎小心、不疾不徐地解开了上面几枚小圆扣,露出她柔软、冰凉的颈项。曼笛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频率,她的肺急遽张缩,胸部反复起伏。杰克的一头黑发向她凑近,当他吻上她的喉间,双唇温柔地搜巡时,她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响。

“你的味道好甜阿。”这些柔声细语让一阵阵愉悦的颤动贯穿了她的背脊。不知怎地,每当想象与男子有亲密关系时,她想象的场景总是一片黑暗,以及不情不愿的抚摸,她从来没有料想到会有火光、有热,还有如此耐心地崇拜她的身体。

杰克的双唇沿着她的喉咙直吻到她耳边的敏感部位,轻轻地戏弄着。感觉到她的舌尖轻触一道细小的内部裂缝,曼笛惊讶之余,全身一缩。

“杰克,”她低语道。“你不用着扮演我的情人,真的……你这样假装我很可爱,实在是很好心,而且你___”

他在她的耳边微笑了。“如果你真认为一个男人的身体是因为好心而有这样的生理反应,那未免过份天真。”

他说话的时候,曼笛的小腹察觉到某种压力正在贴近身体,立刻变得全身僵硬。她的脸烧的火红,脑中的思绪犹如严冬里漫天漂舞的雪花,乱成一片。她变成了石头……。偏偏又极度好奇。他们的腿迭在一起,她的裙子被拉到膝上,她可以感觉他的整条长腿,也感觉的到他勃起的形状,她从未被一个亢奋的男性抱在怀里。

“这是你的机会,曼笛。”他低低地说。“我是你的,你可以随意对待我。”

“我不知道要作什么,”她不安的说。“所以我才雇你来阿!”

他大笑起来,吻上曼笛裸露的颈际,她觉得自己颈动脉狂跳不已。此情此景实在过于梦幻,和她所经验过的一切迥然不同,彷佛她不在是白曼笛。不是那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握着笔、抓着纸,手指沾着墨水,带着老处女的头巾,脚边搁着热水罐;而是另一个柔软的……脆弱的……。渴望、也被渴望的人。

她明白自己一直有点怕男人。有些女孩轻易就懂了另一个性别的人类,可是她一直没办法。她知道的是,甚至在年少青春时,男人也从不逗弄她、与她调笑,却总是跟她谈一堆正经事,敬重她,合宜地对待她,从来没想过曼笛也会喜欢他们偶而的放肆。

现在来了这么一个光彩夺目的男子,无疑称不上是什么正派人士,且似乎只想钻入她的裙下。那么,为何不让他亲吻、爱抚呢?美德对她有什么好处?美德是一个冷淡的枕边人;她比谁都更清楚呢!

曼笛勇敢地揪住他敞开的衬衫,让他的头靠近自己。他的嘴立即顺势轻柔地扫过她的。一阵温热袭上她的躯体,欢愉的浪潮几乎让她麻痹。他的身体更重重地压上来,他的口继续挑逗她,吻的更深,直到她双唇微启。他的舌尖探入,本想为这前所未有过的陌生而退缩的曼笛,因为倚在杰克臂弯中的感受如此安全而没有避开。

在曼笛的胃部、甚至在她说不出名称的全身各部位都盈满了奇妙的感受,她等着杰克再一次来品尝她……。噢,他亲吻她的方式,既奇异又亲密,更让人兴奋,令她的喉间不禁发出小小的呻吟。她的身体逐渐柔软、放松、双手移向他的头,轻触他漆黑如绸的发丝,将散落在颈背的头发握成一束。

“解开我的衬衫。”杰克喃喃说。背心与亚麻衬衫的扣子——被不太灵活的手指解开来,薄薄的衣衫摸起来尽是暖意,从他的躯体上散发出香气,塞进长裤的部位有些绉折。他的肌肤平滑而闪亮,当她的指尖迟疑地轻轻触碰时,硬实、光滑如丝的一束束肌肉就一缩。他的身体散发出光与热,诱惑着她,宛如暖洋洋的太阳对一只猫儿的诱惑。

“杰克,”曼笛说话时几乎停止呼吸,她的手伸进衬衫,缓缓地抚摸他修长的后背。“我希望到这里就好了……对我来说,生日礼物就样就够好了。”

他轻笑一声,以鼻子蹭蹭她的颈边。“好。”

她拥住那裸裎的胸膛,贪心地吸着他的体温与气味。“这真是太可怕了。”她喃喃地说。

“为什么可怕呢?”他的拇指顺着那些鬈发玩,摸到她的太阳穴附近,指尖轻按那脆弱的点。

“因为有时后别知道错过什么比较好。”

“你好甜。”他轻声说,又偷吻她一下。“好甜……。让我再待久一点。”

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已深吻她,比以前吻的更深,他的大手温和地拖住她的头,手指深入披散下来的鬈发。她全身伸直,迎向他的亲吻与躯体,情不自禁想要和他靠得更近,某种前所未有、发自身体最深处的悸动泉涌而出,不禁弓起身体,想要加以纾解。

这是个强壮高大的男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制她,但他却出乎意料地温柔。曼笛心里有些不解,为何自己没像惯常怕别的男人那样怕他。自小大人就教她不能相信男人,男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激情,他们都很危险。可是,她觉得跟这名男子待在一起很安全。她把头靠在他敞露的胸膛上,透过掌心,感觉到他强劲、快速的心跳。

他移开口唇,俯视着她,双眼看起来深得几乎不像蓝色。“曼笛,你信任我吗?”

“当然不信任,”她说。“我对你一无所知。”

笑声从他的胸腔逬出。“理性的女子。”杰克的手指移向曼笛的上衣,熟练地将一颗颗精巧的象牙扣子从扣孔里解开来。

曼笛合上双眼,她的心跳声变轻了,但依然猛烈,宛如一只受惊的鸟而扑着双翼。今夜一过,我就不会看到他了;曼笛这般告诉自己。所以,她可以任自己与这个男子一起作些禁忌之举,然后将回忆永远收藏心底。这是她只为自己保留的回忆。有一天当她年华老去,也习惯了独居生活时,还依然留着曾与一名英俊陌生男子共度一夜的回忆。

棕色条纹的衣裳滑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细棉衬衣,以及用骨架撑起的前扣式紧身马甲。曼笛还在考虑要不要教他怎样解开,他就已经动手了,显然很熟悉。看来,这不是他碰过的第一件。

杰克把衣服的前端边缘拉紧,随即解开成排的小钩;曼笛的肋骨先是感到一阵微微的压迫,随着马甲一解开,她奇妙地觉得无比放松与舒适。接着他将她的手从外衣里解救出来,让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薄的近乎透明的棉质衣物,曼笛觉得身体被一览无遗。不去抓起外衣往身上盖的努力使她的双手颤抖个不停。

“你会冷吗?”杰克关切地问道,注意到她在发抖而将她拥近胸前。他很强壮,作什么都毫不费力,整个人生气勃勃,体热透过亚麻衬衫传来,曼笛开始为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原因而颤抖。

杰克推开衬衣的肩带,俯首轻吻她弧形优美的雪白香肩。他的指尖戏弄着她,隔着薄薄的棉质衣物轻触、温柔地捏弄。曼笛合上眼睛,转过头,让自己的双唇印上杰克的面颊,微生的胡渣让她感到些许刺痛,也诱得她心动不已。她的唇往下移去来到下巴。微生胡渣的肌肤转为光滑如丝。

她听到杰克用盖尔语方言在说什么,声音模糊而急促,大手拖握着曼笛的头部,让她往后靠在长椅上。他的嘴靠近她的胸前,吻着她,隔着那一层棉质衣物逗弄着她。“帮我脱掉你的衬衣,”他语声嘶哑地说道。“拜托,曼笛。”

曼笛迟疑了,她急促的呼吸和杰克的混在一起,接着她从手臂褪下衣袖,脱去衣衫。她感觉到杰克把衬衣往下拉到她的腰部,变成薄薄的一团,让她的上半身近乎全裸。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共处一室,在长椅上被他脱到半裸,马甲丢在地板上,本来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她已经做了。“我不该这么做。”她颤抖着说,徒劳地试图用手遮住丰满的胸部。“我根本就不该让你进门。”

“再对不过了。”杰克朝她邪恶的一笑,脱去衬衫,露出躯体,他的肌肉极度完美,宛如精巧打磨过,简直不像真的。曼笛紧张得难受,身体里像是打了一堆死结。当他俯身过来,她还在费尽全力与自己的压抑和礼教抗争。“我该停下来吗?”他将曼笛搂近他高大的身躯。“我不想吓到你。”

她的面颊偎着他的肩,裸裎的肌肤与他相碰触,欢愉的感受涌上。她放松下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柔和,从来没有这么乐意柔和下来。“我不怕。”她说。话声如痴如醉并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让自己的乳房直接贴上他的胸膛。

他自喉间发出一声近乎痛楚的低吼,整张脸埋进她的颈间,热吻她,一路向下,口唇覆上她的乳尖,舌头轻触敏感的尖端,而曼笛紧抿双唇,恣意品尝这让她目眩神迷的快感。

杰克的舌尖懒洋洋地转动,品尝、逗弄,口腔中的热气蒸腾,接着他移向曼笛另一边的乳房,速度极缓极慢,让她忍不住为此啜泣起来,他则好整以暇,彷佛有挥霍不尽的余裕,彷佛时间根本不存在,可以任他在曼笛的身体上享用一场没完没了的盛宴。

他撩起她的裙子,置身在她的腿间,让自己长裤底下硬挺的山脊压着她的衬裤,那细致的亚麻布上已有些许湿痕。他以双肘撑着身体,凝视她泛红的面孔,以小腹压进她的身体,那亲密的压力以及自然滑移到她最想要的位置,令她不禁屏息。邪恶的他对女性的身体无比了解。这个动作在她的腿间激起快感,透过体内的私密渠道流遍全身。她觉得醺然如醉、生气盎然、情欲激动得难以忍受。她屏住呼吸,伸手环抱他的背部,感觉着他移动时肌肉沉厚的伸屈力道。

他们之间还有好几层衣物,像是长裤、鞋子、衬裤,更别提她那层层迭迭的累赘长裙。突然之间,她想将一切全部脱去,以完全赤裸的身体去感觉他的体温,当她想更挨近他一些时,这股突如其来的饥渴让她震惊难抑。似乎看透她的想法,他发出不太稳定的笑声,握住她的手。“不,曼笛……今晚你还是保留处子之身的好。”

“为什么?”

他的手覆上她的胸脯,温柔地一握,半启的唇则挨近她的咽喉。“因为你应该先对我有一些了解。”

看来他不会和她做爱了,这反而变成曼笛此刻最想要的。“可是我再也不会见到你,”她说。“而且,今天是我的生日。”

杰克大笑起来,蓝眼闪亮地在她唇上留下深深一吻,把她拥得更紧,在她的耳边亲密地低语。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每个人都敬重她的自持,敬重她合宜的言行举止,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这样亲昵的叫她,唤她亲亲、甜甜……。更没有人带给她这种感受。

激情的火苗在她体内燃烧,对于自己身体的反应,她既无比渴求,又感到痛恨,眼中不禁涌出灼烫的泪水。现在她更深切明白,自己不该雇用这个神秘男子的原因;的确,如果可一而不可再,那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曼笛,”杰克轻声说,他误会了她流泪的理由。“我会让你感觉好一点……你不要动………让我来……。。”

他的手在裙子底下摸索着,找着了衬裤的带子,随即像个专家般熟练地解开。曼笛头晕目眩,发着抖静静地躺着,手还环抱住他的肩膀。他轻触小腹柔软的肌肤,拇指扫过腹部中央的脐眼,再往下移去,到曼笛从未想过会被别人碰、自己也从来没碰过的地带,他的手拂过那一片小小的鬈毛,指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让她臀部一挺,身体一阵抽搐。

他的爱尔兰口音变得比以前更浓重。“是不是这边痛,宁宁?”

曼笛喘息着,偎着杰克的颈子。他的手指尖端逗弄、轻轻磨蹭着,找着了最精致敏感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部位,在他一触之下就颤动起来,像是自有生命。热流从曼笛的腰间、胸口与脑子里逬发,在他温暖的控驭下,她是个心甘情愿的俘虏,浑身肌肤泛红,从头到脚都觉得刺刺的。接着一只手指轻压,滑进曼笛体内,进入她的私密地带,造成微微的浊烧感。她紧紧环抱着他,身体自然的阻抗反应,让她一阵颤动。

她的头往后仰,晕眩地看着他的脸,那双眼睛中的光泽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色彩,或许,除了在梦里才有……。无比明亮、纯粹的蓝,充满了让她惊异的性爱知识。杰克的手指在她的体内微曲,拇指搓弄着萌发快感的小点,反复激烈地抚触她。直到曼笛弓起身子,发出一声颤抖的叫喊,整个人放松下来,所有一触即发的感官终于起火燃烧。

她继续沉浸在某种徘徊不去的充盈感,漂浮在暖流中,直到杰克终于低低呻吟了一声,坐起来后,别开脸没有看她。失去他的双手和嘴___特别是他的嘴___让她整个人都渴望着要他,也知道他给予她解脱,却没让自己享有。曼笛尝试性个伸出手去,放在他穿着长裤的腿上,想说明自己也愿意给他她刚刚感受到的快乐。他只是把她的手从腿上拿开,但握在掌心,执到唇边一吻。

“曼笛,”他粗声的说。“和你再相处下去,我就要管不住自己了,我必须在还能自制的时候离开。”

曼笛对自己梦呓般的遥远声音感到讶异。“留下来,留在这里一整夜。”

杰克苦笑着瞥她一眼,曼笛看到仍在他双颊上的红潮。他继续爱抚她的手,用拇指触摸她的掌心,彷佛要把他的吻按进她手心里去。

“是……是不是……你还有……别的约?”曼笛试着问道:一想到这名男子要离开她怀抱,去找另一位女性时,一阵恐怖感蓦然袭上心口。

杰克发出短促的笑声。“老天,不是的,不过是___”他不再说下去,只情绪翻涌、心事重重地瞥了她一眼,“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他弯身,亲吻她的下巴、脸颊,还有她闭着的眼睑。

“我___我不会再找你了。”当杰克就近拿起一条膝毯,盖在曼笛身上时,她不太自在地说。

他的声音里充满某种一言难尽的东西。“嗯,我知道。”

她闭着眼睛,听他在炉火前窸窸簌簌穿上衣服。她整个人漂浮在羞赧与愉悦的感受中,开始寻思今夜所体验到的各种事情。

“再见了,曼笛。”他低声说完就走了,留她独自一人,衣衫凌乱地坐在炉火前。柔软的毛毯裹着她裸露的肩,头发批散在身体,以及长椅扶手上。

她不禁开始转些荒诞不经的念头……。她想再去找萧夫人,问这名男子的事。她想知道更多和杰克有关的一切。但那样有什么意义?他生活在与她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那是一个诡密的下层世界,和他建立友谊关系是不可能的。虽然这次他不收钱,下次说不定就会。

噢,她一点也没想到会有如此感受,充满罪恶感但又无比渴盼,喜悦的火苗依然在体内跃动,皮肤的刺激感像是全身盖上一层丝质面纱;想象他的手指在她的体内、杰克的嘴挑逗着她的乳房,曼笛不禁拉起毯子来盖住脸,羞赧地呻吟出声。

一如对自己立下的誓言,生命将在明天继续正常;不过今晚余下的时间,她愿放任自己继续漂浮在对这名男子的幻想之中。现在他已经变得不太像是真实的个体,而是梦一般的存在了。

“生日快乐。”她对自己轻声说。

正文 第三章

曼笛的父亲去世以后,决定搬到伦敦就没什么困难了。她本来也可以就此待在温莎,那边距离伦敦不过二十五哩,也有几家知名的出版社,她自小就住在温莎,两位姊姊的家也在附近,而且依据父亲的遗嘱,白家小巧舒适的房子是留给她的。

然而,在父亲的葬礼结束以后,曼笛很快便把房子卖了;她的两个姊姊海伦与苏菲简直怒不可遏。她们愤怒地说,大家全都是在那栋房子里出生的,曼笛没有权利随便卖掉家族历史的重要部分。

表面上,曼笛逆来顺受地挨姊姊们的骂,其实,只要一想起经历了多少辛苦才可以赢得可以随意处置那栋房子的权利,她就不禁会露出冷冷的微笑;但她很小心地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让任何人发现。或许海伦和苏菲很珍爱那栋房子,但过去五年间,那座房子只能说是她的监狱。两位姊姊都结了婚,各自离家,留下来的曼笛独自照顾为病所苦的老迈双亲。她的母亲在病床上辗转了三年才耗竭而逝,那段日子缓慢无比、一团混乱,简直不堪回首。之后则是她的父亲逐渐衰颓,他的怨言层出不穷,使得他的病情加剧,也使他终至一无所有。

曼笛一直独立背负这些重担。她的姊妹们总是没时间,要忙自己的家庭,没办法帮她什么忙。大部分的朋友与亲戚则一致表示非常相信曼笛完全有能力将一切料理得很好。毕竟她年纪一把了又没结婚——除了照顾父母,还有什么好做的?

一位好心的阿姨甚至告诉曼笛一些事,证实了她的想法;爵爷刻意不让她结婚,以确保他们老年时有人照顾。曼笛还真希望上帝有别的安排。显然大家都认为曼笛不可能找到一个伴侣,不如在家照顾父母。

在那几年,无论是心灵或身体上都非常艰辛。她的母亲一项说话尖刻、很难取悦,但她以沈静的庄严态度承受了自身日渐衰竭的病苦,让曼笛感到些许安慰。当生命即将到达尾声,母亲的慈爱温柔,竟是曼笛记忆中前所未见;她离开人世的那个日子,在曼笛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楚。

相形之下,疾病让她的父亲从一个快活的男子转变成脾气最恶劣的病人。曼笛经常得跑来跑去地张罗,为他准备的餐点没一样他满意的,那些无以数计的要求,让她忙得没有半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被这些挫折感打倒,曼笛开始利用深夜和清晨写作。起先只是让自己高兴,但逐渐地,她开始希望这些小说可以出版。

出版了两本书,她的双亲也先后去世,曼笛终于可以照自己的意思过活。她希望余生都住在人口一百五十万、也是全世界最繁忙与庞大的都市。靠着父亲留给她的两千磅遗产,加上卖去房子的所得,曼笛在伦敦西郊购置了一间小巧优雅的房子。她把两名家仆带在身边,一个是车夫查理,一个是女仆苏珊,另外又雇了一个名叫罗兰的厨子。

伦敦有她想望的一切事物,或许更多。直到现在,即使在这个城市已住了六个月,每天早晨曼笛还是在满怀惊喜中醒来。她喜爱伦敦的烟尘、嘈杂声和快节奏。每个日子以街上小贩沙哑的叫卖声揭开序幕,而在驶过鹅卵石街道的马车声中结束,这些马车将人们载往各自的夜生活。她喜爱去参加各式各样的晚宴、私人剧本朗读会,或者文艺讨论。

出乎曼笛意料之外,在伦敦文艺圈里她算是小有名气。许多出版商、诗人、记者,还有其余的小说家似乎都知道她的名字,也读过她的书。从前在温莎,认识她的人只觉得她写东西是浪费时间。当然没有一个人赞同她写小说,大家都暗示说,那些东西上不了台面,不是有教养的人会看的。

曼笛无法理解,为何她的书写与自己的人格有这么大的落差。每当她在一迭白纸前坐定,她的笔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她会写出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物……有时暴力、有时野蛮,但总是无法热情;有些走向毁灭,有些即使有道德上的缺陷,却依然最终的胜利。既然她并没有实际可以取材的模型去描写这些小说人物,曼笛终于明白:这些人物的感受与热情,只可能源自她的内心深处。她也不敢多想,不愿感到不安。

上流社会小说……。杰克曾经提到这一类作品,她也读过一些,这些故事描绘特权阶级的人,他们奢华无度的生活、桃色事件、穿戴的衣着与珠宝。然而,曼笛对这些上流社会生活所知甚少,如果要靠写作维生,她实在不能描写自己不熟悉的世界。所以,她描写乡下人、工人和教士,官员与乡绅,说来幸运,曼笛的故事似乎有不少读者,销售量也不错。

生日过后一个星期,曼笛接受邀请,参加一场在戴泰德先生家举办的晚宴。戴泰德是位律师,为作家们处理各类交涉的事务,担任法律顾问。戴先生是曼笛所认识的人里头最快活、最放纵自己的人了,他喜欢花钱、喝酒,还抽烟过量、赌博,甚至还追女人,但是非常快乐。很多人都喜欢参加他的晚宴,宴会上会有许多美食、美酒,以及愉快的气氛。

“真高兴你今天晚上要出去,曼笛小姐。”曼笛的女仆苏珊说。看见曼笛对着门厅的穿衣镜检查仪容时,她在一旁有感而发。苏珊是个中年女人,身材小巧,个性活泼,服侍白家已有多年。“你写了整整一个星期,居然没有头痛倒地,真是奇迹。”

“我得把小说写完阿!”曼笛报以一个浅浅的微笑。“不然我哪里也不敢去。我很怕薛先生会听说我工作没做完,还敢在城里到处闲晃。”

提到曼笛的出版商,苏珊一阵大笑。薛先生不爱说话,是个严肃的人,总是在担心他旗下的作家会沉溺于伦敦声色犬马的生活,疏忽了写作。老实说,这样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切娱乐与享受,伦敦几乎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一个人很容易就此忘却应尽的责任。

曼笛瞥向门旁的长窄窗,注意到玻璃上凝结的冰霜,不禁颤抖起来,哀怨地望着自家舒适的小客厅。已经要出门了,可是突然之间,她好想留在家里,披上一件舒服的旧长袍,在炉火边看书度过夜晚。“外面看起来好冷喔!”她说。

苏珊立刻取来女主人的黑色天鹅绒披风,小小的门厅里回荡着她生气勃勃的絮絮叨叨。“别担心天气冷,曼笛小姐,在你活的够老、老的动不了、挡不住冬天风寒的时候,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每天坐着,现在是你该出去和朋友快活的时候,一点点冷有什么关系?我会在暖炉边烧煤,你玩回来的时候,会帮你备好一杯热腾腾的白兰地牛奶。”

“好的,苏珊。”曼笛对女仆顺从地一笑。

“还有阿,曼笛小姐,”女仆大胆地对她说教起来。“和男士相处时,记得收敛自己的舌头。讲点好听的话,微笑,装出对他们的一切政治见解表示同意___”

“我说苏珊,”曼笛挖苦地打断她的话。“你当真还是寄望我会结婚?”

“当然有可能阿,很有可能的。”女仆坚持道。

“我去参加晚宴,只是和别人聊聊天,”曼笛告诉她。“绝对不是去找丈夫的!”

“啊,可是你今晚看起来真漂亮。”苏珊赞赏的目光扫过曼笛一身的黑色晚礼服,皱丝的衣裳微光闪亮,低胸的剪裁贴着她丰满的身材,上衣与长袖都缀饰着发光的珠子,手套与鞋子都是黑鹿皮所制。这堪称是一套圆熟老练的服装搭配,彰显曼笛容貌的优点,特别是她丰满的胸部。虽然曼笛从来没作过这样的打扮,不过,最近她请教了伦敦一位声名卓越的服装设计师,并且订制数套最新流行的礼服。

在苏珊的协助下,曼笛披上以貂皮衬里的披风,手臂从镶丝的臂孔穿出来,扣上领口的金钮扣。她们又选了一顶巴黎风格的黑天鹅绒帽子,盖在她的发型上。听从苏珊的建议,曼笛今天晚上决定换个新发型,让一些鬈发从编得松松的辫髻落下来。

“我敢说你会找到一个丈夫的。”苏珊坚持说。“说不定今晚你就会碰到他了。”

“我不想要丈夫,”曼笛别扭地说。“我喜欢独立。”

“独立,”苏珊转着眼珠叫道。“我认为你会比较喜欢床上有个丈夫跟你作伴。”

“苏珊,”曼笛以不赞同的语调提醒她,但女仆只是大笑着;她敢这样畅所欲言,一方面是因为年纪较长,二来也是因为她在白家待很久了。

“我保证你会比你两个姊姊找到一个更好的丈夫___愿老天保佑她们两位。”苏珊预言道。“耐心等候的人,总是得到最好的。我一向这么说。”

“谁敢跟你争辩?”曼笛挖苦地说,当车夫查理将门打开,一阵冷风迎面而来,曼笛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马车已经预备好了,曼笛小姐。”查理快活地说,在他臂弯里挂着一条折迭整齐的毯子。车子虽说旧了点,却维护得很好,他护着曼笛上了车,在她身上盖好毯子。

曼笛背倚着车内年岁已久的皮垫,缩进滚着丝边的长羊毛毯下,想到等一下的晚宴,偷偷地微笑起来。生命很美好,她想着。她有朋友,有个舒适的家,有分不仅有趣、收入也还可以的职业。然而,即使拥有这么多的幸运,对于苏珊坚持她还是得找个丈夫,曼笛不禁微微着脑。

曼笛的生命里没有男人存在的空间。她喜欢自由自在的行动、说话,假使有个丈夫,法律和社会权威都认可他有权利控制她……这个想法真是让人受不了。要是双方起争执,丈夫拥有最后的决定权;丈夫可以取走她所有的财产;所有的孩子都为丈夫拥有。曼笛知道,她永远不会愿意让另一个人对自己拥有这么多的权利。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喜欢男性;相反地,她觉得男性能把事情弄得对他们如此有利,算是相当聪明。

还有……。如果在参加宴会与听演说时,有个可人的伴侣,该有多好。有个人可以一起谈论、争辩、共享想法,也可以共进晚餐,在床上搂紧她,驱走冬天的风寒。的确,独立是最佳的一条路,但并非最舒服的路。万事皆有代价,曼笛的独立自主,代价就是大量的寂寞。

那一夜不过发生在一个星期之前,美妙的回忆依然流在她的心坎里___即使她已经想尽办法要置之脑后。“杰克。”她轻声低语,一只手放在心口上,感到胸中一痛。杰克的身影仍旧在她心中徘徊不去:那双超凡脱俗的蓝眼,他语声中饱经沧桑的音色。对许多女性来说,一夜的浪漫邂逅算是家常便饭,可是对曼笛而言,那是她生命中最非比寻常的经历。

片刻的绮思回想,在曼笛的马车抵达戴先生家大门口时便消融了。戴先生的屋子是一栋可爱的红砖白墙建筑,共有三层楼,面对一座小小的花园广场,充满着灯光,回荡着欢笑和社交谈话声。戴先生是位事业有成的律师,住宅设计得非常优雅,门厅两端有迷人的椭圆型石膏花坛,宽敞的接待厅是舒爽的淡绿色,精致的灰泥天花板映在闪亮的橡木地板上。空气中飘着让人胃口大开的香味,玻璃餐具的碰撞声响夹在弦乐四重奏中,在在预告着稍后将会有一顿美食,让宾客们大快朵颐。

中央部分的每个房间都挤满了人,曼笛向认识的人颔首微笑。她很知道该怎么用一位人人喜爱的老姨妈态度与人相处……。她有时会精明的批评这位或那位男生,但没有谁真的相信她会有这些花前月下的韵事。大家都已经很平常地把她当成“上架库存”的类型了。

“我亲爱的白小姐!”一个雄浑的声音叫道,曼笛转过身,看到戴先生诚恳、愉快的红通通面孔。“今晚的宴会如果没有你大驾光临,就真是太美中不足了啦!”

虽然戴先生比曼笛至少年长十岁,但那一头叫人吃惊的白发下,依然有张永远年轻的面容,以及少年般的性情。他鼓鼓双颊,淘气地咧嘴一笑,“你今晚真美,”他继续说着,拿起她的手,放进胖胖的掌中。“把在场所有的女士都比下去啦!”

“戴先生,我已经听惯你这些随口而出的甜言蜜语了,”曼笛微笑着提醒他。“我很聪明,不会再上当了。你还是找个容易受骗的天真小女孩来练习罢。”

“可是,我喜欢说给你听阿!”他说,曼笛转转眼珠,对戴先生一笑。

戴先生殷勤地引着曼笛入内,他们走过一张巨大的桃花心木长桌,两边各放一个银色的大瓮,其中一个装着热潘趣酒,另一个盛满冷水。戴先生让侍者为曼笛了盛一杯潘趣酒。

“戴先生,现在我坚持你应该去招呼其余的客人了。”曼笛轻轻嗅着酒杯,让鼻腔中注满潘趣酒的香味,虽然戴着手套,她的手指还是冰透了,所以暖暖的酒杯让她很舒服。“我已经看到好几位想去打个招呼的人士了,你一直跟着我,会拖慢我的应酬速度。”

听到这戏谑的话语,戴先生爽朗大笑,深深一鞠躬,便离开了。曼笛一边啜饮冒着热气的潘趣酒,一边扫视场中的人群:作家、出版商、插画家、印刷商、律师,甚至还有一两位评论家——人们或聚或散,偶尔又重新在聚拢,人群一直变动着,整个室内流动着谈话声,不时在这里或那里爆出一串大笑。

“曼笛,亲爱的!”一的银铃般的轻快声音唤道,曼笛转身招呼一位充满魅力的金发寡妇,钮兰馨小姐。她是位成功的作家,写了六、七本通俗小说,内容主要是很戏剧化的故事,情结牵涉到重婚、谋杀和通奸。虽然曼笛个人觉得钮兰馨的作品有点太矫揉造作,不过还是挺喜欢读。钮兰馨身材纤长,气质柔媚,爱好八卦,只要任何是她认为值得注意的作家,她都会去打交道。听兰馨说长道短总是很有趣,不过她也很当心,任何不想被别人加油添醋、一讲再讲的事,都不会跟兰馨提起。

“亲爱的曼笛,”兰馨轻声说,她手持一只杯脚略重一些的高脚酒杯,带着手套的修长手指沿着杯缘弯成优美的弧线。“真高兴看到你。到目前为止,从这扇门进来的人里面,你大概是唯一有良好判断能力的人了。”

“我还不知道良好判断能力是这样让人向往的特质呢,”曼笛微笑答道。“魅力与美貌绝对比较受欢迎。”

兰馨回给她一抹独特的淘气笑容。“你我都同时拥有这三项特质,我们真是太幸运啦!”

“你说的对。”曼笛自嘲的回答。“告诉我,兰馨,你最近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这位金发女子埋怨地看她一眼。“如果你非知道不可,我只能说一点进展也没有。”

曼笛同情地一笑。“你一定会解决的。”

“噢,我不喜欢没有灵感还写作。我会一个字都不写,直到我遇上什么事或什么人刺激我的创造力,我才要写。”

听到兰馨宛如掠食动物的措辞,曼笛笑个不停。在出版界里,这位美艳寡妇对风流韵事的好奇,可说是众所皆知。“你还没找到特别引发你兴趣的对象吗?”

“还没有……虽然我心里已经有好几个人选。”这位孀居女子优雅地从高脚杯中啜饮一口。“比方说,我会很乐意多认识那位迷人的狄约翰先生。”

虽然曼笛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的名字倒是经常被提起。在伦敦艺文圈,狄约翰是个恶名远播的人物,身世成谜,过去短短五年间,将一间小出版社经营成伦敦最大的出版公司之一,他的急遽窜升,很显然是因为完全不把道德风俗或公平的商业竞争规则放在眼里。

狄约翰借着魅力、欺骗与贿赂,从别的出版商那边挖走最好的作者,鼓励他们写耸人听闻的奇情小说。他会在所有受欢迎的期刊上打广告,还付钱请人在宴会里、酒馆中赞美这些书。批评家指责狄先生出版的书会对可塑性高的公众价值观造成恶劣的影响,出于社会责任,狄先生于是在书上加注提醒读者的警示语“本书可能涉及暴力或骇人听闻内容”,当然,这些警示标志反而让书的销售量一路飙高。

狄先生的办公大楼是一座五层楼高的白色石砌建筑,座落在繁忙的霍本街与马蹄径的交叉路口;曼笛看过那里,不过从来没有进去过。她听说,在旋转玻璃门后,有数以百千计的书堆在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那就是所谓的流通图书馆,提供书籍给热爱阅读的大众。狄先生的图书馆一共有两万名付费会员,每年缴年费就可以借书。在楼上则堆满要送书店贩卖的书,大楼里还包括装订厂和印刷部门,以及狄先生的私人办公室。

有数十辆运输车经常在狄先生的大楼出入,载着期刊和书送去给订购者和顾客,巨大的商船每日一班,把书运往国外销售。无庸置疑,狄先生趣味低级的事业带给他可观的财富。但是曼笛半点都不欣赏他。她听说过狄先生是怎么样排挤规模较小的出版商,并打击几家与他竞争的流通图书馆,曼笛并不赞同狄约翰在文艺圈握有的权力,更不欣赏他对权力的误用,也因此她一直尽量回避与狄先生会面。

“我没听说狄先生今天晚上要来这里,”曼笛皱眉说。“老天,我无法想象戴先生和狄先生会是朋友。据我所知,狄先生是个恶棍。”

“亲爱的曼笛,我们没人负担得起不和狄先生交朋友的后果。”兰馨答道。“甚至会尽一切可能赢得他的好感。”

“到目前为止,我倒是尽一切可能的回避。至于你,兰馨,我劝你最好也别接近他,和这样一个男人打交道的念头,我是绝对不——”曼笛突然停住,因为她在人群中瞥见一张脸。她的心跳暂停,由于太过惊讶,眼睛不由自主眨了好几下。

“曼笛?”兰馨疑惑地问道。

“我以为我看见……”曼笛紧张地涔涔出汗,目光扫过嘈杂的人群,她的心跳声比会场里所有一切声音加起来更大。她往前踏出一步,又收回脚步,转身左右张望。“他在哪里?”她轻声说,呼吸非常急促。

“曼笛,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警觉到自己的动作怪异,曼笛勉力维持差点就失常的自持仪态。“我看错了……。我还以为看到某个……不想遇到的人。”

兰馨好奇的目光从曼笛紧张的脸转向嘈杂的人群。“为什么你会不想遇到某个人?是那个你不予苟同的评论家。还是交情破裂的朋友?”她的唇边勾起一抹狡狯的笑容。“还是哪一个关系没有处理好的前任情人?”

最后一句风凉话显然是打趣,可是因为与事实太过接近,曼笛听了不禁双颊飞红。“别开玩笑了。”她装出活泼爽朗的声音。为了掩饰慌张,她吞了一大口潘趣酒,结果舌头烫到了,烫得她眼中微泛泪光。

“你绝对想不到谁正向着我们走过来,曼笛,”兰馨漫不经心地说。“如果狄先生就是你不想见到的人,我恐怕那已经太迟了。”

不知怎地,在曼笛抬起头来之前,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一双目光锐利的蓝眼,沈稳地看着她,让曼笛百分之百确定那是谁。同样的低沉嗓音,在一个星期之前,对她低声说过无数亲密的爱语,此刻说话的语调则平平静静、礼貌周到。“钮夫人,请介绍我与您的朋友认识。”

兰馨报以一阵沙哑的笑声。“我不确定这位小姐是否乐意认识你呢,狄先生。真不巧,你的名声比你本人更无远弗届。”

曼笛几乎无法呼吸。难以置信,他就是在她生日那天来造访的男子“杰克”,那个拥抱她、亲吻她,在她的客厅里挑逗她,给她快感的人。他比她的记忆中更高大、肤色更深。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体是如何渴望承受他的体重,她的双手如何紧紧抓着他肩上硬实的肌肉……。还有从他口唇间尝到甜美、黑暗的热火。

曼笛晃了一下,膝盖几乎不能移动,甚至剧烈颤抖起来。但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失态,绝对不能引起注意;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隐藏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羞人秘密。虽然几乎无法讲话,她还是想尽办法让自己开口。

“兰馨,请你为我介绍这位‘绅士’。”听到曼笛嘲讽地特别加重“绅士”两个字,狄先生眼中闪过一抹邪恶的亮光。

精明漂亮的金发女子露出深思的表情,打量他们两个人。“我想我做不到,”她的话让曼笛吃了一惊。“显然你们是见过面的。或许,两位之中有谁愿意为我解释一下这样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不。”狄先生以一抹迷人的笑容,使直率的拒绝略微缓和。

兰馨饶富兴味的目光从狄先生的脸移向曼笛。“好极了,我就让两位自己决定,之前是否相识罢。”她轻笑起来。“不过我先警告喔,曼笛,我会从你那里把故事挖出来的。”

曼笛几乎没注意到她的朋友离开了。全然的不解、愤怒、觉得遭到背判……她大受打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每呼吸一口气,都觉得整个肺在燃烧似的。狄约翰……。那自称杰克的人……则耐心地站着,目光炽烈,宛如一只活生生的老虎。

曼笛惊恐地想,他握有毁灭我的力量。只要几个字,或只要萧夫人公开证实,他就可以毁了曼笛的声誉、事业……。她维生的能力。“狄先生,”终于她尽可能维持尊严地说。“你或许愿意解释一下,上星期为何到我家来,还有为什么要骗我。”

虽然心中充满恐惧与敌意,白曼笛依然直直注视他的眼睛,目光明亮,充满挑衅。她绝对不是个胆小的人。

杰克体内涌起激烈的渴慕感,那感觉与第一次在她家门口见到她时如出一辙。她是个华美的人,拥有天鹅绒般的肌肤、褐色鬈发和丰盈的体态……而他是一个有品味的男子,衷心喜爱美好的事物。她的五官都很讨人喜欢,即使不能说美丽,尤其,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实在不凡。那是洞悉世事的灰色……宛如四月微雨的明亮灰色……。那是一双充满智慧、又会说话的眼睛。

某些跟她有关的小秘密让杰克不禁微笑起来。他渴望要亲吻曼笛那张衿持冷淡的嘴,直到她的嘴角柔和温暖,充满热情。他想诱惑她、逗弄她,最重要的是,他想认识白曼笛。她能写出一整本充满各色人物的小说,每个人物正经的外表下隐藏着丰沛而原始的感情,这样的小说应该是出自一位饱经世故的女子之手,而不是一个在乡间长大的老小姐。

在见到她之前,这些文字已经让他着迷了很久。而自从在她家那一场引人遐想的邂逅之后,他更渴望认识她。他喜欢曼笛的挑衅、曼笛带来的惊奇,还有她竟能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这么好。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两个很像。

不过,曼笛有着高雅的仪态,那是他不具有、但一直非常喜爱的的特质。她究竟如何让自己举止自然、同时又非常高雅,这个谜让杰克觉得趣味盎然、充满好奇;据他所知,这两种特质应该是互为相反的。

“曼笛——”他开始说,但曼笛立即嗤之以鼻,提醒他修正用词。

“白小姐!”

“白小姐,”他持平地说。“假使我没有把握住那天晚上的机会,我必定会终生都感到遗憾。”

她好看的眉头紧紧打节。“你打算要揭发我吗?”

“此刻倒也没有……”他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在他那双魔鬼般的蓝眼睛里闪动着恶作剧的光芒。“虽然……”

“虽然?”她怀疑地问道。

“虽然这会个聊天的绝妙材料,不是吗?可敬的白曼笛小姐,为了排遣寂寞,雇男人到家里来。此话若是传开,看你受窘,我会为你感到遗憾的。”他露齿一笑,曼笛没有回应。“我们该进一步谈这件事,我想知道你愿意付我什么样的封口费。”

“你想勒索?”曼笛更加愤怒。“你这恶毒、奸诈、卑鄙的小人——”

“或许你应该降低一些音量。”他建议道。“事实上,白小姐——我的建议是为了你,而不是我的名誉着想——让我们稍后私下谈一谈。”

“绝不,”她聪明地反驳道。“显然你不是个绅士,我也绝对不会付任何形式的封口费。”

然而他们都知道,狄先生手中握有好牌,他的唇边露出一抹懒洋洋的笑意,那是当一个男人知道想要的事物已经跑不掉、何妨暂退一步时会有的笑容。“你会与我见面的。”他坚定的说。“你没有别的选择。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你的一样东西,我正想该如何作最好的利用。”

“你这无赖,”曼笛嫌恶地低声说。“你是说,你从我家偷拿了什么吗?”

他突然爆出笑声,引来不少目光。“我手上有你的第一部小说。”他告诉曼笛。

“什么?”

“你的第一部小说。”杰克再说一次,看到她得知实情时的激怒反应,他显然非常得意。“书名是《佳人未央歌》,我刚把版权拿到手。这是一部不错的作品,虽然还需要善加编辑才可以出版。”

“不可能!”曼笛惊叫,一想到尖锐的语调可能会引来其余宾客的注目,她硬生生把即将泉涌而出的轻蔑之词吞了回去。“我多年前把这部小说以十磅的价格卖给了史高纳先生。据我所知,付钱以后,他对这本书失去兴趣,把它打入了冷宫。”

“没错,而我最近买下这部小说以及所有的权利,并且花了不少钱。你上一部小说卖得很好,所以行情看涨。”

“他不会卖给你的。”她激昂地说。

“恐怕他已经卖了。”杰克挨的更近了些,以交换机密的低语声加上一句:“事实上,那正是我去找你的原因。”他站得很近,近得嗅得到她发中散发的柠檬香,也因此感知道她全身僵硬。她是否还记得他们欢好时的热烈?在那之后,他足足难受了好几个小时,腰部痛得要命,更渴望碰触她柔软如丝缎般的肌肤。那天晚上断然离开她的居所,实在非常困难。可是他不能在身份误认的情境下,与她发生亲密关系。

总有一天,当他们彼此之间不再欺瞒,他会回到她的怀抱。届时,天地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他的欲望。

她发出质问,但声音并不稳定。“你怎会在我刚好等候……呃,另一位访客的时候,去到我家?”

“我是自愿被我们都认识的一位友人——萧夫人所误导的。”

“你怎么会认识萧夫人?”曼笛眯起银灰的双眸,充满指责。“你是她的顾客吗?”

“不,蜜桃,”杰克低声说。“和你不同,我从来没有用过职业情人。”她一脸通红,让他嘴角上扬。噢,他多喜爱逗弄衿持的她啊!但为了不让她更不舒服,他以柔和的语调继续说。“我认识萧夫人,是因为我刚出版她的第一本小说《B夫人罪刑录》。”

“我猜那是个下流作品。”曼笛不高兴地低语说。

“的确,”杰克快活地回答。“对道德与所谓的高尚事物都造成威胁,所以至今还是我旗下最畅销的书。”

“我一点都不惊讶你会对这件事自鸣得意,而不是觉得丢脸。”

对于曼笛正经八百的论调,杰克的眉毛一扬。“出版大众爱看的书,赚进应得的利润,我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大众未必知道什么才是对他们有好处的读物。”

他懒洋洋地笑着。“那么我想你是认为自己的作品非常适宜合家关赏?”

曼笛既羞且怒,不禁脸红。“你不可以将我的作品和一个恶名远播的女士写的粗俗回忆录相提并论。”

“当然不可以,”他立刻宽厚地答道。“萧夫人显然不是作家……。阅读她的书,就像是听个几小时的小道消息。然而,你是位有天分的作家,我对你衷心赞赏。”

曼笛的表情清楚地反映出她矛盾的情绪。全宇宙的作家都需要赞赏,曼笛也不例外,听到赞美,还是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然而,她不能允许自己相信这名男子说的是真心话,于是嘲讽而怀疑地看他一眼。“你的好话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发挥什么效果。”她告诉杰克。“请省省功夫,继续解释吧。”

杰克从善如流地继续说下去。“在最近一次与萧夫人的谈话中,我提到自己取得了《佳人未央歌》一书的版权,还有,我计划要和你见个面。让我惊讶的是,萧夫人表示她认识你,于是建议我在星期四晚上八点去你家。看起来,她很确定我会得到良好的招待。事实的结果,”他不禁加上这一句:“她果然是对的。”

曼笛谨慎地看他一眼。“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杰克耸肩,不太情愿地承认这个疑问也困扰了他好几天。“我怀疑,其实是没什么理由。就和大部分的女性一样,很可能萧夫人作决定,并不出于任何逻辑判断。”

“说不定萧夫人是要捉弄我。”曼笛愠怒地说。“或捉弄我们两个。”

他摇摇头。“我不认为她有这样的意图。”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也许你该自己去问她。”

“噢,我会的。”曼笛冷冷地说,引起杰克一阵大笑。

“好啦!你瞧,”他的语气柔和下来。“结果也没有那么糟,不是吗?没有人受到伤害……。而且我得说,在那样的情境下,大部分男人不会像我那么绅士的……。”

“绅士?”她怒气腾腾地压低声音说。“如果你真有那么一丝半点的绅士风度,当你发现我弄错人的时候,就该表明真实身份!”

“然后搞砸你的生日吗?”他半开玩笑,半是关怀地问道,看到曼笛握紧了带着手套的小小拳头,不禁露齿一笑。“别生气了,”他耐心地安抚她。“我还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曼笛——”

“白小姐。”曼笛立刻纠正他。

“好好,白小姐,我是同一个人。那个时候,你很喜欢我,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好好坐下来谈话,并变成朋友。”

“当然有,我宁愿你是个地下情夫,也不高兴看到你是个鬼鬼祟祟、玩弄别人的出版商,而且我也不可能和一个勒索我的人交朋友;还有,我绝对不准你出版《佳人未央歌》,我情愿烧了手稿,也不想看到它落在你的手里。”

“恐怕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不过,竭诚欢迎你明天早上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讨论一下关于这本书的出版计划。”

“如果你以为我会考虑——”曼笛激愤的话在看到宴会的主人戴先生过来时就住口了。

这位律师的脸上写满了热切的好奇心,戴先生对他们双方露出笑脸,眼神快活,圆胖的双颊挤得鼓鼓地。“我是来作裁判的。”他低声笑着。“两位都是我的客人,请别再争执下去了。容我指出,两位才刚认识,实在还不应该有深仇大恨阿!”

正吵得如火如荼,突然有人是着来调解,曼笛似乎很不悦,她说话时,目光没有离开过杰克的脸。“戴先生,我刚刚发现,和狄先生讲上五分钟的话,就足以耗尽一位圣人一辈子的耐性。”

杰克轻柔的回答,但目光中闪的打趣。“白小姐,您说自己是位圣人?”

她脸红了,咬紧嘴唇,正预备射出一连串愤怒的话语,戴先生连忙打圆场。“唉,白小姐,”他嚷着,笑声中带着刻意加入的快活。“我看到你的朋友尹先生一家人来了,来帮我招呼他们吧!”他警告地瞥了杰克一眼,轻轻地把曼笛拉走了。

不过,在他们离开以前,杰克弯身向前,附在曼笛的耳边低声说:“明天早上十点我派马车过去接你。”

“我才不去。”曼笛生气地小声回答,她气得全身僵硬,只有胸部微微颤动,在缀着珠子的黑丝礼服下看起来丰美无比。杰克立即感到一阵冲击,灼热感烧遍他全身,危险的地带也为之熊熊起火。某种不明的情绪,类似占有欲,或兴奋……。或,甚至是柔情,缓缓浮现。他愿意搜遍自己灵魂深处,找出任何堪称美好的事物,拿来迷惑她、引诱她。

“你会来的。”他说。他知道曼笛无法抗拒他,一如自己抗拒不了她。

宾客们鱼贯进入餐厅,这是一间以桃花心木为饰板的宽敞厅室,放着两张长桌,每张桌子有十四个座位。四名戴手套、穿制服的侍者静悄悄地在桌子四周走动,为入席的宾客们拉开椅子,在杯中注满酒,在端来盛着牡蛎的巨大银盘。接着上桌的是雪利酒和热腾腾的甲鱼汤,然后是以荷兰酸辣酱装饰的比目鱼料理。

杰克发现自己坐在钮兰馨的旁边。他感觉到兰馨对他有意思,可是,虽然杰克也觉得她很有魅力,却不认为值得和她打交道;特别是他不希望自己的私生活,成了一大堆人茶余饭后的话题。然而在桌底下,兰馨的手还是净往他的膝盖上移,每一次拨开以后,这只手总是又回来更往他腿上探索。

“钮夫人,”他低声说。“你的垂青让我不胜感激,不过,如果你的手再不移开……。”

兰馨的手悄悄滑开,像猫般一笑,眼睛圆睁,充满装模作样的无辜。“真是抱歉,”她柔柔地说。“我不小心滑了一下。”她捻起小小的雪利酒杯,细细啜饮一口,舌尖回味着杯缘金黄色的残酒。“多么强健的腿。”她轻柔地品评。“你一定常常运动。”

杰克压下一口长叹看向另一张长桌的曼笛。她正与左手边的男士激烈争论,每月出刊连载小说是否称得上真正的小说。最近这是个热门话题,因为有好几家出版业者——包括他在内——正以连载形式推出小说,不过到目前为止还说不上成功。

烛光下的曼笛很好看,她的神情时而深思,时而愉悦,灰色的双眸灵动无比,比那些擦得发亮的银器更为光泽闪耀。

曼笛和在场的其余女士不同,别人都很淑女,吃得不多,但曼笛的食欲很好。在公开场合可以尽情吃喝,显然是未婚女子的特权之一。她是如此毫不做作,畅所欲言,与他所认识的世故女子全然不同。他渴望与她独处,他嫉妒那些与曼笛同桌坐的男人,他们显然比在场其余都更愉快。

兰馨继续用腿去碰杰克。“亲爱的狄先生,”她用丝缎般柔软的语声说道。“你的目光好像离不开白小姐。可是像你这样的男子,不可能对她有兴趣的。”

“为什么?”

兰馨的唇间溅起如水花般的一串轻笑声。“因为你是个青春年少、血气旺盛的男人,而她……好罢,很明显,不是吗?噢,男人当然会喜欢白小姐,不过那就是跟喜爱姊姊或阿姨一样,她无法引发男性爱的本能。”

“或许吧!”杰克客气地回答。这名女子显然认为自己的魅力远胜曼笛,从没想过男人竟可能喜爱老小姐甚于她。然而,杰克曾经与几位和兰馨类似的女性交往过,很清楚在她浅薄、漂亮的外表下有什么;或许,更精确地说,没有什么。

一名侍者端着盘子进来上菜,看起来是奶油雉鸡。杰克颔首让侍者给他一份,一想到今晚还长的很,他就不禁要叹气。明天早上,曼笛会来他的办公室,可是要等到明天早上,简直比要等上永恒的时间更为漫长。

正文 第四章

明天早上十点我派马车去接你。

我才不去。

你会来的。

这一段短短的对话困扰了曼笛一整夜,不仅反复出现在她的梦境中,还让她第二天早上比平常更早醒来。可能的话,她真想让狄先生好好失望一下,拒绝踏进他派来的马车半步!可是,狄先生取得了《佳人未央歌》一书的版权,这件事是非处理不可。曼笛不想让他,或是任何人出版这本书。

那份稿子已经完成好多年,当时她已经尽力表达,但这毕竟是她初试啼声之作,在情节上与人物的刻画方面难免有许多瑕疵。现在要出版《佳人未央歌》,除非大加修改一番,不然评论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话,读者们的反应更不会好。可是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对一部只卖了十磅的作品进行艰巨的修改工作。因此,曼笛想向狄先生把这部作品买回来。

另外,就是关于勒索的疑虑。如果狄约翰在伦敦散播消息,说曼笛雇男人进行性交易,她的声誉和事业都会受到严重损害。曼笛必须确定狄约翰会遵守诺言,绝不将她生日那天晚上的事吐露半个字给别人知道。

还有,虽然实在不想承认,可是坦白说,曼笛很好奇。就算对自己该死的好奇心深误痛绝,但她真的很想看一看狄约翰的产业、他的书、他的印刷和办公室,以及在那栋座落于霍本街与马蹄径的大楼里头的一切。

在苏珊的协助下,曼笛把头发编成发辫,用发针紧紧盘在头顶,穿上她最素静的一套外出服,那是一袭很合身的灰色天鹅绒长服,扣子直扣到领口,走动时长裙曳地,沙沙作响,宛如君主,唯一的装饰是一条丝质细腰带,扣着一枚银扣子,高领口上镶锈雪白蕾丝边,衬托着曼笛的下颔。

“你看起来就像是伊丽莎白女王,曼笛小姐;很像女王派兵要去砍掉艾塞克斯伯爵(译注一)的头那时的神情。”苏珊评论着。

曼笛虽然紧张的不得了,听到苏珊的话,还是大笑起来。“我的确很想砍了某个男士的头,”她说。“不过,即使不这样做,我也准备好要给他吃点苦头了。”

“所以,你是要去见你的出版商吗?”苏珊的尖脸看起来就像是个追根究底的森林小精灵。

曼笛立刻摇摇头。“他不是我的出版商,也不可能会是。我今天早上跟他会面,就是要把这件事讲清楚。”

“啊,”女仆的表情马上转为兴趣盎然。“是不是你昨天晚上宴会时遇到的那一位绅士?请告诉我,曼笛小姐……。他长的帅吗?”

“我没注意。”曼笛干脆地说。

苏珊按捺住一丝愉快的笑意,迅速转身去替曼笛取来一袭黑羊毛斗蓬。

她才刚把斗蓬在曼笛的肩上披好,系上带子,查里就从前门阶梯走进屋里来了。“曼笛小姐,马车已经到了。”十一月的风寒料峭,使中年男仆的脸红扑扑的,头发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透出刚结冰的气息;他从门厅拿了一条膝毯,挂在臂弯里,准备护着曼笛走道外头。“小心走,曼笛小姐,”他提醒着说。“阶梯上结了冰——今天天气又湿又冷的。”

“谢谢你,查里。”曼笛向殷勤关心的男仆道谢。虽然查里的身高低于一般男仆该有的高度——大部分的人偏好雇用至少有六呎高的男仆——但却以利落的手脚补足了体格方面的弱势,他在白家服务已经超过二十年,现在仍继续忠心耿耿地服侍曼笛。

微弱的阳光尽力照射着布莱德雷里一栋栋窄小的平顶住屋;房子排成两排,两栋之间隔着围有铁栏杆的小花圃,铺碎石的人行道上种了树。早上十点,大部分屋子的楼上窗户都还关着,彷佛是因为前夜玩得太晚,屋里的居民都还美梦方酣。

通往大街的人行道上,只有一个卖杂货的小贩,还有一名腋下夹着警棍的长腿巡警,整条街算得上是寂静无比。沿着屋子前面吹过一阵冰冷的微风,闻起来很干净。曼笛虽然受不了冬天的寒冷,却很喜欢冬天的空气,至少废弃物与下水道的气味远远没有夏天天气热的那几个月那么难闻。

从屋里到路面的石阶共有六级,曼笛拾级而下,才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到了狄先生派来得车。“是曼笛小姐吗?”车夫低声问道,曼笛还盯着车子看,瞬间车已在他面前停住。

曼笛原本预想会看到一辆与她自己的车差不多、好用也耐用的马车,半点也没想到狄先生会派来一辆这么优雅的车子。这是一辆有四格玻璃窗的马车,车上涂敷漆与铜,还有时髦的梯子,会随门的开关自动伸出与收回。车身每一吋地方都闪闪发光、极为完美,微微倾斜的窗边悬着丝质窗帘,内壁饰以奶油色的皮革。

四匹栗色骏马踩着蹄子,不耐烦地吐气,马儿们鼻孔里喷出的气息,在冰冻的空气里凝成阵阵白烟。这样的马车,是王宫贵族才负担得起的奢侈品,一个半爱尔兰血统的出版商怎么负担得起这样一辆车呢?曼笛曾听过一些和狄先生的财富有关的传闻,不过从这辆马车看来,狄先生一定比传说中更富有。

曼笛恢复镇定,走进马车,一名男仆从车后站立的位置一跃而下,迅速打开车门,查理扶着曼笛踏上马车阶梯。马车的车况很好,当她坐进车内的皮椅时,几乎完全没有晃动。查理预备的膝毯也用不着,因为车子里已经备有一张以毛皮为衬里的马车毯。另外,车里还有个暖脚炉,加满了煤,烧得很旺,热气由裙子下漫到膝盖,让她舒服地打了个颤。狄先生似乎还记得她怕冷。

曼笛微晕地向后倚着软软的皮椅背,玻璃窗上覆了一层蒸气,隔窗望出,她的住处轮廓都模糊了。门灵巧地关上,接着马车轻轻向前驶去。“嗯,狄先生,”她大声说。“如果你以为一个暖脚炉和一张毯子就可以让我软化,很遗憾,你搞错了。”

车子在霍本街与马蹄径转角停了下来,那座五层楼的庞大白色建筑物就矗立在曼笛眼前。‘狄氏书屋’挤满了顾客,人潮不断地进进出出,轻巧的玻璃大门一直转个不停,虽然她早已知道狄氏书屋是个经营成功的机构,可是亲眼目睹一切景象仍让她惊讶。狄先生的事业,不仅是一家店面……。这根本是个帝国。她毫不怀疑这座帝国的主人具有敏锐的心智,并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扩张他的版图。

男仆过来扶曼笛下了车,连忙去打开玻璃门,以恭迎王宫贵族般得郑重礼貌伺候曼笛走进屋内。才刚踏进门口,就有一名年约三十的金发男子迎上前来,身高还算普通,不过体型偏瘦长,所以看起来感觉比实际高一些。他的笑容温暖诚恳,钢框眼镜之后有一双海水绿的眼睛。

“白小姐,”他沈静地说,向曼笛鞠躬致意,“我是傅奥斯,这里是——”他向着活跃繁忙的四周一比,态度充满自豪。“狄氏书屋,包括书店、流通图书馆、装订厂、文具店、印刷厂,以及出版部门,全部都在同一屋顶下。”

曼笛略略提裙行礼,让傅先生引导她走向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在那里有好几迭书,放在一个桃心花木的柜台上。“傅先生,请问你在狄先生这里负责什么样的职务?”

“我是狄先生的总经理,偶尔当读者与编辑;我也负责寻访未出版的作品,如果有我觉得值得出版的小说,就送给狄先生过目。”他又微笑了,“无论何时,只要有需要,我都很荣幸能为狄先生旗下的每一位作家服务。”

“我不是狄氏出版公司的作家。”曼笛坚决地说。

“是,那当然。”傅先生说,显然有点紧张,不想触怒曼笛。“我并非暗示你是。不过我是否可以在此向你表达我自己和许多读者的倾慕之情?拜读你的作品是极大的享受;你的书经常被借阅,销售量也非常好。你的上一本作品《昔日阖影》,我们订了五百本才勉强满足读者的借阅需求。”

“五百本?”这个数字让曼笛瞠目结舌,她没有隐藏自己的讶异。对许多人来说,书本是昂贵的物品,负担不起,因此她那亮眼的销售量,已被认为是非常难得的成绩。然而,直到此时,曼笛才知道这个亮眼的销售量有很大一部份是来自狄先生这边的支持。

“噢,是的。”傅先生认真地说,但才刚要讲就停住了;他注意到某位柜台发生了一点小骚动。看起来是某本书归还时书况很不理想,店员感到棘手。借阅者是位女士,化着浓妆,香喷喷地,激烈抗议书的毁损必须赔偿。“啊,那是桑夫人。”傅先生叹了一口气。“最常来我们这里借书的客人之一,很不幸的是,她喜欢借了书以后,上美容院边弄头发边看书,所以每次她还书的时候,书上都会有一层粉,书页也会沾上发油,黏在一起。”

曼笛大笑起来,朝那位女士洒满香粉的老式发型望了一眼,无庸置疑,桑夫人和那本书在美容院里一起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那边好像很需要你呢,傅先生,或许你该过去处理一下,我可以在这里等。”

“我实在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他微微皱眉说,“不过……。”

“我一定会留在这里,”曼笛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我等一下没关系的。”

趁傅先生过去处理偶发事件,曼笛好好地打量了四周。到处都是书,一行行的书架,几乎从地面直到天花板,天花板有两层楼高,有个挑高的阳台,让人可以走到二楼的回廊。一行行眩目的红皮、金皮、绿皮与棕皮书,真是一场视觉的飨宴,牛皮纸、羊皮纸的味道美妙极了,混合着皮革的刺激气息,让曼笛几乎垂涎三尺,空气中还飘着细致的茶香。对任何一个追求阅读享受的人来说,这地方绝对是个天堂。

借书的人和买书的人在柜台前排队等候。柜台放着目录与书卷,店员们忙碌地包装,卷着绳子的滚轮和一轴轴的棕纸转个不停。曼笛欣赏着店员们熟练的动作,书的数量少,他们就非常迅速地把书用纸和绳子包装起来,书的订购数量多,似乎是用飘着香气的旧茶叶箱子装——啊,原来这就是茶香的来源——然后由助手送来马车或推车。

傅先生一脸又气又好笑的样子回来了,他走到曼笛身边,“事情处理好了。”他偷偷地轻声告诉曼笛。“我要店员先把书收下——我们会设法让书恢复原状。不过,我郑重地告诉桑夫人,请她以后要更细心爱护我们的书。”

“你一定有建议她至少不要把香粉留在书上。”曼笛也轻轻地回话,两人噗哧一笑。

傅先生客气地伸臂,邀请曼笛。“白小姐,容我护送你到狄先生的办公室吧?”

一想到要见到狄杰克,曼笛再度感觉到体内某种奇妙的纠葛:既快乐,又焦虑。想到等一下要出现在他面前,激起曼笛的好奇心,也让她激动不安。

她一挺肩膀,挽起傅先生的手臂。“当然,麻烦你。我希望能早点与狄先生把事情讲完,越快越好。”

傅先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听起来您似乎很不喜欢狄先生。”

“我是不喜欢,我认为他很傲慢,又喜欢操控他人。”

“噢,”傅先生谨慎地思考着曼笛的话。“当狄先生定下目标,致力要达成时,或许侵略性是强了点,不过,在伦敦没有比他更好的雇主了。他对待朋友、以及替他工作的人都很慷慨,最近他帮一位他旗下的小说作者买了一栋房子,也总是很乐意替他们买戏票、或者生病时请医生,或是帮他们解决各式各样的私人困难……”

当傅先生滔滔不绝地替他的老板说好话时,曼笛在心理给狄先生添加了另一个形容词“掌控欲强”。当然,一个掌控欲强的男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要让他的朋友和属下觉得亏欠他……。然后,他就可以利用内疚感要他们作一些事情。

“狄先生为什么,还有如何成为一位出版家的呢?”曼笛问。“他不像我所认识的其余出版家;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似乎不是那种会和书籍有关的人。”

傅先生迟疑了,曼笛观察傅先生的反应,知道关于狄先生的神秘过去,是有一些耐人寻味的私人故事好说。“或许你可以直接问狄先生,”最后傅先生这么回答。“不过我可以说:狄先生非常喜爱阅读,对文字书写怀着至深的敬意。他也很能引出作者的潜力,激发出他或她的最高潜能、迈向成功。”

“换句话说,他逼迫他们,赚取利润。”曼笛冷冷地说。

傅先生的笑容里带着调侃的意味。“我想你对赚取利润应该不排斥吧,白小姐。”

“傅先生,如果不为商业目的牺牲艺术价值,我并不排斥。”

“噢,那么我想,您会发现,狄先生对表达的自由怀有至高无上的敬意。”傅先生很快地回答。

他们走到建筑物后方,步上楼梯,一扇扇天窗洒进的阳光把楼梯照的敞亮。狄氏书房的内部似乎就和外面一样,既实用,也很吸引人,有着品质良好的种种设施。他们经过几个房间,都设有火炉或暖气管保持室内温度,窗烟管、炉台都是由脉纹大理石砌成,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曼笛对气温一向敏感,知道这些在装订厂和印刷间工作的员工都很快乐。

傅先生在一扇镶嵌特别精美的门前停住脚步,抬抬眉毛,露出询问的神情。“白小姐,您是否想参观一下我们的珍版书收藏室。”

曼笛点点头,和他一齐走进室内,房间里主要的陈设是一个个嵌在墙里的桃花心木书橱,书橱上装着铅框玻璃门,天花板上绘着繁复的花式浮雕作为装饰,与地面上铺设的奥布松织锦地毯相互辉映。

“这些书也出售吗?”曼笛压低声音问,她觉得自己彷佛走进了国王的藏宝室。

傅先生点头。“这里可以找到各种各类的书,从古董书到生态学都有,我们收藏了大亮的古地图和天体图表,也有早期的对开本和手稿……。”他一比手势,没再说下去,好像这一排排的书自己就表达得够清楚了。

“我情愿把自己在这里关上一个星期。”曼笛冲口而出。

傅先生大笑,引她出了房间。他们又上一层楼,走到一排办公室前。曼笛还来不及安抚她慌乱的神经,傅先生已经打开一扇桃花心木门,带领她走进去……。巨大的桌子,巨大的大理石壁炉,旁边放着皮椅,整个房间是优雅又阳刚的格调,墙上贴着昂贵的棕色条纹壁纸,阳光从一排长窗射入室内,屋子里有皮革和牛皮纸的气息,夹杂的似有若无的粗犷烟草味。

“你终于来了。”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嗓音,其中隐含笑意,曼笛意识到狄杰克因为她还是前来会面而高兴。可是,她没有选择,不是吗?

狄先生带着嘲弄的态度,非常正式地鞠躬为礼,他的蓝眼睛在曼笛身上掠过,亮起一脸笑容。“我心爱的白小姐,”他说话的口气里听起来连一丝半点的诚恳都没有。“我一直在等你来,从来没有一个早晨让我觉得如此漫长;我几乎要把自己绑起来,才不至于跑到街上去等你来。”

曼笛一脸阴沈。“我希望尽快把事情谈清楚,然后离开。”

狄先生一笑,好像曼笛讲的是句俏皮话,而不是尖刻的言词。“请进来,坐在火炉边。”他耐心地安抚她。

在铁格子火炉后闪动的丰沛火光,的确很让人心动。曼笛取下帽子和斗蓬,交给傅先生,然后坐在一张皮椅上。

“你是否愿意与我共进一些点心?”狄先生问,话语中充满热切。“我通常在这个时候喝咖啡。”

“我比较喜欢茶。”曼笛简短地回答。

狄先生光影耀动的蓝眼睛瞥向傅先生。“要茶,还要一盘甜饼干。”他对这位经理说。傅先生迅速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人。

曼笛的目光谨慎地扫了狄先生一眼,觉得戴着皮手套的掌心微潮出汗。一个男子相貌如此英俊非凡,真是太招摇了,他的蓝眼睛甚至比曼笛印象中还要具有异国风味,精心修剪的厚密头发微微看得出自然鬈的痕迹。这么一个身材高大、显然非常强健结实的男子,竟然这么热爱书,真是奇怪。他不仅看起来不像读书人类型,甚至任何一间办公室似乎都关不住他——即使是这么宽阔的一间。

“您拥有一家令人印象深刻的公司,狄先生。”曼笛说。“任何一位造访此地的人无疑都会这样告诉您。”

“谢谢,不过这地方距我的理想还很远,我才刚起步而已。”狄先生坐在曼笛旁边,伸长了脚,端详着擦得发亮的黑鞋尖端。他的衣着就和前晚一样整齐合身,身上式样是简单、但不失入时的外套,前襟是直线条剪裁,长裤则是搭配合宜的灰羊毛料。

“那么这一切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曼笛问,她很好奇狄先生还想要什么。

“今年之内我要在全国各地开设六家书店,两年之内,我要让数量变成三倍,我还要买下每一家值得拥有的报纸和杂志。”

曼笛很清楚,随这样的地位而来的,将是可观的社会与政治力量。她注视着眼前这名年轻男子的侧脸,满怀惊异。“你真有野心。”她下了评语。

他微笑了。“难道你不是吗?”

“不,一点也不,”她暂停,谨慎地考虑了一下。“我并不渴望巨大的财富与影响力,只要活得安全舒适就好,不过我希望有一天我的作品可以达到更为精炼的境界。”

他的黑眉微微一扬。“你不觉得自己的作品已经相当精炼了吗?”

“还不够,我在自己的书里看到很多缺点。”

他的深深凝视,让曼笛觉得一阵火热从喉咙里直烧上脸颊。她深吸一口气,奋力不让自己的机智被消融。

“好听的话就尽量说吧,狄先生,”她说。“不过那无法改变我分毫。我今天来拜访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告诉你,我绝不同意你出版《佳人未央歌》。”

“在你坚决回绝我之前,”他温和地建议。“何不先听听我的计划?我有个提议,你应该会有兴趣。”

“请说。”

“我计划要将《佳人未央歌》以连载小说的形式出版。”

“连载小说?”

曼笛重复一次,语气中充满惊异。他不仅是难以置信,甚至一听到这个点子就觉得被看不起,因为比起标准的三本一套的小说,通常大家都认为连载小说的品质较低劣,也比较不重要。“你的意思是要印成口袋本,就像杂志一样每个月发行一期?”

“然后在最后一期也出完以后。”狄先生语气平和地接着她的话说。“我会再度出版这部作品,这一次印成三本一套,布面装订,有全页的版画插图,和金边书页。”

“为何不一开始就直接以那样的版本出版?我不是写连载小说的作者,狄先生,也没想过要这样创作。”

“对,我知道。”虽然他的态度很轻松,但他从座椅上倾身向前,凝视曼笛,一双蓝眼睛中闪动着炽烈的热力与精力。“你的态度并没有错。我所读过的连载小说大多没有够高的价值,足以吸引读者的注意。而且,某种特定的形式也是必要的……每一期的故事必须自成篇章,要有个悬疑的结尾让读者期待下一期,要维持这些,对一位作家来说,并不容易。”

“无论如何,我都看不出《佳人未央歌》有哪点符合你刚刚提到的形式。”曼笛皱眉。

“其实是可以的。这部作品可以做成每三十页为一期,有足够的戏剧性,让每一集都高潮跌起。所以只要再加工一下,你和我就可以把这部作品改成符合连载小说的形式。”

“狄先生,”曼笛迅速地说。“我不仅完全没有兴趣写连载小说,而且一想到你要当我的编辑就反感。还有,我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去修改一本售价不过十磅的作品。”

“当然,”在狄先生继续说下去之前,傅先生端着银茶盘回来了。

他摆好精致的瓷杯,开始倒茶,接着送上点心,那是六片小巧的圆饼干,每一片的表面都洒了一层细糖粉,闪闪发亮,非常诱人。“请用点心,白小姐。”他敦促说。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曼笛遗憾地说,她微笑的,傅先生鞠躬,再次离开房间。她灵巧地褪去手套,把手套放在椅子旁边,在她的茶里加了牛奶与糖,搅拌一下,然后小小心心地啜饮。茶很顺口,曼笛开始觉得配小圆饼干吃应该很不错,可是,对于一个像她这么懒得动的人来说,多吃一点,等于让她隔天衣服更紧一点。要让她的腰还算能保持苗条,唯一的法子,就是别吃甜点,还有经常快步的走。

然而身边这名男子像是读透她的心思,这真是可恶透顶。“吃一块饼干吧,”他懒洋洋地说。“如果你不吃是因为担心身材,我可以像你保证,无论从哪一点来看,你的身材都非常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曼笛又羞又怒,满脸通红。“我正奇怪,你到底何时才要提起‘那天晚上’这一点都不可口的话题呢!”她抓起一片小圆饼干,咀嚼着甜甜的小点心,怒视着他。

狄先生露齿一笑,手肘撑着膝盖上,专心地看着她。“绝对不会不可口。”

曼笛一肚子火,喝了一大口热茶,差点呛到。“的确,是很好吃!我受了骗,还被上下其手,只希望能把整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喔,我不会让你忘记的,”杰克向她保证。“不过关于你说上下其手……。好像我从黑暗里跳出来袭击你似的。几乎每一步你都曾积极参与呢?”

“你根本不是我等待的人!我打算去找始作俑者萧夫人问个清楚,为何派你来,而不是派个她该派来的人。我一走出你的公司大门,就会直接去找萧夫人,要求解释。”

“让我去问吧。”虽然语气平常,但杰克很显然没有留下讨论的余地。“我今天也有事要找她,你到那边去,要是被别人看到,等于拿自己的名誉冒险,你没有理由要再这么做。无论如何,她会告诉我的或许更多。”

“我已经知道她会怎样回答了,”曼笛捧着热呼呼的瓷杯。“萧夫人是拿我们两个来寻开心。”

“很快就会知道了。”狄先生站起来,倾身向火炉,移开铁格,拿一根铁制拨火棒小心地戳了几下,拨拨柴火,火焰重新猛烈燃烧起来,在空气中添注让人通体舒畅的温热。

看着他,曼笛觉得自己简直被蛊惑了,炉里闪动着激烈的火光,他从容的自信,被某种之前没看到的什么给平衡了,大概就是那一股无限顽强的毅力。

曼笛明白狄先生会不惜示爱、诱哄、争辩、也许威吓与胁迫任何一个阻挡他达到愿望的人,一半的爱尔兰血统,出身不高,却有这等容貌与仪态……。要取得目前这样的地位,对他来说必是一场艰苦赢来的胜利。狄先生一定花了很多心血,也作了很多牺牲。要不是他是这么一个自大,惹人生气的恶棍,曼笛会更赞赏他。

“十磅的稿酬,”狄先生说,他的话语把曼笛思绪引回之前的话题,当时正在谈曼笛未出版的旧作。“外加版税——如果书真的出版的话,对不对?”

曼笛苦笑,耸耸肩膀。“恩,我知道没什么机会收到版税。身为作者,我们不可能查出版商的帐,无论书卖得怎么样,我完全预料得到史先生都会说他没有赚钱,不给我版税。”

狄先生的脸突然变的面无表情。“以第一本小说来说,十磅并不是个太差的价格。但是,现在你的作品更有价值了。很显然,就《佳人未央歌》一书而言,我必须提出合理的报酬,你才会同意和我合作。”

曼笛在杯中添了茶,尽力让自己在对话时表现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知道你所谓的‘合理’是多合理?”

“基于对双方公平,以及合作愉快的前提,我预备付你五千磅,取得出版权,不过要照我所描述的版本:先是连载小说,然后才出三本一套,所有款项我会先行支付,而不是按月分期付款。”他挑起一道漆黑的眉毛,意带询问。“怎么样?”

曼笛手中的汤匙差点掉下去,她笨拙地又添了一匙糖到自己茶杯里,不安地搅拌着,脑子里轰轰作响,五千磅……几乎是她上一部小说的两倍,而且那是买一部几乎已经完成的作品。

她觉得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在肋骨下的胸腔里急切鼓动着,这个提议实在太好,好得简直不像真的……除了若是真将这部小说出版成连载形式,她可能会丧失相当的名望。“我认为您的提议值得考虑,”曼笛谨慎地说。“虽然我并不想被认定是个杂志作家。”

“那么,白小姐,让我告诉你一些数字,供你参考。我估计你上一部作品卖了三千本___”

“三千五百本。”曼笛说,带着一丝抗议。

狄先生点头,嘴角出现一抹笑意。“这在三卷本作家来说,是个可观的数字了。然而,假使你同意让我出版一先令的连载版本,我们一开始就可以印一万本,而且我非常相信下个月就得加印。到最后一期时,我会印六万本。不,白小姐,我没有开玩笑,我谈生意时都是很严肃的。你一定听过年轻的狄更斯先生,就是那位《晨报》的记者?他和他的出版商班先生,每个月出版,每一期至少印十万本。”

“十万本!”曼笛毫不掩饰她的惊异。当然了,她和每个伦敦人都知道狄更斯先生。狄更斯的连载小说,人物生动幽默,读者无不着迷,每一册都在出版当天就被疯狂抢购;书里的名言和歇后语也不胫而走,在酒馆和咖啡店里广为传诵。杂货店商人会在柜台后面,趁生意不忙时读着匹克威克的故事,学生会把书藏在文法课本下面偷看,即使被发现时多半会挨老师指关节敲上一记,也不惜铤而走险。纵然如此,曼笛也没想到狄更斯的作品竟然畅销到这个地步。

“狄先生,”她沉思着说。“我从来不是谦虚或惺惺作态的人。身为写作的人,我知道自己有一定的创作能力,但我必须指出,我的作品无法与狄更斯先生的相提并论:我的书写一点都不幽默,也没有能力模仿他的文风……。”

“我不要你模仿任何人。我想要出版的是‘你的风格’的连载小说,白小姐……能激起读者共鸣的浪漫作品。我向你保证,读者会追着《佳人未央歌》每一页看,一如他们迫不及待地要读更多的幽默诙谐连载小说。”

“你没有办法保证这样的事情。”

狄先生露齿一笑,一口雪白牙齿再度一闪。“的确不行。不过只要你同意,我愿意冒险一试。无论结果成功与否,白小姐,你都会收到酬金……如果你想要写的是三卷本小说,你余生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写三卷本小说。”

他倾向曼笛,凝视着她,手撑在她桃花心木座椅的扶手上;即使曼笛想,也没办法站起身来,而不让自己的身体碰到他。她感觉他的长腿拂着长裙的前缘。“同意吧,曼笛,”他劝诱着说。“你绝不会后悔的。”

曼笛全身僵硬,往椅背靠。狄先生的蓝眼睛可以劝得任何人解除武装,他的相貌充满阳性美,完美宛如画像或雕像。然而那张脸没有丝毫贵族气息,全然是尘世的、感官的特质,让人无法视而不见;如果这样的容貌是天使的容貌,那也一定是个堕落的天使。

她浑身的脉动都好像在响应他的诱惑,鼻腔里嗅到他肌肤的气味,那是男子的独特气味,深深透入她的记忆,让她永难忘怀。杰克靠得这么近让曼笛很难清清楚楚的思考,特别是当她只想倒进他怀里、让手滑进衬衫下面的时候。怀着讽刺的绝望感,曼笛心底深处意识到,再见杰克,只助长了自身不想要的生理欲望。

假使接受了他的条件,曼笛就得常常和他见面、交谈,还得隐藏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反应。老小姐追求英俊男子,肯定只有悲惨、可笑、在欲望上充满挫败的下场——这根本就是滑稽剧和喜剧作品的众多原型之一,标准得不能再标准了。曼笛绝对不要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境地。

“我恐怕不能同意,”曼笛试着用坚毅的语调回绝。她尽力不看他,可是他这么近,整个视野里好像全是他的面容与躯体。“我……我觉得自己应该忠于我现在的出版商薛先生。”

他的轻笑里面并没有赞赏。“相信我,”他嘲弄地说。“薛先生知道作者的忠诚度永远在变。你要更改契约,他不会意外的。”

曼笛一脸阴沈地看着他。“狄先生,您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被收买吗?”

“喔,没错,白小姐,我是这么想。”

她非常想证明他是错的,可是五千磅的诱惑实在很难抵抗。曼笛的眉头微微一皱。“假使我拒绝你的提议,你会怎样作?”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出版你的书,然后标明出版权来自你和史先生当初的授权同意书。你还是会赚到一些钱,蜜桃,不过没那么多。”

“那么,关于你威胁说要去大肆宣传那天晚上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纠缠成一团,在曼笛喉咙里打了个死结,让她说不出口,她努力把这团死结硬吞下去,继续说:“你是否还意图要挟我,威胁说事实上你我——”

“几乎作了爱吗?”狄先生帮她提是了关键词,凝视的目光让她的脸红得火热。

“爱与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反击道。

“也许没有。”他同意,轻声笑着。“不过白小姐,我们不用把谈判降到那种层次。你何不爽爽快快同意我的建议,我也就不用诉诸那种极端的方法?”

曼笛口唇微启,正想问另一个问题,门突然发出砰地一声,好像是被捶了一拳、或踢了重重一脚。“狄先生,”傅先生含糊不清的声音传进来。“狄先生,我想我没办法——噢!”

门外传来脚步摩擦声和肢体扭打声,听到这些声音,狄先生的微笑消失了,目光转离曼笛,脸色一沉。“怎么回事?”他不高兴地大步朝门走去,还没走到门边桃花心木门就被撞开来,出现一名体格壮硕、满脸怒容的绅士,身上的好衣服凌乱不堪、棕色的假发也歪了一边,身上一股酒酸味,连坐在里边的曼笛都闻得到。她厌恶地皱皱鼻子,觉得这位男士怎么一大早这时候就喝得烂醉,真是糟糕。

“狄约翰!”男人大吼,他怒火腾腾,下巴肥肉乱晃。“我终于追到你了,现在你像只没路可逃的狐狸,在也不能躲避了!你要为你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在这个男人身后,傅先生尝试要从另一名同伙的手里挣脱,那显然是雇来的打手。“狄先生,”傅先生喘着气说。“小心阿,这是杜爵士……。那位……呃,他好像认为自己被萧夫人的书毁谤了——”

杜爵士把傅先生的脸朝门板一撞,顺手把他关到门外,转身对着狄先生,手里挥舞着一根沉甸甸的银手杖,他笨手笨脚地按下手杖上的小机关,亮出一把双刃的闪亮武器。“该下地狱的恶棍。”他充满恶意地说,直直看着狄先生,一对小黑眼睛在胀得红通通的脸上燃烧着怒气。“我要对你、还有那个可恶的婊子萧夫人复仇,你们拿我的隐私来出版,每印一个字,我就要割你一刀,然后拿去喂——”

“杜爵士,是吗?”狄先生锐利的视线停在男人肥嘟嘟的脸上。“请你放下那该死的玩意儿,让我们以万物之灵的方式,理性讨论这个问题。也许你没注意到,这里有位小姐,我们该先让她离开,再——”

“任何一个在你公司里的女人都不是好人家的小姐。”杜爵士轻蔑地说,狂乱地一挥那柄内藏刀剑的手杖。“我当她和萧夫人那婊子是同一级的。”

狄先生脸上出现一抹凶狠的冰冷表情,往前站了一步,彷佛对手杖的威胁毫不在意。

曼笛迅速地插话,“狄先生,”她清脆地说。“这场表演实在太有趣了,你该不会是故意安排这样一场戏,来吓我同意签约?还是你的办公室里常常要接待发狂的访客,已经习以为常了呢?”

一如曼笛所料,杜爵士注意力转到她的身上。“如果我这样的行径是发狂,”他咆哮着。“那也是因为我的生命完全被毁了,因为这婊子养的出版邪门歪道的谎言与幻想,害我成为众人的笑柄。为了赚钱不惜毁灭别人……。很好,现在他受到报应的时候到了!”

“萧夫人的书里根本没有提到你的名字,”狄先生冷静地说。“所有的人物名字都改过了。”

“我的生活细节都被寡廉鲜耻地曝光了……多到足以让我的身份被认出来。我的妻子离我而去,朋友也都舍弃了我……。因为那玩意,我什么都没了。”杜爵士的呼吸声非常沉重,他狂暴的怒气瞬间又凝聚一处。“反正我什么都没了,”他含糊不清地怒声说。“现在我跟你同归于尽,姓狄的!”

“胡说,”曼笛简略地打断了他的话。“用这样的态度去指控别人……。爵士,这太荒唐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夸张的事情——嗯,我还打算把你写进我的小说里呢!”

“白小姐,”狄先生谨慎地说。“请你保持安静,让我来处理吧。”

“没有什么好处理的!”杜爵士大吼,像一头受伤的公牛般冲了过来,手里挥舞着那柄刀刃剑,迅速划过一道弧线。狄先生往旁边一闪,可是来不及了,那把刀已经伤了他,上衣与衬衫被划了一道破口。

“快躲到桌子后面。”狄先生急急推开曼笛。

曼笛没有照作,她退到墙边,趣味盎然地观察着。那把刀一定非常锐利,她想,那样轻轻一划,就划破两层衣服。衣服上迅速染上深红色的血迹,狄先生好像完全没有注意自己上半身的伤势,小心地在房间里移动位置。

“你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够清楚了,”狄先生声音低沉,直直盯着杜爵士。“现在放下那玩意,不然你很快就要进监牢里了。”

狄先生的血迹似乎更挑起了杜爵士杀戮的欲望。“这才刚开始而已呢!”他粗哑地说。“我要你去毁灭更多生命之前把你像圣诞节的鹅切开,大家都会感激我的。”

致命的手杖再度在空中划过,只差一点就刺到狄先生;他往后一倾闪开了,身手敏捷灵活,让人难忘。“大家也会感激有好戏可看,假使杜爵士你被吊死在绞刑台上,尸体在风中转啊转的——他们也很喜欢看行刑,不是吗?”

看到狄先生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还讲得出这种话,曼笛实在赞赏他的机智表现。然而,显然杜爵士已经失去理智,再也顾不得后果了,他继续占尽优势地进攻,手杖呼啸着、戳刺着,显然拼命想致狄先生于死地。

狄先生退到书桌旁,后臀碰到书桌边缘,抓起一本皮革装订的字典作为护盾,刀刃利落地砍透封面,于是狄先生将这本字典朝敌人扔过去。杜爵士想闪避,但沉重的字典狠狠打中了杜爵士的肩膀,他发出一声疼痛的怒吼,又继续拿着手杖向狄先生攻过来。

这两个男人缠斗时,曼笛急切地扫视室内,目光停在火炉旁边的拨火棒。“太好了。”她低声说,匆匆拿起了那根铜柄的拨火长棒。

杜爵士忙着谋杀狄先生,没有注意到曼笛靠近。她双手握着拨火棒,高高举起这权充使用的武器,尽量以她认为必要的力道朝杜爵士的后脑砸去。她只想把杜爵士敲昏,不要杀了他;然而,因为没打过架,第一次不够大力。拿拨火棒敲一个男人的后脑,这还真是古怪的感受;后座力传回双手,让她感觉怪异,更甚于不舒服,然而,效果让曼笛失望,杜爵士转过身来对着她,脸上出现可笑的扭曲表情,尖端锋锐的手杖在他肉肉的掌里颤动。曼笛又敲了他一下,这一次敲在前额,敲中时,对方后退了。

杜爵士缓缓倒了下来,闭上眼睛。曼笛站在原处,扔下手中的拨火棒,微微觉得头昏目眩,看着狄先生俯身检查倒地不起的男人。

“我杀死他了吗?”她不安地问。

正文 第五章

“不,你没杀死他,”杰克回答焦虑的曼笛。“真可惜,不过他死不了。”他跨过那个不省人事的人,大步过去打开门,露出门外那个受雇杀手期待的脸。那人还来不及反应,杰克以一拳捣向他的腹部,痛得他弯腰倒在地上。“老傅,你在哪里?”

经理在一分钟内气喘吁吁的出现。见到雇主没事,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两个健壮而肌肉结实的年轻人跟在他身后。

“我已经派人去找保卫警探,”傅先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还带了两个仓库的小伙子来帮我处理掉这……”他不悦地瞥了那杀手一眼。“这个害虫。”他露出轻蔑的表情。

“谢啦。”杰克的回答带着讥讽。“干得好,老傅。不过,看起来白小姐已经把一切处理好了。”

“白小姐?”经理困惑地看向站在杜爵士旁边的曼笛。“你是说她……。?”

“敲烂了他的脑袋。”杰克的嘴角因忍不住的笑意而轻扯了一下。

“在继续寻我开心之前,”曼笛说道。“你应该先处理一下那个伤口,免得在我们面前流血致死,狄先生。”

“老天爷!”发现杰克灰色条纹背心上逐渐扩大的血渍,傅先生嚷道。“我去叫个医生来。我不知道这个疯子伤了你,狄先生。”

“只是小伤,”杰克平静地说道。“不需要医生。”

“我认为需要。”等着杰克逐渐被染红的衣料,傅先生的脸色跟着发白。

“我来看看伤口,”曼笛坚决地说道。在病房里待过这些年,她早就不怕见血了。

“傅先生,请你负责在我清理伤口时,把杜爵士从办公室搬出去。”她看着杰克湛蓝的眼睛。“请脱下外套,并且坐下。”

杰克并未反对,咒着眉头将手臂从衣袖里抽出来。曼笛过去帮忙,心想他身侧那割伤一定火烧一样的疼痛。就算只是个小伤,也应该要清理干净。天知道那支藏了刀的手杖碰过什么地方。

曼笛接过外套,细心地披在一旁的椅背上,外套的毛料仍有他的体温及气味,那气味不可思议地撩人,彷佛某种麻醉药。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曼笛真想将脸埋进那衣料里。

杰克全神贯注看着两个仓库工人把无力反抗的杜爵士从办公室搬出去。那人发出抗议的呻吟,杰克则露出邪恶而满意的表情。“我希望那混帐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他低声说。“希望他___”

“狄先生,”曼笛打断他,把他往后推坐在桃花心木办公桌边缘。“稍微控制自己一下好吗?我知道你会很多脏话,但是我不想听见。”

杰克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安静地坐着,任凭她设法解开他灰色的领巾,灵巧的手指努力拉扯着那个简单的结。在她将那条丝料自他的颈间卸下,并开始解开他的扣子时,曼笛不自觉的察觉到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他蓝色的眼中满是暖意和嘲谑,显然颇为乐在其中。

一直等到傅经理和那两个仓库工人离开,他才开口说话。“你似乎有替我宽衣解带的偏好呢,曼笛。”

曼笛的手指停在第三颗钮扣上。尽管双颊有如火烧,她仍强迫自己直视着他。“别把我对受伤生物的同情,错认为私人的兴趣,狄先生。我曾经为村子里一只流浪狗包扎过它的脚,现在的你就跟它是一样的。”

“我的慈悲天使。”杰克喃喃的说,眼中的光芒说明他觉得一切十分有趣,但他总算安静下来,让她继续解开他的衬衫。

曼笛曾多次帮生病的父亲穿脱衣物,对这种事早就没有所谓的衿持了。不过协助患病的亲人是一回事,为一个年轻而健康的男性脱掉衣服则是截然不同的。

帮他脱去染血的背心后,随着一颗颗解开的扣子而露出的皮肤,使曼笛感觉到她的脸越来越烫。

“我来吧!”杰克的嗓音在她要开始解他的袖子时,突然变得粗哑起来。他很快地松开它们,但是伤口明显地让他感到不适。“该死的杜爵士,”他低咒道。“如果伤口化脓,我会找到他并且——”

“它不会化脓,”曼笛说道。“我会彻底把它清理干净再包扎起来,一、两天后你就没事了。”她轻巧地将衬衫由他宽阔的肩膀褪下,金色的皮肤在火光中闪闪发亮。她卷起染血的衬衫用来吸掉血渍。那伤口大约六吋许,就位于他左侧的肋骨下。就如杰克所说,那只是个小伤,但仍不容轻忽。曼笛使力把衬衫压在伤口上。

“小心,”杰克柔声说道。“你会弄脏你的衣服的。”

“洗的干净的。”她以就事论事的口吻说道。“狄先生,你这里有酒精类的饮料吗?像是白兰地?”

“有威士忌,就在书架旁的柜子里。为什么呢,白小姐?你感觉有需要加强心防以正视我光裸的身体吗?”

“多么让人受不了的纨绔子弟,”曼笛说道,在直视着他揶揄的眼睛时,却忍不住微笑起来。“不是,我是打算拿它来清洗伤口。”

她持续用衬衫压住他的伤口,所站的地方近得他的左膝埋进她层层的裙摆当中。杰克安静的坐着,没有碰她的意思。灰色的毛料长裤合身地裹着他的腿,呈现出肌肉的线条。彷佛要表示他对她完全没有威胁,他微微往后靠,大手抓着桌缘,身体放松而静止。

曼笛尽力不公然打量他,但她那讨厌的好奇心就是不受控制。杰克就像她在动物园展览中看过的老虎一样地光滑而强壮。除去衣服后,他的体型更加巨大,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躯干就近在咫尺。他的肌理沉重而结实,覆以感觉上粗硬却又有如丝绸一般的皮肤。他的腹部凿刻着结实的肌肉。她看过有关男性身体的雕塑及画,但从没有任何作品让她感觉到这样温暖而活生生的力量,以及强劲的男子气概。

而为了某种原因,艺术品忽略了一些迷人的细节,例如双臂之下的黑色毛发,小而深色的乳头,还有那始于他的肚脐下、消失于长裤上方的稀疏毛发。

曼笛还记得他的体热,她的胸部压着那平滑的男性皮肤的感觉。在杰克察觉到她突然轻颤起来的双手之前,她连忙自他身旁走向办公桌后的柜子。她找到一只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玻璃瓶,把它举起来。

“这是威士忌吗?”她拿给他看,他点点头。曼笛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瓶子。就她所知,绅士们喝波特酒、雪利酒、麦地那葡萄酒和白兰地,她从来没听过这种酒。“威士忌究竟是什么东西阿?”

“用大麦麦芽作的酒精饮料,”杰克的嗓音低沉。“你可以倒一杯给我。”

“现在喝酒,太早了吧?”曼笛怀疑地问道,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

“我是爱尔兰人啊!”他提醒她。“而且今天早上可不好过。”

曼笛小心地在玻璃杯里注入高约一指的酒,并且倒了不少在手帕上。“是啊,我想___”她开口,却在转身时陷入沉默。站在办公桌后的这个位置,使她得以毫无阻碍地看到他光裸的后背,而那景象却令人惊骇不已。那宽阔而肌肉发达的表面起伏之间充满着力量,然而皮肤上却交错着某些许久以前的创伤留下的、模糊的痕迹……。残酷的鞭打留下的疤,其中甚至有些与他黝黑的肤色形成强烈对比的、白色的隆起处。

杰克察觉到她的沉默转头看了一下。一开始她眼中有着疑问,但几乎是立刻地,他似乎明白她看见了什么,脸色变得森冷而封闭,肩上的肌肉也绷紧了。他微微挑起一道眉毛,曼笛惊讶地发现他的五官之间带着一种近乎贵族气息的骄傲特质。他无言地激她,看她敢不敢提起一个显然是禁忌的话题。那种表情会很容易让人错以为他是贵族阶级的一份子。

曼笛强迫自己保持面无表情,努力回想他方才最后所说的话……。什么有关于早上不好过的。“是啊,”她语气平常,端着杯子绕过办公桌。“我想你并不习惯有人闯进你的办公室里,企图谋杀你。”

“谁说不是。”他自我调侃地说道。明白她并不打算问起那些疤痕后,他似乎放松多了,接过威士忌酒杯,一口就喝掉了那杯酒。

曼笛几乎被他喉咙的蠕动催眠。她想要碰触那里,并把她的嘴压在它底部凹下的三角形部位上。她空着的手紧握成拳。老天,她一定要控制好这些冲动。

把杯子搁在一旁,杰克明亮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事实上,”他低语道。“今天早上不好过的部分不是杜爵士的打扰,而是要我的手不碰你。”

这话根本算不上挑逗,但效果惊人。曼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她小心地拿开沾血的衬衫,改用浸了威士忌的手帕按在伤口上。

杰克因为那一开始的刺痛而动了一下,呼吸也粗重了起来。曼笛轻轻地又把手怕按上去,他喃喃地低咒一声,本能地想避开那块沾了酒的布。

曼笛继续清洗伤口。“在我的书里,”她以聊天的口吻说道。“男主角(另有英雄之意)不论有多痛,都不当一回事呢?”

“嗯,我可不是什么英雄,”他咬着牙说道。“而且这痛得要命!该死,女人,你就不能再轻一点吗?”

“你有成为英雄的体格,”她说道。“不过呢,性格上还差一点点。”

“啊,我们不可能全部拥有像你一样坚强的个性,白小姐。”他的口气带着一丝嘲讽。

有点恼火的曼笛用力把那条浸过威士忌的手帕压在伤口上,使得他在努力控制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楚之际,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他眯起的蓝眼向她保证稍后必有报复。

他们两人同时听到附近传来一阵阵清喉咙的声音,同时回头并发现傅经理走进房内。一开始曼笛以为他因为看见杰克的血而有点难过,但是他微颤的嘴角以及他海水绿的眼角些微的水气,却显示他刚刚在……笑?他究竟发现了什么这么有趣呢?

经理训练有素地控制住自己。“我……。嗯……带了些绷带和一件干净的衬衫给您,狄先生。”

“你的办公室里向来准备着替换衣服吗,狄先生?”曼笛问道。

“喔,是啊,”傅先生在杰克来得及回答之前,抢先快活地回答。“墨水渍啦、打翻东西啦、抢劫啦、贵族啦……谁也说不准会碰上什么,当然就得做好准备啦!”

“出去,老傅。”杰克意有所指地说道,经理笑嘻嘻地遵命离去。

“我喜欢那位傅先生。”伤口干净了,曼笛伸手去拿绷带。

“每个人都喜欢他。”杰克淡淡地答道。

“他是怎么会来为你工作的呢?”她小心地把绷带缠在他结实的腰间。

“小时候就认识了,”他说道,一边握住亚麻布的尾端。“我们一起上学。当我决定进入出版业时,他和我们几个同学选择跟我一起。其中史盖伊先生负责会计事务,另一位赖培熙先生负责监督海外的业务,而奥韦尔负责装订厂。”

“你上的是哪一所学校?”

有那么长长的片刻没有任何回答,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曼笛不禁想他大概没听到那个问题,打算再问一次。“狄先生——”

“在一个乡下的小地方,”他简略地说道。“你不会知道的。”

“那何不告诉我____”她将绷带尾端固定。

“衬衫给我。”他打断她的话。

空气几乎因他的不悦而震动起来。曼笛微微一耸肩,放弃了这个话题,伸手拿来折的整整齐齐的衬衫。她利落地将它抖开,并且解开上面的钮扣。习惯使然,她像个训练有素的仆人把衬衫举高,她经常为父亲这样做。

“你似乎对男性服饰相当熟悉,白小姐。”杰克评论道。他自行扣好衬衫,将结实的肌肉掩盖在干净的白亚麻布料下。

曼笛转身,避免看他把衬衫塞进裤腰。她生平第一次享受到身为三十岁老处女的乐趣。这绝对是任何少女都不会被准许目睹的状况,而她却可以因她的年龄而选择做她喜欢的事。

“我父亲生前最后两年是我照顾的,”她回答杰克。“他行动不便,所以需要人帮忙穿脱衣。我身兼他的仆人、厨子和护士,尤其是到最后的阶段。”

杰克脸色稍有改变,不悦正在消失。“你真是位能干的女性。”他轻柔的语调中没有丝毫的嘲弄。

她安然注意到他温暖的目光,也领悟到仅仅这样他对她已了解不少。已经知道她如何因为义务和爱而牺牲了她青春的最后数年,责任毫不留情的驱使……。以及她几乎没有机会自由自在地欢笑及享受青春的事实。

他的嘴角往上弯成一个隐约的微笑,她的反应则是警铃大作。他有种调皮、爱嬉闹的气质,而那使她不解。因为她所认识的,尤其是事业有成的那些男性都十分严肃。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狄杰克。

她挣扎地想着某件事——任何事——以结束两人之间亲密的沉默。“萧夫人到底写了杜爵士什么,这样刺激他?”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也不惊讶你会这么问。”杰克走向附近的一个书架,浏览一下架上的书之后,取下一本精装书递给她。

“B夫人罪行录。”曼笛皱起眉念道。

“算我送的礼物,”他说道。“在第六或第七章你会看到t爵士的故事。很快你就会发现为什么他会被刺激地企图谋杀。”

“我不能把这见不得人的东西带回家。”曼笛抗议道,注视着封面上精致的金色装饰。没多久,她便发现如果看着那些图案久一些,它们就会变成一些相当猥亵的图形。她抬头对着他皱起眉。“你怎会以为我会看这种东西?”

“自然是为了你的研究啰!”他无辜地说道。“你是个阅历甚丰的女士,不是吗?而且,这本书根本谈不上猥亵。”他倾身靠近她,丝滑的低语令她的颈背阵阵酥麻起来。“现在,假如你想看些‘真正’颓废的,我可以给你看一些会让你脸红一个月的书。”

“你当然可以,”她冷淡地答道,握著书的手心却变湿,而且一阵火热的轻颤瞬时间窜上她的背脊。她无声地诅咒。现在她没办法归还这本天杀的书了,杰克一眼就会看到她的手在书的皮封面上留下的湿印子。“我确信萧夫人一定把她的职业描述得很好,谢谢你的研究资料。”

笑意在他的蓝眼深处闪闪发光。“在你那样解决杜爵士之后,这是我起码能作的。”

她耸耸肩,彷佛她的行为无关紧要。“我若让他杀了你,就拿不到我的五千磅了。”

“那么你已经决定要接受我的提议啰?”

曼笛迟疑一下,终于点点头,即使眉心微微蹙起。“看来你说对了,狄先生。我是可以被收买的。”

“啊……”他无声地笑着。“你至少可以为自己的身价高过大多数人许多聊以自慰。”

“而且,我也无意去探究你是否真的会堕落到勒索一个不情愿的作家为你写作。”

“通常不会,”他对她保证道,眼中闪过一丝无赖似的光芒。“话说回来,我从没这么想要过一位作家。”

眼见他慢条斯理地接近,曼笛拿著书的手不禁握得更紧一些,神经系统也开始警铃大作。“我决定与你合作的事实并未给你为所欲为的权利,狄先生。”

“当然。”杰克轻易地将她逼至角落,直到她的背紧贴到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背。“我只是想握个手以确定完成这个交易。”

“握手,”她的话声微颤。“这应该可以——”感觉到他的大手裹住她的手时,她不觉倒抽口气并咬住唇,她总是冰冷的手指瞬间被热流吞没。他一握住就没再放开。那不是握手,而是一种占有。他们的身高使得她不得不以一种不舒服的角度仰起头,才能看着他的脸。尽管她结实而强壮,他却令她感觉几乎像个脆弱的娃娃。

她的呼吸出了点问题,彷佛她的肺突然吸进过多的空气。她的感官全不都因为过剩的氧气而膨胀、加速运作起来。

“狄先生,”她好不容易说道,手仍然被他握着。“你为何坚持要以连载方式出版我的小说呢?”

“因为拥有书籍不该是有钱人的特权,我想以普罗大众都负担得起的方式出版好书。穷人比富人更需要这种逃避。”

“逃避。”曼笛重复他的话,从没听过以这种方式来描述一本书。

“是的,就是某种能使你的心智暂时抽离所处境况的事物。每个人都需要。在过去,有那么一、两次,我没有濒临疯狂全因一、两本书。我——”

他突然停止说话,曼笛则察觉他似乎不想让这意外透露的告解继续下去。房理静得令人不安,只有壁炉火花偶尔的哔啵声打断岑寂。曼笛感觉空气彷佛充满了某种未曾表达出来的情绪。她想告诉他,她完全了解他的意思,而她也体验过书页上的字句所提供的救赎。她自己的生命中也有过寂寞的时光,而书籍是她唯一的喜乐。

他们俩靠近得她几乎感觉得到他的体热。曼笛不禁咬住下唇,以免脱口问起他谜般的过去,以及他不得不逃避的事物,还有那是否与他背上的疤有关。

“曼笛。”他低语道。尽管他的目光和嗓音当中没有任何的暗示,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生日那一夜……他如何轻柔地碰触她的肌肤……。他的嘴尝起来有多甜蜜,而他的黑发在她的指尖下感觉起来多么的光滑而浓密。

她搜索枯肠地想找些话来化解他们之间的魔咒,想尽快自这种窘况脱身。但她又怕一旦开口,会像个紧张的少女一样地语不成句、不知所云。这个男人对她的影响是骇人的。

幸好随意地敲了敲门就自行进来的傅奥斯打断了一切,而且神情愉快的他似乎没注意到曼笛如何自杰克身边跳开,而且皮肤上泛起罪恶感的红潮。

“抱歉,先生。”傅经理对杰克说道。“不过罗雅各布警探刚才到了。他已经收押了杜爵士,而且想要问问今早事件细节。”

杰克没有回答,只露出刚让美味的老鼠逃走的饿猫那样的眼神,凝视着她。

“我得走了。”她喃喃道。自壁炉边的椅子上取来她的手套并匆忙套上。“不妨碍办正事,狄先生。我会很感谢你不要对罗先生提到我的名字,我不想名列逮捕状或其它任何文件上。你可以把制服杜爵士的功劳全算在你自己头上。”

“知名度会使你的书卖得更好。”杰克指出。

“我要我的书因为它们的品质而卖出去,狄先生,不是因为某个低俗的社会事件。”

他一脸不解地对她皱眉。“主要卖得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笑着对在一旁等着的傅经理说道:“傅先生,能请你送我出去吗?”

“我的荣幸。”傅先生挺起骑士风度地伸出臂膀给她,她伸手勾住,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杰克一直很喜欢萧佳美,也知道他们两个都有着在一个不大给出身低下者机会的环境中闯出一片天的坚强灵魂。他们都在年轻时就发现,所谓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的。这样的领悟,加上偶尔出现的好运道,使他们都在所选择的领域——他是出版业而她则是卖淫——获得成功。

尽管佳美早年从街头流莺起家,而且不久便更上层楼,她也很快便下定决心不让妓女常会碰到的疾病、暴力和早衰等等威胁找上她。她找到一个有足够的金钱资助她买一栋小房子的保护人,由此逐步建立了伦敦市内最成功的妓院。

佳美的妓院是以智慧及高标准经营的。她仔细挑选并训练她的女孩,以天文数字的价码提供极高的品质,并确保每个女孩都得到很优渥的待遇。而在伦敦,自然不乏乐意为他们的服务付钱的绅士们。

虽然杰克颇为欣赏在那栋前有六支白色圆柱、后有十个露台,内建豪华沙龙及卧室的砖造房子里工作的那些女孩的美貌,却不曾接受过佳美的提议,与她旗下的任一女孩过夜。他对与一个有价码的女性共渡良宵兴趣缺缺。他喜欢赢娶女性的青睐,享受调情与诱惑的艺术,更重要的是,他无法抗拒挑战。

杰克提出建议近两年之后,萧夫人才答应写一本发生在她艳名远播的妓院中不寻常的事件,以及她自己有趣的过去的书。佳美喜欢这个想法,感觉这样的一本书会使她的生意更兴隆,也会更加强她身为伦敦最成功妓院老板娘的名声。再者,她本就颇以自己的成就为傲,当然也不反对宣传这一点。

因此在杰克的一位作家的协助下,她以幽默而戏谑的方法呈现她的回忆,这本书远较他们两个的想象更为叫座,不仅带来一大笔金钱上的收入,更将佳美的声誉推至一个国际性的地位。杰克和萧佳美成为了朋友,也都很喜欢彼此谈话时那种肆无忌惮的坦诚。与佳美相处,杰克可以卸除那些常常让人们不能说出真心话的繁文缛节。他突然想到另一个能让他这样自由地畅所欲言的女子,正是白曼笛小姐。说来奇怪,但那位老小姐和这个妓院老板娘都有相同的、令人耳目一新的直率。

虽然佳美的时间总是排满的各种约会,而杰克又是不速之至,他却立即被带往她的私人客厅。正如他所怀疑,佳美正期待着他的来访。见她慵懒地身处摆设奢华的客厅,他只觉得有趣又懊恼。

客厅的色调就像这房子的其它部分,是被设计来衬托她的。墙上覆有绿色锦缎,镀金边的家具上则是金色和翡翠两色相间的天鹅绒,令她盘高的红发闪耀着火焰般的光泽。

佳美个头挑眺、优雅而性感,方脸而鼻子稍大,但她所拥有的独特风格及自信使她名列美女之列。她最吸引人的特质便是她对男性真诚的欣赏。

许多女性宣称喜欢、尊敬男性,却只有极少数是真的这么做。佳美绝对是其中之一。她有法子使男人觉得自在,使他的缺点显得逗趣而非恼人……。并且让他相信她完全无意改变他一丝一毫。

“亲爱的,我一直在等你呢!”她娇声道,展开双臂迎上前来。杰克接着她的手凝视她上仰的脸并回以一抹嘲讽的笑容。她的双手一如往常的戴满了珠宝,使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手指。

“我相信你一定是,”他低声道,“我们的确有几件事情必须谈一谈,佳美。”

她高兴地笑起来,显然为自己聪明的玩笑而自得其乐。“说真的,杰克,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吧?我觉得我是送你一个礼物呢!你有多少机会能在一个那么可爱的女性面前扮演种马呢?”

“你觉得白小姐可爱?”杰克讥讽地问道。

“当然啊,”佳美的回答不带一丝嘲讽,眼睛因笑意而眯起来。“白小姐大胆地前来找我,像个肉商买一块肉那样的跟我要求一个男人作为她的生日礼物。我认为她十分的勇敢,而且她跟我说话时态度那么的愉快,就像我一直想象中那些受人尊敬的女人间彼此交谈的样子。我非常喜欢她。”

她优雅地坐在躺椅上,作个手势要他在附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她习惯性地将酒红色天鹅绒长裙下的双腿摆成优雅的角度。“多莉,”她唤道,一个女仆闻声出现。“多莉,给狄先生端杯白兰地来。”

“我要咖啡。”杰克说道。

“那就咖啡,加糖,还要一壶奶油。”佳美那丰厚、以胭脂仔细描绘过的双唇弯成一个甜蜜而诱人的微笑。她等女仆离开才继续说话。

“我猜你是想要我对这整件事情作个合理的解释。嗯,你在白小姐来访之后来见我,纯粹是个巧合。当时你提到你刚得到的那本书,也提到你想见见白小姐,于是我灵光一现就有了这主意啦!白小姐要一个男人,而我又没有适合她的。当然我大可以派奈德或裘地过去,但那些光有可爱的脸蛋却脑袋空空的男孩根本不适合她。”

“为何不?”杰克阴郁地说道。

“喔,得了吧。送个绣花枕头去夺走她的童真?我可不会以这种方式来污辱白小姐。在我正考虑着整个情况,以及该如何去找个合适她的男人的时候,你适时出现。”她优雅地耸耸香肩,显然非常自得其乐。“把一切安排妥当一点也不麻烦。我决定要派‘你’去,而既然没听到白小姐有任何抱怨,我假定你的表现令她相当满意啦!”

或许是这情况太新奇,或者是他对白曼笛不由自主的着迷,但为了某个原因,杰克在此刻之前从没有想过他或许该感谢佳美。她大可送某个目空一切、不懂得欣赏曼笛的特质及美丽的小伙子去,而他将像摘下树上的一棵苹果一样,不假思索地取走她的童真。这个念头,以及他对此的反应,犹如警铃大作。

“你可以先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他抱怨道,语气中有愠怒也有释然。老天,如果那天晚上是其它男人造访曼笛的家而不是他呢?

“我不可冒你拒绝的风险。而且我知道你一旦见到白小姐,就没法子拒绝啦!”

杰克不让她因为知道她全料到了而更得意忘形。“佳美,是什么让你认为一个三十岁的老小姐和我的胃口?”

“这是当然啦,你们两个简直太像了,”她喊道。“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呢!”

他有些惊讶耸起眉毛。“哪方面像?”

“首先呢,你们两个把你们的心当成是需要维修的钟表机械装置。”她有趣的哼一声,然后语调稍微温柔下来。“白曼笛需要有人爱她,可是她竟然以为她的问题可以用买个单夜情人来解决。而你,杰克,则总是尽全力避开你最需要的-——个伴侣。你跟你的事业结了婚,而那八成能让你在晚上空荡荡的床上得到某些冰冷的安慰吧。”

“我需要的伴侣绝不缺少,佳美。我可不是和尚。”

“我说的不是单纯性关系,你这个迟钝的男人。你难道从来不希望有个伴侣,一个你能够信任并吐露心声……。甚至爱恋的对象?”

杰克恼火地发现他根本没有答案。他有数不清的旧识、朋友甚至情人,但他从未找到一个能满足他肉体及情感上需要的女人——而责任应该是在他,而非任何一位女士。他有某种缺陷,使他除了最肤浅的方式作不出任何付出。

“白曼笛小姐根本不是像我这样一个自私的混球理想的对象。”他说道。

“喔?”她挑衅地微笑。“你何不试他一试?结果说不定会让你吃惊呢!”

“我从没有想到你想要扮演媒人,佳美。”

“我偶尔喜欢实验一下,”她轻快地答道。“而且很有兴趣知道这一次是否会成功。”

“亲爱的,”她娇嗲道。“你竟会在我这样一片好意的时候,还残忍地剥夺我这么一点点乐趣阿?现在,告诉我那晚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我真是好奇死了!”

他保持着面无表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发出一连串愉快的笑声。“你该更聪明些,杰克。如果你说只有调调情或甚至是争执,我还可能会相信。但‘没事’显然是不可能的。”

杰克没有向任何人坦白真正感觉的习惯。许久之前他就学会了轻松而什么也没透露的聊天方式。他一直觉得,既然大多数人根本无法保守秘密,分享秘密根本没有意义。

白曼笛是一个伪装成平庸女性的美女……她风趣、勇敢、实际,而且最重要的是,有趣。令他困扰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在他的世界里,女性都有清楚的‘用途’。有些是智识上的伙伴,有些是提供娱乐的情人,有些是生意上的伙伴,而大多数不是很无趣就是明显地只适合婚姻生活,两者他都避之唯恐不及。曼笛却不符合任何一类。

“我吻了她,”杰克突然说道。“她的手有柠檬的味道,我觉得……。”他找不到语汇可以解释突然间变得无法解释的一切,因而沉默下来。然而令他惊讶的是,他渐渐明白在白曼笛家那宁静的一夜已在他的心中掀起一个大变动。

“那就是你要说的?”佳美抱怨道,显然被他的沉默搞的有些恼火。“好吧,如果这就是你表达能力的极限,也难怪你从没写出一本小说。”

“我想要她,佳美,”他轻声道。“但那对她、对我都不是好事。”他露出没有笑意的微笑。“如果我们来上一段恋情,结局对我们双方都会很不好。她终究会开始想要我不能给她的东西。”

“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佳美轻声嘲弄道。

“因为我不是傻瓜,佳美。白曼笛需要,也应该得到,不只像我这样的半个男人。”

“半个男人,”她重复道,因这个词汇而笑了起来。“你怎会这么说?就我所听说与你有关的传闻,亲爱的,你绝不仅是那样而已。”

杰克结束这个话题,了解到佳美无意也没有能力对这个问题提供具体解决之道。事实上他也一样。他转而对佳美的女仆傻笑,后者刚端着一杯加了许多奶和糖的咖啡进入房间。“啊,幸好,”他喃喃道。“这世界上除了白曼笛以外,还有其它女人,感谢上帝。”

佳美随他改变了话题。“你任何时候想要我的任何女孩的陪伴,只消说一声就行啦。这是我对我亲爱的出版商起码能做的事阿。”

“那提醒了我……”杰克停下来喝一口咖啡,接着以刻意平淡的表情继续说道:“今早杜爵士造访了我的办公室,他对你在书中对他的描述十分不悦。”

“真的,”佳美不怎么感兴趣地说道。“那只老青蛙说了些什么?”

“他想用一只藏了刀的拐杖把我叉起来。”

这话让萧夫人又是笑得花枝乱颤。“喔,天老爷,”她倒抽口气说道。“我的文字已经够轻描淡写的了。你绝不会相信我删掉的那些令人不快的情节。”

“没人说你品味不好,佳美,包括杜爵士在内。如果我是你,我会要你手下的人提高警觉,以防他从保街的拘留所出来后来‘拜访’你。”

“他不会来的,”佳美抹去她眼线已经晕开来的眼角的泪水。“否则岂不是正好印证了那些肮脏的流言吗?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警告,亲爱的。”

他们愉快地聊了一会儿的生意、投资及政治,都是杰克会和某个经验丰富的生意人谈的话题。他很喜欢佳美辛辣的幽默,他们直来直往而且无所不谈,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支持自由抑或保守的论调。如果在一艘即将沈没的船上,他们将会最早弃船而且偷走最好的救生船的一对鼠辈。

最后咖啡变成微温,杰克也想起他的其它约会。“我占用你够多时间了,”他站起身来微笑,佳美则仍安坐在躺椅上。他弯身亲吻她伸出来的手。他的唇碰触的不是她的皮肤,而是亮晶晶各式珠宝。

他们交换了友善的微笑,佳美以同样慵懒的口吻问道:“那么,白小姐将为你写作吗?”

“是的,但是我发誓绝不碰她。”

“明智的抉择,亲爱的。”她的语气温暖而赞同,但眼底有一丝逗趣,彷佛她正在心理取笑着他。杰克有些不安地回想起他的经理傅奥斯今天早上也曾经以相同的神情看着他。他跟白曼笛的交易,有什么令大家觉得有趣的地方呢?

正文 第六章

出乎曼笛的意料,狄杰克竟派傅先生亲自把合约送来给她,而不是派个递送邮件的小厮。这位经理与她记忆中的一样迷人,绿宝石般的双眼闪着亲切而友善的光芒,脸上露出诚挚的微笑。傅先生光鲜的外表与装束让苏珊大感好奇,看到小女仆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对着傅先生从头到脚彻底打量个够,曼笛不禁微微一笑。她很确信,上从傅先生那一头修剪得整整齐齐、宛如一枚刚铸好之金币的金发,下至他脚上那双擦得发亮的黑鞋鞋尖,任何一丝细节都没逃过苏珊的目光。

苏珊煞有介事地引着傅先生进客厅,像是迎接一位来自皇室的访客一般郑重。

曼笛请傅先生就近坐下,他探手从身边那棕色的皮袋中拿出东西。“这是你的合约,”傅先生说,他取出厚厚一迭纸,耀武扬威地让它飒飒作响。“你只需要看过,签个名就成了。”曼笛接过这一大迭纸,眉毛一扬,傅先生微笑里带着一丝歉意。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合约,”曼笛警觉地说。“当然,这向来都是我的律师负责处理的。”

“这是你的友人戴先生把合约和相关细节总结以后,才变成了这么一份非比寻常又巨细靡遗的文件。”

“我会马上仔细阅读这份文件。如果没有问题,我会签好名明天送回你那边。”曼笛把合约放在一边。她对自己竟然对为狄杰克写作的前景跃跃欲试,觉得有点惊讶。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感受。

“我另外为狄先生传送一份私人讯息给你。”傅先生绿色的眼睛在擦得透亮的眼镜后一闪。“他说,你对他的不信任,让他深受伤害。”

曼笛大笑起来。“他值得人信赖的程度,不会比一条蛇更多。以合约来说,我不会对任何一条细节让步,不然他肯定会占我许多便宜。”

“噢,白小姐!”傅先生看起来非常震惊。“如果这真是你对狄先生的印象,我保证你一定是误会了!他真的是个好人……呃,要是你知道……”

“要是我知道什么?”曼笛问道,双眉一扬。“说吧,傅先生,告诉我,你觉得狄先生有哪些地方值得敬重与赞赏。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声不佳,即使外表很有魅力,我却看不到丝毫个性与良心,我倒很想听听你认为狄先生是个好人的说法。”

“嗯,我承认狄先生要求严格,设定的目标不容易达成,但是他一向很公平,工作作的好,会有丰厚的报偿。我也承认,他有他的脾气,可是他也相当合情合理。事实上,狄先生的心地很好,只是他通常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举个例子来说,假使有个员工生了慢性病,需要长期的医疗,狄先生会保证保留他的职位,直到那位员工恢复健康、回来复职,光是这一点,很多老板就作不到。”

“你认识狄先生已经很久了。”曼笛的语气里带着询问。

“是,打从读书时就认识了。毕业以后,他说他想从事出版,我和其它几个人就跟他一起来到伦敦。”

“你们都对出版事业很有热情吗?”

傅先生耸耸肩膀。“究竟是哪一行事业并不重要,无论狄先生说他想管码头、开屠宰场、还是买卖渔货,我们都会想跟着他。如果不是他,我们的生命一定会跟现在大不相同,说真的,要不是他,恐怕我们之中有些人已经没命了。

这些话让曼笛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尽力藏起。”为什么这样说呢,傅先生?“让她觉得饶富趣味的是,她注意道傅先生的神情变得不太自在,彷佛说了不该讲的话。

傅先生遗憾地笑了一下。”狄先生很重视自己隐私权,我实在不该多话的。可是……。或许你应该知道一些和狄先生有关的事。他对你显然很有好感。”

”我觉得,他对任何人都有好感。“曼笛直率地说。她想起在戴先生的宴会上,许多人争相吸引他的注意,而他对于和异性相处简直是得心应手。只要他出现便引得众位女士一阵骚动跟格格发笑,即使是些微的注意也都让她们兴奋不已。

”那是伪装,“傅先生对她保证。”交游广泛符合他的目的,实际上狄先生喜欢的人很少,信任的人就更稀有了。你若知道他的过去,就不会太惊讶了。”

曼笛鲜少尝试以自己魅力获取消息和信息,她通常比较喜欢直来直往;然而,她发现自己正在对傅先生露出最甜美的笑容。不知为何,她非常想要傅先生多谈狄先生的过去。”傅先生,“她说。”那么你不能信任我一些吗?我很知道哪些话是不该说的。”

”我相信你的确如此,白小姐,不过,这实在不是个适合闲聊的话题。”

”我不是个容易被周遭影响的女子,傅先生,我也不是容易伤感的纤细女性;我可以答应你,听了绝对不昏倒。”

傅先生微微一笑,语调却严肃起来。”狄先生是否谈过他——嗯,我们的学校?”

”只说那是荒郊野外的一个小地方,他没有说出校名。”

”肯那佛学园。“傅先生一字一字地念出来,彷佛那是个秽恶的诅咒,接着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唤醒了某些时光久远的梦魇,曼笛则沉思着这几个字。肯那佛学园——她好像听过有些阴惨的顺口溜里头提过这个名称。

”我对这所学校一无所知,“曼笛沉吟说。”可是又好像有些模糊的印象——是不是那所学校里,有个小男孩死了?”

”许多小男孩死在那里,“傅先生露出骇人的笑容。像要尽量拉远自己和这话题距离,他把声音压的很低、很单调。”感谢上帝,那地方已经不存在了。丑闻散播开来,家长不敢再把小孩送到那里,唯恐引来社会的注意。如果那所学校现在还没有关闭,我也会去放一把火烧了它。“他的措辞强硬起来。”那个地方是父母把不想要的小孩或私生子送去收养的处所,一个收拾善后的方便门路。这就是我的出身——某位上流社会的已婚女士对丈夫不贞,生下了我,然后想要隐藏奸情遗留的证据。至于狄先生……某个贵族强暴了一位不幸的爱尔兰女侍,当母亲去世,这贵族老爸不想要再照管他的非婚生子女,就把小男孩送到肯那佛学园。或者,用我们偏好的称呼,肯那佛地狱。“他像是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停住不说了。

”说下去,“曼笛温和地催促着。”告诉我关于那间学校的事。”

”有一、两位老师还不错,“他说。”可是大部分的老师都是残忍的怪物,至于校长,你根本分辨不出他和恶魔有何差别。当一个学生成绩不尽理想,或是对伙食有怨言-——些发霉的面包和被称为麦片粥的稀汤,或者是犯些小错误,就会遭到鞭笞、挨饿、火烫,或更严酷的处罚。狄先生有一名员工,欧先生,因为挨了重重的耳光,几乎全聋,另外有些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失明。有时后,学生会被绑在校门外面,在寒冬里被绑上整整一晚,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然而,我们活下来了。”

曼笛注视着傅先生,心中充满恐怖与同情。”那些家长知道这些事发生在孩子身上吗?“她勉强问道。

”当然知道,可是就算我们死了,他们也不在乎。我相信,他们还宁可我们死了算了。学校里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假日或假期,从来没有家长会在圣诞节来看小孩,从来就没有访客会关心学校里发生的状况。就如我刚刚对你所说,我们都是被抛弃的,是一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错误。”

”没有任何小孩是个错误。“曼笛的声音突然打抖。

对这句宣言中的徒劳与无奈,傅先生微笑了一下,平静地说下去。”我进肯那佛学园的时候,狄杰克在那里已经一年以上。我马上就知道他和别的小男生不一样,不像我们其它人,他似乎对校长和老师都毫不畏惧,狄杰克强壮、聪明、自信……。事实上,如果在学校里有谁是老师跟学生喜欢的,那就是他。当然,他也不能免于受罚,和我们一样,他也常常挨打、挨饿。说真的,他受罚的次数还更多。我很快就发现他会替别的同学顶罪受罚,因为他知道比较瘦弱的人挨不起那么严酷的鞭打;他也鼓励其余年纪较大、身体比较强壮的同学跟他一起做。他说,我们要互相照顾;他提醒我们,在学校外面还有更广大的世界,如果我们能捱过去……”

傅先生取下眼镜,用手帕细心地擦拭镜面。”有时候,生与死之间一线之隔,靠的是能不能坚持住那一丝渺茫的希望。狄杰克让我们得以心存盼望。他做了很多承诺,不可能达到的承诺,他一直尽力守住那些承诺。”

傅先生注意到曼笛难以置信的神情,戴上眼镜,微微一笑。”噢,我很清楚狄先生在你心目中的样子。狄杰克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赖,可是我向你保证,他是我认识最值得信赖、最坚毅的人了。他曾经冒生命危险救了我。有一次我被校方逮到在储藏室里偷面包,处罚就是整晚被绑在校门口。当时天寒地冻,我吓坏了;但是当夜幕低垂,狄杰克带着一条毯子溜了出来,他帮我松绑,然后陪我到天亮,我们整晚互相抱着,缩在毯子下取暖,拼命地讲有一天离开肯那佛以后要这样、要那样。天亮的时候,在老师到校门口来把我带进去之前,狄杰克又把我绑好,偷偷溜回学校里去。要是他帮我的事被发现,我敢说他就死定了。

“为什么?”曼笛温柔地问。“为什么他为你冒险,为什么他为其它人冒险?我还以为……”

“以为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好处吗?”傅先生打断了曼笛的话,她点点头。“我承认,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狄杰克的动机,但是有件事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他或许不是虔诚宗教的人,却是个人道主义者,认为人不应该伤害另一个人。”

“要是你都这么说,我相信你,”曼笛喃喃说道。“但是……”她怀疑地瞥了傅先生一眼。“我很难相信一个曾经为同伴挨打的人,会对一道小伤口哇哇叫。”

“啊,你说的是上星期你到公司时,杜爵士拿着手杖剑攻击狄先生的事。”

“没错。”

为了某种不知名的理由,傅先生笑了一笑。“我看过狄杰克挨过上百次的打,都远比那道伤口痛得多,他从来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说。“不过,他毕竟是男子汉,不想因此博取女士的同情。”

“他想要我同情他?”曼笛惊愕地问。

傅先生好像很想就这个有趣的话题多讲一点,不过他停住不说了,彷佛突然之间觉得不该多谈。他望向曼笛圆睁的灰眼睛。“我想我讲的够多了。”

“可是,傅先生,”曼笛抗议。“你没有把故事说完,一个没有家人,也身无分文少年,怎会成为出版业的大亨?还有——”

“等狄先生愿意的时候,再让他自己来说完吧。我很相信他会的。”

“可是你说故事怎能只说一半!”曼笛抱怨说,傅先生听了大笑。

“白小姐,这不是我能说的故事。”他放下茶杯,小心地重新迭好餐巾。“请你见谅,我该回办公室去了,或者说,我得回去向狄先生报告。”

曼笛很不情愿地唤来苏珊,拿来这位经理的帽子、外套和手套,傅先生穿戴妥当,预备走进户外寒风飒飒的天气。“希望你很快会再来。”曼笛对他说。

傅先生点头,似乎很知道她想多听一些跟狄杰克有关的事。“我会尽力让您满意,白小姐。噢,我差一点就忘了……。”他的手伸进外套口袋,摸了一阵,拿出一个绑了丝带的黑天鹅绒小袋子。“我的老板命令我将这件物品交给你,”他说。“他希望以此纪念你跟他的第一份合约。”

“我不能接受私人礼物。”曼笛谨慎地说,她没有动也不去拿那个天鹅绒袋子。

“这是一个笔盒,”傅先生一本正经地说。“算不上具有深远私人意义的物品。”

曼笛谨慎地从傅先生手中接过那个天鹅绒小袋子,取出里头的物品,拖在掌上。那是一枝银色的钢笔,还有一些可以替换使用的笔尖。曼笛觉得既意外又不太自在,眨了眨眼睛,无论傅先生怎么说,这套笔包含了深远的私人意义,就与珠宝一般的贵重与精致,笔身沉甸甸的重量,说明了它的质地是坚硬的纯银,表面上镶嵌着绿宝石。

曼笛在想自己上一次收到男性赠与的礼物是什么时候的事?某个亲戚送的圣诞节礼物?她想不起来了。刹那之间某种感受流转周身,曼笛几乎要恨起这样的感觉来了,她从少女时代起就不曾再体验到这么一股让她近乎晕眩的暖流。虽然直觉告诉她应该退还礼物,但曼笛没有听从。为什么不能留下?对狄杰克来说这可能是一份无足轻重的赠礼,她却很乐意拥有。

“这真漂亮。”曼笛不自然地说,她的手指轻抚着整个笔盒。“我想狄先生会送类似礼物给他的每一位作者吧?”

“并非如此,白小姐。”傅先生愉快地微笑,接着就离开了,他的身影消失在寒冷、吵嚷喧闹的伦敦正午街头。

“这一段应该删掉。”狄杰克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停在某一页上面。

曼笛走过来,从他的肩上窥视,看清楚他指的是哪一段,眼睛眯了起来。“绝对不行,这一段是刻画女主角个性的关键。”

“这一段拖慢了叙述的动力,”他直言不讳,拿起笔打算在那惹起争议的一页上画个大叉。“我今天早上提醒过你,白小姐,这是连载小说。对连载小说来说,节奏感是最最要紧的。”

“你把节奏感的重要性置于人物性格刻画之上吗?”她怒气腾腾地反问,在他来得及画叉之前把那一页从他手里抢走。

“相信我,你还有好几百段可以用来刻画女主角的个性。”他说,曼笛拿着那出问题的一页退开,狄杰克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跟在曼笛身后。“而这一段,太累赘了。”

“这一段是故事的关键。”曼笛坚持,她抓住那一页,像是要保护它似的。

看着曼笛,杰克得费力才按耐得下藏不住的笑意。她就是如此自信,如此可人,丰美又丝毫不让步。不过是开始编辑《佳人未央歌》的第一天早晨,直到此刻,他都觉得这真是一桩赏心悦目的美事。经过讨论,把曼笛的作品改成连载小说,实在是轻而易举;到目前为止,曼笛也都同意了他所有的建议,很能接受他的想法。

有些作者对于改动自己的作品非常固执,要他们修改作品,简直像是比修改圣经还困难;曼笛不会,和她一起工作很愉快,她对自己和自己的作品都毫不自负,事实上,她对自己的天赋相当谦虚,当杰克称赞她的时候,曼笛常常显出意外的神情,甚至不太自在。

《佳人未央歌》的情节集中在一位年轻女子身上,她努力要遵从社会规范,却总无法让自己服从那些被认定为合宜的严格约束,在私生活上,她犯了许多严重的错:赌博、有婚外情,还有私生子。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渴望获得私心想望的、难以捉摸的幸福。

她的下场很悲惨,是死于性病;不过导致死亡的很显然不仅是疾病,社会对她的苛刻评价,也让她痛不欲生。曼笛身为作者,并不对女主角的行为采任何预设立场,既不赞赏也不谴责,这一点让杰克深为着迷。很明显,曼笛同情这个人物,杰克不禁认为女主角内在的叛逆,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解释为曼笛自我感觉的投射。

虽然杰克提议到曼笛家去讨论必要的修改,她还是觉得在霍本街的办公室进行比较好。杰克的提议,当然是因为他们曾在曼笛家共处的那一段回忆,每当想起,他就感到一阵愉快的震颤。想到曼笛认为办公室比较安全,比较不用担心他的进攻,杰克的嘴角更禁不住要勾起一丝微微的笑意。

“把那一页给我。”杰克对她躲开的样子觉得很有趣。“那一段必须删掉,曼笛。”

“不行,要保留。”曼笛反击说,迅速扫视一眼,确定杰克不会从角落掩到她身后。

今天曼笛穿的是一袭柔软的粉红羊毛外出服,整整齐齐地束着一条丝带,更是玲珑有致。她本来戴着一顶饰有月季花的软帽,现在放在办公桌的一脚,天鹅绒缎带向地面垂直挂着。衣服的粉红色泽映照曼笛的双颊,简单大方的剪裁更能彰显她身段的丰润之美。杰克一向赞赏曼笛的聪明,除此之外,今天他更不禁要觉得她真是颗整齐小巧的糖果。

“作者啊,”杰克露齿一笑,喃喃说道。“你们都觉得自己的作品完美无瑕,任何想改一个字的人,都被你们当成是白痴。”

“编辑呢,全都以为自己是聪明睿智天下第一。”曼笛反唇相讥。

“那我可不可以找另一个人来看一看——”他朝曼笛手里那一页比了个手势。“然后提出第三种看法?”

“这里每个人都是你的手下,”曼笛指出。“不管你找谁来,他们都会说是你对。”

“没错,”杰克愉快地同意了她的话,他握住曼笛的手,曼笛把那一页抓得更紧。“所以,放手吧,曼笛。”

“你要说白小姐,”她机伶地回嘴,虽然她没在笑,可是杰克感觉得到,曼笛就和他一样,对这样的互动很在其中。“还有,我不会把这一页交给你,我坚持它要被留在手稿里。你想怎么样?”

对杰克来说,这样的挑战实在很难抗拒,他们已经工作一个早上,现在他想玩一下。曼笛身上有某种什么,引他情不自禁想激她。“你如果不把那一页给我,”他温柔地说。“我就要亲吻你一下。”

曼笛惊愕地眨眼。“你说什么?”她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杰克没有再说一次,那几个字就回荡在他们俩人之间的空气中,宛如一枚石子投入水中荡起圈圈涟漪。

“决定吧,白小姐。”杰克发现自己非常希望她能够把他推到极限。要执行这一威胁,根本就是一大乐事。打从曼笛今早踏进他的办公室,他就想亲吻她了,现在她紧紧抿着嘴唇的拘谨模样,让她漂亮的嘴改变了形状……。这简直把他推到发狂的顶峰。他想吻去她的衿持,直到她柔软下来,接受他的予取予求。

他看着曼笛力求保持合宜的仪态,看她的身体紧绷起来,脸上热得泛红,手指紧紧捏着她死命保护的那一页,捏得纸都皱了。“狄先生,”曼笛清脆的语调,总是让杰克为之欲火中烧。“你当然不会和你旗下的其它作者玩这样荒谬的游戏。”

“当然不会,白小姐,”他严厉地回答。“你是唯一有幸领受我浪漫情怀的人。”

“浪漫情怀”这四个字让曼笛说不出话来,她太过惊愕,银灰色双眸圆睁。直到这一瞬间,杰克才惊讶地发现,就算他计划不要去招惹曼笛,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对她的反应了,他嬉闹的态度突然被另一种更深沉、更迫切的本能排挤到一边去。

纵使知道、彼此之间维持的假象最好,可是杰克实在不想要什么友好的工作关系。他不想要一种拟似友谊的赝品,他想惹她、激她,让曼笛感受到他对他的感受。

“能够置身于许许多多曾经领受狄先生浪漫情怀的女性之列,对我来说,一定是一种恭维。”曼笛终于说道。“不过,我并不想承受那些胡言乱语。”

“你要把那一页给我吗?”杰克问到,语气中带着诱哄的温和。

曼笛脸色一沉,瞬间作出决定,她手一紧,将那一页捏成一个紧紧的小纸团。她跨步走近壁炉,将纸团抛进火焰之中,纸团着了火,刹时光焰耀目;纸球的中心迅速烧成焦炭,变成一团黑,火还顺着绉折的边缘延烧,亮着蓝白色的浊热光芒。

“没有那一页了,”曼笛直率地宣布。“你达到了你的目的——现在你该满足了。”

她的态度坦荡,尝试要解除双方之间的紧张局面,也生效了。不过,整个气氛依然维持着奇妙的凝重和一触即发感,彷佛山雨欲来。当杰克启口对她说话,连他惯有的轻松笑容都绷的紧紧的。“在我一生之中,仅有少数几次,我会为坚持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后悔。刚刚情况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想和你玩什么游戏,狄先生。我只想把工作好好完成。”

“完成工作,”杰克重复她的话,向服从长官命令的士兵行了个礼。他回到桌边,手撑着桃花心木桌的边缘,俯身检视他的笔记。“事实上,已经可以说完成了,最前面的三十页将会是很棒的第一辑,只要你照我们讨论过的修改方式写好新版,我就会将稿子发印。”

“印一万本?”曼笛试探地问,她想起杰克曾经承诺她的数字。

“对。”杰克不太自在地对她笑了一笑,他很知道曼笛在担心什么。“白小姐,”他低声说。“会畅销的,我对这些事有直觉。”

“我猜你一定有,”曼笛怀疑地说。“可是……这篇故事……会有很多人反对它,改成这样,它变得更煽情了,而且……。也比我记忆中更惊世骇俗,我对女主角的行为没有做出足够的道德判断——”

“那正是它会畅销的原因,白小姐。”

曼笛突然大笑起来。“就像萧夫人的书一样。”

发现她竟然能够取笑自己,让杰克感到意外的快乐,他离开书桌,走到曼笛身边;这突如其来的走近,让她招架不住。她无法直视杰克的脸,于是将视线从窗户移向地板,接着停在他外套最上端的一颗钮扣。

“你的作品销售量会远远超过萧夫人,”杰克笑着告诉她。“那并不是因为内容惊世骇俗。你巧妙地说了一个好故事,并且不对女主角的过失进行任何道德批评,我很欣赏,读者很难不同情她。”

“我自己就很同情她,”曼笛直率地说。“我一向认为被羁绊在没有爱的婚姻关系里,是最恐怖的事情了。有那么多的女性仅仅为了经济的因素而成家。假使有更多的女性有能力维持自己的生活,就不会有那么多不情不愿的新娘,以及不快乐的妻子。”

“啊,白小姐,”他轻柔地说。“你真是与众不同。”

她以皱眉回应他的调侃。“说实在话,这不过是一般常识。”

杰克忽然明白,这就是理解她的关键。曼笛的个性实际的如此顽强又彻底,因此一般人毫不反思就接受的那一套伪善而陈腐的大众观念,总是被她弃之敝屣。的确,如果一名女子有能力选择婚姻以外的生活方式,又何必人云亦云地步入婚姻?

“也许很多女性觉得结婚比自己谋生容易。”杰克故意聊拨她发表意见。

“容易?”她嗤之以鼻。“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让我同意,操劳家务一整天会比从事任何一个行业更容易。女性需要的是更多的教育、更多的选择,让她们有充分的条件,为自己考虑婚姻以外的可能选择。”

“可是,女性没有男性,是不完整的。”杰克故意挑衅,眼看她就要跳进来,他大笑。

“别生气,白小姐,我是故意逗你的。我可不想象杜爵士那样被你痛打一顿。事实上,我完全同意你的论点。我不是婚姻制度的死忠支持者;说真的,我自己就倾向尽可能不要结婚。”

“你不想要妻子跟小孩吗?”

“老天,才不要呢。”杰克对她露齿一笑。“任何稍有脑筋的女性,都会发现我是差劲的赌注。”

“的确是这样。”曼笛勉强笑了笑,心理其实很不好受。

通常曼笛写完一本小说,会马上开始写下一本,否则她会觉得不舒服,好像没有目标。如果她的脑子里没有一个故事,她一定会觉得飘飘荡荡。和大多数人不同,曼笛从不介意等候、或长时间搭乘马车,或者有许多漫长的空间时间;这些时间,她都用来思考进展中的故事,设想可能的对话、铺陈故事情节,发明或舍弃各种想法。

然而,数年来的第一次,她想不出任何足够激发想象力的情节,好再开始写新的故事。她已经改好《佳人未央歌》,可以开始写新的作品,可是她却奇怪的不想开始。

曼笛在想,这或许和狄杰克有关。打从上个月认识狄杰克以来,她内在世界的生活已变得不及外面世界的生活新鲜有趣。这是她从来没遇到过的难题,她甚至很不情愿地想,也许该告诉狄杰克别再来拜访她。狄杰克已经习惯每个星期至少来她家两次,而且要来之前完全没有礼貌性的知会,有可能是白天来,又或者是晚餐时间来,使得曼笛不得不招待他一起进餐。<strike>rike>

“大家都说别喂流浪动物,”当狄杰克第三次又在晚餐时间不请自来,曼笛不悦地说。“因为那等于是鼓励它们再来。”

狄杰克微微低头,摆出恍若忏悔的样子,不过完全不像,他随即对曼笛一笑。“已经是晚餐时间了吗?真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那我该走了。我的厨子一定已经在家里帮我准备好冷冰冰的马铃薯泥,或是一热再热的汤。”

曼笛自己也正经不起来。“以你的资产,狄先生,我很怀疑府上的厨子会是这么差劲的人。事实上,我听说你有一座千真万确的豪宅,还有大批的人服侍你。我不认为他们会放着你挨饿。”

杰克尚未来得及回答,一阵冷风刮进门厅,曼笛连忙要苏珊把门关上。“请快进来吧,”曼笛急急地说。“不然我可会被冻成冰柱了。”

他浑身满足的踱进温暖的室内,激赏地嗅了嗅空气里飘散的气味。“炖牛肉哪?”他喃喃地说,询问地看了苏珊一眼,后者露出快活的笑容。

“烤牛肉,狄先生,还有萝卜与菠菜泥,再加上你生平仅见最可爱杏子果酱布丁。厨子今晚表现非凡,你等一下就会尝到了。”

看到他那显而已见的盼望,原本对狄杰克的冒昧微微着恼的曼笛又不禁觉得好笑。“狄先生,你这么常来我家,使我没有机会正式邀请你来。”她挽起杰克的手臂,让他陪同自己走进小巧优雅的餐厅。虽然她通常独自用餐,但仍总是在烛光下摆设最好的瓷器跟银餐具,以此证明没有丈夫并不代表她就得寒寒酸酸地吃饭。

“如果我等的够久,你会邀请我吗?”狄杰克的一对蓝眼睛闪着邪恶的光芒。

“不,我不会。”曼笛骄傲地答道。“我很少邀请没心肝的勒索犯和我一起进晚餐。”

“你该不会还拿这件事来反对我吧,”他说。“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你是不是还对生日那天发生的事觉得不自在?”

即使直到现在,即使已经与杰克共度了许多时光,只要一提及他们之间的那一次,曼笛就满脸飞红。“不,”她低声说道。“和那个没有关系。我……”她停住不说了,短短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对杰克坦然相告。“和男士有关的事情,我称不上特别勇敢。除非和生意有关,我才会邀请一位男士来晚餐。我不喜欢被拒绝。”

曼笛已经渐渐发现,只要自己全副武装,他就喜欢惹她、逗她。可是当她谈到自己的弱点时,杰克却反而意外的善良。“你有资产,相貌漂亮、冰雪聪明,名声也好……男人怎会回绝你呢?”

曼笛在他的脸上搜寻嘲弄之意,只有让她心神不宁的强烈兴趣。“我也不是那种想要的对象都能够手到擒来的神仙美女,”她故作轻松地说。“先生,我可以对你保证,的确有不少男士会回绝我。”

“那么,他们根本就不值得与你为友。”

“喔,当然。”曼笛不自然地笑了几声,某种让她不安的亲密气氛在空气中逐渐滋长,或许笑声可以将之驱散。她让杰克扶着她在桃花心木桌边坐定,桌上已摆好青绿与金边的佛拉瓷器,旁边是柄上镶饰母珠的银餐刀。一只周边镶饰精致雕镂银工的绿色玻璃奶油碟,放在他们的盘子之间,奶油碟的盖子有一个古怪的银制把手,雕刻成母牛的形状。曼笛向来偏好优雅简单的风格,但在伦敦一间店铺里看到这个物品时,仍忍不住买了下来。

狄杰克在她对面坐定,神态熟稔而舒适。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待在这儿,喜欢和她一起吃晚餐。看到杰克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曼笛感到困惑起来;像狄杰克这样一位男士,无论到了哪里,应该都大受欢迎……。为什么他偏偏喜欢这里呢?

“我在想,你会一来再来,不知是因为喜欢和我同桌,还是喜欢我家厨子的手艺。”曼笛刻意大声打趣。她的厨子罗兰,虽然才二十多岁,已经很有自己的一套烹饪技巧,家常菜色也都弄得别出心裁。她曾经在某处贵族宅邸当厨师的助手,学了很多以药草和香料调味的方式,她还有一本写了数百道食谱的笔记本,页数还在增加中。

狄杰克对曼笛缓缓露出笑容,他的微笑总是让曼笛感到目眩神迷,她很讶异竟有人能展现出如此独特的幽默与亲切感。“你家的厨子的确很有料理天赋,”他同意说。“可是只要与你一同进餐,就算是啃硬面包,也贵如一国之君。”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觉得和我相处有那么愉快呢?”曼笛立即辛辣地顶了一句,藉以遏止他的话语所带来、窜流于体内的愉悦感。“我说话既不奉承讨好,你听了也不见得高兴;说实话,我们几乎每一次对话都在争辩。”

“我喜欢争辩,”杰克轻快地说。“爱尔兰传统。”

听到杰克罕见地提及自己的过去,曼笛马上大感兴趣。“你的母亲脾气大吗?”

“她简直是座活火山,”杰克喃喃说道,随即笑出声来,似乎想起了某些已久埋心底的往事。“她是一位充满热情信念,情感丰富的女性……对她来说,一切都很绝对、彻底,没有什么事是不上不下的。”

“她若知道你的成就,一定会很引以为荣。”

“不见得。”狄杰克说,快活的情绪在他的双眼中消散成平静的亮光。“家母不识字。儿子当了出版商,她也不会懂那有什么好或不好。再说,她是个敬畏上帝的天主教徒,反对圣经故事和赞美诗之外的任何娱乐。看到我出版的东西,恐怕只会拿炒菜锅打死我。”

“那你的父亲呢?”曼笛忍不住问道。“你成了一位出版家,他会高兴吗?”

狄杰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出自冷淡而非慎思的回答。“我们不说话。我并不认识我父亲,他只是家母去世后把我送进学校并付了学费的一个遥远的形象。”

曼笛很清楚,他们正来到充满痛楚与苦难记忆的边缘。他会信任她吗?还有她是否该继续追问。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想到自己或许竟然拥有别人所写、能使这名冷静自持的男子信任自己的能力。然而,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呢?呃,杰克在这里吃晚餐,算得上某种证据吧!证明他的确喜欢她的陪伴——他想要她的某些事物——虽然她还说不准那是什么。

他当然不会仅是为了性的吸引力而来的;除非他委实太过无聊,突然想挑战看看牙尖嘴利的老小姐是否合他的味口。

曼笛的男仆查理进来服侍他们进餐,熟练地把加盖的玻璃与银餐盘放在他们面前,在个别的盘子里盛好鲜嫩多汁的牛肉与奶油蔬菜,再在玻璃杯里添加酒和清水。

等到男仆离开,曼笛才又再度说话。“狄先生,你一再回避我对萧夫人之事的询问,总以玩笑和借口推托。然而,既然我也招待了你,我要求有个解释应该是很公道的。请你还是告诉我,你和萧夫人谈了什么、还有,她为什么在我生日那天傍晚作出如此荒谬的安排。让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不说就一口布丁也吃不到呦。”

他的眼睛因突如其来的愉悦光芒一闪。“你好残忍啊,竟然拿我对甜点的爱好来威胁我。”

“说吧。”曼笛无情地说。

杰克从容不迫地吃了一口烤牛肉,配着红酒细嚼慢咽。“萧夫人认为,聪明才智不及你的男性无法让你满足。她说,她手下的人都还经验不足、脑筋也不够,并不适合你。”

“那有什么关系?”曼笛问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性爱和脑筋有关系。就我所知,一大堆呆头呆脑的人也都可以轻轻松松生出小孩来啊。”

不知为何,这话让杰克大笑起来,笑到几乎岔气。曼笛不耐烦地等他恢复常态,可是他只要一看她那一脸疑惑的样子,就又开始狂笑。最后他喝了半杯酒,看着她的眼睛深水影,双颊与挺直的鼻梁都有点红。

“是没错,”他说,低沉的语调声里因些许萦绕不去的愉悦而更为醇厚。“不过,蜜桃,这个问题证明你多么没有经验。事实上,女性要享受性爱的满足,比男性更为困难。取悦女性需要大量的技巧、关注,还有,没错,就是聪明才智。”

拿这样的话题在晚餐时间谈,实在远远超过礼仪规范,曼笛不禁满脸通红,直烧到发根。她先朝门口望了一眼,确定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它人在场,才再开口。“所以说,萧夫人的看法是,你具有……呃,取悦我……所必备的聪明才智,但她的员工并不具备?”

“显然如此。”他放下手上的银餐具,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

曼笛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问,可是强烈的好奇心使她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曼笛从来没问任何人有关性事的种种,因为这是个禁忌的话题,当然不能问她的双亲,也不能问她的姊姊们,更何况她的姊姊虽然结了婚,好像也没比曼笛知道更多。

眼前这名男子,不仅有能力回答她的问题,而且只要她想问,就欣然为她解惑。突然之间,曼笛再也不想和礼仪挣扎下去——毕竟,她都已经是个老小姐了,而礼仪几时帮助她得到过什么?“那么男性又是如何的呢?”她问道。“他们也很难达到性的满足吗?”

他的认真回答让她很高兴。“对性经验不多的年轻男子,任何温暖的女性身体都足以让他们满足。但是随着年龄增长,男性会想要更多,于是,一名女子如果较富挑战性、引起他的兴趣……甚至,能让他开怀大笑,和这样的女性有性关系,会让男人更为兴奋。”

“男人会喜欢女人能让他大笑?”曼笛非常怀疑地问。

“当然。最快乐的亲密关系,莫过于愿意在床上一起玩乐……。最好是个有幽默感、态度开放的人。”

“玩乐。”曼笛又说了一次,并摇摇头。这个观念与她长期以来对于浪漫与性的想法背道而驰。人不能在床上‘玩’啊,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否暗示,一对性伴侣会喜欢在床垫上跳来跳去、打枕头仗、像小孩子那样玩?

她困惑地盯着他。杰克突然变得非常不自在,他的目光活跃而炽热起来,彷佛双眸中燃起了青蓝的火焰,脸上微微泛起红色,手里的银餐具越握越紧。当他再度说话,那语声轻缓柔和到了极点。“白小姐,我们最好换个话题。因为如果你再问下去,我就会很乐意示范给你看了。”

正文 第七章

曼笛知道,杰克指的是,这段对话已挑起他的“性趣”。她感到不知所措并且困窘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因亲密的互动而敏感起来。她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掠过她的神经。她的胸脯、小腹和股间都热了起来。多么奇怪,一名男子的注视与声音竟能对她的感觉、甚至她的膝间造成这样的反应。

“我能吃布丁了吗?”杰克的手伸向加了盖的盘子。“我要吃了。我先声明,只有武力才能阻止我。”

如他所预期的,她笑了。“当然,请用。”曼笛回答。她很高兴自己的声音好像很平稳。

他很熟练地舀了两匙胖胖的小布丁放在盘中,并以孩子般的热情戳着它。曼笛试着展开新的话题。“狄先生……你是怎么成为出版商的?”

“经营出版公司比在银行涂写数字或是保险公司工作有趣许多。此外,当学徒也赚不了多少钱。于是,我便想开家出版社。要实践这个想法必须要有产品和员工,还要有财源才能开始印书。因此,学校毕业后我跟几个同学来到伦敦,然后……”他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抹不寻常的阴影。“我安排了贷款。”他最后说。

“你一定相当有说服力,银行才会借给你足够应付开支的钱。尤其当时你还那么年轻。”

曼笛的话意在恭维,但出于某种原音,杰克的眼眸变暗,嘴唇阴郁地弯了起来。“是的,”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自嘲。“我是很有说服力的。”他深沉地喝口酒,眼光瞥见曼笛期待的脸庞。彷佛拾起沉重的包袱似的,他继续说下去。“我决定从有插图的杂志着手。并在公司创立的六个月内,编辑、出版了大量的小说。我们忙得时间都不够用。傅奥斯、史盖伊、奥韦尔和我工作到几乎都挂了,每晚的睡眠可能四个小时都不到。我的决定有些失之匆促,所以并不是每一本小说的品质都那么好,但是幸好我没有犯下会害我们倒闭的重大错误。刚开始,我搜购了五千本库存书打折出售。这件事让我的同行不太喜欢我。但我很快就赚了钱。毕竟,这是我们得以生存的唯一方法。我的同辈称我是不择手段的叛徒。他们并没有说错。尽管如此,我第一年就卖了上万本书,并且把贷款付清了。”

“我很讶异你的同行竟然没有联合起来把你踢出这一行。”曼笛就事论事的说。在文艺界,大家都知道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绝对不能折价贩售书籍。书店协会和出版商委员会通常会联合起来,毁掉任何不遵守这条不成文规定的人。

“嗯,他们试过。”他露齿而笑。“但是,等他们联合起来对抗我的时候,我已经赚得足够的钱和影响力来保护我自己。”

“你一定很为自己的成就感到满意。”

他发出短暂的笑声。“活到现在,我尚未满意过任何事。我也不认为以后会有。”

“你还能再要求什么呢?”曼笛感到费解。

“任何我还不曾拥有的事物。”他说,曼笛忍不住笑了。

他们越聊越自在。他们谈论书籍及作家,也谈到曼笛与家人在温莎度过的那几年。曼笛提到她的两个姊姊和她们的丈夫、小孩时,杰克一脸兴致盎然地倾听。这让曼笛有些惊讶。她想,他真是一个洞察力很强的人,彷佛总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你羡慕两位姊姊有丈夫、小孩吗?”杰克靠向椅背,一绺黑发落到前额。那浓密而有弹性的额发,让曼笛一时分了心。把它拨回去的冲动油然而生,那头黑发有如海豹的皮毛那样光滑柔软的触感,仍在她的记忆深处。

曼笛想了一下,对于他敢于提出别人不会问的问题……。以及自己为何想与他讨论,感到愕然。她喜欢分析别人的行为和感情,但那不包括她自己的。不过,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诚实回答。

“我想有时我会羡慕我的姊姊有小孩,但我一点也不想嫁给她们的丈夫那样的人。”曼笛缓缓说道。“我一直想遇见特别的人……经历特别的事。”她若有所思地停下来,杰克依然保持沉默。房间里悠闲而安静的气氛促使她往下说。“我没法过不是我所想要的婚姻生活。我认为爱情应该是不可抗拒而狂野难挡的。它会将一个人完完全全的席卷而去,就像是各种的书、诗篇和歌谣里所描述的那样。但是我的父母、姊姊,或我在温莎认识的人,都不是这样。当然……我知道她们的婚姻才是正确的那一种,而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怎么会?”他的蓝眼珠因兴味十足而闪闪发光。

“因为那是不实际的,而且那样的爱总是会褪色。”

他的嘴角微扬,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怎么知道?”

“因为每个人都这样说啊,何况听起来也很有道理。”

“你认为每件事都要有道理吗?”杰克的语气有着些许的嘲弄。

她挑衅地望了他一眼。“怎么,这样有错吗?”

“没什么,”他脸上浮现气人的微笑。“只不过,总有一天你那浪漫的思想将会凌越你务实的本性。我希望那时我能亲眼目睹。”

曼笛克制自己不要理会他的戏弄。烛光下,火光和阴影在他迷人的容貌上交错,金黄的光线落在他丰厚的唇型和坚毅的颊骨上,让曼笛觉得既空洞又火热,有如一只瓶子置于火上,热气的压力增加了内在的知觉。

她渴望抚摸他那粗犷杂乱却触感如丝的头发、光滑的肌肤,感觉他喉间的脉动。她想要使他呼吸急促,希望他再次在她耳边轻声说着盖尔语。她突然伤感地想到,必定有许许多多女人渴望占有他。但她怀疑是否有人真正了解他,也不认为他会让任何女人分享他心里的秘密。

“你呢?像你这样的人,若要结婚必定是基于实际的安排吧?”曼笛问道。

杰克靠回椅背,隐忍笑意看向她。“为什么?”他语气柔和却带着一丝挑战反问。

“为什么!因为你的家里肯定需要一位女主人来安排各种家务事,同时陪伴你。你必定也想要有孩子或是某个可以继承你的财产的人吧?”

“我不需要结婚也有人陪伴,”他说明。“而且我死后也不会留财产给任何人。这个世界的小孩已经够多了,我将不生小孩以减少人口负担。”

“你似乎不喜欢小孩。”曼笛观察着,并期待他会否认。

“不特别喜欢。”

曼笛因他的坦承,一时无言以对。不喜欢小孩的人通常会假装他们喜欢小孩。她以为疼爱小孩是种美德,即使他们既顽皮又爱抱怨,常常让人无法喜欢。

“或许你对自己的小孩感觉会不一样。”基于传统的概念,她如此推论。

“我怀疑。”杰克耸耸肩,轻松地说。

这个话题破坏了他们之间发展出来的亲密感。杰克放下餐巾。“我该走了,”他说。

曼笛有些懊悔地想,她目不转睛的注视必定让他不快了。她有时会彷佛看进人们内心那样的直视他人。其实,那只是作家的习惯,从来不是她真正的意图。

“你不喝咖啡吗?或是葡萄酒?”曼笛问。见杰克摇头,她站起来摇铃叫苏珊。

“你的帽子和外套会在门口等你___”

“等等。”杰克也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他的表情奇特,既专注又警戒,有如一只觊觎陌生人手上食物、却又不敢上前的野生动物。曼笛回以询问的微笑,试图保持镇定,即使她的心狂跳着。

“还有什么事吗?”

“你对我有某种奇特的影响力,你让我想说实话。那是非常不寻常的,而且老实说,也很令人困扰。”

曼笛并未发现自己正在往后退,直到墙上以织棉为面的镶板抵住她的肩胛骨。杰克靠近她,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方,另一只手随意摆着。他的姿态很随意,但她觉得有如被他的靠近所拥抱与环绕。

曼笛舔了舔嘴唇,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你想告诉我什么实话呢,狄先生?”

闪动的睫毛掩盖了他的表情,他的沉默令曼笛以为他或许不会回答了,他才直视着她的双眼。他们如此靠近,气氛出奇地紧张。“关于贷款的事,”他低声说。柔和的声音变得低沉,彷佛难以启口。“我用来开创事业的借款不是来自银行或者其它机构,而是向我的父亲借的。”

“我可以了解。”曼笛平静地说,虽然他俩都知道她其实什么也不明了。

杰克抵在墙上的手握成拳头,关节陷入织锦表面。“在那之前我没有见过我父亲。我恨他。他是个富有的贵族,而我的母亲只是个女佣。他或许是强暴了她,或是引诱了她。我出生后,他就用一点点钱把她赶了出去,我不是他的第一个私生子,也绝不是最后一个。私生子对他来说,不但没意义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跟他的妻子生了七个小孩。”杰克厌恶地抿起上唇。“就我所知,他们是一群娇纵、懒惰的废物。”

“你见过他们?”曼笛小心地问道。“你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

“没错,我见过他们。”他的声音痛苦。“不过,他们无意跟他们父亲的任何一个私生子扯上关系。”

曼笛点点头,望向他骄傲、坚强的脸。

“我母亲去世后,没人愿意照顾我。我父亲把我送到肯纳佛学园……。那不是个好地方。被送去的小孩立刻会明白他的父母其实是但愿他死掉。我很清楚就算我死了,这世界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想法支持我活到现在。”他笑了笑。“我顽强地活着,只是为了唾弃我父亲。我……。”看见曼笛一脸平静,他停了下来,摇摇头,彷佛要厘清思绪。“我不该把这些告诉你。”

曼笛轻轻拉住他的衣领,轻声催促:“说下去。”她依然平静、本能地察觉到基于某些理由,他信任她、对她敞开心灵。她希望取得他的信任……她想了解他。

杰克盯着曼笛的脸。“我毕业后,没办法借钱。没有身份、没有财产、没有亲人,但我又知道没有钱不可能开创任何事业。所以我去找我父亲,那个世上我最恨的人。我请他借我钱,利息随他算,我想不出其它办法。”他粗野地说出。

“我一见到他就觉得全身浸在毒液中。我认为他亏欠我,但从他看我的方式,我知道他并不当我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污点。”

一个污点,曼笛想到傅奥斯也曾如此描述他自己和肯纳佛学园的其它小孩。“你是他儿子,他的确对你有所亏欠。”她说。

“讽刺的是,我跟他无比的相像,比他任何一个儿子都像他……。他们都像母亲,金发白肤。我想他对此感到很有意思。他似乎很高兴我没有提到学校的事。他一直给我机会抱怨,可是我没抱怨一个字。我将从事出版业的计划告诉他,他问我想借多少。我知道那是一笔跟恶魔的交易。跟他拿钱,等于背叛我母亲。但我需要那笔钱,所以我拿了。”彷佛没听到她的话,杰克轻声地继续说。

“没有人会责怪你的,你不是还钱了?那已经不是问题了。”曼笛诚恳地说,但她知道就算怎么说也没用的。杰克不会因为别人的说词而原谅自己。

“是阿,我全还给他了,包括利息。但事情没有结束,我父亲喜欢向朋友吹嘘是他让我有了开始,他是资助者;而我完全无法反驳。”杰克苦涩地笑笑,表示事情没有那么单纯。

“认识你的人知道实情,那就够了。”曼笛说。

“是吧。”杰克有些随便地回答,曼笛意识到他后悔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无论如何,她不想他后悔信任她。但是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如此清楚地表明自己多么不好?他是想拉近彼此的距离,或是疏远她?他垂下视线,几乎是期待地、等着她的审判。

“杰克,”曼笛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叫了他。他动了一下,好像试图与她拉开距离。曼笛冲动地抓住他宽阔的肩,有如保护他似地抱住他;虽然保护一个像他这样孔武有力的人似乎有些荒谬。杰克有些僵硬,但出乎意料地,他渐渐接受了她的拥抱。他弯下身体以迎合她的高度,头几乎靠在她肩上。曼笛双手围住他的颈项,碰触到他衣领边缘的肌肤。

“杰克……。”曼笛原想让声音具有同情心,结果还是充分表现她本性的轻快与果决。“你做的事既不违法也没有违反道德,一点也不必浪费时间去悔恨它。你不需为了无法改变的事而责备自己。而且,如你所说的,你没有其它的选择。假如你想因为你的父亲和手足对待你的方式向他们报复,还不如拿那些精力来让自己更开心一些。”

杰克微恼地在曼笛耳边发笑。“务实的小公主,我真希望事情像你所说的这样简单就好了,但有些人就是快乐不起来——你可有想过?”

杰克分分秒秒都生活在管里、掌控、奋斗、征服之中。对他而言,此刻的顺服是种奇特的经验。他感到困惑,觉得彷佛有一层温暖的薄雾附在他的脸上,使得真实世界的分界因此而模糊了。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鲁莽的招供,总之,他不假思索一句接一句的吐出从未说出的秘密,即使对最信任的朋友例如傅奥斯、史盖伊也没说过的事。他宁可曼笛嘲笑他或冷漠地疏远他……。如此,他便能回复他最擅长的防卫、幽默及嘲讽。但她的支持与了解,让他失去常态,使他无法从她身边走开。

他欣赏她的优点;率直的生活方式,凡事理性以对,绝不多愁善感。向曼笛这样的人,一直是他所需要的,一个勇于面对重大报复与诸多混乱的人,不像他。她有一种讨人喜欢的自信,可以将任何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杰克,请你在留一会儿,我们到客厅喝点东西。”曼笛柔声说。

他把脸埋进她那原本整齐夹好而现在已经乱掉的鬈发中。“你不怕单独跟我待在客厅?你忘了上次的事?”

“我相信我有能力应付你。”杰克感觉得到她在微微发怒。

曼笛的自信让杰克欣喜。他捧住她的脸,并将自己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让她靠着墙。他张开的腿将她包在琥珀色的天鹅绒裙底下。她清澈的灰眼有丝惊讶,脸也红了。她有着美好的肌肤,还有他见过最诱人的双唇。那玫瑰色般柔软的双唇不像往常一样紧抿着时,会形成柔美的曲线。

“你不该对男人这么说,那只会让我想要证明你没有。”

他乐于见到她慌张,他猜想很少人能让她如此。她笑了,脸依然红红的,不知如何回答。杰克以拇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感受她冰冷光滑的肌肤。他想让她温暖起来,点燃她的热情。他低下头,紧挨着她的脸,吻着她柔软的肌肤。

“曼笛……我刚才说的话……。并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要你了解我是怎样的男人,我不是贵族,我可能是个毫不遵守规则的人。”

“我从不认为你是。”曼笛有些严厉地回道。他笑了,感觉到她的颤抖。“杰克……我觉得你像是在警告我,虽然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

“你不明白?”杰克退开来,严肃地看着她。觉得欲望渗透了他的理智。她银灰色的大眼有如春雨般凉爽清澈,看一辈子也不会厌倦。“因为我想要你。”他沙哑地说。“你不该再让我来你家吃晚餐。见到我走过来,你最好尽快往反方向逃开。你就如你笔下的人物……一个有德行的好女人,正和损友交往。”

“我倒发觉损友的陪伴还满有趣的。”曼笛看来一点也不怕他,也不了解他想传达的意思。“也许,我只不过是想研究你。”杰克吃惊地看着她圈住他的颈子,以唇碰触他的嘴角。“你瞧?我并不怕你。”

她柔软的唇让他身体发热。杰克无法再克制自己的反应,一如他没法使地球停止运转。他掳获她的唇,无限热情地亲吻她。她是如此甜美,他紧紧环住她娇小而丰满的身体,她的丰胸抵着他的胸膛。他的舌深深探索着她,他想要温柔一些,但体内如火般地燃烧。他想扯掉她的衣服,品尝她的肌肤、胸、小腹,以及腿间的蜜处。他想以千方百种方式占有她、震撼她,让她筋疲力尽地躺在他的怀里,睡上数个小时。

他盲目地抓住她的髋部将之移向他的坚挺。厚厚的裙摆阻碍了他的快感,让他得不到渴望的亲密接触。他们加深彼此的吻,互扯着对方,直得曼笛激情地发出呻吟。杰克好不容易移开了唇,他呼吸急促,将曼笛贴住他欲望高涨的身体。“够了……。不然我会现在就让你变成我的。”他粗鲁地说。

杰克看不到曼笛的脸,但他听到她急促的呼吸,知道她正努力平复,尽管全身仍颤动着。他笨拙地轻抚她的秀发,她闪亮的红褐发有如他掌下的热情,他想。

杰克久久才说出话来。“你瞧,这就是让我去客厅不是好主意的原因。”

“也许你说的对。”曼笛的声音微抖。

杰克推开她,虽然她的每一条神经都在抗议。“我今晚不应该来。我向我自己保证,可是……。”当他发觉自己又要坦承另一件事,他忍不住低吼。他是怎么了?他一向不谈自己的事,但一在她身边却如此毫无保留。“再见。”望着曼笛微红的脸,他突然道,又摇摇头,他不明白自己的自制力跑哪去了。

“等一下。”曼笛拉住他的袖子。他望着她的小手,强行忍住抓着它放到自己那悸痛的欲望下的冲动。“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过了好一会儿,杰克才语带沙哑地问道:“你的假日有什么计划?”

曼笛想到两个星期之后圣诞节就要来临了,她垂下视线。“像以前一样回温莎和我的姊姊及他们的家人一起过。只要我知道如何调制我母亲擅长的白兰地酒,海伦姊姊总是要我帮忙她准备。还有李子派……。”

“跟我一起过节。”

“跟你?在哪儿?”曼笛讶异地问。

“我每年的圣诞节都举行宴会,邀请朋友跟同事到我家……。”杰克因无法从曼笛脸上解读她的思想,而暂停下来。“那其实像是疯人院,我们会大喝大闹,喧哗的音量可能会让你什么也听不清楚。等你找到晚餐盘,菜也都凉了。而且你谁也不认识。”

“好,我去。”

“你要来?那你的那些亲戚怎么办?还有白兰地?”杰克吃惊地看着她。

随着分秒过去,曼笛更加确定了。“我可以把食谱寄回去,事实上我怀疑有人会注意到我没回去。”

杰克沉默地点点头。“假如你想要考虑……”曼笛闻言立刻摇头。

“不,那将非常适合我。我乐于摆脱小孩的尖叫声和我姊姊的纠缠。我讨厌坐颠簸的马车来回温莎。能在全是新面孔的宴会度过圣诞节,我会比较开心。”曼笛催促杰克离开餐厅,猜想杰克可能会不顾礼节收回邀请。“既然你想离开,我就不留你了,狄先生,晚安。”她摇铃请女仆拿来他的外套。当杰克发觉时,他已经被推出门外了。

站在寒冷的门接,杰克磨着铺在地上、用来止滑的沙子。他将手伸进外套口袋,慢慢走近自己的马车,准备离开。“为什么邀她?”他自言自语。对于今晚的意外结果感到吃惊。他原本只想要曼笛陪他一、两个小时,怎么会邀请她到家里度圣诞节呢?

杰克进入马车、紧张地坐着,背部并没有靠在在舒适的皮革上,双手紧握着膝盖。他感到受威胁,失去了平衡,彷佛原本自在习惯的世界突然让他难以适应。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很明显地,这个小女子突破了他的防线。他想追求她,同时又想远离她,但两者似乎都不可能。更糟的是,曼笛是位庄重的淑女。她不会单单只满足于恋爱或是调情,她会想要掳获她爱人的心——她的自尊和坚定的意志,使她不可能将就次等的标准。然而他石化的心并不准备献给她,或任何人。

正文 第八章

“我们在绿叶中欢唱,

我们带来惊喜。

这世界多美好,

愿你充满爱与喜乐。

祝你圣诞快乐……”

曼笛脸上带着笑,身子微抖,与苏珊、查理站在门边听着孩童们报佳音。这群男孩、女还有一半围着围巾,戴着几乎把脸都遮住的帽子颤着声音唱歌。只露出红红的鼻子,一边唱着,一边呼出白色的雾气。

他们唱完时,特别把最后一个音拉长。曼笛及佣人们鼓掌以示称赞。“给你,”曼笛拿一枚铜板给个子最高的孩子。“你们今晚还要去几家?”

“我们还要再去一家,然后就要回家吃圣诞晚餐了。”男孩的回答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

曼笛对这群踱着脚试图使麻木的脚灵活些的孩子们微笑。很多小孩都会在圣诞节早晨到家家户户报佳音,为家里赚些额外的钱。“拿着,”曼笛从腰间找出另一枚铜板。“回家去吧,天气太冷了,不适合再待在户外。”

“谢谢你,小姐!”男孩高兴地说。其它人也跟着道谢。“圣诞快乐!”他们匆忙地走下阶梯,彷佛怕曼笛改变主意。

“曼笛小姐,你不该这样乱花钱。”苏珊语带责备。她把门关上,挡住外面的强风。“那些小孩在外面多待一会儿也不会有事。”

曼笛只是笑了笑,将披肩围的更紧些。“别再念了,苏珊。今天是圣诞节呢。快点,狄先生的马车就快要来接我了。”

曼笛要参加杰克家的圣诞晚会,而苏珊、查理跟罗兰也都会到别处和朋友一起庆祝。明天是盒礼日,他们会将金钱、旧衣和一些用具装在盒子里捐给穷人,然后她和仆人要到温莎,她姊姊苏菲的家住一个星期。

曼笛很乐于隔天就能见到家人,但她更高兴今天待在伦敦。她觉得今年能有些变化实在太好了。她非常欣喜今后家人在也不能预期她会做什么。她几乎可以料到那个怪姑妈会大叫:“曼笛不来吗?她不是每年圣诞节都来吗?她又没有别的家人。谁来调白兰地潘趣酒呢?”

今年她将要与杰克共舞、共进晚餐。或许她还可以让他在榭寄生的树枝下找到她,让他能名正言顺的亲吻她。

“狄先生,让我们瞧瞧今年的圣诞节会有什么事发生?”曼笛充满期待地自语。

奢侈地洗了个热水澡,曼笛穿上长袍,坐在房间的炉火前将红色的鬈发梳干。她灵巧地将头发盘起来,只有在前额及脸庞垂下一些发丝。

苏珊协助她穿上一件鲜绿色的丝质礼服,礼服由两排绿色丝带系紧。长袖之下,她戴上绿宝石手镯。方形的领口隐约露出迷人的曲线。她披上酒红色流苏的披肩御寒,耳上垂着有如金色泪珠的法兰德斯风格的耳环。她检视镜中的自己,开心地微笑,知道自己从未如此美丽。她的脸因兴奋而泛红,没有必要再捏红了。她在鼻子上扑了些粉,又在耳后搽点香水,总算是准备好了。

曼笛喝着凉掉的茶,望着窗外。看见杰克的马车时,尽量不要表现的太兴奋。“真傻,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觉得自己好像灰姑娘。”她告诉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匆忙下楼拿起外套。

男仆扶她上了马车,车内有脚炉和膝毯。曼笛看见座位上有一份包好的礼物。她摸着方形小盒上的红色蝴蝶结,拿出夹在缎带下的卡片。她边读边笑。

“这场宴会或许不如萧夫人回忆录将要描述得那样刺激,但或许你能从中获得乐趣。圣诞快乐!

杰克”

马车驶过冰冷的街道,曼笛打开礼物,瞧见里头是一本书。她困惑地笑起来……皮封面似乎十分久远,纸张易碎而发黄。曼笛小心地翻开它,看向书名,并大声读出。“遥远的国度之旅,格列佛著……。”

“格列佛游记!”曼笛高兴地大笑。她曾经告诉杰克,孩童时代,她最喜爱的故事之一就是爱尔兰讽刺作家强纳森的匿名作品。这个版本是一七二六年莫克发行的初版,非常稀有。

曼笛笑着想,这本书比价值连城的珠宝更让她高兴。毫无疑问地,她应该要拒绝接受这件价值非凡的礼物,但她实在是爱不释手。

在前往圣詹姆斯区的路上,曼笛将书放在膝上。虽然没到过杰克家,但她听傅奥斯提起过。据说杰克是从一位前驻法大使买来这栋豪宅。那位大使晚年时,决定定居欧洲大陆而卖了他在英国的产业。

那附近有许多优雅的建筑、单身住宅和时髦的商店。商人通常不会住在圣詹姆斯,而是住在多数有钱人住的社区或是布鲁斯贝利区。但或许是杰克的贵族血统和他的财富让他能融于这个社区吧。

马车慢了下来,加入一排等着放下客人的车子后头。曼笛自结霜的窗子望出去,看着一排人陆续进入豪宅,不禁有些发呆。

这房子是栋华丽、高耸的乔治亚式红砖住宅,有着高大的白色圆柱、山形墙和帕拉帝欧式的窗子。住宅周围环绕着紫杉,山毛榉围住的矮树丛下开满了白色的仙客来。

那是栋任何人都会感到自豪的房子。一边等候马车抵达前面的通道,曼笛一边让想象奔驰。她彷佛看见杰克还是个学童时,梦想着肯纳佛学园围墙外的生活。他曾想到他会拥有一栋豪宅吗?是什么样的情感激动他爬升到今天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如此永无止境的野心是否有满足的一天?还是他会不断地追求,直到死亡?

杰克不像一般人……。他无法放松自己、满足现状,享受自己的成就。尽管如此,他还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人。她知道他绝对是个危险的男子。

“我又不是爱作梦的小女孩。”曼笛低声安抚自己。“我很清楚杰克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不做出荒谬的事就行了。”像是爱上他。不,她的心焦虑地缩一下。她不会爱上他的,她也不想;有他愉快的陪伴就够了。她会时时提醒自己,他不是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马车停下来,一名男仆快步过来带领曼笛走上通道。曼笛抓住他的手臂,走过结冰的地面来到双扇大门口。交谈声、音乐和热气自明亮的室内传出。冬青树及榭寄生的树枝装饰着楼梯扶手,飞檐上垂着红色缎带。花草的芬芳中混杂着食物的香味。

客人比曼笛的预期更多,至少有两百人。小孩子在特别为他们准备的侧厅里玩耍,大人则穿梭于各个房间。大厅中,愉快的乐声传遍房子里的每个角落。

杰克来到她面前时,曼笛感到神经愉悦地颤动。他穿着一深黑衣,配上衬托出修长身躯的黑色背心。然而,一身的绅士穿着仍难掩他海盗般的天性。他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和精明干练的形象,让人绝不会错认他是绅士。

“白小姐,你真像个天使。”杰克低声说着,握着曼笛的双手,眼里有真正的赞赏。

他的恭维令曼笛笑了起来。“谢谢你的书,狄先生。我会珍视它的。不过,我很抱歉没准备礼物给你。”

“能看见你穿着这件低胸礼服就是最好的回礼了。”

曼笛皱眉,很快地看了下四周是否有人。“小声点……。有人听到会怎么想?”

“他们会认为我渴慕你,而他们想的没有错。”杰克低语。

“渴慕?”曼笛轻描淡写地重复他的话,内心其实雀跃不已。“多有诗意阿!”

“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像你那样的天分,可以描写狂喜的激情……”杰克露齿而笑。

“请不要在神圣的日子谈论这种主题。”曼笛急急的低声说,脸都烧红了。

杰克笑笑,执起她的手挽在手臂上。“好吧。如果能让你高兴,今天的我会像个唱诗班男孩那么乖。”他纵容的说。

“那将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变化。”曼笛一本正经的口气,让杰克笑了出来。

“跟我来,我想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

杰克以主人的身份领着曼笛进入大厅,将她带往一群又一群的客人。他熟练地介绍彼此,互相问好,并随意地说笑。对此,曼笛有些讶异。

虽然杰克并没有公开表明,但他的音调、表情都在暗示他和曼笛不只是生意上的关系。曼笛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来是一个人。从来没有人嫉妒她,也没有男士对她表示仰慕。事实上,从未有人微妙地表示自己是属于他的,而杰克正在这么做。

他们步向娱乐间。一些不想跳舞或唱歌的人集中在这里。其中一个红木装潢的起居室里,有一群人正专注于猜字谜游戏,另一间则有人在玩纸牌游戏。曼笛认出一些客人,包括作家、出版商、新闻记者。她在过去几个月的社交场合中见过他们。这群人生气勃勃,假日的气氛感染了每个人,不分老幼。

杰克带曼笛到一桌茶点旁边,附近有些小孩在玩金鱼草游戏。他们围成一圈站在椅子上,中间放了碗热饮。他们用小手抓起发烫的葡萄干,快速丢进嘴里。杰克看着那些转向他的、湿热的脸,笑容满面。

“谁赢了?”孩子们指向一个矮胖、头发像拖把的孩子。

“是乔治!他是目前吃掉最多葡萄干的人。”

“因为我的手指很灵巧,先生。”男孩笑着露出黏黏的牙齿。

杰克笑着鼓励曼笛走向那个大碗。“试试看。”他哄道。小孩开始格格笑。曼笛皱起眉头。“我想,要脱掉我的手套恐怕要花上一段时间。”她表情拘谨。

“我替你拿。”杰克的蓝眼闪烁着淘气。

他脱掉手套,在曼笛抗议前,抓起一颗热葡萄干丢进她嘴里。曼笛不由自主地张开嘴,觉得舌头似乎被烫出个洞来。小孩们大笑。曼笛低下头,藏住无法克制的笑意。她的嘴里弥漫着葡萄干甜甜的味道。吞下后,她抬起头,责备地瞪着杰克。

“还要吗?”杰克一脸无辜,作势要拿。

“不,谢谢。我不想坏了胃口。”

杰克笑着舔掉沾在手指上的汁液,把手套戴回去。孩子们再度聚集在一起,继续玩游戏。每当手指靠近热腾腾的液体,他们就会假装痛苦地叫一叫。“接下来你想做什么?”杰克将曼笛带离。“喝点酒好吗?”

“我不该独占你的时间……。你该去招待其它客人。”

杰克将她带到大厅的一角,从经过的侍者盘里拿了一杯酒。他递给曼笛,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在乎的客人只有一个。”

曼笛脸颊灼热了起来,觉得有如置身梦中。这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一个来自温莎的老小姐。甜美的音乐、宜人的环境、耳边轻声的英俊男子,这一切是那么虚幻。“你家很漂亮。”曼笛语气不稳,奋力驱散他所施放的魔咒。

“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买的时候就已经装潢好了。”

“只住一个人,这房子算是很大。”

“我常在此招待朋友。”

“你曾让情妇住过这里吗?”曼笛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提出如此惊人的问题。

“白小姐…为何在如此神圣的日子里问这样的问题?”杰克微笑,声音带着嘲弄。

“有吗?”曼笛坚持,反正现在退缩也太迟了。

“没有,我曾与一、两位女性有过恋情,但没有情妇。就我观察,一旦你厌倦了那个情妇,很难摆脱她。更别提要花一大笔钱。”

“上一次的恋情何时结束?”

杰克安静地笑了。“除非你先说,为何对我的恋情那么有兴趣,我不会再回答了。”

“也许我会以你为范本,写出一个角色。”

好看的笑容在他嘴边徘徊不去。“那你或许应该要知道另一件事,好奇的小朋友?我喜欢跳舞而且跳的不错。现在容我向你展现……”。杰克拿走曼笛手中的酒杯,放到一旁的桌上,带领她到大厅。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无论跳舞、喝酒、大笑或是玩游戏时,曼笛都觉得有如再作梦。身为主人,杰克有时会从她身边走开。即使在房间的另一角,他也始终注视着她。好笑的是,每当有男士跟她聊太久,他就会投以恍若嫉妒的目光。实际上,在她和一名迷人的银行家金赛尔跳了两支舞后,他便派傅奥斯前来介入。

“白小姐,你竟然还没有跟我跳过舞……金先生,你不该一个人独占这么迷人的小姐。”傅奥斯表情愉悦,金发在灯光下闪耀。

赛尔有些懊恼地让开。曼笛笑着和傅奥斯跳起四人方块舞。“狄先生派你来的?”

傅奥斯羞涩地笑了,并没有否认。“他叫我告诉你金赛尔是个离过婚的男人,还是一名赌徒,不是位好伴侣。”

“我倒觉得他很讨人喜欢。”曼笛淘气地回应,移向另一个人。她瞧见杰克站在大厅的拱门下,皱眉望着她。她朝他挥挥手,继续跳舞。

跳完舞,傅奥斯带她到餐桌拿杯饮料。看着侍者将紫红色的液体倒进水晶杯,曼笛发现身边站了个陌生人。她转过身,对他微笑。

“我们认识吗,先生?”

“很遗憾,没有。”此人个子高高,外貌平凡,胡须修剪成时下流行的样式。宽厚的鼻子上是一双清澈的棕眼,嘴角挂着舒适自在的笑容。一头褐发整齐地修剪过,太阳穴旁夹杂几根银丝。曼笛判断他大概比自己大上五岁,甚至十岁……。是个成熟、事业有成、非常有自信的男子。

“容我来介绍,”傅奥斯调调眼镜。“白小姐,这位是贺理查德先生。你们两人正巧为同一家出版社写作。”

曼笛对此事实深感兴趣。“贺先生,对此我深表同情。”两位男士都被逗笑了。

“那我就留下两位相互同情吧,我得去招呼一些刚来的老朋友。”傅奥斯幽默道。

“请便。”曼笛喝着酸甜的果汁,瞥了理查德一眼,突然认出他的名字。“你该不会就是理查德叔叔吧?那个出版童诗的作家?”见他点头承认,曼笛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臂,高兴地笑了。“你的作品很棒,真的很棒。我常读你的故事给我的外甥和外甥女听。我最喜欢的是那个老是抱怨的大象,还有发现魔法猫的国王……”

“喔,我那些不朽的诗句。”他回已略带自嘲与自贬的语调。

“但你是那么聪明,要写出适合小孩的作品是那么不容易。我就写不出令小孩感兴趣的东西。”曼笛真心地称赞。

“我很难相信有什么是你写不出来的,白小姐。”理查德温和地笑了,使他平凡的脸英俊许多。

“来,我们找个隐密的地方谈谈,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曼笛提议。

“很吸引人的建议。”他伸出手,带领曼笛离开。

曼笛发觉他的陪伴是安详的,不像杰克那样令人迷惑与兴奋。说来讽刺,理查德虽然为小孩写书,他的妻子其实已经过世,也没有小孩。

“那是一段美好的婚姻。”他向曼笛吐露,手里仍握着水晶杯,虽然他早喝完了杯里的饮料。“我的妻子懂得如何让男人感到舒适。她不矫揉做作、讨人喜欢,而且从不让自己显得愚笨,不像现在的女性经常如此。她总是有话直说、爱笑。”理查德停住,若有所思地看着曼笛。“说真的,她有点像你。”

杰克刚从与两位传统学者无聊的对话中抽身。韩山姆博士和他弟弟克迪,极力想说服他出版他们的希腊古物手稿。大步离开他们,杰克觉得松了一口气。他走到傅奥斯身边。“她在哪里?”他简短地问,无须指名。

“白小姐跟贺先生坐在角落的长椅。我确定,她跟他在一起应该很安全。贺先生不是那种会占女性便宜的人。”

杰克看了他们一眼,不快地审视杯中的白兰地,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你对贺先生有‘怎样’的了解,奥斯?”杰克问,没有抬头。

“你是指他的情况吗?还是他的人品?他的妻子去世了,据说是个正直的人。他家境小康,出生于良好的家庭,没有任何丑闻。”傅奥斯停了一下。“我想所有的小孩应该都很崇拜他吧?”他微笑。

“那你对我又有怎样的了解?”杰克随意地问。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傅奥斯困惑地皱眉。

“你知道我做生意的方式,我不是个正直的人,也有丑闻。我赚了大钱,但我是个私生子,没有良好的家庭。尤其是我不喜欢小孩,我憎恨婚姻,我也不打算与女人维系超过六个月的关系。我还是个自私的坏蛋………因为我不会让任何事情阻止我追求白小姐,尽管她最不需要的人就是我。”

“白小姐是个聪明的人,或许你该让她自己决定。”傅奥斯平静地说。

“等她犯了错,她才会明白。女人在这方面总是这样。”杰克摇头反驳。

“先生……”傅奥斯不安地呼唤,可是杰克已经走开了。杰克按压着颈背,不自觉地露出因被强烈愿望驱使、正做着一些不该做的事而造成的疲态。

圣诞晚餐十分丰盛,一道道美味的佳肴取悦了所有宾客。美酒随侍在旁,玻璃器皿互碰的叮当声,和吵杂的交谈声伴随着间歇而有节奏的开瓶声。曼笛没算出上了几道菜,但她发现包括海鲜汤的汤品,已经上过四道,还有以腊肠和蔬菜装饰上桌的烤火鸡。

一长排仆人捧着小牛排、鸡排、甜面包、烤鹌鹑、兔肉、鹿肉、鸡蛋,还有一锅锅让人目眩的菜肴。由鱼跟野味组成的布丁盛在冒烟的银碗中,随之而来的是奢华的水果色拉和装满酒心巧克力软糖的水晶盘,甚至还有在圣诞季节相当稀有的芦笋。

曼笛虽然吃得很高兴,却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身旁的男子让她完全分了神。杰克非常迷人,如同他的爱尔兰祖先,他的谈话幽默风趣。

曼笛内心逐渐沉重而甜蜜地发疼,却跟酒精无关。她想和杰克单独在一起,诱惑他、拥有他,即使只是暂时也无所谓。光是看着他的手就让她口干舌燥。她想起他灼热的身体靠着自己……她想再次感受。她想将他拉进怀里……她想要释放彼此的情欲,轻松愉快地躺在他怀里。她的生活是如此平凡,杰克却灿烂地有如划过天际的慧星。

曼笛的晚餐终于结束,客人分成几个小团体,一些人仍坐在桌边喝葡萄酒。有些女士聚在客厅喝茶,附近一群男女围着钢琴唱歌。曼笛打算加入他们,但她还没走近钢琴,杰克就拉住她。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跟我走。”

“我们要去哪里?”曼笛问。

“找个底下没人的榭寄生。”他有礼的社交表情稍稍掩饰了他眼中的情欲。

“别人会说闲话的。”曼笛警告,不知该笑还是惊慌。

“你担心吗?那你最好和那位令人敬仰的贺先生在一起。”杰克带曼笛进入阴暗的走廊。

“你听起来像是嫉妒那位亲切的绅士……”曼笛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我相当嫉妒,我嫉妒每个看你的人。”杰克将曼笛拉进一间充斥着皮革、上等纸张及烟草气味的阴暗房间。她隐约察觉这里是图书室,内心则因与杰克独处而感到兴奋不已。“我想要你的全部,我希望所有人都离开。”杰克声音沙哑地说道。

“狄先生,我想你喝太多了。”曼笛呼吸困难,颤抖地说。她背抵着书柜,杰克有力的身体几乎要碰到她了。

“我没醉,我想要你。这有那么难以相信吗?”他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扣住她的头。他温柔地吻着她的前额、脸颊、鼻子,撩人的吻让她肌肤发热。他带有酒味的气息爱抚着她。“问题是……。曼笛,你想要我吗?”

言语在曼笛脑中回荡,杰克用力地将她拉近,她无法再抗拒他强而有力的身形。他让她紧紧贴住自己,中间仅隔着彼此的衣物。

被他双手扣住所感到慰藉是如此美妙,让曼笛屏住呼吸。他的鼻子磨蹭着她裸露的咽喉,不断地亲吻、品尝,使她膝盖发软。“美丽的曼笛,”杰克温热、急促的气息拂过曼笛的肌肤。“A chuisle chroi……我以前说过,记得吗?”

“你并没有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曼笛柔软的脸贴在他修过的面颊。

杰克抬起头,以暗沈的双眼望着她,眼睛由蓝转为黑色。他宽厚的胸膛因用力呼吸而起伏不定。“你是我的心跳。从我们认识,我内心深处便知道我们之间会有那样的关系。”

曼笛紧握他身上斜纹西装的衣领,手指微颤。这情欲比她想象的更要强烈百倍。尽管那晚他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感官愉悦,让她享受到片刻的甜蜜高潮。对她而言,他仍是个陌生人。她知道渴望一个迷人的陌生男子跟渴望一个她已逐渐关心的男子是非常不同的。共享了彼此的信任、想法、谈笑和逐渐升起的张力后,他们之间有了新的进展。彼此的吸引力与喜爱,已转化为某种更幽微与基本的东西了。

他永远不会成为你的。她的内心迅速发出警告。他永远不会属于你。他不会想结婚,也忍受不了任何束缚。总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你又将孤单一人。务实的她对这种事实不会视若无睹。

可是当他吻上她的唇,曼笛的思绪在瞬间烟消云散。他不断地逗弄、索取、坚持,直到她放松而微启双唇。她的反应似乎引起他体内不小的冲击,她的咽喉、胸膛颤动着。他加深了吻,舌头更加急切地探索。曼笛感到兴奋起来,身体更是紧紧贴近他,丰满的双峰压进他的胸膛。

杰克依依不舍地移开双唇,深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抱着她。“天啊!你在我怀理的感觉……让我疯狂。你是如此的甜美……柔软……”他再次吻上她。他温热的唇用力地吸吮,恍若她是他渴望的美食。他好似对她上了瘾,彷佛只有她的滋味和触感才能满足他强烈的需求。曼笛觉得愉悦布满全身,他身子紧绷,期待能获得狂喜的解脱。

杰克温柔地摸索着曼笛的紧身上衣,解开系紧的绿色丝带,让紧紧裹住的丰胸露出衣领外。他弯下腰,将唇埋进她的乳沟,亲吻裸露在外的肌肤。他隔着衣服抚弄礼服下硬挺的乳尖。他又搓又揉,不断以以指尖拨弄。曼笛苦恼地发出呻吟。想起生日那天他们在炉火前做的事,那时他轻舔、轻咬着她光裸的胸脯。她疯狂地渴望再次体验当时的感受。

彷佛读出她的心思,杰克以手覆住她的双峰,以坚定的挤压缓和那饥渴的疼痛。“曼笛,今晚让我送你回家。”杰克的声音嘶哑。

曼笛尚未从方才的激情中清醒,良久才答道:“你不是已经将马车供我使用了吗?”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没错,她当然知道。他想随她回家,送她进卧室,与她在一向独眠的床上做爱。将前额抵在他强壮的胸前,曼笛发着抖点点头。时候到了,她知道要冒的险、他们的限制、可能的结果,为了得到和他一起的全然欢愉,她愿意承受一切。与他共度一夜、或一百夜……命运愿意给她多少,她都接受。

她把脸埋进他柔软、潮湿的亚麻衬衫,闻着他那混着浆过的衣物、刮胡水和圣诞植物的甜美体味。“嗯,今晚到我家吧。”她说。

正文 第九章

曼笛几乎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只觉得客人似乎永远都走不完。最后,疲倦的孩童被酒醉而兴奋的父母抱进等候的马车。几对男女在门口谨慎地低语,交换一些计划与承诺,同时在门廊的榭寄生下匆匆吻别。

宴会的最后一个小时,曼笛很少见到杰克。因为他忙着与宾客道别并彼此祝福。发现杰克巧妙地将客人带到门口、送上马车,曼笛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显然很想早点摆脱他们,与她独处。从他的密切瞥视,曼笛猜想他可能担心自己会反悔。

然而,今天不会有任何事阻挠他们。她从未觉得如此毫不设防、如此乐意并充满期待。她强迫自己耐心等候,望着大理石壁炉内金黄色的火焰沉思。客人走光后,只剩下仆人忙着清理屋内和小心收拾乐器的演奏者。杰克来到她面前。

“杰克。”曼笛轻唤。他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

火光不均匀地略过他的侧脸,灿烂的金光强调出他半边的容貌,另一半则陷于阴影当中。“现在该你回家了。”他看着她,语气中没有往日的轻松自在,也没有笑意。他专注地望着她,彷佛想读出她的心思。“你想自己回家,还是我陪你回去?”他轻声问。

她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触他的脸颊,火光下他的胡渣有如发亮的金黄色斑点。她从未见过比他更迷人的唇,上唇完美地弯着,下唇柔软而完满,绝对能满足世俗的喜乐。“陪我回去。”

马车里又冷又暗,曼笛干脆穿着缎鞋的脚搁在脚炉上。杰克庞大的身躯坐在她旁边,他的长腿几乎占据了座椅下所有的空间。看见男仆安静地将车门关上后,曼笛便贪婪汲取瓷脚炉散出的暖气,让他笑了起来。

杰克用一只手环住曼笛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我可以让你暖活起来。”马车缓缓驶离,车轮辗过路上的凸起时,轻微地摇晃。

曼笛发现自己毫不费力地被杰克抱到膝上,他拿开她的披肩,手伸到她背后。“杰克!”曼笛几乎无法喘息地惊呼。杰克恍若未闻,视线停在她半裸的雪白胸脯,另一只手熟练地握住她裙下的脚踝。

“杰克!”曼笛再度喘息,想将他推开。然而他在她背后施力,使她再度贴着他。

“什么事?”他的唇轻轻刷过她的喉咙。

“天啊!别在马车里。”

“为什么?”

“因为………”他的舌尖舔着她的肌肤,使她的神经一阵酥麻。她停语,以免发出兴奋的呻吟。“太粗俗、也太平常了。”

“却是兴奋的,你想过在马车里做爱吗,曼笛?”他低声的回答。

曼笛惊讶地回头瞪着他,然而车内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当然没有!我无法想象该怎么做。”看见杰克露齿而笑,她马上后悔所说的话。“不、不,不用告诉我。”

“我不说,但我做给你看。”他一边说着亲密的话语,一边摸索到礼服的背后。从一连串的拉扯,还有她松掉的紧身上衣,她察觉到他正快速地褪去她的衣服。

同意与他做爱时,她所预想的是在她房内的浪漫场景,而不是在马车上。他自她半启的双唇窃取了无数香吻,并沿着她的喉咙往下。“住手!我们就要到了……男仆会发现的………快停下来!”她一边呻吟一边说。

杰克抱着她,望进她总是充满智慧和挑战的深灰色眼睛。现在她那银色深渊里只有脆弱与柔情,非常诱人。他的心兴奋地狂跳,下身血脉沸腾、欲望勃起。他想要占有她,挤压、舔咬她的每一吋肌肤。

他深情地吻着她,掠取她的舌,贪婪地吸取她甜美的芳香。她欢喜地回应,任他亲吻。当他拉开她礼服后面,她不自觉地拱起身体。他探索着她的背脊,摸到紧身马甲的边缘,不耐地解开系带。曼笛丰满的身子不再被硬梆梆的内衣紧紧箍住,呼吸变得深沉。

杰克拨开丝质礼服的前身,解开马甲,现在只有一件薄衬衣覆盖住她浑圆的胸脯。他盲目地将她抬高,寻获她的乳尖,温柔地舔咬。她甜美的乳尖在他嘴里硬挺,灼热的吻让曼笛一再发出呻吟。他拉住衬衣,将之扯破,让她的胸部裸露出来。他捧住她丰满的胸脯,将唇埋进乳沟,发出呻吟。

“杰克……喔,杰克。”微弱、断断续续的呼吸,使曼笛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饥渴的唇再度俘虏她的乳尖,他的舌尖绕着她的双峰轻舔,并逗留在她白晰的胸脯。她零碎而热烈的原始回应使他完全忘记了外面的世界,以及摇晃的马车。贪求地专注于他的猎物,他将手滑进她的裙下,固定住她晃动的身子,拨开她的腿让她跨坐在他身上。

正如他所预想的,曼笛并非完全被动。她急切地回吻,手忙着探索他的胸腹。然而,她解不开他合身的衣服与领带。她叹息地用力扯。“帮我,我想碰到你。”曼笛胡乱摸索着他的裤腰。

“还不行,现在让你碰我,我会无法控制自己。”杰克将手掌滑到她的衬裤外,捧着她的臀部。

“我不管。”她更加使劲地扯,解开第一个扣子。“我想知道你的感受……。我想拥抱你……。”她手指移向他裤里的硬挺。那小小的轻抚不禁让他颤动,并发出呻吟。“再说,是你先开始的。”曼笛屏息地提醒。

她是如此可爱、专横,又这么热情,让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一种太危险而无法捉摸的感觉。“好吧,你让我无法拒绝你的要求。”他的声音充满欲望与愉悦。

杰克移开她探寻的手,熟练地解开剩下的六个钮扣。他的硬挺自斜纹衣物中露出,在曼笛柔软的女性躯体旁抽动着。抑制住马上占有她处女之身的冲动,杰克耐心地等候。她凉凉的手指小心地握住他紧绷的欲望,刷过光滑肿大的顶端,杰克不禁发出磨牙的声音。

“啊!我没想到它会这么热……。触感是那么……”曼笛半闭着眼,以手温柔地探索。

杰克将脸转到一边,咬紧牙关,嘶嘶地呼着气,奋力忍受身体的兴奋。曼笛将脸贴上他的。“我摸你的时候,会痛吗?”她将手慢慢地伸向他欲望的顶点。

“天啊!……。”杰克苦笑着发出呻吟。“感觉很好。但……你真的会要了我的命……。你必须住手了。”他握住她的手腕,轻易地将她的手移开。他拉住衬裤的裂缝,用力扯,直到完全裂开。他伸了进去以拇指轻轻摩擦那湿润的毛发。

“换我了。”他亲吻着她发烫的脸,一边将拇指送进隐藏在卷毛之下的密穴。他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她胀大分开。感觉到她的腿紧紧夹住他,他撑开它们,让她的身体敞开而无助地接受他的爱抚。

找到她身体的进口,他不断抚弄、调戏直到指尖感到潮湿。曼笛呻吟地抵着他的手,寻求更多的刺激。他持续令人疯狂的爱抚,将拇指放在她膨胀而变得十分敏感的女性私处。他拇指令人酥麻地画着圈圈,曼笛不禁颤抖、扭动身体。

杰克小心地移动下身,只是以他的坚挺轻轻摩擦她潮湿的腿间。每当马车震动,他们就更接近彼此。他闭上眼睛,让兴奋达到顶点。他的自制逐渐溃散。他很快就要达到高潮……不行,他不能允许,地点不对。他暗自咒骂,抓住她浑圆的臀部将她自紧绷的欲望放开。

“杰克,我需要你……拜托……。”她喘息。

“亲爱的,我会给你,很快,但是要再等一会儿……我们将在舒适的床上好好的做。我从没想过要在马车里进展到这地步……但我无法克制自己。转过来,让我替你穿好衣服。”

“别等了,我现在就想要你。”曼笛哑着嗓子,吻着他。以舌尖品尝他,鼓舞他,她身下的腿变得像铁一样。

“不行。”杰克不稳地笑了笑,捧住她的脸,轻吻她的唇。“如果我们太急切,将来你会后悔的……。甜心……。在我还能控制之前,停止吧。”

“我已经等了三十年。请让我决定地点、时间,下次再让你决定吧。”曼笛轻声耳语,身体笨拙地倾向他。

提到下一次,想到将与她做的事,杰克无法再抗拒了。“我们不该这样做的。”他说,虽然他已经将手探到她的裙下,并将她移到自己的身上。

“我不在乎。现在就做吧……。现在……。”杰克将一只手指滑进她体内,拇指再度逗弄着曼笛,让她发出低沉的呻吟。

杰克望着她迷蒙的双眼,她睫毛低垂,激情染上她的面颊。她攀住他的肩膀,喘息地将自己推向他。随着他手指的入侵,她身体跟着紧绷。他给她一个深吻,有韵律地以舌挑逗,同时抽动他的手指。他运用所有技巧,让他们之间更加紧密。

她断断续续地呻吟,一阵强烈的高潮袭至,她不禁抓牢他。她战栗、拱起身子紧紧贴向他,快感有如涟漪般扩展到全身。喉间发出低鸣,杰克抽回手指,让曼笛抵住他发疼的欲望。他逗弄着她的私处,画圈、轻触。曼笛饥渴地紧贴着它。他进入时,她疼得无法呼吸,但他仍持续推进,直到完全进入她体内。

杰克头往后倾,闭上眼睛,眉头微皱。她舒适地拥住他,私处紧贴他的下身。强烈的欢愉让他无法思考,甚至说不出她的名字,只能享受一波波的快感。曼笛往前倾,微启的双唇轻触他跳动的咽喉。她优雅地以舌探索,舔过他的肌肤,使他心跳加快。他的欲望深深地进入她,使她的密处紧缩。达到高潮、释放的同时,他发出狂喜的叫声。最后,他捧住她的脸,吞食她的唇。杰克知道自己狂烈的吻可能擦伤她娇润的唇,但她似乎不在意。

他们剧烈的喘息声逐渐平缓。曼笛靠在杰克的胸前,他一手摸着她凌乱的发丝,一手在她的背上画圈。冷冽的空气让曼笛不禁发起抖来。发现马车慢了下来,杰克暗自诅咒,摸索着她的马甲背后。

“该死,我们到了。”

曼笛依然舒适地靠在他胸前,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她轻轻将门上锁,发出嘶哑的声音。“没关系的,杰克。”

他不悦地帮她将衣服穿好。“我应该保持清醒……我们应该要耐心等候。我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处子。我想温柔地对待你……。”

“这正是我想要的。”曼笛轻笑,脸蛋依然潮红,双眼发亮。“我不是一般的处子,我看不出有何不妥。我们没必要依照传统的形式来。”

杰克还是皱着眉,他握住她的腰,将她抱起。他的离开让她惊喘一声。了解到她的需要,杰克沉默地递给她一条手帕。曼笛困窘地擦掉腿间的湿润。“我让你不愉快了。”杰克懊恼道。她立刻摇头。

“没有那么不舒服。我听过新婚夜令人苦恼的说法,但事实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曼笛。”他轻唤。对于她的说词感到愉快。他紧紧拥抱她,亲吻她的发丝、脸颊、唇边。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曼笛的家已经到了。杰克一边低声抱怨,一边整理身上的衣物。曼笛则是忙着整里头发。她夹回几根发夹,捡起她的披肩,围住肩膀。“我看起来如何?”

望着她,杰克摇头叹息。任何人都可以从她红润的脸蛋、眼里的柔情或是甜美肿胀的唇看出刚刚激情过后的影子。“你看起来像遭到侵犯的样子。”他坦白说。

出乎意料地,她笑了。“快点,我想进屋照照镜子。我一直想知道遭到侵犯的女人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然后呢?”

她的灰眸坚定地看着他。“然后,我要脱光你的衣服。我从未见过裸体的男子。”

杰克勉强笑了。“我任凭你处置。”他伸出手,玩弄着她耳边的一绺鬈发。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眼直视着他,令他不禁思考她在想些什么。“我想我们该讨论一下:或许也该定好几个规则。”她低声说。

“规则?”他正替她整理鬈发的手停了下来。

“为了我们的恋情。你想和我有一段恋情,不是吗?”她平滑的眉头微微皱起。

正文 第十章

“没错,我是想要一段恋情,但我早该知道你想要安排整件事。”杰克认命地消遣她。

“这有什么不对?理性地安排一场恋情为什么不可以?”曼笛问。

“好吧,”杰克笑着语。“让我们进屋好好商量。我等不及要听听你的计划了。”

男仆打开车门,杰克护送曼笛进入屋内。曼笛双脚颤抖,腿间既湿又痛。她皱眉想到她绝不会忘记这个圣诞夜。一绺散掉的红棕色鬈发落到她的前额,遮住了她右眼的视线。她将之拨到耳后,想起杰克迫切地捧住她的脸,他的唇与她完全契合。

她当然没有因此失去她的贞节……但大腿间持续的疼痛,还有他留在身上的触感都证明她的确失去了。她想在灵魂中寻求悔意,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后悔。

从未有人让她感到如此渴望与充实,而不像个老处女。她只希望能不让他发觉她的爱意。

因为她真的爱上他了。

这个认知并非像夏日的雷雨突然降临,反而比较接近四月的绵绵细雨,缓慢而坚持地进入她的意识。她想,没有一名女子逃得开杰克的情网吧;他是这么英俊、有智能,又浑身都是伤痕。她不会妄想他也会同样爱上自己,或是对自己永保兴趣。假如他有能力爱人,他早该爱上交往过的每一名女子。

而假使任何女人想让他陷入婚姻的枷锁,那肯定是一场悲惨而挫败的经验。他是个有财富、有地位的男士,太多女人随时会投怀送抱,他永远无法响应妻子的爱。

她只要得到她所能在他身上得到的,并尽力让双方都毫无痛苦地结束这场恋情。

他们走进客厅,杰克从银色的火柴盒中抽出几根火柴,点燃壁炉的火。曼笛在花朵图案的地毯上坐下来,双手伸到跳跃的火焰前。杰克来到她身边,伸出手臂搂住她。她察觉到他正亲吻着她的头顶,他的唇在散乱的发间游移。

“现在说出你的规则吧,在我再次侵犯你之前。”杰克沙哑地说。

曼笛努力地回想她想说的重点。有他在身边,她实在很难清楚思考。

“首先,我坚持我们双方要谨慎。假如我们的情事公开,我将损失惨重。当然谣言是无法避免,但只要我们不张扬,就不会发生大丑闻。还有……”发觉杰克的手沿着她的背脊滑动,她停了下来。她闭上眼,感觉红色的火光穿透眼皮闪烁着。

“还有什么?”他提醒,火热的气息环绕着她的耳际。

“还有我希望我们的恋情有个期限,或许三个月吧。在那之后,我们要将恋情转为友情。然后,各走各的路。”

虽然没看到杰克的表情,曼笛感到他的身体突然一紧,显然对她的要求感到吃惊。“我想你做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有很多理由,天晓得,我有多想要听你说出来。”

曼笛坚定地点点头。“据我观察,恋情多半以无聊、争吵或嫉妒结束。假如我们事先准确地决定何时、如何结束这段恋情,我们就能和睦地分手了。我并不希望在热情褪去之后,也失去你的友谊。”

“你怎能那么确定这段恋情会结束?”

“喔,没有恋情从来是持久的……。不是吗?”

“假如我们其中之一想在三个月之前结束呢?”杰克提出另一个问题取代回答。

“那更好。我宁可提早结束,也不要拖到我们任何一方觉得疲惫。而且,时间越久,我们的关系就越容易曝光……我可不想被社会唾弃。”

杰克让她面对他,他看来一副既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三个月后,我还是会想要你。”他告诉她。“所以,我保留让你改变心意的权利。”

“你可以尽力而为,但你将无法改变我的心意。我的意志非常坚定。”曼笛笑意浓厚地声称。

“我的意志也一样坚定。”

他们彼此注视,眼里有着迎向挑战的愉悦。杰克双手握住曼笛的肩膀,将她拉近,对准她的唇。然而,有人进入房内的声音中断了他们。杰克的动作停住。

“是我的仆人。”曼笛懊恼地说。她挣扎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杰克很快地站起,拉了曼笛一把,让她站好。

尽管认识苏珊已久,忍受她老是叨念着她的生命缺乏男伴;现在这种暧昧的情况,仍让曼笛有些困窘。曼笛感到脸颊发热,尽管她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苏珊打开客厅的门,看到曼笛单独与狄杰克在屋内,她露出一脸吃惊的样子。曼笛凌乱的衣服与头发,还有室内的亲密气氛,让人不禁怀疑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抱歉,曼笛小姐。”

“晚安,苏珊。我相信你和理查德有个美好的耶诞晚会。”曼笛立刻向她走去。

“非常好,小姐。真的是个美好的夜晚。在我睡前,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

曼笛点点头。“请帮我烧一壶热水送到我的房内。”

“是,小姐。”小心地避开客人的视线,女仆匆忙向厨房走去。

移动前,曼笛感到杰克的手从后面圈住自己的腰。他轻轻地将她往后拉向他的胸前,低下头摩挲着她的颈侧。他的唇热而轻柔,一股喜悦直窜至她的脚趾。“我要在我们的协议加入一项规则。”他挨着她的肌肤说。

“是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因愉悦而沙哑,不像她平常的音调。

“既然我们只能做如此短时间的情人,那我将尽量加以利用。我要你答应我,任何事都不会拒绝我。”他一边低语,一边将爱抚她的手移到她的身侧。“曼笛,我想和你一起做的每一件事。”

“你如何定义所谓的‘每一件事’?”曼笛闪避道。

杰克轻笑却没有回答,那笑声触动她每一条神经。

曼笛转过身,防御似地皱起眉来。“我不知道的事要我如何答应?”

杰克的嘴角因抑制着笑意而抽动。“我曾经送你一本萧佳美的回忆录,那将会提供相当多的启发。”他正色道。

“我没读完,我只读了一部份……我发现它太不堪入目了。”曼笛冒失地回答。

“我从没想到一位乐意在马车上失去贞操的淑女会转变成如此拘谨。”对她责难的皱眉,杰克只是露齿一笑。“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将如你所要求的。在三个月内结束恋情,只要你愿意让我做佳美书中所描述的每件事。”

“你不是认真的吧?”曼笛惊骇地说。

“当然是在合理的范围内。没人可以确定书中所描绘的每一件事都可以实际做到。但试试看,不是挺有趣的吗?”

“你真卑鄙、堕落,又腐败。”曼笛告知他。

“没错,而且未来三个月,都任你处置。”他以邪恶而深思的目光审视她。“对了,第一章是怎么开头的?”

想着他对这荒唐而大胆的提案有多认真,曼笛感到好笑又害怕。“我记得它开头是一位独特的绅士出现在门口。”

杰克封住她的唇,甜蜜而深入地吻着她。“好像真是这样。让我带你上楼,进一步示范给你看。”他喃喃地说。

曼笛将他带到楼梯口,在爬上第一个阶梯时,停了一下,突然感到害臊。在黑暗的马车里,弃守她遵循的现实要容易多了。但是,在她家里熟悉的环境中,她尴尬地察觉自己的行为彷佛有许多不妥。

似乎了解她不安的痛苦,杰克停下,将她锁在楼梯的扶手。他的手握住她两边光滑的木头,唇边暗藏笑意。“要我抱你上去吗?”

她站到他上面一级的阶梯,以便跟他同高。“不,我太重了。我会掉下去,你也有可能会跌下去,让我们的脖子一起摔断。”

“我会让你知道不该低估我。”他的蓝眼充满笑意。

“我不是低估你……我只是……。”杰克弯腰轻易地将她抱起,她惊讶地发出叫喊:“不要,杰克!你会让我掉下去。”

但是,他牢牢地抱住她,走上楼梯,彷佛她很轻似的。“你的重量甚至不到我的一半,我可以抱着你走好几哩,而且依然轻松。现在别再乱动了。”他说。

曼笛抓住他的肩膀。“你的重点已经强调了,请放我下来吧。”她焦急地喘息道。

“喔,我会放你下来的。一到你的床就放上去。你的房间在哪儿?”

“走道上的第二个房间。”她说,声音因抵着他的胸膛而减弱。她从未像这样被抱着带往某处。她感到有些好笑,可是这其中又有种原始的吸引力。她将脸靠在他肩上,享受被强壮男子抱在怀里的感觉。

到了房间,杰克用后脚跟将门关上。房里有张以麦芽糖般色泽的床柱及金黄色锦缎床帘的大床。他小心地将她放上大床。绵延的蒸汽自放在角落的洗脸台上的热水壶升起。点燃的炉火发出哔啪声,火焰在其中闪烁。

曼笛睁大眼睛看着杰克,不知他是否马上就会在她面前褪去衣物。杰克将外套丢到旁边的梳妆台,解开背心和领带。

曼笛清清喉咙,她心跳加快,血液沸腾。“杰克,”她低声说。“我们不是真的要照第一章所写的去做吧?”

了解到她所指的是《B夫人罪刑录》,他露齿而笑。“蜜桃,我坦承我有点忘记了。我想不起故事的开头……你愿意提醒我吗?”

“我不愿意呢!”曼笛猛然回答,逗得他哈哈大笑。

他的上衣解开一半,灯光在她强壮的胸膛上闪烁。他握住她耳下有如泪珠的耳环,轻轻地取下,以手指轻抚她的耳垂。将珠宝放在床头柜上,他松开她的秀发。曼笛闭上眼睛,呼吸轻浅而急促。他的每个动作皆缓慢而谨慎,彷佛她是易碎品必须非常小心处理。

“你肯定喜欢佳美那本书上的某些部分。”杰克脱下她的鞋子,丢到地毯上。“某些让你感兴趣的事……或使你兴奋的事。”

感到他的手握住他的脚踝,并伸向她的束袜带,曼笛轻轻动了一下。杰克熟练地解下她的袜带,拉下她的长袜,沿着她的小腿曲线轻揉。他的指尖使她膝盖后的敏感区域发痒,让她的双腿愉悦地颤动。

“我才不会说出这种事呢!”她生气地笑着抗议。“而且,那本可怕的书中没有一部份是我喜欢的。”

“喔,有的,”他柔声地说。“而且你也将会告诉我,蜜桃。毕竟,我们已经共享了许多事,一、两个幻想没那么困难吧!”

“你先把你的幻想告诉我。”她推托。

他双手捉住她的脚踝,将她拉过去。“我的幻想跟你身体的每一部份都有关系。你的发、你的唇、你的胸……。甚至你的脚。”

“我的脚?”她颤动了一下,感到他的拇指抚过脚背,缓和了些许的紧张。他将她的脚放在长裤前方,那里他厚重的隆起抵着羊毛布料。他的体温透过织物,似乎要烧炙她的脚掌,使她的脚指自动蜷起。

被撩起性趣,曼笛感到困窘,她偷偷地从睫毛底下窥视杰克,瞧见他可恶的蓝眼睛里有着戏弄。

她收回脚,听到他大笑。他脱掉剩下的衣物丢到地上发出沙沙声。房里一时非常安静,只有壁炉内的火花发出的爆裂声。曼笛害羞地看向在她眼前的男性裸体,看的她眼睛发直。阴影跟火光交错,使他结实的轮廓一清二楚。全身的肌肉、金黄色的肌肤、亲密的阴影,以及修长而坚毅的线条显示出其优雅及强壮。她从没想过有人不穿衣服还能如此自在。没错,他站在那里一如穿着衣服那样轻松。他的身体是兴奋的,雄伟的男性象征透露出他的欲望,而他一点都不想加以掩饰。曼笛望着他,一股浅而奔腾的快感充盈她的四肢。在她的生命里,她从未像此刻如此渴望……她想感受他赤裸沉重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想感受他的气息抵着她的肌肤,想让他的手捉住、引导她。

“现在你已经看到一个全裸的男子,有什么想法吗?”杰克问。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我想,真不该空等这三十年。”

他走近她,解开她的礼服。她的肌肤闻起来温暖而有些咸味,让她有点晕眩,如同她偶尔喝酒太快时的感觉。她将手放在他肩上,指尖因触到他结实光滑的几乎而感到兴奋。

他温柔地让她站起,将松开的礼服拉下,等她跨出礼服。她身上只剩下马甲、衬衣和衬裤。她侧身走开,害羞地低语。

“杰克……”她走向洗脸台,倒些热水在一只彩绘的陶碗。“能否请你不要到更衣屏风后面来,我需要一点隐私。”她说,没有看向他。

他反而来到她身后,手放在她腰上。“让我帮你。”

“不用了。”她突然困窘地说。“你不要过来就好……。我自己会处理。”

但是杰克以唇封住她的抗议,脱掉她的马甲及内衣。曼笛满脸潮红,强迫自己在他的注视下保持镇静。她很清楚自己的缺陷:腿不够长、臀部太宽、腹部也不够平坦。然而,杰克盯着她,喉间明显地起伏,他的手轻抚她胸部的曲线。别人可能会以为他看见一位女神而不是个三十岁的老处女。“该死,我是如此想要你。”他的声音沙哑而刺耳。“我可以将你活生生吃下。”

她对这令人困惑而惊人的说词感到困惑。“请别说我美,我们都知道我并不美。”

杰克将一条亚麻布放下热水中浸湿。把它拧干,温柔地清理她的大腿内侧。不理会她的抗议,他要她将脚放在附近一张凳子上,方便他工作。“每个人都有他的偏好。”他说,再次浸湿布,清洗干净后,直接放在她两腿间热敷,以便减轻她因在马车上做爱而造成的疼痛。“你刚好符合我所有的偏好。”

曼笛往前倾直到脸偎上他赤裸的肩膀,放松地倚向他邀请而温暖的身体。“你喜欢矮而臀部大的女人?”她怀疑地问。

他空出的手爱抚着她丰满的臀形,她感到他在发笑。“我喜欢你的全部,包括你在我手下的感觉,你尝起来的味道……。身体的每个线条。我非常渴望你的身体,但你最吸引人的特征在这里,”他以指尖点点她的太阳穴。“你令我招迷。”他喃喃地道。“你一直吸引我。你是我见过最独特、最有挑战性的女人。从我在你家门厅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和你上床。

曼笛安静地站着,让他清洗、安抚她,持续热敷她腿间。做完后,他将她拉到床边,把她抱到铺着亚麻布的床垫。她的心抵着肋骨猛跳。房里的墙像是要瓦解了,只剩下黑暗、火光,和他们交缠的四肢。

“杰克,”她轻唤。他来到她的身上,让她感觉他的勃起轻刷着她的膝盖内侧。她抓住他的臀部,压挤那光滑的肌肤,像只以脚掌按摩的猫,令杰克靠着她的秀发喘息。她鼓起勇气,手探向他的坚挺,轻抚着,她的手指紧握着那抖动的坚挺。他移向一边,让她能尽其所能地以各种方式爱抚他。

她温柔地捧住他覆满毛发的欲望底部,感到比起硕大的坚挺,这里要来得冷而柔软。她的指尖伸向他的欲望起源。她试探地用拇指轻抚那绸缎般的顶端,使他握紧她的发丝,发出呻吟。

“这样会使你快乐吗?”她低语。

他发现自己难以开口。“是的,”他终于微笑道。“老天……。你要是再进一步取悦我,我恐怕就要爆掉了。”他将她的头扳过来,使他们能面对面。他全身布满汗水而闪闪发光,眼睛里燃起蓝色的火焰。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助她引导他的坚挺来到她腿间柔软、浓密的地方。他的手掌移至她的腿,拉它到他的腰上,使她更为开展。“用它,取悦你。”他说。

曼笛整个人转成红色。她慢慢握住他的欲望,将之移到她腿间的潮湿。随着他欲望顶端摩擦着她的私处,她的气息越来越粗重,而她体内流出的蜜汁使他的坚挺变得湿滑。

“杰克,”她呻吟,将他的欲望抵住她潮湿的密穴。“占有我吧,求求你。我要你进入我的体内,我要……。”

他以一个深吻打断她,舌尖挑逗着她,手捧住她的胸。“转过去,”他低语。“侧躺将你的臀部抵住我。”

他用手捏住她的乳尖,曼笛不禁呻吟。“不,我想……。”

“我知道你要什么,”他的唇吻遍她发热的脸。“吾爱。听我的话做,你会得到的。”

曼笛哀鸣地顺从他,被紧压着他的胸膛,他的身体有如汤匙般的贴进她。

她感到他的勃起抵住她的臀。她扭着身体靠过去,需求使她放开所有的矜持。他吻着、咬啮她的颈背、低声指点,鼓励她将腿张开、弓起背。让她吃惊的是他竟从背后进入她。他深深地进入她,直到她紧紧依附在他身上,曼笛不禁呻吟。虽然他很温柔,她还是有些不舒服,她的身体尚未习惯如此亲密的行为。

“痛吗?”他在她耳边低吟。

“有一点。”她喘息。

他轻抚她身前,从她的胸脯、她发颤的腹部,接着移向她所有疼痛的来源。他敏捷的指尖轻触那刺痛的地方,难以捉摸地挑逗着。每当曼笛想向前推进,便又转移阵地。

他尽力折磨她,又不让她解脱。这令她苦恼,直到她开始扭动。每次她臀部往前移,他就跟着往前,更加深入她的身体深处。疼痛消失了,每一次的冲刺都带给她喜悦,她越来越兴奋,紧咬着唇以免大声尖叫。

“杰克,杰克。”她呻吟,四肢僵硬,满身是汗,连头发都湿了。她握住腿间的手,想要达到被他控制的高潮。

“好吧,我的爱。”他深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将会赢得你要的欢愉。”他以手指轻揉她颤抖的地方,一边则在她的体内冲刺,温和地撞击着细致的肌肤。世界彷佛在感官中毁灭,爆出火花,她的身体狂喜地夹住他。她体内激起的涟漪,同样让他达到高潮。他呻吟地退出来,射在床单上。

曼笛疲惫而满足地转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背部。感觉到那些从前留下的疤痕,她以指尖轻抚着它们。杰克变得十分安静,他呼吸的频率改变,垂下睫毛,不让她看出他的心思。

她轻抚他的背,然后抚向他有力的背脊。再次发现疤痕,她轻触这些疤痕,彷佛在抚慰它们。“傅先生告诉我,你在肯纳佛学园替其它的孩童挨打,为了保护较小的孩童不受欺负。”她说。

杰克懊恼地紧闭双唇。“傅奥斯太多话了。”

“我很高兴他告诉我……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做出这样的牺牲。”

“那没有什么。我有像爱尔兰人那样厚的皮,那些鞭打对我来说,并不怎么痛,不像那些较小的孩童会怕痛。”杰克不在意地耸耸肩。

“别轻视你的作为。”曼笛紧挨着他,小心地发出同情的声音而非怜悯。

“嘘,”杰克温柔地将手指放在她的唇上,阴影落在她的颊上。“下次你会把我说得像个圣人。相信我,不是那回事。我小时候很野,长大后还是个放荡的人。”他沙哑地说。

曼笛用舌舔了舔他的一根手指,让他的手掌发痒。

她顽皮的轻舔让杰克有些讶异。杰克抽回手,对她咧嘴而笑,眼里的惨痛回忆已不复见。“小女巫。”他拉开床罩,让曼笛躺在光滑的亚麻床单上。“我想让你的舌头施展在更好的地方。”他喃喃地说,并用嘴封住曼笛的嘴。

正文 第十一章

曼笛的亲人对她不回温莎度假很不高兴,不满地写了一封信给她,但曼笛拒绝回复。通常她会花时间安抚他们的怒气,但日复一日,她越来越不在乎。

她现在的生活完全以狄杰克为重心。他们分开的几个钟头,显得十分难耐而缓慢。而夜晚总是在甜蜜的狂乱中匆忙度过。他总是晚上来,黎明前离开。在他怀里的每个小时,都令她对他更加渴慕。

杰克待她的方式与其它男人不同。他没把她当成文静的老处女,而是一个亲切、热情的女人。每当曼笛自制地表现出端庄的一面,他就会无情地嘲弄她,激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拥有的火爆脾气。然而,有时杰克情绪转变,不再嘲弄她时,倒是个温柔的情人。他会花上数个小时拥抱、爱抚她,极尽温柔地与她做爱。在这期间,他彷佛能看进她的灵魂,似乎对她全盘了解而令她吃惊。

如他们所协议的,杰克要她读《B夫人罪刑录》中的某些章节,当他要求他们也在床上按表操课时,看着她不安地扭动,他显然觉得很好玩。

“我做不到,”有天晚上她用被单盖住自己发红的脸,语焉不详地说。”我就是做不到。选个别的,其它任何的都行。”

“你答应要试一试的。”杰克眼中闪着愉快的光芒,一边拉开被单。

“我哪有答应过。”

“胆小鬼。”他吻着她的背脊顶端,并沿着她的背往下亲吻。她可以感觉到他正贴着她的肌肤微笑。“曼笛,勇敢一点嘛!你有什么损失?”他轻语。

“我会无法再尊敬我自己!”她想挣脱,却因他轻轻啃咬肩胛骨间的敏感区域而无法动弹。

“只要试一下,”他哄道。“我先做给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将她翻过来,亲吻她颤抖的腹部。“我想认识你的味道,”他低语 。“我想让我的舌头进入你。”

假如有可能因羞愧而死,她早就断气了。“或许以后吧,我需要时间习惯这个想法。”她说。

“你将我们的恋情局限于三个月,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眼里有着笑意与热情。他的唇在她的肚脐周围嬉戏,暖活的气吹着那小小的凹处。“一个吻 ,”他鼓励着,以指尖分开她双腿之间的绉折,引发一阵惊人的快感。“只在这里。那能有多难以忍受?”

在他指尖的触摸下,曼笛发出无助的叫声。“只有一个。”她心动摇地说。

他的唇往下移,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毛发,温柔地分开她的腿。他分开双唇,以舌探索着她,一圈圈地轻舔。她全身充满狂喜心理呐喊着要更多。看见他将头移到她腿间,她所有的思考都粉碎了。

“还要吗?”他嘶哑地问。不等她拒绝,他便再度低下头。他的唇再次吻着她的湿润,他的舌很有技巧,而且他没有再问,只做他想做的事。将头放在她腿间,他发出愉悦的叹息。曼笛不禁叫出声,身子扭动、颤抖着。知觉在她体内扩散,充斥每条血脉。她松软地躺在他的身下,她的身体渴望他甜蜜、磨人的吻。聚集的冲力将她推往更高的境界,使她再也无法抑制自胸膛涌出的呻吟。

他的舌滑进她的体内,温和地不断进出,使她的身体无助地起伏。他转移到她柔软的凸起,以舌吸咬,手指深入她两腿之间,戏弄着她光滑的内在肌肤,使她恳求解放,直到他俩都知道她会允许他做任何的事。

第二根手指滑进她的体内,深深探入以寻找她无法忍受的敏感地带,他温柔地戏弄、摩擦,吻得更用力。他平稳,有韵律地爱抚她,让她啜泣、叫喊,彷佛世界幸福地爆发了。

几分钟后,他把曼笛拉到身上,让她覆在他平坦的肌肉上,“你肯定有过许多恋情,才会这么有技巧。”她低语,心理感到一股嫉妒的刺痛。

他弯起眉毛,不清楚这是批评还是赞美。“事实上,我没有。”他把玩着她的鬈发,将它批散在胸前 。“我对这一类的事,从来都很谨慎。而且我老是忙着工作,根本没多少时间处理恋情。”

“那爱呢?”曼笛撑起自己,看着他阴暗的脸。“你从没疯狂爱上某人?”

“我从不让感情影响我的工作。”

曼笛突然笑了,将他前额的一绺黑发拨到后面。他有着美好的头发,浓密而亮,她轻轻的以手指抚摸 。“当感情妨碍到你,你能轻易地放弃,那不就是爱了。”

“你呢?显然你从没谈过恋爱。”杰克问,温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移动,直到手背起了鸡皮疙瘩。

“你怎能那么确定?”

“因为假如你谈过恋爱,就不会还是个处女。”

“真会挖苦人。难道人不能真诚地相恋而保持贞节吗?”

“不能,假如是真爱,那一定包括肉体的激情。否则男女之间无法真正彼此了解。”

“我不同意。我相信精神上的热情比肉体来得强烈。”

“对女人而言,或许是吧。”

曼笛拿起一个枕头,打向他笑开的脸上。“野蛮人。”

杰克低笑,轻易地抢过她的枕头,用大手抓住她的手腕。“所有的男人都是野蛮人。只不过有些人比较会隐藏。”他告知她。

“这刚好解释了我为何不结婚。”曼笛与他扭在一起,享受擦过他褐色裸体的触感,直到他的欲望勃起。“非常原始。”她沙哑地说。她持续扭动身子直到他呻吟地笑了。

“小姐,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今晚到目前为止我已尽力满足你了……。而你尚未回报我。”

曼笛低头堵住他的唇,热情地吻着他,赢得他激烈的反应。她觉得自己古怪地不像自己,淘气而不守规矩。“我会补偿你,我最讨厌不公平了。”她说,声音在喉间低鸣。

他们视线交集,她的眼神大胆,而他的眼睛则明亮而充满热情。杰克闭上眼,曼笛滑至他身下,她的唇在他紧绷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迟缓的痕迹。

对一个一直信奉“每件事情都该适度”教条的女人,跟狄杰克发展恋情对她心情的平静是一大灾难。她的情绪起伏极大,从与他相处时的快乐,掉到分开时的思念与沮丧。有时,她会感到忧郁有如朦胧的雾气包围。这与她苦乐参半的了解有关:她知道这一切只是短暂的,他们之间的热情很快就会结束。杰克不是真的属于她,永远都不会。曼笛越了解他,就越知道他不愿将自己完全献给一个女人。一个乐意在各方面冒险的人却不愿尝试最重要的事,她觉得很讽刺。

曼笛深感沮丧,她生平第一次想要一个男人的全部,他的心及身体。渴望狄杰克是她的不幸。但她提醒自己,这并不表示她的余生将孤单一人。杰克让她知道她是被人想要的,她拥有许多男人欣赏的特质。假使她要,在这段恋情结束后,她仍可以为自己找个伴。但此时……此时……。

留意别人的视线,曼笛小心地独自参加宴会,以相同的礼貌和友善对待杰克及其它在场的男士。她的言行没有一丝泄漏他们的关系。杰克同样小心地注意这些礼节,以夸张的敬意对待她,使她感到恼怒又好笑。几个星期过去了,然而,对于他们之间的恋情及保密的必要,杰克开始感到不悦。不能公开说她是他的人,显然让他困扰。必须与人共享她的陪伴,更加深了他的挫折感。他们一起参加音乐晚会时,他终于向曼笛承认了这点。他在中场休息时间把她拉走,带她进入一间没人使用的小会客室。

他将两人锁在阴暗的房间里。”你疯了吗?”曼笛叫道。”可能会有人看见你将我拉出大厅。假如被人发现我俩同时失踪,会有闲言闲语的。”

“我不在意。”他的手臂圈住她,让她靠着他结实的身体 。“过去一个半钟头,我不能和你坐在一起,还要装作不在意别的男人凝视着你。该死,我现在就想跟你回家。”

“别荒谬了,”她简短地说。“没人看着我。我不知道你假装嫉妒有什么用意,但是,我像你保证没有那个必要。”

“男人有没有看你,我当然知道。”他手摸着她红褐色丝绒礼服的紧身部分,手掌握住她露出的曲线。“你今晚为何穿这件礼服?”

“我上次就穿过了,你似乎蛮喜欢的。”当他温暖的手抚过她柔软的肌肤,她颤抖了一下。

“我私底下喜欢这件衣服。”他说。“但我不希望你在别人面前穿它。”

“杰克。”她不禁笑了,才要说话,杰克已低头亲吻她胸前的肌肤。她的笑声中断。“别这样,”她轻语。他的舌贪婪地侵袭她的乳沟 。“我们会被发现的……。喔,在音乐开始前,让我回去。”

“我忍不住。”他声音温和而沙哑,温热的气息吐向她的肌肤。他将她的身体抵住,亲吻她。他饥渴地探索她,像在品尝白兰地。

曼笛的惊慌被强烈的欲望淹没,她无法呼吸也不能思考,她的身体无助地任他索求。他拉住她的裙子,粗鲁地将手伸进她的衬裤,她不禁害怕他会将她的衬裤扯破。她的手指滑到她的腿间,探寻、抚摸她的蜜处。她使尽地扭动 ,“不要现在。”她无力地抗议。“再过几小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你可以等到那时候。”

“我等不及了。”感到她的潮湿,他的呼吸更加急促。他解开她衬裤的带子,让它掉到她的脚踝。胡乱地解开自己的长裤后,他将她抵在关上的门上,亲吻她的颈项,他刮过的下颚生出的短须摩擦着她,使她皮肤有些刺痛。

“杰克。”她低唤,将头往后倾。即使她的心跳因害怕被发现而激烈的加快。

他的唇炙热而激情地堵住她的抗议。她不再抗拒怀有罪恶的欢愉。她回吻他,饥渴地放松身体,张开双腿让他的腿伸入。他的坚挺轻触她,用力而温柔地进入,他不自觉地扭动以配合他。他更加深而确实地滑入她的体内。曼笛满足地发出呻吟,她的身体紧紧夹住这甜蜜的入侵。他一手抓住她的膝盖,将她的腿抬得更高,在她体内用力地冲刺。

她颤抖,身子攀在他身上。她跟着他的律动放松,感到一股疲惫的温暖弥漫全身。他们的衣物发出沙沙声,除了他们潮湿、赤裸而发热的下身以外,他们中间只隔着皱成一团的丝绸衣物。她往后靠着门,身体随着每次的冲刺而颤动。她完全为他所著迷,不在乎他们所冒的险,只想享受结合的快乐。他在她颈边激动地耳语,温柔地摩擦,直到她发热地达到了高潮。他以唇封住她发自喉间的叫喊,随后如往常一样,想在达到高潮前滑出她的身体。但突然间,他被一种原始的冲动所吸引,他没有离开,反而更紧地挨上去。他庞大的身躯因有力的释放而颤抖,他对着她湿透的肌肤轻声叹息。

他们依然余波由存地交缠在一起,粗重地呼吸着。他温柔地吻着她,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该死,我不该这么做。”他小声地喘着气说。

曼笛感到晕眩而无法回答。从一开始,他们就有避孕。这是杰克第一次让怀孕有可能发生。她算算可能受孕的日子。”我想应该没问题。”她低语,将手放在他的脸庞。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她感到他的下颚紧绷,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苏菲!”曼笛不信地叫喊。她匆忙穿过家里的门廊,来到等候她的大姊面前。

“你应该先通知我,让我能有所准备。”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是否还活着。”她尖锐的回答,使曼笛不禁笑了。

虽然苏菲天生爱管闲事又霸道,她同时也是个具有母性直觉的可爱姊姊。家人对曼笛不当举止有意见时,常是她出言安抚。她强烈反对曼笛成为小说家,并搬到伦敦。苏菲写的信总是充满告诫,常令曼笛发笑,因为她的信老提醒她要小心都市的诱惑。就算她知道曼笛生日那天雇用一个男妓,或许也不会吃惊。她的大姊似乎是极少数可以看出曼笛性格上偶尔会出现鲁莽的人之一。

“我活的很好,”曼笛高兴地说。“只是有点忙。”她望向姊姊熟悉的身影,满是爱意地微笑。”你看起来不错,苏菲。”多年来,苏菲依然保持肩膀微圆的柔和体态。头发一样整齐地在脑后梳成发髻,身上也还散发着母亲最偏爱的甜蜜香草味。苏菲正如她的外表一样是位迷人的乡间女士,绰绰有余地应付无聊但值得尊敬的丈夫和五个吵闹的小孩。

苏菲抓着她,将她从头看到脚。“我怕你生病了,这是唯一我想得出你坚持不回温莎的理由。”

“你只想得出一个理由?”曼笛反问,笑着带姊姊进入屋内。

苏菲弯起嘴角 。“向我解释,为何我要被迫来这里看你而不是在家里接待你。你没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但你答应一月时会来。可是现在都二月中旬了,你一点讯息都没有给我。别跟我瞎说你太忙了。你一直都很忙,但你从前还是会抽空回去。”

她拿下一顶设计精美而实用,顶端微斜的蓝色羊毛旅行软帽。

“我很抱歉让你这么麻烦。”曼笛道歉,接过姊姊的帽子和方领外套。“不过,我很高兴你来这里。”她将衣物挂在门厅的置物架,确定它们牢牢挂在瓷制的挂钩上。

“进来吧,”她请求。”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准备了一壶茶。从温莎来的一路上顺利吧?”

“仆人呢?”苏菲疑惑地打断她的话,跟着她进入乳白色与蓝色相间的客厅。

“苏珊跟罗兰到市场了,查理去酒馆。”

“好极了。现在我们能暂时有一些隐私,让你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会认为有什么事情发生?”曼笛闪避道。“我向你保证,我的生活跟以前一样。”

“你是个差劲的骗子。”苏菲平静地告诉她,在长椅上坐下 。”曼笛,我要提醒你温莎离城里不远。我们知道伦敦发生的事情,有谣言指向你跟一位特定的绅士。”

“谣言?”曼笛不安地看着她。

“而且你看起来不太一样。”

“不一样?”突然的尴尬,让曼笛深觉罪恶地脸红,像只胡涂的鹦鹉重复着姊姊的话。

“见到你,我怀疑这些谣言是真的。你肯定再与某人交往,不是吗?”苏菲抿起嘴,看着妹妹 。“当然你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我早已接受你不是遵循常规过活的人。否则,你早就嫁给住在温莎的一名男子,并住在家人附近。但是,你卖掉白家的祖屋,搬到伦敦,努力追求事业。我常告诉自己,如果这样能使你快乐,那么我很乐于你去做。”

“谢谢支持。”曼笛有些讽刺地插嘴。

“然而,你现在的行为将危及你的未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让我帮你把事情解决。”苏菲严肃地继续说。

曼笛想以谎言反驳苏菲以遏止她的怀疑。但与苏菲对视良久后,她不禁热泪盈眶,眼泪顺着脸庞落下 。“苏菲……我现在需要的是个能了解我的聆听者,而不是批评我行为的人。你能为我办到吗?”

“当然不能。”苏菲爽快的回答。“假如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良好的判断而受惠,我对你有何用处?不然,你干脆向最近的树干倾吐秘密算了。”

曼笛慌乱地笑了,用袖子擦干眼泪。“喔,苏菲,我怕你会对我的招供感到吃惊。”

茶冷掉的同时,曼笛说出她与狄杰克的关系,谨慎地模糊一些细节,比方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苏菲面无表情地倾听,不予置评,直到曼笛眼泪汪汪地说完。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吃惊。我很了解你。曼笛,我从不觉得你会永远快乐地独自生活。虽然我不赞成你的行为,但我可以了解你需要人陪伴。我必须指出要是你当初听我的建议,嫁给温莎的一个好人,你就不会陷入目前的困境了 。”苏菲想一想,说。

“很不幸的,没人可以一出门就爱上一个合适的男人。”

苏菲不耐地摆摆手。“爱不是重点,亲爱的。你以为我为什么甘愿嫁给亨利。”

曼笛因这个问题愣住了。“为什么?我从没想过你有可能不‘甘愿’。你和亨利在一起时,总是看起来很快乐。”

“没错,”苏菲快活地回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我刚嫁给亨利时,并不爱他。但我看出他有令人仰慕的特质。我知道自己想要有家庭,在社会上有稳固的地位,我需要一个可敬的伴侣。至于爱或是与它类似的感情,最后也产生了。我享受也重视与亨利共有的生活。你也可以拥有这些。只要你愿意抛弃固守的独立,和罗曼蒂克的幻想。”

“假如我不愿意呢?”曼笛低语。

苏菲直视她 。“那么你将越来越糟。逆游的人总是会遇到更多的困难,我只是讲实话。曼笛,你知道我是对的。我要特别强调,你必须让你的生活符合常规。我建议你立刻结束这段恋情,并且找位会跟你结婚的人。”

曼笛轻抚疼痛的太阳穴。“但我爱杰克,我不想要其它人。”她低声说。

苏菲同情地望向她。“不管你信不信,亲爱的,我了解。然而,你心理明白像狄先生那样的人,就如同好吃的甜点。很可口,但通常对身体不好。再说,嫁给喜欢的人又没罪,事实上我认为那样胜过嫁给心爱的人。友情总是比热情持续更久。

“怎么了?”杰克平静地问,轻抚着曼笛的背部。他们躺在纠结的床单上,他们做爱过后,潮湿的空气中有着像海水般咸咸的味道。杰克向前倾,亲吻她洁白的肩膀后面。“你今晚有些分心。这跟你姊姊今天来访有关吗?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事实上,我们聊了很久。她回温莎之前,给了我一个非常理想的建议。”听到他对她姊姊提出的“理性建议”发出咒骂,曼笛皱起眉头。她以手撑起自己 。“我无法不同意她的许多看法,即使我不想做。”她说。

“什么意见?”他的手放在她的背上,拇指轻轻停在她脊椎的凹处。

“苏菲听到有关我们的谣言。丑闻正在酝酿,我必须马上终止这段恋情,否则就有可能名誉全毁。”曼笛露出苍白的笑容。“我会失去许多,杰克。假如我失去名誉,我的整个人生都会改变。人们不会再邀请我参加社交集会,许多朋友也不会再跟我交谈。最有可能的是我恐怕必须搬到偏僻的乡下或是移民国外。”

“我有一样的风险。”杰克指出。

“不会的,你很清楚男人在这方面不会遭到像女人一样的批判。我会被社会唾弃,而你只会受到小小的责备。”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充满怒气。“我不准你提早一个半月结束这段恋情!”

“我不该答应这项协议,”她转身,忧伤地叹息。“真是疯狂,我当初没想清楚。”

杰克将她拉回胸前,双手充满占有欲地在她身上游移。”假如你担心丑闻,我可以想办法更谨慎。我可以在乡间买栋房屋,我们可以在那里幽会而没有人会注意到。”

“杰克,没有用的。这……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曼笛突然感到很狼狈,无助地思索适当的字眼。然而却想不出来,对自己的软弱,她不耐地叹息。“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只因为你古板的姊姊说了几句话,你就要结束我们的关系?”他难以置信地问。

“苏菲只是证实了我感觉,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错的,但我无法面对现实,直到现在。请你别让事情变得更难过。”

他粗鲁的咒骂,压住她的背部,强壮的身体逼进她。他面无表情,但曼笛了解到他正在快速地思考。他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声音说:“曼笛,我不想失去你。你我都知道三个月的协议不过是场游戏,这段恋情不会局限于这么短的时间。一开始我就知道可能会有丑闻,我会保护你不因我们的关系而受伤害。”

“你怎么可能让我远离丑闻?”曼笛困惑地问。”你是说你会为了挽救我败坏的名声而跟我结婚?”

“假如有必要。”他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曼笛。

但他眼中的不乐意显而易见,曼笛了解跟任何人结婚对他来说,都会是一件非常不愉快的职责。“不必,你一点也不想当丈夫或父亲。我不会勉强你……。或我自己。我应得到更好的看待,而不是被视为你肩上的重担。”

这些话语彷佛悬在半空中。望着杰克平静的脸,曼笛感到失望而悲伤。他只想跟她止于谈情,从未装出想与她更进一步。“杰克,我会一直怀着……钟爱思念着你。我希望我们还能一起共事,我非常希望与你保持友好的关系 。”她不安的说。

杰克以陌生的表情看着她。他弯起嘴角,眼里闪着怒火。“原来你想要的是友谊,而你对我的感觉仅是钟爱。”他温和地说。

曼笛强迫自己面对他的凝视。“没错。”

她并不完全了解他脸上闪过的痛苦。那是一种深受伤害的表情,但是她不相信他有喜欢她到那种地步。也许是因为他的自尊受损了。

“该说再见了,你了解的。”她低语。

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何时可以再见到你?”他语气不佳的问。

“也许几个星期后吧。”她迟疑地说。“希望到时我们能像朋友一样地打招呼。”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而伤感的沉默,直到杰克再度开口。“那么我们就以我们认识的方式说再见吧。”他以粗糙的手握住她。曼笛一直想过也写过情人分手的场景,但没有一个是如此严重而急迫,彷佛他想伤害她。

“杰克!“她抗议。他松开手,不再惩罚似的紧抓她。

“再展现一次对我的钟爱,不算过份的要求吧?”杰克以膝盖撑开她的腿,直接进入她的体内。曼笛喘息,感到他在她体内深处冲撞,需求而有力的节奏使她全身都起了回响。新生的欢愉持续攀升,她的臀随着每次的撞击而摆动。她闭起眼睛,任他吻着她的胸脯,含住她的乳尖,轻咬又舔。她奋力地想更贴近他,整个身体靠上前去,渴望他的体温与重量。他亲吻她,饥渴地覆住她的唇。一阵阵高潮袭来,使她不住呻吟,有如热浪洗过全身。他粗鲁地抽离,剧烈地喘息。整个释放后,他身体颤抖而紧绷。

平常他们做爱之后,杰克总会抱着她、轻抚她。但这次他起身离开床边,粗重地呼气。

看着杰克捡起衣物,沉默地穿上。曼笛咬着唇,力持镇静。如果她以另一种较适当的方式向他解释,也许杰克便不会如此生气了。她想说些话,但她的喉咙抽紧,说不出话来。最后,她只能发出陌生而破碎的声音。

听到她微弱的声音,杰克探索地瞥了她一眼。见到她脸上明显的痛苦似乎并没有抚慰他。事实上,只有令他更沮丧。

“我跟你还没完,曼笛。我会等待。”最后他冷酷而倔强地将话从咬紧的牙间吐出来。

曼笛从不知道他走后一个人独自留在房间,会如此沈静。她抓住身旁还留有他体温与气味的亚麻床单,努力让自己静下来思考。他们并没有承诺彼此,也没有许下任何誓言……。他们都不敢相信任何事会持久。

她想过最后分手时的痛苦,可是没料到会有如此的失落感,彷佛失去的是身体的一部份。将来她会发现这段恋情改变了她,她将与从前完全不同。但现在她正忙于摆脱充塞心中想忘怀的细节,像是杰克深蓝色的眼睛、唇齿的芳香、他热情压着她时的潮湿体热……。他迷人低沉的嗓音。

“杰克。”她低喊,将脸埋在枕头里啜泣。

杰克迎向二月夜里的寒风。他将手深深藏进口袋,毫无目的也无方向感的漫步。走到哪儿或走多远对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停下来。他觉得有如喝了变味的浓缩威士忌,使他嘴巴干涩,头像是塞满了羊毛。一个他如此想要的女人竟然不要他,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了解曼笛对丑闻及其结果的恐惧,但他似乎不能接受无法再见到她、跟她说话、占有她……。以及他们的恋情就这样突然成为过去式。

他并不责怪曼笛的决定。实际上,如果他是她,在这种情况下也会作出同样的抉择。但他还是觉得生气和失落。比起跟其它人,他觉得与曼笛更亲密。他说出许多自己都难以坦承的事。他不会只想念她的身体,他喜欢她敏锐的机智、轻松的笑声……。他喜欢与她共处一室,虽然他无法全然解释,为何她的陪伴能带来如此全然的满足。

停止内心升起的挣扎,他大可现在就回到她身边,与她争论、哄她,一直到她答应让他回到床上。但那不是她想要的……。对她而言,那不是最好的。杰克加快脚步,远离曼笛的家。他暗自发誓会如她所愿,给她想要的友谊。不管怎样,他会想办法将她逐出他的心灵。

正文 第十二章

伦敦社交季在三月展开,照例有许多晚宴、舞会、宴会跟茶会。每个社会阶级都有各自的社交活动。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贵族为了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好传宗接代所举办的聚会。但是稍有头脑的人都会小心避免这一类的贵族聚会,因为期间的谈话多半是无聊的自吹自擂,身陷一堆浮夸的白痴之间。

大家比较喜欢的是所谓上流中产阶级的邀宴,也就是一些血统不那么高贵,但有钱或有名的人。这个圈子包括一些政治家、富有的地主、生意人、医生、报业人士、艺术家,甚至是一些荷包满满的商人。

自从搬来伦敦,曼笛收到过许多邀请,包括晚宴、舞会、私人音乐会、戏剧公演,但最近她推掉了所有的邀请。

虽然过去很喜欢这类活动,但她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在此之前,她从来都不真正了解什么叫“心情沉重”。她已经四星期没有看到杰克,一颗心像铅块般痛苦的压在肺部和肋骨之上。有时候连呼吸都变成费力的苦工。她不屑自己这样对一个男人魂牵梦萦,也厌恶这种无用的情绪起伏,但就是停不住。当然,时间会减轻她的渴望,只是一想到没有杰克的未来岁月,心理就充满抑郁。

因此当傅奥斯来收连载小说的最新修订槁时,就变成曼笛打听他老板消息的最佳对象。杰克似乎永不满足的拼命追求更高的成就。他收购了一家叫做‘伦敦评论报’的报社,据说它的发行量高达惊人的十五万份。他又开了两家店,还买下一家新的杂志社。传言杰克手上的资金足以收买英格兰任何一个人,而狄氏公司年度现金流量更逼近百万英镑。

“他就像颗慧星,”傅奥斯向她坦承,一边用他一惯的姿势调整着眼镜。“超过身边所有的人跟事,一个人拼命往前冲。我几乎没看过他好好吃完一餐饭,而我很确定他从来不睡觉。每天大家都下班了他还在工作,早上还没有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曼笛问道。“我还以为杰克会想要好好放松,享受自己的成就。”

“大家都这么想,”傅奥斯阴郁的回答。“但他显然只会让自己提早踏进棺材。”

曼笛忍不住猜想,杰克会不会想念她。也许他埋头工作是为了让自己没有时间来想这段关系。“傅先生,”她有点尴尬的微笑问:“杰克最近有没有提到我?或者……有没有请你转达甚么话?”

傅经理小心的让自己面无表情。完全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杰克有没有谈过他跟曼笛的关系,或表露任何感情。“他好像对《佳人未央歌》第一集的销售很满意。”奥斯有点太过愉快的说。

“好吧,谢谢你。”曼笛挤出一个微笑来掩饰失望和渴望。

既然发现杰克努力想把他们的关系抛在脑后,曼笛知道自己也该这么做。她重新开始接受邀请,而且强迫自己欢笑、跟朋友交谈。然而,事实上任何事都无法消除她的寂寞,而且曼笛发现自己总是在等待着,想要听到有人提起狄杰克,多短暂都好。他们总有一天会刚好参加同一场活动,这样的想法让她的心理既害怕又期待。

曼笛很意外收到一封邀请函,请她参加史文生一家即将在三月举办的舞会,曼笛跟史家人只有过一面之缘。她模糊的想起是在某次宴会的时候,戴泰德律师介绍她跟史家老夫妇见过面。史家在南非拥有一座钻石矿脉,为这个声誉卓著的家族增添了财富的光彩。

曼笛受好奇心所驱使,决定要参加。她为此特地穿上最精致的衣裳,一件淡粉红色的细缎礼服,镶着白色绉纱的低领露出肩头。曳地长裙在走动的时候窸窣轻响,偶而露出由粉红缎带系住的蕾丝舞鞋。她把长发松松绾成髻,几束发丝轻垂在脸颊和颈项上。

史家华厦是古典英式风格、设计庄严的红砖建筑,配上巨大的科林多式柱,矗立在石版铺地的广大庭园上。舞会大厅的天花板绘制着几可乱真的四季象征,与以花叶为主调的精工拼花地板相互辉映。两盏曼笛所见过最大的水晶吊灯照耀着数百位群集的宾客。

曼笛刚刚抵达,史家三十出头的长子史可文立刻过来迎接她,胖胖的他,一身打扮令人咤舌。他的头发上别着熠熠生辉的钻石发饰,鞋子镶着钻石绊扣,外套上缝着钻石钮扣,十个指头都带着钻石戒指。曼笛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奇观,无法相信男人会把自己弄成这样珠光宝气。史可文骄傲的抚过闪闪发光的外套,对着她微笑。“你显然被我的光彩震住了。”

“我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曼笛冷冷的回答。

史可文误会了她话里的意思,靠到曼笛的身边偷偷的耳语。“想想看啊,我亲爱的……。嫁给我的好命女人也可以打扮成这样呢!”

曼笛无力的微笑着,感觉得到那些满脑子想结婚、以及想替她们的被监护人找到乘龙快婿的贵妇们嫉妒的视线纷纷射过来。真希望能一次向她们全体声明,她对这个可笑的纨绔子弟一点兴趣都没有。

很不幸的,史可文一整晚都黏着她不放,他似乎决定将赐与曼笛为他写传记的无上光荣。“虽然这会牺牲我宝贵的个人隐私,”他沉思着说,满是钻石闪烁的肥手稳稳握住曼笛的手臂。“可是我不能再拒绝大众对精彩故事的渴望。而只有你,白小姐,才有能力捕捉到‘我’这个主角的精髓。我发誓你会非常喜爱写作的过程,根本不会觉得是在工作。”

“我真谢谢您的抬爱,”她既好气又好笑的含糊回答着,一面四下寻找逃脱的机会。“只可惜我必须承认,传记并不是我擅长的……。”

“我们找个安静的角落谈吧,”他打断曼笛。“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直坐在一起,我要你听听我的故事。”

听到这个提议,曼笛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史先生,我不希望霸占您的时间,还有许多女士渴望享受您的陪伴……。”

“她们只好设法安慰自己,”他懊恼地叹着气说。“我只有一个,而今天晚上,白小姐,我是你的。来吧。”

曼笛被拖往角落的丝绒沙发时,正好看到狄杰克不悦的面孔。他的出现让曼笛的心一阵乱撞。她完全不知道杰克会来参加这场舞会……她好不容易才装出没有太明显盯着他看的样子。杰克一身的帅气,穿着正式的黑色礼服的他庄严而尊贵,黑色的头发向后梳。他跟一群男士站在一起,从白兰地酒杯的上缘,带着一种嘲弄的满意看着她。看到曼笛的窘况,他笑着露出闪烁的白牙。

曼笛满腔的渴望瞬间化为燃烧的怒火。这个邪恶的坏蛋,她跟在史可文肥胖的身形之后,愤恨地瞪着他。杰克之乐于看到她受苦受难,应该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史可文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不停的自说自话,大致上都在谈述他的起步、成就跟看法,曼笛的怒气渐渐上升,到了快尖叫的地步。她一面啜着杯子里的调酒,一面看着宴会里其它人快乐的跳舞、欢笑、谈天,而她却得困在这张沙发上,听这个自以为是的人吹牛。

更糟糕的是,每次只要有人靠近,看起来好像就快要解脱的时候,史可文却总是挥手把人赶走,继续跟曼笛唠叨个不停。正当她打算要装病或昏倒以求脱身的时候,援手却来自她最不想要的人。

杰克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面前,完全不理会史可文想赶他走的企图。“白小姐,”他低声说。“今天晚上很愉快吧?”

曼笛还来不及开口,史可文就先抢先回答了。“狄先生,你将有幸第一个知道这个好消息。”他得意洋洋的说。

狄杰克扬起眉毛望着曼笛。“好消息?”

“我刚刚说服白小姐帮我写传记。”

“是吗?”杰克略带责备的看了曼笛一眼。“也许你忘了,白小姐,你有义务履行已经跟我签订的合约。尽管你对这个机会满腔热诚,我想你还是必须把它暂时延后。”

“你的要求是合理的。”她小声的说,觉得气愤跟感激所混合的情绪几乎要把自己噎死了。她悄悄用眼神递出一个讯息:“再不救我,小心我的报复”。

狄杰克一鞠躬,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我们是不是可以进一步谈这件事?也许一边跳支华尔兹?”

曼笛不需要进一步的邀请。她几乎是由那张越来越像刑具的沙发上跳起来,紧紧抓住狄杰克的手。“很好,如果你坚持。”

“喔,我的确坚持。”他保证。

“可是我的故事……。”史可文抗议着。“我在牛津念书的故事还没说完……。”他气急败坏的说,杰克则引领着曼笛走向舞池中,加入一对对旋舞的男女。欢腾的华尔兹舞曲洋溢在空气中,但这欢乐的旋律却无法消弥曼笛的不快。

“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杰克问。他握住曼笛戴着手套的手,手臂环绕着她。

“谢你什么?”她酸溜溜的回答。在沙发上坐太久,她麻掉的双腿根本不想跳舞,但是终于能够松口气远离虐待她的人,这点痛也不算什么了。

“谢我把你从史可文身边就出来阿!”

“你‘等了’两小时才过来,”她简单的说。“我才不会谢谢你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迷上史可文呢?”他故作无辜的问。“很多女人觉得他很迷人啊!”

“是啊,他可喜欢她们呢!你居然让我被这个我见过最装腔作势的混蛋折磨两小时。”

“他受人敬重、教养良好、未婚又有钱,你还挑什么?”

“他一点教养都没有,”曼笛带着几乎不压抑的愤怒回嘴。“就算有吧,他也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自己。”

“关于宝石,他知道的可不少。”杰克不痛不痒的评论着。

曼笛气的想当场揍他,就当着这许多跳着舞的人们。看出她的表情,杰克笑著作出一副悔悟的样子。“对不起,说真的。来吧,我会补偿你的。告诉我今天晚上你最想认识谁,我会立刻安排。任何一个人。”

“不必了,”她不情愿的说。“被史可文缠了这么久,我的脾气非常不好。我现在只配跟你作伴啦。”

他的眼睛笑得发光。“那就跟我跳支舞吧。”

杰克带着曼笛跳起华尔兹,他的动作简洁,在某种成度上弥补了他们身高的差距。他的身高,以及隐藏在文雅的晚宴服里的身体所拥有的力量和干练,再次令曼笛感到惊讶。

就像曼笛所期待的那样,他是个杰出的舞者,不但熟练,而且优雅。他坚定的带领着曼笛,绝不让她跳错任何一步。他的手有力的放在曼笛的背后,恰到好处的给她必要的支撑和带舞的轻压。

浆过的亚麻布香味,混合着他皮肤的味道,咸咸的、干净的气味,在添上一丝古龙水的辛香。比起曼笛认识的其它男人,他好闻得太多。而曼笛讨厌这样的体会,要是能把它的味道装进瓶子里,倒在其它男人身上那该有多好。

欢愉的音乐在他们身边流转着,曼笛觉得自己在杰克坚定的怀抱中渐渐放松。她年轻的时候不常跳舞,她认识的男人都认为她太严肃了,不可能喜欢这样的活动。虽然还不到作壁花的程度,但她的确不是抢手的舞伴。

当他们随着其它人一起旋转、回转的同时,曼笛注意到杰克脸上细致的变化。他们分开的几周里,杰克似乎失去了一些活跃与得意。他看起来老了一些,嘴角的两边都多了新的纹路,浓密的眉间也不时会出现两道皱纹。他瘦了,使他的颧骨变得更加突出,也更强调了下颚有力的角度。而经常的睡眠不足也让他的双眼下添上暗影。

“你的样子很累,”曼笛率直的说。“你要多睡一些。”

“我因为渴望你而枯萎,”他的语调轻松而嘲弄,听起来完全是反面的意思。“这是你希望听到的答案吗?”

这样温柔的戏弄让她全身僵硬。“放开我,我的鞋带松掉了。”

“再等一下。”他的手停留在曼笛的背脊上。“我有些好消息要告诉你,《佳人未央歌》第一刷完全抢购一空。第二集的需求量非常高,所以我这个月会加倍印刷。”

“喔,真是个好消息。”两个人之间强大的张力降低了她通常会感到的喜悦。“杰克,我的舞鞋……”

“真是的。”他嘟囔着,停止华尔兹的旋转,带着她离开舞池。

他领着曼笛向舞厅角落的一张镀金椅子走去,曼笛一路上倚着他的肩膀。她默默的诅咒那双舞鞋,还有把它们系在脚踝上细致的缎带,感觉到缎带不停变松,她几乎穿不住鞋了。

“坐。”耳边传来杰克简洁的命令,他则跪在曼笛的身边,伸手抓过她的脚。

“别闹了。”曼笛焦急的说,注意到四周有趣又好奇的眼光。

一些宾客甚至躲在扇子或带着手套的双手后偷笑,等着看道貌岸然的白曼笛小姐如何被狄杰克这样的恶棍摆弄。“人家在看我们。”杰克脱下她舞鞋的时候她放低声音说。

“不要紧张,我又不是没看过松掉的舞鞋。事实上,有些女人甚至故意把舞鞋鞋带弄掉好趁机向舞伴展露脚踝。”

“如果你在暗示我会耍这种花招来…来……。那你就比我想象的更不可救药的自恋。”曼笛难堪的红着脸,看着他,杰克则看着她脆弱的舞鞋,突然笑了。

“怎么了,白小姐,”他低语。“你可真虚荣啊!”

曼笛当初一时冲动买下这双舞鞋,即使这双鞋的设计一点都没有考虑到实用性跟品质。这双鞋几乎只是用一些蕾丝和缎带系在一起的鞋底和一吋鞋跟,再加上脚趾部分的一些绣花。将鞋子固定在足踝上的缎带其中一条断成了两截,杰克用灵巧的手指将断掉的两头打成一个结。

杰克装出若无其事模样地把她的舞鞋套回脚上,在把缎带系紧在脚踝上。但眼睛里的一丝笑意泄了他的底,很明显的,他相当享受曼笛的无助和他们所吸引的目光。曼笛始终把脸转开,拼命专注在她放在腿上、绞在一起的双手上。

帮她穿鞋的时候,杰克小心翼翼不让曼笛的脚踝春光外泄,他短暂的用手扣住她的脚背并牢牢固定住。曼笛一向都不喜欢自己的腿,觉得它们又壮又短。从来没有人将诗歌献给有双实用脚踝的女人,诗歌赞送的都是脚踝纤细秀雅的女子。然而这双不浪漫的脚踝却极度敏感,她颤抖着,感受到杰克的紧握以及他穿透长袜而来的体温,灼痛了其下的肌肤。

尽管只有一瞬间的接触,曼笛的感受却深入骨髓。她狼狈的感受到即将涌现的欲望,口干舌噪的感觉,还有窜过全身、让她神经震颤的欢愉。突然间她不再在意两人正身处人潮拥挤的舞厅。曼笛只想和杰克一起沉醉在光亮的地板上,将双唇印在他的肌肤上,拥抱着他的重量,直到感受到他亲密的炙热在自己的体内穿透。身处在如此文明的环境下,脑海里奔驰的却是最原始狂野的念头,让她觉得害怕又昏眩。

杰克放开她穿好鞋的脚,在她面前站起身来。“曼笛。”他静静的说。曼笛可以感觉到他的眼光注视着她低垂的头。

曼笛无法抬起头来看他,她甚至几乎不能言语。“请让我一个人坐一下,”她终于低声的挤出一句话。“谢谢你。”

很奇妙的,杰克似乎了解她心理的冲突,因为他鞠躬致意后便顺从的离开了。

曼笛长长的深呼吸几次,藉以厘清她的思绪。跟杰克分开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减轻曼笛对他的欲望,心中满溢的渴望和寂寞把她逼到几乎绝望的地步。她该如何忍受跟他不期而遇的场面?该不会她的余生都要受这样的折磨?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白小姐?”

一个低沉的声音愉快的落在曼笛的耳边。她抬起忧郁的目光,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高大、褐发夹杂着银丝的男子向她走来,蓄着胡须的平凡面容上带着微笑。看到曼笛犹豫的神情,他眨了眨巧克力色的双眼。“我并不期望你会记得我,”他以一种自我贬抑的态度说。“可是我们在狄先生的圣诞舞会上见过,我是……”

“当然啦,我想起来了,”曼笛带着浅浅的微笑说着,为自己及时想起他的名字松一口气。这位男士是著名的童话故事作家,他们在圣诞节的时候有过一席愉快的谈话。“很高兴再见到你,贺叔叔。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也来参加这场宴会。”

听到她称呼自己的笔名,贺理查德笑了。“我真不懂,为什么在场最美丽的女士竟然没有在跳舞。也许你愿意赏光跟我跳支方块舞。”

她很遗憾的摇摇头。“我右边的鞋带大概撑不过一支舞。要是我今天晚上能不让这只可恶的鞋飞掉,就算很好运了。”

贺理查德用一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拒绝的样子打量着她。曼笛给他一个微笑以减轻他的不安。“可是,”她补充道。“我想我还可以走到餐桌那边,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好心陪我走过去?”

“这是我的荣幸,”他诚恳的回答,并且伸出手臂展现出风度。“自从在狄先生的圣诞晚宴上和你谈过话之后,我一直非常想再见你一面。”他们慢慢朝餐室走过去的路上他这么说。“可惜你最近很少出现在社交圈。”

曼笛锐利的望了他一眼,猜想他是不是听到过自己跟杰克有一段情的传闻。可是贺理查德的表情和善又有礼,一点都不像来指控或影射的样子。

“我一直忙着工作。”她急促的说,试图隐藏突然浮现的羞耻剧痛,她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情绪。

“当然啰,像你这样有天分的女性……而且要创作出如此令人难忘的作品是需要时间的。”他带着曼笛走到餐桌边,招手请一位侍者来帮她装菜。

“你呢?”曼笛问。“最近有创作新的童话故事吗?”

“恐怕没有,”贺理查德愉快的说。“我最近把时间都花在我妹妹和她的孩子身上。她有五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就像一窝小狐狸一样天真又调皮。”

“你很喜欢小孩。”曼笛用略带疑问的语气说。

“嗯,非常喜欢,孩子们有能力提醒我们记得人生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那是什么?”

“还有什么?当然是爱和被爱啊!”

曼笛被他单纯的诚恳所震动,她感觉到自己唇上浮起惊异的微笑。一个不怕表露感情的男人是很难遇到的。

贺理查德棕色的双眼稳定而温暖。但当他继续说下去时,他修饰整齐的胡须所围绕的唇部线条因遗憾而变得柔软。“我和我去世的妻子都很遗憾我们没有孩子。没有小孩的屋子让人觉得太过安宁。”

他们沿着餐桌前进的一路上,曼笛一直面带微笑。贺理查德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士,仁慈又聪慧,虽然外表不英俊却非常吸引人。他宽阔而对称的脸孔有某种东西,加上他大大的鼻子和感情丰富的棕眼,让曼笛觉得极度动人。这种长相就算朝夕相对也不会觉得厌倦。之前她因为迷惑于杰克的魅力,而没有注意到贺理查德。现在,她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也许你会准许我偶而去拜访,”理查德建议。“天气转好的时候,希望有幸可以用我的马车载你去兜兜风。”

贺理查德不是童话故事里的英雄,也不是小说里潇洒的主角,而是一位安静、稳重而且跟她有共同兴趣的同伴。理查德绝不会让她觉得天旋地转,只会帮助她更加脚踏实地。也许他不是一个刺激的人,但是跟杰克短短的感情中所经历的刺激,够她维持一辈子了。现在她想要的是坚定、真实的某样东西——或某个人,而这个人最大的野心则是拥有愉快而平凡的人生。

“我会很高兴接受你的邀请。”曼笛说。因为她很快发现,当跟贺理查德在一起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把对狄杰克的思念逐出脑海。

正文 第十三章

傅奥斯在下班前最后一次巡视公司,到每一层楼检查装备并锁门。他在杰克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屋里还有灯光,一股奇异的气味由门后传来:刺鼻的烟味。奥斯略带警觉的敲敲门,用肩膀推开门进去。“狄先生……”

傅奥斯停下来,带着明显的惊异打量着这个同时是他的老板跟朋友的人。杰克坐在总是堆满文件和书籍的办公桌后面,好整以暇的抽着一只长雪茄。桌上有一个堆满雪茄烟蒂的水晶碟子,和一个半满的杉木雪茄盒,在在都说明了他已经抽了一段时间。

为了在开口前先整理好思绪,傅奥斯摘下眼镜细心的擦拭着。他重新戴上眼镜,试探性的看了杰克一眼。因为觉得有必要在员工面前展现绝对的尊重,他很少直呼杰克的名字,但现在他刻意这么做,一方面因为大家都下班回家了,另一方面奥斯觉得有必要唤起和他童年起便建立的关系。

“杰克,”他轻轻的说。“我不知道你抽烟。”

“今天我想抽。”杰克又吸了一口烟,眯起蓝色的眼睛盯着傅奥斯的脸。“回家去吧,奥斯,我今天不想说话。”

奥斯故意装作没听见他低声的命令,信步走到窗边把锁打开,推开窗户让清新的微风吹进烟雾弥漫的屋子里。空气中充塞的蓝色烟雾渐渐的散去。杰克冷冷的视线还盯着他,奥斯走到桌前,看了看那盒雪茄,拿了一枝。“我可以抽一枝吗?”

杰克咕哝着同意了,拿起酒杯,两口干掉杯里的威士忌。傅奥斯由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剪刀,想剪断雪茄头,但是包着雪茄的烟叶太硬,怎样也剪不断。他一直跟雪茄奋战着,直到杰克冷笑一声,伸出手来。“把那个鬼东西给我。”

杰克由抽屉里变出一把锋利的刀子,绕着雪茄烟头深深的切了一圈,割掉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地方。他把雪茄跟一盒火柴递给傅奥斯,看着他点燃并抽起,直到烟草轻飘出一股苦涩又芬芳的氤氲。

坐在旁边的椅子里,傅奥斯沉默的陪他吞云吐雾,一边思索着该对这个老朋友怎么说。事实上,杰克现在的样子跟鬼一样憔悴。连续几周无节制的工作、酗酒加上睡眠不足,终于搞垮了他,奥斯从来没有看过他这副模样。

奥斯从不认为杰克是一个快乐的人,他似乎认为人生是一场非赢不可的战斗,而不是一种享受。鉴于杰克的过去,没人可以怪他,但杰克从来都像是天下无敌的,只要生意一切顺遂,他总是迷人的倨傲、冷淡、以冷嘲热讽和稳健的头脑来面对坏消息。

然而现在,杰克很明显的陷于烦恼之中,被一件他很在意的事所折磨。天下无敌的意念被剥除了,只留下一个痛苦到无处可逃的男人。

傅奥斯毫无困难的警觉出他烦恼的开端,就是杰克跟曼笛初次见面的一刻。“杰克,”他谨慎的说。“我看得出来你最近有烦恼。不知道你想不想跟我谈谈这件事,或这个人……”

“不想。”杰克用手扒过黑发,弄乱了浓密的发丝,心不在焉地扯着前额的头发。

“好吧,我倒是有件事想让你知道。”奥斯在继续说下去前深思的抽了口烟。“我们旗下的两个作家好像开始……。我不知道怎么说……发生某种关系。”

“是吗?”杰克扬起黑色的眉毛。

“你一向都想知道你旗下的作家重要的个人发展,我想你可能想知道这项传闻。白曼笛小姐跟费理查德先生最近似乎走的很近。有人看到他们一起去看戏、好几次在公园里兜风,还一同出席几个社交活动……”

“我早就知道了。”杰克酸酸的打断他。

“请见谅,可是我以为你跟白小姐曾经……。”

“奥斯,你快变成一只爱管闲事的老母鸡了。你应该先给自己找个女人,不要再担心别人的私事了。”

“我已经有女人了,”奥斯很严肃的回答。“而且我才不想管你的私事,要不是你的工作表现开始受到影响,我才不想说什么。既然这个生意我也有股份,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份,我还是有权利关心。如果你把自己逼到沈沦的地步,狄氏公司所有员工都会受牵连,包括我自己。”

杰克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把烟头在水晶碟里按熄。“该死的,奥斯,”他无力的说。只有这个身兼他的经理和多年好友的人才敢这样逼他。“既然你非得要我回答才会放我一个人清静,好吧,我承认有一阵子我对白小姐的确有点意思。”

“我看是非常有意思吧。”奥斯低声说。

“反正都过去了。”

“是吗?”

杰克发出一阵低沉、毫无笑意的笑声。“白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不会想和我有什么瓜葛的。”他揉着自己的鼻梁,平淡的说。“贺理查德配她刚刚好,你不觉得吗?”

傅奥斯不得不诚实回答:“如果我是白小姐,我会毫不犹豫的嫁给贺理查德,他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

“那就是啊!”杰克粗率的说。“我祝福他们两个,我想他们结婚只是迟早的问题了。”

“那……。你呢?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白小姐投入其它男人的怀抱?”

“我不只会看着她嫁,要是她需要,我甚至可以亲自送她到礼堂。她嫁给贺理查德对大家都好。”

傅奥斯摇摇头,他知道杰克疏远他所在意的女人是因为隐藏的恐惧。似乎所有从肯纳佛学园生还的人都有同样自我孤立的倾向;无法与任何人建立长久的关系。

而胆敢结婚的几个人,都陷入麻烦的关系,杰克的财务经理史盖伊就是一个例子。似乎所有在肯纳佛学园鬼门关前走过的人都对信任及忠诚深表怀疑。傅奥斯自己也是小心翼翼的避免婚姻,宁愿爱上再失去一个好女人,也不愿意和她长相厮守。

但是他却不想看到杰克遭受同样的命运,特别是杰克投入的感情似乎比他一开始所想的更深。白曼笛如果真的嫁给别的男人,杰克再也不会是同样的人了。

“你要怎么做呢,杰克?”他问出声。

杰克假装误会他的问题。“今天晚上……。我下班以后会去萧佳美那里。也许我会花钱找一个现成的女伴吧。”

“可是你不嫖妓的啊!”傅奥斯惊讶的说。

杰克阴郁的微笑着,比了比烟灰碟,“我也不抽烟的啊!”

“我从来不曾在室内野餐。”曼笛笑着说,眼睛发亮地看着四周。

贺理查德邀请曼笛造访他在伦敦郊区的小公寓,他的妹妹悠琴准备了午餐。曼笛一见到她就喜欢。悠琴黑色的双眼充满青春活力,一点都看不出是七个孩子的妈妈,而且她有着和理查德一样迷人的平静。

贺家是血统良好的家族,虽然不是贵族,但声誉卓著又富裕,这使曼笛更加敬重理查德。如果他想要,大可无所事事的过日子,但他却选择以儿童文学为职业。

“这不算是真正的野餐,”理查德承认。“但是我们尽力了,尤其现在天气太冷还不能到户外去。”

“真希望你的孩子们也在,”曼笛忍不住对悠琴说。“理查德常常谈起他们,我都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他们了。”

“老天,”悠琴笑着喊道。“不要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的小鬼是一群小坏蛋,你会被他们吓跑,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才不相信呢!”曼笛回答,在理查德替她准备好的座位坐下来。室内野餐的地点是八角型日光室石版地的中央。这里被安排成“白色花园”,种有白玫瑰、雪百合、银玉兰,花朵的香气飘散过铺着亚麻桌巾、摆放着水晶跟银器的餐桌。白色的亚麻桌巾上摆着粉红色的玫瑰花瓣,搭配印花的法国精致瓷器。

悠琴拿起一杯冒泡的香槟,微笑的瞄着理查德。“亲爱的哥哥,你是不是该敬个酒啊?”

他望了曼笛一眼,照做了。“敬友谊。”他简单的说,但是他眼里的温暖似乎隐藏了比友谊更深的感情。

曼笛啜着清凉微辣的饮料。跟贺理查德在一起的时候曼笛总是觉得愉快而完全舒适。他们最近常常在一起,搭他的马车兜风或一起参加宴会跟演讲。理查德是完美的君子,她有时会怀疑他是不是从未有不良的想法或主意。他没有一丝的粗鲁或无理。杰克曾经说“男人都是野蛮人”,他错了。贺理查德就是活生生的反证。

曾经折磨曼笛的狂野激情像熊熊燃烧后的木炭一般的冷去。她还是常常想起杰克,比她所希望的次数还要多。他们偶尔遇见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同样冷热交织的战栗、同样痛苦的体会、同样强烈的渴求,奢望着她得不到的东西。幸运的是,这样的场面不常发生。而且当他们相见的时候,杰克总能维持礼貌,蓝色双眸友善却冷漠,而且只谈跟两个人有关的工作上的事。

另一方面,贺理查德则毫不隐瞒他的感情。要喜欢这个仁慈又单纯的鳏夫是件很容易的事,而且他很明显的需要、也想要一个妻子。他具有曼笛欣赏的所有男性特质:聪明、正直、理性却风趣幽默。

过了这么多年后,她的人生终于走到这一步,身边有一个好男人,很清楚的知道,只要她愿意,两个人就可以走上婚姻之路。理查德跟曼笛所认识的其它男人不同的一点,就是他很容易让人信任。她心理很清楚,理查德会永远尊重她。此外,他们拥有相同的价值观,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就成为曼笛很亲密的朋友。

她真希望自己能在理查德身上感觉到更多的肉体魅力。她有时会想象跟理查德上床的状况,而那样的想象一点都不令人兴奋。也许感情会随时间出现……。或许她会由愉快却没有激情的婚姻生活中到到乐趣,就像她的两个姊姊那样。

这是她该走的路,曼笛在心中向自己保证。苏菲说的对,她该有自己的家庭了。如果理查德跟她求婚,她就会嫁给他。她也许会在写作方面放慢脚步,也可能会完全放弃,而迷失在一般妇女每天面对的日常琐事中。“逆流而上总是比较困难”苏菲曾经这样对她说过,话里的真理每天都沈进她心底更深处。如果能放弃没有结果的渴望,变得和其它人一样该有多好、多愉快。

曼笛正打扮准备和理查德乘马车出去,她发现她最好的外出服,一件苹果绿的厚绸布料子、有深低领三角胸衣的衣裳,几乎已经紧到不能穿了。

“苏珊,”女仆努力想扣上她背后的钮扣时,她不快地叹口气说。“也许你得把马甲带子绑紧一点。我想我要开始减肥了,天知道我怎么会在几星期内胖了这么多。”

她很惊讶的发现,苏珊没有笑也没有同情她或给她任何意见,而只是动也不动的站在她背后。

“苏珊?”曼笛问,转过身来。她很困惑的看到女仆脸上奇怪的表情。

“我想最好不要把带子绑太紧,曼笛小姐,”苏珊小心翼翼的说。“你可能会受伤,如果你……。”她的声音低到听不见。

“如果我怎样?”曼笛被女仆的沉默弄得很不自在。“苏珊,马上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怎样,你看起来好像以为我……。”

突然间她明白女仆没说出来的是什么了。她感觉血液从脸上消退,她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

“曼笛小姐,”女仆谨慎的问。“你上次‘那个’来是什么时候?”

“很久了,”曼笛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而且奇异的淡漠。“至少两个月以前了,我一直太忙又烦,所以直到现在才想到。”

苏珊点点头,好像说话的能力突然被偷走了。

曼笛转身走向最近的椅子。她坐下来,尚未穿好的衣裳在四周垂成一片亮亮的绉褶。她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被吊在半空中,完全无法从遥远的地面得到支撑。她绝望的想要固定住自己,抓紧某样坚定稳固的东西。

“曼笛小姐,”过了很久一段时间之后,苏珊说。“贺先生就快到了。”

“他到的时候,请他回去。”曼笛麻木的说。“就说今天我不舒服,然后派人去请医生来。”

“是,曼笛小姐,”

她知道医生只会进一步确认她现在已经很肯定的事。最近身体的变化和她的女性直觉都指向同样的结论。她怀了狄杰克的孩子……不可能有比这更糟的难题了。

未婚怀孕的女子常常会被形容为身陷“窘境”。这个词突然来到心上让曼笛几乎歇斯底里的笑起来。窘境?不,这根本就是大灾难,一场会让她的人生天翻地覆的灾难。

“我会留下来陪你的,曼笛小姐。”苏珊轻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

尽管脑中思绪纷乱,曼笛还是为女仆即刻表现的忠诚所感动。她无意识的抓住苏珊粗糙、满布风霜的手,紧紧握着。“谢谢你,苏珊。”她沙哑的说。“我不知道万一真的……真的有了孩子我该怎么办……我可能得去别的地方。我想可能要去别的国家。我可能要离开英国很长一段时间。”

“我早就受够英国了,”苏珊坚定的说。“雨下个不停、总是满天乌云,还有窜进骨子里的冷……一点都不适合我这样天性温暖的人。法国或意大利才是我梦想中的地方。”

曼笛的喉头充塞着悲伤的笑声,她只能低声的回答:“看着办吧,苏珊,我们看着办。”

在医生确定她怀孕后,整整一星期曼笛没有见贺理查德,或其它任何人。她给理查德一张字条解释说她得了流行性感冒,说要几天休息康复。他的回复充满同情,还送来一束美丽的温室花朵。

曼笛必须考虑许多事,并作许多决定。尽管她试过,却无法怪杰克造成她现在的处境。她是一个成年女性,完全了解一夜风流的后果。她的肩上担负着沉重的责任。虽然苏珊试着建议过曼笛把这个消息告诉杰克,但光是这样的想法就让她吓得退缩。绝对不行!曼笛确信杰克绝对不想成为父亲或丈夫。她不会拿这个问题烦他,她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

曼笛现在该作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尽快打包搬去法国。也许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个丧夫的寡妇……。藉此让自己见容于当地社会。他还是可以在国外写东西寄回出版并赚取相当的收入。杰克不必知道孩子的事情,反正他根本不会想要,甚至可能会憎恨孩子的出生。除了她姊姊跟苏珊,没有人会知道实情。

曼笛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计划和列表,准备尽快地执行她人生的巨大变动。最后,她请贺理查德过来拜访好跟他道别。

理查德带了一束花来到她家。他穿着优雅而传统的褐色外套配上土色长裤,脖子上整齐的系着深色的丝领巾。曼笛想到从今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就感到一阵后悔的刺痛。她会想念这张和善、开朗的面孔,还有他舒适、单纯的陪伴。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件乐事,理查德不会刺激她或挑战她;杰克的人生有多快速的动荡,他的人生就有多平静无波。

“跟以前一样可爱,只是苍白了点。”理查德对曼笛笑着说,一面把外套跟礼帽交给苏珊。“我很担心你,白小姐。”

“我现在好多了,谢谢。”曼笛回答,强迫自己的双唇弯出微笑的弧度。她让苏珊把花拿去插好,再请理查德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他们随意聊了一阵子,并没有特别的话题。同时曼笛的心中却飞快的想着该怎样告诉他自己将永远离开英国。最后她还是想不出比较温和的说法,所以她就照她直接爽快的本性直说了。“理查德,很高兴我们有机会谈谈,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知道,我最近觉得英国不是定居的好地方。我计划在其它国家另外找地方住,事实上,我会去法国。我想那里温暖的气候与缓慢的生活步调会更适合我。我会很想你,也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常常保持联络。”

理查德的脸上突然失去表情,他静静的听进这个消息。“为什么?”他终于低声问,用两只大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曼笛,你是不是生病了?所以你需要比较温暖的气候?还是有其它原因让你不得不搬家?我不想刺探你,但是我有很好的原因才会问你,我等一下就跟你解释。”

“我没有生病。”曼笛虚弱的笑着回答。“你真是个好人,理查德,那么关心我的事……。”

“我不是因为好奇心才问你的。”他静静的说。第一次,他紧皱着平时无忧无虑的眉头,抿紧的双唇几乎消失在胡须之间。“我不要你去任何地方,曼笛。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不想这么早就说出来,但现在的况状逼的我不得不唐突冒犯。曼笛,你知道我有多……。”

“天啊,求求你……”曼笛打断他,她的心因为焦急的警觉而紧缩。她不想听到理查德任何的告白……天啊,理查德可能会说他爱她,而她却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理查德,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很幸运能在过去几个星期里认识你。可是让我们就此打住吧!拜托你。我没几天就要动身去欧洲了,你再说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我恐怕不能静静的看你走,”虽然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温暖,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我不会没告诉你我有多在乎你就让你走。曼笛,你是最特别的。你是我所有认识最美好的女人,而我想……”

“不,”她说,感到喉咙突然疼痛起来。“我一点都不美好,在很多方面来说,我甚至不是一个好女人。理查德,我犯了可怕的错误,而我不想跟你解释什么。求你,不要再说了。让我们像朋友一样分手吧。”

他打量了她很久。“你碰上了某种麻烦。”他静静的说。“让我帮你。是财务问题?法律问题?”

“我的麻烦没人能解决。”她在也无法看着理查德。“请回吧,”她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再见了,理查德。”

他把曼笛拉回沙发。“曼笛,”他低声的说。“以我对你的感情,我觉得你对我也有某种义务……你欠我一个让我可以为深深关心的人效劳的机会。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坚持让曼笛感动又气恼,她强迫自己直视着他温柔的棕色双眼。“我怀孕了,”她冲口说出。“懂了吗?你或任何人都帮不了我。现在,请你离开,好让我想办法解决自己的人生制造的混乱。”

理查德棕色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完全目瞪口呆。看得出来在他怀疑的原因中绝对没有这一项。曼笛想,在发现她这样理性的老处女作家,竟然会有一段风流韵事还因而怀孕的时候,多少人会有同样惊讶的表情。尽管身陷难题,但她竟做出这样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曼笛还是自嘲的笑了。

理查德还是保护性的紧握她的手。“我想……爸爸是狄先生吧。”他像是在叙述而不是在询问,语气里没有一丝审问的意味。

曼笛看着他脸红了。“那么,你听到过传闻了。”

“没错,可是我也看得出来,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已经完全过去了。”

曼笛爆出一声低低的干笑。“显然没有完全过去。”她挤出一句回答。

“狄先生拒绝负责吗?”

理查德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不但没有鄙视的离开,还像原来那样的冷静和友善,真正关心曼笛的福祉。曼笛知道他是真正的君子,绝不会背叛她的信任。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变成八卦的话题。有个能够信赖的人,让她觉得无比轻松,她发觉自己正回握着他的手。

“他还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杰克过去很清楚的表示过不想结婚,而且他也绝对不会是我想要的那种丈夫。所以我要离开英国……。我不能待在英国做一个未婚妈妈。”

“当然啦,当然。可是你一定要告诉他。我跟狄先生不熟,可是他应该有机会选择为你跟孩子负起责任。这样瞒着他,对他、对孩子都不公平。”

“告诉他也没有用,我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你不能一个人负担这样的重担。”

“我可以。”她忽然间觉得非常冷静,甚至对着理查德坦承关心的面孔笑了笑。“我真的可以。孩子不会受苦,我也不会。”

“所有的孩子都需要爸爸,而你需要有个丈夫在身边帮助你、支持你。”

曼笛决绝的摇摇头。“杰克永远不会跟我求婚,就算他真的求婚,我也不会嫁给他。”

这些话似乎释放了理查德心中隐藏的勇气,某种异常的冲动驱使他说出让曼笛讶异的问题。“如果是我跟你求婚呢?”

曼笛眼眨都不眨的盯着他,怀疑他是不是忽然疯了。“理查德,”她耐着性子说,觉得他根本没听懂自己之前跟他说的话。“我快要生另一个男人的孩子了。”

“我很想要小孩。我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而且我非常希望你能作我的妻子。”

“可是,为什么呢?”曼笛无力的笑着。“我刚刚告诉你,我将生下一个恶棍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我是怎样的人,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妻子。”

“你是怎样的人就让我自己来判断吧,我觉得你跟以前一样令人敬重。”他对着曼笛苍白的脸微笑着。“曼笛,让我有幸娶你为妻吧!你不用离开家人跟朋友搬到遥远的地方去,我们一起会过得很好。你知道我们很适合彼此。我要你……也要你的孩子。”

“可是你怎么能把别人的私生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也许几年前我做不到。可是现在我步入中年,而岁月会大大改变一个人的想法。现在我有机会做爸爸,老天,我当然要把握。”

曼笛望着他说不出话来,然后冒出一声笑声。“理查德,你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他回嘴,咧着嘴微笑。“快吧,不要花那么多时间考虑我的求婚——那很折腾人的。”

“如果我接受,”她不确定的说。“你就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你的?”

“是的,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先告诉狄杰克实情。我不能昧着良心夺走父亲认识孩子的机会。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根本不会造成我们的问题。他甚至会很高兴甩掉对你跟孩子的责任。但是我们不能以谎言开始我们的婚姻。”

“我不能告诉他。”曼笛决断的摇头。她无法预料杰克的反应会是什么。生气?指责?阴沈的愤怒或嘲笑?噢,她宁愿现场烧死,也不想跟他说关于这个未出世私生子的消息!

“曼笛,”理查德温柔的说。“他很可能最后还是会发现的。你不能一辈子日夜担心这种可能性。关于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把孩子的事告诉他才对。之后,你就不用再怕狄杰克。”

她不悦的摇着头。“我不知道嫁给你对我们所有人公不公平,我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把孩子的事告诉杰克,噢!真希望我知道该怎么办!我一向都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我一直以为我是聪明又实际的人,可是现在我以为自己用有的优点都不可靠了,而且……”

理查德轻笑着打断她。“你希望怎么做呢,曼笛?选择很简单,你想到别的国家去跟一群陌生人住在一起,独自一人养大没有爸爸的孩子;还是想留在英国,嫁给一个尊重你、关心你的人呢?”

曼笛不确定的望着他。这样看来,她所面对的选择似乎让一切都变得很清楚。一阵轻松与委屈混合的奇怪感觉让她眼睛发酸。理查德安静而强壮,还有令曼笛讶异的完美道德标准。“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有说服力,理查德。”她啜泣着说,而他微笑了起来。

杰克开始固定出版《佳人未央歌》的四个月内,这本书造成一股轰动。每个月的杂志出刊日,在圣保罗区北边的念珠巷书店接就会传来震耳欲聋的要求,所有的书商业务员都想要同样的东西;最近一期的《佳人未央歌》。

需求量远超过杰克最乐观的估计。曼笛连载小说的成功要归功于小说本身优秀的品质、女主角引人入胜的道德模糊,还有杰克在宣传上花下的大钱,包括在伦敦所有知名报纸上刊登广告。

现在店家甚至开始卖起《佳人未央歌》的周边商品:包括由小说启发灵感的香水、女主角配戴的红宝石手套、红色“佳人”纱巾可以围在颈子上,也可以镶在帽缘。而所有时尚舞会中最受欢迎的音乐则是曼笛的书迷所谱写的《佳人未央歌》圆舞曲。

杰克告诉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到底这部小说让他和曼笛都大赚了一笔,而且还会一直赚下去。他很肯定,当最后集结成书的时候一定会造成大抢购。而曼笛似乎也同意为他的出版部再写作全新的连载小说。

但是,从前会让杰克高兴的这一切,他都不为所动。钱财已经不再让他兴奋。他不需要更多的财富,现在有的已经一辈子都花不完了。身为伦敦最大的书商兼出版商,他对其他出版社的小说铺货有极大的影响力,如果希望由他经销任何书籍,都必须给他最好的折扣。而他也充分利用这样的优势,来让自己变得更富有,就算没人看得起他的作为。

杰克知道大家称他为出版业巨子,这是他长久以来努力追求的。但是他的工作不再吸引他,甚至一直纠缠着他的过去的阴影,似乎也离他远去。现在他每天过的枯涩灰暗,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对一切情感都绝缘,连痛都没有知觉。真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要怎样才能挣脱这闷死人的忧郁。

“孩子,你只是太无聊了。”一位贵族朋友嘲弄地用上流社会的口吻对他说。“不错阿,现在正流行无聊。如果不是这样就算不上是个有地位的人。如果你不想这样,那你就上俱乐部去喝酒、玩牌,和随便的女人鬼混,或者是到欧洲旅行换换风景。”

杰克很清楚,这些建议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只是像服刑一样的困坐在办公室里,一成不变的谈生意契约,或者脑筋空白的望着一迭迭的文件,这些文件跟他上个月或上上个月处理的文件看起来一模一样。同时不停的等着曼笛的消息。傅奥斯像一只忠心的猎犬,只要听到任何风声都会向他回报,可能是有人看见曼笛跟理查德一起去看歌剧,或者是曼笛出现在午茶花园,而且看起来很好。杰克不断沉溺在有关曼笛生活片段的消息里,一面咒骂着自己如此关心她的生活细微末节。但曼笛是唯一能驱动他心跳的人。他出名的不休止的精力,现在完全耗在一个老处女作家无趣的社交生活上。

有天早上,杰克觉得自己太过沮丧焦躁甚至无法工作,他决定以劳动消耗体力可能有好处。他办公室里的工作都还没有做完,公司其它地方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但他抛下桌上那堆等他过目的手稿跟合约,而去帮忙把一箱箱新印出来的书搬到街上的货车里,等着装上停泊在码头的船。

杰克脱掉外套,只穿着衬衫工作,把大箱小箱的书扛在肩上搬下长长的阶梯到另一边。捆工们一开始还对杰克做这样的粗活感到紧张,但辛苦的劳动很快就让他们忘了不自在。

在杰克上下至少六趟,把书由五楼搬到大楼后面的街上装车后,傅奥斯终于找到了他。“狄先生,”他叫道,听起来很不安。“狄先生,我……”当他看到杰克在装货的时候,吃惊的停下来。“狄先生,你到底在干嘛?你不必亲自做这种工作,天知道我们雇了足够的人手来搬书装货……。”

“我办公桌做烦了,”杰克简短的说。“我想伸伸腿。”

“那你去公园散散步就可以了,”傅奥斯喃喃的说。“像你这样有地位的人不必去做仓库的工作。”

杰克微微的笑了,用袖子擦拭着汗湿的额头。做些不用思考,只花体力的工作,运动肌肉流点汗真好。

“别说教了,奥斯。我待在办公室里一点用都没有,我宁愿做些比在公园晃来晃去更有生产力的工作。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没事的话,我还有很多箱的书要搬。”

“的确有事。”傅奥斯犹豫着,用试探的眼神打量他。“你有客人,白小姐在办公室里等你,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可以去跟她说你没空……。”他的声音消失了,话还来不及说完,杰克就大步奔上楼梯。

在刻意躲他这么久以后,曼笛来这里,想要见他。杰克的胸口感到一阵奇怪的压力,连心跳都变得紧张,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一跨两阶,而是慢慢的一步步爬上五层阶梯。即使如此,当他走到顶楼时,他的呼吸还是起伏不定。他很气恼的知道,自己喘不过气来并不是因为体力劳动。他如此渴望和曼笛共处一室,以致于像个坠入爱河的小伙子一样满心悸动。杰克犹豫着要不要换件衬衫、洗把脸再穿上外套,好做出镇定的样子。最后决定还是不要,他不想让曼笛等太久。

努力装出平心静气的样子,杰克走进办公室,让门半开着。他的视线立即投在曼笛身上,她站在办公桌边,垂在身边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装整齐的纸包。曼笛看见他的时候,脸上闪过一阵奇怪的表情……。在她用一个明亮但虚假的微笑掩饰不安前,杰克在她脸上看到挂念与快乐。

“狄先生,”她迅速的说着,向杰克走来。“我带来《佳人未央歌》最后一期的修订槁………还有新的小说连载的提案,看你有没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他以沙哑的声音说。“你好吗?曼笛,你看起来很不错。”

这寻常的招呼并不能表现出杰克看见她时的反应于万一。曼笛的样子清新高雅,穿着一件清爽的蓝白相间的衣裳,颈上系着清纯的白色蝴蝶结,上身以一排珍珠钮扣装饰。当她站在杰克面前时,他闻到一阵柠檬清香,还有淡淡的香水味,他所有的感官都为之点燃。

他想把曼笛紧抱在自己炙热汗湿的身上,亲吻、撕扯、吞噬她,想让自己的大手纠缠在她梳理整齐的发髻间,扯开她胸前的珍珠钮扣,让她丰美的胸脯落入他久候的手中。他被一股蚀人的饥渴所席卷,就像几天没吃东西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在挨饿。度过麻木的数周后,忽然涌上的知觉与感情,让他几乎晕眩。

“我很好,谢谢你,”当她望着杰克的时候,强装出来的微笑消失了,一道光芒闪过她银灰色的双眸。“你脸上沾到土了,”她低语,由袖子里抽出一条干净、浆过的手帕,伸手探近他的脸。以几乎察觉不出的犹豫,曼笛擦拭着他右边的脸颊。杰克动也不动,他的肌肉僵硬,像尊大理石雕像。擦掉他脸上的土,曼笛用手帕的另一面拭去他满脸的汗。“天啊,你到底去做了什么?”她低声说。

“工作。”他喃喃的说用上全部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去抱她。

曼笛柔软的双唇画出淡淡的微笑。“你总是这样,不能以正常的步调过日子。”

这个评语并不像是称赞。事实上,听起来似乎还有一丝怜悯,就好像她突然间了解了一些杰克自己没有察觉的事。杰克咒着眉头,靠向她,把那个纸包放在办公桌上,故意让她后退一步,否则两个人就会贴在一起。他很高兴看见曼笛脸红了,冷静的伪装露出破绽。“你为什么亲自送过来?”他问,比着修订槁。

“很抱歉,如果你想……”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粗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事实上的确有。”曼笛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今天晚上我会出席我的律师戴先生举办的宴会。我想你也有收到请贴,他告诉我你在宾客名单上。”

杰克耸耸肩。“可能有收到吧。我八成不会去。”

因为某些原因,这个消息似乎让她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好吧,我想最好还是由我本人现在告诉你。看在我们…因为你和我……我不想让你听到的时候吓一跳……。”

“听到什么,曼笛?”

她脸上的红晕向上蔓延。“今天晚上,我和理查德会在戴先生的宴会上宣布婚事。”

杰克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却还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他的内心裂开一道缝,痛苦和脆弱溜了出来。尽管理智告诉他,自己没有权利生气,却还是生气了。狂飙的怒气指向曼笛和贺理查德,但绝大部分还是在气自己。他坚定的控制自己站稳,只是他的手忍不住颤抖着,想要摇醒她。

“他是个好人,”她的声音中透露着紧绷的决断。“我们有许多共通之处。我想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她重新冷静下来,拾起防卫的盾牌,站直身子。“至于你和我,希望我们还是维持一样的关系。”

杰克了解她的意思。他们将维持表面上有距离的友谊,偶尔一起工作,小心维持着客气的关系。彷佛他从未占有她的童真。彷佛他从未亲密的爱抚过她、吻过她,也从未尝过她甜蜜的身躯。

他的下巴向下收,简短的点个头。“你有告诉贺理查德我们曾经在一起吗?”他忍不住问。

他很惊讶的看见她点头。“他知道,”曼笛轻声说,双唇痛苦的扭曲。“他是个非常有度量的男人,一位真正的君子。”

杰克觉得一阵酸苦,要是他,能有办法像个君子一样接受这样的事吗?他自己都怀疑。贺理查德的确是更好的人。

“很好,”他粗率的说,觉得有必要激怒她。“我也不要他妨碍我们事业上的关系,我预计可以从你跟你的书上捞一大票。”

曼笛的眉头慢慢蹙起,嘴角扯紧。“没错,老天也不准你和你的收益间有任何阻碍。告辞了,狄先生,今天我还有很多事要忙……。还要筹办婚事。”她转身离开,蓝色小圆帽上的白羽毛随着她走向门口的步伐轻轻摇曳。

杰克忍下一个讽刺的问题,没问曼笛会不会邀请他参加这备受祝福的婚礼。他冷酷的看着曼笛离开,没有像个绅士那样送她出门。

曼笛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有话要告诉他。“杰克……”她的前额不安的皱起,而且像是在挣扎着要怎么说。他们的视线胶着在一起,烦恼的灰色双瞳望进冷酷无情的蓝眼。然后,挫折的摇摇头,曼笛转身走出办公室。

觉得自己的头脑、心和下体都在燃烧,杰克挣扎着走向办公桌沉重的坐下。他翻着抽屉找杯子和他不离身的酒瓶,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他口中充满带着烟熏味的甜美酒香,咽下后烧灼着他的喉咙。喝完一杯,又倒一杯。也许奥斯是对的,杰克嘲讽的沉思着,像他这么有地位的人有比搬箱子更好的事做。事实上今天他要把工作放一边,就坐在这里喝酒,直到所有的感觉和思想都消失,直到曼笛和彬彬有礼的贺理查德在床上裸身相对的影像消失在幽黯之海。

“狄先生。”傅奥斯在走廊上犹豫着,戴着眼镜的脸上满是关心。“我不想打扰你,只是……”

“我在忙!”杰克吼道。

“是,老板。可是你有另外一位访客赖哈玛先生,他好像是负责分配您父亲名下不动产的执行人。”

杰克僵住,眼也不眨的凝视着他的经理。分配他父亲名下的不动产。这种事不可能发生,除非……“让他进来。”他听见自己声音平直的说着。

这位名字不幸很难听的赖先生事实上真有几分爬虫类卑微的模样:秃头、大下颚,还有一对大得不成比例的湿润黑眼。可是他的眼神锐利聪慧,而且带着一种让杰克欣赏的庄重负责的风度。

“狄先生,”他走向前握手致意。“谢谢你愿意见我,很遗憾我们不能在更宜人的状况下见面。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不幸的消息。”

“伯爵去世了。”杰克说,示意这位执行人坐下。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赖先生点点头,湿润的黑眼睛充满礼貌性的同情。“没错,狄先生。令尊昨天晚间在睡梦中去世了。”他瞄了杰克桌上的酒瓶一眼,加上一句:“你好像已经听说了。”

杰克听见他以为自己喝酒是为了哀悼父亲的去世,发出一声短笑。“不,我现在才知道。”

场面尴尬的沉默了一阵。“天啊,你跟令尊可真像,”财产执行人指出,好像被杰克线条坚硬的脸勾起回忆似的看着他。“毫无疑问,一看就知道。”

杰克阴郁的举杯喝下一些威士忌。“这是我们的不幸。”

这样负面的评论并没让赖哈码觉得惊讶。在伯爵漫长邪恶的一生中,毫无疑问的树立了许多敌人,包括好几个愤恨不悦的私生子。“我知道,事实上你跟伯爵……不太亲近。”

对这样的说法杰克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什么。

“无论如何,”赖先生继续说。“伯爵在去世前还清醒的时候把你列入遗嘱。当然啦,对你这样富裕的人根本不算什么……。但这份遗产却是家族的骄傲。伯爵把贺福郡的地产和一座小庄园留给你。位置很好,维持得也很好。事实上可以说是一件珍宝。由你的玄曾祖所建。”

“真是荣幸啊。”杰克喃喃的说。

赖哈玛不理会他的讽刺。“至少你的兄弟姊妹不这么想,”他回答。“在令尊去世前,他们之中有几个就已经再觊觎这份产业了,不用说,知道伯爵把它遗赠给你,他们都非常讶异。”

好极了,杰克带着一丝邪恶的满意想着。可以让这群故意忽视他的上流势利鬼不高兴真是值得开心。毫无疑问,他们一定唠叨抱怨个不停,家族古老的财产竟然落入他这个私生兄弟的手中。

“令尊不久前才加上这一条,”赖哈玛说明。“也许你会想知道,令尊一直非常热心的关注着你的成长。他似乎认为,你在许多方面很像他。”

“他说不定是对的。”杰克说,感到自我厌恶滑过全身。

执行人歪着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伯爵是个很复杂的人。虽然拥有一切世人所渴望的东西,这个可怜虫却没有让自己快乐的天分。”

他话里的用字吸引了杰克的注意,让他暂时脱离苦涩的深渊。“难道快乐需要特殊的天分吗?”他问,眼睛还是盯着酒杯。

“我一直这么想。我认识令尊领土上的一名佃农,他住在一间粗陋的泥地石屋里,可是我总觉得他比令尊更能享受人生。我开始认为,快乐的条件是由个人选择,而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杰克对这样的看法耸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

两人沉默的对坐一阵子,直到赖先生清了清喉咙站起身来。“希望你一切顺心,狄先生。我先告辞了。我很快会将遗产继承相关数据送来。”他尴尬的暂停一阵子之后才加上:“恐怕没有比较温和的说法了……伯爵的合法子女要我转告你,他们不想跟你有任何形式的联络。也就是说,葬礼……。”

“别担心,我不会去的,”杰克发出一声简短、恶意的嗤笑说。“你可以告诉我的兄弟姊妹们,我对他们一样没有兴趣。”

“是的,狄先生。如果你需要任何协助,请立刻联络我。”

执行人离开后,杰克站起来,在办公室内踱步。威士忌冲上了他的头脑,他平常对这玩意儿的耐力似乎消失了。他头痛,而且觉得空虚、饥渴、脆弱。一抹不快乐的微笑挤上他的嘴角。今天真是糟糕透了,而上午甚至还没有过完呢!

他有一种跟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脱离的奇怪感觉,好像他站在人生之外的某个地方。杰克在心理列出他应该觉得高兴的理由。他有钱、房子、土地,现在他还继承了家族地产,一项本来应该要给合法继承人,而不是他这个私生子的天赋权利。他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

可是他一点都不在乎这一切。他只想要一件事,就是在床上占有曼笛,今天晚上和每天晚上:拥有她,也被她所拥有。

不知道为何,他认为只有曼笛可以让他不像他父亲那样结束一生,富有、冷酷而心灵鄙陋。如果不能拥有她……如果他的余生都要看着曼笛跟贺查理白头偕老………

杰克咒骂着,他的脚步变得焦躁,看起来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曼笛很清楚的做了对她自己最好的选择。贺理查德绝对不会要她作什么不淑女或惊世骇俗的事。理查德会把她藏在一间舒适的房子里,用不了多久,那个曾经想召妓来庆祝生日的鲜活女子就会被埋在层层礼俗之下。

杰克在窗边停下脚步,摊开手搭在冰冷的窗棂上。他抑郁的承认曼笛嫁给像贺理查德这样的男人的确是比较好的选择。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杰克会浇熄他自私的渴望,忽略自己的需要,而为曼笛着想。就算会痛苦而死,他也要接受这样的婚配,并为两人祝福,这样曼笛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她的感受。

曼笛对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男人微笑着。“理查德,你什么时候要宣布订婚?”

“戴先生让我自由选择想宣布的时机。我想等到开舞之前宣布,我们就可以以未婚夫妻的身份跳第一支舞。”

“好极了。”曼笛极力忽视胃里忐忑的感觉。

他们站在戴泰德家客厅外的露台上。参加舞会的人很多,将近有一百五十位嘉宾一同享受戴家宴会惯有的悠扬音乐和丰盛佳肴。今晚曼笛和理查德将向亲友宣布婚事。之后,两人的结婚宣告将在教堂公布三周,然后他们会在温莎举行小型婚礼。

曼笛的两位姊姊,苏菲跟海伦很高兴得知小妹要结婚的消息。“我完全赞同你的选择,也很高兴知道你听了我的劝告,”苏菲写到。“由各方面的消息看来,贺理查德都是个正直、生活安定的绅士,他的家世令人敬重,而且财产富足。我相信这桩联姻对大家都好。我们很期待能迎接理查德成为家族的一份子,心爱的曼笛,恭喜你在选择伴侣时明智的选择。”

明智,曼笛暗自好笑的想着。从前她绝对不会希望别人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对未婚夫的选择,但这的确是恰当的形容。

理查德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们,才低下头吻她的前额。被留胡子的人亲吻感觉很奇怪,他双唇柔软的触感被毛茸茸的胡须包围着。

“你让我觉得好开心,曼笛。我们真是天生一对,不是吗?”

“没错。”她轻笑着说。

他拿起曼笛戴手套的手,轻轻的握着。“请让我为你倒些调酒来,我们可以在这里独处一会儿,这里比里面安静多了。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当然会等你,亲爱的。”曼笛反过来握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感到纷扰的情绪消失了。“快回来喔,理查德,如果你离开太久,我会想你的。”

“我会尽快回来的,”他深情款款的笑着回答。“我才不会傻到让舞会上最吸引人的女士独自一人太久呢!”他打开通往客厅的玻璃门,他离开的时候一阵音乐混合着谈话声流出来,门一关上这些声音又很快的消失了。

杰克阴郁的扫视着聚集在戴泰德家红砖建筑里那群优雅的宾客,搜寻着曼笛的身影。灌木丛屏障的舞厅尽头传来音乐声,活泼热烈的克罗埃西亚民谣让大家情绪高昂起来。

今天晚上真适合宣布婚事啊,他忧郁的想。到处都没有看到曼笛,可是贺理查德高大的身影就在餐桌附近。

他全身所有的细胞都抗拒着跟这个男人做文明谈话的念头,可是又有这个必要。他设法以绅士风度接受这个状况,不管这有多不合乎自己的本性。

强迫自己戴上面无表情的假面具,杰克向理查德走去,后者正在指示一位服务生装两杯水果颜色的调酒。

“晚安,贺先生。”杰克低声说。理查德转过身,宽阔、方正的身躯看来十分平静。胡须环绕着温和的微笑。“看来我必须跟你道喜了。”

“谢谢你。”理查德小心的说。他们有默契的离开餐桌,找了个没有人会听见他们说话的清静角落。“曼笛跟我说她今天早上去拜访过你,”理查德说。“我还以为她向你吐露这个消息之后,你会……。”他停下来,审视的望了杰克一眼。“可是你似乎对我们的婚事没有意见。”

“怎么会呢?我当然希望白小姐一切顺心。”

“这种状况也不会让你困扰?”

杰克以为理查德指的是自己和曼笛的情史,摇了摇头。“不,”他硬挤出微笑说。“如果你都不在乎,我当然也无所谓。”

理查德看起来很困惑,略带防卫的低声说:“狄先生,我希望让你知道,我会尽力让曼笛幸福,我也会作她孩子的好父亲,也许你不参与这一切,会让一切都比较容易……。”

“孩子,”杰克轻声的说,他眯起视线望着理查德的脸。“你到底在说什么?”

理查德僵住了,看起来好像专注的盯着远方的地板。当他抬起目光的时候,棕色的双眼因沮丧而皱在一起。“你还不知道,是吗?曼笛保证她今天早上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说她……”突来的一阵疑惑让杰克停了下来,想着理查德到底在说什么。然后他领悟了。孩子,孩子……。

老天爷。

这个消息像个炸弹在他脑子里炸开,让他全身的细胞跟神经都着了火。“天啊,”他低语。“她怀孕了,对不对?怀了我的孩子。她不想告诉我就嫁给你。”

理查德的无言道尽了一切。

杰克起先惊讶到没有任何感觉,接着愤怒燃烧了起来,他的脸上弥漫着一片黑暗。

“看来曼笛还是没办法跟你谈这件事。”理查德平静的声音穿过他脑中嗡嗡作响的愤怒。

“该死的,她一定得跟我谈。”杰克低语。“贺先生,你最好延后宣布婚事。”

“也许这样最好。”

“告诉我她在哪里。”

理查德跟他说了。杰克去找曼笛,心中沸腾着不快的回忆。他记得太多无助的小男孩在残酷的世界挣扎求生的过往。他曾经试着保护他们,他甚至为此而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记。在那之后,他只想为自己负责。他的人生是属于自己的,用他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对于一个不想成家的男人,这样的宿命很轻易就可以闪避。

直到现在。

曼笛试图把他这么彻底的由状况中踢开,这让他很火大。曼笛很清楚他不想负担婚姻的风险,还有婚姻所附带的一切。也许他应该感谢曼笛解除了他所有的责任。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感激,现在他充满了狂怒跟占有欲,还有永远将她据为己有的原始需求。

正文 第十四章

一阵和风沙沙的吹过树梢,带来新翻过的泥土和熏衣草花的香味。曼笛躲到阳台的一边,刚好没人看得到她的地方。她靠在屋子的墙上,红砖粗糙的触感轻轻的磨挲着她裸露的双肩。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丝绸系带礼服,低低的露背设计,两道丝带在上身交叉而过。礼服的袖子是更透明的丝料,而她的双手则藏在白色的手套中。由蓝色薄丝下偶而露出的手臂,让曼笛觉得自己成熟又大胆。

法式双扇门打开又关上。曼笛四下张望,她的双眼太习于黑暗,以至于屋里的灯光一时迷炫了她的视线。“你这么快就回来啦,理查德?我想钵理的调酒一定比我们刚到的时候少了很多吧。”

他没有回答。曼笛很快地发现眼前这个人影并不是理查德。这个渐渐向她走来的男人高大宽肩,行动中带着一种神迷的优雅,而只有一人能有这样的优雅——狄杰克。

夜色似乎在她的周围天旋地转。她穿着高跟舞鞋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差点就要失去平衡。杰克的动作中有一种令人惊惧的从容。彷佛他下定决心要困住她、吞噬她,就像老虎对待猎物一般。“你要做什么?”她无力的问。“我警告你,理查德很快就会回来了,而且……。”

“嗨,曼笛。”他的声音轻柔而险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呢?”

“什么?”曼笛迷惑的摇着头。“你不应该在这里,你说你不会来的。为什么……”

“我想祝贺你和理查德。”

“喔,你可真好心。”

“理查德好像也这么想。我刚刚才跟他聊过。”

当他高大的身躯向她靠过来时,她感到全身窜过一阵不安的颤动。她的牙齿开始不自觉的打起颤,好像她的身体已开始意识到她的心还无法接受、不愉快的事实。“你们聊了些什么?”

“猜猜看阿!”当曼笛固执的不发一言,只是在她精致的礼服里轻颤时,他向她伸出手,低声咆哮着。“你这个胆小鬼。”

她吓得不能动弹,所以当他的手臂惩罚似的环抱着她的时候,曼笛一时全身僵硬。

他的手扣住她的脑后,一点都不在意弄乱她整齐的发型,他强迫她的脸向上看。她倒抽一口气,挣扎着想要挣脱,但是他低下双唇,掠住她的,激烈、坚定又饥渴的吞噬她的体温及美味。曼笛颤抖着推开他,努力想忽视体内燃烧起狂野的喜悦,那样不顾羞耻或理智的渴望回应。

他那双唇的热度和力道美味极了。而她对他渴望又是那么的深切,即使努力挣脱时亦已呼吸急促。她摇晃着退后一步,试图在忽然之间全乱了套的夜色中找回平衡。她的背已顶到坚硬的砖墙,使得她无法再向后。

“你疯了。”她轻声说,她的心因为跳得太猛烈而感到疼痛。

“说吧,曼笛,”他的声音粗哑,双手滑过她的身体,让她在蓝色丝质礼服里颤抖不已。“说出今天早上在我办公室就应该跟我说的事。”

“走开,有人会看到我们在外面。理查德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会……”

“他同意延迟宣布你们订婚的消息,好让我先有机会跟你谈清楚。”

“谈什么?”她喊道,推开他的手。她在绝望中试图装傻。“我没有兴趣跟你讨论任何事,更不会跟你谈一些现在已经毫无意义的往日风流烂账。”

“它们对我却是很有意义的。”他的大手带着明显的占有,一把罩住她的腹部。“尤其是关于你怀着的孩子。”

曼笛因为罪恶感和恐惧而感到软弱。要不是强烈的警觉到杰克暗藏的怒气,她早就瘫在他身上寻找一些身体上的支持。“理查德不应该告诉你的。”她想推开他,但他的胸膛就像她背后的砖墙一般牢不可动。“我不想让你知道。”

“我有权利知道,该死的。”

“你就算知道也不会改变什么,我还是会嫁给他。”

“你会嫁给他才有鬼,”他严厉的说。“如果你做的决定只跟自己有关,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是现在还有别人也受到影响,那就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决定他的未来。”

“不,”她狂乱的低语。“我已经为我自己和孩子做了正确的决定。你……你无法给我理查德能给我的东西。老天,你甚至不喜欢小孩!”

“我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孩子。”

“你别无选择!”

“是吗?”他轻柔却力道十足的抓住她。“仔细听好,”他的语气沈静,她却听得不寒而栗,连颈背上细细的发丝都竖立起来。“在我们解决这件事之前,我不会让你和贺理查德结婚的。马车停在屋子前面,等一下我会在哪儿等你。如果你没有在十五分钟之内出现,我会回来找你,用扛的也要把你扛走,我们可以选择低调地离开,也可以选择大吵大闹,好让伦敦家家户户明天一早就有闲嗑牙的话题。你自己决定吧。”

他从不曾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声音或许轻柔却坚决如钢铁。曼笛别无选择,只得相信他。她的挫折感高涨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很想尖叫痛骂一番。她完全厌恶自己居然变得像她从前老是爱嘲弄的煽情小说里那些没有大脑的女主角,动不动就泫然欲泣。她奋力克制即将爆发的情绪,双唇因而微微颤抖。

杰克看出那柔弱的迹象,表情不再那样严厉。“别哭,不需要流泪,蜜桃。”他的声音温柔了一些。

她几乎说不出话,凄惨的感觉彷佛梗住喉咙。“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家。”

“我——我要先跟查理说一下。”

“曼笛,”他柔声说道。“你认为他能从我手中救你脱身?”

对,对,她的内心无声地喊着。但当她抬起眼睛,注视着那张黝黑的脸庞,这个曾是她的情人如今却成敌手的男人,所有的希望都化为灰烬。狄杰克有两种面目:迷人的浪子,和残酷无情的操控者。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不能。”她痛苦地低声说道。

尽管磨人的紧张笼罩着他们,杰克仍然微微地笑着。“十五分钟。”他警告完就走开了,留她在黑暗中簌簌发抖。

在马车驶往他家的途中,杰克以沉默作为自己谈判技巧高人一等的左证。当他策略性地保持沉默时,曼笛则是在迷惘与愤怒的纠结中备受煎熬。紧身马甲和蕾丝彷佛箍住了上半身,绑得她透不过气来。傍晚时穿起来觉得轻巧优雅的浅蓝色丝质晚礼服现在既紧绷又不舒服,珠宝戴起来太沉重,发夹刺得头好痛。她觉得像被困在陷阱中动弹不得,悲惨异常。当他们抵达目的后,她已被内心的挣扎搞得筋疲力竭。

大理石门厅光线幽微,只点着一盏灯,照出大理石雕像纯净外观的阴影。大部分的仆人都休息了,只剩下管家和两名男仆。星光从头顶的彩绘玻璃窗流泄而入,在屋子中央的楼梯间投射出紫色、蓝色与绿色的光彩。

杰克一手按着曼笛的背窝引她走上两段楼梯。他们进入一间她从未来过的套房,一个后面连接卧室的私人接待室。他们的恋情从前都在她家进行,而非在他的住所。曼笛好奇地注视着周遭陌生的陈设。这是一个醇厚而气派的舒适小窝,充满阳刚气息,墙壁贴着内有衬里的皮革,地板上铺着深红与金色交织的法国奥布森厚地毯。

杰克熟练地点了一盏灯,然后向她走了过来。他轻缓地替她脱下手套,一指接过一指。当手套褪下,双手被他温暖的力量包覆时,她已因紧张而无法动弹。

“一切都是我不对,与你无关。”他静静地说着,用拇指抚摸她僵硬的指节。“在这段关系中,我是比较有经验的人。我应该更加注意,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的确。”

杰克将她搂进怀里,对于当他手臂环住她时窜身而过的那阵畏缩,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的贴近,使得她全身出现鸡皮疙瘩,一阵平静又兴奋的颤抖奔窜而过。他轻轻将她拉得更近些,贴着她夹起来的那一大蓬鬈发说话。

“你爱贺理查德吗?”

天啊,她多么想撒谎。当她努力想回答“是‘”的时候,双唇开始抽慉,彷佛发不出声来。最后,她挫败地垂下肩膀,在沉默的挣扎中疲弱下来。“不爱,”她低哑地说道。“我喜欢他、尊敬他,但是不爱他。”

他发出一声叹息,双手从她的手臂移向她的背后。“我一直渴望你,曼笛,自从我离开你后该死的每一天。我考虑过去找别的女人,可是我办不到。”

“如果你要求继续维持我们的关系,我也办不到。”滚烫的泪珠挂在浓密的睫毛上。“我不愿意当你的情妇,迫使我的孩子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

杰克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的表情奇特,揉合了温柔情意与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无情。“我小时候常常想,为什么我是私生子,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其它孩子那样的家庭。我只能看着我的母亲结交过一个又一个的情人,对天祈祷她能够嫁给其中一个。每次有新的男人来了,她总要我喊他爸爸……。到最后,这个词已经不具任何意义。曼笛,你要了解一个重点,我的孩子绝对不会在没有生父的状况下长大。我要让他继承我的姓,我要跟你结婚。”

空气中出现一阵奇异而令人晕眩的骚动,她抵着她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你只是想要能对自己说,你做了件高贵的事情,免去良心的不安。但是很快你就会厌倦我,而且不用拖很久,你就会安排我去乡下隐居,方便你忘记我的存在,忘记我们的孩子……”

杰克脸色一沉,微微摇晃她的肩,打断她这段充满苦涩与恐惧的自言自语。

“我的天,你才不是真的相信事情会变成那样。难道你这么不信任我?”当他看到她眼中无声的回答,不禁暗暗咒骂。“曼笛……你知道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我答应你,我会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你并不懂得怎样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可以学啊!”

“这种事是学不来的。”她讽刺道。

“可是我的确想要你。”杰克霸道地压上她的双唇吻着,直到她轻启樱唇迎接他的深吻。他的双手犹疑,紧贴抚摩她的背部、臀部,彷佛想将她融为自己的一部份。即使隔着层层衣裙,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坚挺。“曼笛,”他热切而沙哑地说,嘴唇摩挲着她的脸庞和头发,在他所能触及之处印下一个又一个的亲吻。“我无法不渴望你……不需要你……我一定要拥有你。你也想要我,即使你因为固执而不肯承认。”

“我需要的是稳定可靠的老实人。”她喘息道。“热情总有熄灭的一天,到时候___”

“永远不会熄灭的。”他急切的说。他封住她的嘴,蛮横地吻着,吻得她浑身酥麻。他将她抱到四柱大床,呼吸因极力自制而显得急促沉重。他站在她面前脱去西装背心和丝质领带,开始解开衬衫。

曼笛坠入交杂着迷惑与欲望的五里雾中,思绪不再清晰。他不能就这么野蛮地将她带上床……。然而她也无法忽视自己体内那股迫切的渴望。忽然间,过去数个星期的分离显得如此漫长,令她热切而痛苦的渴望他。

她面泛羞红,颤抖着注视杰克将衬衫从头上脱去,抛在地板上。他的胸肌和强壮的肩彷佛发亮一般,显得壮硕发达。他倾靠过来,伸向她的双腿。他褪下她的鞋子,用温暖的双手包覆她的脚趾,轻柔地摩弄着。他将她的裙子掀到膝上,手指轻滑到她的束袜带。“你和贺理查德做过吗?”他一边问,一边看着她的双膝退去袜带,卷下长袜。

“做过什么?”她颤抖地问。

嫉妒令他的语气倏地尖锐起来。“曼笛,不要跟我玩游戏。尤其是这件事情。”

“我没有跟理查德亲热过。”她低声呢喃。当长袜褪去,他抚摩着她的小腿时,她不禁咬住双唇。

曼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感觉到她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拉下她裙底的衬裤,伸手绕到她的礼服后面。当他解开她的礼服,把它从头上脱掉时,她保持静止,体内充满渴望的疼痛。脱去紧身马甲时,她终于因为摆脱胸衣的束缚而逸出轻微的呢喃,更因为她感觉到他的双手透过薄纸般的棉质内衣摸索着。他罩住她的酥胸,那热度令胸前的蓓蕾因刺激敏感而挺立,热切地抵着他的掌心。当他俯身张嘴覆住一只饱满的乳房舔逗抚慰的时候,她呻吟了。细致的衣料因他的逗弄而湿润,她呢喃地迎身向上。

他用手指扯住边缘,利落、轻而易举地撕开内衣,曲线姣好的丰胸登时立现。他双手覆握着苍白而微凉的肌肤,亲吻、吸吮着,直到曼笛紧绷,在他身下喘息。“你愿意作我的妻子吗?”他低语,炙热的呼吸拂过她湿润的粉红色蓓蕾。她沉默不语,他便稍加用力紧握住那对饱满,督促她回话。“愿意吗?”

“不愿意。”她说,而他忽然笑了,双眸因激情而发亮。

“在你改变心意之前,我不会放你下床。”他脱下长裤,解放自己,上床覆盖住她。“你终究会答应的。你怀疑我的斗志吗?”

当她感觉到他炙热的坚挺刷过她腿间的幽密时,张开双腿,整个娇躯热烈地回应他的挑逗。她向上拱起,那股欲望强烈到她必须咬紧牙齿以免叫出声来。

“你是我的,”他低声耳语,缓慢地,将雄伟的顶端推入她的体内。“你的心,你的身体、你的精神、你即将孕育的种子……。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他的雄壮注满了她,一再推入她体内更深处,直到她举起腿环住他的背,主动迎合他。

“告诉我你是谁的。”他一边耳语,一边律动推入,摩挲着她肿胀的私处直到她在他身下发出呻吟。他的强壮完全包覆整个的她。

“你的,”她喘息。“你的,我是你的,喔,杰克___”

他一次又一次的冲刺,彷佛不会疲累似的,一只手伸进她的腿间触揉隐蔽在毛发中的娇弱花蕊。她立刻达到高潮,降服于他炙热愉悦的占有之中。

杰克紧抱着她,翻身躺下,让她跨坐在他修长阳刚的身体上,紧扣住她的臀引领她进入新的律动。“我不知道怎么做。”她低吟,酥胸在他面前摇晃。但是他的双手牢牢扣住她移动,她感到那阵折磨的欲望又高涨起来。这一次,当她摆动时,他长吟一声,配合她的动作,将勇猛的男性挺入她体内最深处。在那漫长而悸动的几分钟里,他们完全结合了,肌肤在卖力交融中发烫,汗水涔涔。

杰克捧着她鬈发散乱的脸蛋,将她的樱唇带向自己。他轻轻地,温暖而逗弄地吻了她。“甜蜜的曼笛,”他低语。她的双唇感觉到他嘴角微微扬起一笑。“我发誓天亮之前就会从你口中听到”我愿意“这三个字。”

曼笛临时举行了低调的婚礼,嫁给了狄杰克。这个消息在亲友间引起很大的骚动。苏菲极不赞同。甚至预言这对新人很快会以分居收场。“你们两个除了某种我不愿意明说的生理嗜好之外,没有任何的共通点。”他姊姊酸溜溜地说。

如果曼笛不是心情骚乱不安,一定会回嘴,说她跟杰克还有另一个共通点。然而她尚未准备透露自己已有孕在身的消息,于是她继续保持沉默。但是在面对贺理查德时,就没有那么好办了。她宁可他严厉责难自己,也好过这般温和的响应,当她试着解释她要嫁的人是狄杰克,而不是他的时候,他是这么的谅解,这么该死的体谅她,令她非常难过。

他只问了一句:“曼笛,这是你要的吗?”

她面有愧色地点头作答。“理查德,”她快因罪恶感而梗住窒息了。“是我没良心,利用了你——”

“不,快别这么说。”他打断她的话,走向她的身边,细细地看着。“曼笛,和你结识后,我变得更好了。我只求你也过得很好。如果嫁给狄杰克能保障你的幸福,我会毫无怨尤地接受你的选择。”

当曼笛后来对杰克覆述这番对谈的时候,他似乎连一丝自责都没有,让她很生气。他只是毫不在乎地耸耸肩。“贺理查德可以争取你,”他指出。“但他选择退出。凭什么把他的退出怪到你我身上?”

“理查德是个谦谦君子,”她反驳道。“那正好是你非常欠缺的特质。”

杰克露齿一笑,将她抱上他的腿,双手无礼地罩住她的上身。“君子可不一定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恶棍就能吗?”她这一问让他大笑。

“我这个恶棍就得到了。”他用力地亲吻她,吻得她把跟贺理查德有关的念头都抛到脑后。

曼笛仓促成婚的事情成伦敦各大报的八卦头条,各种揣测都有,让她十分难堪。杰克旗下的报纸当然报导得中规中矩,但其余的报纸则下笔不留情面。对于这桩由伦敦第一大出版商与知名女作家缔结的婚事,大家兴味十足。婚礼举行后的两周之中,有关他们之间的最新细节传闻,每天充斥版面,像是《水星报》、《邮报》、《公众记事报》、《议事报》,还有《标准日报报》等等,都有报导,但多数是捏造的消息。曼笛了解大众媒体的贪婪胃口,她对自己说,媒体很快就会失去对于这桩婚姻的好奇心,转而挖掘新的八卦题材。然而有一则报导相当恼人,尽管写的与事实明显不符,曼笛仍不免心烦,对丈夫提到这件事情。

“杰克。”在以绿色跟酒红色布置的宽敞卧室里,她走近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嗯?”杰克套上一件深灰色的西装背心,配上长裤非常好看。服装是依照流行样式量身订做的,完全展现了他身材健壮的线条,不仅合身,而且穿起来轻松舒服。杰克拿起男仆稍早帮他选的一条有图案的丝质领带仔细审视。

曼笛把报纸拿给他看。“你看过《伦敦日报》社会版的这条新闻吗?”

杰克放下领带,接过报纸。他迅速熟练地浏览报纸。“你知道我不读社会版的。”

曼笛皱眉,双手交抱在胸前。“是写你跟我的事情。”

他懒洋洋地一笑,继续看报。“如果写的事情跟我有关,那我更不看。报导不实我会气到不行,报出实情会气到死。”

“也许你可以对我说明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杰克听出她的语气越来越紧张,把报纸放到旁边的桌上,注视着她的脸庞。“告诉我这篇报导的内容,”他发现她的确很难过的时候,表情严肃地提议道。他搭着她的双肩按摩上臂。“放松,”他轻声敦促。“不管报纸怎么写,我相信都没有什么要紧的。”

她全身僵硬地靠着他。“这篇报导虽短,但把女大男小的婚姻写得很下流。他们制作一张图表,说明男人若像你这样聪明,让比你年长的女人对你们’满怀感激,热情奉献‘,男人可以从中获得多少好处。可恶极了,把我写成了个疯狂饥渴的老不修,急着想逮到年轻的男子来填满欲望的空虚。说,你现在就说这则新闻有多少可信度。”

曼笛期待听到他立即驳斥这种看法。

但是杰克的表情变得小心提防,曼笛知道他并不否认报上所写的,心理凉了半截。“没有资料能确实证明我几岁,”他谨慎说道。“我是私生子,我母亲从未向教区登记过生子的事情。说我比你年轻是无凭无据的揣测,没人敢断言。”

曼笛猛然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说你三十一岁了。是真的,还是哄我的?”

杰克叹气,揉揉颈背。曼笛简直可以看到他大脑中正迅速推算策略来解决眼前的状况。可恶的家伙,她才不想被哄骗过去。她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连年龄这种基本的事情都对她撒谎。最后,他似乎认为除了坦白招认,别无他法。

“不是真的,”他粗哑地说。“可是如果你回想一下,你当时对三十岁的生日真是见鬼的神经过敏。我知道如果你发觉我可能比你小一、两岁,,你大概会立刻撵我出去。”

“一、两岁?”曼笛复述。因为存疑,她的声音显得不太自然。“只有一、两岁?”

他失去耐心,宽阔的嘴唇一抿。“五岁,该死的。”

她忽然间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肺部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垮下。“你只有二十五岁?”她勉强挤出话来,语不成声。

“这没差……”看到她这么难过,他突然暴怒地理论起来。

“没差,差得可多了,”她大喊。“最起码的一点,你对我说谎。”

“我不想被你当成小弟弟看待。”

“你是比我小没错!”她激动地瞪着他。“五岁……。喔,天啊,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竟然嫁给一个几乎是……。只是小男孩的人。”

这个字眼彷佛是个意外的打击,他整个人表情紧绷僵硬。“不要说了。”他静静地说。当她想后退逃开的时候,他抓住了她,大手紧紧圈住她。

“我不是什么他妈的小男生,曼笛。该负的责任我都负了,你也知道,这些责任多到什么地步。我不是懦夫、赌徒,也不是骗子。我对我关心的人都很忠实。就我所知,男子汉才能达到这样的标准。”

“你可能遗漏了诚实?”她酸涩地提醒。

“我的确不该对你撒谎,”他坦承。“我发誓绝不再犯。请你原谅我。”

“这不是那么容易就解决的。”她既悲惨又生气地擦去决堤的泪水。“我不想要嫁给比我年轻的人。”

“唉,可是你已经嫁了,”他断然地说。“而我不会消失。”

“我可以申诉婚姻无效。”

杰克忽然轻笑一阵,令她大为光火。“假使你那么做,蜜桃,你只是在逼我上报披露我们亲热的次数跟亲热的方式。这样一来,全英国没有法官会判决你的婚姻无效。”

“你敢!”

他微笑,把她抗拒的娇驱拉过来贴着自己。“我的确不敢,”他低声轻语。“因为你不会离开我。你会原谅我,我们会把这件事永远的抛诸脑后。”

曼笛试图维持仅剩的一点怒气。“我不要原谅你。”她的脸庞埋在他肩窝里,声音模糊地说道。然而她已经不再挣扎,依偎在他怀里休息,吸气止住残余的泪水。

他抱着她很长的一段时间,全力搂着她,靠在她颈背与耳后间,喃喃诉说着他的歉意跟爱怜。她开始放松地倚在他身上,不再为了自己比丈夫年长的事实愤慨懊悔。事实上,她现在也无计可施了。无论在法律上或在其它各方面,他们都已紧密结合在一起。

他双手移到她的臀部,将她的下半身压向自己巨大昂扬的直挺。

“如果你以为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还会跟你上床,”她抵在他衬衫的前襟说。“那你一定是疯了。”

杰克缓慢地贴着她摩挲他突起的性征。“是啊,我为你疯狂,我喜爱你,老是贪恋你的一切。我爱你这张利嘴,灰色的大眼睛,还有性感的身体。我们现在就上床去,让你瞧瞧我这个年轻男子怎样为你效劳。”

曼笛很惊讶会从他口中听到“爱”这个字,隔着弄皱的白色衣服,感觉到他的悸动,使她倒抽一口气。他从她的肩上将衣服扯下,暴露出她的上半身。“晚一点吧。”她说道,但是他指尖滑过她的背,燃起一波波苏醒的火苗,她幽密柔软的丘陵也突然兴奋了起来。

“现在。”他坚持地带着调侃。他将自己益发威猛的雄壮推向她。“你总不能让我这样子到处跑一整天。”

“就我所知,这本来就是你平常的样子。”她冒失的回答。她感觉到他的唇轻触她娇嫩的颈部,往喉咙底的脉搏跳动处游移。

“这全要靠你纾解。”他低声说,解开她衣物前襟系好的蝴蝶结。他尚未宽衣,而她细致的白色棉纱衣裳从身上褪落,肢体裸露,被他用力搂着。

“你上班会迟到。”她说。

他双手放肆地游遍她娇翘的臀部,挤压揉捏那两瓣丰满柔软。“我是在协助你的工作。”他告诉她。“这是帮你的下一本小说找新的题材。”

一阵强忍的笑意在她的喉咙打转。“我绝不会在书里写这种猥亵的情节。”

“书名就叫D夫人罪刑录好了,”他若有所思的说,把她抱起来带上尚未整理的床铺。“我们来跟萧佳美比赛。”他将她放到床上,激赏地瞧着她丰腴又白理透红的肌肤和飞瀑一般的赭红色鬈发。

“杰克。”她晕眩地说,在羞赧与兴奋间挣扎。她伸手找床单想遮住赤裸的自己。

他伴随她爬上雪白的床单,衣服还是没脱。他从她手中抢走床单,丢得远远的,然后用力撑开她的手脚,压住。

“上床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她对他说道。当他的丝质西装背心扫过双峰时,她微微喘息。

“是解决不了,但是我可以让我们都该死的舒服很多。”

她手攀上他的双臂,滑过藏在薄薄袖子下的强壮肌理。“你还有没有撒过其它的谎?”

他蓝色的双眸直勾勾地注视她。“没有,”他毫不怀疑地说。“只有无伤大雅的稍稍掩饰年龄。”

“五岁,”她又重复觉得不自在而悲叹。“老天爷啊,以后每次生日都在提醒我这样的年龄差距,好难堪。我无法忍受。”

这个无赖看起来一点都不自责,反而轻率地微笑。“亲爱的,让我减轻你的痛苦。你静静躺好一下。”

曼笛本来还想继续抱怨个至少几分钟,但是他用双唇温柔地封住她,他肌肤散发咸咸的香味挑逗她的嗅觉。她感到有一股愉悦像河水般流遍全身,娇驱拱起。他穿着衣服抱着她赤裸的身体,让她觉得好不习惯……比他裸露较多,令她感到加倍的脆弱,如果他也脱下衣服就好了。喉中发出一声轻喃,她扯着阻碍在两人之间的衣服。

“不要,”杰克耳语,嘴唇往下挪到她锁骨鼓起处亲吻着。“手放下。”

“我想脱下你的衣服。”她抗议,但他扣住她的手腕,牢牢地压在两侧。

曼笛闭上眼睛,呼吸节奏加快。他的呼吸彷佛热腾腾的蒸汽吹拂过她胸前的蓓蕾,舌头熟练轻巧的逗弄,她无声地呻吟,身体向上挺。“杰克。”她喘息不已,伸手去摸他深色的头发,他却再次握住她的双手扣在两旁。

“躺好,”他低语,用声音爱抚她。“曼笛,听话,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尽管双手被他紧箍在身旁,免得又忍不住伸手摸他,她半带困惑半带激情地,试图在他身下放松。

他低喃着赞许,俯身在双峰之间,轻柔亲吻温柔的山谷和两侧弹性十足的饱满山峰。她觉得肌肤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雾,蓓蕾紧绷得发疼,一直等、等、等到他终于含住一朵花苞轻轻拉扯。灼热的愉悦从那一点蔓延发烧至身体的其它部位,她的私处肿胀,热切准备迎接他的进入。

他空出一只大手轻巧地停在她的腹部,离赭红色鬈发三角洲不远。她忍不住渴求,小腹微微颤抖,杰克却坚稳地压着她,令她平躺在床垫上。“叫你不要动。”他说道,但语气听起来乐在其中,而不是口出威胁。

“我忍不住。”曼笛喘息。

他轻轻笑了,大拇指绕着她的肚脐画圈,激起她肌肤的兴奋。“如果你想要我继续做,你就得忍住。”

“好啦,”她不顾骄傲或尊重地说。“我躺好。但是你快些吧,杰克。”

她不顾羞耻的请求似乎让他很高兴。他邪恶地把速度放得更慢,尽可能轻轻咬遍她每一吋肌肤,印上懒洋洋的吻。她感觉他触摸她腿间的鬈发,掌心像微风般轻柔地抚过,她好希望他的手指碰她,进入她,渴望得不禁发生哀求的呻吟。

他的唇在鬈发间搜索,找到目标,立即用力吸吮起来,令她呼吸急促不已。欢愉瞬间袭来,既热又不饶人。接着她感到他的手指深入两腿缝隙爱抚。他湿润的手指游移得越来越低,低到不能再低,轻巧潜入两股之中探索,让她开始不安。“不要,”她耳语。“不要,等一下……”

但是他的手指滑入她体内,逗留在那奇异且不被许可的地方,她讶异得无法思考。他继续温柔的滑动深入,她试着推开,但她的身体莫名地颤抖臣服了,欢愉像一大片热烘绵密云层包覆着。她一次一次的叫出声来,扭动、挣扎、拱身,直到甜美激昂终于平息,她才大口呼吸。

双腿仍因美妙的余波颤抖时,她发现杰克解开长裤。他猛力地深入,攻占她的身体,她环抱他,不住呻吟。曼笛亲吻他紧绷的脸、嘴和胡子刮净的脸颊,爱恋他在她体内的炙热。他彻底满足,发出男性的呻吟。

他们交缠地抱着躺了几分钟,她赤裸的腿勾在他长裤未褪的腿上。曼笛满足得精疲力竭,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动。她一手搭在丈夫紧实的腹部上。

“你可以去工作了。”她终于说道。

他低声大笑,在下床前吻她吻了个彻底。

虽然狄杰克并非学者型的人,但他的才智与天分让曼笛相当讶异。光是繁重的事业就足以压垮一般男人了,他却能冷静地运筹帷幄。他的兴趣很广泛,似乎没有边界。他和曼笛分享他热衷的许多事物,开启她的眼界,令她产生以前不曾有过的新想法。

让曼笛惊讶的是,杰克会与她一同讨论生意,不是只把她当作妻子,而是当她是合伙人一般平起平坐。从来没有男人能让她这么着迷又尊敬。他鼓励她自由发言:如果有意见不同之处,他会挑战质疑;如果他看法有误,也坦承不讳。他鼓励她大胆行事,要有冒险精神,更甚于这番美意,带她四处活动,凡举运动比赛、酒馆、科学展览等等,甚至连商业会议也带她参加,让其它与会的男士大吃一惊。纵然杰克一定晓得这样的作法不为世俗接受,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曼笛早上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一个为她重新装潢过的宽敞房间里写作。墙上漆了柔和的鼠尾草绿,高耸的红木书架排立整齐,间隔的地方摆挂裱好的版画。他们舍弃一般书房或阅览室常用的笨重陈设,桌椅和沙发都采用轻巧而女性化的设计。曼笛在书桌上摆放一个用象牙和皮革做成的箱子,好来收藏杰克三不五时送她的精美笔盒,其中多件刻工精美,镶嵌宝石。

晚上杰克经常宴客,因为总有一票人,诸如政客、艺术家、商人,甚至是贵族,极力讨好他,想攀关系。当曼笛发现丈夫竟有如此影响力时,十分讶异。人们知道他能够左右普罗大众对他所涉足的议题产生不同的观点,于是对他又敬又怕。从舞会、游艇宴会到简单的野餐,各种聚会都来函邀请他们参加,而他们几乎总是一同出席。

曼笛很清楚无论贺理查德待她有多和善可亲,他就是无法像杰克一样深深地打动她灵魂深处。杰克对她的洞悉几乎吓着她。他有无比的弹性、捉摸不定,有时后待她如完全成熟的女性,有时又将她当成小女孩,抱在腿上又哄又逗,逗到她忍不住笑出来。一天晚上,他命令仆人在卧室火炉前面准备浴缸,晚餐用拖盘送上来即可。他打发走女仆,亲自帮她洗澡,强壮的双手在满是泡泡的热水中爱抚她,接着又帮她梳理长发,一口一口喂她吃晚餐。她放松地躺在他怀里,半梦半醒地注视壁炉里的火焰。

杰克旺盛的欲求当然延烧到卧室,他们赤裸而激烈的缠绵令曼笛有时会担心白天该怎么面对他。杰克令她原形毕露,无论在生理或情感上,她对这样的暴露一直无法真正的舒坦。他占有、付出、努力需索,到后来她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连淑女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也教导她。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需要这样的丈夫:一个带她走出自满及压抑的男人,使她雀跃嬉闹,年少时背负重重责任的苦涩回忆因此都消失无踪。

随着《佳人未央歌》的最后一篇连载付梓,曼笛身为英国女性小说家的地位已不可动摇。杰克计划将整套小说以三册印行,分为两种版本,一版书皮为昂贵的小牛皮,另一版价格较经济实惠,书皮采用人造丝。

书店对将发行的书订购量很大,杰克预估它们将会缔造销售排行新纪录。他买下一条由钻石跟蛋白石组成的项链以及搭配成套的耳环送给曼笛,来恭喜她的成功。这套首饰极尽炫丽奢华之能事,曼笛大笑反对。这项练原本是在四分之三个世纪前为俄国女皇凯瑟琳大帝所设计的。这件珠宝名为“明月星辰”,月亮是由燃烧般的蛋白石组成,镶以黄金细丝,一颗颗的钻石星星闪烁其间。

“我不能戴这样的东西,”曼笛裸身坐在床上,一边对他说,一边抓起床单裹住自己的身躯。

杰克手拿项链靠近她,早晨的阳光映照在宝石上,闪耀脱俗的光芒。“喔,你可以。”他上床坐在她身后,将浓密的赭红色鬈发拨向一边肩膀。他将沉重的项链绕过她颈项系好,冰冷的宝石贴上刚睡醒的温暖肌肤,令她吸了口气。他吻了裸露的肩膀一下,递给她一只手镜。“喜欢吗?”他温柔地问。“不喜欢的话,我们去换别的设计。”

“这条项链真是无与伦比,”她自嘲地说。“但不适合像我这样的女人。”

“为什么?”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你这么做,就像在鸽子尾巴上绑孔雀羽毛一样。”她嫌恶道,绕到颈后想要解开项链。“你很慷慨,但这不是___”

“自知之明,”杰克哼了一声。他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推倒在床上。一双蓝色眸子热情的环顾她裸露的身子,目光在她皎白纯洁的酥胸上流连,蛋白石在肌肤上投映一道道小巧的虹彩。他的表情融合了欲望与爱慕,低下头来亲吻她的颈项,舌头大胆探进钻石和蛋白石之间的细小空隙。“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看见你自己有多美?”

“住手,”她说道。她扭动不安,感觉到在睡袍衣料的遮盖下,他的男性气势已被挑起。“杰克,别傻了。”

“你很美,”他坚持道,覆盖在她身上,肌肉结实的腿岔开她双脚。“除非你肯承认不然我不会放你下床。”

“杰克。”她不满地呻吟和翻个白眼。

“跟我说……’‘我很美。’‘”

她推推他的胸膛,他抓住她纤细的手腕,高举越过她头部。这个动作使她耸起酥胸,沉重的钻石项链也在她灼热的肌肤中温暖起来。曼笛感到身体逐渐绯红灼热,但仍强迫自己看进他专注的双眸。“我很美。”她的口气像勉强敷衍莽汉。“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他咧嘴露齿,坏坏地笑。“这就释放你,夫人。”他俯下身,嘴唇几乎碰到她的唇瓣。“再说一次。”他轻轻耳语,贴近樱唇。

她被抓住的双手使劲挣扎,嬉闹地想挣脱。杰克让她在身下扭动,直到他的睡袍已经敞开,床单也被踢走,两人赤裸的身体接触了。他的雄壮炽热地抵着她,而他也报以悸动。她呼吸沉重,双膝微张,对他开放。他吻着她的酥胸,嘴唇湿热,早上冒出胡渣刮得肌肤微微刺痒。

“告诉我,”他喃喃地低语。“告诉我。”

她呻吟一声,投降臣服,全身发烫,烫得她几乎已经管不了那句话听起来多蠢了。“我很美,”她咬紧牙关,挤出这句话。“喔,杰克___”

“美得足以匹配为女皇打造的项链。”

“好,我戴就是了。喔,天啊___”

他滑进她体内,使她的身子在欢愉中扭动收缩。她的双臂双腿紧紧攀着他,拱身配合他的冲刺。她抬头注视他的脸庞。杰克蓝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他温柔地捧住她的头,和她做爱,直到她在解放中呻吟出来。他猛力推送进她温暖的体内,颤抖射出他的热情。当他终于稳住呼吸,他微笑将稍微软化的阳刚推进她更深处。“这是教你不要拒绝我的礼物。”他抱着她翻身躺好。

“长官,遵命。”她假装顺从的呢喃道,而他大笑,轻拍她的臀部表示赞许。

曼笛逐渐熟悉丈夫的各种生意后,有一份销售不佳的季刊《科芬特评论》特别引起她的兴趣。虽然杰克宽厚地不计较销售低落的情况,这份刊载有关近代文史发展论文的期刊已经苦撑好一段时间。曼笛很清楚只要有个强有力的编辑当推手,这份评论将会大放异彩,加深出版界的知性风貌。

曼笛构思了满脑子推动期刊的方法,写下企画说明书,内容包括可用题材、投稿者,及可评论的书籍,也详述期刊该遵循的方向。“评论刊物应重新改造,以更积极、不滥情的论调评述”,她提出看法,“应着重改革与社会变迁,另一方面,也应以宽容的角度看待现有的制度与结构,寻求使其精进的方法,而非毁坏现存的架构,如此才能在去芜存菁的过程中保有社会最精华的价值……”

“写得很好,”看完企画说明书后,杰克发言,眼光注视远方,脑中盘算一堆构想。“非常好。”他们一同坐在家中的户外温室。杰克跷着腿坐在椅子上,曼笛蜷窝在一张小沙发,手上端着一杯热茶。午后凉爽的微风拂过开放的门廊。

杰克的蓝眸热切凝视曼笛,似乎有的决定。“你为《科芬特评论》设计了完美的蓝图。现在我只需找一位有意愿、或有能力推动这项计划的编辑。”

“要不要找傅先生?”她提议。

杰克马上摇头否决。“不好,傅先生忙得要命,我怀疑他会对这案子有兴趣。我们需要比他更有深度的人才。”

“好吧,你负责找到人手。”曼笛坚持道,从杯缘上方看着他。“你不能放任《科芬特评论》被埋没就对了。”

“人我已经找到了。就是你,如果你愿意接手。”

曼笛懊悔地笑了出来,确定杰克只是在开她玩笑。“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她分心去拉额头上一绺不服贴的鬈发。“如果大家知道刊物由女性负责,就没有人想读了,有名望的作家也不会来投稿。喔,如果是博淑女一笑的流行新闻或轻松的杂志,或许不一样,可是像《科芬特评论》这样有份量的东西……。”她边想边摇头。

他脸上闪过一种神情,她认出那是他面对看起来不可能的挑战时惯有的开心。“假设我们找傅先生当人头呢?”他提议。“我们派你当’助理编辑‘,而实际上是你负责推动一切。”

“迟早会被揭穿的。”

“对,不过到那时你早就建立了威信,而且把工作做得很好,没有人胆敢质疑你不适任。”他起身在温室里快步走动,所散发的热诚气势十足。他既得意又挑衅地瞥了她一眼。“你会是主流杂志第一位女性主编……天啊,我乐见其成。”

曼笛警告地看着他。“你太荒谬了,我没有任何经验足以证明我能负担起这种重责大任。何况,那怕我做得再好,也不会有人赞同的。”

杰克对此微微一笑。“如果你会那么在意别人的认同,你就永远不会嫁给我,而去嫁给贺理查德了。”

“话是没错,但是,这……这太不寻常了…,”她似乎无法想象自己居然能当杂志编辑。“况且,”她皱眉再加一句:“我哪来的时间全心做这些事情。”

“你不是说你不想做吗?”

“我当然想!可是我的情况怎么办?很快就要分娩了,到时候我要照顾新生儿。”

“那好办。你想雇人帮忙你就雇,你在家里也可以工作啊!”

曼笛专心把茶喝完。“我能全权负责这份期刊吗?”她问。“我负责选槁,雇用新职员,选择要评论的书?不用听命于任何人?”

“连我的话你都不用听。”他直接了当的说。

“当最后被发现原来是个女人当主编,而不是傅先生,我会变成舆论攻击的活靶……。你会支持我吗?”

杰克笑容褪去,走到她面前,双手牢牢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我当然会支持你。”他说道。“该死的,女人,这种事情你不用问也应该知道——”

“《科芬特评论》会在我的改造下出现惊人的自由派言论。”她警告,抬起头回看着他。她的手搭上他背部,指尖探进袖子的边缘,轻刷他粗糙的手毛。她笑靥明亮,诱使他咧嘴大笑回答。

“好,”他轻柔地说。“在这世上点一把火吧,但请容我把火柴给你。”

曼笛心中充满兴奋与不可思议的感觉,扬起脸迎接他的亲吻。

正文 第十五章

当曼笛为《科芬特评论》着手进行计划时,她讶异地发现了一个讽刺的事实:嫁给杰克后比单身时享有更多的自由。因为丈夫的缘故,她有钱也有影响力去实践理想……。更重要的是,丈夫很鼓励她放手去做。

他没有被她的聪明才智吓跑,以她的成就为荣,也不遗余力的在别人面前夸赞她的表现。他敦促她大胆说出想法,去做“好妻子”不敢做的事情。在夜晚的私密时光,杰克又是诱惑又是挑逗地折磨她,曼笛爱煞这每一分、每一秒。她连作梦都没有想过男人会对她如此倾慕,她丈夫视她为性感女神,从她并不完美的身体获得无法的快感。

更让她惊喜的是,很明显的,杰克非常喜爱家居生活。对于一个在冷酷的社交界举足轻重的男子来说,他似乎很心甘情愿地放慢脚步,过平淡的日子。他对于每周如雪片般飞来的一堆邀请函感到厌烦,宁可晚上留在家里陪她。

“你要的话,我们可以多出去走走。”有天晚上当他们单独准备用餐的时候,曼笛建议道。“这星期我们起码收到三个宴会的邀请函,更别提星期六的晚会和星期天的游艇宴会了。我不要你误以为我想霸占你,害你放弃跟朋友们相处的快乐时光___”

“曼笛,”他打断她的话,将她拥入怀中。“过去几年我几乎每晚都出去参加社交活动,但在人群中我却倍感孤独。现在终于娶妻成家,我想要好好珍惜。如果你想要出门去什么地方,我都会护送你去。但我宁愿待在这里。”

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这么说,你不嫌无聊啰?”

“不无聊,”他答道。他忽然有所领悟,扬起眉毛看着她。“我变了,”他严肃地说,“你把我变成一个温驯的丈夫。”

曼笛对他的玩笑翻个白眼。“你离’温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她说道。“我想你是最不拘泥礼教的丈夫了,真好奇你会是什么样的父亲。”

“喔,我会给我们的儿子一切最好的,我要把他宠坏,送他去念最好的学校,等他游历一番回来,让他接替我掌管狄氏企业。”

“如果生了个女孩儿呢?”

“那就让她经营。”他立刻答道。

“傻瓜,女孩哪能做这番事业。”

“我女儿就行。”他这么告诉她。

曼笛不再争辩,对他盈盈一笑。“那当你的儿子或女儿接掌你的书店跟公司的时候,你要做什么?”

“我就日日夜夜陪你。”他说。“毕竟,陪伴你可是高难度的工作呢!”在她作势要抓他迷人的臀部时,他大笑地闪躲。

不幸的事情毫无预警地降临了。那天早上他们还一起愉快地共进早餐,亲吻道别,说好他中午要从办公室回家吃午餐。外头飘着绵密小雨,天空阴沉沉的,乌云越来越厚,就快要下暴风雨了。杰克踏进他的书店时,店里飘散着温暖而好客的气氛,挤满了躲雨的客人,他感到高兴又轻快。

他事业兴隆,家有娇妻,前途看来一片大好。他的人生一开始时相当困厄,但现在有这样的转变,好得简直不像真的。杰克心想,不晓得什么缘故,他拥有的幸福比应得的要多上数倍,他开心地咧嘴一笑,上楼走进他的私人办公室。

他活力十足地忙到中午,把报告和手稿迭一迭,准备去吃午餐。有人轻敲门板,傅奥斯探头进来。“狄先生,”他忧心忡忡的悄声说道。“有人送信来给您。送信人说万分紧急。”

杰克皱眉从他手上接过短信,快速地看了一下。黑色的字凌乱潦草,像快跳出纸张似的。是曼笛的笔迹,仓促之间她漏了签上名字。

杰克,我不舒服,已经叫人去请医生。赶快回来。

他大手一压,把纸条揉成一团。“是曼笛。”他低喃。

“我能帮什么忙吗?”傅奥斯立刻问道。

“你照顾店里的事情,”杰克一边对他说,一边大步快速离开办公室。“我回家去。”

在回家的短短路程上,杰克焦虑万分,脑中快速飞过各种可能性。老天,曼笛发生什么事情?她今天早上看起来还容光焕发,很健康,但是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了。他心底越来越空慌,急得快发狂,抵达家门时,他已经脸色发白,表情扭曲。

“噢,先生,”他冲进玄关,苏珊一看到他就大喊。“现在医生在看她了——事情发生得好突然——我可怜的曼笛。”

“她在哪?”他要知道她在哪。

“我——她在卧室,先生。”苏珊结结巴巴的说。

他的视线落在苏珊抱着的床单上——曼笛递给女仆要她拿去洗净。看到雪白的布料上染了大片红渍,他警觉事情不对。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楼,他一抵达房间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医生外套的老人走出来。这个人虽然个子矮小,肩膀不宽,但是散发一股远超过外表的权威感。他带上身后的门,抬头平稳地看着杰克。“狄先生?我是李医生。”

杰克认得这个名字,和医生握手。“内人之前提过你,”他扼要地说。“你就是诊断出她怀孕的医生。”

“是的,不幸的,事情并不如我们所期盼得那样开花结果。”

杰克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医生,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冻结。他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会降临他身上,觉得很没真实感。“她失去孩子了,”他轻轻说。“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这种事情有时后查不出原因,”李医生沉痛回答。“即使是健康无比的妇女也可能流产。在我的经验中,有时后大自然不顾我们的期望,自有一套法则。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就像我对狄夫人说的,这不影响她下次怀胎产下健康的婴儿。”

杰克低头注视地毯,十分专心地思考。奇怪,他忍不住联想到,现在已经冰冷地躺在坟墓里、生前跟死后一样麻木无知的他的父亲。什么样的男人会生下许多婚生与私生的子嗣,却一个也不关心?痛失未出世的骨肉以令杰克觉得每一个小生命都珍贵无比。

“也许是我造成的,”他喃喃的说道。“我们睡在一起。我……我不该碰她的___”

“不,别这么说,狄先生。”尽管事情严重,医生脸上还是微微浮现同情的笑容。“有些病人我会在医嘱中叮咛怀孕期间要节欲,但你太太不属于这一类。先生,你不是造成流产的原因,你太太也不是。我向你保证这不是任何人的错。目前我已经嘱咐狄夫人必须静养几天,等出血停止。一个星期之后我再回来看看她复原的情况。她的心情,想当然尔,会有一阵子低潮,但是你太太似乎是个意志坚强的女子。我看她应该会复原得很快。”

医生离开后,杰克进入卧室。看到曼笛躺在床上显得十分柔弱,她平常的热情和活力消失殆尽,一股悲伤涌起,撕裂他的心。他走过去,顺一顺她背后的发丝,亲吻她滚烫的前额。

“对不起。”他深深凝视她空洞没有表情的双眸,低声耳语。他期待她会响应,沮丧也好、生气也好、希望也好,只要有反应都好,但是原本表情丰富的妻子现在脸上却是一片空白。她抓住睡袍的一角,将细致的衣料揉成一团握在掌心。

“曼笛,”他握住她僵硬的拳头。“请你跟我说话。”

“不要。”她声音紧绷,彷佛有外力掐着她的喉咙。

杰克继续用手指温暖她冰冷的拳头。“曼笛,”他低语。“我能体会你的感受。”

“你怎么可能懂?”她语气木然地问。她用力缩回拳头,他只好放开。她盯住墙上某个点看,目光飘得远远的。“我累了,”她呢喃,虽然她的双眼张得又圆又大,眨也不眨。“我想睡觉。”

杰克满腹挫折跟伤心地离开她的床边。曼笛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这是她第一次当他的面关上情感的门,彷佛拿刀砍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亲密联系。也许就像医生所说的,她好好休养以后就会醒来,眼神不会这么空洞得吓人。“就依你,”他低声说。“我就在旁边,曼笛,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不,”她小声地说,不带一丝感情。“我什么也不需要。”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曼笛仍旧退缩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不跟人说话,杰克被迫独自哀悼未出世的孩子。她似乎决心与所有人隔绝,连他也是。杰克绞尽脑汁想贴近她的内心却都没有效果。不知道为什么,真正的曼笛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壳子。根据医嘱,曼笛只是需要多休息。然而,杰克不那么确定。他怕她永远无法从失去孩子的沉痛打击中恢复,嫁给他的那位聪慧女子可能从此消失了。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请苏菲从温莎来度周末,仅管他并不喜欢这个也讨厌他的悍妇。苏菲尽力安慰曼笛,但是她的来访依然没起什么作用。

“我建议你耐心等待,”她要离开的时候这么对杰克说。“曼笛终会自然恢复的。我希望你不要对她施压,或是在她准备好之前对她有所要求。”

“那是什么意思?”杰克喃喃自语。过去苏菲总是毫不保留地批评他是没有教养的无赖,自制力跟发情的种猪差不多。“你认为你一回温莎,我就打算将她压在床上,履行丈夫的权利?”

“不,那不是我的看法。”令他意外的,苏菲扬起嘴角一笑。“我指的是感情层次的要求。我相信即使是你也不会在曼笛这么脆弱的时候逼她上床。”

“谢谢你喔。”他嘲弄的回答。

他们互相打量一会儿,苏菲依然微笑。“也许我从前对你严苛批评是错看你了,”她宣布。“最近我才明白一件事情……无论你犯过什么错,你似乎是真心爱我妹妹。”

杰克直视她。“对,我爱她。”

“那也许以后我会认同你们的婚事。当然,你并非贺理查德,但是我想我这个妹妹原本可能嫁给比你更不好的对象。”

他别扭的笑了笑。“苏菲,你真是好人。”

“等曼笛调适好,带她一起回温莎来。”苏菲命令道,他犹如服从国王的诏令对她一鞠躬。他们相视而笑,共享奇妙的伙伴感觉,然后男仆便护送苏菲搭上等待的马车。

杰克漫步上楼,发现妻子靠在卧室的窗边,目送苏菲的马车缓缓离去。曼笛像在发呆似的看着外面的景色,喉间脉搏的跳动清晰可见。晚餐碰都没碰的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曼笛,”他呢喃道,渴望她能够回头看一眼。有那么片刻,她无神的目光对上他,当他来到她的身后时,目光又飘走了。她站着,一点反应也没有的勉强忍受他短促的拥抱。“你会继续这样下去多久?”他忍不住问道。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他轻轻诅咒。“该死的,如果你肯对我说话——”

“要说什么?”她平直地回答。

他将她转过身,两人面对面。“如果你没有想说的话,老天,我倒是有很多!你不是唯一痛失骨肉的人,我也是啊!”

“我不想谈,”她抽身离去。“现在不想。”

“我们别再相对无言了,”他紧跟着她,坚持要说。“我们必须面对发生的状况,然后让事情过去。”

“我不要,”她哽咽。“我……。我想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

他听到这句话,像被雷劈到,心痛入骨。“什么?”他震惊地问。“我的老天,你为什么这么说?”

曼笛费力想回答,但是说不出来,她这三个星期以来压抑隐藏的种种情绪忽然间又急又猛的全部涌上心头。尽管她努力堵住濒临爆发的痛苦,却无法遏抑地啜泣,哭得肝肠寸断。她的双手环抱胸口,放开,又抱着头,试图平息猛烈的痉挛。她被自己的失态吓着了……。觉得灵魂彷佛要瓦解成碎片了。她需要点什么,需要一个人来修复她零碎不堪的神智。

“让我静一静。”她捂住双眼,泪流不停,呜咽说道。她感觉到丈夫的视线扫过她整个人,而她无法动弹。记忆所及,她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崩溃,她一直相信丑陋的负面情绪应该私下解决。

杰克的双臂圈住她,抱住她,让她倚偎在他宽阔的怀里。“曼笛……亲爱的……抱着我,来。”他是如此的稳固,坚定不移,倚靠在他身上,闻着他的味道,他的感觉好熟悉,好像她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

她牢牢攀着他,原本说不出口的字句忽然崩泄,脱口而出。“我们结婚只是因为我怀了孕。现在孩子没了,我们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了。”

“你这话没道理。”

“你不想要孩子,”她哭着说。“可是我要。我好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失去他,我没办法接受。”

“我也想要阿,”杰克声音颤抖地说。“曼笛,我们会度过这一关的,还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生一个孩子。”

“不行,我太老了,”她说道,一阵悲痛的泪水又涌了上来。“所以我才会流产。我蹉跎太久,现在没办法再怀孕了___”

“嘘。真是胡扯,医生说他帮比你年纪大得多的女人接生过。你现在心烦意乱,想不清楚。”

杰克轻易地将她抱起,来到一张丝绒面的安乐椅坐下,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拿起餐盘上折迭好的亚麻餐巾,擦拭她的眼泪和双颊。他是这么能干、这么稳定,消弭了曼笛部分的惊慌与不安。她听话的用餐巾擤擤鼻涕,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斜着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感觉到温暖的手缓缓抚摸她的背,平息她烦乱与激动。

他抱着她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直到她终于恢复平静,呼吸节奏跟上他平稳的鼻息,眼泪干凅,只在两颊上隐约留下痕迹。

“我不光是因为你怀孕才跟你结婚的,”杰克平静的说。“我跟你结婚是因为我爱你。如果你再说要离我而去,我会……”他停顿,显然试着想出什么可怕的惩罚。“也罢,别说就对了。”这是他的结论。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痛苦,即使是父母去世的时候也没有。”

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在胸膛深处共鸣,她耳朵贴着他,感受到阵阵回响。“我也没有这么痛苦过,除了……该死的,抱着你,我太高兴了。过去这几个星期不能跟你说话、不能碰你,简直像活在地狱里。”

“你真的认为我们会再有孩子吗?”她低声问,心中悲凄表露无遗。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你想要吗?”

“起初我是很难接受要作父亲的想法,”杰克承认。他亲亲她的下巴和颈项。“但当我们开始计划未来,孩子在我心中已变成真实的存在。我想起从前在肯纳佛学园里我帮不了、保护不了的小男孩,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绝望,相反的,我感到……。有希望。我了解到,世界上终于有一个孩子是我有办法照顾的了。这对我而言,是个崭新的开始。我……我想让他过很好的生活。”

曼笛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注视他。“你本来会有的。”她低语。

“那么我们别轻易放弃希望,蜜桃。等你准备好,我会日日夜夜卖力让你受孕。如果没办法,我们寻找其它途径。天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孩子需要一个家。”

“你愿意为了我这么做?”她胆怯问道,不敢相信这个曾经非常排斥家庭的男人现在愿意做出这般承诺。

“不只是为了你。”他吻了吻她的鼻尖和柔软的脸颊。“也是为我自己。”

曼笛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抱着他。她心中沉重的悲痛终于松绑解套。她明显感到一阵解脱,思绪变得轻快。“我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她喃喃道。

杰克再次亲吻她,他的双唇炙热而温暖地贴住她泛红的肌肤。“今晚就什么都不要想了,先吃饭,然后去休息。”

一想到食物她就畏缩,皱起小脸。“吃不下。”

“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了。”他伸手去拿餐盘,掀开盖子,拿起汤匙。“尝一点看看,”他坚决地说。“我很相信……。”他偷看一眼银色圆盖下碗里装的菜色。“马铃薯汤滋补身体的效果。”

曼笛看看汤匙,再看看他果断的表情,嘴角抖动地浮现三周以来第一个笑容。“你好霸道。”

“而且我比你强壮。”他提醒她。

她接过他手中的汤匙,斜靠过去看马铃薯汤,汤汁像奶白色的丝绒,洒上切碎的菜叶。旁边一个小盘子上放了烤好的圆形松糕,还有一道上面迭了一堆新鲜木莓的覆盆子布丁。白兰地覆盆子布丁,厨子是这么说的,她最近流行将食谱上的每道菜取个法文名字。

杰克把椅子让给她坐,注视她一点一点舀汤喝。她吃得很慢,热汤温暖了她的胃,杰克坐在她身边,经常将盛了酒的高脚杯举到她唇边。曼笛进食后,脸上恢复血色,她放松身体,整个重量往后靠着椅背。她注视身边这个英俊的男子,高涨的爱意几乎将她淹没。他让她觉得一切彷佛都有可能。她冲动地握起他的手,贴在脸颊。“我爱你。”她说道。

他抚摸她的脸颊,指关节滑过她下巴的弧线轻轻爱抚。“我爱你胜过生命,曼笛。”他靠近,嘴唇轻刷过她的小嘴,这么轻,彷佛他能体会她的痛苦与脆弱……彷佛他能用一个吻治愈一切。她举起手滑到他的颈背,指尖溜进他浓密的头发。她樱唇轻启,接受他舌尖的探索,品尝她唇间的美酒,直到亲吻热得像要燃烧起来。

她呢喃,头转向一边,因体力不济感到昏昏欲睡。他的手指隔着睡袍抚摸,她觉得眼睛快闭起来了。一个扣子解开了,两个、三个,在一连串轻轻的拉扯下,衣服从身上滑落。他双唇经过她的颈项,找到侧边的敏感地带轻咬,直到她发出微弱的呻吟。

“杰克……我太累了……我不认为……”

“你什么也不必做,”他贴着她的喉咙低语。“让我取悦你就好。太久了,甜心。”

曼笛深呼吸,只是靠在椅子上,不再试图开口说话。当他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张开眼睛,彷佛身处梦境一般,被动的等他将灯光调暗,回到她身边。柔和的光线如此幽渺,她合起眼帘几乎就感觉不到亮度。杰克已经脱下衬衫……他的手触到她裸露的肩膀,健壮而温暖,肌肉结实。他跪在椅子前方她张开的腿间,双手温柔地探进她解开的前襟罩住双峰,大拇指抚慰胸前的乳尖,抚摸、挑逗,直到它们收紧挺立。他倾身含住一颗。

曼笛拱起身子,头微微扬起,在他甜蜜的吸吮下喘息。他用拇指和食指掐弄另一边,轻柔但持续不断的抚弄,使她不禁抓紧他肌肤光滑的肩膀。她觉得被他的唇和手给囚禁起来,她的每一个细胞都专注于他缓慢而刻意的引诱。他拉起长袍的蕾丝花边,推到她的腰际,大拇指从她的膝盖后弯移到大腿内侧性感的线条。她的双腿为他开启,颤抖着回应他双手的炙热。

杰克占有她的双唇,疯狂又轻柔的吻着。令她渴望更多。他贴着她哀求的樱唇微笑,手从她抽紧的腿滑到膝盖,找到肌肤微皱的后弯。他轻抬她的膝盖举起一边,接着另一边,让她的双腿勾在椅子扶手的衬垫上。她从未如此开展与在他面前暴露自己。

“杰克,”她发出抗议,挣扎着吸气,酥胸随之高耸。“你在做什么?”

他并不急着回答,灵活的嘴从她的颈部漫游到胸前的顶峰,双手则安抚着小腹和丰腴的臗部及向上的柔软臀部。这个姿势不怎么美观,但是短暂的羞怯很快变成一道欲望的激流。愉悦如波涛般汹涌的冲向全身,脚趾不禁蜷起,椅子上的腿开始想抬起来。

“不,”他的耳语像丝绸般滑顺,他把她压下来,保持双腿大张。“我正在吃我的甜点,白兰地覆盆子曼笛。”

他伸手到桌上,从瓷盘摘取某种东西,带到她唇边。“张开嘴。”他说道,她困惑地顺从了。她的舌头卷覆一颗小巧成熟的草莓。她轻咬、吞下,嘴里充满甜蜜而强烈的味道。杰克促她张开双唇,与她共同品尝,舌尖追踪每一丝残留的甜美果香。另一颗草莓放在她肚脐的小凹洞里。当他俯身用舌头又舔又逗,在那敏感的凹洞中打转时,她喘息不已。

“够了,”她颤抖着说。“够了,杰克。”

但他似乎没有听到,双手邪恶又轻柔地往她两腿间探去……当他将某个东西顶入她体内时,她突然震动一下,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是草莓,她想,感觉到在她体内紧贴的幽闭中草莓挤碎了,流出汁液,肌肉不禁更为抽紧。她的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杰克,不要这样,拿出来。拜托___”

他听话的低下头去,当他的嘴唇覆盖她的私密处时,她双腿因为羞怯与欢愉而紧绷。他的轻轻舔食,令她的喉间不断逸出呻吟。他狼吞虎咽地吸吮草莓汁和她的蜜汁。她双眼紧闭,喘不过气来,当他的舌尖丝般爱抚地探进体内时,只能摒息不动。

“你真好吃,”他贴着她敏感的娇嫩耳语。“草莓不见了,曼笛。要停吗?”

她热切伸出双臂,手指埋进他深色的发丝,将他更压向自己,他的舌尖滑过隐隐作痛的花蕊。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断断续续的喘息,和他吸吮的声音。她摇摆向前渴求他挑逗诱人的嘴唇时,椅子吱嘎作响。正当她想她再也忍受不了这亲密的折磨时,一阵猛烈而狂喜的火焰爆发出来。她叫喊、颤抖,震颤与抽慉,终于哀求他住手。

当心跳慢慢平稳,有力气移动时,她才将手伸给杰克。她紧紧依偎在他怀里,任凭他将她抱上床轻放在床垫上,她固执地圈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陪我。”她说。

“你需要休息。”他站在床边答道。

她立刻抓住他的裤头,费力解开上面的钮扣。“脱掉。”她下令,继续解开第二颗钮扣,然后是第三颗。

杰克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服从命令,脱下其它的衣物。他光滑裸露的身躯伴着她躺在床上,她一接触到他温暖的肌肤就感到一阵欢腴的颤抖。“现在要做什么?”他问道。他屏住呼吸看她挪到他身上,看她浑圆饱满的乳房刷过胸膛和腹部,她双腿轻滑过他的皮肤,缠住他修长的身躯。

“现在该我吃甜点了。”她说。接着好长一段时间,言语和思考远远抛在九霄云外,只留下激情在两人之间荡漾。

完事后,杰克侧躺搂着她,心满意足叹了口气。他笑出声音来,胸膛随之起伏,曼笛靠着他。“你又在笑什么?”她好奇问道。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认识的那天晚上……。那时你愿意付钱要我跟你做爱。我在算我们上床的次数加起来,你欠我多少钱。”

尽管很疲倦,曼笛还是忍不住笑出来。“狄杰克……。这种时候你还会想到钱?”

“我要你负债累累,还不了钱,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她微笑,将他的头拉向自己。“我是你的,”她贴着他嘴唇说道。“从现在直到永远,杰克。你满意吗?”

“喔,满意。”接着,他整晚卖力让她知道他有多么满意。

正文 终终曲

“爸爸,你应该来抓我啊!”一个小男孩大声嚷道,摇摇晃晃走向身材高大,躺在草地上的父亲。

杰克懒洋洋地微笑,看着站在他头部上方这个深色头发的小孩。为了纪念曼笛的父亲,他们给儿子取名为爱德,这孩子有用不完的充沛活力,用字遣词往往超出其它同龄的三岁小孩认识的词汇范围。小爱德非常喜欢说话,不过一想到他的双亲是谁,也就不足为奇。“儿子,我已经花了大半个钟头跟你玩官兵抓强盗了,”杰克说。“让我这个老头子休息个几分钟吧。”

“可是我还没玩够!”

杰克忽然大笑,抓住小男孩,把他拉到草地上滚来滚去,互相呵痒。

曼笛的眼睛离开腿上的文件,看着这对父子玩耍。他们来到杰克继承的祖传地居避暑,这地方风景优美,只差没有飞舞的天使,头上也没有层层波涛般的白云,不然就是鲁本斯笔下的画作化为真实了。

这栋宅邸的建筑属十七世纪的风格,在屋后半圆形的红砖墙圈起一座花园,有专人悉心照料,花园里点缀着一道石头做成的白色拱门,百花润泽,肆意怒放,下面还有一个椭圆形的池塘。他们一家常常在一棵古老的巨大杨枫桐树下野餐,树干周围种了一圈绣球花。旁边的池塘周围长满许多羽状蕨叶和黄色的鸢尾花,池水像邀请他们下水玩耍似的轻轻波动。

厨子帮他们准备了丰盛的野餐,曼笛饱餐之后试着思考方才手上的工作。四年来在她的经营带领下,《科芬特评论》已经变成英国读者最多的评论期刊。曼笛很为达到这样的成果为傲,尤其是证明了女性编辑无论在胆识、见识、自主思考能力各方面都可以与男性并驾齐驱。当社会大众后来发现是一名女子在推行这份全国性的刊物时,争辩不休,却也大大提升这份杂志的销售量。杰克信守承诺,当外界纷纷揣测他才是拟定策略的人,而不是他的妻子,他坚定勇敢地为她辩护。

“我的妻子有独立策划的能力,不需要我从旁协助,”他讽刺地对批评家这样说道。“她比我所认识的大部分男人都更专业与能干。”他鼓励曼笛反而应享受并利用这波新的流言,让她成为伦敦社交界的名人,大家都极力邀请她参加晚宴。她“头脑聪慧”而且“机智过人”,赢得艺文界与政治界高层的一致赞美。

“我到哪儿都被当成马戏团的迷你马,大家都对我评头论足。”曼笛一度在聚会结束后对杰克抱怨,会中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受到注意。“为什么大家这么难以相信穿裙子的人也会有思考能力?”

“没有人喜欢女人太过聪明,”杰克回答,微笑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脸蛋。“我们男人喜欢保有优越感。”

“那你为何不觉得女人的聪慧对你是一种威胁?”曼笛皱眉问道。

“因为我知道如何让你乖乖待在你的位置上。”他露出可恶的笑容并在她跳到他身上报复发出大笑。

这些回忆让曼笛微笑,一边听着杰克边故事说给爱德听,故事里有龙、有彩虹,还有魔法。孩子听着听着最后在他腿上睡着了。杰克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小男孩放在铺在草地上的床单上。

曼笛假装没注意到丈夫来到她身边。

“把那个拿开。”他下令,鼻子挨在她松软的发丝间嗅闻。

“不行。”

“为什么?”

“我有个要求严格的老板,他抱怨《评论》已经拖槁了。”

“你懂得如何让他停止抱怨。”

“我现在没空做那件事,”曼笛一本正经的说。“你让我专心工作吧。”但是当他双手环抱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抗议。他的嘴唇压着她的颈侧,一阵愉悦直达脚趾。

“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吗?”他的手指滑过她腹部的曲线,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正在她的体内成长。他的手从她的脚漫游到膝盖,徐徐潜入裙子底下。她手上的纸张滑开,散落在草地上。

“杰克,”她贴着她,微喘地说。“不要在爱德面前这样子。”

“他睡觉了。”

曼笛钻入他的怀中,覆盖他的嘴唇,缓慢的、挑逗的吻着。“你必须等到晚上。”她挪开嘴唇,对他说道。“杰克,你真是不可救药,我们已经结婚四年了。你应该要像其它品行端正的丈夫一样厌倦我了。”

“嗯,你的问题就在这里。”他对她讲道理,手指玩弄着她的膝盖后弯。“我从来没有品行端正过。我是个无赖的家伙,记得吗?”

曼笛微笑躺在温暖的草地上,拉他覆盖住自己的的身上,他的肩膀挡住穿透过头上树叶间的阳光,叶子沙沙作响。“幸好我发现嫁给无赖的家伙比嫁给君子有趣多了。”

杰克微微一笑,但是他蓝眸中闪动的淘气已经转为沉思的光芒。“如果你能回到过去,改变某些事情……。”他抚摸从她脸蛋滑落的松软鬈发,低声说。

“给我全世界的财宝,我也不改,”曼笛回答。她转而亲吻他温柔的手指。“所有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都有了。”

“那就再多梦一些。”他耳语,低头封吻她的双唇。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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