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
第四十六章 此心如玉明似月(中)
第四十六章
此心如玉明似月(中)
众目睽睽下,这些玉石碎片表面上犹如霞蔚云蒸,不断变换着五彩颜色,让人几有目不暇接之感。山西这地方多煤,但玉石非常少见,饭店里的食客们看到这般奇景,都跑过来围拢着看,小饭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说看,什么价钱?”最里面的几个食客眼见是稀罕物,贪心大动,纷纷向出掏钱。
“价钱么,我可得好好想想。”我本来要拿这些玉石碎片抵偿饭钱,现在一看这么多人争相竞价,忍不住就想弄点玄虚,卖个好价钱。
这群人一看我有出卖的意思,立刻群情涌动,争相喧哗起来,小饭店顿时成了拍卖行,连那两个跑堂伙计都参加进来了。他们竞相出价,一个不让一个,价格越抬越高,最后终于争吵了起来,有几个粗壮大汉便仗着蛮力,率先动手打人,人群顿时乱成一团,吃了亏的几个瘦小汉子也不肯示弱,在地上抱着眼前晃动的大腿小腿张嘴就咬,一时间小饭店里鬼哭狼嚎,惨叫连连,不知谁说了一声,“这是个外地汉子,怕他怎的?”,几个人就伸手到桌边去抢。
还有强买强抢的事情?我怒火上冲,双手符法到处,玉石碎片周围充满了凌厉真力,几只抢夺玉石的粗手还没伸到碎片处,指头便被刀刃般锋利的真气削掉了,几个大汉同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犹如被捅了一刀的叫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从桌子上抓起那几块碎片,一脚踢翻饭桌,混乱中拨开众人,撒腿向门外跑去,那群人直到我奔出门外才清醒过来,发一声喊,十多个大汉提着菜刀、酒瓶从后面紧紧追赶过来,我哪里会害怕这群闲人?跃过几处屋脊,很轻易地就把他们甩掉了。
玉石在手中有点温润的感.觉,这感觉让我想起了老蔺。老蔺为情所痴,困苦一生,最后还遭遇大难,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身遭反噬之祸尚能处之安然,对太常婆婆丝毫不生之怨恚之心,这情之一字竟能累人至斯,想来不觉让人毛骨悚然。道家修炼,最戒的也是情色二字,以前吕纯阳诗云:“色是药、酒是禄,酒色之中无拘束,只因花酒悟长生,饮酒戴花鬼神哭”,那是他已练就纯阳之体后的事情,若是修道伊始即放诞形骸,纵情声色,则何异于自杀之途。卢生在天书中曾嘲弄说“吕祖斟破色身,故不受色身之累,世人耽于色身而妄求长生,则天下道士尽为登徒子耳。”
我和张铁嘴虽然斟不破色身,但.对吕祖的诗倒是另有别解。张铁嘴说,吕纯阳已然得道,自然不受色身之累,就如在官府做官,小官自有千般苦处千般约束,若是官做得够大,便可以无烦无恼、无拘无束了,道家修炼境界只怕也是这样。咱们初学术法,处处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就走火入魔,哪有心情去理会情色二字?你血气方刚,在这上面须要注意才是。张铁嘴平时说话云山雾罩,这句话倒是至理名言,我对张铁嘴说,咱们求道的最高目标就是快乐逍遥,要是还受到世俗牵累,苦闷烦恼,这天书秘术还学个屁?我又不是道士,干嘛要斟破情色?不过我是大龄困难老青年,情色本就与我无缘,倒是因祸得福。
只是我们两人修道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逍遥,相反倒是处处碰壁,受尽别人欺辱。道家修炼讲究无为,恬淡自守,但在现实中却极难行通,所谓物竟天择,适着生存,大自然的丛林法则运用到社会上会变得更加残酷,别的不说,单是那钱财二字,就难倒了多少英雄好汉?道家追求长生,虽不为口腹之欲,也不能天天辟谷,不食人间烟火,这钱财等身外之物就万万离不得。至于情色只取决于自身修力,似乎还可以坚守,但能决绝外部诱惑,不去见景生情,也需要大的定力在。
我与张铁嘴失散后,遇到司二爷那群长白山参客.绑架文小姐,误打误撞间两个人竟有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患难经历,那文小姐似乎因此对我x久生情,我又不是傻子,怎会感觉不出?但镇岳宫的廖师兄和我分属同门,人又生的俊秀,文小姐和他正是天生的一对,两个人即便偶生间隙,也不过是情侣间一时斗气而已,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最终被他们一脚踢开?文小姐是女孩子斗气,我可比她成熟理智许多,看来以后还是和她少接触为好,免得双方都把持不定,更生事端。
不过文小姐千里迢迢跑来山西,这份情义让我着.实感动,她负气离开,现在该坐上回京的列车了吧?唉,想不到关键时刻还是这女子侠肝义胆,慷慨解囊救我于水火之中。张铁嘴这厮见钱眼开,这时间只怕和灵宝三奇他们正在坐地分赃,哪里还顾得自己师弟的死活?莫说那信没有寄到,就算他收到又会如何?定是两手一握,成了一团废纸片。
坐在路边的石凳上,这样恶狠狠地想象着张铁.嘴的不仁不义,突然间觉得自己竟像个怨妇,不禁在心中暗笑了一下,抬头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那些散步的人群,三三两两,络绎不绝,打情骂俏的夫妇,窃窃私语的情侣,跌跌撞撞学步的孩子……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原来世俗的世界也是那么美好,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
一颗石子被踢.到了我的脚下,弧线轨迹,来自西南方向,从力度上看应该有5米左右的距离,我转过头,眼前恍惚了一下,是文小姐!她双手伸在风衣里,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你没有离开?”惊喜之下,我连忙从石凳上站起,用衣袖在上面尽力的擦了一擦,脸上堆起一副谄媚的微笑。
“我说过要离开的么?”文小姐毫不客气,她径直走到石凳上坐下,让我站在一旁伺立着,仰脸冲着我笑道,“这么久没见,居然在饭店里大打出手,还能翻墙越脊背、飞檐走壁了呀,恭喜恭喜!
“不过飞檐走壁的英雄只是为了赖掉人家的饭钱,哈哈,说出来笑死人啦”,原来她出门后并没有走远,一直躲在饭店的附近观望。
想起自己被一群闲人追赶的狼狈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你都看见了?呵呵,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无赖,分明是他们要强取豪夺我的宝物,我出手惩罚恶徒,那也是英雄本色,你应该顶礼膜拜才是,怎的反而笑话?”
文小姐抿嘴笑道“原来你并没有变,英雄本色就是油腔滑调,嘻嘻,你也会有什么宝物?我才不信,不然你拿出来我看。”
文小姐的话把我说得愣怔了一下,是啊,我见到这女子后怎么总是思维太过活跃,说话也妙语连珠?自己要和她刻意保持距离,为何事到临头总是不能把握自己?张铁嘴算命时经常对人慨叹:神仙本是凡人做,就怕凡人心不真,自己在美色面前做不到心如止水,这修道之心只怕也是不太真切。
文小姐不知我正在心中自怨自艾,伸手要看我的宝物,我把手中的碎片递到她手里,触手处腻滑温软,心中不禁又颤抖了一下。
可能是女孩子大多喜欢宝石之类的东西,文小姐对玉石碎片也很是喜欢,她捧在手里左看右看,一惊一喜,不住的连声赞叹。我看着好笑,想起自己还欠着她一笔大人情,便要把碎片送她做礼物,文小姐笑靥如花,她也不谦让,立刻把礼物放进她的手提袋里。
看着她欢天喜地的样子,我突然想起这些玉石碎片和胜光姑娘有关,又想起那个嗷嗷待哺的女婴,心中不禁一沉,觉得大不吉利,待要出口讨回,却又说不出口,只好怏怏作罢。好在这些玉石不过是一些碎片,按照民间的说法,玉石一碎,所含的邪祟便消散殆尽,碎掉的玉片应该不会给婴儿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文小姐要我和她一起回京城去,张铁嘴既然到了北京,早晚会去找她,我可以在文家静候他的到来。我也正有此意,张铁嘴在京城举目无亲,他和灵宝三奇分赃后无路可去,定然会赶赴文家。只是我在此地另有要事,须得料理周全才能动身,老蔺是唯一知晓太常去处之人,只有找到他问个清楚,才有可能找到太常婆婆,不然人海茫茫,她的行踪又极其诡秘,找到她的希望实在是微乎其微。
由于这里的交通太不方便,我和文小姐赶到小镇的时候,天色已晚,一轮圆月已经挂在了东方的天空,整个小镇的街道静悄悄的,饭铺都已经打烊,几户临街的人家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我没敢告诉文小姐这里发生过的惨事,带着她直接向冥物店赶去,两个人刚走到冥物店的前面,我就感觉到不对,月光照耀下,只见冥物店门面紧闭,后院里没有一丝灯光,更让我吃惊的是,那里面分明和对面祝道婆的饭铺一样,弥漫着一层死气。
所谓死气,不过是一种死亡气息,普通人也能感觉得到,只不过修炼过的人感觉更为敏锐而已。物伤其类,同类的死亡往往能引起自身的感应,这也是同性质的灵魂在互相波动冲击。现代科学常常研究一些人死亡之后,其亲人会事前或事后得到感应,其实同类合契,并非只有亲近之人才能感受到死亡气息。一个村子里有人死亡,另一家绝不会举办喜庆之事,纵然无人通知死亡之事,这家人也会感觉到当天的气息不适合喜庆。
第四十七章 此心如玉明似月(下)
第四十七章
此心如玉明似月(下)
我小的时候,曾经听大人们讲过这样一个的故事,当时吓得不轻,后来学习天书秘术之后,才明白凡是神秘灵异的东西,其实都有一定的事理可循,说开来不值一钱。从前我们村里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当兵,有一年这个士兵回家探亲,赶到村口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太阳刚落月亮未升,天色似暗非暗,就在这时侯,士兵遇见了一个低着头走路的本村老头。他小的时候认识这个老头,按辈分似乎还得叫个叔公,士兵久未归家,见了家乡亲人格外亲切,当下和这个老头驻足谈论了很久,待他回到自己的家中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家里人奇怪他怎会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士兵便把自己在村口遇见老头并攀谈良久的事情告诉了家人。家人听后非常吃惊,又疑心他暗光下看错了人,因为他遇见的老头子早两年就过世了,士兵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并未看错,那老头的眉眼他看得清楚,两个人谈论了那么长时间,怎会认错人?一家人惊疑之下又到村口查看,那老头子已经不见了。这种白日见鬼的事情最可怕,和大家猜想的一样,第二天这个士兵就死掉了。
这个故事对我的影响很深,以至每天放学经过村子的时侯,不管遇见任何人我都不敢打招呼,唯恐遇见的那人是个鬼,时间一久,村里的大人们都把我看成是一个不懂礼貌的孩子,后来和张铁嘴说起这事,张铁嘴说他也听说过,不过故事发生的地点是他们村,内容倒是大体一致,都是一个当兵的白日见鬼。
其实世间哪有什么鬼魂?张铁嘴算命打卦蒙人钱财,他自己就压根不信,当然更不信什么鬼魂,卢生在天书上也直斥其非,视鬼神为无知妄说,万物有灵,但灵魂和鬼魂不是一个概念,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鬼魂。古代先民们把附在活人身上的灵魂和人死以后独立存在的灵魂区分开来,后者称之为鬼,《礼记.祭法》云:“人死为鬼”。其实鬼魂观念只是在生产力极其落后下的产物,原始先民思维单纯,对大自然充满敬畏,他们遇见一些怪异现象无法解释,只好归结为鬼神作祟,此中原因,主要是他们不能甄别归纳魂魄的本原和效用。
魂魄随肉体而生,魂附着人的精神,对人的精神起作用,魄附着于肉体,对人的肉体起作用,人死之后,“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这也是人类只向天招魂而不找魄的原因。卢生在天书秘术里讲述魂魄合练的道理,其中用了很大的篇幅论述了灵魂的存在,道家修道成仙,归根到底就是对自身魂魄的修炼运用。我和张铁嘴术法虽浅,但也能感知魂魄的存在,只是在如今科学昌明的今天,无法也不敢证明给别人看而已。其实现代科学虽然自诩客观公正,但对魂魄之说一概否认也是失之偏颇,一件事情,你无法证明它存在,也就无法证明它不存在。
按张铁嘴的说法,那个士兵遇见的老人并非鬼魂,而只是死气幻化出的一种幻觉,那层死气也不是来源于那个死去的老人,而是来源于士兵本身。换句话说,士兵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他来到自家村口的时候,魂魄开始分离,身上的死气已开始弥漫,他的魂(注意,不是魄)离身后浑然不觉,兀自和一个经久未灭的老人之魂交谈而不自知,等他回家后死气已弥漫全身,自然魂飞魄散。
至于老人之魂所以经久不.灭,可能是巧遇机缘葬在了聚阴之地等原因,但无论如何,那个士兵的死并不是遇到了什么鬼魂,那个老人也只是死气幻化出的一个人形,鬼魂之事,说到底只是荒诞虚幻的不着边际的东西。
弥漫在冥物店前的死气要比对.面的饭铺浓厚许多,这说明冥物店里的人应该新死不久,事不宜迟,我一把拉开冥物店的门,穿过里面林林总总的冥物就向后院奔去,刚跑到后院,却听得背后一声惊呼,是文小姐的声音!我心中一惊,刚要返回店里,却见文小姐已从冥物店里跑了出来,原来不过是一场虚惊,文小姐胆子虽大,但在夜色下乍一看到满目的冥物,也不免惊呼出声。我见她安然无恙,心放了下来,但在这样凶险诡谲的地方行走,我不敢再把她独自抛在后面,只好硬着头皮拉住了她的手,触手绵软湿润,耳中只听得文小姐“嘤”地轻叫了一声,她似乎试着挣扎了一下,但终于被我握在手中不动了。
我耳根也有些发烧,但在握住.文小姐的小手之前,我已隐约听到院子的右厢房里有一点响动,其时情景万分诡异,哪里顾得上男女之别?
右厢房的门被打开了,眼前的情景让我和文小姐.目瞪口呆。月光斜照进房间,地面上横卧着两句尸体,两具尸体十指相扣,紧紧相拥在一起。文小姐只是觉得害怕,我却在心中“咯噔”一下,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地面上的两具尸体果然是胜光姑娘的祖父母----老.蔺和那个不知名的老婆婆。我蹲下身把两具尸体分开,一触到老蔺的身体,我突然如火烫一般停住了手,那老婆婆的身体僵硬如铁,老蔺的身体却依然温软。我连忙翻过老蔺的身子,让他仰躺在地面上,果不其然,他的人中部位仍然跳动着一团昏黄的元光,这是元气的光芒,元气在,人是不会死的,只是老蔺的元气本来就受到重创,他这次受伤更是严重,胸口处不知是被什么凶器所伤,满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我的阳神真力不足,不能替他修补元气,不过以老蔺现下的情形看,即便是纯阳之身的真力,也无法修复他衰朽不堪的元气,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我伸手从文小姐的头上取下她束发的錾子,在.老蔺的百会、人中、涌泉等处刺了七个小洞,这是天书秘术中记载的一个秘法,民间巫术里也有类似的做法,七星灯招魂,也有用七星灯祈禳北斗的,做法是在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围布置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据说七日内主灯不灭,祈禳之人便可延寿一纪。
这种祈禳之术.和星占有关,但由于《璇玑罫》并不记载占星类的具体术法,天书中更对占星术记载甚少,所以我对祈禳的效验无从得知,但在人身上攒刺七针确是可以止损元气,现代医学中的电击疗法我也没有见过,不过想来原理也大体类似。
七处针刺的伤口已不再流血,一声微弱的呻吟,老蔺终于醒转过来,月光照在他双目失明的脸上,白皑皑的煞是怕人,文小姐低声惊呼了一声,她轻靠在我的肩膀上,身子微微颤抖着。
“别怕,没什么事情的”,我拍了拍文小姐的肩膀,安慰她。“这人和我是朋友。”
“是你吗?”老蔺听出了我的声音,他在地面上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想站起来,我急忙抢上去单膝跪下,伸手把他的上身抱在怀中,他的身体极其虚弱,元气虽已止损,但已不能维持身体的消耗。
“是她?”我抱住老蔺,心下一阵凄然,能下此毒手的除了太常婆婆还能有谁?她转世之后为何如此恶毒,竟要对有恩之人赶尽杀绝?天下以怨报德的人所在多有,但如此蛇蝎心肠却着实罕见。以前有农夫看见一条冻僵的蛇,动了恻隐之心,把蛇放在自己的怀中暖化,不料却被苏醒后的蛇咬死,太常婆婆做出这等恶行,和那条恩将仇报的毒蛇又有什么区别?
老蔺在我怀中微微点头,他的呼吸已经有些散乱,“天可怜见,终于又见到你了,嘿嘿,上天虽然无情,到最后却对我老蔺好了一点”。
我咬牙道,“这女人心如蛇蝎,早晚受到报应,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报仇,将她碎尸万段。不过你现下身体太过虚弱,就不要说太多的话了。”
“不,我一定要说。”老蔺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用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轻声说,
“现在不说,还能有机会说么?我已经死过一回,还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么?”
“我开始还以为你是她的仇人,故意把你引开,你不会怪罪我吧?”
我摇了摇头,眼角已经有湿润的东西流了下来。这一切惨剧的发生,难道和我没有什么干系?
我知道太常婆婆在这里转世,为什么不尽力阻拦?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摆脱魔障的困扰。如果我能够当机立断,中断她转世合体的进程,恐怕胜光姑娘仍然能够生活在这个世界,有她自己的喜怒哀乐,之后的凶杀惨祸也一定不会发生。自己囿于私心的一念之差,给别人带来了巨大祸害,又何谈什么修道之心?
“唉,报仇之事,千万不可以做,我并不怪她”老蔺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怎会怪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她还是那个娇媚可爱的小姑娘。”
他的脸对着虚空,轻轻地喃喃自语,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少女太常的模样。我心中惊怒,但看着老蔺如醉如痴的样子,又不忍打断他,心下却越来越是悚然,问世间,情是何物,竟能让这个行伍出身的汉子痴迷至此,虽九死其有未悔?
文小姐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被眼前这个老人的真情深深的打动,眼眶中早已充满了泪水,她慢慢走到我的身边,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
“想起来真是冤孽,唉,我一生为情所困,却在临死前才知道什么是真情”老蔺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伏在地上不住地摸索,我明白他的用意,俯下身把那老婆婆的尸体挪在了他的身边。
老蔺轻轻抚摸着身边的尸体,动作极其温柔,仿佛老婆婆只是刚刚睡熟,自己唯恐打扰了她的安眠一样。
“我和她一生相守,却从没有对她生出情分,这么多年,何曾对她有过半点关心?直到她奋不顾身的舍命护我,我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唉,我为情所困,却不知她的心里又有多苦?”
老蔺的脸上露出一丝凄苦的笑容,他把手颤巍巍地抚在老婆婆的脸上,柔声说,“子月,子月,我就要陪你去了,还有咱们的乖女儿,一家三口团聚在一起,快快乐乐,岂不是好?我们在下面做夫妻,从此之后,我让你打我,骂我,你心中可欢喜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把手按在他的身体上,尽力催动真气,但体内的阳退阴渐之势既成,纯阳真气却再也无力逼出。
老蔺轻轻笑了一声,他把头转向我,脸上浮出一种格外轻松的神情。“没有用了,我这就要走了,不过上天对我太过眷顾,终于让我等到了你啊。”
“这几天我强忍不死,不过是还有要事向你相托,虽然明知渺茫,你或许早已离开这里,但上天垂怜老蔺,你这不是赶来了么?”
我再次伸手贴住他的身体,老蔺轻轻推开,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苗家灭村之事么?苗家村毁于大火之后,那苗家族长要寻找自己的独生儿子,太常姑娘愿意陪同前去,谁知那族长得人陪同,脸色却异常难看,他的神情凄惨,好像知道自己这一去注定不能生还一般。临行前,他偷偷塞给我一件东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我站在村边守望到天明,终于没有等到他们回来。你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吗?”
“镇村之宝!”我全身一震,忍不住脱口而出。
老蔺缓缓摇头,说,“是不是镇村之宝,我也不甚清楚,那好像只是一本薄薄的书簿,远没有《璇玑罫》那样厚重。不过太常姑娘和族长商谈宝物的事情,我也参与其中,想来苗家村确有自己的镇村之宝。唉,这本薄书簿即便不是宝物,既然那村长临走时如此郑重的相托,只怕也非同寻常,定是蕴藏着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他笑了一笑,虚弱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顽皮的笑意。“呵呵,这秘密我坚守了数十年,就连太常姑娘都未曾得知,老蔺出身行伍,这保守秘密的功夫可像个军人么?”
第四十八章 回京
第四十八章
回京
“我携带家眷,远离苗家村这片是非之地,一是为掩饰女儿的身世,二来也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唉,我这一生虽然庸俗无为,但大丈夫一诺千钧重,做人的气节还是有的。”
老蔺当年离开山西后,全家搬到千里之外的陕西华阴县城居住。他先是种一点药材谋生,后来开了家烧饼铺艰难度日,直到数月前太常婆婆转世之期临近,他们才匆匆来到这个小镇。他改做冥物店的生意,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太常婆婆的元神就躲藏在那株纸花里面。玄阴转世初期最为脆弱,最怕的是有人伺机发难,偏偏这次又有一个大对头找到了太常,她的星占被蔽,本来难以逃脱那人的控制,但世事本就难料,她无法施展星占术法,反而因此因祸得福,对头的法力虽然高明,但对一个不通术法的俗世中人却无从窥测,在老蔺的辗转隐藏下,她的转世之举终于逃过一劫。
只是比世事更加难料的是,他历尽千辛万险,竭力相助太常转世,到头来却遭到太常玄阴的反噬,全家灭门,尽成灰土,而那太常转世后性情大变,俨然已成为大奸巨恶,那他的这一番艰难牺牲、辛苦恣睢还有什么意义?
玄阴转世,其宿体须要在投胎夺舍的瞬间成为玄阴之躯,“玄阴之躯者,鬼也”,也就是说,在太常元神驻体的时候,胜光姑娘的魂魄应分离的恰逢其时才行,老蔺夫妇给胜光姑娘服食的那些药物,正是消魂夺命的毒药,老婆婆不知其中实情,老蔺却是有意而为。事有凑巧,我去探察的那个夜晚正值太常转世的最后时刻,胜光姑娘的魂魄已被老蔺手中的玉石噬取,那块玉石含有玄阴之体的阴魂,难怪会那么强烈地反射月光。想起老蔺为了一己私情,竟不惜阴夺自己抚养多年的女儿的性命,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
月光下,只见老蔺的脸色转成灰败,呼吸渐渐急促,我知道他已行将死亡,心中难过,不愿意再责备他,转头望去,只见文小姐蹲坐在那位老婆婆的尸身旁边,正在轻轻地擦拭着尸体脸上久已干涸的血污。
“那件东西是苗家村的宝物,.老族长在危难之时托付于我,我又怎敢擅自把它带进土中?忠人之事,不可不做得彻底”老蔺叹了一口气,突然扬声说道,
“那个女娃子还在这里吗?我有要紧之事,只能说与这小哥一人,还请姑娘见谅才是。”
文小姐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我点头示意了一下,她站起来走出门外,回过身来,把厢房的门轻轻地关上了。
月光消失了,房间里重新变得一片黑暗。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我打开了.厢房的门,圆月的光辉重新照进房子里面,只是老蔺却不会再活转过来了。他已经死了。死去的老蔺紧紧握住老婆婆的手,神态满足又安详,呈灰黑色的脸上犹自挂着一丝笑容。他把宝物埋藏的地点说出后,仿佛卸掉了千斤重担,几天来竭力维持的一股元气迅速消失,几乎是在瞬间就失去了生命。
我和文小姐把老蔺两口子埋葬在院中的梧桐树.下,那棵梧桐树枝繁叶茂,做坟墓的荫萌正是再好不过,两个人心中凄惨,在坟前默哀了好长时间,文小姐想给老蔺立一块石碑,但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作罢。好在冥物店里有许多现成的冥纸,我们取来放在坟头边焚烧,火光中似乎又看见了胜光姑娘那张充满忧伤的脸,我恍惚了一下,
突然间只觉得心力交悴,什么名节情义,什么成道修仙,都不过是一些虚妄的东西,只有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才是真的,到头来谁也逃避不了,谁也抵抗不住。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天地尚不能长久,何况人乎?
但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太常婆婆妄杀无辜,自己觍颜正道,岂能袖手旁观?先师卢生在天书中开宗明义,第一要务就是扬善惩恶,经世度世,以无为入有为才能成道。“功成之后,广行善事,在市不失为士农工商,在朝不妨治国平天下”,仙家虽然逍遥,但以度世救人为旨,并不象现在的许多典籍描述的那样,只知遁迹山林、独善其身。
老蔺临死前叮嘱我见到太常婆婆后一定不要.寻仇,我虽然答应,但心中的愤怒却更增一层。其实我在看见冥物店的死气之后,心中就隐约想见了事情的结局。我和老蔺在小饭铺被强行分开后,那瘦小所长莫名其妙地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并施用锁魂符法封闭了我的离体元神,这样的事情本就不合常理,只可惜自己浑浑噩噩,竟没有猜到这瘦所长不过是一具被附体的傀儡。锁魂符封闭泥丸宫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效力,但我身上的锁魂术却始终未解,元神几次涌出都被硬生生地压印回去,一个瘦小的派出所长怎会有这样的锁魂功力?世间道术流派虽然众多,但单论镇魂锁魄的功力,自当以茅山宗居首,但在茅山宗里,许多修道有成的道士也只能控制普通人的魂魄,要想封印其他修道士的元神却是极难,,往往需要几个人协力才能对别人的元神施加影响。在这样僻静的一个小地方里,能以一己之力封印住我的离体元神,这等功力修为,除了太常婆婆还能有谁?
不过我心中虽.然恚怒,却已有自知之明,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幼稚冲动。多少次诡谲莫测坎坷遭遇,早已把自己磨练得圆熟理智了好多。我的术法修为不足,体内真息又被阴气所占,个中隐情,只怕还须向太常婆婆请教才能弄得明白,自己已经受制于人,又何谈度世救人,扬善惩恶?
不过自己虽然力有未逮,世间终究还有其他的能人异士,太常婆婆多行不义,早晚自有人向她讨还公道吧。
这样想着,心里不觉又安慰了许多,趁着夜黑,我和文小姐离开了冥物店。离开之前,我把冥物店里的冥纸搬运出了好多,在冥物店的前面一把火烧光,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寄托我们对老蔺一家人的哀思,二来也是为了吸引外人的注意。天色刚蒙蒙亮,瘦小所长就带着一群联防队员急急赶来了,我杂在围观的人群里冷眼察看,果然不出我的预料,那瘦所长和前些日子的形象已经大有不同,他虽然瘦小,却是精力充沛,在人群中不住地指手画脚,一扫我初见他时的萎靡模样。
文小姐撺掇着我和她同去北京,她说自己临来时已经和父母说过,去山西是看望一位朋友,不过她父母对她的话似信非信,定要让这位朋友和她一起回家看看。我本来也想到北京去,这么长时间未见到张铁嘴,心中实在想念的紧,便答应和她一起回去,同时我也想找个安全安静的地方继续修习《璇玑罫》中的术法,《璇玑罫》博大精深,再辅以天书秘术,相信自己不用多长的时间就能够冲破封印,在修力上更进一层。至于找寻太常婆婆和那件宝物的事情,倒不用急于一时了,反正自己的元神不能离体的话,在外面闯荡只能徒增风险。
第四十九章 遇合有数
align="center">
align="center">
第五十章 一半玄机悟
align="center">
align="center">
第二十章 转世
align="center">
align="center">
第五十一章 百棺之地(上)
align="center">
align="center">
第五十二章 百棺之地(中)
第五十二章
百棺之地(中)
桀然禅师修习的禅宗源于大乘佛教,大乘佛教亦称“大乘教”,梵文音译为“摩诃衍那”、“摩诃衍”等,自称能超度众生到达涅磐彼岸,成就佛果。不过大乘佛教传入中国后吸收了大量的中国道教、儒家等思想,已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佛教宗派了,所以桀然禅师修行的佛法含有道家的原理并不奇怪,他本人或许并不明白禅宗的渊源,还一直为自己修出元神,未证涅槃佛果而苦恼,其实修证涅槃有什么好处?人类修行,要的就是不老长生,哪有喜欢死亡的道理?
“佛家理论虽然玄妙,却只知唱高调,不肯下苦功,尽是空谈误人。修炼半途而废,达不到神形
俱妙的仙家境界就悲观厌世,自暴自弃,胡说死亡才是解脱之道,这不是糊弄人吗?”
和桀然禅师一起坐而论道的时候,我曾这样对他嗤笑过佛家的教义。其实我对佛教完全是一无所知,也很少接触过佛门中人,除了桀然禅师外,真正接触过的只有如兰和尚,但如兰和尚修习鬼掩天罗。助纣为虐,哪里有半点佛家自诩的慈悲心肠?所以我对佛教几乎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桀然禅师是得道高僧,对我的出言顶撞并不生气,他叹道,佛家经典大义,浩瀚如烟海,岂是你等后辈小子能够理解?
“老衲虽修出元神,但于禅理佛法精微之处,却总是不能及时觉悟,无法见
证菩提,知性见佛。当年我也曾拜会过诸多知名高僧,他们都言我不懂“诸法空相”“诸法无我”的道理,不能五蕴皆空,以后定有得苦头吃了。我那时自以为聪明,对大德们的忠告不以为意,最后果然未能成就佛果,受到元神寂寞清修的因果报应,现在想起来好生后悔。”
“佛门竟有比老禅师修力高深之人?”我摇头不信。那些高僧大德故弄玄虚,不过都是大话欺人而已,他们修力如此高深,只怕早已羽化登仙,然则现在他们身在何处?
“他们果证金身,早已进入涅槃自在。”
“死了?”我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修炼到死亡之境,偏还有这么许多说辞,脸皮够厚,佩服佩服。无怪测字先生曾言,“佛”字为“人”和“弗”构成,“弗”是下葬时牵引棺材的绳子,“佛”就是送葬的人,哈哈哈,真是一语中的啊。”
桀然禅师并不生气,他微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你年轻气盛,自然不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道理,以后术法大成,或许会体会其中真义。”
桀然禅师虽然禅法高深,但他.说服不了我。我刻意修炼《璇玑罫》和天书秘术中的玄术奥理,一时间只觉得心胸中道炁充盈,早晚能达到“与道合真,天人合一“的境界,正在意气风发之际,怎会听得进”色身无常,弃实就虚“的佛家学说?吕洞宾说:“莫道神仙无学处,古今多少上升人”,才是真正的得道之语。
我把那身破旧的衣服塞到床底下,茅山宗捆缚阴.魂的赤线绳对元神没有作用,桀然禅师早已溜之大吉。京城这么大,人海茫茫,只怕再难找到这老和尚的踪迹了。我这次到北京来,最重要的是和张铁嘴汇合在一处,其他的事情只好先放下再说,老禅师修力高深,想必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只有张铁嘴一行踪迹全无,这才让人分外担心。难道这些人财迷心窍,竟然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架来,斗得两败俱伤,全部呜呼哀哉了么?古今中外盗宝贼之间尔虞我诈的事多了去了,倒是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以张铁嘴的术法修为,灵宝三奇合力也未必能对.他造成伤害,不过这三个长白山道爷心狠手辣,实战经验也远非张铁嘴可比,三个人突起发难的话,张铁嘴十有八九逃不出他们的暗算。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灵宝三奇虽然并非奸邪狡诈之徒,但眼见许多金银珠宝,利欲熏心之下,难免会突然间心生歹意。
无论事实如何,他们一行人没有任何信息,
一定.是遇见了什么麻烦。我调息完毕,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张铁嘴这么多天没有到文小姐家来,我在这里空守也是徒劳无益,不如第二天就离开文家,到百棺之地去看个究竟。
第二天,文小姐.早早到育婴堂去了,我借机向文婶告辞,说是要到外面看一看北京的风土人情。一出门我就懵了,四面八方都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再转悠了一会,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天上灰蒙蒙的象蒙了一层雾气。我来到一个流动书摊上买了一份北京地图,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东南郊有什么百棺之地,这才想起灵宝三奇当初说的太过简略,我当时只想着和张铁嘴在文家会合,也没顾上问清楚百棺地的具体所在,北京这么大,一时上哪里寻找去?
我向流动书摊的摊主打听,他听不懂我的地方方言,不耐烦的直翻白眼,等我连比带划的把百棺地的形容状况说出后,他的脸色一沉,一双警惕的小眼上下打量了我半天,说,你这小哥着实胆大妄为,京城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种人乱来?那百棺地我虽然不知道什么地方,但既然是明清墓葬,就是文物保护之地,国家岂能任你盗卖文物?早悬崖勒马,收起你那不良企图。
北京果然是我国的政治文化中心,连一个流动书贩都懂得国家的法律政策。我只好向他解释此行只是寻找一个朋友,想不到摊主更是怀疑,说,你那朋友好好的地方不去,干嘛要到百棺地?你到那里找他,莫非你们是团伙犯罪?
我一看这人缠夹不清,只怕越说越不清楚,趁着一个小孩向摊主买书的时候,我连忙拔脚就走,离开了这个晦气的书摊,刚走得百十步,只听得身后有人在边追边喊,“那个外地人,等一下哇!”
难道会是那个书摊摊主?我不过是问问路而已,又没有真个盗墓,他又没抓住我现行,怎么这般不依不饶?我心中有气,回过头来一看,这人却并不认识,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尘土中,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在向我走来。
这中年人自称姓肖,名万代,他说自己一向急人所难,最喜欢帮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了。他刚才在书摊旁一直注意着我,对那无良摊贩很是气愤,北京人最是热情好客了,怎能无缘无故怀疑乡下人的品质,败坏了首都的伟大形象?
“对了,听老弟口音是个外地人,不知到这里来是为了何事?嘿嘿,不瞒老弟说,哥哥在京城虽称不上手眼通天,但也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好多中央领导和我都是八拜之交,老弟有什么困难,尽管和哥哥说说就是。你不是要寻找那百棺之地吗?”
这肖万代穿着一件印花的绸子上衣,下身是一件肥厚的灯笼裤,冲这一身打扮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听着他在那里大吹法螺,心感厌烦,本来想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自己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正可依靠这样的人给自己引路,岂不是歪打正着?反正自己秘术在身,也不惧这些人背后捅刀子。当下着实和他结纳了一番,恭维说:““肖大哥为人仗义,助人为乐,真是当代活雷锋呀,那百棺之地就在京城东南,不知道肖大哥有否听说过?”
肖万代听我恭维他,以为自己的一番言辞把我糊弄住了,高兴地嘴巴直咧咧。他说自己也不知道百棺地在哪儿,但他在京城门槛最精,手下又有一帮要好的小兄弟,什么事能难倒他?只要我愿意通力合作,一准能帮我找到百棺地的下落。
话休絮烦,等肖万代一帮小兄弟赶来时,我才知道这伙人究竟是什么货色,原来是一群盗墓贼。他们随身携带着方嘴铲、鸭口铲、奔雷锄、十字镐,螺纹钢管,柳条筐,有一个家伙甚至还佩带着一只金属探测器,都是盗墓的必用工具,明眼人一望就知。
这群人见了肖万代吵吵嚷嚷,嘴里尽是一些“挖坑”的术语,我一听之下心中雪亮,
他们是想利用我到百棺之地盗取宝物。
茅山宗没落后,后来的茅山道士以镇尸灭煞为生,最擅长寻穴找墓,
卢生
在天书中虽然对这些伎俩不屑记载,但我和张铁嘴当年迫于生计,对寻龙点穴等堪舆术也多有涉猎,闲暇时也见识过几处风水大穴,只不过我们俩囿于师嘱,不敢对墓下之物有非分之想而已,但对那些盗墓贼的手段如何不知?那肖万代听自己的同伙越说越漏嘴,一个劲地使眼色,我心中好笑,上前抚摸着那件金属探测器说,这东西好啊,听说能探测到地下的金银财宝?听说那百棺之地下面全是珠宝,数不胜数,只要挖到一处,就能让咱们一生受用不尽,只是盗墓挖坑乃违法犯罪,我们怎能做出这种缺德勾当?当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阎王爷敲骨剥皮。
那群盗墓贼一听我打退堂鼓,顿时群情鼓噪起来。肖万代连忙把我拉到一边,责备我错怪了他们,兄弟们怎么会是盗墓贼?正经是一群业余考古人士。他们自发组织起来为国分忧,探明矿藏,分明是咱们学习的榜样嘛,唉,说了你也不懂,乡下人眼窝浅,自然不明白我们北京人的高尚情操和远大抱负。
第五十二章 百棺之地(下)
align="center">
align="center">
第五十四章 如花和尚
第五十四章
如花和尚
神像里久久没有动静,里面的孟师弟似乎已陷入了思索,灵官庙里一下子静寂下来。我乍听见灵宝三奇的下落,心中又惊又喜,恨不能立刻捉住那如兰和尚问个究竟,但我对那道青色的鬼眼天罗实在心存忌惮,贸然出手只怕在这两个和尚手底讨不了好,想来想去,只好暂且隐忍再说。灵宝三奇这三个长白山道爷蠢笨如牛,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哪有做贼的三番两次光顾同一个地方的道理?
灵宝三奇被人捉贼拿赃,那也是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但张铁嘴也被连累进去,却不免让自己大费周章。
正在筹思解救之法,忽听身边有人呻吟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肖万代已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中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睁大眼睛呵斥我,“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快叫起弟兄们,到百棺地挖坑呀!”
奶奶的,这厮昏睡中也不忘盗墓发财,这一下不打自招,又败露了我们的行踪。正在气急,耳中听见如兰和尚张狂之极的笑声,他那胖大的身躯只转得几转,便来到了神像后面。
“是你?”如兰和尚见到我犹如见到鬼魂,猛然惊叫了一声,显然已经认出了我,伴随着他的惊叫,那道青色的鬼眼天罗在空中猛然加速,转瞬游动到我的头部上空。
如兰和尚和我交过手,自知.在术法修为上颇为不如,但万物相生相克,他修炼的鬼眼天罗偏偏是我和张铁嘴的克星,虽然我和如兰和尚并不明白其中原因,但却知道这是克制对方和被对方克制的致命罩门。
青色的光芒照得庙内所有的人.脸色都有些发青,如兰和尚见我被鬼眼天罗罩住,心中大定,笑道:“灵宝三奇这三个杂毛太不老实,大大地说谎。贫僧早就怀疑此事,你们是一丘之貉,怎会让这些杂毛道士单独前来行窃?原来道士不过是明修栈道,你们才是暗渡陈仓,嘿嘿,此计大妙,贫僧好是佩服,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这叫自寻死路。”
我吃了一惊,心中疑惑陡增,怎.么是三个人?难道张铁嘴和他的那个痴呆徒弟并不和灵宝三奇一起?这事干系甚大,须得赶紧问个清楚,这如兰和尚虽然不是良善之辈,但冤家宜解不宜结,自己和他并没有太大的过节,又何必无端结下这样的死敌?当下向他拱了拱手,陪笑着说:“修道之士,讲究德行为本,黄白之物,我们怎会放在心上?都是那灵宝三奇不好,被你们擒住也是活该。恩,对了,还有一个老头和孩子,不知你们见到了没有?他们一老一少可是好人呀,你们不要错抓了无辜。”
“和尚大师冤枉啊,我不是他们一伙的啊,我,我是个.好人哪!”身边人影一闪而过,一个人“扑通”跪在如兰和尚的脚下,磕头如捣蒜。肖万代不愧做了多年的盗贼头目,脑瓜转得极快,他很快就判明了敌我双方的形势优劣,眼也不眨地就出卖了我。
“大师明鉴,这小子满口撒谎。好教大师得知,这小子.最贪财物,我们来百棺地盗宝就是受他胁迫,和尚大师降妖除魔,一定不要放过这样的坏人啊!”
肖万代这厮一口一个“大师”,如兰和尚高兴地呵.呵大笑,他自恃有鬼眼天罗之术,已经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谎言已穿,你还.有什么话说?”他笑着转向我,眼中满是嘲讽,“此人皮黄而臭,筋不束骨,正是钻土攒穴的惯盗,你们聚在一起所为何事,还能抵赖得了吗?”
“且慢!”我眼见如兰和尚手中结印,马上就要发动鬼眼天罗,心里暗叫不妙,连忙向后退了几
步,笑道:
“和尚既然认定我要做盗墓挖宝的勾当,那也没有什么话说,秃驴们本来就是非不分,俗话说的好,
“那个和尚庙里没有屈死的鬼?”,不过临死之前总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一老一少现在何处?”
如兰和尚停住结印,冷笑了几声。“死到临头还要油嘴滑舌,贫僧行事光明正大,从没冤枉过一个好人,你盗窃佛门宝物,本就罪该万死,什么一老一少,贫僧委实不曾见过,不过若是你和灵宝三奇的同党,那也是罪不容诛,早晚难逃死罪。”
看来张铁嘴果真不在这里。我心下好生奇怪,他明明和灵宝三奇一起前往京城,中途怎会无缘无故的分开?个中原因,恐怕只有找到灵宝三奇这三个笨贼才能知晓,只是这三人似乎是被如兰和尚的师尊擒获,如兰和尚已是难以对付,他师父那样的老和尚怕不是个老妖精?自己万万抵敌不住。
正在沉吟难决,那如兰和尚的手中却又重新结印,空中的鬼眼天罗发出嘶嘶的声音,最前端的青气犹如蛇头般昂起,蛇头已转向我站立的方位,似乎随时就要击落下来。
就在这时,那只可怕的蛇头无声无息地碎裂了,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冲入鬼眼天罗,瞬间击散了那道青瓷般有形有质的可怕死气。
如兰和尚胖大的身躯震了一震,嘴角中溢出鲜红的血迹。半空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人捂着胸口从神像中跌落下来,正是那个乔装道士的孟师弟。他的道冠已失,光秃秃的头颅硬生生地撞在地面上,恰似一个血葫芦。
如兰和尚受伤不重,他手中一挥,一道手印凌空劈向倒在地面上的孟师弟,那道手印在空中刚刚幻化出影像,就被另一道更加凌厉的真气击毁了。
霹雳一声,五雷术如影随形,已把如兰和尚的全身罩住。鬼眼天罗消失,我已没有忌惮的地方,肺腑中真气源源而至,如兰和尚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只是我不愿太过己甚,天行雷只在他的头顶盘旋,并不向下击落。
如兰和尚长叹一声,他转回头,瞪视着在地面上缓缓坐起的孟师弟。那孟师弟似乎受伤比如兰和尚要重的多,他坐在地面上,手掩住胸口,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嘿嘿,师兄行事光明正大,从不冤枉好人?那我被师门驱逐,不得不扮作下三滥的道士,师兄却又有何说?”
如兰和尚瞪视了半晌,颓然说道,“以前种种,师兄已深自后悔,佛门不念旧恶,师弟还不能原谅我么?何况当年财物失落,并非是我故意诋毁于你,实在是不明是非而致,所谓不知者不为罪,师弟念兹不忘,怕也不合佛理吧?”
“如今真凶已获,师弟沉冤得雪,师父已许你重归师门,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从今后师弟重列佛门,恢复“如花”的法号,岂不是可喜可贺?师兄心中欢喜不尽,等不及师父吩咐就赶来告知喜讯,师弟又怎能是非不辨,反来帮助这外来恶人?”
这坏和尚巧嘴如簧,我心中恼怒,手上真力到处,如兰和尚“嗷”地嚎叫了一声,他的肩部传出一股焦臭。孟师弟,现在该称作如花和尚了,他回头看了我一样,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会如此高深的道法?”
我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他的问话。这如花和尚虽然不恶,但他
“臭道士”“下三滥道士”的叫个不停,简直是对我的极大侮辱。先师卢生本就是茅山道士,我本人虽不是道士,却也过了许多天的道家生活,如花和尚对道门太不尊敬,不由得对他心生恼怒。
如兰和尚抚摸着肩部,对我怒目而视。他瞪了我一会儿,转头对如花和尚恨恨地说,“这小恶人是灵宝三奇的同伙,也是真凶之一,师兄当初曾在他们手下吃过大亏。这些人偷窃我门财物,害得师弟受冤,你我兄弟反目,实是罪大恶极。如今正是擒拿真凶之时,咱们怎可放过?小恶人虽然术法高深,但却有致命的弱点,他最怕我修习的鬼眼天罗,天罗一出,小恶人马上瘫痪。”
我大骂一声,正要催动真力,却听得空中传来嘶嘶的声音,抬头一看,那片青色的鬼眼天罗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成形,它在空中转了一转,猛然间直奔向我的面部。
这是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贪腐之气,来势急若闪电,我只来得及用手臂遮挡了一下,就被它重重击中,手臂处犹如被真正的毒蛇咬噬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从被咬处迅即传遍了全身。
清晰的疼痛感觉,突然间让思维变得更加清明,我一阵惊喜,原来这鬼眼天罗并不能迷惑我的心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贪腐生成的死气已经对我失去了作用!
如兰和尚一击而中,也是又惊又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笑道,“你已被天罗击中,还不乖乖的束手就擒?哈哈,灵宝三奇那三个杂毛正在百棺地等候,你们哥几个验明正身,正好一同上路,哈哈,妙极,妙极!”
他仰天大笑,神态得意至极,我心中忽然一动,也想到了一个“妙极”的主意。我正要到百棺地寻找这三个长白山道爷,眼前不就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如兰和尚的笑声未歇,我已经一头栽到了地上。
第五十五章 佛门别院
第五十五章
佛门别院
负责捆绑我的是盗贼头肖万代,他找来一根粗粗的绳子,用力把我捆成粽子形状,捆好后还冲着我的后背重重踢了一脚,我那个气啊,要不是假装真气被鬼眼天罗冲散,我非震断他那只狗腿不可。这盗贼头确实也有狗腿子的潜质,两个和尚在灵官庙内闲坐吃茶,他在旁边端茶倒水的大献殷勤,居然博得如兰和尚连声赞赏,对他被迫盗宝的行为也既往不咎。
我本来以为如兰和尚擒住我后会立即前往百棺地,不料他在道观里和如花和尚饮茶叙旧,根本就没有动身的迹象,两个人说一些江湖轶事,谈东论西,又交流一些佛家的禅定功夫,不时传来如兰和尚得意的笑声。我被捆绑着扔在角落里,听着这如兰和尚不住地大吹法螺,不由得好生气闷,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昏黑,两个和尚竟然还在谈论一些佛学禅理,禅桌上燃着了两只白色的香烛,火苗映着如兰和尚洋洋得意的脸,他那硕大的身躯和对面的如花和尚恰成一个反衬,肖万代这个盗贼头却不见了。我暗自叹服,和尚们虽然尽扯些理论玄虚,但那份深研苦究的功夫着实令人钦佩,相比之下,我和张铁嘴两人就吃不得苦楚,两个人修习天书往往浅尝辄止,各人又自以为是,互相之间不肯交流,结果造成很多的玄妙术法未能及时领会,家和万事兴这句俗话果然不错,同门之间心生芥蒂,本门功夫自然也不能发扬光大。
正在心下暗自叹息,突听得一声短促的惨呼,映在墙上的烛光忽然熄灭了。
是如花和尚的声音!我一惊之下,急忙向禅桌边看去,只见暗淡的星光斜照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扶着桌子颤巍巍的站起,那如兰和尚却已退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你……”如花和尚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我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处有一点青光正在不住的游动,
那是一股蛇形的鬼眼天罗,蛇头已经钻入如花和尚的体内,只留下一丝蛇尾在体外盘旋游动。
如花和尚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鬼眼天罗蕴含的贪腐之气一旦侵入内脏,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腐蚀掉生者的魂魄,犹如毒性极强的蛇的毒液,只不过蛇毒侵蚀的是人的肌体,鬼眼天罗侵蚀的却是人的灵魂。
那道鬼眼天罗从如花和尚的.前胸部位钻出,在半空中蜿蜒游动,青色的光芒大盛,照见了如花和尚惊恐不信的眼神,也照见了角落里如兰和尚那张充满狞笑的脸!
“你为何对我下此毒手?难道师父并没有许我重回.佛门么?”
“正是师父许你重回,我才要把你杀掉。”如兰和尚狞.笑了一声,脸色突转阴沉。
“你知晓我修炼鬼眼天罗的秘密,难道不会告知.师父?你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以为我不知道么?”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你的心好狠好毒!”如花和尚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愤怒,“你为修炼那鬼眼天罗,一直在监守自盗,我为尊者讳,几曾向师尊告发?后来你搬弄是非把我逐出师门,我也没有揭穿真相,想不到你居心叵测,竟然要杀人灭口!”
如兰和尚叹道,“万事要防微杜渐,不可有妇人之仁,你一时不说,未必一辈子不说。嘿嘿,不是师父许你重列门墙,我也不会杀你,你要怪么,也只好怪这个糊涂透顶的老和尚。”
如花和尚神情浑浊呆滞,他的魂魄被鬼眼天罗腐蚀,已呈丧魂落魄之相,他勉力向前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似乎辨不清方向,转向我这边的角落行来,再迈得几步,他的双膝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终于慢慢跪在地面上,恰好倒在了我的面前。事出突然,我万万想不到如兰和尚竟会向自己的师弟痛下杀手,刚才如果不是如花和尚撤去白光,如兰和尚怎能重新聚起那道鬼眼天罗?这人为贪官恶霸做事,助纣为虐,如今连自己的师弟也不放过,哪里有一点佛门弟子的慈悲心肠?
如兰和尚大获全胜,压抑不住的狞笑终于爆发出来,伴随着他刺耳的笑声,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奔进屋内,跪在如兰和尚的脚下不住地叩头,原来是肖万代那盗贼头。他被如兰和尚支使到厨房准备晚饭,听到这阵张狂的笑声也吓得呆住了。
如兰和尚放声大笑,青色光芒映照下,他的笑容显得更加狰狞,只是他太得意忘形了,没有注意到地面上的两个人的动作,如花和尚的魂魄虽被腐蚀,但并没有完全丧失修道士的真元,我把手伸到他的心脏部位,一股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
姚布衣相者曾言,相人之术,先看骨骼,骨骼异相,必主大贵,再望气色,可以看人的流年运气,我和张铁嘴两人以算命打卦为生,对各种相面术法自然烂熟于胸,这些相面术虽然鲜有真知灼见,但并非百无一用,其中有些说法确是古人的经验之谈,所谓“相由心生”的说法就很有道理。卢生在天书秘术中也曾谈及其中的道理,当然他并非关注于相面小术,而是论及魂魄相拘的作用,“夫魂控精神,魄制形体,魂魄相拘,精神形体可换。”通俗一点也就是常说的相由心生。
这如兰和尚身躯虽然魁梧胖大,但肉缓筋宽,面皮虚薄,又兼豺狼之声,走路如攫,实是孤寒恶顽之相,这种相貌在某些相术上又被称为“横死之相”,如兰和尚的师父据说是一位得道高僧,还是个极有名的观气大师,当年定都北京就是当局听自他的建议,只是这样的道行精深之士怎会看不出如兰和尚的体相?看来传言不可全信,又或许这高僧岁数大了变得昏庸,就像如兰和尚自家嘲笑的那样,是个“糊涂透顶的老和尚。”
如兰和尚吃过晚饭后精神抖擞,连夜就要赶往百棺之地,他在灵官庙搜索了一通,找到了不少金银珠宝,如花和尚这些年从盗墓贼那里得到很多财物,如兰和尚毫不客气,都把来装在布袋里。肖万代可倒了大霉,如兰和尚命令他背着我赶路,他不敢不从,只好愁眉苦脸地把我背在后背上,一路上尽是偏僻小道,脚下荆棘丛生,刺得双腿鲜血淋漓,他又不敢大声呼痛,疼得不住呲牙咧嘴,我看着好笑,又恨他毫无气节,暗地施了几个坠法,摔了他几个屁股墩,如兰和尚在前面听见,折返回来就给他几个嘴巴。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等我们一行赶到百棺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
这百棺地的情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想象里,一直以为百棺地就是我在任天庭那里看见的苗家村墓地的样子,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晨光下,一群群飞鸟掠过树梢,一大片高大茂密的森林掩映着一处金碧辉煌的庙宇,一群穿着黄色僧袍的沙弥正在做晨课,这里雕栏画栋,宝相庄严,分明是一处规模宏大的佛门圣地,哪里有一点墓地的凄清气氛?
肖万代累得筋疲力竭,他“扑通”一声把我掼在一边,自己趴在地面上直喘粗气,如兰和尚这次倒没有给他嘴巴,因为那群做功课的小沙弥们已经迎了过来。
“大师兄回来了?一路劳顿,大师兄辛苦啊!”
“大师兄不知到何处贵干?倒教我们好生想念………”
………
耳中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语,我听得不耐烦,从地上爬起来叫道,“和尚家不打诳语,怎么今日所听,尽是些言不由衷的话儿?如兰和尚,你不要被这些奉承话迷惑,早晚你呜呼哀哉,这些人定然是拍手称快。”
沙弥们似乎现在才发现我和肖万代两人,纷纷向如兰和尚询问究竟。如兰和尚得意洋洋地说,“这两人不是好人,和前些日抓住的三个盗宝贼正是同伙,师兄星夜追凶,终于把这两人人赃并获,盗宝团伙至此一网打尽,我现在去找师傅,这两个恶贼就交给师弟们严加看管了,千万不可懈怠!”
如兰和尚说完,匆匆向佛寺里面行去,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几个小沙弥就义愤填膺地冲上来,对着我和肖万代拳打脚踢,我倒无所谓,可怜肖万代这厮越解释越是惹来更多拳脚,很快就疼得昏晕过去,这些人抬着肖万代,又找了根扁担插在捆住我双手的绳子里,几个个人一前一后把我抬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很快就把我们送到了一个僻静的后院里。
他们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把我和肖万代重重地扔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屋子里。肖万代被摔在地面上兀自昏迷不醒,我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这屋子的墙壁生冷如铁,好像是特意打造的牢房,这个看上去气相庄严的宝刹看来另有一番诡异,自己不能不小心提防。正在这时,我的脚下突然一紧,两腿似乎被几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至,这黑乎乎的屋子里另有他人!!
第五十六章 别院深深
第五十六章
别院深深
我的双腿被困在地上,
凌厉的杀气直扑过来,我大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黑暗中已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臂,真力到处,只听得“喀喇”一声响亮,那人的手臂已经被我折断,那道蕴含杀气的金刀符也同时击中了我的面门,两个人都发出了一声闷哼。
脚下的地面发出了一声震耳的大响,两个人影凌空飞起,各自发出了一声惨呼,我的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砰”的一声也跪倒在地面上。刚才把炁气运行在腿部,满拟能把对方的双手震断,不料在地面偷袭的两人身手也甚是了得,居然能在炁气入体的刹那间松开双手,只是被炁气远远地震飞开去,我却惨了,这见鬼的地面竟是用精钢打制,自己在黑暗中不及细察,两条腿已被自身的炁气硬生生震断。
原本安静暗黑的房间内响起几个人粗重的喘息,我暗自责怪自己太不小心,《璇玑罫》讲求“心视”,身体寂然如山石,心中寂然如虚空,可以以“心息”视万物,实际上也就是道家追求的“元神出窍”,只不过元神出窍需要脱离肉体,而“心息”之法却不必打破外物,只需顺应自然而已,其中法门,较道家所传似乎更为玄妙。我修习《璇玑罫》日久,常觉体内炁气交互纠结,有天地氤氲之象,一动一静,有乾坤开合之机,惊喜之余,自认为已窥得仙机,不料事到临头却不能学以致用,还是不能预知风险,只是凭着自己的性子莽撞行事。
交手仅一个回合,我已醒悟到屋内的几个囚犯是灵宝三奇,这三个长白山道爷的术法源自奇门遁甲,出手阴狠,一交手我就认出乐他们,只可惜为时已晚,双方甫一交手便不留余地,顷刻间便闹了个两败俱伤。
角落处突然闪出一丝火光,渐渐又凝成一只小火球形状,火光映照出天乙道人那张哭丧着的脸,他用左手托住自己断了的右臂,正在用真气续接断裂的筋脉,他显然已经认出了我,只是全力疗伤之际,一时无瑕和我搭话。
另两个被震飞的偷袭者自.然是地丙和人丁两个道人,他们被我的炁气震得气血翻涌,但并没有真正受伤,只是这两人生性愚鲁,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两人见我跪在地上不起,互相递了个眼色,地丙道人忽然一跃而起,跃立在人丁道人的手掌中间,他的身躯不住的旋转,满室都是他的衣袂卷起的风声。
地丙道人身躯庞大,人丁道人却.又瘦又小,两人突然间摆出这样的杂耍姿势,不伦不类的着实让人好笑。我正要出言嘲笑,却听人丁道人大喝一声,他的手掌猛然向外推出,面前传来嘶嘶的破空声,身边的空气猛然收缩,我抬头一看,地丙道人已幻化成一道条形的木柱,在半空中直击向我的面门!
我大骂一声,这两个道士笨如.猪头,偏又行事莽撞,也不想想天乙道人既然敢用火球术暴露目标,自然是已认定来人是友非敌,只是这地丙道人的化木术来势奇速,我腾挪不便,只来得及把炁气运行在脸部,硬生生的接住了地丙道人的拼命一击!
耳边犹如响了个霹雳,只听得一声惊呼,那地丙道.人从半空中落将下来,他的身体在地面上扭曲了一下,就直挺挺地一动不动了。
我把炁气运行到脸部,一瞬间脸部肌肉已硬如浑.钢,地丙道人以化木术撞击,当真是以卵击石,炁气反震之下,他的五脏六腑受到极剧烈的冲击,转眼间就昏晕了过去。
天书秘术中把魂魄合练誉为化生之道,认为魂.魄相拘可以变换外部物质,《璇玑罫》也认为真炁是天地之根,万物之本,万物皆出于真炁,最后也归于真炁。魂魄真炁均为物质,两者实际上都否定了玄学里
“打破虚空”“粉碎虚空”之说。天地充盈,到处都是物质世界,何曾有一处虚空?所谓虚处出实,无中生有的说法只是道家最初修炼的法门,是为了断绝外部对色身的诱惑,并非认为万物皆空,真正修炼到高深境界后,这发觉从“虚”中生成的真炁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之本源,真炁到处,万物可以互变,据说道家修炼到极高的仙道境界,可以彻底变化“**”主宰的身形,散为炁气,聚则成形,神形俱妙,显隐莫测,不过如何修成仙道毕竟谁也不知,古往今来传说中的仙人不少,可惜谁也没有见过。
但这种修炼出.的真炁确实能够在一瞬间改变外部的形体结构,虽然并不能持久,但已经远非隐身术和障眼法之类的玄术可比,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互换。
地丙道人并没有发出惊呼,炁气震动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昏晕了过去,那声惊呼是天乙道人发出的,他专心疗伤之际,一时未来得及喝止自己的两个师弟,他见地丙道人从空中直挺挺坠落下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纵到他的身旁察看伤势。
我已经续接好自己的双腿,看着天乙道人焦急关切的神情,心中一动,笑道“道长对自己的师弟们很有情意啊,怎么对外人却漠不关心?我那师兄本来和你在一起,怎的把他甩掉了?”
天乙道人把左手按在地丙道人的胸口上,一试之下才发现他只是被震晕过去,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他放下心来,回头冲着我微笑了一下,旁边的人丁道人也认出我来,他冲我拱了拱手,笑
道:
“
新茅山师父果然厉害,几日不见,功力大进了啊,抬手之间就把老朋友们揍得屁滚尿流,从此新茅山扬名立万,江湖好汉都知道新茅山师父出手不凡,专门避强凌弱,怕生杀熟。”
我装作不懂他的嘲讽之语,笑着说:“功力大进倒不见得,但扶贫济弱、行侠仗义之心却是越来越强,不像你们见利忘义,见了财宝就抛弃了朋友,老实说,我师兄张铁嘴到哪里去了?”
人丁道人呸了一口唾沫。新茅山也有扶贫济弱、行侠仗义之举?大大的笑话。你们掌门人设赌行骗,把我们哥仨骗的好惨,哪里还有一点行侠仗义之心?老实说,灵宝三奇被关在这鬼屋子里,正是拜你们掌门人所赐。
第五十七章 物以类聚
第五十七章
物以类聚
我听了大奇,张铁嘴虽说胆小怕事,事到临头往往畏难退缩,但要说他出卖朋友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正要向他问个究竟,却听得天乙道人叹道,“咱们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人丁师弟又何必多说?哥几个暗地里取人钱财,迟早会被主人发现,原也怪不得张掌门。”
人丁道人一脸的不服气,他睁大眼睛说:“师兄就爱长他人志气,
咱们灵宝三奇在术法上甘拜下风,但论起搓麻技术,怎会斗不过新茅山一脉?定是那张掌门暗地里捣鬼出千。哥几个取来的财物转眼间输了个精光,想起来就好生气闷。”
天乙道人不爱言语,
人丁道人的絮絮叨叨也不得要领,好半天我才从这两人嘴里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张铁嘴一行人来到京城后,顾不上歇息就赶到百棺地盗宝,几个人财迷心窍,一路上想到地下的金银珠宝就馋涎欲滴,兴致勃勃地准备大干一场,不料到了百棺地后张铁嘴本人却打了退堂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张铁嘴鼓起眼睛说,“老夫忝为新茅山掌门,怎肯屈身做那些鸡鸣狗盗的勾当?盗坟挖坑是违法犯罪,老夫不去官府告发,心中已是愧疚之极,更加不能与你们同流合污。”
灵宝三奇见张铁嘴道貌岸然,一时倒是无法反驳,不过他们原本就不愿张铁嘴师徒插手盗宝之事,也乐得他们在一旁袖手旁观,几个人聚在一起商议,最后张铁嘴答应给他们在地头望风,条件是十中抽一。两下计议完毕,张铁嘴带着阿呆在外面望风,灵宝三奇轻车熟路,哥几个施展起奇门遁甲法术,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很快就从百棺地顺来不少金银器物。
张铁嘴和阿呆哪里见过这.些好东西?两个人又惊又喜,抚摸着宝物爱不释手,灵宝三奇却是垂头丧气,原来他们进入百棺地之后,才发现今时不同往日,僧人们已加强了对宝物的看管,不但库室里有人看守,就连野外未掘开的墓穴处都有人早晚三遍巡逻,亏得灵宝三奇奇门遁甲法术出神入化,兄弟三个趁着僧人们巡视的间隙挖开了几个野外的孤坟,结果收获寥寥,只有几件不值钱的金银冥器,还有一些陶俑陶罐灵宝三奇看不上眼,一怒之下踩了个粉碎。
由于僧人们中间颇有几个高人,.灵宝三奇几次潜入都一无所获,哥几个只能对几处外围的坟墓下手,挖出的陪葬器物甚为粗陋。灵宝三奇对这些器物看不上眼,张铁嘴却是个农村土包子,他心痒难搔,又不好意思向灵宝三奇开口讨要,便心生一计,要和灵宝三奇设个赌局。灵宝三奇大喜,这三个长白山道爷沾染东北人的习气,最爱赌麻将牌,当下地丙道人用树枝做成了一副牌桌,哥几个围着桌子摆开了龙门阵,也不知是张铁嘴手气太好还是他暗地里捣鬼出千,几个回合下来灵宝三奇输的稀里哗啦,好不容易顺来的财物输了个精光,哥几个只气得五窍生烟。
张铁嘴洋洋得意,说,不义之财.人人可取,老夫只当替天行道。这赌博手段虽然不对,但从盗贼手中追获赃物,实是造福社会之举啊,正所谓不论黑猫白猫,捉住老鼠是好猫。
灵宝三奇忌惮那些僧人,本来想掘得几个野外孤.坟罢手算了,不料顺来的一点本就寒碜的财物都输给了张铁嘴,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再干。这三个道爷本是盗窃行业的行家里手,僧人们防守虽严,三个人却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潜入库室,还乘僧人们稍有懈怠的时侯挖开了一处较大的墓穴,几天下来居然收获颇丰。
不过灵宝三奇千辛万苦,最后只是为他人作嫁,张.铁嘴在牌桌边守株待兔,那些金银珠宝在灵宝三奇手里未曾捂热,就流水般缴到了张铁嘴手里。三个道爷急得跳脚,哥几个倒不是心疼财物,而是觉得太过丢脸,又不肯承认自己赌技太差,只好怨老天爷不长眼睛,偏让自己撞到霉运。人丁道人怀疑张铁嘴在局中出千,暗地探察了几次也未能发现破绽。
大凡赌徒,赌输了都急欲翻本,灵宝三奇也不例.外,三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危险了,潜入百棺地里分头行窃,结果终于露了马脚,几乎同时落入彀中,先是人丁道人的地行术被僧人们发现,僧人们沿着踪迹洒下黑狗血,很快把人丁道人呛了出来;地丙道人更是可笑,他刚掘开一处墓穴就被巡逻的僧人发现,只好借势化身为一块棺木,但棺木式样都是两短三长,怎会不伦不类的多出一块木板?僧人们一眼便看出破绽,把他逮个正着,至于天乙道人倒是最无悬念,他以隐身法术登堂入室,本来并未被僧人们发觉,可惜天网恢恢,他遇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那老和尚一眼便认出了天乙道人,只冲着他微笑了一下,天乙道人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的僵立在当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奶奶的,那个老.和尚真是邪门,只瞧了一眼就让天乙师兄全身僵硬,莫非他会什么妖术?”
我听他们述说完被捕经过,心里感觉一阵轻松,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张铁嘴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怕正在百棺地之外不远的地方苦候灵宝三奇呢,怪不得他们这么多天未能如期赶至文小姐家中,怪来怪去,只好怪三个长白山道爷贪图财物又赌博成性,最后不免被绳之以法,这三个人被关进铁牢自是罪有应得,只是耽误了我们多少正事?
人丁道人见我不回答,以为我不相信天乙道人遭遇的情形,把头转向天乙道人说道:“师兄功力最为深厚,怎会顷刻间便僵立不动?师兄不妨把当日情形说给新茅山小师父听听,也让小师父知道灵宝三奇并非无能,实在是对手太过厉害。”
我冲着人丁道人笑道:“往日情形就不必再说了,新茅山师父见多识广,对这等妖术如何不信?相传世间有一种妖术最是厉害,名叫修罗摄魂大法,只须瞪人一眼,便能摄取生人魂魄,把他制成一具僵尸,端的厉害无比。更可怕的是,那人被制成僵尸以后,外表与常人无异,但性情早已大变,心如蛇蝎,形若鬼魅,杀亲灭朋,最是穷凶极恶。这种僵尸在我们茅山术里又称为“尸魔”,尸魔混迹人群极难辨认,大家以后定要小心提防。”
尸魔!人丁道人惊叫了一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乙道人,露出惊骇不信的表情,天乙道人明知我在愚弄人丁道人,一时哭笑不得,正要呵斥人丁道人,突听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原来地丙道人被我的炁气震晕后已经苏醒过来。
地丙道人看到我吃了一惊,等到弄清刚才的误会后,他向我连连道歉,又赞新茅山术法果然了得,小师父今后大展神威,定能扫荡百棺地,救灵宝三奇哥几个出水火。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虽然明知这地丙道人言过其实,心里还是十分受用。
人丁道人笑道“师兄难道不记得煤矿之事了?新茅山术法虽然了得,却另有一种极大缺陷,生平最是惧怕官府,见到鬼眼天罗就会全身瘫痪。茅山师父在这里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救得了我们?”
我不去理会人丁道人,
走过去看那个盗贼头肖万代,他被僧人们扔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天乙道人的火球正好照不见他。我一看之下不觉好笑,原来肖万代早已醒转多时,正竖起耳朵偷听我们的谈话,他见我向他走来,连忙闭上眼睛装做昏睡。我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肖万代吃痛,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灵宝三奇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人,都围过来看个究竟。肖万代见机极快,他怕我说出他卖友求荣的事情,转着圈子对我和灵宝三奇拱手作揖,装出一脸的可怜相。地丙道人弄清他的来历后,伸脚踢了他一记跟头,骂道“奶奶个熊,老子一闻你这满身的土腥味,就知道你是个天杀的盗墓贼,这百棺之地是佛门清修之地,岂是你这种小贼能惦记的?”
“对啊,我也正在奇怪”,我转头问天乙道人“这百棺地怎么是个佛门别院?除了野外几处无主孤坟,这里倒极像一处佛门庵修所在。你们师兄弟当初说话不清不楚,我还一直以为这百棺地是个葬尸之地,下面埋藏了无数棺材。”
天乙道人还未搭言,一旁的人丁道人插嘴说:“百棺地确实是藏尸之地啊,明清以来的许多贪官污吏都葬在此处,不然哪里有这么多珠宝财物?你别看这外面是个佛门寺院,金碧辉煌,其实内里藏污纳垢,最是肮脏不过。”
“三师弟说得不错,佛门向善之举,未必便能化解那些贪腐之气,大家看那如兰和尚所为,只怕是劝善未成,反而失去了本来面目。”
天乙道人长叹一声,说,“这百棺地来历甚为复杂,我们灵宝三奇也是道听途说,并不十分清楚。”
这百棺地虽说是明清以来的贪官葬尸之地,但并非是贪官们最初的埋葬场所。古今贪官聚敛钱财,只要生前不曾事泄,死后往往备极哀荣,修建的是豪华陵墓,陪葬的是金银珠宝,生前作威作福,以为死后也能够继续寻欢作乐,但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自身的贪腐之气终于给自己带来了无穷巨祸。
常言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望气术也认为性质相同的人,往往能够形成相同的气场,这些气场虽然无形无质,却能够相互影响、相互感应。贪官们的贪腐之气同源同质,很容易同类相求,这本来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危害,但自从明嘉靖时期专擅朝政达二十余年的权相严嵩死后,贪官们死后的命运便发生了极大地变化。
第五十八章 斗法(上)
第五十八章
斗法(上)
严嵩是明代嘉靖年间的内阁首辅,贪鄙奸横、误国误民,他与其子严世蕃专权柄政,导致明代朝政大坏。史载严嵩陷害内阁首辅夏言,使夏言惨遭弃市之刑,严嵩成为内阁首辅,独操相权。后来他在与少保兼礼部尚书的徐阶斗争中失利,,晚年凄凉,孤独贫病,“寄食墓舍
”,最后饥饿而死,相传严嵩权倾朝野时,有道士曾为给他相骨,说他是“直纹入嘴,饿死之相”,他正在炙手可热之际,家产富可敌国,如何相信饿死之说,谁料到了最后果然应验。严嵩自知死后必遭人唾骂、尸骨或许不得安宁,临死前他布下许多疑冢,其老家分宜介溪一带当年就曾有
“百棺出殡”的传说。
只是严嵩虽然狡诈多变,却忘记了自己的死对头徐阶比他更富权谋韬略。两个人争夺内阁首辅之位,最后以严嵩的惨败告终,结怨极深,严嵩死后,徐阶也不肯放过。徐阶在夏言任内阁首辅秉政时曾受到过夏言推荐,算是“夏党”,
徐阶于公于私都和严嵩势不两立,只是严嵩把持朝政日久,一时没有扳倒他的机会,但徐阶处心积虑隐忍待时,终于在严嵩八十多岁的时候等到了机会,那时严嵩已经渐渐失去了明世宗朱厚熄的宠眷,世宗修玄崇道,徐阶擅长撰写世宗斋醮用的“青词”,很受世宗赏识。徐阶又趁机向世宗推荐一名名叫兰道行的道士,蓝道行道术高深,尤其擅于扶乩,常常为世宗预决吉凶祸福。扶乩决疑,“言事每每奇中”,使世宗深信不疑。兰道行扶乩的时候,曾显现出“分宜父子,奸险弄权”的字样,世宗问:“上天为何不诛杀他呢?”兰道行诡称:“留待皇帝正法。”又有一天,严嵩有密札进呈,蓝道行趁机为世宗举行扶乩活动,出谶语曰““今日有奸臣奏事。”一会儿,严嵩的密札送到了。这样徐阶通过仙语道术,成功地让崇信道教的明世宗不再信任严嵩父子。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严世蕃被斩首,严嵩本人被削籍为民,家产尽抄,徐阶与严氏的斗争取得了最终胜利。
但道士兰道行在这场徐严之争中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严嵩父子后来买通几个中官,诬告兰道行假借乩语,世宗震怒之下,兰道行很快便被捕人狱。他在狱中不肯按严家父子的授意去告发徐阶,终于遭到了严嵩的诛杀。
据说兰道行未入宫前,曾和一名茅山道士互有知遇之恩,兰道行受到世宗皇帝信任的时候,曾欲推荐那名茅山道士同享荣华,那道士不愿侍奉权贵,一个人云游去了,后来兰道行被杀,有人曾在刑场中见过一名茅山道士在人群中驻足观望。
明朝覆亡后,清兵入关建立大清,清末慈禧弄权,又被中华民国推翻,民国乱象纷扰,终被人民共和国替代,数百年来,世事纷扰难平,严嵩作为一名弄权乱政的奸臣,早已被扫入了历史的垃圾堆,关于严嵩墓穴的真正所在也是众说纷纭,莫辨是非。
灵宝三奇的师父是一位精.通奇门遁甲法术的大师,他和一名高僧交往颇深,两人常在一起坐而论道,谈论佛理道术,间或也闲论一些尘俗旧事。有一天两人忽议起明时的奸相严嵩,那位高僧无意中透漏出严嵩墓的下落,他叹息道“因果报应,如影随形,赏善罚恶,终究不出轮回,那严嵩贵为首辅,一旦沦为大奸巨恶,所受果报也是奇惨,饥馁而死也就够了,死后却也不得安宁,墓穴游走无定,魂魄飘零无依,比那掘墓鞭尸还要惨上百倍。”
原来严嵩后人虽然以百棺出殡.故布疑冢,但其中的狡诈机变固然能迷惑世人,却逃不过术法高深的修道士的法眼,百棺虽多,但只有真正的棺椁才有贪官特有的贪腐之气,高明的望气士一望便知严嵩死后不久,有人就在京城近郊用术法改换风水,把那片地方化成了聚阴之地,又以贪腐之气为引,将严嵩的真棺从地下游移到此处,如今严嵩老家里的墓穴葬处不过是一处空穴,仅是地面上耸立的一个坟头而已。
据那位高僧推测,能够镇魂炼.魄,又能改换风水的术法门派虽多,但真正能达到极高境界的只有道教的茅山一脉,以阴地聚集游棺,极有可能是那名行踪无定的茅山道士所为。他镇压严嵩魂魄,自是以术法为兰道行报仇雪恨,但只怕连他也想不到的是,这聚阴之地既然已蕴有贪腐之气,所谓同气相求,数百年来又游移来许多巨贪之棺,渐渐形成百棺之地。
天乙道人讲完百棺地的出处,我心中忽然一动,天.书秘籍中也曾谈及改换风水之道,对“死地”和“游棺”之说也有明确记载,难道那位云游四方的茅山道士就是先师卢生?
地丙道人虽和天乙道人同师学艺,但对这百棺地.的出处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站在一旁听得入神,这时候突然一拍大腿,“啊呀”了一声。
“真如师兄所说,这百棺地岂不是个聚宝盆?想那.历朝历代,贪腐之官层出不穷,这些人生前穷奢极欲,死后也有无数珍宝随葬,百棺地聚来这些厮鸟的棺材,还不是财源滚滚,永不衰竭?奶奶个熊,大和尚们占住这块宝地,当真是财迷心窍,不安好心。”
地丙道人直说.得嘴角生沫,人丁道人和肖万代也听得面热如火,大为艳羡。肖万代说,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些和尚们不在佛门清修,偏跑到这里来夺占财物,看来也是酒肉和尚,咱们哥几个替天行道,须得想个办法把他们赶走才是。
地丙道人伸脚又把肖万代踢了个跟头,骂道“奶奶个熊,就你这下三滥的盗墓小贼也敢说替天行道?道爷们术法如此高深,也在和尚那里栽了跟斗。这些和尚功夫不错,竟然不惧我的化木大法,真是他娘的邪门。”
“对了,天乙师兄”人丁道人在旁边忽然说道,“那个老和尚究竟是什么出处?他真的会什么修罗……修罗摄魂大法?新茅山小师父道行高深,想来不会打什么诳语,你现在感觉身体有什么异样吗?”
天乙道人看了我一眼,转头对人丁道人怒道,“
“尸魔”之语,不过是小师父随口开的玩笑,师弟如何当得了真?那老和尚就是和咱们师父有大交情的高僧,老禅师佛法高深,具大神通大慈悲,又怎会施什么妖法?”
人丁道人满脸怀疑之色,他正要再说什么,忽听得“砰”地一声响,从黑屋子的通风口处掉落下一只布袋,原来已到了晚饭时间。地丙道人抢上前去,他踮起脚跟,双手抓着通风口的栅栏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源源不绝,那送饭的僧人充耳不闻,只在外面拽得布袋上的铃铛“丁玲”作响,,地丙道人骂得无趣,眼见我们都围在竹筐边开始吃饭,连忙跑回来抓起一个馒头。
我这些年吃惯了粗茶淡饭,这寺庙囚牢里的饭菜虽然没什么油水,吃的倒也津津有味,肖万代却愁眉苦脸难以下咽,灵宝三奇也是不住地骂骂咧咧。地丙道人越吃越气愤,“啪”地一声打翻了一只饭碗,冲天乙道人大声说:“师兄你快想个办法吧,臭和尚的饭菜实在难吃,尽是些白菜萝卜,这些天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奶奶个熊,改日老子离开百棺地,定要抓个和尚带到长白山上,天天让他吃鱼吃肉。”
天乙道人瞪了他一眼,把征询的眼光转向我,我苦笑了一声,这囚牢是精钢打就,外面还施加了佛门大悲咒语,我又有什么办法?如今之计,只好等待和尚们对咱们妄动私刑再说,到时哥几个看我眼色行事,大家同仇敌忾,一定能赶走这群坏和尚,翻身农奴得解放。
灵宝三奇兴奋不已,一个个摩拳擦掌,地丙道人咧着大嘴说:“咱们不但要赶走和尚,还要把和尚庙改成道观,哥几个索性不回长白山了,就在这里安营扎寨,过舒服日子。”
这样幻想了一阵,灵宝三奇觉得有了奔头,又变得神气活现起来,三个人赌瘾发作,非逼着肖万代参赌不可,囚室里没有麻将牌,几个人便玩最简单的一翻两瞪眼,没有赌资就先口头赊欠,肖万代开始时又恨又怕,怕灵宝三奇合伙出千骗他,赌得几局后精神大振,连连通吃,灵宝三奇输得满头大汗,好在这三个道爷脾气虽然粗糙,赌品却是甚好,地丙道人气得捶胸跺脚,却不肯再踢肖万代的跟斗。
不料一连几天,那些和尚一直没有来提审我们。地丙和人丁两人沉不住气,轮流对着那送饭来的和尚破口大骂,隔着通风口“臭和尚”“贼秃驴”地骂个不休,送饭的和尚一声不吭,只顾拽动饭袋上的铃铛。这样又过了几日,我耽念张铁嘴的安危,再也沉不住气了,听得送饭僧又在外面摇铃铛,急纵身到通风口处观望,原来那通风口非常小,人头都伸不进去,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这些和尚真他娘的狡猾,怪不得只用一条软软的布袋给我们送饭。
“天天摇铃铛送饭,把我们当畜生么?快回去跟老和尚说说,给我们来个痛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们皱下眉头便不是英雄好汉!”
正要再说几句狠话,突听得门外一声长笑,一个粗哑的嗓音在外面笑道“佛家慈悲为怀,怎肯随意杀生?劳烦施主在囚室里闭门思过,乃是取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之意,诸位又何必心生怨馁?”
话音甫落,囚室的铁门被推开了,一群僧人缓缓走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那如兰和尚,他脸带笑容,伸手做了个手势。
“各位施主请吧,今日老师父心血来潮,欲宣讲佛法来洗涤诸位身上的戾气,这是诸位身上的福报,恭喜恭喜!老师父普度众生,实是功德无量。”
第五十九章 斗法(中)
第五十九章
斗法(中)
我国的佛教宗派发源于大乘佛教,世人熟知的《般若经》、《法华经》《华严经》等都是大乘佛教的著名经典,其中《般若经》是大乘佛教的基础经典,大约在晋代在我国开始流行,后来在玄学思想的影响下形成了我国的佛教“六家七宗”,后来著名的高僧玄奘校订编印了600多卷《大般若波罗密多经》,使得大乘佛教在我国的传播进一步得到深入。所谓般若,是梵文的音译,意为智慧,“波罗密多”意为到彼岸,般若思想概括地说就是“诸法性空”,通俗地说就是世间万物从本质上都是不真实的,虚假的,在认识上是“不可得”的,只有用“般若”这种智慧引导众生,领悟“诸法性空”的道理,才能摆脱生死烦恼,获得解脱。
囚室里闲来无事,天乙道人在赌牌间隙曾和我谈论过佛学之道。论起佛学,我虽然和桀然禅师互相印证过,但多是胡搅蛮缠,并没有真正懂得佛家思想,只是觉得佛门追求“涅槃”,一心向往死后世界,和道家长生之说大相径庭,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天乙道人对佛教的认识却比我渊博许多,其中知识自然是得自他的师父。他自幼由师父抚养长大,情同父子,按理应该得到师父的真传,但学到最后,他和几个师弟却没能得传奇门中的许多高深法术,术法修为远不及师父的一半,其原因就和他师父突然弃道学佛有关。灵宝三奇的师父年轻时聪颖练达,精通奇门遁甲法术,谁知年老后却一心好佛,和这百棺地的无语禅师打得一片火热,每日尽讲些佛学禅理,对徒弟的术法传授也就心淡了许多,有时竟劝自己的徒弟放弃术法钻研,干脆学和尚吃斋茹素。灵宝三奇平时杀人放火,就如凶神恶煞一般,哪里有一点佛家的慈悲心肠?三个人听了师父的建议哭笑不得,勉强学了几天的佛理,实在受不了这份苦楚,便脚底抹油,来了个集体大逃亡,跑到长白山修道去了,后来三人干脆做了长白山参帮的供奉,一时威名远振,辽东一地无人不知灵宝三奇的名号。
两个师弟不知道师父弃道学佛的原因,天乙道人却是一清二楚,他不敢对师父有什么怨言,却恨死了常和师父谈佛的无语禅师。他和两个师弟到百棺地盗宝,固然是贪恋财物,另一面也是与这种报复心理有关。
如兰和尚缓缓前行,我和肖万代、灵宝三奇几个人跟在他的后面,两边是一群如临大敌的和尚,情形颇像被押赴刑场的**壮士,灵宝三奇高昂着头,一脸睥睨天下的骄横神色,只有肖万代这盗贼头贼眉鼠眼,不时悄悄地向四处偷看。我和天乙道长心有灵犀,他走在最前面,我在最后面断后,一旦瞅准时机,两个人立即暴起发难,谁耐烦去听老和尚讲什么狗屁佛法禅理?赶紧逃出去才是正经。
一行人穿过气势雄伟的大殿,眼看是一处荒凉的院落,院落不算大,周围杂草横生,中间是一座破旧不堪的茅庵。这地方偏僻荒凉,正适合动手,天乙道人不愧是刀头经常舐血的道爷,身经百战,他也看出了这时是最佳机会,猛然咳嗽了一声。
这是我们早已商议好的动.手暗号。天乙道人声音未落,我已从后面纵身而起,在半空中伸手向如兰和尚抓去,出其不意才能攻其无备,我和天乙道人深知其理,两个人移形换位,转瞬间变成了我攻击最前面的如兰和尚,天乙道人却反攻后方的局面。如兰和尚和我多次交手,知道我虽然术法高深,但对他的鬼眼天罗却最为畏惧,所以对我一直心存轻视,并没有用心提防,此时万没想到我会主动向他发起攻击,错愕之下,被我一击而中,我此时《璇玑罫》“心视”之术已有大成,体内炁气充盈,几化为浑刚之体,两人炁气互相冲击,如兰和尚登时不敌,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他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已被震飞到半空,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向地面摔落下来。
我一招击溃最为忌惮的大敌,精.神一振,转身向地丙道人击去。炁气凌空击向半空中的一根圆木,那是地丙道人化木术幻化出的影像,他出手狠辣,转眼间便把身周的几个和尚击成重伤,光头变成了流血的葫芦。炁气击中圆木,地丙道人从半空中应声跌落,他抚胸怒道:“我是地丙啊,小师父如何向我动起手来?这些秃驴对咱们太过无礼,道爷看见就大动肝火,你怎么出手阻拦,敌友不分了?”
我向地丙道人拱了拱手,苦笑.道:“和尚并非恶人,你又何必下此重手?道家有容乃大,修道之人宅心仁厚,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一言未毕,突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善哉,善哉,小.施主方才所言大合佛心,深得我佛门慈悲之义。”
回头一看,一个身着灰色袈裟的老和尚正站在茅.庵前温颜微笑。无语禅师?我愣了一下,想不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竟会在这里出现,天乙道人停住了手,他呆呆地望着,显然已认出了老和尚的身份。
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几个为首的僧人双手合.什,走到老和尚身前打了个稽首,老和尚微微点头,说道“去罢”,僧人们纷纷散开,分头救治被击伤的师兄弟。
这老和尚慈眉.善目,眼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我走上去鞠了一躬,说道:“无语大师好。
大师是佛门高僧,佛学高深,这个。。。。这个大大有名,中外皆知。不过佛家慈悲为怀,似乎不该把我们囚禁于私牢之中,
让我们受尽苦楚。”
无语禅师笑道:“佛门大乘,只愿发菩提心,行菩萨道,让诸位施主闭门思过,也是为施主们消除恶业,怎能言“苦楚”二字?不过小施主佛心仁厚,不造恶业,自和他们不同,连累小施主随业受报着实不该,老衲这厢先致歉意了。”
我一时无话可说,这老和尚彬彬有礼,并非想象中的大恶人,要是能说服老和尚放了我们,岂不是一件大美事?正在思咐,却听地丙道人在一旁骂道:“老和尚诡计多端,尽是胡说八道。我们灵宝三奇行事光明正大,长白山里人人赞叹,啥时造过恶业?倒是和尚们妄生罪孽,把我们捉来不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奶奶个熊,险些把老子饿杀!”
地丙道人说话粗俗,那无语禅师却毫不为意,他瞧了一眼地丙道人,转向天乙道人笑道:“天乙师侄,尊师还安好吧?你自幼从师父长大,如今离别多年,心中可曾思念?修道之人,心中清澈,如何贪恋财物?你贪嗔贪痴,已经堕入魔道,还不能幡然悔悟吗?”
天乙道人脸色灰白,汗水涔涔而下,地丙道人却怒道:“老和尚乌鸦笑猪黑,怎么不看看自己?佛门六根清净,怎么这里的和尚却尽是财迷心窍之辈?你们掘墓挖坟,把百棺地的珠宝占为己有,难道不是堕入魔道?”
这地丙道人别看生性愚鲁,说话却是大有道理,我暗地里替他叫了个好,却听无语禅师缓缓说道“这位施主只怕误会老衲了。百棺地财物尽是民脂民膏,老衲在此看护,正是佛门慈悲之举。这些财宝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如何能被盗墓贼轻易盗取?那些人盗墓取宝,徒增恶孽,古今贪官无法消除恶业,也连累后代子孙累受果报。”
“我佛慈悲,愿为世人结缘了业。百棺地宝物赠与穷苦之人,既为百姓广结善缘,也为贪官了却恶业。佛门佛化人间,佛门弟子三宝具足,自然不会贪恋什么身外之物。”
老和尚大言不惭,我和地丙道人都不以为然,正要开口反驳,却见一群僧人抬着如兰和尚匆匆赶来,原来他体内炁气已被我硬生生击散,受伤奇重。地丙道人心下大快,笑道,“这胖大和尚狗胆包天,做官府的狗腿子也就罢了,竟敢和道爷们过不去,打了道爷一记手印。奶奶个熊,多行不义必自毙,终于一命呜呼,哈哈,妙极,妙极!”
看来地丙道人就是被如兰和尚擒获,现在他看见如兰和尚受伤,忍不住幸灾乐祸。无语禅师察看了一下如兰和尚的伤势,眼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
“小施主术法了得啊,元神离体倒也罢了,阴神遽化为阳神,这等修为,却是了不起之至,老衲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不知道小施主能否告知?”无语禅师冲着我点头微笑,他伸出左手隔空拍在如兰和尚的身上,空气中并没有什么术法的波动,如兰和尚已经“啊”地一声醒了过来。
我心中一凛,佛有三明六通,无语禅师修定得通,难道已到了法眼通的境界?世传法眼为初地以上的菩萨所具,能见万物的本性—法性,亲证诸佛的法身,法身遍一切处,一切时,非色非相,无色无相,有执着者,一切都不是,无执着者,一切都是,证法身、得法眼,虽住三界,却不为生死所困,称为初地以上的菩萨,又称法身大士。这无语禅师隔空化炁,又能以一双肉眼窥见施展隐身术法的天乙道人
,法力广大,莫非真的是菩萨化身?
我心生恭敬,上前打了个稽首道:“小子术法浅薄,如何能入得老禅师的法眼?老禅师法力无边,才是真正让人钦佩。小子师从茅山宗,不过只是世俗中人,并非茅山道士。”
无语禅师摇头道:“茅山宗以符箓为主,修行高深之辈,也可登神形俱妙之境,但阴神遽转阳神之法,却非茅山宗所有,须知阴神已成,极难回头,多少修仙之辈都在此处功亏一篑。老衲观小施主神明清澈,自不是妄打诳语之辈,只是其中隐情,却不是老衲能够得知了。”
第六十章 斗法(下)
第六十章
斗法(下)
茅庵外面破旧不堪,里面的摆设更是简陋,只有一张禅床和一套被褥,无语禅师正襟危坐在禅床上为我们讲解佛法。我和灵宝三奇、肖万代被众僧夹在中间席地而坐,老禅师讲到精妙处,众僧齐呼“善哉!”,我和天乙道人还能姑妄听之,地丙和人丁两个道人却听得一头雾水,不住地抓耳挠腮。
我们伤了几个僧人,心下正自惴惴不安,这些和尚要是和我们计较起来,还不得在囚室里多住几年?不料无语禅师说道,“佛不与众生为念,念佛一声罪灭河沙,老衲曾发下宏愿,愿为众生增长善根,多多度化有缘之人,各位施主和老衲有缘,还请老衲为汝等开坛说法,化解诸位心中的戾气,讲法完毕,施主自可离开百棺之地,不过若有施主愿意皈依我佛的话,老衲更是欣喜。”
几个人不情不愿,但却无可奈何,只好坐在茅庵里听无语禅师宣讲佛经。老禅师讲得天花乱坠,他为化解灵宝三奇的戾气,又宣讲不杀生戒。佛门戒杀,主旨在于众生平等,我们自己怕受伤害,畏惧死亡,其他众生无不皆然,所以经上说,杀生有果报,吃他半斤,还他八两,杀人偿命,因果报应毫厘不爽,杀人者恒被杀,以后也不能转生善道或往生净土。
众僧人听得凛然,齐念“阿弥陀佛”,就中却有一个粗哑的声音骂道“什么阿弥陀佛?狗屁啊狗屁。百棺地秃驴们自家勾结官府,杀人放火,却叫别人不可杀生,奶奶个熊,这不是荒唐混账之极?”
一言甫毕,众僧齐齐怒视,发话的原来是地丙道人,他在一旁听得头昏脑胀,早已按捺不住气恼。
无语禅师听得一怔,佛门弟子五蕴皆空,不会妄开杀戒,更不会去勾结官府,施主怎的忽生口舌是非?看来这位施主身上戾气太多,还须平心静气,多听老衲讲解几遍佛法才是。
地丙道人毫不示弱,他瞪大.眼睛和群僧对视,说:“灵宝三奇杀人放火,却是平生不打诳语,不像臭和尚口是心非,表面上道貌岸然,暗地里鼠窃狗偷。这如兰和尚为虎作伥,坏事做尽,难道你们真不知道吗?”
如兰和尚这时早已恢复如初,他.正坐在人群里听讲佛法,地丙道人这一说,众僧的眼光都向他看了过来。地丙道人快人快语,直接揭开了如兰和尚的画皮,我大感快意,笑着对地丙道人说,“他们师出同门,就算知道也不会和咱们说出真相。老禅师佛法虽然高深,但家丑怎可外扬?只怕也要护短掩饰。他们恼羞成怒之下,或许不会放走咱们哥几个了,地丙道人你怎的如此糊涂?”
无语禅师微笑道:“是非自有公.论,小施主又何必冷嘲热讽?如兰,你是门下大弟子
,忝为众人表率,可曾如那位施主所说,做出过什么不良之事?”
如兰和尚从地上站起,向无语禅师合什稽首,他转.过身来,冲众人笑道:“如兰受师父教化多年,早已心无执着,岂会做出勾结官府、为虎作伥之事?这位施主胡言乱语,总是因为窃取我门财物,被如兰擒住后怀恨在心。”
“我师曾告知弟子,忍受恶人羞辱,也是消除对方的.业报。佛门弟子,遇迫害而不嗔,受供养而不喜,我门全体弟子谨受教诲,潜心修行,所谓一掴一掌血,一步一脚印,多年苦修,已渐能了生脱死,得大自在,又何必贪恋权贵,在世俗中出没生死,再也无法回头?这位施主妄加之词,如兰清者自清,又何须多辩?”
这一番话正大光明,惊得我和灵宝三奇几个人.目瞪口呆。这如兰和尚身躯胖大,头脑却着实精明,简单几句话就倒打一耙,还激起了同门公愤,把我们弄成了众矢之的。如兰和尚说完,众僧果然群情激奋,纷纷斥责地丙道人出言无状。
“盗取佛门重宝.实乃大罪,我师大发慈悲,愿为你们消罪祛业,想不到你们不知忏悔,竟至血口喷人!”
“如兰师兄修持圆满,怎会贪恋身外之物?你们捏造是非,诽谤学佛之人,不怕死后进入割舌地狱,沦入畜道轮回么?”…….
众僧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把地丙道人气得面色青紫,他满地跳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急怒之下,纵起身便向如兰和尚扑去,如兰和尚侧转避开,只听得“噼啪”几声拳脚相接,几个和尚已经把地丙道人牢牢擒住。
如兰和尚淡淡地笑道:“理屈词穷就要动手么?佛门弟子心性向善,只以慈悲度人,却不会打架斗殴。”
他笑意未消,突然间身形一滞,回过头来,满脸已是惊惶之色。如兰和尚避开地丙道人势同疯虎的一击,转身之际,后背正暴露在我的眼前。我对他的鬼眼天罗最为忌惮,这样的绝佳机会如何会错过?当下不假思索,伸手便向他抓去,如兰和尚身体魁梧,我本来向他的脖颈处攻击,炁气到处,却封住了他的膏盲穴位,膏盲穴位被封,如兰和尚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就连那丝得意忘形的笑意都凝固住了,一张胖脸说不出的难看。
如兰和尚的身体僵立不动,但知觉与常人无异,他怒视着我,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僧人们刚才见识过我的出手,自知不敌,一个个怔立在原地,眼光齐向无语禅师望去,无语禅师却恍如未见,他坐在禅床上垂眉闭目,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无动于衷。
我走近禅床,对无语禅师深鞠了一躬。“大师明鉴,这如兰和尚巧言令色,其实是一个大大的坏人。他自称佛门弟子,却连自己的师弟如花和尚也不放过,如此残忍恶毒,怎的不怕随业报应?”
“如花师兄!”众僧人一阵惊呼,脸上都露出惊疑之色,迟了片刻,纷纷议论开来。一个人说:“如花师兄就要重列师门,怎会在此时被害?定然是施主在危言耸听。”
另有一人说道:“如花师兄一向和大师兄情谊交好,又怎会被大师兄所害?他在灵官庙中弃僧从道,术法修为我辈皆不能及,又有何人能加害于他?”
又有一人接道“不然不然,如花师兄虽然术法高深,世上胜过他的却也大有人在,小施主既然能击败大师兄,自然也能加害如花师兄,说不定师兄被害,正是眼前这位施主所为,不然他如何能知晓如花师兄的名号?”
我大怒,手掌中一点炁气直击向那个多嘴的僧人。那僧人浑然不觉,犹自在那里多嘴多舌,众人发出一声惊呼,眼见那道炁气就要击至他的身上,却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声,炁气犹如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壁,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怔了一怔,回头望向无语禅师,只见他还在禅床上静坐,似乎身体都不曾动得一下。炁气消失,僧人们都安静下来,其中一个灰衣僧人走上前来,冲着我打了个稽首。
“如月师侄说话无礼,还请小施主原谅则个。如兰奉师命延请如花师侄,如花师侄未见,却只有如兰一人归来,此事我们也是好生费解,但小施主指控他们兄弟反目相煎,未免又令人匪夷所思,只怕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看来这僧人辈分甚高,我连忙回礼,正要搭话,却听得一旁的人丁道人大声说:“有什么误会?这如兰和尚沾染贪腐之气,已失却人之根本,弑父灭兄有什么稀奇?他见了灵官庙里的珠宝,定然是起了不良之心,那师弟一个冷不防,
阿弥陀佛上了西天。”
灰衣僧人沉吟道:“两位师侄不睦,老僧曾有耳闻,如花师侄聚敛珠宝,倒也确有此事。他离开师门,在灵官庙中弃僧修道,但他本性不昧,一心只想回归佛门,当年他因为财物失窃被逐,心生悔恨,所以在外敛财,实则为师门偿债啊,唉,他们师兄弟以前因财生怨,如今见面相斗倒也可能。这位道人说话合情入理,莫非是亲眼所见?”
人丁道人翻了翻眼说:“道爷想当然耳,不过既然想得合情入理,又何须亲眼所见?嘿嘿,你们佛门假仁假义,不肯镇妖除魔,就快请道爷替你们清理门户。“
灰衣僧人怫然不悦:“原来施主是消遣老衲来着,你们既然不曾亲见,也就不能妄加推测,如花师侄未能如期而至,或许另有其他原因,所谓兄弟反目之事,恐怕也是信口开河,还请这位施主解除如兰师侄的穴道。”
这如兰和尚奸猾似鬼,一时间怎能解开他的穴道?我正要找个借口拒绝,却见眼前一花,如兰和尚身形忽然动了起来,他刚才被炁气封住膏盲,没有施法之人亲自出手解救,他人极难清除穴道中蕴含的炁气,是谁有如此广大的炁气修为,能够在无声无息间消除别人的真炁?
耳中只听得无语禅师说道“善哉,善哉”,如兰和尚已缓缓跪倒在他的面前。
“你如花师弟一事,究竟真相如何,终须向各位施主和众师弟说明罢。”
“定业不可转,重业不可救,经云: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造下恶因,将来会受到相同的恶报,如兰你为众弟子之首,难道不明白此中真义么?”
如兰和尚点头称善,眼中已泛出泪光。“弟子从师学法,为的是出离苦海,此生只愿广种福田,求成佛道。当年财物失窃一事,弟子误认是如花师弟所为,反复告知师父,致使他弃僧从道,受尽百般苦楚,这些年弟子夙夜自叹,早已心生后悔,如今师弟洗尽冤屈,弟子欢喜不尽,急欲把消息告知师弟,那也是弟子负荆请罪,以求解脱之意。”
第六十一章 危局之伪
第六十一章
危局之伪
“谁知世事无常,如花师弟终究未能逃避劫数。弟子到灵官庙时,师弟已遭到魔王劫杀,魂登极乐西天。弟子悲愤至极,与那魔王殊死抗争,幸仗我佛门法力无边,终于将那魔王擒获。”
如兰和尚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站在他的背后,防备他被揭穿真相后趁机脱逃,这时听见他说如花和尚是被魔王劫杀,不禁大是奇怪,如花和尚明明是遭到他的暗算,他怎么诬赖到什么虚无缥缈的魔王身上?佛家讲佛讲魔,这魔道只是一种与佛道相对立的一种境界,并非是讲世间真有什么魔头鬼怪,这如兰和尚睁着眼睛说瞎话,敢情心慌之下急不择言了。
如兰和尚回过头来,突然指着我大声说道:“那杀人魔王就是眼前这位恶人!他杀害如花师弟是我亲眼所见,如何会错?众师弟千万不要放过他!”
他的声音急促凄厉,我吃惊之下,不自禁向后退了几步,刚要开口辨解,却见眼前黄衣乱闪,一众黄衣僧人已把我团团围住。
“要打群架么?臭和尚可真不要脸!”地丙道人大吼一声,他抓起身边一个黄衣小沙弥,猛然向人群中掷了过去,地丙道人一身蛮力,小沙弥在空中犹如一颗出膛的炮弹,重重地砸在几个僧人的身上,僧人们顿时大乱,这些武僧虽然平日里修习拳脚,一招一式倒也虎虎生威,但论起打架,哪里有灵宝三奇那样的实战经验?先下手为强,看见地丙道人动了手,天乙和人丁道人也纵身跳入人群中,灵宝三气一向好勇斗狠,出手哪有什么忌惮?茅庵里顿时就像倒了葫芦架,满地都是连滚带爬的光头。僧人们围住我只是怕我逃走,并非马上就要大打出手,不料三个长白山道爷说打就打,转眼间就把几个僧人击倒在地。
灵宝三奇越战越勇,三个道.爷吼叫连连,在僧人群中东突西冲,简直就是虎入狼群,哥几个在铁牢里受尽苦闷滋味,现在一口鸟气全发泄在了僧人们的头上,就连肖万代也看出便宜,瞅冷子踢倒了两个小沙弥。
那个灰衣僧人冷眼旁观,他走到.无语禅师的禅床前低语了几句,无语禅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睁开眼睛,冲着我微笑了一下。
灵宝三奇的身形忽然僵住了,.犹如傀儡骤然间失去控制,又如被突降的冰雪凝固住了一般,几个人还保留着原来的姿势,却再也无法移动半步。这是被人用真炁封住膏盲的表现,我心下恍然,也冲着无语禅师笑了一下,暗地里却是大叫糟糕,灵宝三奇行事莽撞冲动,又打伤了几个无辜僧人,这无语禅师涵养再好,只怕也容不得我们胡闹了。
无语禅师的声音果然充满了落寞失望,他招手让.我来到禅床前,说道:“经说: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无,天下众生,只要真心忏悔,虽造恶业也能往生彼国,你还不明白吗?”
他的最后一句话声音突然提高,茅庵中空气震动,.每个人都如当头棒喝,僧人们脸现悲天悯人之色,纷纷跪倒在地上,只有那灰衣僧人侍立在无语禅师身边,脸上神色不变。我耳边嗡嗡作响,心中更是气恼。
“老禅师佛法无边,只是如何偏听偏信?我未曾造.什么恶业,又何来忏悔之说?老禅师这当头棒喝果然如醍醐灌顶,只是喝错了对象,实在可惜啊可惜,若说恶行昭彰,还是你们佛门弟子来得真切。那如花和尚明明是被这胖大和尚所害,我亲眼所见,老禅师如何不信?”
“古人说,亲贤人,.远小人,枉你是得道高僧,却亲近如兰和尚这样的佛门败类,若论识人之术,只怕高僧还不如小子高明啊。那如兰和尚孤寒恶顽,相书上称为“横死之相”,你怎的收他做大弟子?”
如兰和尚上前一步,指着我骂道:“你这恶人欺辱于我也就罢了,但你竟敢诽谤我师,真是狂妄至极,佛门虽然慈悲,却也容你不得了。”
两个人怒目相视,说僵了正要动手,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一个黄衣沙弥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那沙弥年龄甚小,他跪在无语禅师的面前脆声说道:“禀告师祖,外面有如花师叔求见。”
这鸟和尚终于来了,我心中一阵轻松,僧人们却是一阵惊呼,他们在我和如兰和尚的互相攻讦中早已认定如花和尚已经死亡,现在死者突然复生,自然是吃惊不小,就连那个灰衣僧人脸上也是微微变色,只有无语禅师神情不变,他垂首闭目,又恢复了最初入定时的模样。
如花和尚进得庵来,见到我怔了一下,脸上神色非常惊讶,他冲我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无语禅师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众僧人齐称“善哉,善哉”,我疑心如兰和尚见势不妙会偷偷溜走,一看之下,却见他正杂在人群里跟随众僧念佛,根本没有要逃离的意思,心中不禁大奇。
众僧诵佛毕,无语禅师睁开眼睛,缓声说道,“你今日重列佛门,不过是再证菩提,复有何喜,复有何悲?
你几年苦行,又经历生死轮回,心中可有所醒悟吗?”
如花和尚叩头泣道:“弟子永感师父大德。以前弟子愚鲁,深陷魔障而不自知,无法成就佛果,弃僧从道后却悟出“诸法性空”的真谛,“以无所得故”,
反证得般若智慧,究竟涅槃,原来弃僧从道,竟是师父苦心度化弟子。师门重恩,如花粉身难报。”
无语禅师呵呵笑了几声,又道:“为师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人遇鬼,奔入庙中求高僧解救。高僧授以神符,以符贴身则鬼不见人。那人依言行事,将神符贴遍全身,那只鬼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却始终看不见他。眼看就要成功,谁知那人看见鬼在自己附近走动,心中害怕之极,不觉汗水浸湿了神符,符纸不断脱落,那人终于被鬼发现,吃掉了。本故事的寓意你可知道?”
“心中无鬼,自然目中无鬼”
“还有呢?”
如花和尚沉吟了一下,忽然微笑道:“弟子明白师父的深意,责人不如责己。鬼不见人,不若人不见鬼,救人不成,实是符纸之过。”
我听得如堕五里雾中,这师徒二人喋喋不休地谈论这些佛修话题,未免耽误了正事,当下看见如花和尚在地面上磕头有声,忍不住说:“你们师徒今日重聚,可喜可贺呀,不过叙旧的日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还是办眼前的正事要紧。如花和尚,你那大师兄暗算与你,此事是真是假?”
众僧听见后齐念“阿弥陀佛”,如兰和尚跃身上前,对如花和尚合什施礼道:“师兄以为你身遭不测,原来吉人天相,师弟早已逢凶化吉,我佛慈悲,果然是遇难呈祥。如花师弟,那害人魔王现在此处,不知你如何处置?”
我听得张开了嘴再也合拢不上。如花和尚被鬼眼天罗暗算,一时并未丧尽本元,是我用炁气暗地里护住了他的心脉,算是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他被暗算时神智清楚,怎会认不出谁才是真凶?但这如兰和尚如此煞有介事,在真相昭然若揭前竟能处之若素,诡异离奇早已超出了我的意料。
谁知如花和尚的举动却更让我差点惊掉了下巴,他冲如兰和尚恭敬地打了个稽首,笑道:“佛门讲究因果,如花虽遭遇杀劫,那也是自己前世的孽报,怎敢怨愤他人?况且这一身皮囊并未损伤,又何必太过计较?”
我又急又怒,险些破口大骂,早知道这贼和尚和稀泥,当初就不该救他一命。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话,在群僧心目中和默认我是凶手没什么差别,连灵宝三奇都向我投来将信将疑的目光。地丙道人笑道:“杀个和尚有什么大不了?道爷当年修炼法术的时候,闲来无事就爱抓几个和尚试新,和尚们喜欢早登西天极乐,此事正是求之不得。呵呵,茅山小师父术法不错,就是杀和尚的手法不好,比我们灵宝三奇差了太多。”
此言一出,众僧都露出惊怒之色,如兰和尚冲着我微笑道:“贼不打三年自招,此话果然不错,自己的同伙都招供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地丙道人说话不经脑子,我正思索着怎样反击,却见那位灰衣僧人连连摇头,说:“如兰说话不可造次,这位施主脑子糊涂,说话未必当真,他们虽是同伙,但彼此并不在一起,怎能算得证据?”
如兰和尚笑了笑,他向灰衣僧人躬了躬身,转身对着众僧拍了拍手掌,一个人从人群中畏畏缩缩地走出来,“扑通”跪在灰衣僧的脚下。
“这人是个盗墓贼,他和小恶人一路同行,受尽胁迫苦楚,小恶人谋害我如花师弟的时候,正被这盗墓贼看在眼里。师叔如果不信,可以把当时情形一一问个清楚。”
肖万代胆怯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冲着灰衣僧连连磕头,“如兰师父说得不错,就是他要谋害那位大和尚,我……我来这里也是受他胁迫,求大师大发慈悲,为小民作主啊!”
事到如今,我反而镇静下来,无论如兰和尚如何诬陷,真正的症结其实都在如花和尚身上,只要他说出真相,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看来要破除这个困局,只好先把他擒住再说。
正要出手,却见无语禅师在禅床上合什说道:“忍人所不能忍,舍人所不能舍,虽心明如镜而不表现于外,虽言行如痴呆而悲智存于内,一旦因缘成就,即可登高一呼,万山相应,修行者何必在意别人的知见不正?”
第六十二章 空将业果问前身
第六十二章空将业果问前身
无语禅师低声宣了几声佛号,灰衣僧人默默地躬了躬身,他转身做了个手势,带领群僧缓缓退出了茅庵。如兰和尚迟疑了一下,他看了无语禅师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终于忍住,转身尾随着一众黄衣僧人走了。
肖万代畏畏缩缩地走过我们身边,他看了我和灵宝三奇一眼,眼神中满是惊恐,无语禅师低声念道:“善哉,善哉”,
肖万代忽然间转身跪在无语禅师的脚边,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地丙道人看这肖万代最不顺眼,他正要发足踢肖万代屁股一脚,却被一旁的如花和尚一把拉住。如花和尚一脸郑重,大家随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肖万代的头顶上正在冒出一缕纤细的气体。
这缕气体呈黄白两色,非常细微难辨,但人丁道人辩气术最是高明,他立刻就认出这正是如兰和尚练就的贪腐之气----鬼眼天罗!
我印象中的鬼眼天罗只是青色,在这里如何会呈现出黄白两色?我有点疑惑,定睛再看时,那道黄白之气在半空中扭曲盘旋,已渐渐转成青色。
无语禅师睁开眼睛,“释众生”,.他合什念了几遍,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大家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悲悯之意。鬼眼天罗的青气散尽后,肖万代的身体犹如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面上不动了。
无语禅师连称“善哉善哉”,地丙道.人忍不住开口说:“这人卖友求荣,死不足惜,老禅师不该怜悯他。嘿嘿,那个如兰和尚假仁假义,老禅师却偏听偏信,佛门虽善,也有除恶降魔之举,老禅师乱讲慈悲,只怕也算不上得道高僧吧?”
地丙道人信口开河,无语禅师.脸上却毫无愠色,他伸出食指指向地面的肖万代问我道:“此人可是你的朋友吗?”
我摇了摇头。无语禅师又问道,“然则他也不会把你.作为朋友吧?”
我只好又点了点头,心中一阵困惑,老禅师的问话.难道有什么更深的寓意?
“那么此人并不算卖友求荣了”,无语禅师微笑说:“.他身受鬼眼天罗胁迫,几同傀儡行尸,说话本来就言不由衷。俗语云:蝼蚁尚且偷生,我们又何必介意别人身不由己的恶行?”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凡诸众生,只要一心向善,以前的恶业自能一一消除,除恶降魔只是无奈之举,化恶为善才是佛门慈悲的真谛。”
我和灵宝三奇听了都不以为然,照此说来,世间还有什么好坏之分?期待恶人们良心发现,更无异于痴人说梦。天乙道人突然问道:“老禅师佛法高深,我辈万万不及,但由此说来,似乎老禅师早已知晓自己的弟子修炼鬼眼天罗的秘密,又为何不去及时点化,让他早日回头?”
天乙道人心机深沉,他在我和如兰和尚辩争时冷眼旁观,这时侯突然发问,正切中了无语禅师的疏漏之处。地丙和人丁道人也醒悟过来,禁不住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无语禅师口口声声慈悲为怀,但他明知道弟子在外胡作非为却不加管束,难道师徒们是在沆瀣一气?这老和尚术法高深,真要和我们为难,只怕哥几个再难逃出生天。
无语禅师默然不语,一旁的如花和尚向我们躬身道:“各位施主误会了,此中要义,还是弟子向各位解说为是。”他叹了一声,又道:
“我师深意,他人怎能得知?弟子也是今日才知道师父用心良苦,所谋深远。”
按如花和尚讲来,这百棺地最初并非是一片墓地,而是一户权贵人家的府邸,这家富户姓谈,原是清初八旗的包衣,从龙入关后因为军功领取了一块旗地,这块旗地就是现在的百棺地。清朝定鼎北京以后,为了满足皇室、王公等贵族官僚的剥削需要,曾将关外的编庄制度引入关内,通过圈地、逼迫投充等暴力手段,把近京各州县“无主荒田”,分给迁来的王公勋臣和八旗官兵,后来不论有主无主土地,悉行圈占,分别称为皇庄(皇室私产)、王庄(八旗宗室王公)、官庄(官员庄田,又称旗地)。这谈家虽是汉人,在八旗兵中却做到了佐领一职,所以也分到一块庄田,不过清初虽然标榜
“不分满汉,一体眷遇”,实际上却首崇满洲,这谈家先人虽屡建军功,分得的旗地却在京城的最远边缘,与其他人相比差了许多。谈佐领是行伍出身的人,胆大心粗,常常在同僚面前口出怨言,时间长了不免惹来官府注目,渐渐为当地的有司不喜。谈家二代袭得父职后,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谨言慎行,极少与他人交游,又在家设立佛堂,供奉菩萨,全家老小及众多仆役均日日侍佛不掇,刻意与世俗保持距离,以防不测之祸。顺治十八年(公元1661年)秋,山东胶东爆发于七抗清起义,清廷派数万名满蒙“八旗兵“和“绿旗兵平乱,谈佐领所在的直隶绿营也参与了这次血腥镇压,几万名精锐官兵疯狂剿杀,于七率众英勇抵抗,但寡不敌众,除于七等极少人逃生外,大批起义官兵及家属遭到杀害。史载山东于七之乱,死人极多,“一日俘数百人,尽戮于演武场中,碧血满地,白骨撑天。”后人传说这次农民起义被平定后,田中黄豆生形如人面,老少男妇,而耳目口鼻俱全,自颈以下皆有血影,土人呼为人面豆,可见清兵的杀戮极为残暴。
于七逃生后,据传先隐姓埋名给大户人家当佣工,后为避难到崂山华严庵出家,先得法名通澈,受戒时又获法号善河,他在七十岁高龄时被举为方丈,以高寿老死在华严庵。于七能够在乱军中逃生,最重要的就是他遇见了谈佐领。于七在顺治四年时受过清廷招安,他和谈佐领(谈家第一代先祖)情谊交好,两人曾结拜为异姓兄弟,于七在山东重举抗清义旗时,谈家先祖虽已离世,但他的儿子谈佐领却始终记得这位异姓叔公,他在离家时已经在父亲灵前立下誓愿,于七战胜也就罢了,一旦官兵打胜,他一定要在败兵中救出于七,一则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再则也是自己皈依佛门后积下的功德。于七案罪坐连株,胶东一带很多百姓都被无辜诛杀,于七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能够安然无恙,是因为谁也没有想到,于七竟会被“剿匪”的谈佐领偷偷庇佑在自己的家中,于七后来在崂山华严庵出家修行,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谈家信佛的影响。
但是于七本人年轻时却深受道家思想的熏陶,他最早在昆嵛山举事,而昆嵛山正是著名的道教名山,昆嵛山烟霞洞是王重阳等全真七子师徒修真的地方。于七虽不是道教中人,但对道家的术法很感兴趣,他的手下也颇多深通术法的奇人异士,只可惜这些奇人异士门派繁杂,良莠不齐,又不能相互团结,最后终究抵挡不过清兵的铁甲利戈,蒲松龄所作的聊斋志异.曾作有《野狗》一篇可以作为此事的例证。《野狗》篇说:
于七之乱,杀人如麻。乡民李化龙,自山中窜归。值大兵宵进,恐罹炎昆之祸,急无所
匿,僵卧于死人之丛,诈作尸。兵过既尽,未敢遽出。忽见阙头断臂之尸,起立如林。内一
尸断首犹连肩上,口中作语曰:“野狗子来,奈何?”群尸参差而应曰:“奈何!”
蹶然尽倒,遂寂无声。
《聊斋志异》记述的多是怪力鬼神,世人以为尽是荒诞不经之说,其实并不尽然,譬如上述的这则故事就有一定的真实成分。阙头断臂之尸,起立如林,并能相互作答,在常人看来自是怪异,但在茅山术中却甚为常见,。茅山宗有“尸巫”之说,意思是指茅山宗的道士生前镇尸灭煞,死后如不肯尸解,也可以身化尸巫继续存活于世,不过这种尸巫生存期极短,几个月的功夫形体就会分解,实际上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行尸走肉而已,不到万不得已,道士们宁愿尸解也不愿施用此法,这也是尸巫这种东西在我国极为少见的原因。
于七耳濡目染,自然对各种术法也能略通一二。他兵败后隐匿在谈佐领家中,闲来无事常在谈家府院内四处溜达,没用多久竟被他看出了一丝端倪:谈府的地下蕴含着贪腐之气,一望便知下面是贪官的棺椁聚集之地。于七虽不明白这块旗地怎会成了聚阴之地,但对里面的贪腐之气对活人的危害却是心知肚明,他一生最恨贪官,不是这些人官贪吏虐,明朝怎么这么快就宣告覆灭?何况这贪腐气息对主家不利,他心怀感恩,对谈府的兴衰自然格外关心,于是把百棺地的情况告诉了谈佐领,谈佐领平日吃斋念佛,万想不到自家的旗地竟是这么凶险的所在,当下惊得目瞪口呆,企求于七给想个解法。于七虽然答应下来,但他又有什么真正的解法?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人力物力,把这些棺椁全部挖出来扔掉。在那个时代,挖人祖坟是最伤阴德,除了丧心病狂的盗墓贼,稍有身份的人都不敢做这种勾当。谈佐领顾忌自己的身份,不便指挥兵丁挖掘地下的棺椁,于七只好带着谈府的亲信家丁在夜晚偷偷行事,这样挖了几天,于七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那些棺椁密密麻麻,似乎永无尽头,更奇的是越往下挖,挖出的棺椁越新,到后来竟挖出了土国宝的石棺,这土国宝是顺治朝的江宁巡抚,因受赃被顺治帝革职查办,畏罪自杀,于七为官时曾见过他,这时看见土国宝的棺椁,才明白这块百棺地并非天然之地,它以贪腐之气为引,把天下贪官的棺椁化为游棺诱到此处,实是有人故意改换风水所致。改换风水之术,只有集术法大成的大修行者才能施用,从这里聚尸聚阴的风水用途来看,施法之人应该是一个修力高深的茅山道士。于七本人只是粗通术法,对于这种风水改换一筹莫展,眼见挖掘无法根治,只能另想别的办法,于七和谈佐领计议良久,两人终于想到一个绝佳主意,要在百棺地就地建起一座寺院,好在贪官们的棺椁中多的是金银珠宝,秽迹彰闻的贪官也就罢了,那些生前不曾暴露,甚至在世颇得清正名声的贪官的随葬品更是奢华,财力上倒不是什么难题。谈府得了这许多财物,就召集许多人力兴建了这家寺院,谈佐领本来好佛,寺院建成后干脆出家做了和尚,后来成为寺院的第一代主持。清廷自康熙朝开始为了愚民,也提倡民众信佛,对谈佐领这样的汉族将官弃俗从隐更是高兴,下旨嘉奖了一番不说,还特许设立僧兵以为勉励。
于七按辈分还是谈佐领的叔公辈,谈佐领以主持的位子再三相留,于七坚意不从,后来他到崂山华严寺出家,再也没有回到百棺地。他是武举人出身,一生自视英雄,虽然反清落败但英雄气概到老弥坚,他在百棺地无法破解风水转换之迷,心中一直不愿服输,在华严寺修行期间他专意研究克制茅山之道,直到今日,崂山道士的许多术法都和茅山宗针锋相对,始作俑者正是自于七始。
这是百棺地建寺的由来,自后二百多年里,这座寺庙一直默默无闻,香火并不鼎盛,其中原因,固然是历代主持都恪守遗训,以与世无争为第一信条,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寺庙的衣食丰足,完全不必依赖外界的供养。百棺地的棺椁犹如过江之鲫,在地下绵延而至,僧侣们挖之不绝,取之不尽,受用无穷,这些贪官搜刮的本就是民脂民膏,大家取来也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只苦了那些贪官,当年风风光光的下葬,本以为能够享受后人的祭奠,却不料暗地里早已尸骨无存,受祭的不过是一座座空空的坟头。
佛家重视因果,讲究戒贪惜福,只是守着这么多的宝物,难免会让一些意志不坚的僧侣兴起贪欲之念,所以从第一代主持开始就立下戒律,所掘得的财物只可满足寺庙的基本需要,除此之外全部布施给贫穷百姓,为防止僧侣们监守自盗,寺院设立了专门贮藏珍宝的库室,由僧兵们严加看管。
第六十三章 修行也无常
第六十三章修行也无常
无语禅师接任寺院主持以来,崇尚苦修,僧侣们的日常用度更为俭省,对地下的棺椁也很少挖掘。按无语禅师的话说,儒家尚讲求“有教无类”,更何况一向以慈悲为怀的佛门?佛法要度尽一切众生,众生皆有佛性,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这些贪官生前醉生梦死、争名夺利,活着的时候放不下,死的时候也舍不得,实为可怜可悯,盛放肉体的棺椁化为游棺,不能入土为安也就够了,又何必挖墓掘宝,令死者魂魄不安,复造孽业?以前掘得的珠宝在库室封存,新墓不得再擅自挖掘。僧侣们谨遵教诲,在寺院周围开垦园地,几十年来自给自足,倒也怡然相安,门徒虽多,却无人敢做出逾越门规之事,直到十余年前,才出现许多墓穴接连被盗挖的现象。
僧侣们一开始认为是盗墓的宵小之辈所为,只是加强了对寺院周围的巡逻,谁知数月下来一无所获,不但盗墓贼未曾抓获,又发现贮存在库室里的许多财物失踪了不少,这才引起了大家的恐慌。库室的警卫一向非常严密,除非监守自盗,任何人也无法无声无息地带走这么多的财宝,僧人们哗然,一时间人人自危,谁也无法摆脱盗窃的嫌疑,这件事干系甚大,僧人们急于自了,相互间不免猜疑,渐至互相攻讦,个个无心清修,无语禅师虽然多次劝戒,但众僧已心存芥蒂,表面上虽然恭敬答应,暗中却无法释怀,师兄弟之间出现了很深的隔阂。
几个月过去后,事情的真相大白,原来监守自盗的僧人竟是看起来木讷愚鲁的如花和尚!检举如花和尚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门师兄如兰和尚,盗宝的元凶被揪出后,僧人们群情汹涌,纷纷要求无语禅师以佛门戒律严惩。原来百棺地僧人虽多,但能得无语禅师亲传的极少,多数僧人只是师从无语禅师的师弟,即方才所见的那个灰衣僧人---无明禅师门下。无语禅师的亲传弟子只有七八个,都是本寺中极为聪慧之人,如兰和尚则是这些人其中的翘楚。无语禅师当年就是看见如兰和尚极具慧根、才动了收徒之念,以后陆续受了如花和尚等几个徒弟,但论起资质均不如如兰和尚优秀。僧人们见无语禅师刻意培养如兰和尚,自知老禅师百年后定会让如兰和尚继承衣钵,一个个对他奉承有加,相形之下如花和尚为人木讷少语,不但无语禅师不喜,在一众师兄弟中也受到倾轧排挤,此时被指为盗挖宝物的真凶,如花和尚本就木讷,这番更是百口莫辩。
众僧人义愤填膺,偷盗是佛门重戒,无语禅师也莫可奈何,按戒律把如花和尚逐出门墙,如花和尚离开师门后无处可去,只好在灵官庙勉强栖息度日,他遵从师训弃佛从道,做起了戴冠的道士,只是他自幼在佛门修行,怎肯做一个不证涅槃的道士?是以这道士做得有名无实,实在无趣无聊的紧。这么多年来他始终盼望能够重回师门,收取盗墓贼一干人等的财物即是为了补偿被盗取的库室宝物,他自知希望渺茫,本以为今生无缘再入佛门,不料灵宝三奇今番被捉,真正的盗墓贼显现,倒让他的沉冤得到了昭雪,只是最后又被如兰和尚暗中加害,算是又遭受了一重劫难。
地丙道人听得懵懵懂懂,这时候接口说:“那如兰和尚不是好人,说的话怎能当真?老禅师偏听偏信,当真是糊涂到了姥姥家。不过你这如花和尚也着实可笑,做个自由自在的道爷岂不甚好?干吗非要做个吃苦茹素、不脱生死的和尚?”
原来地丙道人听到如兰和.尚不愿做“不证涅槃”的道士,心中有气,故意出言反驳,如花和尚听得怔了一怔,摇头说道:“这位施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师已证菩提之境,,如何会偏听偏信?此中深意,他人自然不知,就是弟子也是适才开悟,才得领略我师的深远用心。”
“弟子当年被师父逐出门墙,虽不.敢稍有怨恨,心中却是好生不解。几年弃佛从道,也是只叹身受诬陷之苦,却始终不能反省自身,直至最后在得脱心中冤苦之时,又反遭生死劫难,才明白放掉执着,方可证得因缘的道理。”
“《优婆塞戒经》说:忍为佛门六度.之一,能行忍者,方为入道智慧之人。佛门行忍,不仅为个人忍,也为众生忍,能遇迫害而不嗔,受供养而不喜,才能到达涅槃解脱之境,师父让我忍辱度过烦恼苦海,正是点化弟子修得正果之意。”
他向无语禅师合什礼拜,脸上充满了崇拜虔诚。“师.父原来早已看出如兰师兄修炼鬼眼天罗,鬼眼天罗需要销融金银之气,那些库室里的金银财物自然是被师兄资用。我师法眼高明,如何会佯装不知?自然是代师兄消除业障,盼望师兄不知迷途知返。只是外在的孽障易消,心中的魔念难除,与如兰师兄相比,弟子的心魔更累得师父身心疲惫,每念到此,弟子心中实在是惭愧至极,纵死不足以报答师门恩情万一。”
无语禅师在禅床上闭目不语,此时忽然说道:“善哉,.善哉,为师让如兰师兄前去找你,就是算准你只有再历一劫才得觉悟,你不肯当众揭穿师兄的恶行,实已深得佛门忍辱度的真义,这些年弃佛修道之功终究没有白费,为师心中实在欢喜。”
地丙道人听得直歪嘴巴,和尚们明明不分是非,.偏还有这许多说辞,真是岂有此理。如兰和尚偷盗财物你们心中明知却装聋作哑,还讲究什么忍辱负重,如何道爷们顺点宝贝就要被捉住囚禁,怎的又不讲忍辱了?他怒气冲冲,正要向如花和尚讨个公道,天乙道人却暗地里拉了他一下,转身向无语禅师打个稽首说:“老禅师用心深远,外人不便得知,就此别过。灵宝三奇以前多有得罪,老禅师既往不咎,实是佛门慈悲心肠,我们师兄弟感恩不尽。”
我心中雪亮,这.天乙道人大大地狡猾,他听得如兰和尚说灵宝三奇才是真正的盗墓贼,唯恐僧人们不肯放过他们,他急于脱身,哪里还敢象地丙道人那样纠缠一些无聊的话题?所谓“佛门慈悲心肠”等语,不过是顺手给无语禅师戴的高帽,让老禅师不便向他们发难。
同是难兄难弟,要是灵宝三奇被和尚们缠住,自己的处境只怕也大为不妙,我惦记着张铁嘴,也急于离开这百棺地,当下向无语禅师拱了拱手,接着天乙道人的话头趁热打铁:
“老禅师是具足法眼的法身大士,慈悲心肠犹如天高海阔,非你们凡夫俗子所能想象。佛不与众生为念,象你们犯下的少许孽业又怎会挂在心上?自然早早放了你们出去。对了老禅师,我们不打扰了,哥几个这就告辞。”
人丁道人把软瘫在地的肖万代背在身上,几个人正要离开茅庵,却听得无语禅师忽然在背后叫道:“这位小施主请留步,老衲心中有疑问难决,还须小施主不吝赐教。”
我心中大跳了一下,连连转了几个念头,无语禅师佛法高明,能有什么疑问须求我解答?他不去找灵宝三奇的麻烦,或许是看在他们师父的面上,但我和他无亲无旧,说不定就要单寻我的晦气,这可十分糟糕。
灵宝三奇对望了一眼,也停住了脚步。地丙道人抢上一步叫道:“老和尚说话不要拐弯抹角,你要把茅山小师父留下,尽可直说,何必弄些不吝赐教的玄虚?你这么大一把年纪,还有啥疑问要向后生小子请教?嘿嘿,灵宝三奇义气为先,决意和朋友共进退,老和尚要抓要杀,哥几个一起承受就是。”
天乙和人丁道人的脸上也露出坚毅神色,人丁道人把肖万代放在地上,挺身和地丙道人站在一起。想不到灵宝三奇这么够义气,我心下感动,向他们拱了拱手,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听得无语禅师笑道:“各位施主误会了,小施主如不愿赐教,老衲怎敢强留?至于抓杀之语,阿弥陀佛,那是佛门重戒,更是犯之不得,老衲实有疑问想请这位小施主见告。”
“佛门讲究涅槃,道家追求长生,世人只识其行,不能识其心,才误以为佛道各别,lun理迥异,其实究其本源,同属一理而已,老衲让如花弃佛从道,也是基于佛道互通这个道理。佛法广大无边,修下无量功德,道家乃玄妙之门,也是大有渊源。”
“如论道家支派,则江西龙虎,句容茅山,以符箓之学驰名天下;北地五真、南方五祖,以炼养之功威仪四海;至于小道之巫医,则辰州祝由、茅山黑巫;卫道之拳技,则武当太极,青城长生,诚可谓道海汪洋,莫测高深。”
无语禅师佛道两通,对道家的术法流派、历史绵延如数家珍,我虽然修习术法多年,但称得上精通的只有先师留下的天书秘术,或者还有一本学得似通非通的《璇玑罫》,对于佛家道门的各种术法流派实是孤陋寡闻,当下屏息静气听得津津有味,灵宝三奇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却忝为道士,尤其地丙道人最不喜欢光头僧人,这时听见无语禅师把佛道的本源归为一理,心中大为不服,他本就性情愚鲁,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老禅师的讲解。
“老禅师说的只怕不对,和尚们讲究涅槃,厌弃人间,希望的是死后解脱,我们道教可是追求长生不死,今生就享受无限幸福,两家理论完全不同,这同属一理从何说起?
地丙道人毕竟是道士出身,虽然愚鲁,但对佛道的根本区别却是了然于心,这话正说到了佛道两家歧义所在,我听得心中一振,当初和桀然禅师论辩时也是在此处出现障碍。世间多少聪慧之人,自会明白真正的大道何在,如何会在这理论迥异的佛道之间徘徊无定,各自修行?究竟谁是谁非,谁才是真谛?
“佛门道家,甚或是世间各种宗教,不过是观心之门”,无语禅师微笑道,“道家追求长生,千百年来却无人证得仙踪,真的是仙道难求吗?正如佛家欲求涅槃,又有几人能够证得佛身?世间福智圆满之士不少,能达到成佛成仙境界的并非无有,但最终却无留世间,你们可明白其中道理吗?”
我和灵宝三奇一齐摇头,天乙道人迟疑片刻,说道:“白日飞升或长生住世之人,应该也是有的,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仙人自由隐显,《经》云:绝于人境、不杂人居,亦非天上,想来是仙人们视世俗之人如粪土,不愿与我们接触而已。”
无语禅师摇头说:“施主之语,只是说对了一半。凡能成仙佛者,都是具大智慧、大福德之人,在佛为度化众生,在仙为广行仁义,如何会绝于人境,不杂人居?如此未免失去了本来面目。此中悖逆之处,正是仙佛难成的缘由。”
见我们听得似懂非懂,无语禅师轻叹一声,他对如花和尚低声说了几句话,如花和尚脸上登显焦急之色,匆匆离开了茅庵。天乙道人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便欲向无语禅师告辞,无语禅师微笑道:“老衲适才言语絮烦,各位施主感到不耐也是当然,只好待来日验证罢。枉自说了半天,老衲的疑问却未曾请教,真是老糊涂了。”
他笑了两声,转身向我问道:“仙家之语,常言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但常人修行,往往心地未纯而胎神已出,只是此时所结之胎,决非圣胎,所出之神,谓之阴神。阴神既出,古人以为有练虚之道,可以再炼阳神,只是其中千难万险,较以前修真时尤甚,所以古往今来,纵然仙佛可致,以阴神遽转阳神者却是少有,此中道理,可用人、鬼、仙三物作比,人而成仙难,人化为鬼而后成仙更难。不过老衲观施主之象,却是元神离体后化阴为阳,离遇之奇,让老衲着实费解。不知小施主师承何人,又有何机缘际遇?”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地丙道人抢着说道:“这种疑问直接求教我就是,何必非要劳烦茅山小师父?他既是茅山小师父,自然是师承茅山了,啊哟不对,他们已改宗立派,称为新茅山宗,掌门张真人就在此地不远处,老禅师不妨去拜见拜见。”
无语禅师怔了一怔。新茅山宗?没听说过,不过小施主的术法确有茅山术的根基,莫非茅山宗中兴,所修术法于符箓之外又有新的进境?他沉吟了半晌,犹是百思不得其解,“阴神转阳,犹如魔道化仙,句容茅山宗如何有这等术法?那可真是了不起之至啊,小施主福缘深厚,可慕可羡。”
我对自身的元神变化也是莫名其妙,自知极可能是《璇玑罫》的功法所致,现在听得老禅师归功在茅山宗的术法上,心中很不舒服,《璇玑罫》为远古占星术数,和茅山宗的祝咒符箓有什么关系?不过先师卢生确是出身于茅山宗,这事倒也不好分辨,当下只好默不作声,静听地丙道人在一旁插科打诨。
地丙道人笑道:“句容茅山宗有啥了不起?以前我们在长白山中也曾会过几个茅山道士,奇门遁甲对念符画咒,嘿嘿,不上几个回合茅山宗就屁滚尿流。这位小师父是新茅山一派,并非句容茅山,若论术法技艺,自然是新茅山高出许多,与我们的奇门法术相比,好像…..也高上那么一点点。”
“嘿嘿,不过新茅山师父术法虽然高深,行事却婆婆妈妈,要论起英雄气概来,却比我们灵宝三奇差得多了,就如那个如兰秃驴修习的鬼眼天罗,不过是一点贪腐之气,新茅山师父却畏如蛇蝎,一见就软瘫如泥,任人摆布。”
无语禅师看了我一眼:“相克之道,只因心存敬仰畏惧。小施主遭鬼眼天罗克制,并非是术法不敌,不过是对官府心存敬仰畏惧罢了。老衲见你如今经过历练,几至无相无我之境,对外物已不存敬仰畏惧之心,小小的鬼眼天罗又岂奈你何?呵呵,年轻人确是福缘深厚、机缘巧遇,却不是老衲无知妄说。”
“你能将阴神遽转阳神,固然是修习一种无上玄术所致,但转化之际,阴神必定自泥丸宫溢出,终究会功亏一篑,谁知你福缘深厚,泥丸宫处竟被他人先行淤闭,如此反而是因祸得福,这不是福缘深厚、机缘巧遇么?”
我想起自己被锁魂符法封住元神的事情,心下不觉惕惕,果如无语禅师所言,自己是在元神被封后才开始修习《璇玑罫》的星占之术,如果在之前修习,只怕还会另有凶险。任天庭传授《璇玑罫》时,曾告诫我须在橒树林中重修,这是由于阴神在玄阴之地很难逃逸得缘故,可惜忠言逆耳,自己胡乱修行,险些堕入魔道,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念至此,不觉汗水涔涔而下。
正在这时,如花和尚匆匆走进茅庵,他的神色惊慌,在无语禅师面前低声耳语了几句,无语禅师摇头叹道,该走的终须要走,你又何必惊慌失措?。
“老衲一直不愿揭开他的本来面目,实是期冀他早晚悔悟,想不到终究无法回头,唉,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际遇,原属平常,大可不必认为是本门之羞”
他念了几声佛,转向我们,提高声音道:“好让诸位得知,我门下弟子如兰已离开此地,从此被本寺逐出门墙,以后诸多恶行,悉与本寺无关。”
“此言差矣!”无语禅师话音刚落,地丙道人便跳出来反对,“百棺地培养出这般恶人,怎能把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常言说,教不严,师之惰,至少也得问个收徒不察,用人不明之罪。”
如花和尚怒视了他一眼,说:“个人造业受报,那是自己的修持,如何要连累本师清誉?你们灵宝三奇多行不义之事,难道也是令师的罪过么?”
无语禅师制止了如花和尚。“地丙师侄性情愚直,说的话确是不错,“收徒不察,用人不明”用在老衲身上倒也确切,只是这如兰虽修习鬼眼天罗,作奸犯科之事常做,但并非大奸巨恶之辈,诸位以后的造化只怕皆不及他,据老衲观之,他未来还有主持名门大刹的际遇。”
此言一出,不仅是我和灵宝三奇,连如花和尚也惊得目瞪口呆,那如兰和尚虽非作恶多端,但品性低劣,怎会有如此好的福报?莫非老天爷不长眼睛?
无语禅师轻轻摇头,他叹息一声,说,‘世事变迁,因缘难料,是非善恶原非一成不变。出家僧人,生活单调清苦,没有深厚善根和宏大愿力者,很难完成修持。只是以前的僧侣,常在深山大泽的丛林中庵修,不易受到外界的诱惑,而如今的寺院僧侣,常与来自各方的善男信女、观光旅客接触,渐至随波逐流,蝇营狗苟,甚至把佛门净地当作名利场,大家为明日担忧,为出路钻营,很难做到真正清修。”
“如兰修习鬼眼天罗,沾染了许多贪腐之气,本为正统正信的佛法不容,但时移世易,所谓适者生存,他偏能在别的寺院里施展才份,那也是他的一时造化,佛道均讲求因果,但世事难料,出离因果的事情却也常有。”
第六十四章 张铁嘴之死(上)
第六十四章张铁嘴之死(上)
临行前,无语禅师送给我几句偈语,“橒中葬友,丹中生情,洞中知悟,山中风清”,其意模糊晦涩,我听得不明不白,但听得“知悟”“清风”之句,却不免在心下一阵窃喜,传说中的仙人常隐于名山大川,身伴明月清风,按老禅师的偈语之意,莫不是我就要成仙了么?久闻无语禅师望气术了得,想来不会信口开河,但若说自己竟能成就仙道,喜则喜矣,实是不敢轻易置信。
当下和灵宝三奇一起向无语禅师告辞,如花和尚把我们送出寺院时,赠送给我们一些金银作为路资,他深作一揖向我道谢,“灵官庙救命恩情,如花没齿不忘,他日有缘,还请来百棺地一叙。”两下惺惺相惜一番,依依作别。看来无语禅师百年后,百棺地寺院的主持就是这位如花和尚了,他经过如此磨难,今后定会成为一代高僧。只可惜这一别之后,自己不知道是否还有重回百棺地的机会,也许这一生都无缘再见。
我们一行人乍离百棺地,犹如重获自由的囚犯,一路上欢呼跳跃,灵宝三奇欢喜之情自不用说,我因为就要见到张铁嘴了,心里也是喜不自胜,只有肖万代这个盗贼头神情黯然,,他白受了一番苦楚,一点好处也没捞到,自不免垂头丧气,我心下歉疚,待要给他点补偿,自己却实在没什么可送,只好佯装不见,待走到一个村口时,已近傍晚时分,肖万代便向我们告别,蹒跚着找他的那帮兄弟去了。
这是一个偏僻的自然村,没有多少人家,只有一条较为宽阔的黄土路通向村里,远远看去,在黄土路的路头伫立着一座破败的酒店,酒店是这里常见的三间两进的农家院落,店前的旗杆上飘扬着一面三角形的酒旗,颇有点古风,地丙和人丁道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嚷着要和茅山掌门好好切磋一番赌技,原来灵宝三奇没被捉住前和张铁嘴师徒就一直住在这家酒店。
时值仲春,但北京的春天短暂,白天炎热,晚上却格外寒冷,我和灵宝三奇穿着单衣,再加上饥肠辘辘,身上不觉都有些寒意,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
几个人刚走近酒店,就闻见一阵交织在一起的酒香和肉香扑鼻而来,灵宝三奇大喜,哥几个被禁在百棺地的囚室里,粗茶淡饭几乎吃锈了肠子,这时一闻见酒肉香味,简直是惊喜若狂,地丙和人丁道人行事莽撞,一脚踹开了酒店的大门,两人大呼小叫地向里面奔去,天乙道人对我笑道:“张掌门好自在呵,灵宝三奇为他火中取栗,受尽苦楚,他却在这里大酒大肉快活!”
我心中高兴,正要出言调侃.天乙道人几句,酒店里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声音划破夜空,充满了惊恐和不信,让这家原本祥和温馨的酒店瞬间变成了诡异的鬼蜮,人丁道人!声音嘎然而止,周围突然变得一片死寂,我怔了一怔,天乙道人已经不见了。
一团炫目的光晕冲出店门,裹着.一道黑影扑面袭来,轰地一声震响,眼前迸射出万颗金星,胸中气血猛然上涌,手臂处传来一阵剧痛,腕骨已经被绞断了,耳边只听得一个人惊讶地“咦”了一声,炫人眼目的光晕犹如一片有形无质的丝毡,被击碎后化作点点金星。
一切发生的快如闪电,那道黑.影向前踉跄了几步,忽然笑了一声,身形转了几转,已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夜色中。我用手按住手臂,心中的惊讶更甚于身体的疼痛,刚才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击,竟被对方的反噬之力击溃,而这人明明占得先机,却不趁机取我的性命,看来主要的攻击目标并不是我。
他的目标自然也不会是灵宝三奇,这人的修力如.此高深,即便是正面交锋,灵宝三奇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又何必处心积虑地实施暗算?我和他只一交手,就察觉出这人的法力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至阴之气,这股阴气盘旋蜿蜒,虽不猛烈却直有摧肝裂腑之力,他能将自身的修力转化为一种有形无质的气体,这人的道法修为就决不在太常婆婆和道妖之下。
酒店内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火光一闪,整个.酒店剧烈燃烧起来,一颗红色的火球在不远处飞上半空,忽然间又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在地面上。
那是天乙道人的火球术,不知何时天乙道人竟.已离开了这家酒店,他似乎和另外一人交上了手,但顷刻间彷佛就受了重伤,由于真力不继,勉力发出的火球已失掉了攻击能力。夜色中无法看到半空中有什么东西,但天乙道人身经百战,他的攻击方向不会有错,我心神遽转,一道炁气沿着火球攻击的方向裂体而出,半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炁气击个正中,光芒闪了一闪,犹如一颗流星般划过天际,急急坠落下来。
天乙道人发出.的那颗火球坠到地面,远处燃烧起一团火焰,近处的酒店更是烈火熊熊,相邻的屋子也已经蔓延起大火,喀喇一声响亮,我接好腕骨,挥手击断一根燃火的横梁,冲入发出火球的那处房间,一眼看见张铁嘴一动不动的俯卧在地面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来不及考虑,急忙将他抱在怀中,跳离开这间即将坍塌的房子,浓烟翻滚下,一条人影也从另一间起火的房间里冲了出来,火光映照下,那人的身形摇摇欲坠,赫然是最早冲进店内的地丙道人!
他的手上紧抱着一个人的身体,不,确切地说,那只是一个人的上半身,一蓬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部,从刚才发出的那声惨叫来看,应该是人丁道人的尸身。灵宝三奇中,人丁道人的年龄最小,想不到竟会丧生在这个冷清的小村酒店,当真是造化弄人。
我惦记着张铁嘴的安危,刚才情急之间不及细察,不知他是否也遭了毒手,现在甫离险境,便急忙把右手按在他的身上,这一试之下全身软绵绵的,脑中只听得“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张铁嘴的身体虽然绵软,但炁气却无法传输进去,那是自身元气已灭的征候,从脉象上看,张铁嘴心停脉滞,脸色青蓝,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虽然在突遭暗袭时我就隐隐觉察到不妙,但心底却始终存有一丝侥幸,张铁嘴已修成阳神离体,无论对方诡计多端,想侵销他的元神怕也并不容易,直到现在这侥幸终于破灭,才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直袭上心头。
这悲伤突如其来又沛莫能御,顷刻间击溃了我的神智。什么天书秘术,什么修仙了道,一切都不过是个幻觉,只有眼前俯卧在地上的张铁嘴才是一个真实存在。我们两个人算命打卦,为了生活日夜奔忙,间或也有一点闲情逸致,在树荫下休憩,在街角处闲聊,活的简单,活的轻松,谈不上快乐,也没有太多的痛苦.......但自从有了天书秘术,我们的一切就都变了。
我们有了目标,也有了追求和奋斗,追求虽难,奋斗虽苦,但能够实现自己的目标,又有什么苦难不能承受?然而如果延寿长生是我们追求目标的话,那张铁嘴今天的丧亡又算什么?是一段辛辣尖锐的讽刺喜剧,还是一场欲哭无泪的荒唐闹剧?
昏昏沉沉中,忽听得地丙道人狂吼一声,“那不是张掌门!”我心神大震,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张铁嘴向地下掼去,胸腹处传来的一阵疼痛,耳边只听得一声惊恐的尖叫,定睛看去,一道灰色难辨的影子在半空中转了几转,如同鬼魅般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我又惊又怒,这人料定我心忧张铁嘴的安危,乍一见到尸体后定然悲伤难抑,他以障眼法成功扰乱我的心神,并趁势发出致命的一击,看来这人的真正目标竟然是我!我格斗经验本就不足,心神大乱之际未免疏于防护,但地丙道人却是纵横长白山十数年的参帮供奉,他性情虽然愚鲁,但愈临险境心智却愈是不乱,他的一声怒吼如醍醐灌顶让我突然间清醒过来,急切间以全身炁气承接了对方的攻击,对方虽然划破了我的胸腹,但在我的炁气反震之下,他受的伤较我更为严重。
“天乙师兄在那边!”地丙道人狂吼了一声,流星坠落处传来一声尖啸,那是灵宝三奇拼斗中互通的联络信号!
“砰”地一声,人丁道人的尸身已被地丙道人奋力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地丙道人又是一声狂吼,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鲜血喷溅在他的脸部,转瞬间变得极为狰狞,一声轻微的空气波动,地丙道人的身形已倏忽不见。
这是奇门法术里的缩地法,灵宝三奇师兄弟在格斗中互为倚角,相互支援,靠的就是这套自残肢体的蝎噬之术,这是奇门遁甲法术中的“遁”法。和道家术法中的挪移法术并不一样,换句话说,挪移法转换的是施法人所在的时空,遁法则转换的是施法人的形体,表象相似实质却大相径庭,以前奇门遁甲被传得神乎其神,所谓“学会奇门遁,来人不用问”,到后来一些精明的修道士才发现奇门法术虽则有用,而且简单易行,但于施法者却有大害,戕害形体后患无穷,渐渐被修炼家摒弃,当年诸葛亮精通奇门遁甲,“多智而近妖”,最后终于被累死在五丈原上,其祸实际就是发端于奇门法术。奇门遁甲中的法术后来之所以不传,只留下并不神秘的占卜术,其原因就是奇门法术虽然激发了人体的潜能,却透支了人的性命,违反了延寿长生的修炼之道。
那颗流星的落点是一片低矮的树林,当我赶到时,天乙道人正在和一个和尚苦斗,虽然在夜色中看不清面目,但那硕大的身躯却极为熟悉,我一眼认出正是那个从百棺地寺院中溜走的如兰和尚。
两个人功力相当,在树林中无声无息的游走,周围的空气被双方发出的术法拉扯出“嘶嘶”的声音,不时有闪光从两人术法相激的地方亮起,映出在空中飞舞的片片落叶。
第六十五章 张铁嘴之死(中)
第六十五章张铁嘴之死(中)
先后出手暗算我的不会是如兰和尚,凭他的功力,也不可能一出手就重创了天乙道人,看这两人相斗的情形,似乎天乙道人已占了上风,如果不是天乙道人受伤在先,只怕如兰和尚早已被他擒住。
不论真相如何,须先把如兰和尚擒住再说,这厮深夜里在此出现,肯定和凶手有一定的联系,至于这些人为何要偷袭我们,这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了。我和张铁嘴只是为了访师修道,即便在途中和一些术士生了些过节,也都不是深仇大恨,怎会惹得别人以性命相拼?那冒充张铁嘴的人出手凌厉,丝毫不留余地,分明就是要取我的性命。
林中的争斗这时已经分出高下,
如兰和尚已经气喘如牛,他没有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是因为鬼眼天罗对天乙道人丝毫不起作用,而他在寺院里学得的禅门术法正大光明,本就不是专事杀人的攻击术法,不象奇门法术那般奇诡和阴狠。
他的身躯胖大,在低矮的树林中腾挪不便,两人再斗得几个回合,如兰和尚抵敌不住,终于被天乙道人的巨滔印击中,凌空飞起的身躯跌落在一株较为高大的树木上,不住地大声喘息,天乙道人嘿嘿冷笑,他的手中燃起一只火球,作势欲发,胸前一大片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在和如兰和尚恶斗前就受了重伤。
如兰和尚背倚在树上,火光映照下,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惊慌绝望的神情,他显然已经看见了我,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嘴角却突然涌出一大股鲜血,一阵令人颤栗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如兰和尚只发出了半声惨叫,就如一只被割断脖颈的鸡一般停住了,只在喉咙处发出一阵咕咕咕的声音。
他的臂骨、颈骨、腿骨全断了,.原本硕大无朋的身躯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就像一堆被抽去骨头的烂肉。背后的大树不见了,那是地丙道人幻化出来的身形。
我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恶斗,一.时间只觉得惊心动魄,双方一上来就短兵相接,招招旨在夺魂取命,双方生死只在瞬间,哪里还有一丝修道士的慈悲?眼见得如兰和尚在地上气息奄奄,心下不忍,隔空把一股炁气传进他的心脉。
天乙和地丙道人没有发现我.的举动,地丙道人狠狠地踢了地下的如兰和尚一脚,怒道:“这恶和尚当真命大,着了道爷的天蓬拆骨术居然不死,奶奶个熊,快还我人丁师弟的命来!”,“嗤”的一声,一根枯枝在他手中化成一柄木剑,对着如兰和尚当胸插下!
天乙道人伸手隔开木剑,长嚎了一声,火球倏地熄.灭了。从人丁道人发出的第一声惨叫声开始,大家已猜测他已然无幸,但只要有一点希望,谁都不愿轻易相信和面对这个现实。多年形影不离的兄弟,其中的一个忽然离开,永远难以再见,谁能知道另外的兄弟心中会有怎样的滋味?
“先留下活口!”天乙道人又凝出一只火球,他大悲之.下,体内炁气运转不畅,但他身经百战,瞬间就恢复了心智。我在一旁也猛醒过来,张铁嘴和阿呆死活不知,凶手既已远遁,恐怕也只有着落在这恶僧身上才能查出真相,当下和天乙道人一起阻住地丙道人,把如兰和尚带出了这片低矮的树林。
等我们赶到酒店附近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附.近的村庄人家依稀可辨,隐约已有早起的村民在远处走动。地丙道人气咻咻地把如兰和尚从背上摔落,着急要到酒店里看个究竟。其时酒店的房屋已倒塌大半,还有一些淡淡的烟气还未散尽,如炊气般袅袅的升起在半空中,因为这里离村庄不远,我疑心村民们很快就会聚拢过来,于是劝住地丙道人,大家在近处的一片凹地里坐下歇息。反正事已至此,不妨先等待村民们报官后处理再说,这里毕竟是京城近郊,不是人迹罕至的长白山麓,遇见这样的纵火杀人大案千万不能任性胡为,莽撞不得。
天乙道人寻来.两块石头,相互敲击了一下,充作吲罄,低头念起了法经,地丙道人也张开破锣嗓子跟着念诵起来,原来他们身为道人,正在摆道场作法事。我心中凄然,想起人丁道人虽和自己并无旧交,但他嫉恶如仇,算是一个秉性刚烈的性情中人,一朝死于非命,实是可惋可叹,当下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在两个道人的身边合什默念,只是佛道两家的法经却是不会,又不愿糊弄亡灵,只好背诵了一遍《为人民服务》。
天乙和地丙道人闭目不住地诵经,我听了一会,心中忽觉得不是滋味,原来这两个道人不但在给人丁道人超度,还顺路捎带了张铁嘴,救苦护身,地狱幽魂,听得我头皮发麻,再听得一会,终于忍耐不住说道:“人丁师弟镇魔灭煞,不幸就义,那也是我们道家匡扶正义、广行仁义的道理,算得上死得其所,他奇门法术了得,定能在那边摄服群邪,享受无尽福报。不过既然是超度亡灵,怎么扯上了我师兄张铁嘴?他已修成元神离体,轻易是死不了的。”
“是啊,师兄,茅山小师父说的不错””,地丙道人接口道,他停住了念经,转头对天乙道人说:“张掌门已修成元神离体,再不济也能来个尸解,怎会轻易死掉?咱们只做人丁师弟的法事罢,免得张掌门回来反找我们的不是。唉,就算张掌门平安回来又有何用?以后赌麻终究还是三缺一了,想起人丁师弟的命好苦啊!”地丙道人说到动情处,不禁嚎啕大哭。
天乙道人皱了皱眉。土火相济,人丁师弟已于火中得到永生,灵宝三奇又有何悲?只是我们以后行事更要小心,不可再鲁莽冲动,凡事定要三思而后行。奇门遁甲是世传三式之一,“神圣之机,玄妙之始”,最能趋吉避凶,预测祸福,只可惜我们师兄弟擅离师门,十多年来只知以奇门法术好勇斗狠,忘却了奇门占卜术的精义所在,才致有今日之祸。
“《鬼撮脚》有云:金为银器珍宝同,火明毛羽炭灰踪。张掌门赢得我们许多财物,正应了上述五行秘诀,实在是因福得祸,大是凶险,以我们奇门占卜预测,张掌门定是凶多吉少。”
“又有顺逆阴阳之法,可定凶吉。这酒店所在实为三奇入墓之势,入墓即入库:死亡之意,万事大凶。我们当初在酒店里只知赌麻玩乐,浑不知以遁甲术分辨时辰方位的宜忌,祸患临头却不知趋避,师兄弟三人枉自修习奇门法术,却不懂趋吉避凶的基本道理,犹自妄称灵宝三奇的名号,当真是狂妄自大,殊为可笑了。”
天乙道人一向不苟言辞,很少说笑,我见他煞有介事,心下也是一沉,走到山坡高处向酒店方向望去,这一望之下不觉吓了一跳。奇门遁甲如何辩得方位宜忌我不清楚,但这酒店的风水形势我如何不知?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那座村庄的子午向是来龙方向,一条南北的黄土路正好直冲来龙,十二杖法云:“当脉冲煞则速祸”,意思是龙脉朝向于此地,如果把穴点在脉直冲过来的点线上,就会冲煞取祸,更可怖的是,那家酒店的位置偏偏建在龙角上,所谓“葬龙之角暴富贵,后当灭门”,那是堪舆名师青乌子的经验之谈,灵验无比。点穴如此精准,这家酒店兴建时定然是请堪舆师事先进行了勘察,只是其中的用意却极其阴险,那堪舆师究竟是谁,究竟出自什么用意?
第六十六章 张铁嘴之死(下)
第六十六章张铁嘴之死(下)
直到下午也没见一辆警车来过,看来这里的村民们压根就没有报官,我和天乙道人都感到奇怪,酒店明明是被大火烧毁,村民们怎么会视而不见,一个个漠不关心?地丙道人笑话我行事婆婆妈妈,太过谨慎,白白耽搁了大好时机,我急于找到张铁嘴,也不愿和他争辩,三个人离开山坡,急匆匆地来到了酒店前面。
到处都是残垣颓壁,但凡木质的东西已全部焚毁,连石块也被烧焦脆裂,一些小石块甚至碎成了灰白色的粉末,天乙道人的火球本来就含有腐蚀性的炁气在内,人丁道人的尸身早已被焚化的无影无踪。天乙道人虽称人丁师弟五行属土,葬于火中是最好归宿,但终究兄弟情深,和地丙道人围着残垣断壁哭嚎了半天。
他们兄弟情深,数黄道黑痛哭流涕,我只好一个人在酒店的废墟里寻找张铁嘴的蛛丝马迹,翻石揭砖四处鼓捣了大半天,结果一无所获。天乙道人见我发呆,叹息说,今番张掌门只怕凶多吉少,暗袭我们的凶手修为极高,除了这如兰和尚不中用外,其他两人的术法修为只怕都远在我们之上。
天乙道人听见人丁师弟发出的惨呼后,知道两个师弟已遭逢大敌,心中早已戒备,他冲进酒店时,已经给自己加持了隐身术,出于谨慎,他并没有从酒店的正门突入,而是跃上了酒店的房顶,多年在帮派的征战中练就的反应和身法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采用了极有效的策略,然而他也在极短的时间里失败了。
他跃上房顶,还没有看见两个师弟的身影,一股极凄厉的杀气就向他的胸口处袭来,隐身术似乎毫无作用,对方不但能够看清他的身形,而且身法比他更快-----总算他格斗经验丰富,在间不容发之际挪动了一下身形,才躲过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抓。
胸口处鲜血淋漓,对方显然是要取他的性命,出手凌厉,不是他在格斗中练就的本能,恐怕难以逃脱这一抓的开膛破腹之灾。
那条人影一击不中,不知为何竟然不再追击,而是转身向半空中遁去。天乙道人又惊又怒,他虽然自知不敌,但豪勇之气手中的火球击向半空,但人影似乎比火球的速度更快,半空中只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闪烁了一下,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天乙道人沿着火球的轨迹在地面上急追,在树林里却不巧遇见了神情慌张的如兰和尚,两个人冤家路窄,一言不发就厮拼在一起。
地丙道人谈及他遇见的情形,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他和人丁道人饥肠辘辘,乍闻见酒肉香味喜不自禁,他们未被百棺地的和尚捉住之前,一直和张铁嘴师徒厮混在这家酒店,那间亮着灯光的房子正是张铁嘴师徒居住的地方,所以兄弟俩不遑其他,撞开酒店的门就直奔院内。
两个人尚未接近,突听房内传出一个纤细的女声,“不是那臭小子!”
房内怎会有女人的声音?走在前面的人丁道人立时警觉,他转身一掌拍击在地丙道人的胸部,两人师出同门,又常在一起练习分进合击之技,早已心有灵犀,人丁道人的炁气一触及地丙道人的身体,地丙道人即刻借力向后翻去,他已知情势危急,只求速离---人丁道人一向眼高于顶,他和师兄携手,历经百战又何曾怕过谁来?不是双方情势太过悬殊,他决不会立即选择弃战。
地丙道人身在半空,眼前只看见一片光亮,那片耀眼的光亮好像是一片有形有质的布毡,又好像一圈极锋利的刀影,地丙道人只看见这片光亮掠过人丁师弟的身体,师弟的上下半身就齐整整地裂开了。
人丁道人只发生了半声惨呼,他的一半尸身凌空飞起,击向正在后退的地丙道人!
地丙道人肝胆欲裂,他本来还在后退的身形突然间止住,“砰”的一声响,半空中他已抱住人丁道人的尸身向下发起攻击!
一株粗大的树木迅捷无论地击向对面,那是地丙道人幻化出来的人丁道人的尸身,地面上的人影“咦”了一声,那是一个粗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他似乎没想到地丙道人不退反进,一时竟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逼退了半步。
地丙道人争的就是这短暂的瞬间,他从空中斜掠下来,右手已抓住了人丁道人跌落在地上的另一半尸身,他抱住师弟的两半尸身,再不迟疑,急纵身向房顶跃去。
只要及时续接上人丁道人的身体,地丙道人有充分的把握救回自己师弟的性命,他们奇门法术对魂魄的炼化或许不如茅山宗精微,但对五行生克变化最为精通。人丁道人的身体续接后,奇门法术通过生门和死门的顺逆互换,完全可以阻住游离中的魂魄,让他起死回生。
就在这时,地丙道人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女人的叹息,那声音极尽妩媚温柔,就连地丙道人这样的粗鲁汉子听了都是心中一荡,就在这刹那间,地丙道人突觉得手中一空,,人丁道人的另一半尸身已经坠落在下面的一片火海中。
我和天乙道人面面相觑,暗袭者里竟然有一个女人?地丙是我们四个人中唯一没有受伤的人,他的听觉绝对不会出错,但我们两人先后和两个不同的凶手交手,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女人,难道潜伏在这里的凶手竟然不是两个?
地丙道人走过去一阵脚起,地上的如兰和尚哼了几哼,终于醒转过来。他见了我们三人,眼神中充满惊恐,他和我们宿仇未消又添新恨,自是认为这次定然没命,直到弄明白我们的真正用意,才算放下心来。
“真是冤哉枉也,贫僧怎会和凶手一路?”如兰和尚满脸惊恐,连呼冤枉,“那两个人穷凶极恶,不是贫僧命大,只怕今日也难逃一死,唉,想不到贫僧如此倒霉,好不容易逃脱魔掌却又遇到你们,当真是佛不佑我。”
地丙道人踢了他屁股一脚,骂道,“你脱离佛门,竟然还想让佛祖保佑?奶奶个熊,西天佛祖有知,早已把你挫骨扬灰,不过你这厮做事假仁假义,说话百无一准,道爷们可不会当真。快说,你和那凶手一起暗算我们,究竟是何用意?”
如兰和尚满脸沮丧,转头向我和天乙道人说道:“贫僧生平从不打诳语,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如何会做出暗算人的勾当?再说那两个凶手术法高深莫测,又何需贫僧做什么帮手?你们两位智慧练达,对贫僧说话的真伪自然一听便知。”
他的话前半句是假,后半句倒是真的,我心下起疑,这如兰和尚奸诈异常,他的这番说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从他在树林中和天乙道人交手的情形看,他的术法修为确实和潜在酒店里暗算我们的凶手相差太远,而且凶手既已远遁,也没理由留下最弱的同谋让我们找寻出蛛丝马迹。
第六十七章 白衣拜相(上)
第六十七章
白衣拜相(上)
如兰和尚天资聪慧。他从无语禅师的训诲中听出了一丝不祥,早已另作打算。其实从师父允许如花师弟重归师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经失势,只有及早离开本寺,才能躲过身败名裂之灾。在茅庵中师弟虽没有揭穿事情的真相,但依师父那般的智慧,只怕对此事早已洞若观火,那老和尚几次若有如无的劝诫,不过是暗示他认错改悔罢了,只是一旦认错,今后如何在寺院内立足?所以他退出茅庵后几乎未作任何滞留,与众僧告别后当即离开了百棺地寺院。
一路上他不断地检讨自己,心中充满了无限悔意。自己做事一向干脆果断,从不拖泥带水,想不到这次竟如此疏忽,没有检验一下师弟的尸身,才造成阴沟翻船,看来今后自己的行事更要谨慎一些才对,得意不可忘形,斩草更须除根,无论杀人还是谋财都不能给对方留下翻身的机会。
天下之大。何处可以容身?心慌意乱之下,他想不出自己究竟要投奔何方,佛家寺院虽多,但财力雄厚的所在却寥寥无几,偏偏自己修习的鬼眼天罗需要销融大量的金银之气,一时之间却又到哪里找去?
他愈想愈是悲愤,直到一阵酒香飘进他的鼻孔,他才感到自己有些饿了,眼前是一家稍显破旧的酒店,他信步走进店内,只见酒店的吧台里站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女人,旁边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中年人。
不过下午三四点钟的功夫,天色尚亮,怎会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如兰和尚奇怪的想道。他的思维就到此为止,一阵凄厉的铃声让他完全失去了知觉。
等他恢复知觉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黑,外面却一片火光,火光中一片杀伐之声,正是灵宝三奇和那两个不知名的凶手在厮拼争斗,他心中害怕之极,这两伙人对他都极为不利,只有偷偷逃走才是上上之策,好在众人正在苦斗,凶手们对他无暇顾及,终于让他在房屋倒塌之际逃了出去,想不到冤家路窄,偏偏又遇到了天乙道人这个老冤家。
问了半天。如兰和尚竟然是一问三不知,本来以为能从这恶僧身上找出真相,想不到我们是偷牛捉个拔橛的,如兰和尚不过是顺手捎带。
“我师兄张铁嘴呢?”,我不肯相信,如兰和尚说的如果是真话,他们师徒俩怎么会不在酒店?
如兰和尚摇了摇头,酒店里只有那两个不明身份的凶手,其他人委实不曾看见。
“奶奶个熊,臭和尚尽说假话”
,地丙道人摩拳擦掌说,“你和那两个凶手狼狈为奸,如何推脱素不相识?臭和尚不老实交代,且让你尝尝长白山道爷的手段!”
我制止住地丙道人,说,如兰和尚虽然不良,但并没对我们造成大的危害,何况无语禅师宽宏大量,我们还欠他的一个老大人情,如兰和尚曾是他的弟子,怎好意思横加欺辱?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把他放走算了。
天乙、地丙道人都是不情不愿,这两个道爷平时杀人不眨眼,这时正思谋着要将如兰和尚活祭人丁师弟,哪里肯轻易放过?天乙道人怒道:“这臭和尚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和那些凶手认识,他惯的是助纣为虐,这事如何脱得了干系?长白山道爷行事一向干脆利索,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今番定要把和尚开膛破肚,祭奠人丁师弟的在天英灵!”
如兰和尚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口地大声叫屈:“凶手的铃声一起,贫僧就昏迷不醒,说起来也是受害者啊,灵宝三奇怎么颠倒是非?大家都遭百棺寺院驱逐,又同在酒店里被凶手追杀,正是同命相怜之人,不能同仇敌忾也就罢了,怎么还窝里斗起来?”
我又气又好笑,上去踢了如兰和尚一脚,“滚你奶奶的蛋罢,今番就把你饶过,只是以后不许你再来京城,没的丢尽我们国家的脸面!”
如兰和尚连连称是,他如蒙大赦,又怕天乙地丙两个道人反悔,连忙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他遭百棺地驱逐,又害怕在京城遇见仇家。以后果然没有再回到京城,只在京城附近的几个省份里转悠,再后来如兰和尚竟摇身变成了一座著名寺院的主持,应了无语禅师当年的谶语;他结交权贵,广开财源,一时间名利双收,几把一处佛门净地变成了另一处百棺地,至于他暗地里是否还在修习鬼眼天罗,那就不得而知了。佛道常讲因果报应,但诚如无语禅师所说,世事颠倒,出离因果的事情却也常有。
当天晚上我们在村里的一家小客栈里歇息,说是客栈,其实不过是一家农户的四合院,客栈老板也就是农户主人,他见我们出手大方,以为遇见了财神爷,不住地大献殷勤,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了不少丰盛的饭菜,天乙、地丙两道人心中虽然愁苦,美味诱惑下也吃了许多。
吃晚饭的时候,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向他打听村外酒店的情况。那家酒店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又是龙脉冲煞所在,酒店怎么偏偏选在龙角位置?这里面定然是大有文章。“不知这家酒店建于何时,酒店主人又现在何处?怎么酒店走水,村民们都见死不救?
客栈老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酒店主人一家早在三年前就全部死绝,他生前为富不仁,死后留下的凶宅又何必去救?那是一家空店啊,早晚都要坍塌,如今天火焚烧。正是活该报应。
张铁嘴师徒明明住在那里,怎么会是家空店?我看了看天乙道人,他也是一脸惊奇,他们灵宝三奇到百棺地盗宝,一路上对张铁嘴颇为恭敬,吃喝住行都听他的安排,张铁嘴贪图便宜,他说这家酒店收费低廉,又离百棺地不远,作为落脚处真是最好不过,灵宝三奇那时只想着到百棺地盗宝,后来又只顾和张铁嘴赌麻论输赢,哪里在意这些日常小事?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大是反常,他们三人早出晚归,确是没有注意酒店主人的有无,他们生性邋遢,也没有在意酒店是否整洁。
我在心里连骂这三个道人蠢货,张铁嘴贪图便宜,但他生性坦荡,没有主人的同意决不会平白占用一家空空的酒店,他说酒店收费低廉,自然是和酒店的主人讲妥了价格,不过这酒店主人三年前就已经亡故,那冒充之人定然是凶手无疑。这两个人如此处心积虑,究竟和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到了京城,我满拟能和张铁嘴尽快汇合,哥俩先探讨一下彼此术法的不足,再商量一下今后的去处。我们两个人懵懵懂懂,学了本天书就幻想出来修道,现在想起来可笑之极,
仙道本就虚无缥缈,路途又诡谲莫测,还不如当初守着算命摊子赚点小钱实在,不过哥俩在外闯荡这么多天,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算命打卦自然是看不上了,待见到张铁嘴后。一定要劝说他放弃修道,改行做个正当生意。
吃过晚饭,我和灵宝三奇在一个大通铺上歇息,客栈老板给我们送来被褥,又殷勤地提来了一水瓶开水,闲谈了几句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天乙道人关上房门,从背后的布袋里掏出了一支白色蜡烛,他郑重其事地把蜡烛安放在一张小木桌上,“嗤”地一声点燃了,黄色的小火苗不住闪烁,映得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房间的灯光虽然昏暗,但总比烛光要亮得多,我不解其意,正要问个究竟,忽想起人丁道人刚刚惨死,这或许是他们奇门中的祭奠仪式,当下不再追问,在大通铺上找了个角落睡下了。
刚躺下不久,只听得床上鼾声大作,地丙道人早已呈大字形摊在大通铺上睡熟。我心中有事,一时再也难以入睡,便爬起来闭目调息,
只是杂念太多,眼前不断闪过和张铁嘴一起算命打卦的往事,心潮起伏之下,
元神始终无法安宁。
正在强压心神,衣角忽然被人扯动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只见天乙道人一脸焦虑之色,他冲我递了个眼色,把目光投向那支燃烧的蜡烛。
我看了烛光一眼,只见那只蜡烛上开出了一朵白色的烛花,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分外诡异,蜡烛燃烧,寻常情况下只会流下蜡油,如何会开出烛花?古人作诗说:蜡炬成灰泪始干,自是常理,却从未有人在烛头上发现灯花。
“灯乃一家照鉴之主,开花结子,吐焰喷光,可知人事之吉凶,可占天时之阴晴。凡灯有花,任其开谢,不可剪灭,三吹不灭,更不可再吹。”这是巫术鼓吹的一种占验之方,古时侯用油灯或烛光照明,灯芯或布或草,燃烧后有时能结出灯花,古人迷信,以为灯火结蕊是一种喜兆,不可剪除,其实完全是一种没有根据的迷信。
想不到天乙道人点燃烛光竟是为了占验,我哑然失笑,正要笑话奇门法术里面也有这些封建迷信的糟粕,却听天乙道人沉声说道:“烛花自开自谢,今夜主有阴物来犯,你我须早作准备才是。”
第六十八章 白衣拜相(中)
第六十八章
白衣拜相(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那朵白色的烛花终于谢了,烛火随之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几乎在烛火熄灭的同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呼声未落,房间里蓦然升起一团刺眼火光,那是天乙道人发出的腐蚀火球,火光中,一个中年美妇的身形已凌空跃起。
火球去势极快,那中年美妇的身法却更是快捷,半空中她的衣袖一展,已经裹住了那团火球。
她吐气扬声,裹在衣袖中的火球顿时熄灭,但身形也在空中滞了一滞,正在这时,墙角黑暗处又激射出五颗火球,“贪狼五星!”,天乙道人叱喝一声,他隐在墙角处,等待的就是敌人身法停滞的一瞬!
最后面的一颗火球率先爆炸了,一股极强的气浪冲击在前面的那颗火球上。火球骤然加速,又是一声沉闷的雷爆,第二颗加速后火球又爆裂了,更加凌厉的气浪冲击在更前方的火球上,空气已被撕裂,火球周围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连续几声爆炸响过,最后剩下的、也是最先发出的那只火球奔势已疾如闪电,中年美妇的脸色大变,她向后急退,只是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饶是她形如鬼魅,也无法躲开这雷霆般的一击!
震耳的轰鸣声中,中年美妇的两条白色衣带突然飞起,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那只火球已被衣带绞杀成两段,在半空化成一团灰烬。
房间里重新亮起一只火球,天乙道人从墙角处缓缓走出,他一脸凝重之色,盯视着悬挂在墙上的中年美妇。
一根圆柱状的木剑透胸而出,中年美妇抚摸着胸外的一节木条,眼中露出困惑的表情。
“好奇怪啊,我已修成仙体,身体的反应怎么退步了?”她喃喃自语,忽然间又失笑道:“长白山参帮惯的是坑蒙拐骗,他们的供奉自然也是奸猾如贼,嘿嘿,时家奇门变幻莫测。倒是我太过大意了,奇门老2,你还要在我背后捉迷藏么?”
随着她的话音,一条人影自墙面上慢慢凸出,犹如一片浮雕般,渐渐幻化出地丙道人的模样。
天乙道人心机深沉,他自知术法修为较对方差了太多,此番争竞只能智取,不能强斗,所以事先已利用周围事物做好了奇门遁甲局,他以烛花占验,本就料敌机先,再以奇门遁甲局扰乱对方的心神,终于给了对手致命一击。
他以天英(贪狼)之火攻击敌人,只是为了把对手逼入地盘的艮位,再由地丙道人匿伏在地盘中伺机发难,地丙道人隐在巽位,只要对手进入艮位,无论术法深浅,都难免有性命之忧。按遁甲局中本就是天盘顺逆可旋,而地盘不变。巽为木神,艮为土神,巽攻艮,乃取木克土之意,无论是阳遁顺局还是阴遁逆局,只要天盘发动,艮位都会变成死门。死门为凶门,为绝境,位于死门者处境大凶,世人只知道奇门局可用于占卜,所谓“万事纷纭只一局,人间万象入盘中”,却不知奇门法术中却将它转化成一门可以克敌制胜的阵法,其中局势,变幻莫测又循环无穷,确是非同小可,当年诸葛亮按遁甲八门布下“八阵图”,“变化万端,可比十万精兵”,并非全是吹嘘。
地丙道人不似天乙道人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他从墙面滑下,眼见己方已大获全胜,咧开嘴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凶手自投罗网,倒省了道爷们千里追凶的功夫,哈哈哈。”
他纵到中年美妇面前,忽然呆了一呆,转头对天乙道人道:“师兄。你看这妇人是什么路数?她被炁木穿心,怎会没有鲜血流出?”
地丙的话音未落,天乙道人忽然大喝一声,他的口中喷出一股暗红的血箭,直射在地丙道人的身上!
“噗
”地一声,地丙道人胸口红光迸现,心脏处被那道血箭冲开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如箭般喷出。
两股暗红的鲜血在半空中交织,发出一声铿然的金铁交鸣声,地丙道人的身形已经不见。
“震离之位逆变,伤开之门逆换,奇门法术果然也有一番道理啊,嘿嘿,只是不懂魂魄化生之理,终究算不得上乘绝学。”
一阵“嗤嗤”的哂笑声,不知何时中年美妇已从墙面上滑落,那根柱状的木剑仍然插在她的心脏部位,只是露出体外的部分光滑裎亮,没有一丝血迹。
“仙体不灭,性情长存,灵宝三奇难道没听说过么?”中年美妇眼波流转,她笑了几声,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尖利。“灵宝三奇在长白山为非作歹,因果报应,今日还想逃过丧亡之灾吗?!”
她一掌拍向胸口处的木剑,只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呼,地丙道人从地下猛然窜出,他的身形震了一震,从半空中直坠下来。
天乙道人的脸色变了,他惨笑了一声,问道:“尊驾究竟是谁?灵宝三奇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再三偷袭。非要对我们师兄弟赶尽杀绝?”
中年美妇冷笑道:“长白山参帮与我仇深似海,人人罪当诛杀,你们灵宝三奇是参帮供奉,今日毕命也是因果报应,你更有什么话说?”
天乙道人摇了摇头:“尊驾的因果报应之语,实难让人信服。你术法高深,长白山帮众虽然好勇斗狠,却不是不分好歹之徒,以卵击石的蠢举更是万万不做,又怎会冒犯到尊驾身上?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何况一人害病,岂能全家吃药?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还盼尊驾对我们师兄弟网开一面。”
中年美妇脸现鄙夷之色,她轻蔑地笑了一声,道:“奇门遁甲果真没落了,门下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欺软怕硬,贪生怕死,当真不要脸之至,唉,汉留侯地下有知,只怕也要大骂后代子孙不肖啦,嘿嘿。”
天乙道人觍颜陪笑说:“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官府尚且如此,又何况我们这等江湖术派?只要尊驾放过我们,我们师兄弟从此决不踏入关内一步,潜心修行,一生愿意供奉尊驾的长生牌位。”
中年美妇笑道:“我已修成仙体,又何需你们供奉什么长生牌位?嘿嘿,不过这份心意倒是难得,你说的不错。一人害病,不能全家吃药,那些参客犯下的恶行,确是不能怪罪到你们身上,可是就此饶了你们,总是有点不大甘心。”
天乙道人脸上满是谄媚之色,他垂下双手,向前行了一步。“道心无处不慈悲,尊驾已修成仙体,自然更具大神通、大慈悲,放生是莫大善事,又有什么不甘心的?”
中年美妇咯咯一笑,笑声未落,她的神色突然大变,急纵身向空中跳去,仿佛眼前笑嘻嘻的天乙道人骤然间已化成了一条毒蛇,
“砰”地一声,她的身体刚跳到半空,就爆裂成了无数碎片,碎片在空中继续爆裂,渐渐粉化成一团雾状的白色粉末。
白色的尘雾里隐约传来一片凄厉的叫喊,仿佛是来自修罗鬼蜮里的叫声,那是被封印住的阴魂正在试图逃离。
天乙道人冷冷地看着眼前不断翻腾的雾气,开口道:“腾蛇夭矫,以退为进,你既然知道时家奇门,难道不知腾蛇之噬,可以**夺魄么?”
他假意示弱,暗中再次发动遁甲奇局,中年美妇得意之下未能细察,被诱入天盘中的天冲位置,天冲位隐含的炁气瞬间击发,一股强烈的腐蚀性炁气自上而下,冲破了中年美妇以阴魂凝聚的身体结构。
中年美妇击伤地丙道人后,以为遁甲局失去地盘已然无用,却不知灵宝三奇平日精研分进合击之技,对遁甲法术的使用早趋炉火纯青之境,天地人三盘组成遁甲奇局,三人合力固然可以顺逆局势,分开攻击也能自成体系,他们师兄弟三人号称“灵宝三奇”,
“灵宝”二字取自道门,奇门法术中的阴阳变换、五行生克之道本就和道门无异
那团白色的尘雾慢慢飘落,在地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凄厉的尖叫声也消失了,宛如鬼蜮的房间里又恢复了安谧祥和。天乙道人的脸色异常难看,他虽倚奇门法术的诡谲布局击溃大敌,收获的不过是惨胜而已,两个师弟先后身殒,饶是他定力过人,一时间也失去了往日的镇静。
他奔过去抱起地丙道人,竭力把残存的炁气向自己的师弟体内输入,刚才的苦斗已消耗了他大量的炁气,这时侯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师弟的身边。
空气里隐隐传来一股腥臭,那是一种腐烂了不知多少年的尸臭味道,天乙道人皱了皱眉头,他按了按师弟的身体,触手绵软,这股腐烂的臭气不会发自他的身上,屋子里怎有这般强烈的尸臭?
他没能看见,就在他救治地丙道人的时候,一道淡淡的红光自地面上掠过,犹如微风轻吹,那些散落的粉尘纷纷聚集在一起,转眼间形成了一堆灰尘。
又是一道红光闪过,那堆灰尘猛然向上跳起,在半空中犹如有了灵性般相互粘连膨胀,“砰”地一声震响,火球暗了一暗,那团胀大的灰尘已幻化出中年美妇的模样。
“仙体不灭,永寿永昌,你怎的如此愚蠢?
”半空中传来“嘿嘿”地冷笑声,中年美妇飘落在地上,神情得意至极。
天乙道人绝望地长叹一声,心丧若死,原来自己的千般计谋不过是以卵击石,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完全没有用处。这中年美妇的身体不知是什么结构,竟然不惧五行的生克杀伐,奇门法术虽然变化莫测,但终究逃不过“术”的范围,对这种超自然的力量毫无克制之力。
中年美妇凝视着地面上的师兄弟,眼中露出一丝嘲弄和怜悯,那是一种尊贵者对卑贱者居高临下的嘲弄,也是一种高等生物对低等生物与生俱来的怜悯,但这种嘲弄和怜悯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愉悦,并不妨碍他们对低等和卑贱者的随意欺辱和杀戮。
游戏该结束了吧,中年美妇慵懒地舒了一下懒腰,她转过身,再也不看天乙道人一眼,双袖向后挥出,翩若蝴蝶般向天乙道人卷去。
第六十九章 白衣拜相(下)
第六十九章
白衣拜相(下)
惊鸿般的两道白色衣袖突然无声无息地破碎了。半空中飘落起无数的白色粉末。
那不是真正的衣袖,而是中年美妇幻化出来的有形无质的真炁。
“椿庭已寂,雁影纷飞”,
玄阴术的雁影双袖制造了多少家庭的悲欢离合,又绞杀了多少修道士的修仙迷梦?
如今双雁终于折翅,断裂的翅膀在空中已经破碎成雾状的粉尘,像雾,又像梦,只是雾散梦醒之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中年美妇缓缓转过身来,失神地看着对面的地丙道人,世上有什么样的真炁,能在转瞬间击毁自己的玄阴炁气?
地丙道人从地上爬起来,他瞪了中年美妇一眼,忽然低头笑道:“这女人虽然老了点,师弟想来也不会挑剔,嘿嘿,他生前不曾结婚,死后总不能再打光棍啊,还请茅山小师父手下留情,到时给人丁师弟主个冥婚。”
中年美妇顺着地丙道人的眼光看去,身体忽然震了一震。目光顿时收缩:“原来是你!”
奶奶的,这地丙道人大嘴巴,一开口就暴露了我的位置。天乙道人设置的奇门遁局里,我本来顶替人丁道人扼守在人盘方位,
按遁局分天地人三盘,地盘不动,天盘人盘应该顺逆发起攻击,天乙道人发出火球,正面逼退中年美妇后,我正要从她的背后发动五雷,不料地丙道人报仇心切,居然抢先以炁化木钉住了中年美妇的身形,搅乱了我们预先的布局。
中年美妇赫然就是那位神秘的白衣女人,
我曾见过她和太吉先生(道妖)一起为非作歹,做尽许多坏事,最初我怀疑她是一只女鬼,后来感觉她是和道妖同质同源的一种东西,但从来没有再深想一步,为什么道妖会突然多出这样一个诡异的同伴,直到道妖以亡灵之躯破掉橒树林封印,才悟出这白衣女人竟是道妖的元神幻化出的身外分身。
修炼士修到高深境界,阳神透顶,确实可以显现出本性灵光,这种有形无质的灵光在道家称为身外分身,在佛门又称为“法身”,实质上仍然是元神离体的一种高级形式而已。元神离体后,可在太虚中游离。但肉身依然受自身魂魄控制,生灭和常人无异,这种境界距离道家吹嘘的肉身成圣的仙道自然差了许多,古往今来,能够修成身外分身的修炼家不少,相传全真教南宗祖师张伯端与一个僧人交好,一日,两人相约入定出神,同往扬州观赏琼花,于是同处静室,“相对瞑目趺坐出神”,张伯端到扬州时,僧人已经先到,两人绕花三匝,张伯端说:“可折一花为记”,两人神游返回静室,张伯端拈出琼花,而僧人两手空空。张伯端弟子问师:“
一同神游,何以有有无之异?”,张伯端说道:“我金丹大道,性命兼修,是故聚则成形。散则成气,所至之地,真神见形,谓之阳神;彼之所修,欲速见功,不复修命,直修性宗,故所至之地,无复形影,谓之阴神,阴神不能动物也。”全真教派讲究性命双修,后人依此认为张伯端已修成仙道,尊称他为“紫阳真人”,其实他只是修成本性灵光,比阴神出窍的阴灵要强上一些,但最终“趺坐而化”,未能达到神形俱妙,白日飞升的仙人境界。
“情人惭愧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身外分身为本性灵光,修炼士练出身外分身,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身虽异性长存”,神魂恒久相依,性情不会出现变化,道妖自诩修成仙体,其实并未修出本性灵光,他能够施用身外分身,不过是凭仗玄阴之躯的特殊机构而已,但他的分身性情大异。已完全不受本体的控制。
他误食朱草嘉禾,沦为妖体,又妄修《璇玑罫》的星占术法,终化成玄阴之躯,我想起初遇道妖时,太常婆婆曾言及道妖:“命犯星占,已沦为妖物,永生无法回头”,不禁为眼前这道妖感到一丝恻然。
我从地面的坑洞中跳出,地丙道人笑道:“灵宝三奇果真厉害啊,茅山小师父借用人丁师弟的术法,臭女人被一举擒获,这个……应该算是我们奇门法术的功夫,嘿嘿,你这臭女人法网恢恢,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白衣女人不理睬地丙道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露出十分惊疑的神色。她以玄阴术绞杀天乙道人,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双袖未撘至天乙道人身上,却忽然遇到一道至强至刚的炁气,这炁气沛莫能御,几乎在瞬间就击毁了玄阴真炁凝聚而成的双袖。亏得她壮士断腕,在炁气相交时立即自断双袖,才遏止了身体其他部位的崩溃,但体内真炁已受到震动。
“璇玑星占,修德修禳,想不到小子竟学会了《璇玑罫》术法,任天庭呢?和你在一起吗?”
我摇摇头,白衣女人忽然恨恨道:“这姓任的诓骗于我,我正要找他算账,嘿嘿,他以为依仗橒树林的阴灵之力。就能够目空一切,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吗?”
任天庭诓骗与你?我疑惑道,不对呵,老任一直和我在一起,哪里有诓骗你的机会?再说你位列茅山四老,玲珑多窍,他不过是个看坟的糟老头子,被你卖了只怕还要替你数钱,怎生骗得了你?
白衣女人冷笑道:“他将《璇玑罫》真本传你,却以伪本诱我上当,以为我不知道吗?上古人类崇尚太阳神,《璇玑罫》以星占辅日,取的是光明之象,为何我修习之后,玄阴之炁却越燃越烈?自然是他刻意陷害!”
我愣了一下,道妖说得倒也有些道理,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任天庭无权无势,偏偏身藏一本旷世奇书,怎能不惹来别人觊觎?为保全计,也很可能弄一些李代桃僵的玄虚,他誊写在布袍上贴身珍藏,觊觎者自是认定真本,想不到任天庭貌似忠厚昏庸,竟也像我们算命一样,吃透了人类的心理弱点。
白衣女人见我迟疑,忽上前沉声问道:“那本书呢?拿来!”
她的真炁虽受削弱,但身外分身的身形却快捷无论,我在围困她的奇门局里一直隐忍不发,怕的也是她的这种身法,此时心中虽有防备,见她伸手抓落,立时便施展挪移术,不料仍然躲闪不及,只来得及退后了一步,便觉得胁下一热。已经被白衣女人重重地击中。
“砰”地一声,两只火球燃烧着腐蚀性的红色火焰,自白衣女人的胸口处裂体而过,白衣女人身形急速后退,火焰映照着她惊惶的脸,右手已齐腕而断。
她退到墙角,左手燃起一点青蓝色的光芒,倏地拍击在自己的右腕断处,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更加浓烈的尸臭,断腕处隐约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凄叫声消失,白衣女人的右手已然再生。
天乙道人的火球术攻击没有效果,脸上也已变了颜色,地丙道人性情再是愚鲁,这时也已明白奇门法术对中年美妇全然无用,他震惊之余,一句“奶奶个熊”到了嘴边再也骂不出来,睁大眼睛向我问道:“小师父和这女人似乎认识啊,她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是个仙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衣袋,那本《璇玑罫》书册硬硬的还在,心中顿时大定,这时听见地丙道人称白衣女人为“仙人”,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亡灵之躯,不死而已,这女人算得什么仙体?嘿嘿,这人也不是什么女人,而是和咱们一样的大老爷们。
天乙、地丙道人听得目瞪口呆,我来不及向他们解释,眼见白衣女人自墙角处走出,连忙用五雷把她罩住,叫道:“你冒充酒店主人,却把我师兄张铁嘴弄到哪里去了?”
白衣女人呸了一口唾沫,她转了转眼珠,突然笑道:“你这小子有情有义的很哪,对师兄很是惦记,若是你师兄知道,一定是心中欢喜,呵呵,冒充酒店主人的人此时正和你师兄在一起,你见死不救,还在这里充什么英雄?”
注:关于奇门遁甲法术,昔年奇门中自称:“神龙负图出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把奇门法术的起源说的神乎其神,其实奇门遁甲有据可查的历史是从汉时起,相传有盗墓贼掘得一墓,进入墓穴后才知道是汉留侯张良之墓,盗墓贼在尸体的后枕骨处发现几本古册,古册记载的就是奇门遁甲,至此奇门法术和占卜术才得以重见天日,说起来奇门传世还要拜盗墓贼所赐;不过,奇门遁甲虽不像术士们自我吹嘘的那样神秘,但也并非后来沦落成民间中的妖术那样不堪大用,只是以后奇门术法渐渐没落,不但奇门法术早已失传,就连遁甲占卜术作为一门精致复杂的术数学问,由于太过繁复,在预测占卜方面被六壬、相面等占法取代,到了现代,能够使用遁甲盘进行奇门预测的江湖术士也已经殊不多见。
第七十章 桃花片片逆流还
第七十章
桃花片片逆流还
“那假冒之人究竟是谁?我师兄现在哪里?快快说出便罢。不然你今天休想脱身!”,我又急又怒,空中雷声隐隐,几道蓝光在白衣女人头部上方不住盘旋,天乙和地丙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已围上前来,两
个人默不作声,分列左右,三人的站立方位恰好呈三角形将白衣女人困在中间。
白衣女人连连冷笑,你以为凭这两个废物也能困住我么?告诉你自也无妨。我们师侄二人本来是来寻百棺地无明老贼的晦气,想不到误打误撞,竟在途中遇见了你师兄和灵宝三奇这几个蠢货。
“邓师侄把他们诱入酒店,本欲一网打尽,却听得他们是要到百棺地盗宝,嘿嘿,我们便守株待兔,不妨让他们火中取栗就是。想不到灵宝三奇这三个蠢货太不成器,竟被百棺地那伙秃驴们擒住,邓师侄每日潜入寺中打探,却始终得不到任何消息,就连那无明老贼也是只影未见。”
“直到近日才得悉灵宝三奇被和尚们放出,我们只好先下手为强。把张铁嘴师徒先行擒获,呵
呵,没有我的允许,邓师侄决不会伤害他们,你又何必着急?”
“我们在酒店里预先潜伏,灵宝三奇本领低微,本来倒也用不着暗算,只是邓师侄不愿得罪他们的师父,只好出此下策,嘿嘿,没想到功败垂成,竟然让天乙、地丙这两个蠢货逃脱。”
“我和长白山参帮曾有旧怨,如何甘心放过?今夜自是来取他们的性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你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真是奇怪之极,你远在山西,怎会一夜之间到了这里?
什么一夜之间?我和灵宝三奇多日前就在一起啊,我奇道,如此说来,在酒店暗算我的凶手定是你那邓师侄,他偷袭不成,难道不曾向你提及?
白衣女人摇了摇头,脸色突然大变,他不提及此事,反而怂恿我前来客栈劫杀两个道人,究竟是何用意?
我也是脸色大变。这个邓师侄和我交手一招,已知我术法中含有克制道妖的阳炁之气,他故意不说,道妖对两个道人轻视之下又未免疏漏,他疏于大意,再加上我们三人暗中联手,此番怎能讨得好去?这姓邓的道士心机如此阴狠深沉,他让道妖前来送死,只怕对张铁嘴也是大大不利。
白衣女人腾空而起,身形在夜空中一闪而没,我和天乙、地丙道人互望了一眼,三个人在后面紧紧追赶。
追不多时,渐渐赶至一处山坡,上面有一户破败的房屋,远远地只见白衣女人飞身入内,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惊呼!
她的惊呼声未落,我们三个人也赶至房内,眼前的景象把大家都惊呆了。
迎面的一张破旧的木凳上,张铁嘴和阿呆并肩而坐,两个人直愣愣地呆望着我们,脸上均挂着一丝诡异可怕的笑容。
我扑上去抓住张铁嘴的肩膀。但觉触手绵软,似乎只是失魂落魄,肉体并没有受到伤害,心中一宽,这才觉到手脚酸软,一时再也支撑不住,“扑”地跌坐在地下。
“砰”地一声震响,房门被猛的闭上了,耳中听得天乙道人沉声喝道:“不要放走了这女人!”
我心中猛醒,连忙跃到墙角的一点光亮处,堵住这间破屋子的缺口,封死了白衣女人的逃路。
黑暗中风声大作,白衣女人连闯几次均被我们挡回,焦躁道:“你们不去找凶手的晦气,只管纠缠我做什么?!”
她的真炁受到震动,一时不敢重新施用,但单凭身法快捷却无法闯过我们三人的围困,当下停住身形,嘴里不住地咒骂。
天乙道人停住手,冷笑道:“凶手近在天边,我们又何必远寻?你伤了茅山掌门和我人丁师弟的性命,血债血偿,今天须把自己的命留下!”
白衣女人怒道:“你们这些蠢货缠加不清,凶手是邓师侄,他掳掠元神是为修炼丹药,我害这半大老头有个屁用?你那人丁师弟是被邓师侄所杀,那道虹霓之光你们看不见么?”
“龙凤合体!”我惊叫一声,怪道在酒店遇袭的时候,我会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那片有形无质的杀人丝毡,正是茅山宗的虹霓术,龙凤合体术法!
玄阴之地,华山之谷,虹蜺之术,阴阳双修,我的眼前立刻闪现出那位向长白山参客提供朱草嘉禾的中年道士。
邓法师?!他的阴阳双修是内丹心法,如今怎么转成了外丹?内丹术出现以前,外丹术大行其道,许多炼丹家施尽浑身解数,作成了无数丹药,结果“服食求仙体,反被药所误”,不死成仙的一个没有,中毒死亡的倒是屡见不鲜,在宋朝以前,炼丹大流行,服丹大检验,结果死伤无数,败者万千,连修炼外丹的道士自己也承认:“金丹并诸石药各有本性,怀大毒在其中,道士服之。万步存一,未有不死者”,
外丹术臭名昭著,最终不得不让位于内丹,到了现代社会,内丹术以气功形式改头换面,总算还能在市面上招摇撞骗了一段时间,外丹术则早已绝迹了,这邓法师阴阳双修已有大成,如何开历史倒车,越练越回去了?还有。他本来和太常婆婆同党,如今怎么改弦易辙,和道妖混在了一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司二爷那帮长白山参客种植朱草嘉禾,一是自己贪图暴利,二来也是受到太常婆婆和姓邓的道士胁迫所致。长白山参帮提供人牲,获取的男牲供太常婆婆祭月和育养朱草之用,女牲则供给邓法师充作外药,两个人狼狈为奸,以朱草嘉禾作饵,不但诱迫司二爷那些人做尽坏事,也有意无意地yin*道妖误入邪途,说起来道妖真正的敌人应该是太常婆婆和邓法师才对,这两个暗中敌对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蛇鼠一窝。
白衣女人听我叫出“龙凤合体”的名字,也是怔了一怔。阴阳双修为茅山宗不传之秘,不是茅山嫡传弟子如何能够得知?原来你这小子果然出自茅山门下,你那师兄自吹是什么新茅山宗,当真是太不要脸,哼哼,这不要脸的老头把我骗得好苦,枉费我对他的一片情意。
我见她脸色阵红阵白,说话间不住地瞟向张铁嘴,似乎充满了无尽情意,诡异之余只觉得一阵恐怖,这白衣女人是太吉先生沦为道妖后幻化,按道家理论,身外分身无论如何变化,终究不脱本体,本体死亡,身外分身也随之丧失,但眼前这白衣女人的行为举止,极似一个刚堕入情网的中年美妇,没有一丝道妖的味道,难道我认识有误,这白衣女人竟不是道妖的身外分身?
但她与灵宝三奇结下的梁子却自朱草嘉禾始。那时道妖尚未转成亡灵之躯,也未能修出身外分身,这女人既然能忆起朱草嘉禾,认识我和任天庭,知道橒树林结界,除了道妖又能是谁?
“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苟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道妖在橒树林中悲吟的诗句突然在耳边响过,我心下大悟:他既已误入歧途,修行愈深,距离仙道自然愈远,太常婆婆曾讥笑道妖,“已沦为妖物。永生无法回头”,我最初以为是化为亡灵之躯,现在才知道最后竟是丧失本元,化为玄阴女体!眼前的白衣女人妩媚多情,举手投足和文小姐十足类似,她言笑莞尔之际,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道妖本体。
一朝堕入魔道,竟是如此可惊可怖,然则我们刻意追求仙道,是不是也会丧失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我望着白衣女人轻嗔薄怒的神情,思绪如潮,一时浑忘了置身何处,直到听见一声粗哑的大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离开了房子的缺口处,当下连忙端正心神,重新堵住了缺口。
那声大笑出自地丙道人,他上前一步,指着白衣女人骂道:“任你巧嘴如簧,终究救不回我师弟和张掌门的性命。他们虽非你所杀,但你助纣为虐,也是死罪一条,嘿嘿,遇着我们灵宝三奇,你百般企求也是无用,道爷们可不会怜香惜玉,啊呀,不对不对”,他象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满脸疑惑之色,转身冲着我问道:“这人不是仙体也就罢了,如何不是女人?小师父不是说笑吧?”
白衣女人大怒,伸手向地丙道人抓去,地丙道人猝不及防,“嗤拉”一声,他的道袍已被撕去一块,露出毛茸茸的胸口,幸亏白衣女人的真炁没有恢复,不然这形如鬼魅的一抓已将他开膛裂腹。
她一抓得手,怒气稍平,笑道:“凭你们灵宝三奇,嗯,灵宝二奇,就想困住我么?如果不是这小子,你们只怕早和人丁师弟在地下相会啦,嘿嘿,不过现在相斗也是不迟,茅山术法可不会怕了你们奇门遁甲,
喂,你这小子不抓紧救治自己的师兄,还要来趟这趟浑水么?”
这最后一句是冲我而来,我立时醒悟,连忙横在他们中间阻住。冤家宜解不宜结,仔细算来,大家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啊,何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为今之计,是要找出那真正的凶手,你们为人丁师弟报仇雪恨,我为师兄张铁嘴找回元神。
“对了”,我转身向白衣女人问道:“那姓邓的坏道士要修炼什么丹药,干吗掳去我师兄的元神?道家炼丹,不外乎金石丹砂,所谓金石坚固,丹砂妙变,不管有理无理,都是那炼丹经书所载,他依法修炼,嘿嘿,说不定真能坚固不朽,妙变升天,但他掳掠别人的元神又有什么用处?莫非他升天之际,还要外人替他叫好么?”
白衣女人笑道:“错修铅汞,损身丧命,谁不知道丹术奸伪,百无一益?你这小子说话言不由衷,和你师兄一样不说实话。嘿嘿,金丹有毒,世人尽知,何况我们修道之人?邓师侄虹霓之术已趋化境,他这样做自然有一番道理。
“外丹术虽然无成,但并非尽是荒谬。外丹丹经云:独阳不生,寡阴不活,一阴一阳曰道,一日一月为易(变化),以阴制阳,以阳制阴,阴阳和合,方能成就大药,这种说法是古人百验之谈,决非欺用。”
“外丹术遭人唾弃,只是所取丹材错误而已,金石有毒,不可妄服,五脏糜溃,倒绝阴阳,岂能随意服用?外丹术众叛亲离,自是丹材所误,并非外药理论全然无用。”
“别有玄关人不到,桃花片片逆流还。五谷犹能活人,何况上品外药?我们茅山宗镇魂控魄,当年兴盛之时曾有不少奇人异士纷至沓来,其中一些机聪慧之辈于镇魂控魄之余研习别派术法,竟从外丹术中悟得了仙家妙理,另辟蹊径,终于探得了以魂魄烧丹的真正大道。”
第七十一章 丹阳金
第七十一章丹阳金
“奶奶个熊,这茅山法师丧尽天良呀!”地丙道人的口头禅从我嘴里吐出那也是毫不逊色。我惊怒交集,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姓邓的道士阴阳双修,当年就戕害了多少女人性命,如今他不思悔改,竟然弄出魂魄炼丹的勾当,想那魂魄有形无质,能练出什么狗屁金丹?
“仙道之修,在于魂魄合练,那是锻炼自身的魂魄,哪有勾取别人性命的道理?这姓邓的法师脑袋被驴踢了,茅山宗那些研究炼魂丹的道士良心都被狗吃啦!”
天乙和地丙道人齐声叫好,地丙道人大声说:“道爷看见茅山宗的道士就生气,装神弄鬼,阴狠毒辣,哪有我们奇门遁甲光明正大、慈悲为怀?奶奶个熊,他杀了我们人丁师弟,茅山道士个个都得抵命!”
白衣女人微笑冷笑,天乙道人见我不肯联手,自知无法困住对手,当下顺水推舟。向白衣女人拱了拱手说:“尊驾既然不是凶手,灵宝三奇也不愿多结梁子,大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但那姓邓的道士是害我师弟和张掌门的真凶,还盼尊驾能够告知他的去处,否则也休怪我们三人多加得罪。”
天乙道人说话软中带硬,他的一句“我们三人”,自然把我也包含在内,白衣女人怔了一怔,她看了看我,又回头看看在木凳上呆若木鸡的张铁嘴,忽然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告知?这个师侄本来就是假的,我们两人相互提防,各自心怀鬼胎,早晚反目成仇,哼,他掳去张铁嘴的元神,已经是我的仇人啦,自然要找他拼命。”
“不过这邓师侄心机太重,我和他一路同行,多次试探居然探听不到他的居处,嘿嘿,当真是后生可畏啊,但他口风再严,却终于百密一疏,被我看出其中破绽,猜出了他的隐修之处。
“原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邓师侄在百棺地有一同党。是一个中年和尚,坏和尚为恶道提供亡灵魂魄炼丹,恶道为坏和尚提供金银财物修什么鬼眼天罗,几年来狼狈为奸,不知做尽了多少坏事。只是这两个人都是奸恶狡猾之徒,他们相互利用又相互欺诈,彼此之间并不信任。”
“百棺地虽为聚阴之地,但近些年来那些贪官的魂魄却难以盗取,据说是被百棺地的无明禅师施加封印的缘故,这两个恶人与无明禅师结仇,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嘿嘿,无明禅师法力高强,他的师兄无语老和尚更是登峰造极,这两个恶人撺掇我去寻他们的晦气,这不是拿我向火上烤么?”
“那个中年和尚无法盗取聚阴之魂,就四处搞些新丧的魂魄滥竽充数,邓师侄被蒙在鼓里,他以新丧魂魄炼丹,灵力不足,自然徒劳无功;中年和尚自以为得计,殊不知邓师侄给他的金银财物也是假的。不过是些雄黄金、砒霜银,他以此修炼,也是事倍功半,哈哈,哈哈哈!”
我和天乙、地丙道人也是哈哈大笑,这两个厮鸟相互欺骗,到最后都是害人又害己,确实是天意惩奸。我想起如兰和尚被我们擒住后满口扯谎,他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居然把我们都骗了过去,当真是奸猾如贼。看来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亦真亦假,假中藏真,他说凶手是一个女人和一个中年道士,自能骗得我们相信,这恶僧把佛门禅理转作说谎窍门,居然也是大有效验。
天乙道人笑毕,又道:“这两个恶人相互欺诈,尊驾怎生就知道了姓邓的凶手隐修之处?莫非是那和尚私下故意泄露?”
白衣女人冷笑道:“你们师父招徒不察,怪不得奇门遁甲衰落式微,灵宝三奇粗陋愚蠢,从此不可再称“灵宝”二字。雄黄金、砒霜银又称丹阳金,茅山炼丹一脉本就在丹阳秣陵,凶手定是在丹阳隐修,此事甚是易知,又何必别人泄露?”
丹阳秣陵!我听得一呆,这地方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天乙和地丙道人早已欢呼跳跃,两个人听说凶手就在丹阳。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赶往秣陵,为人丁师弟报仇雪恨。
两个人急不可耐,催促我马上动身,我摇头不肯,你们两人无牵无挂,说走就走,我怎么办?总不能扔下老张师徒俩的尸体不管,肉体如果腐烂,找回元神魂魄又有何用?须得想个稳妥法儿才是。
天乙、地丙抓耳挠腮,地丙道人突然跳起身说道:“哈哈,我想起一个绝妙好法,想那世俗人家常用冰柜冰箱贮藏食品,冷冻之法可保尸体不腐,咱们不妨试上一试。”
我怒道:“什么不妨一试,冻猪头肉么?僵毙之人,血管经脉俱已脆裂,关节厘断,就连骨骼也会挛缩,到时即便魂魄回归,也只得个百病缠身的伤残之躯,你想的是什么狗屁好法?!”
地丙道人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白衣女人忽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定然可行。玄阴之地,灵魂不散,尸体亦可不烂,我们可以把张掌门的身体寄存在百棺地,只不过那些和尚冥顽不灵,能否接纳可就难说的紧了。”
玄阴之地?我心中一亮,笑着对她说:“我们为何能从百棺地脱险?并非我们术法高强,是因为那无语老禅师和我沾亲带故啊,实不相瞒,我家祖上是大财主。老和尚的俗家姐姐是祖上的六姨太,嘿嘿,老和尚最是念旧,见我求他办事,自然是有求必应,我们这就赶往百棺地。”
白衣女人将信将疑,她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坐在一旁毫无知觉的张铁嘴师徒,神情很是关心,良久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起身说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分头行动罢。那姓邓的恶道术法高深,更兼阴险狡诈,你们还须小心提防才是。”
一语未了,她的身形已远在数里之外,山坡下只见一点黑影绝尘而去。空气中淡淡的尸臭味慢慢消失了,天乙道人皱眉道:“这女人究竟是什么路数?她虽然貌若天仙,但身怀尸臭,显见得六根不净,绝非什么仙体。对了,我见她对张掌门好似一往情深啊,如何小师父却说她并非女人?”
我长叹一声,把道妖误入邪途,终致沦入魔道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们,两个道人听得发呆,又想起白衣女人对张铁嘴含情脉脉的模样,忍不住就要呕吐,天乙道人叹息说:“万物雌雄有别,怎能互换?修仙不成也就罢了,偏要生出这等不伦之举,实在是可畏可叹。我们奇门遁甲专修术数,即便无成,终究不伤自身,茅山术法虽炼自身魂魄,一个不慎,却致走火入魔,纵是常人之身也不能得。这等术法不修也罢。”
地丙道人接道:“术法沦入魔道,改换身体分泌也是有的。我在长白山曾听那帮参客传说,南方有一个国家能以药物改换性别,从小给男童饲药,长大后转为女身,呼为”人妖“,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从太吉先生的境况看,此事料来非虚。”
三个人慨叹一番,准备动身。地丙道人在山坡上就地取材,做就一副滑竿,又做了两副有孔洞的大木箱,把木箱绑在滑竿上,又把张铁嘴师徒分别装进箱中。天乙道人较我年长,我要和地丙道人抬竿,他非是不肯,兄弟俩抢着把滑竿抬起,雄赳赳地赶下山坡。
两个道人见识过凶手的术法修为,自知要为人丁师弟报仇,还须依仗在我的身上,当下对张铁嘴师徒殷勤备至,两个人小心翼翼,宁肯被脚下的荆棘划得皮破血流,也不肯让肩上的滑竿倾斜一下,我又好笑又感动,见他们在山坡下转向百棺地方向,连忙把他们叫住。
“咱们不是要到百棺地么?”地丙道人抬着滑竿,瞪大双眼迷惑不解。
到百棺地干什么,难道你们也以为我和那老和尚有亲?我笑道,刚才是诓骗道妖之语,两位怎可当真?那道妖人伦不分,只怕也是喜怒无常,咱们对他决不能轻信,所谓到百棺地寄存,正是要他摸不清咱们的真实意图,嘿嘿,玄阴之地,并非百棺地独有,自然另有去处。
我们三人回到那家小客栈,客栈主人见到我们话都不敢多说半句,不住地打着哆嗦,昨晚一夜惊魂,一家人都以为碰见了江湖黑道,一个个惊恐不安。我见他们害怕,好言抚慰了几句,天乙道人又从背包里取出一颗宝珠送给老板,一家人才渐渐安下心来,张罗着给我们做饭。
吃过午饭,三个人一起商议重回山西的事情。我想起自己身陷囹圄之际被文小姐领回,就此不告而别也太过意不去,但如今天气已热,张铁嘴师徒失去魂魄的身体只怕当不得几天曝晒,耽搁不得,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客栈老板说,他的一家亲戚就住在海淀区,距文小姐家不远,可以打电话让这个亲戚给文小姐捎话,我心下大喜,连忙把文小姐的详细住址写在纸上。客栈老板接过纸条,又问起文小姐若问起我们的去处该怎么办,丹阳秣陵就是现在的南京,南京那么大,我又从未去过,哪里知道什么具体地点?
恰在这时,外面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唱道:“莫愁湖边走,劝君莫忧愁”,这是当时很流行的一首歌曲,妇孺皆知,连这客栈老板不满5岁的小女儿也会哼唱。这莫愁湖不就在南京吗?我灵机一动,连忙取过纸条,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上了“莫愁湖畔见”几个大字。
第七十二章 古玩市场
第七十二章
古玩市场
昔人作《秣陵怀古》诗。曰:“秣陵城阙暮云封,估客帆樯落日逢。万里星霜沙塞雁,五更夜雨掖门松;长江铁锁空千尺,大道朱楼定几重。此夕愁人听鼓角,惊心不似景阳钟。”,秣陵即指今日的南京。秦时设立秣陵县,隶属会稽郡。相传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上空紫气升腾,以为王气。于是引淮水入长江,这水就是如今的秦淮河,此后南京一直沿用以秣陵之名,直至三国时期改为建业,从此“金陵自古帝王州”,成为我国著名的六朝古都。
只是这六朝古都变化太大,我们一行人在城里转悠了五六天,居然没能打探出一点消息,城里人一听我们打听道士炼丹的地方,一个个连连摇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如何还提起炼丹那话儿?道士们倒是见过,可是并不炼丹,只在山上的寺院里卖香火练摊。这样多次查找毫无着落。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天公又不作美,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入梅季节,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尽头,几个人只好猫在客栈里长吁短叹。
我们一行四个人,除了天乙、地丙道人之外,还多了一个阿呆。原来前些日我们把张铁嘴师徒送到橒树林时,任天庭没费多大力气就拘押住阿呆的魂魄,把他救活转来,只不过他的魂魄归位后,模样显得更加痴呆,说话结结巴巴,像个十足的傻子。凭空多了这么一个累赘,我和两个道人都不乐意,不料任天庭吹胡子瞪眼说:“老朽收留你师兄的身体,已是慈悲宽容,你再把这傻不愣登的小子留在这里,简直是得寸进尺,老朽一个人的生计尚且艰难,难道还要给这小子管饭?”
任天庭的橒树林被我烧坏了不少树木,他已经重新栽种了一些新树,只可惜这些新树是橒树林自生自长出来的次生苗木,低矮孱弱,远不如原先的橒树高大粗壮,远远地看上去,整个橒树林像是多了一道缺口。
任天庭见到我后大发脾气。他历尽千辛万苦才让橒树林形成炁气结界,不料先是被道妖破坏了其中一部分橒树的炁力,又被我趁势烧掉了一些失去炁力的树木,多年的心血被毁,心中自是又急又痛,他絮絮叨叨埋怨了半天,乘天乙、地丙道人不注意的时候,又逼着我交还那本《璇玑罫》。
《璇玑罫》我本来就不想要,当下从挎袋里掏出送还给他,任天庭连忙接住塞进衣袍内,瞪眼说:“你已修成璇玑星占,还要这本书册何用?你这小子做事毛糙,莫要弄得丢失,给老朽惹来无尽麻烦。”
听说张铁嘴元神被夺,身体须在玄阴地寄存才行,任天庭摇头不肯答应。“你这师兄贪恋黄白之物,元神被掳又打什么要紧?反正早晚也不能成仙,不如趁早死了干净。他的身体寄存在橒树林结界,虽然能够不腐,却空自消耗了林中许多玄阴炁气,实在太不划算。不干不干。”
我好说歹说,几次试图用无语禅师教诲的佛法禅理来感化教育他,不料任天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硬是充耳不闻,情急之下,只好交换他当初提出的条件,事了之后到这里帮他看守坟墓,继承他的看坟大业,任天庭喜出望外,当即连声答应,原来他本就想逼我说出这话,故意不肯应允,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老朽后继有人,当真是天佑中华,嘿嘿,你迷途知返,也是可喜可贺,老朽早就说你和镇魂台有缘,如今看来,真是高瞻远瞩啊!”,任天庭自鸣得意了一会儿,他背着手看了张铁嘴师徒一会,忽然笑道:“你这小子枉修“心视”之术,遇事先行慌乱,自然失去了分辨能力。你这师兄元神丧失,想必是那凶手夺去炼制什么金丹,他的徒弟却没能修成元神,只是寻常人的魂魄,这等魂魄日久自消,没有丝毫的灵力。取去又有个屁用?依老朽看来,这傻里傻气的徒弟只是被吓掉了魂魄,性命却是无碍。魂魄丢掉,召回就是了,又何必浪费橒树林的玄阴炁气?”
任天庭说的没错,阿呆的魂魄果然没有被凶手掠去,只可惜他的魂魄被召回后,好像忽然间得了失忆症,以前的事情一点也记不得了,他以前就甚为痴呆,所以我也没有在意,只有天乙道人怀疑他装傻,一路上盘问了几次,但最后也没能问出究竟。
由于接连十多天都是阴雨天气,几个人在客栈里都有点憋闷。天乙和地丙道人过惯了大手大脚的生活,我和阿呆也乐得跟着他们享受,几个人在客栈里坐吃山空,身上的钱很快就花了个精光。天乙道人从身上掏摸出一块金元宝兑换现金,那客栈老板死活不干,说,谁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俺是小本生意,挣点小钱不容易哦
,你们客人可不能昧了良心。弄些假货来骗人。
天乙道人又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元宝,冲客栈老板晃了几晃,说:“你这老板当真有眼无珠,我们出家人生平不打诳语,怎会拿假货骗人?说出来也不怕你告官,这些东西是我们从古墓里顺出来的,件件都是真正宝贝。”
客栈老板连连摇头,脸上更增怀疑之色,他仔细地瞧了瞧元宝和珍珠,冷笑道:“客人不说,俺还认不出真假。若是这么说呵,俺就能确定这些东西是真正假货了。不瞒诸位客人,这里离朝天宫地摊不远,俺闲暇时也常去捡漏,那里的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多了去了,真货却是百中无一。俗话说,巧买哄不了拙卖的,许多贩古董、贩金银玉器的惯会以假乱真,仿古做旧,更有一伙乔男女更是奸恶,弄些假金假银谎称是从古墓中取出的东西,嘿嘿,那些花招只能骗爱贪小便宜的人,象俺这样的老实人就决不会上当。”
这老板只顾说得口滑,冷不防“啪”地挨了一个大嘴巴,他瞅了瞅一旁凶神恶煞般的地丙道人,捂着脸再也不敢吭声了,原来地丙道人恰巧从另一房间赶了过来,听到客栈老板对我们冷嘲热讽,忍不住怒从心头起。“奶奶个熊,道爷们说是真金自然就是,你这厮鸟竟敢不信?要想辨别真假,只需用火烤烤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啊,地丙道人话粗理不粗,我劝慰在一旁捂着脸发愣的客栈老板说,“这位道爷平时杀人放火,最是厉害无比了,只打了一嘴巴还算是你便宜,嘿嘿,说起来也怪你这老板嘴欠,常言说真金不怕火炼,用火一试就能辨出,你又何必说三道四?”
客栈老板哭丧着脸自己又抽了自己一嘴巴,这不是吃亏上当多了变得疑神疑鬼了么?不瞒大家说,俺刚才说的并非实情,只因俺爱贪小便宜。几年来在朝天宫不知买到过多少假货,遇见的尽是假货贩子,说起来这古玩市场假货太多,几乎没有人不被骗过。唉,当年俺在这街道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有过几家大铺面,都怪俺外物丧志,又不识货,结果被朝天宫的人骗的倾家荡产,最后只好开了这家小客栈惨淡度日。
他面容惨淡,从自家屋里拖出来一只铁皮箱,打开看时,琳琅满目的尽是些金银玉器,地丙道人伸手抓过一件玉石,歪着头看了一看,笑道:“你这老板忒也说谎,我们灵宝三奇对玉石古玩最是精通,真假一试便知。这块石头是正宗的蓝田暖玉,如何说是假货?我看你这玉石是真,只怕那些金银也不是假的。”
客栈老板把我们引到厨房,打开灶头,他从铁箱内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金器,放在蓝绿色的火焰上,烧了不久,那金器上方渐渐冒出一股气体,色呈五彩,绵绵不绝。
“丹阳金!”我和天乙道人都是脸色大变,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抢上前去仔细看那个金器,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家客栈里发现了丹阳金的蛛丝马迹,天乙道人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心灵神会,便向客栈老板打听这些金器的来历。久病成良医,这客栈老板大概吃了不少不识货的苦头,恶补之下居然对丹阳金的圆圆出处说的头头是道。所谓丹阳金,其实是用含砷化合物点铜而成的药金、药银,这些药金、药银外观与质地与真金、真银无异,是丹家经常摆弄的黄白之物,以前的炼丹家多侧重于炼丹,次为炼金,他们吹嘘“真人作金,自饵服以致神仙,不以致富也”,但到后来,在外丹术的荒诞和危害性被认识之后,很多炼丹家已经逐渐偏离“仙道”,在物质利益的驱动下,把炼金这种副业转化成了主业,在社会上大发横财。
相传唐朝时,武则天也经常用这些廉价的药金收买臣下,凤阁侍郎刘恑之曾得到这种赏赐金,常拿出来向别人炫耀,以显受宠,同僚孟诜是孙思邈的弟子,略通丹术,见了告诉他:“此药金也,若烧火,其上有五色气”试之果然,武则天闻知其事,怫然不悦,恨孟诜多事,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贬摘到了边远地。
丹阳金是以砷点铜而作金,此法由茅山宗茅盈三兄弟所创,茅盈三兄弟是汉朝丹阳人,当时点金的材料也是丹阳所出的铜,所以这种方法被称为“丹阳法”,所成之金称为“丹阳金”或”丹阳银”。
这种砷铜合金颜色橙黄发亮如金,世人很难辨认真伪,更奇特的是,当合金含砷量提高到百分之十以上时,合金颜色会转为银白色,“丹阳金”变成“丹阳银”(又称砷白铜),丹阳银具有银白色的金属光泽,灿烂闪亮如白银,硬度比重都与白银相似,极能以假乱真,古人一直把它视作真银。
但假的毕竟是假的,识别丹阳金的最简单办法就是放在火焰上烧灼,冒出五彩色气的就是伪金,丹阳银放置一段时间后,其中的砷质会慢慢挥发氧化掉,颜色就会变黄,如果在丹阳银上滴上氧化剂,真假可以立辨。
我和张铁嘴活了这么大,在到华山求师访道之前,从没有见过真金白银,唯一的一次购买白金项链行贿,张铁嘴也没舍得打开包装细看,现在听了客栈老板的讲解,真是眼界大开,笑道:“我以前上学时候,化学课虽学的一塌糊涂,却知道砷是毒物,溶到水里就变成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当年潘金莲害死武大郎,用的就是这等毒物,端的是剧毒无比,他祖母的,茅山宗那伙臭道士传下用砒霜制金银的方法,当真是谬种流传,误人不浅。嘿嘿,如兰和尚用这些伪金修炼鬼眼天罗,竟然没被毒死,也算是他命大,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这客栈离朝天宫不远,客栈老板既然不乐意兑换我们手中的金银,我们也不好强逼他,天乙道人便寻思着要到那古玩市场找识货的人兑换,更重要的是兴许还能打听出炼制丹阳金的出处,幸好听老板介绍说,这朝天宫的地摊虽然并不经常交易,但一年四季,即便是下雨落雪,一些摊主也会准时摆摊,等着识货或不识货的的人来购买他们的东西。
第七十三章 炼尸丹(上)
第七十三章
炼尸丹(上)
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几个人就早早赶到了朝天宫。虽然是阴雨天气,但很多有着固定摊位的摊主还是早早摆起了摊子,一堆堆破碗碎瓷、旧书陈画被摆在了雨伞下,一些不值钱的赝品在地上乱滚,市场里人声嘈杂,只是买主却少的可怜,只有几个穿着拖鞋的老头佝偻着腰起早闲逛,我们几个外地人一进去,立刻就被热情的摊主们拉住,假意的嘘寒问暖后接着就是急不可耐的推销,只不过一会儿工夫,几个人都被拆散了。
我忙着寻找贩卖丹阳金的地方,不料按照客栈老板提供的地址一问,那假货贩子早已搬走,不知道到哪里买卖去了,我心下非常失望,想不到这无意中得到的线索最终还是断掉了。
要知道现在的金银虽然也常常制假,但大多是在外面包了一层少量的金银,里面用的尽是廉价金属,这种制假方法成本低,又易于操作。而以“丹阳法”制作伪金不但繁复,实用性和欺骗性也较低,以后随着炼丹术的没落,丹阳金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到了现代,很多专业制假的作坊都根本不会烧炼,所以在我看来,客栈老板无意中买到的丹阳金肯定是当年的茅山道士所留,通过这个假货贩子应该能找出丹阳金的蛛丝马迹。
我不死心,拿着手里的丹阳金又问了一遍那假货贩子的同行,大家都不清楚他的下落,说这贩子常卖假货,自然知道早晚穿帮的道理,他一招得手,怎肯多作停留?只怕早已溜之大吉,他既然贩卖假货,连最初留下的姓名地址定然也是假的。
我和那些商贩们慨叹了一番人心不古,说商品经济的大潮一来,怎么人人都钻进钱眼,不修阴德了?正在摇头叹息之际,忽抬头看见地丙道人在对面的一个玉器摊子前捶胸顿足,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连忙走过去欲看个究竟,不料我刚行得几步,却被路边一个摆瓷器摊子的道人叫住了。
“你这小哥好生面熟啊,难道当真是天尊点化,让你我在此重聚?”道士诧异道。“怪不得祖师前几日托梦,说我不久当与一身具大慧根之人相会,如今果然应验!”
他穿着一身整洁的道袍,手上拿着一本经书,脖颈后插了一把拂尘,一脸激动地看着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我在这里等候身具慧根之人,等得好苦啊,我在此等了你五百年!”
靠,我差点骂出声来,这不是明摆着糊弄我么?这古玩市场才开业不久,你怎能在这里等了我五百年?简直是信口雌黄。再说这乌龟王八能活千年,但人活五百年倒是没听过见过。
道士摇头晃脑说,你是下凡历劫的精灵,自然是记不得前生了,贫道学习茅山术法多年,却是一眼便看得明白。你们这些人一到市场,我就发现你鹤立鸡群,那是生就的仙风道骨,与那些凡夫俗子大是不同。你耳有双轮。眼睛宽大,俗人肉眼凡胎,还以为你相貌丑陋,实则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男人丑陋正是高贵之相。
“大凡高贵之相,都是生有根本,前生都甚为了得,或为神灵,或为星宿,或是有道行的山精野怪转变成人,贫道看你相貌高贵,身具慧根,必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不是文曲就是武曲。”
我不过是个夜大毕业生,文曲星是谈不上了,和张铁嘴一起靠算命打卦度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武曲星也决不可能,但听得他把我列为星宿,虽明知他言过其实,心里还是大为受用,当下在路边坐了下来,和道士攀谈了大半天。
这道士自称姓卫,是茅山宗第二十三代弟子,我笑道茅山宗一向镇魂灭煞,以符箓祝咒杀鬼驱邪,如今怎么改行买卖瓷器了?卫道士摇头赧然说:“现在科学昌明,鬼神之说早已无人相信了,杀鬼驱邪更是政府打击的对象。符箓祝咒当不得饭吃。就连师父他老人家也只好经商度日,何况贫道?没奈何,这一身屠龙之技全无用处,只好买卖瓷器兼带替人看相蒙几个小钱,嘿嘿,不过贫道和你却是真的有缘,并非刻意欺骗,刚才故作惊人之语,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
“你骨骼清奇,眉目有光,一看就是良善正直之辈,自然不会做鼠窃狗偷的勾当,但你手中的丹阳金却又从何而来?这种伪金存世极少,如今之世,似乎只有师父家中独存,前些年贫道曾听师父言及家中失窃一事,当时嘱托各弟子暗中访查,但几年来一直没有什么结果,谁知今日却在你这里出现!”
说着话,卫道士不住地用眼睛逡巡着那块丹阳金,我见他一副猴急模样,心中疑云大起,这道士在这里做瓷器生意。莫非是专为探访失窃的丹阳金?如果真像他所说,丹阳金为他师父独有,那邓法师定是窃自他师父家中,或许他的师父竟就是邓法师,我问他师父是不是姓邓,卫道士却连连摇头不肯透漏。
正要继续追问,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过来买瓷器,他拿起一件浅绛色的杏花美人碟子,眼睛一亮,赞道:“色泽淡雅,胎白质坚。莫非是元代青花?”
卫道士见有生意上门,连忙招呼,他打开一本瓷器鉴别的工具书,和中年男人就着实物不住比对,那男人扔下五百元钱,兴高采烈的抱着宝贝走了,卫道士非常得意,他边数票子边对我低声说:“刚才遇到了傻子。这小碟是贫道从杭州作坊趸出的赝品,成本不足十元,胎骨轻松,画笔生硬,行家一看便知,嘿嘿,他却认作元代青花,活该他倒霉。”
他又吹嘘了一阵自己的瓷器知识,这才言归正传,吞吞吐吐地要买我那块丹阳金,说是要送还给自己的师父。我说这假金本就是你师父家中的失物,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又何必要你破费花钱?白送给你就是,情愿交你这个朋友。
卫道士更加高兴,不住口地夸我为人慷慨大方,果然是大有慧根,只可惜是世俗之人,不然定要介绍我从师学道,一起纵情山水修仙养命去。“你看那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正可陶冶我辈的性情,只可惜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贫道虽然于钱财方面甚是淡薄,但时代潮流,浩浩荡荡,贩卖假古董骗人,也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随波逐流而已,不过待贫道挣够钱财后。一定要四处寻师访真,重拾道家本义,求那避世之方。”
卫道士故作清高,我心中暗自好笑,把那块丹阳金硬塞给他,他假意推辞,说:“贫道在商言商,怎能白要你的东西?但既然咱们做了朋友,再谈钱财太也俗气,说不得只好收下了。”
我说对啊,钱财是身外之物,又怎能给自己带来幸福?能交个真心朋友才是人生大幸。“不瞒道长说,小子是政府高官之后,家道虽不十分富裕,但千万家产还是有的,只是小子平生怕的是个死字,最爱求仙了道,于那富贵钱财丝毫不放在心上,恨不能立刻散尽千万家财,尽数送与那些高士弘扬道法。”
“只可惜红尘滚滚,多的是追名逐利之徒,却找不到真正的有道之士。有首诗说:“得道高僧难相逢,几时归去愿相从”,要是遇到这样的道高之士,小子情愿供奉千万资产,也要随他求仙访道。”
卫道士听得目瞪口呆,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说,“真正的有道之士并非无有,只是你不曾发现而已,也罢,你既然身具慧根,说不定和我们道家极为有缘,贫道愿意推荐你加入我门。不过我门虽是茅山正宗,却并非符箓派别,讲求的是炼丹合药,嘿嘿,还丹一成仙体可就,其中奥秘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入了我门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炼丹合药需要花费许多资财,但与成仙了道相比,这些钱财又算得什么?李青莲说:倾家事金鼎,年貌可常新,你贡献千万家产,自然也可以证得仙道,永远不死。”
我连连点头称是,卫道士见我求道之心甚笃,也是非常高兴,两下商定第二天就到山中拜师去。卫道士问我那几个同伴怎么办,我说自己一心求道,家业都可抛弃,还理睬同伴作甚?自己到时偷偷地溜走,决不告诉他们就是,卫道士呵呵大笑,连赞我果然聪明。
第二天清晨,我背上一只小包裹早早离开了客栈,天乙等人在我后面远远地跟踪,直到接近栖霞山口才停住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揭开凶手的真面目,至不济也能找出凶手的一点线索,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走路也有些飘飘然了,亏得自己聪慧练达,居然在不知不觉中骗得那个卫道士供出了师门的炼丹所在,他自作聪明,反而上了我的大当。
第七十四章 炼尸丹(中)
第七十四章
炼尸丹(中)
卫道士不肯透漏师父的姓名。只说师父一向隐居在东北面的栖霞山中,极少收徒,我本来以为他师父一定躲在山上的某个道观里隐修,想不到他带着我在山中转了几转,并不向上爬山,反而越走越低,直到看见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才醒悟到我们已经到了一处山谷的谷底。
这山谷极其偏僻,荒崖峭壁,绝无人迹,抬眼望去,山谷里到处都是黑色的玄武岩,巨大的岩石嶙峋参差,不时有大的岩石挡住我们的去路,我和卫道士攀爬着翻越了几块,由于天雨石滑,两人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只好找了个干净的石块坐着歇息。
这样走走停停了一阵,山路越走越窄,眼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芭蕉林,蒲扇般宽大的叶子遮住了头顶的天空。不露一点缝隙,雨水淋不进这里,脚下的土地显得十分干燥。南方气温较高,即便是阴雨天气,雨水淋在身上也没有多少凉意,但我一进入这片芭蕉林,却感觉到冰冷刺骨,似乎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从四周向自己袭来,卫道士一路上有说有笑,到了芭蕉林里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走近一处蕉叶最密的地方,突然拍了几下手掌。
里面有人漫应了一声,只听见吱扭扭地一阵响,蕉叶被拂开了,露出一座小小的竹门楼,一个面皮白净的小道士探出头来笑道:“卫师兄多日不来,不知道又带来什么宝贝?师父常常夸你肯为师门排忧解难,还要我们都要向你学习呢。”
小道士转头看见我,忽然又笑了一声,说:“这人骨骼清奇,果然是个宝贝呵,师父心中欢喜,说不定大大有赏呢,到时师兄可别忘了我们。”
卫道士“嘿嘿”笑了一声,他向我打了个手势,带着我穿过朱门楼向里面走去,小道士走在我的身边。不时地拿眼睛瞟着我,我向他做了个鬼脸,逗得他咯咯直笑。
其实我虽然故作轻松,心中却一直忐忑不安,这地方如此隐秘,天乙道人他们只怕早已迷失了跟踪目标,在这里只好自己一个人见机行事了,但最要命的是,自己连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都搞不清楚,本以为成竹在胸,没想到一切竟然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我起初以为这里纵然不是邓法师的隐修之处,至少也是道家炼丹炼金的一处场所,但看到芭蕉林和竹门楼时候,我就否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芭蕉、竹子均能招鬼,和橒树同属灵异,一般人家极少种植,只在道观、佛寺周围多种,民间说法是因为有佛道在,鬼不敢出现,这种说法虽然荒谬,但道家炼丹极讲禁忌。绝对不会在丹房周围种上这类不详的植物。
炼丹术初始时候,古人十分信奉,许多名士都争先恐后服丹,据说晋朝人脾气很坏,高傲发狂,性烈如火的原因就是服食丹药的缘故,以后炼丹术大行其道,因其,神秘又衍生出许多炼丹的规则,在择友、择地、洁身、火候、符箓咒语等方面都有严格的要求,“欲合神丹,勿经秽污、勿凛死地”,“严戒荤腥,杜绝闲语”,具体到茅山宗的道士修炼丹药时,对符箓咒语的要求更是苛刻,符箓咒语,可以驱邪镇鬼,佑护丹成,茅山道士炼丹时,常常将符箓张贴于丹房四周,或刻在桃树木板上,随身携带,之所以有这么许多禁忌,是因为炼丹是为了修仙,丹药既然如此奥妙,又怎能在炼制时受到秽气的污染?所以我一看到芭蕉竹林,就知道这里并非炼丹炼金的丹房所在。
卢生的天书秘籍对炼丹术有过详细的记载,这是因为作为符箓派的茅山宗。其最早的祖师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却是在茅山隐修炼丹后才得道升天,所以道教的十大洞天、七十二福地几乎处处都有人炼丹,就连茅山道士陶弘景也醉心炼丹术法,成为南北朝时期最有名的炼丹家。陶弘景之前,炼丹家密封鼎炉时常用加盐黄泥等涂抹上下鼎炉的接口,但是在火烧加热时,封泥容易干裂,往往造成漏气跑丹。陶弘景经过反复试验,发明了“阳燧取火法”:以铜制的凹镜日中取火来烧热炉鼎,并最终“涂鼎起火”,成功结成大丹。
相传陶弘景丹成之后开鼎探视,“光气照烛,霜华夺目,形质如丹青而杂以彩虹”,只是他历尽艰辛,这种上清九转还丹终究没能助他成仙,只不过活了八十岁。
其后数百年,茅山宗的外丹术渐渐让位于内丹术和符箓,其中原因,并非内丹符箓比外丹术高明多少,而是修炼外丹耗费太大,所需药物复杂昂贵,没有权贵们的参与。道士们自身缺乏足够的财力,而丹药已被证明怀有大毒,许多权贵服丹丧命,其他权贵们又哪敢再试?恶名昭彰之下,外丹术被众人唾弃已基本绝迹。
天书秘籍虽记载不少炼丹术法,但先师卢生对炼制外丹极为反感,直斥“丹术奸伪,人神共愤”,他本人就从未练过,我和张铁嘴一则对卢生的话深信不疑,二来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去尝试丹术。所以学习天书时侯对炼丹之类的术法都是一看即过,
到现在很多丹法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对炼丹术要求的外部条件却记忆犹新,说来说去,炼丹的第一条件就是要有钱,黄金丹砂、立坛开鼎,哪一样不得耗费大量钱财?别说外丹术荒诞虚妄,就算真能吃了成仙,我和张铁嘴两人也只能望洋兴叹,不,望仙兴叹。
这卫道士识得丹阳金,又言及自己的师门炼丹,我故意把自己吹嘘成富家子弟,就是料定他们亟需钱物,一定会拉我入伙,当时还自鸣得意,以为骗得卫道士上当,但现在看来,这地方已被人故意转换成阴气旺盛之地,并非炼丹之处,倒像传说中的养尸地。
养尸地在茅山宗又被称为“炼尸地”或“演尸地”,顾名思义,是道士们锻炼控尸技术的地方,就像俗世中的各种职业技校,只不过技校培训的是人们的工作技能和生活技能,养尸地则是培训茅山道士通灵控尸,镇魂灭煞的技术。传统的养尸地以实验为名,从各处收集人尸,通过浴尸炼尸等几个环节,激起尸体体内聚集的阴气,从而达到通灵受控的目的,这其间的窍门,是茅山宗制作行尸的不传之秘,也是道士们在养尸地反复练习的要点。
世传茅山宗镇魂灭煞,多借助于符箓咒语,实则大谬不然。象被茅山宗鄙薄厌弃的茅山黑巫术,都能依靠“刺心术”以活人心血控制行尸。更何况那些自认为控尸术已臻化境的茅山正宗。茅山道士控尸是实实在在的法门,讲究的是以自己的炁气控制尸体的运行,如何修出炁气,那要看各自术法领悟的功夫,但如何以炁气控尸,却也有各自独到的窍门,可惜先师卢生虽精通魂魄合练,但最恨茅山宗制尸控尸之举,“窃盗者刑,发墓者诛”,天书不传,我和张铁嘴也无从得知。
不过卢生虽然不肯制作行尸,却留下识别行尸之方,那就是观察人的眼睛。现代人常说:“眼是心灵的窗户”,
眼睛作为视觉器官可以表达人的丰富情感,被阴魂附体的人或通灵后的尸体(行尸)通过眼部也可以辨认出来,所谓“赤脉贯睛”,瞳仁中会出现一线血丝,即便是没有眼睛的骷髅也会在眼眶中燃烧起红色的死灵之火,所以茅山宗判断一个人的生死并不从形体气息上着手,而是从他的眼睛上判断。
我认定这里是茅山宗养尸地,心中不禁一阵竦然,这卫道士既然不为炼丹,他把我引进这片养尸地究竟有何用意?难道想把我也制作成一具行尸?
我注意看了一下身旁的小道士,他的眼神清澈澄明,自然不是什么行尸,这里似乎是一个山洞,小径曲曲难走,几个人磕磕绊绊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功夫,地势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座正方形的房屋,上书“丹室”两个大字。
小道士甚是灵动,他奔上前拉开了丹室的一扇朱漆大门,门开处,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椅上,他看了看我们,冲着我微笑了一下。
第七十五章 炼尸丹(下)
第七十五章
炼尸丹(下)
卫道士走进丹室。
对着年轻人微微躬了一躬,他从身上掏出丹阳金,毕恭毕敬地递于那年轻人,年轻
人伸手接过金块,脸上神色不变,他并不起身,更不看卫道士一眼,只是冲我微笑了一下,便垂眉低目,恢复了冷漠倨傲神色。
他行完礼,退下后垂手侍立在年轻人的身旁,神色必恭必敬,我和张铁嘴当年算命打卦,这样的公子哥儿见得多了,知道这些人虽然外表光鲜,其实多半虚张声势,不过是仗着祖先的荫萌作威作福而已,胸中实无半点才学,当下也不理会,只对卫道士笑道:“道长荐我前来拜师,求那炼丹合药之道。怎么这里既不是炼丹之处,也不曾见到老师父露面?莫非是他老人家耐不住寂寞,出外云游去了?”
卫道士看了我一眼,正要答话,一旁的小道士突然冷笑道:“这里既然写着丹室,自然就是炼丹之处了,你怎能无知妄说?师兄说你骨骼清奇,聪慧练达,原来不过是言过其实,少主人就在你的面前,你不来拜见,分明是个不懂礼节之辈。”
“哪家的娃娃出来胡说八道?我是前来拜师,又不是过来打工,分什么少主人、老主人?”我心下气恼,这小道士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说话口气却老气横秋,居然教训起我这个三十多岁的大龄老青年,这也太伤自尊了。
小道士哼了一声,卫道士走到我身边低声道:“眼前就是我家少主人,你怎的还不拜见?”
我心中吃惊,转头看着木椅上的年轻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因为家境甚好,举手投足间一派贵族气质,相比之下不免自惭形秽多了----想不到茅山宗等级如此森严。徒弟们尊师重教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称呼师父的子女为“少主人”,这不是资产阶级的做派么?看来以前的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确实来得及时,不然让这些人得势,我们工人阶级不免要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
那年轻人见我目不转睛地看他,微微笑了一下,他又冲着卫道士点了点头,卫道士脸上现出喜色,拉着我的手笑道:“茅山宗已同意收你做门徒啦,你还不感谢少主人?从此你我弟兄同心协力,定能练出真丹,修成无极大道,哈哈,我们茅山宗炼丹一脉终于复兴有望,哈哈,哈哈哈。”
卫道士得意地哈哈大笑,我心下极是不愿,先师卢生早已叛出茅山,我身为天书秘籍传人,如何肯再拜茅山宗为师?那样简直就是欺师灭祖。但这个地方是我们寻找凶手的唯一线索。又不能轻易放弃,正在暗自发愁,想找个托辞之际,却发现年轻人已不在木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掉了。
少主人走了!我心中暗自高兴,卫道士却是满脸疑惑,他压低声音问小道士:“少主人神情困顿,脸色甚是不愉,莫非竟有什么心事?你和他一直形影不离,是不是谷中又有了什么变故?”
小道士连连摇头说,没有呀,自从师父离开后,少主人把养尸地转成炼丹密室,这谷中就少有人来,哪里还有什么变故?他的神情困顿,想必是操劳过度的原因,不过咱们既然已凑足三人,就该遵照师嘱开鼎设坛才是,免得少主人事事都要躬行,劳累了千金之躯。
这个小道士没有道号,只有个俗家名字叫陈元方,不过他并非小道士,若论年龄竟然较卫道士还要长了许多,只不过卫道士入门较早,所以他才末居为师弟而已。陈元方面白如玉,看起来宛若童子,我起初对他的年龄非常怀疑,直到和他们一起开鼎安坛合练丹药,这才明白了此中道理。
原来他们所炼的丹药并非外丹术鼓吹的金石丹砂之丹。而是以人之魂魄练就的尸丹。陈元方说:“金石有毒,不可妄服,制者破家,服者丧命,这些道理尽人皆知,所以外丹术遭到厌弃已久,但我们茅山宗炼丹一脉偏能在颓势中以精确技巧取胜,更能与时俱进,在不断改革中觅得真丹之法,虽不能立时成仙,但寒暑不侵、长生住世却是绰绰有余,你看师兄虽已年近五十,但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却是不知天命,嘿嘿,正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茅山炼丹一脉传至现在已有千年,其间也经过铅汞硫汞之争,所谓知白守黑,知雌守雄,造化控时,五行相配。但到最后终究是一事无成,明朝宪宗时候竟因此得罪朝廷,惨遭烧山之祸。当年我茅山祖师抱真先生炼丹一炉,养火数十年,丹成后不敢服用。时有东厂侍卫索求,祖师曰:不敢吝也,但此丹服火太久,不有大功,必有大毒”,侍卫坚求,乃以一粒如粟米大小与之。嘱其收藏,不可遽服,谁知那侍卫得之即吞,数日后便血不止,五脏糜溃而死,明宪宗震怒,令官兵围剿茅山,从此我茅山炼丹一脉不复为人所知,倒教符箓咒语等宵小之术渐渐做大。”
我心里很不受用,反驳说:“符箓咒语乃茅山正宗术法,世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茅山道士以此镇魂灭煞,实是造福庶民之举,倒是那些炼丹派丹术奸伪,人神共弃,练出毒丹吃出人命,莫说当年的皇帝老儿派兵诛杀,就算到了现在,这些炼丹的道士也该充军到西北监狱,一个个判成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我和张铁嘴虽不重于符箓咒语的学习,但先师卢生最早却是茅山符箓派的人物,所以我听到陈元方“符箓咒语乃宵小之术”的断语,忍不住对他反驳。符箓丹鼎,本就是道家的两大派别,只不过丹鼎派以烧鼎炼丹为主业,属于上层社会,符箓派以符水咒语治病为主业,属于下层社会而已,这两者到后来结为一体,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装神弄鬼糊弄人,彼此分个上下高低也没有什么意思,甚至很多道者都身怀两技,既会画符,又会炼丹,这陈元方有意抬高丹鼎。贬低符箓,实在是孤陋寡闻之外又无聊无趣。
陈元方听我反驳,怔了一怔,怒道:“什么练出毒丹吃出人命?我刚才不是告诉你茅山宗与时俱进,已经觅出真丹烧炼之法了么?以后我们烧出丹药,你就会知道炼丹术已另辟蹊径,非符箓、内丹等术可比,哼哼,如果不是少主人特意叮嘱,我们又何须求你凑足三人之数,来炼那和合大药?”
“少主人特意叮嘱?”这少主人从未见过我,怎会对我这么看重?我心中起疑,转头向卫道士看去,却见他也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似乎也对少主人的行使好生不解。
我心中疑惑,但手下并不闲着,很快就和卫道士一起在丹室里建起了一座三层的砖台,三层四面皆开八门,寓四通八达之意,符八卦之方位,这和以前道家以丹砂金石炼制丹药的做法并无二致,安炉台修建完毕,陈元方支派我和卫道士到丹室的角落处搬运一只青铜大鼎。
按丹经所说,凡炼丹,须是清虚之士,三人结伴,一人分管鼎器,添换水火,一人轮阴阳,卦象进退,节侯水火,剩下的一人进行调度,这是炼丹术的惯例,人少忙不过来,人多嘴杂纷乱,三个人,一个首领,两个左右手,最是合适,也因应了道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意,生生无穷。葛洪说:“高山为渊,深谷为陵,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何谓金银之不可以异物作乎?”他这里说的金银,是指由丹砂诸药炼成的金银,是“丹砂之精华”,吃了可以不死。葛洪还给出了一套理论,“夫丹砂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
这套炼丹成仙理论逻辑性强,言之有理,只可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证明,炼丹成仙不仅荒诞虚妄,而且危害极大,历史上不少皇帝都因为服丹丢了性命,不过炼丹术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还衍生出一种副产品-炼金,所谓的丹阳金就是这种副产品之一。
丹阳金被卫道士交还给那个少主人,我本来以为他会问我金子的出处,想不到他一言不发就离开了丹室,言谈举止俱是无礼,想必这是富家子弟特有的纨绔习气,我心中不满,在搬运丹鼎的时候和
卫道士谈及此事,卫道士低声说:“少主人是聋哑之人,你没有看出来么?不过少主人虽然先天不足,天资却极为聪颖,你被我荐来此处,也是出自他的意见啊,不过也是奇怪,他为何非求你前来制丹?此事当真奇哉怪也。你骨骼虽然清奇,隐有仙风道骨,但鼻孔外露过多,注定一生贫寒,哪有什么千万家产?你自诩富家子弟,这不是诓骗贫道吗?哈哈。”
我呆了一呆,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诓骗,如何还要我前来拜师?嘿嘿,你师父已经避敌离家,你们却要我到这里帮你们炼丹,难道不也是一种诓骗?”
卫道士摇头,连说非也非也,少主人行事自有一番道理,他现下告诉你也是无妨。我们茅山炼丹一脉,早在明朝中期已经没落,数百年来一直深受到符箓派的排挤压迫,在茅山已无处存身,没奈何,历代弟子只好寻求入世之道,混迹为农夫商贾之流,手中丹经虽有,身上钱财全无,且没有适合的炼丹之地,直到民国初期有一祖师上栖霞山砍柴,无意中发现这个石洞,
茅山丹宗才有了落脚之处,但时值乱世,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涂鼎起火。
“改革开放形势好转,我师父经商挣得百万之资,家道殷实
后重生丹道之念,他带领我们师兄弟在秣陵家中隐修炼丹,只是时代不同了,丹材取之甚难,我们师徒炼丹多月,夜半及晓,实是非常辛苦,更花费了无数钱财,但所练出的丹药只能养颜驻世,却不能得道成仙。
“师徒们正在疑惑之际,忽有外敌来犯,那人的术法修为却是奇高,交手之际,我们登时不敌,师父遁走他乡生死不明,少主人只好带我们在这个山谷继续密炼,嘿嘿,那块丹阳金就是窃自师父的家中,盗贼不是那大敌是谁?如今少主人得到丹阳金块,定然能推断出敌人的下落。”
说话间,铜鼎已被我们安放在灶台上,陈元方换上一身洁净的道袍施施然走了过来,背上插了一把古色古香的木剑,手里拿着一只铃铛,我忍不住心中好笑,陈元方口口声声看不起符箓派道士,但他的一身打扮却和那些画符念咒的道士十足相似。
“唯昔圣贤,伏炼九鼎,丹铅之道,法皆九转。”陈元方念念有词,突然用木剑向我一指:“你,分管鼎器,添换水火!”,又指向卫道士:“你,调节阴阳,注意卦象转换!”
所谓添换水火,不过是在灶下烧火,向锅中添水,这些都是重体力活,哪有一点技术含量?我看了看丹炉旁边的风箱,心中老大不情愿,转过头来,只见卫道士正在排起卦爻,准备调节火候。
第七十五章 棺解(上)
第七十五章
棺解(上)
按陈元方的说法。他们炼丹所取的丹材并非金石丹砂,而是地下游荡的亡灵,但我几次添换水火,都没能发现亡灵的痕迹,暗地里施用了几次摄魂术,也没有拘押到一丝魂魄。
涂鼎起火后,我已经拉了两天的风箱,心中越来越不耐烦,若不是为寻找那姓邓的恶道,谁耐烦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弄这些炼丹的玄虚?这两天陈元方颐指气使,对我们吆来喝去,颇像以前的坏地主使唤长工,卫道士唯唯诺诺,我却是好生气闷,劝卫道士说:“你是大师兄,如何却听那陈元方发号施令?你看他跑到外面的雅间睡大觉,却让咱们在这里打地铺,又支使咱俩干活,简直没有一点兄弟情分。”
卫道士为难道:“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贫道采购丹材,常年在外奔波。师弟却时刻侍奉师父,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不离师父身边,又能说会道,自然深受师父宠爱,他恃宠骄横,别人也不敢拿他怎样,嘿嘿,只是得意不可忘形,早晚还怕受到报应。”
我听出他们师兄弟并不和睦,心中不禁大乐,魂魄合炼本是茅山宗的修仙之道,实是以修身养性的内丹术为基,想不到竟被茅山丹宗误解为以魂魄炼丹,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看来茅山丹宗的没落,固然与遭到符箓派倾轧排挤有关,但外丹术的荒诞及炼丹道士本身的见识有限却是一个重要原因,象陈元方这样瞒上欺下的人物能够在丹宗里得势,也难怪茅山丹宗一直被茅山符箓压低一头。
起火第三天是丹材入鼎的日子,水火既济后,陈元方脚踏禹步,手中的镇魂铃不住摇起,丹室里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间他“咦”地一声,不摇铃铛了,我和卫道士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嘴巴半张。满脸都是沮丧之色。
卫道士抢上前,把耳朵贴在鼎炉上,只听“嗷”地一声,他捂着烫肿的耳朵直跳了起来。
我以为他一定会大为愤怒,不料卫道士捂着耳朵,脸上也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奇哉怪也,炉里难道没有魂魄?”他转向陈元方说,“水火烧炼魂魄,鼎炉只有越来越冷才是,怎会变得这般烫热?”
陈元方怒道:“鼎炉变热,里面定然是没有魂魄,这还有什么怀疑?师父让你采买丹材,想不到你偷工减料,竟用那些无主的腐尸滥竽充数!”
卫道士急得又是一通跳脚,连呼冤枉。师弟说话就爱冤枉人,哪里有什么无主的腐尸?正经收购的是一些外地的流浪汉子。师父他老人家能在虚空中探知消息,谁敢欺瞒?
陈元方冷冷地哼了一声,利欲熏心自然就胆大妄为了,镇魂铃无魂可镇,你现在百般分辨也是无用。说不定你利令智昏,见了师父给你的钱财后再也顾不得其他。
这陈元方面若童子,笑容更显得天真烂漫,谁知得理不饶人,说起话来十分刻毒,他见自己几句话就把卫道士气得跳脚,得意地干笑了两声,说,“这灶台底下直通养尸之地,活人、腐尸咱们一探就知,又何必空自争辩?不过我有言在先,如里面果然是丧魂失魄的腐尸,须怪不得咱们茅山丹宗的门规无情。”
他走过去掀起丹炉,回头对我笑道:“魂魄炼丹,正是我们茅山丹宗的不传之秘,非金石丹砂可比。其他门派讲究魂魄合炼,枉费了多少功夫,怎如我们丹家直指仙境,服丹即可了道成仙?”
话音刚落,突听“砰”地一声大响,我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只见丹鼎已飞落到丹室的角落处,陈元安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安放丹鼎的地方露出一个大洞,里面传出一阵“嘿嘿”的冷笑声,又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里面大骂:“奶奶个熊,茅山杂毛们谋财害命,果然个个不是好人,快还我师弟命来!”
这声音嘶哑粗鄙。不是地丙道人是谁?我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地方如此隐蔽,天乙道人他们居然能够寻到,奇门遁甲法术果然了得,正要出言招呼,眼前突然一花,一个黑色的人影已从地洞中窜出。
天乙道人看见我也是十分高兴,他拱了拱手正要说话,一眼发现了站立在另一处的卫道士,连忙扑上前去,他出手极是凶猛,亏得我手疾眼快挡住,不然卫道士只怕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茅山丹宗平素只知炼丹,卫道士哪里见过灵宝三奇这样的恶道?他逃过一劫,吓得不住地哆嗦,对我说:“这人好像是你的同伴啊,怎的这般凶恶?贫道并未得罪于他,如何一上来就取贫道的性命?”
地丙道人也从地洞里钻了出来,他来不及和我说话,转身拖死狗一般从洞里拽出一个光头,“扑”的掼在地上,又俯身拉出一人,却是一直神智糊涂的阿呆。
卫道士看见那个光头。脸色顿时大变,我心下起疑,连连追问,天乙道人冷笑道:“还是让我来回答罢,这贼道士和这个光头相互勾结,几年来戕害了多少性命?不过也亏得这个光头带路,才让我们找到这个隐秘所在。”
原来天乙道人能够寻找到山谷,并非是依赖他们的奇门法术。他们尾随我和卫道士进入栖霞山中,但时间不长就在一个岔路口迷失了方向,眼前所见似乎尽是坦途,几个人立时糊涂。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追赶,天乙道人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一个最窄的小道,想不到七曲八折地走下来,一行人居然又回到了南京城里!
这栖霞山离城市较远,只走山路怎会回到城中?天乙道人自知古怪,一时也不敢声张,三个人重新找了个客栈住下。
到得晚上,大约八九点钟的光景,天乙和地丙道人突然发现阿呆不见了,两个人起初并不在意,直到过了半夜,仍然不见阿呆回到客栈,这才心慌起来,地丙道人揪起睡梦中的客栈老板连声追问,这才得知早在日落之前,阿呆就跟着一个胖大汉子出去了。
地丙道人埋怨说,“这阿呆神志不清,简直就是个行尸,连行尸都不如哩,行尸倒不用咱们管他吃喝,又不到处乱走。天色这么晚,这呆子莫非是被人拐卖去了?可惜咱们不会茅山术法,不然咱们拘来他的魂魄,自然就能问个究竟。”
客栈老板听得糊里糊涂,这时听见“拐卖”二字,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哎呀”一声说道:“好教客官得知,这几年来城里确是有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专门盗卖成年男子,后来公安全城搜捕,那伙人贩终于销声匿迹,不过这些人并没有远离,暗地里仍然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但他们的手段更加隐蔽,只拣那些无家无口的流浪汉子下手,可煞作怪,寻常人贩只贩卖妇女儿童。贩卖成年男子有什么用途?”
天乙道人沉吟说:“长白山参帮走南闯北,有些参客见多识广,曾经和我谈论过一些异事。据说有人盗窃人口后并不立刻卖掉,而是养肥后再来割取人体的内部器官,就如咱们长白山一带养殖狗熊,也只是取胆作药,阿呆这早晚不来,莫非也是被这些人盗去了?”
第七十七章 棺解(中)
第七十七章
棺解(中)
那活口就是这个光头汉子。他见自己的同伴死得惨烈无比,早已吓得肝胆俱丧,当下也不必地丙道人用强,就一五一十的乖乖招出,不过他只是一个负责拉人头的小喽啰,对这伙人贩的恶行只能知道个大概。
这伙人贩子共有七八个人,原先都是郊区附近几个农村的二流子,这些人平时好逸恶劳,最喜欢在朝天
宫古玩市场附近转悠,古玩市场人多钱多,他们和那里的一些不良摊主相互勾结,专找那些前来淘宝却又不肯轻易出手的买家下手,最初收获颇丰,但人们增强了防范意识后,这些人就有点入不敷出了,到后来碰见一个道士,他们就改行做了人贩,专门干些贩卖人口、伤天害理的勾当。
最初人贩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落单的男人就是他们的劫掠对象,但他们几次劫掠得手后,政府又开始打击。人贩们只好把眼光投向一些外地来的务工汉子,再后来境况更惨,只能对一些智障的流浪汉子下手了,这些智障汉子流落街头,本来就自生自灭,丢失了自也无人在意,好在那道士并不嫌弃,虽然压低了价格,但对人贩们来说仍然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他们只须把抓来的汉子送到栖霞山中,扔进一处偏僻的山谷里就行了,那道士不久自会找他们付钱结账。
天乙道人心中起疑,继续追问下去,果然从光头嘴中探知那个道士就是卫道士,当下大喜过望,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和地丙道人立刻逼着光头带他们到栖霞山,临走时他们一把火烧掉了城隍庙,再找那见义勇为的客栈老板时,四处找他不着,原来那客栈老板吓破了胆,乘他们审问光头的时候,早已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两个道人到了栖霞山,顾不上光头汉子的死活,立逼着他跳下山谷,三个人直直坠落在那片芭蕉林中。光头汉子摔了个半死,天乙和地丙道人却是又惊又喜,他们的奇门法术对地势格局最是熟悉,一眼就认出芭蕉林一带是刑伤煞重的阴气旺盛之地,在八门里属于死地,那些炼丹的道士一定就隐藏在林子的附近,只是两个人在林中寻了好久,却始终没能找到死地的入口,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施用遁甲术从芭蕉林的地下钻入,想不到芭蕉林下就是一处直通丹室地下的地洞,地丙道人钻进地洞时,隐约听见地洞上方有人的脚步走动,他自下而上掀翻丹炉,果然找到了我们,
陈元方说丹室下面连接着养尸地,难道下面的地洞就是存放尸体的地方?我们重新跳进地洞,几个人四下查找了半天,却没能发现什么尸体,心情不免都有些沮丧,阿呆这小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地丙道人逼卫道士说出阿呆的下落,不然定要让他给阿呆抵命,卫道士哭丧着脸说,你那兄弟失踪是贫道来山谷之后,如何还来怪罪贫道?说不定那伙人贩子把他卖给了别人也未可知,这山谷里却是委实没有。
地丙道人大怒,“啪”地给了卫道士一记重重的耳光,他伸手夺过卫道士脖颈后的拂尘,拂尘的手柄处瞬间变成一柄锋利的木剑,木剑轻轻一划,卫道士的喉咙处就现出了一道血迹。
卫道士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他是个炼丹术士,并不会什么术法,身体的反应和常人无异,平时哪里见过地丙这等穷凶极恶的道士?他用手摸了一下喉咙,发现满手都是血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差点昏晕过去。眼前的道人凶神恶煞,自己性命只怕立时不保,他惊恐之下,再也不敢嘴硬,只好乖乖地走到地洞的一个角落里,他推开角落里的一只壁橱,只听见“吱扭扭”的一阵响声,从里面露出一扇朱红色的石门来。
卫道士对这道朱红色的石门似乎非常害怕,他停住手,脸上露出一种极为恐怖的神情,我心中一动。难道石门内并不是传说中的养尸地?卫道士这些人劫掠生人炼制丹药,又怎会惧怕什么尸体?看来这里的情形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我们无法参透的奥秘。
我正要和天乙道人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地丙道人却不耐烦了,奶奶个熊,一扇石门有什么可怕?灵宝三奇纵横天下,平生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哈哈笑了一声,一脚踹开了那扇石门,又顺手把呆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卫道士塞进石门里,大踏步走进了朱红色的石门内。
我在心里暗怪这地丙道人太过莽撞,又怕他遇到危险,连忙和天乙道人冲进石门,谁知这石门里面一片漆黑,我眼前突然一暗,似乎是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心中吃惊之下,收脚不住,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
这里好像是一个极深的大洞,黑幽幽的看不清楚,底部满是杂草污泥,我跌下去时,恰好是脸部朝地。一声惊呼还没有发出,就被满嘴的杂草堵住了声音,想要挣扎爬起,手忙脚乱中却突然抓住了一个软绵绵、冷冰冰东西,一惊之下,浑身的血液险些都凝固了,难道我们竟掉进了一处蛇窝?
想起被千万条毒蛇咬破胸腔腹腔,在里面钻来钻去的情景,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甩掉手中的物体,手脚并用勉强爬了起来。一时却又觉得恍恍惚惚,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直竖起来。
正在这时,火光一闪,一只火球直飞向空中,伴随着火球升空,天乙道人突然发出了一声狂吼,火光下,只见他身子向前一跌,猛地扑倒在地面的一堆污泥杂草中,地洞中充满了他粗重的喘息声音,似乎他也被什么东西厮缠住了。
我惊得呆住了,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洞,说它巨大,只是针对它的长度而言,这石洞实在是太绵长了,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尽头,石洞的中间有一道黑色的水流,顺着地势缓缓地流动,水流中载浮载沉着一些物体,火光暗淡,一时也认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远处的杂草丛中,天乙道人正在和一个毛发披肩的男人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相互撕咬,在地上不住地滚来滚去,天乙道人口中不住发出荷荷地闷吼声,那男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形貌十分可怖!
这里怎么冒出个野人?我一看这里并不是最恐怖的蛇窝,立时放下心来,眼见天乙道人渐渐不支,连忙跑上去把两人分开,一触之下,不觉又是一呆,这个形似野人的汉子全身冰冷,根本不是一个活体!
那汉子被我拽倒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天乙道人扑上去死死地扼住对方的喉咙,直到对方不再动弹方才住手,他从地上爬起身来,脸上也满是惊恐,刚才突然被这汉子缠住,只觉得全身被紧紧地捆缚住,好像一种无形的力量擒住了他,怎么,也推不开,脱不掉,奇门法术此时已全然无用,对方竟似丝毫不知疼痛一般,只顾把尖利的牙齿咬进他的身体,象水蛭一样不住地吮吸鲜血,天乙道人当年好勇斗狠,受伤无数也流血无数,但这次的失血却让他感觉异样,那是一种连体内的魂魄也随之抽出的感觉!
我踢了一脚僵卧在地上的汉子,心中也是十分惊怖,依天乙道人的描述上看,这种吸血方式只有传说中的僵尸才干得出来,难道这厮竟是个僵尸?看来自己的推测并没有出错,这里果然是茅山宗的养尸地。相传茅山宗在唐代最兴盛的时候,曾建有多处养尸地,龙门石窟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处,养尸地的主要作用,一是供道士们演练控尸的技艺,二是可以用来炼制通灵的僵尸。据说以前的茅山道士炼制僵尸,是将采集来的玄阴之尸埋入养尸地,并采集玄阴之精(月华)灌入尸口,激起尸体体内聚集的阴气,从而达到通灵受控的目的。这种僵尸并非道士们以自身的炁气控制的普通尸体,而是自身能够思维的通灵行尸,只是这种僵尸炼制极难,普通尸体容易腐烂,只有出阴灵的尸体才能炼制,所谓人有贫富贵贱,尸体也有上下高低之分。
只是这种炼尸术法早在唐初就已被严禁,养尸地只能用来供道士们练习控尸灭煞之用,却不准炼制僵尸,其中原因就是僵尸一旦练成就极难控制,往往会遗祸人间,唐代虽尊崇道教,但对茅山宗炼制僵尸一举也是大加挞伐,象那龙门石窟诸寺中塑造的神王像,其足下踏着的小鬼,其实就是茅山道士炼制出的僵尸形象。有唐以来的历代统治者都对这种邪术严厉打击,僵尸在中原大地早已绝迹,至清末只在沅湘之间还偶有所见,称为“山鬼”或“猖鬼”。现在在神农架地区和青藏高原上发现的“野人”和“雪人”,极有可能就是这类东西。
卢生在天书中曾记载过炼制僵尸之法,不过他嘲笑说:“玄阴之尸,出阴灵之躯壳,乃道家之遗蜕,以其炼尸,犹辱先祖之灵体也。”茅山宗镇尸灭煞,其上茅之才死后往往形成玄阴尸,所以卢生认为茅山道士以玄阴尸炼制僵尸是一种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恶行。
现代社会提倡火葬,普通尸体都不易得,更何况能够炼制僵尸的玄阴之尸?后人愚昧,以为只要葬在玄阴地,即或是普通人的尸体都可以成为僵尸,实在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见其形不见其神,没有生前的苦修,死后的尸体成为僵尸都不够资格。
天乙道人听说是僵尸,脸色更是难看,他俯下身拨开尸体遮住脸部的长长的毛发,突然间他悲叫了一声,“地丙师弟!”
第七十八章 棺解(下)
第七十八章
棺解(下)
倒毙在地下的大汉赫然就是先我们一步闯进洞中的地丙道人!天乙道人拨开他脸部的毛发。只见他脸色青蓝一片,自颈部以下都长出黑毛,好像头发一样,我试了一下,他的脉博已经不再跳动,呼吸停止,人中部位的元气也消失了。
天乙道人的心机再是深沉,这时侯也失去了控制,他抱住地丙道人的尸身嚎啕痛哭,我心中也是十分难过,一面又有些奇怪,地丙道人虽精通奇门法术,但他未曾修出阴神,怎会在短短的时间里被制作成一具僵尸?
远处的杂草丛里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似乎又有僵尸向我们这里移动,原来这个地洞不是什么毒蛇窝,倒是个僵尸窝!我骇然之下,把手中结出的油池火符向远处那团杂草劈空按下,“呼”地一声,杂草燃烧起来,只听得草丛里一声惨叫。一个人影在地面上不住滚动。
我以前听说对付僵尸的最好法门就是用火,情急之下竟然一举凑效,心中得意,连忙跃到那具燃烧的僵尸身边,正要给他再加个油符,再看哪里是什么僵尸?却是卫道士全身着火,正在地面上打滚挣命。
这卫道士被地丙道人塞进石门,算起来他应该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早摔进地洞的一个,如何地丙道人被制成僵尸,他却能够安然无恙?这卫道士的死活与我们关系甚大,现在可不能让他死了,当下用手掬起身边的黑水,就向卫道士的身上泼去。
想不到卫道士犹如见到鬼魅,他看见黑水泼至,没命地狂吼了一声,我手中一抖,那捧黑水就偏了方向,自卫道士身边溅落在地下。手中传来一阵滑腻的感觉,这才醒悟到地洞中缓缓流动的黑色流体并不是水,而是石油一类的东西,这一悟之下顿时大惊失色,洞中杂草本就甚多,再加上这条流淌着石油的小河,火借草势,油助火威,只怕几个人都无法逃得性命。
只见火势已蔓延到黑水边上,
“扑”地一声。火焰突涨,整个地洞突然间明亮如昼,黑水燃烧极快,
转眼间就向地洞的尽头流动蜿蜒成一条火蛇。
黑水中火光熊熊,噼噼啪啪的响声不断响起,火光照耀下,那些在黑水中载浮载沉的物体,竟是一具具肿胀的浮尸,浮尸呈诡异的绿色,一个个腹部膨隆,在火焰的炙烤下不断爆裂,**出一股股浓烈的尸臭味道,犹如瘟疫般的气体在地洞中弥漫开来,眼前更有不少不知名的飞虫四处乱飞,不时撞击在身上脸上。
“快跑啊!”我一把抓住僵卧在地上的卫道士,转身就逃,天乙道人也察觉出不妙,我的喊声刚落,他已抱起地丙道人的尸身,纵身向地洞的入口处跳去,地面上烟雾弥漫。虽然看不见高处的那道朱红石门,但天乙道人的履空术已经施展,在半空中自然能冲出烟雾,找到出口石门的位置。
我刚把卫道士拖到入口处的下方,烟雾中忽然传来天乙道人的一声怒吼,紧接着一个坠落的物体重重地砸在卫道士身上,卫道士轻微地哼了一声,这一下重击倒让他苏醒了过来。
坠落的物体自然是刚才施展履空术的天乙道人,他从卫道士的身上爬起,又惊又怒,“石门被封死了!”
那扇朱红色的石门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居然在天乙道人的巨韬手印下纹丝不动,他的奇门手印能够摧金断铁,谁知竟攻不破这扇小小的石门,天乙道人面色如土,惊疑说,“难道这道石门是用传说中的万年玄铁制成?”
这当口还有心思研究什么玄铁?我发声喊,抱起卫道士转身就向黑水的上游逃去,天乙道人怔了一怔,忙抱着地丙道人的尸身随后赶来。
黑水自北向南流动,但我一瞥之下,只见烈火只是向南方坤地燃烧,朝向北方的火焰只向上游推进了一点就滞住了,仿佛前面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把火焰死死阻隔住了。烟雾中虽然能见度极低,但火焰的流动方向还能依稀可辨,虽然看不见黑水的上游是什么情形,但大家逃向上游却肯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烟雾越来越稀,尸臭味越来越淡,就连围绕在身周嗡嗡作响的飞虫也越来越少。我暗自庆幸,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大家险些就要丧命烈火之中,就算是侥幸逃脱烈火,只怕也会在燃烧耗尽氧气的环境里窒息。在黑水里漂浮的尸体个个腹胀如鼓,自然是因为死亡后腐败气体进入皮下组织、在死者腹腔内形成压力的缘故,不过从尸体外部皮肤呈黑色的情况来看,尸体的死亡时间并不久长,或许就是那些被人贩子捉来,又被卫道士充作炼丹材料的流浪汉子。
茅山丹宗魂魄炼丹之说,先师卢生在天书秘籍中没有记载,世间也极少人知,我以前也只知道外丹术以金石丹砂为材料,因为炼出的丹药有毒,后来渐渐被内丹术淘汰。卢生当年虽师从茅山宗,但在他那个年代,茅山炼丹一脉已经没落,所以他并不知道茅山宗尚有炼丹一脉存世,他在天书里严加斥责的外丹术,只是以金石丹砂为丹材的别派术法,并非和他同属一脉的茅山丹宗。不知他要是得悉茅山丹宗并没有摒弃外丹,而是在丹材上进行改革,竟发展出以魂魄炼丹的术法。更会作何感想。
魂魄合炼本是茅山宗的修仙之道,实以修身养性的内丹术为基,想不到竟被茅山丹宗误解为以魂魄炼丹,当真让人笑掉大牙。看来茅山丹宗的没落,固然与符箓派倾轧排挤有关,但炼丹一脉本身的见识有限也是一个主要原因,想到卫道士竟以这种惨酷的手段炼制丹药,心中不禁又惊又怒,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进黑水,让他也尝尝烈火熬煎的滋味,我转过身来。正要对卫道士慷慨陈词一番,火光下,却见他呆呆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极其恐怖,在他的身后,天乙道人也呆住了,他张大嘴巴,眼神里也充满了惊恐。
一滴冰冷的水珠滴落在脸上,我下意识地抿了一下被热气炙烤的有些开裂的嘴唇,感觉咸咸的甚是解渴,天乙道人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他伸手指着我的身后,似乎有话要告诉我,一时间却说不出来。
自己的身后有脏东西?
我猛然惊醒,心中突然又有些发毛,连忙向前跨出了一步,这才敢回过身来,定睛看时,不觉也惊呆了。
在我们的眼前,是一座金字塔形状的尸山,一具具尸体犹如页岩般层层排列,尸塔的底部成正方体,边长足有三十米左右的边长,从体积上看,堆积的尸体只怕有数千具之多,这些尸体都呈妖异的惨绿色,似乎每一具尸身上都长满了绿色斑块。
尸绿大多出现在死后两日之内,难道这些干绿色的死尸,死亡时间竟比黑水里的尸体还晚么?我看了一眼卫道士,只见他已经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我顾不上盘问卫道士,拉起天乙道人跳在尸塔中间察看,两个人越看越是惊疑,这些堆积如山的尸体虽然面目如生,但从衣饰上看却是清初兵丁的军衣,短衣窄袖镶边背心,前胸处缀有圆月形的“勇”字,从年代上看,这些兵丁应该死去了数百年之久。尸体早应该骨化,如何还会生出尸绿?
我心中疑惑,和天乙道人一起自尸塔上跳下,天乙道人冷着脸一言不发,他转了一下身,忽然向瘫软在一旁的卫道士直扑过去,卫道士正瘫在地上不住地哆嗦,猛看见天乙道人杀气腾腾的奔他而去,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腾地跳起来就逃。
奶奶的,想不到这卫道士看似老实,居然还会装神弄鬼,我暗中施了个跌法,卫道士刚跑了几步,前腿忽然绊住了自己的后腿,犹如饿狗抢食般扑在地面上,再抬起头时已是血流满面。
天乙道人擒小鸡般把他拎起,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嘴巴。你看这尸山尸海,分明就是茅山宗残害的无数英雄好汉,你这厮坏事做尽,几年来究竟害了多少条人命?快些说出便罢,不然道爷立刻就要了你的性命!
卫道士涕泪交流,连声叫屈。冤哉枉也,贫道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要得这么多英雄好汉的性命?再说这些人也不是啥英雄好汉,是当年杀人屠城的清兵啊,时间隔了数百年,如何能算到贫道头上?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身万姓于沟壑之中,屈二臣于空闲之下,当年满清入关,屠城杀人无算,其中有多少枉屈难伸的死者?我们茅山丹宗的祖师以这些穷凶极恶的兵丁魂魄炼制丹药,那也算是除暴惩恶的义举,两位也是修道之人,怎能数典忘祖,反说起我们茅山丹宗的不是?”
靠,我狠狠地踢了卫道士一脚,依你这臭道士说来,你向人贩子采购那些外地的流浪汉子,也是除暴惩恶的义举了?奶奶的,我那阿呆师侄虽然痴傻愚笨,心肠却是不坏,你如何把他买来炼丹?难道他也是穷凶极恶之人?
卫道士吃痛,叫了一声,沮丧道:“这个贫道就不清楚了。贫道虽负责采购人牲,但那只是明面上的出头露脸,人牲的暗中选择却是由我们少主决定,少主天纵英才,辨人极准,如何会认错了贤愚善恶?小师父既然说自己的师侄心肠不坏,那师侄就决不会被我们选购。”
这次轮到天乙道人踢了卫道士一脚。天乙道人怒道:
“阿呆被你们擒住,那是老子们亲眼所见,如何会错?你们茅山丹宗本就邪恶无比,还区分什么善恶好坏?依老子们看来,茅山丹宗以魂魄炼丹,定然是不论白猫黑猫,抓住老鼠是好猫,好人坏人一并擒来。”
卫道士连连摇头,他胆怯地望了天乙道人一眼,欲言又止,幸而天乙道人看见地丙师弟的尸身溅上了几滴黑水,他心疼师弟,连忙奔过去擦拭,卫道士才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他挪近我的身边,叹道:“我们涂鼎起火,几年不成,据说是缺少有功德的人相助,但我看你忠厚有余,灵性却是不足,不知少主人为何非要选你不可,真是奇怪之极,不过少主人辨人极准,想来也不会选错。”
“唉,我们茅山丹宗虽然贪财恋财,那只是为了索求炼丹的资用,并非贪图世俗的富贵荣华;以魂魄炼丹,取的也都是奸恶之徒的性命。茅山丹术虽非修仙正途,但练出的丹药也有养颜益寿之功,只是以尸体炼丹,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容易被世人误解罢了,就如这养尸地蕴含的道家丹术正大光明,但里面太多的尸体却让人只觉得阴森恐怖。”
第七十九章 盐尸
第七十九章盐尸
卫道士对地洞中的情形略知大概。据他所说,这些堆积成塔的兵丁是被清初茅山丹宗的一位孙姓祖师诱杀,但这个地洞直到清末才被另一位陶姓祖师发现,其中的因缘际会,也正应了天道轮回、生生不息之说。
宣统年间,南京的一位姓陶的丹宗祖师隐居在秣陵乡下,这位祖师极其聪明,乡试已中得举人,但他志在炼丹,于是放弃了进取功名,只在栖霞山中以砍柴为生,也是机缘巧遇,竟让他在砍柴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山洞。他在山洞中盘桓数日,见到洞中的许多奇异景象,但始终不解其意,直到他回到家中翻阅族志,又在无意中看到族志里夹杂的一封书简,这才揭开了地洞之谜。
原来满清入关时,杀戮极重,史书形容说:“尸骨成山,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积雪”。“
血溅天街,蝼蚁聚食,饥鸟啄肠,飞上城北”,可以想见当年八旗兵丁的凶残。更有一些八旗兵丁喜食人肉,常常腌渍人尸作为军粮,清军中并不缺衣食,这些兵丁之所以盐尸为粮,是因为军中另有一些萨满巫师助纣为虐,他们宣称吃人肉可以增强勇力,吃得愈多勇力愈强,所以许多兵丁趋之若鹜,吃完人肉后屠城杀人更加残暴。
顺治二年清军攻陷南京,曾有当涂孙陶氏被清兵所掠,“缚其手,介刃于两指之间,曰:从我则完,不从则裂。陶曰:义不以身辱,速尽为惠。兵稍创其指,血流竟手。曰:从乎?曰:不从。卒怒,裂其手而下,且剜其胸,寸磔死。”这是《明史》上的记载,但史学家并不知道,这位孙陶氏其实是著名的炼丹道士陶弘景的后代,她夫家是另一位著名的炼丹道士孙思邈的后人,她的儿子则是茅山丹宗的一位丹术大师。
这位孙姓祖师的天赋也是极高。算得上茅山丹宗承前启后的一代宗师,后世丹宗尊称他为“孙祖”。其时茅山丹宗没落已久,他在家研究家传丹经,从中发现了许多外丹术的谬误之处,自此纵情山水,不再以丹术为念。明末乱世,也断了一般士人的功名进取之途,孙祖家道殷富,所以于功名利禄处看得很淡,平时常以富贵闲人自居。
但国祚将终,所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清军攻陷南京,终于打破了他做一名富贵闲人的迷梦。母亲孙陶氏被清兵虐杀,其惨景是他亲眼所见,若不是围观人群中有一年迈老者阻拦,只怕他早已冲上前去和凶兵们厮拼,枉送了自己性命。
那年迈老者年岁极大,自称已百岁有余,年轻时云游四方,曾与茅山宗结缘。精于镇魂灭煞、魂魄转换之道。孙祖见那老者虽然老迈,但风骨凛然,颇具侠义心肠,便跪地大哭,请求老者传授异术,那老者慨然应允,两人遂以师徒相称。
授艺月余,孙祖欲为母报仇,师徒二人携手潜入清军营帐,也不知二人施用了什么计策,竟在一夜间把数千名清兵诱杀于栖霞山中,这些兵丁俱是凶残暴虐之辈,无一不是吃过人尸的清兵,大凡吃过人尸,眼瞳中必有红色筋脉贯通,孙祖师徒依据这一特佂分出数千凶兵,尽数杀戮于栖霞山沟壑之间。
那老者见孙祖得报大仇,不顾孙祖的苦苦挽留,飘然而去,孙祖返家后重阅丹经,忽然间大彻大悟,他本是极聪慧之人,家传丹经早已研修到精致细微之处,再得老者传授镇魂灭煞、魂魄合练之道,顿时融会贯通,“集天人合一之灵力,合丹鼎符箓之精要”,创造出一套茅山宗独有的以魂魄炼丹的外丹理论来。
昔日魏伯阳作《参同契》,号称丹经之鼻祖。诸真之命脉,是外丹术的扛鼎之作。《参同契》有“姹女黄芽”之说,“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
对这段描述,由于《参同契》本身语言晦涩,各方的解读也存在很多歧义,有些外丹家以金石丹砂的实践妙用进行解释,认为“姹女”是水银的代名,它受热容易挥发,不留残渣,也难见蒸汽,所以说“莫知所存”“灵而最神”,黄芽则认为是硫磺,也有人认为是黄丹,因为这两种东西都能够顺利和水银进行化学反应,生成性质稳定的化合物,也即是说。姹女被黄芽制服,修成能够“鬼隐龙匿”的灵丹妙药,吃了可以了道成仙。
只可惜金石丹砂的外丹术已被实践证明不但无益,而且有害,明清时期,外丹术回光返照,皇帝、百官等人或为成仙、或为纵欲,大力提倡炼制外丹,这些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贪图一劳永逸,结果重蹈前辙。中毒身亡者无数。孙祖彻悟后再读《参同契》,抛弃了腐朽荒诞的金石丹砂,他结合流行于世的内丹术法,对外丹炼制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他认为“姹女”是人的精神意念,飘忽不定,而黄芽则是人的魂魄,控制人体的肉身和精神,内丹、符箓派讲求魂魄合练,取的也是这番道理,只不过他们以自身修炼为主,过程太过艰苦漫长,何况还有堕入魔道之忧,怎及得茅山丹宗懂得外药为用,以魂魄炼丹,服后可以一蹴而就,省掉了多少修炼功夫?
孙祖悟道后,立刻想起山中现有的丹材---数千清兵尸首,他赶往栖霞山,在山谷中寻觅到一处绝佳的养尸地洞,他把这些尸体尽数葬于养尸地,为防止尸体腐烂,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腌渍尸体,保持了尸身不腐,又以符箓派的镇魂锁魂符法,镇压住了这些尸体的魂魄。
他重建茅山丹宗,召集数十名健儿在养尸地涂鼎炼丹,鼎炼魂魄,炉烧尸身,正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是因为锻炼的凶兵们的尸身,大家做起来毫无顾忌。道家丹鼎,合乎阴阳五行。以火为日,以水为月,水火轮番运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百年的造化,“一鼎可藏龙与虎,方知宇宙在其中”,百般锻炼,自然能生成长生不死的仙丹,孙祖认为通过丹鼎锻炼魂魄,可以收到与内丹魂魄合练一样的效果,走出一条真正的外丹之路。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孙祖本以为魂魄炼丹定然可行,想不到开鼎后却是大失所望,丹鼎内并没能像他想象的那样结出大丹,只是在丹鼎的顶部生成了一种云雾状的气体,底部则是极薄的一层黑墨状的粉末。他以后再经多次试验,始终一无所得,最后只得宣告炼丹失败。
云雾状气体无法采集,孙祖只好采集了一些黑墨结成丹药,他回到当涂家中,秘藏丹药,始终不敢服用。后来家道败落,他投奔秣陵舅父家中,以行医为生,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他无意中以丹药救治一名癫痫病人,居然一治而愈,从此声名大噪,一时求医者无数,他自居孙思邈后人,把所炼的丹药伪托作祖传的“太一神精丹”,晚年生活倒也过得舒心平安。
不过他虽然炼丹失败,但对自己创造的魂魄炼丹理论始终不舍放弃,“金石丹砂,犹有可变之道,幽魂冥魄,岂无可造之理?
丹术不成,乃人力之瑕疵,非丹理之悖天耳。”意思是说,他炼丹之所以不成,只是因为在具体的操作执行上出现了偏差,并不是以魂魄炼丹的理论有什么谬误,只要纠正了操作上的偏差,一样能够丹药可炼,仙道可成。
孙祖寄居在舅父家中,终生不曾婚娶,他临终前把自己的求丹经历及丹学心得撰写在一封书简中,寄望于有缘后人能够对魂魄炼丹理论继续求索,“所炼丹药,虽非上乘,犹能治癫痫祛百病,润肌肤出颜色,若得上乘之药,自可安魂魄而通神仙也。”
只可惜孙祖死后,茅山丹宗昙花一现后更加没落,作为养尸地的地洞早已封闭,他的魂魄炼丹理论更被巫师们转作邪术,这些人不懂魂魄合练之道,知其行不知其神,竟把魂魄炼丹误解为以尸身炼丹,清中期冶炼尸丹曾风行一时,其荼毒之处难以尽述,以后随着官府的尽力剿杀,这种阴森恐怖邪术才渐渐绝迹。
直到清末,另一位姓陶的丹宗祖师才发现了他的书简和栖霞山谷中的地洞,这时距离孙祖离世的时间已过了二百多年,机缘凑巧的是,陶姓祖师也正是孙祖舅父的嫡系子孙,他本就痴迷于丹经,现在得到先辈的秘术绝学,自然如获至宝,夙夜精研不懈。
这位陶姓祖师学究天人,他饱览丹经,终于在孙祖等前辈著作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提出了更加完善的制丹理论。
“魂魄合练,为内丹修道之法门,魂魄炼丹,为外丹修仙之途径,二者本源相同,妙用亦可相通。道家修炼,乃修纯阳之身,最忌修出阴神;我丹宗制丹,也应知魂阳魄阴之理,炼丹当以炼魂为主,忌炼阴魄,二者不分,丹术难成。”
原来以魂魄炼丹的第一要务,是要把魂魄先行分离,魂魄炼丹,实为炼魂,并不需要炼魄,当年孙祖获得的黑墨状物质就是练出的魄丹,魄控制肉体,所以能驱除百病,但要做到修道长生却是不能。
不过分离魂魄并非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简单,所谓魂升于天,魄降于地,那是指人体未曾丧亡,只是魂魄离体的时候;一旦人体死亡,魂魄却要结合在一起游离,直至百日后方才魂消魄散。要如抽丝剥茧般分离这些结合在一起的游魂荡魄,茅山丹宗的术士们实在是力不能及。
“小书楼下千竿竹,深火炉前一盏灯,此处与谁相伴宿,炼丹道士坐禅僧。”这是形容炼丹道士的诗句,这些修炼外丹的道士,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他们修的是道家丹理,精的是炉火功夫,在法术方面并无多大的建树,所以茅山丹宗无法分离魂魄,只有茅山符箓一脉修到元神离体的人物,才具备分魂离魄的术法修为。
卫道士讲到这里,突然间拍了拍头,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少主人非要选你炼制丹药,原来就你竟是茅山符箓一脉的人物!奇哉怪也,难道你修成了元神离体?”
我听说这些尸体是经过腌渍的清兵尸身,心中一阵惊怖,又想起刚才被我抿进嘴里的那滴咸滋滋的水珠,不觉又是一阵恶心,强忍着等卫道士讲完他们的丹宗往事,这时候再也忍耐不住,“哇啦”一声呕吐起来。卫道士摇头道:“奇哉怪也,修行之人怎能如此娇生惯养?看来没修成元神离体。”
第八十章 青蚊
第八十章青蚊
卫道士还要再说下去。天乙道人忽然大叫了一声,他猛地扔下怀中的地丙道人尸身,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远远地只见他不住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的袭击。
我撇下卫道士,急忙赶到天乙道人身边,一瞥之下,发现他的脚下似乎有一团灰黑色的东西在不断蠕动,一时也来不及细看,连忙把天乙道人拖离原地,揭开他的上衣看时,只见他的胸口处被刺出了五个小洞,洞口处已不再流血,结出了灰黑色的血痂。
这时地洞中的火焰已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堆灰烬还闪着暗红色的幽光,那团灰黑色的东西不住蠕动,慢慢地向我们这边爬行过来,幽光中看得不甚清楚,似乎是个浑身披满灰黑色毛发的不明物体,它用四肢行走,尖锐的爪子犹如錾刀一般。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深沟,黑色的毛发随着它的行走不断颤动。
“嘭”地一声,火光一亮,,卫道士点燃了手中的一把茅草,他看见那个怪物,惊叫了一声,那灰灰黑色的怪物似乎也吃了一惊,它掉转头,慢慢地爬到黑水里,很快就和那些载浮载沉的浮尸混在了一起,水面上浮起一层灰黑油腻的东西,似乎是怪物披满全身的毛发。
这是什么东西?传说中的僵尸也不是这样子啊,还有,地丙道人的尸身怎么也不见了?我愣怔了一下,回过头来,却见地面上只剩下一把正在燃烧着的茅草,卫道士正在向尸塔方向直奔,他两手护着脑袋,就像突然见到了地狱里的鬼魂。
这臭道士在弄什么玄虚?我又愣怔了一下,正要开口把他叫住,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发出“嗡嗡”的声,转身看时,只见一大团灰黑色的云雾从水面上升起,原来漂浮在水面上的不是怪物的毛发,而是一大团不知名的飞虫。
这些飞虫似乎并不怕火,云雾状的虫群一分为二。一群飞虫云集在卫道士扔掉的火把上,也不知分泌了什么东西,顷刻间就把燃烧的茅草熄灭了,另一群飞虫发出“嗡”地一声嘶鸣,虫群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冲我们而来。
刚才在烟雾中飞来飞去的似乎就是这种小虫,只是现在小虫们又胀大了许多,近在咫尺之下,我几乎能看清伸展开来的舐吸式口器,正在贪婪地不住翕动。
要是被这些小虫缠上,身上还不被刺出千百个窟窿?我情知形势不妙,连忙背起天乙道人就跑,慌乱中也顾不得再寻地丙道人的尸身,等我们奔到尸塔下方的时候,只见卫道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向尸塔的中部攀爬。
那些飞虫到了尸塔近处,不敢再向前飞行,似乎非常忌惮尸塔的气息,我趁机背着天乙道人爬上了尸塔,那卫道士趴在尸塔中间的一处平台上兀自心惊胆战,他见我们爬了上来,连忙用手指着我的背部。脸上的神情更是惶急,不住地摆手摇头。
我心中有气,爬到卫道士的身边时故意打了个趔趄,卫道士险些被撞跌下去,杀猪般叫了一声,抱着身边的一具尸体再也不敢动弹,我心中好笑,再朝下看时吃了一惊,再也笑不出来,只见灰黑色的虫子并不飞离,在半空中凝结成团,像一团团黑雾般上下翻飞。
这尸塔可能蕴含了一种特别的气息,所以那些飞虫不敢飞过来攻击,我放下心来,又检视了一遍天乙道人的身体,见他元气虽然衰弱,但呼吸平稳,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头又看见卫道士紧抱着一具尸体,正在一旁瑟瑟发抖,忍不住踢了他一脚,笑道:“你这厮不打招呼就自个逃跑,真他娘的太不仗义,嘿嘿,你们茅山丹宗装神弄鬼,不知从哪里鼓捣出这许多虫子,不吓唬别人反吓了自己,实在是可笑之极。”
卫道士胆战心惊,他伸长脖子向塔下看了一眼。看见那些虫子只是在尸塔附近徘徊飞舞,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他放下紧抱的清兵尸体,看了我一眼说,这哪里是什么世间的昆虫,分明是来自地狱里的勾魂使者啊,它们舐吸的是死者的魂魄,现在早已化成了追魂索命的鬼虫。
这些鬼虫据说也是那位清末的陶姓祖师所育。在他之前的茅山丹宗虽然以魂魄炼丹,但由于不知道分离魂魄的道理,提纯不精,并没能练出真正的大药,练出的不过是尸丹而已,无法达到丹宗成就仙体的目的,不过这位陶姓祖师虽然意识到炼制丹药须先行分离魂魄,但他本身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它们茅山丹宗和符箓宗一向交恶,自然无法向符箓宗求助,更何况清末乱世,符箓宗的道士们各为稻粱谋,已很难找出修至元神离体的修士,无奈之下,陶姓祖师只好四处游历。寻觅分魂离魄之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日他在雪山顶上果然觅到一种能够抽魂取魄的飞虫,当地土人称其为“青蚊”,又称天虫,还设有“青蚊神”神庙,每逢节日必祭祀膜拜。原来当地流行天葬,人死后常常把尸体送往山顶或荒郊野外等称为“天葬台”的地方,任由鹰鹫等许多天空中飞行的动物啄食,帮死者“灵魂升天”。
这些尸体腐烂后常常吸引来许多蚊蝇,蚊蝇以腐尸为食,能分泌一种消化酶使尸**化。它们的幼虫在尸体的水化物里繁衍生息,更加速了尸体的分解,天葬台的许多尸体只是被鹰鹫们啄去了部分尸肉,大部分尸骸其实就是被这些蚊蝇分化溶解掉的。
这些蚊蝇当中,有一种体型较大的青蚊并不食尸,而是以死者的魄魂为营养,这种蚊蝇通体呈灰黑色,胸背有四条斑纹,口器为舐吸式,伸展自如,常在魂魄留恋宿主的时候一拥而上,把魂魄噬为碎片。世上万物,生存方式各异,但舐吸魂魄的生存方式却极为罕见,更奇特的是,这种青色蚊蝇主要以死魂灵为食,决不主动攻击活体,无怪当地的土人把它惊为神物,称其为“天虫”,并设庙祭祀膜拜。
陶祖师得到青蚊,心中欣喜万分,他历尽千般辛苦,所求的不正是这种灵物?他把青蚊带回家中,不断调养培育,又在这栖霞山的地洞中反复用腐尸试验,终于掌握了控制蚊群的方法,谁知天不佑人,就在他万事齐备,正欲涂鼎炼丹之际,突然身染沉疴,不久就溘然而逝,魂魄炼丹一术也从此不传,直到十多年前茅山丹宗重新开山立派,丹术才逐渐振兴,但时日无久,又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循,终究未能练出真正的九转魂丹。
想不到茅山丹宗竟以为借助外物即能达到魂魄分离的目的。我心中鄙薄,笑道:“那位陶祖师我还以为是个聪明之人,原来笨到了姥姥家。他自身不修,反而去借助外物,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那些蚊虫生存环境十分不洁,身体内外都携带大量病菌,他染病身亡,说不定正是拜这些鬼虫所致,哈哈,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我笑了两声,突然想起地丙道人的尸身还未找到,心中不由大急,天乙道人最爱惜师弟,他醒来后见不到地丙道人的尸身,定然会怒得发狂,长白山道爷向茅山道士寻仇,江湖上怕是另有一番血雨腥风了。煞是奇怪,天乙道人被那个灰黑色的僵尸袭击之前,明明抱着地丙道人的尸身,怎么会突然不见?
卫道士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说,“我们茅山丹宗只会炼制丹药,却不会炼制什么僵尸,那个灰黑色的怪物只怕就是那位……
那位地丙道长的尸身,他在黑水里得到水解,爪发潜长,默炼于地下,已化为玄阴之尸,那些黑水中的浮尸也是贫道新近收来的流浪汉子,之前早已被青蚊分魂离魄。”
“只不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些尸体水解后魂魄被青蚊分割成碎片,但青蚊的体内有魂亦有魄,并没有做到魂魄分离,唉,几年来枉费了我们多少功夫,枉费功夫倒也罢了,更加枉费了我们许多钱财,想起来贫道就不由地好生心疼。”
第八十一章 三尸虫
第八十一章三尸虫
卫道士絮絮叨叨。不住叹息自己的丹术修为不精,我在一旁听得地丙道人已被青蚊分魂离魄,早已惊得冷汗直流,这些丹宗人物断章取义,弄些魂魄炼丹的鬼名堂,自以为革除了外丹术的积弊,却不知更加误入歧途,只怕比以前的金石炼丹更加荒谬绝伦。
道家修道学仙,或是肉体飞升,或是长生住世,再下等的得道之士也可百病不生,延年益寿,但无论丹鼎符箓,讲求的都是自身修炼,内丹讲求体内结胎,外丹讲求采药自炼,决没有窃取别人的道理,所以葛洪、陶弘景等炼丹家都不惜劳累,亲自炼丹。世人贪图捷径,企图一劳永逸,喜欢服用别人采制的丹药。结果“服竟不效”,往往慢性或急性中毒而死,反而成了夭寿之举,其根本原因一是金石丹砂本就不是修道成仙的真正途径,二是别人所炼的丹砂即便能够益寿延年也未必适合自己的体魄。
茅山术法以符箓祝咒闻名,但最早的祖师茅氏三兄弟却是在茅山隐修炼丹得道升天,茅山原名句曲山,其改名也正源于此。茅山是十大洞天的第四洞天,又是七十二福地的第一福地,离六朝古都不远,偏僻而不偏远,是道家炼丹的最佳场所,所以最早的茅山宗隐士只专注于炼丹之术,并不知符箓祝咒为何物,内丹术在张伯端、王重阳等全真教派中兴起后,茅山宗多数修士仍然冥顽不化,固执于外丹的修炼,
直到外丹术彻底走入死胡同之后,茅山符箓派才取代了丹宗一脉,镇尸灭煞、装神弄鬼大行其道,炼丹术从此在茅山没落,只是谁也想不到,茅山丹宗经过这么多年,居然能够借尸还魂,更想不到他们竟能在符箓派镇尸灭煞的基础上另辟蹊径,弄出这些魂魄炼丹的玄虚来。
魂魄炼丹,天书不传。我到现在也是第一次听说,卫道士吹嘘他们的丹术“仙道可成”,但他们始终也未能练出可致长生的大药,无论魂丹或是魄丹都不曾亲见,所以这种炼丹理论究竟是否荒谬无法从结果上验证,不过单从他们劫取无辜魂魄的手段上看,魂魄炼丹就决非正道。先师卢生在天书中开章明义,修行第一就要以德行为本,广行仁义、扶弱助民,才有望成就仙道,这也是对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最好注解,他连茅山符箓镇尸灭煞都斥为异端邪术,最后愤而叛离,要是知道茅山丹宗发展出魂魄炼丹这种邪术,只怕非气得当场身亡不可。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那位与孙祖一起诱杀清兵的年迈老者,孙祖的魂魄炼丹理论虽说是自己所创,但其灵感却是发轫于老人的魂魄转换术法,如果孙祖不懂得镇魂灭煞之术,就未必能创造出魂魄炼丹之法,所以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丹宗的魂魄炼丹术其实那位老人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心中更是一动,老人自述“年轻时云游四方,曾与茅山宗结缘”,经历颇似先师,难道他就是先师卢生?自知这种想法颇为不恭,连忙打住。
卫道士对我的看法非常不满,他说:“魂魄炼丹的理论自是丹经正理,只不过我们师兄弟丹术不精,于精微细腻之处无法领会罢了,你看这些青蚊,只要我们能分离出它们体内的魂魄,自然就能锻炼出九转魂丹,这有什么疑问?”
他正要再说下去,尸塔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骚动声,似乎是虫群出现了什么变故。这座尸塔蕴含的气息似乎是一种死气,莫非是这些虫子受不了死气的克制,主动撤离了?我心中一喜,向下看去,却见青色的虫群中突然夹杂了一些白色的飞虫,这些外来者劲头十足,闯入虫群后,在里面横冲直撞,不时有一些青色的蚊虫被撞落在地,凝结成团的青蚊们顿时大乱。
我又惊又喜,难道这些白色的飞虫竟是我们的救星?不料卫道士却是脸色大变,他惊叫了一声,转身突然扑向躺卧在一旁的天乙道人,我见他意图不善。一把把他推开,触手之处,只听得“扑通”一声,卫道士仰面跌在尸堆中,他爬动了两下,在尸堆中抬起头惊叫道,“三尸虫!”,
三尸虫!?
我楞了一下,正要奔过去问个究竟,耳边“嗡嗡”声突然大作,竟是那些青色的蚊蝇飞了上来,它们仍然对尸塔非常忌惮,勉强接近到我们栖身的位置后就再也不肯上前,只在离我们身边不远的地方翻飞不停,尖利的舐吸口器已经清晰可见。
一阵更加尖锐的“嗤嗤”声在虫群中响起,几只白色飞虫闯入虫群里,似乎非常愤怒,它们的体型较青蚊更加硕大,看起来并非蚊虫,倒象我们以前常见的一种舍蝇之类,只不过舍蝇是苍黑色,这种白色的舍蝇却是不曾见过,卫道士叫它们“三尸虫”。我虽不明白是什么用意,但见这些白蝇闯入虫群后,青蚊们更加震动不安,虫群嗡鸣了一会,突然向我们急飞过来!
这些青蚊完全不顾尸塔中的死气侵袭,飞在最前面的虫群被死气裹挟,眨眼间就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后面的青蚊依然来势汹汹,只听得噼噼拍拍的声音不绝于耳,尸塔下很快堆积了一层黑色的虫尸,有几只青蚊见势不妙。转身便向后飞去,不料刚飞离虫群,便被白蝇们扑落在地,在白蝇的“嗤嗤”声中,青蚊群前赴后继,黑色的虫尸越堆越高。
没想到青蚊不顾性命的攻击竟是受白蝇迫使,刚才的喜悦之情顿时变成了沮丧,我心中起疑,
这些诡异的白色飞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回头看去,却见卫道士已爬至天乙道人的身边,他神情诡秘,正在用双手翻动天乙道人的身体,显然是想把天乙道人推落到尸塔下。
我又惊又怒,一时无暇细想,手中结出的油池火符急按向卫道士胸口,卫道士惨叫了一声,仰面跌倒,这时天乙道人的身体已被翻落到尸塔边缘,我顾不上再找卫道士算账,冲上去把天乙道人拽了回来。
只要自己稍迟片刻,天乙道人只怕已被这卫道士推落尸塔,这尸塔下面满是成群的蚊虫,一旦跌下,哪里还有命在?
卫道士躺在尸塔上一动不动,自己刚才把原本攻击虫群的符印按在他身上,情急之下顾不得下手轻重,莫非已把这道士打死了?走过去看时,却见他一脸恐怖神色,眼睛直直地看向我的身后,仿佛那里又出现了什么怪异的东西。
背后难道不是那群青蚊?我疑惑地转回身,一看之下全身几乎都僵住了,只见尸塔下的虫群已经集结成一团柱状的青云,犹如一条巨大的蟒蛇在空中不断扭动,硕大旳头颅已接近了我们的栖身位置。
青色的巨蟒仿佛是个幻影,它的身体由青色的蚊虫组成,随着青蚊的飞动不时露出中空的内部,那里是一道由白色飞虫结成的丝带。飞舞的青蚊群随着白色丝带的扭动而变换着飞行方向,似乎那些白色的蚊虫才是整个虫群的中枢,体现着整个虫群的意志。
“嗡嗡”声停住了,偌大的地洞里变得一片死寂,抬头看时,只见那条青色的巨蟒已经不再是个幻影,它的身体在空中不断扭动,越来越多的青蚊附着在它的身体上,看起来竟像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体,青蟒它越来越靠近尸塔,巨大的头颅渐渐张开,似乎随时要择人而噬。
我急忙抱住天乙道人奔向卫道士的身边,只要卫道士守护住天乙道人,我有足够的信心粉碎这些虫群的攻击,谁知卫道土见我们向他靠近,竟如见到鬼魂一般,他一脸惊慌,连滚带爬地躲到另一个角落里,似乎生怕和我们呆在一起。
我怔了一怔,这卫道土自从到了尸塔后举止就显得非常怪异,他几次三番对天乙道人不利,似乎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他与灵宝三奇无怨无仇,当中一定有什么隐情,地洞里旳情形只有他较为熟悉,要找到出口须大家齐心协力才是,怎能自家先乱起来?那些白色的尸虫也不知从何而来,居然象和我们有深仇大恨一般,逼着那些能分魂离魄的青蚊和我们拼命,不过从卫道土称它们为三尸虫来看,想必也和那些青蚊一样,以水面上的浮尸为生,论起分魂离魄的功能,只怕比那些那些青蚊还要厉害一些。
想起这些蚊蝇们能够分魂离魄,心中不免一阵惊悚,自己倒不怕这些蚊蝇,但要在成千上万张失锐如针的口器攻击下估护天乙道人却谈何容昜,何况那卫道士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一时也不忍心让他丧生在蚊蝇之口,还得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才是。
回头看时,卫道士却已经不见,我吃了一惊,连忙奔到尸塔的边缘,向下看去,塔底只有一层厚厚的蚊尸,哪里还有卫道士的身影?炼丹道士身法和常人无异,断不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消失,我心中疑惑,再转回头看,只见青色的巨蟒不知何时也已经消失,更加吃惊的是,躺卧在尸塔上的天乙道人也不见了。
难道天乙道人竟被那条蚊蝇幻化出来的巨蟒吃掉了?我揉了揉眼睛,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只见在淡淡的幽光下,远处黑色的水面上浮出一条朦胧的人影,那条人影从水面上冉冉升起,似乎正在向尸塔处逼来,人影的面目越来越清晰,宛然就是早已丧亡的地丙道人模样!
第八十二章 白棺再现(上)
第八十二章白棺再现(上)
一股怪异恐怖的气息直逼全身。我想大叫,却只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似乎痉挛着发出了几声呻吟,自己的耳朵却听不见;全身的肌肉也想用尽全力,却使不上劲,心中虽然不住地提醒自己“这一定不是鬼魂!”,全身软绵绵地偏偏使不上一点气力,只能看着水面上的人影缓缓地漂浮在半空中。
我和张铁嘴修习天书后,最不相信的就是俗世中宣扬的鬼神之说,对那些封建迷信一向嗤之以鼻,然而这地洞中的经历却不由得自己不信,地丙道人在我们跳下地洞的时候已经身化僵尸,那是我亲眼所见,怎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半空中的人形向前走了一步,一只粗壮的手臂向我伸了过来,生死关头,我再也顾不上在地洞里释放雷术的危险,用尽力气凝聚的一点炁气已化成掌心雷,正在这时,只听见人影叫道:“茅山小师父,这里怎么这般光亮?咦,我师兄哪里去了?怎的不和你在一起?”
这太像地丙道人的口吻了。我心中激灵了一下,伸手想要抓住对方伸过来的大手,空气猛地一震,眼前的地丙道人忽然又变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幻影,幻影保留着向前伸手的姿势,但身形不住地后退,等退回到黑色的水面时,影像已不断缩小成一个点,渐渐消失在水面下,远远地传来物体入水时溅出的水花声,听在耳中亦真亦幻,一时间犹如置身梦境,恍恍惚惚中,背后忽然又传来一声刺耳的冷笑,我听得一凛,猛地回过身来,只见卫道士不知何时己坠落到尸塔下面,远远地只见他紧紧扑在天乙道人的身上,一双手扼在天乙道人的咽喉处,恶狠狠地正要竭力置天乙道人于死地。
我跳下石塔,抓住卫道士的衣襟向上拽起,不料一拉之下纹丝不动,两个人好似长在了一处,卫道士的双手紧紧地遏住天乙道人的脖颈,天乙道人双眼紧闭,他的一只右手软绵绵地耷拉在卫道士的腰间,脸色灰白。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松开卫道士的衣襟,
弯腰去掰开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幽光下却见他张大了嘴,脸色苍白,露出一副哀怜绝望的神情,仿佛遇见了什么极可怕的物事,明明是他遏制了天乙道人,怎么会如此狼狈?
一怔之下,我这才发觉卫道士的双手并没有弯曲,而是直挺挺的贴在天乙道人的脖颈上,似乎天乙道人的体内有一种强大的引力把卫道士的双手吸住了,相反倒是卫道士百般挣扎不脱,脸上已惊得毫无血色。
一道绿光从卫道士的双手处突然亮起,绿色的光芒犹如波浪般在他的身体上蔓延开来,几乎在一刹那间,卫道士已变成了一具白骨嶙峋的骷髅!
死灵之光!我大惊之下,连忙向后退去,耳边只听得一阵“嘿嘿”的冷笑声,眼前的天乙道人已在地面上翻身坐起,他推开压在身上的骷髅,身体一节节舒展。犹如竹节虫一般向上蠕动,刚才的冷笑声就是发自他正在蠕动的身躯中。
天乙道人傲然站了起来,他左右睥睨了地洞一会,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的脸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仿佛多了一副阴鸷的神情,这张阴冷的脸向我看了过来,我心中一凉,不自禁地又后退了一步,他们灵宝三奇精的是奇门法术,天乙道人怎么学会了茅山宗的化尸控尸大法?这种邪术我只在道妖手里见到过,现在突然在地洞中看到天乙道人使用,脊背上不觉一阵发凉,心中又惊又疑。
“你,你怎么学会了茅山宗的邪术?”
天乙道人愣了一下,他瞪视着我,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你也是茅山宗人,如何把茅山术法视为邪术?当真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这姓卫的小子几次欲置我于死地,我杀掉他,不过是自卫罢了,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他看着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的术法应该是茅山旁系,但既非丹鼎,也不是符箓正脉,怎会在短时间里进境神速,较茅山正宗更为高深,难道另有一番奇遇?”
自打和灵宝三奇在山西相遇,几个人不打不相识,也算成了莫逆之交。但从没有见过天乙道人有如此怪异的举止,这三个师兄弟中,天乙道人虽然也沾染了长白山参客粗豪的习气,但他行事缜密,若论起心机和江湖经验,我和张铁嘴都远不及他,怎么却有点神志不清,说话也有点颠三倒四了?他们灵宝三奇一向对茅山道术不屑一顾,今天怎么一反常态,替对方吹捧起来?
他的声音依然是天乙道人的声音,应该没有被什么肮脏的东西附体,可能只是被一连串的诡异情形弄得思维紧张而已,这地洞里的已经不能按常理来揣度了,有许多景象都突然间消失了,仿佛它们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在我的面前,只有横立在身旁的尸塔、脚下缓缓流动的黑水,一具幽光下泛着惨白的骷髅,还有一个满脸阴森的天乙道人,那些成群的蚊虫却凭空消失了,。
但我知道,它们一定真正存在过,就像刚才死而复生的地丙道人,也决不只是自己的幻觉一样。我不理会天乙道人的问话,纵身赶到地丙道人的影像消失的的地方,一看之下,心中大震,原来那处水面和其他地方的水色截然不同,水面下似乎有一点一点耀眼的白光,这些白光异乎寻常,好似黑夜中闪烁的星星,一会即灭而别处又生,流光溢彩,但只有对着水面直视才能够看到。
地洞幽暗无光。可以断定这不是水波反射的光线,那这些耀眼的白光又从何而来呢?天乙道人也赶了过来,他看见水面下闪现的白光,又俯下身仔细地看了看,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正要问他有什么发现,却听得
“扑通”一声,天乙道人竟不顾一切的跳进了水中!
我大吃一惊,那些黑水犹如油脂,流速缓慢,分不清有毒没毒,想不到天乙道人行事会如此莽撞,这时眼见黑水的水面自里向外泛出了一团水花,天乙道人已经不见,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生平最怕的就是游水了,冲着水花泛起的水面就跳了下去,刚跳下水中时候,脚底似乎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人体,想来便是天乙道人无疑,惊喜之下,脚底发力,想把天乙道人挑出水面上,不料刚一发力,突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流沙形成的陷阱中,一蹬之下,全身都被沉甸甸的泥沙裹住,这些泥沙呈螺旋形运转,一时间身形飞旋着向下面坠落,眼前一黑,浑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眼帘处满是红红的一片,睁开眼看时,一颗心差点吓得跳出腔子来,眼前一张胡子拉碴的阔脸急切的看着我。正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地丙道人!但这张脸上显露出的眼神却是发自内心的关怀,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这是作伪作不出来的,地丙道人果如我先前所料,并非死而复生,而是根本就没有死亡!
更让我吃惊地是,这片黑水的下方竟然是别有洞天,这里是一处奇怪的洞穴,说它奇怪,是因为洞穴的上方十分亮堂,极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而水晶的上方竟是一层极深的湖水,阳光透过湖水,直射在底部的巨大水晶上,映得整个洞穴一片光亮。
地丙道人见我醒来,又惊又喜,笑道:“道爷在地洞口跌落时,一眼便认出这黑色的水面有问题,奋不顾身的跳下来看,果然是大有古怪,哈哈,怎么小师父这么久才来?天乙师兄虽然来迟,终究也比小师父先到一步,嘿嘿,新茅山术法虽然高深,对局势方位的判断却不及我们奇门了。”
他洋洋得意,伸手指指不远处有几块巨石凸起的地方,只见天乙道人背对着我们,他微微弓腰,似乎正在察看地宫里的情形,看来这这处水面下的洞中之洞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站起身,伸手抓住地丙道人的手,触手温热粗糙,他果真是一个活体!这样看来,天乙道人最初扼死的僵尸自然不会是地丙道人,虽然那长长的毛发下露出的确是地丙道人的面目,但人的面貌本就有许多办法可以伪装,可以轻易地瞒过别人的眼目,有易容术,有障眼法,更上等的据说是分身变化术,以形化意,以心化形,能够以人身而任意变化成任何形状,那已经是接近传说中的神仙了,古往今来的修道士还没有听说谁能修行到那般境界。那又是谁,要刻意伪装成地丙道人的模样?
还有,地丙道人的话未免显得太过夸张,我们跳进来时眼前漆黑一片,可以想见最初的地洞里并没有亮光,地丙道人怎会一眼认出这处阴旋水砂的水面?要知道阴旋水砂指的是极凶之地,葬于此处的尸身常成为“游尸”或“游棺”,
世间高明的堪舆大师很少有人能于千龙万脉中辨认出这种风水,更何况地丙道人这等粗蠢之人?他学的奇门遁甲术法虽含有堪舆术语,其实和堪舆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地丙道人如不是故意撒谎,那就是他误打误撞,居然十分巧合的跌入这处黑水之下。
地丙道人见我说他撒谎,急得瞪大双眼,连连摇头说,“我们灵宝三奇威震长白山一带,凭的是啥?一是行侠仗义,杀富济贫,二是言出必践,从不说谎;我从地宫跌下来时,脑子中稀里糊涂,但眼中所见,确是只有这一处黑水,其他的委实不曾见到,咦,难道你们看到的情形和我并不一样?”
我把自己在地洞的所见告诉了地丙道人,地丙道人听得目瞪口呆,说,“怪不得你们好久才找到这里,原来地洞里另有古怪,奶奶个熊,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化作本道爷的模样?”
地丙道人的话音刚落,地宫中突然传来天乙道人的一声惊叫,两个人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有几道青蓝色的光晕已罩住了天乙道人的身形。
我和地丙道人急忙赶过去,天乙道人已跪在地上,数道青蓝色的光就发自他面前的巨石中,纵横交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圈,光圈中,天乙道人的脸上青蓝一片,配着他原本就阴鸷的神情,活像一个极恐怖的死人!
地丙道人惊叫了一声,他兄弟情深,纵身就要闯进光圈,我连忙把他拉住,眼前的情景非同寻常,不得有丝毫莽撞。从天乙道人的举止来看,他似乎并不是被光圈困住,而是在举行一种奇怪的祭祀仪式,这几块巨石的排列形式也极其眼熟,我心中大跳了一下,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天乙道人的双手交叉在头顶,左手握成拳头,紧抵在张开的右手掌中,我心中起疑,这是茅山道士特有的稽首礼,是茅山宗晚辈叩见长辈时表示恭敬的手势,天乙道人从何学来?我看了看身旁的地丙道人,却见他张大了嘴巴,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巨大的光圈如霓虹般变幻不定,越来越淡,终于全部消失了,我和地丙道人几乎同时揉了揉眼睛,眼前一花,石阵中出现了一具玲珑剔透的白棺,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静静地躺在里面,面目如生,好像刚刚睡熟一般,他头顶儒士的方巾,身上却穿着一袭青色的道袍,脚部位置散落着几本簿册,应该是入殓时候的殉葬品,这具尸体的衣着打扮虽然不伦不类,但却是明显的明代衣冠。
我一看见白棺,突然想起张铁嘴当年在黄河中遇见的那副白棺材,脑中顿时“轰”地一声,刹那间灵台变得一片清明,眼前这些巨石的排列方式,可不就是我和张铁嘴当初在华山脚下的一个小村里见过的铁围石阵?只不过这里的石块更加巨大而已,但既为铁围石阵,效用自然相同,都是为锁魂聚魂,想不到在这个丹宗的丹洞里,居然会出现符箓派才有的聚魂阵法,只不过聚魂法术对茅山丹宗并无益处,不知道这套阵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天乙道人跪在地上,他的双手仍然交叉在头顶,但他的眼神中充满的不是虔诚,而是一种极度可怕的荼毒之意!
我打了一个寒颤,天乙道人怎会有这般可怕的眼神?地丙道人也感觉到不对,他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师兄,你,你怎么……”
一言未了,天乙道人突然大喝一声,他纵身跃起,半空中犹若鹰攫,伸手便向地丙道人的胸口抓去
。
第八十三章 白棺再现(中)
第八十三章白棺再现(中)
天乙道人出手形如鬼魅。我虽然早有准备,急切间也只来得及推了一下地丙道人,只听“嗤拉“一声响,地丙道人的道袍已被撕裂,不过也幸亏我这奋力一推,地丙道人才避开了这一抓的开膛破腹之灾。
地丙在鬼门关前打了个来回,脸上已是一片惨白,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师兄竟会向自己下手,一时惊得呆住了,天乙道人一抓落空,看也不看我们,转身便向石阵中的白棺材抓去。
“喀”地一声瘆人的声响,天乙道人狂吼了一声,他按在棺盖上的右手五指已寸寸断裂,指缝间喷涌出来的并不是鲜血,而是地洞里黑色的污水!
污水流在白棺的表面上,非木非玉的棺体如海绵把它们吸收殆尽,天乙道人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他极力挣扎着想脱离棺材,白棺里却似有一种强大的引力把他吸住,白棺已不再是海绵。而是附着在他的手指上,如水蛭吸血般贪婪地吸取着他体内的血液,我和地丙道人甚至听得到吸血时发出的“汩汩”声,血液迅速失去,天乙道人的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他抬起头来,望向我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怜绝望。
同样的眼神我曾在卫道士的眼睛里见到过,那是卫道士被天乙道人吸住时的垂死神情,想不到天理昭彰,同样的报应会这样快地出现在天乙道人身上,我心中一寒,正要想个万全的解救法儿,一旁的地丙道人忽然大吼一声,伸手抓住天乙道人的后背。
他的手刚一触及师兄的后背,身形便一个趔趄,向前便倒,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事不宜迟,我急伸出右手抓住地丙道人,一瞬间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引力传遍了自己的全身,左手已汇集起全身的炁气,全数击发在白棺材上。
“轰隆”一声巨响,那股强大的引力突然消失了,三个人骤然失去重心,齐齐向后面摔去。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又被地丙道人硕大的身躯砸了个正着,连受了两下重击。一时间头晕眼花,刚坐起身把地丙道人推开,突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上如被捆上了一道绳索,再也动弹不得。
向我们出手的竟然是天乙道人!他不知用什么手法把我们两人捆缚住,见我们已不再挣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对着空中做了个手势,施施然地走过来,蹲下身,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地丙道人看来也被一道无形的绳索捆缚住了,他又惊又怒,瞪眼看着眼前的天乙道人,天乙道人并不理睬他,只对着我笑道:“小子擒住几个不成器的后辈,就以为能参破我们丹宗的秘密了么?嘿嘿,千里迢迢,你来到老夫这里,可是为了那块千年玉石吗?”
他的声音和神态完全变了,我听到他提到玉石,全身一震。惊道:“你,你是陶诘老道士?”
天乙道人“嘿嘿”一阵冷笑,算是默认,我心中暗骂自己粗蠢,这冷笑声如此熟悉,自己却没有始终没有想到这陶诘老道士,其实从卫道士的话里我已知道这里是陶家的丹室,自己又专为玉石阴魂而来,早就应该想到这个老道士了,只不过卫道士当初说自己的师父避祸离家,我在丹房里又遇见了他们的什么少主,所以就没朝陶诘道士的身上联想罢了,想不到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竟被这老道士以诡计擒住,陶诘道士惯会障眼法,我们在地洞中看到的一切,只怕都是被障眼法蒙蔽后的假象。
天乙道人看着我,眼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讥绡之意。“想不到茅山的旁系术法会如此高深,竟能助我脱离精魅的控制,当真是天外有天啊,佩服佩服!只是你这小子术法虽有进步,心性修为却差了太多,你抱着老夫四处奔走,老夫若有加害之心,只怕你早已遭了暗算,嘿嘿,老夫附了这道人之体,却不肯附在你的身上,那也算聊表故人之情了。”
我也冷笑了几声。“事实并非如此吧?小子已修成离体元神,等闲的宵小之辈如何能够附体?嘿嘿,阁下不敢以本来面目示人,反而以劫人魂魄为得意,莫非炼丹不成,反成了亡灵之身?”
天乙道人脸色变了,他愣怔了一会,忽然踢了我一脚,怒道:“不错,老夫骨肉销融,全是拜你那见鬼的千年玉石所致,魂魄拘泥在这不见天日的玄阴洞中,附着在玄阴尸内,两年来受尽百般苦楚,那当真是比重入轮回还要难受。”
“老夫合丹鼎符箓之功,已修成体内元神,只需与千年阴丹配合,即可在体内结出仙胎,成就无上仙体,只可惜造化弄人,一个不慎,反堕入无极深渊,唉。世事无常,还是各安天命才是道法自然的道理。”天乙道人,现在应改为陶诘道士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沮丧的神情,连连摇头。
害人不成反害己,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事到如今,我倒是镇静下来,心里面隐隐地还多了一份惊喜,踏破铁鞋无觅处,要不是误打误撞地进入这个地洞,怎能找到这个神出鬼没的老道士?我心中高兴。笑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强夺我那块千年玉石,亏心至极,自然要遭到天谴,常言说,自作孽,不可活,老天爷也没有法子,哈哈哈。”
“那块玉石于你有害无益,原来你并不明白其中道理,怪不得你至今对老夫心存怨愤。”陶诘道士沉默了一会,摇头说:“玉石内含有千年阴魂,实为至阴至险之物,老夫当年在珠宝市场,一眼便认出你被阴气缠绕,你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不懂外物为用的外丹术法,受了这等玄阴之气,只怕早晚形神俱废,是老夫慈悲为怀,替你收下了这等阴物,你不知感谢,怎么反怪起老夫来了?”
“莫非你已练成了千年阴丹?”我惊得目瞪口呆,暗自叫苦不迭,自己千辛万苦来秣陵,怕的就是被陶诘老道捷足先登,把那块玉石练成金丹后先行吞服。师兄张铁嘴曾经说过,吞食千年阴丹会化成玄阴之体,玄阴之体鬼也,瞧这陶诘老道现下的情形,纵然不是什么鬼魂,只怕也差不多了。
陶诘道士神色更显沮丧。冶炼阴丹需要抽魂离魄,你以为像炼制寻常外丹那般容易么?“老夫若练成阴丹,此时早已成就仙体,怎会失却形骸。困在这玄阴洞中不见天日?你这小子脑筋不清,考虑事情糊里糊涂。”
“玉石还在你手里?”我心中大喜,也顾不得陶诘道士的讥讽,连忙说:“阴丹既然不易冶炼,不如就还给小子便了,何况就算练成阴丹,老道长这身体好像……好像也是无用了,不瞒道长说,小子今番正是为那块玉石而来,还望老道长看在故人情分上,嘿嘿,那个物归原主。”
“玉石若在老夫手中,老夫又怎会练不成阴丹?”陶诘道士冷笑道:“抽魂离魄虽难,但老夫已参透丹鼎符箓之秘,假以时日,未必便不能涂火成功,只可惜眼看要大功告成之际,却遇到劫夺玉石的对头,终究功亏一篑。”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起来,一种压抑不住的悲伤似乎正从他的灵魂深处弥漫,“那对头术法高强,老夫斗他不过,只好将玉石藏入自家体内,不料那千年阴魂在体内却无法控制,骨骼肌肉遭致玄阴之气销蚀,竟失去了自身的本来面目,唉,生出欲望,必然受欲望之累,老夫受了这生死轮回,也是自己生平不能清修,一心妄想成仙的果报。”
“有了刻意成仙的念头,未免便着了贪欲。世人求仙不成,便是因为求仙心切,结果往往着了形相,反而忘记了成仙之本,正所谓舍本求末,买椟还珠。老夫失却形相,也是着了形相之报,因果报应,倒也怨不得他人。”
我听得也是汗水潸潸,不用说,陶诘道士口中的对头定是那个姓邓的道士无疑,想起当初在华山山谷曾和邓法师谈起千年玉石的事情,不禁心下大悔,自己出言不慎,招致玉石被那邓法师夺去,他抢夺玉石,又劫掳师兄张铁嘴的魂魄,对我来说,难道不也是一种因果报应?
陶诘老道的眼光慢慢转向白色的棺材,他盯着棺材中的老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悲悯,悲悯之色一瞬即逝,他叹息一声,转头对我说道:“玉石虽然不在老夫这里,却也不曾失落在对头手中,至于现在何处,嘿嘿,老夫也是不得而知,不过这块玉石对你实有害处,你为何非要几次三番寻求?其中原因,不知你能否见告?”
我对陶诘道士的话并不十分相信,当下也不愿把张铁嘴元神被掳之事告诉他,只笑道:“玉石既然不在这里,那我们也不愿久留了,你把我们捆缚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难道你在地洞中寂寞,要我们陪伴你么?”
陶诘道士苦笑了一下,他伸手指向我的身旁,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地丙道人已经不见了,地面上多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他的一张脸上满是皱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张开的嘴不住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难道是白棺中的老者乍尸了?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定睛再看时,心中更是惊疑不定,眼前这老人虽然年迈,但他的眉眼依稀竟是地丙道人的模样!
这一惊非同小可,短短的时间里,地丙道人一个龙精虎猛的汉子,怎会突然变得这般老朽?这一瞬间我转过了许多念头,小时候听说过许多关于仙人的传说,相传“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后来在全民爱科学的时候,也学了点科学幻想类的知识,知道一些时间和空间并不同步的浅显道理,虽然似是而非,但在同一车间的钳工里我在修习天书的时候,就和张铁嘴闲谈过,说这世上或许真存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山洞、地宫、海上仙山,里面更或许会住着一些长生不老的地仙,
张铁嘴对这类话题最感兴趣,他说咱们辛辛苦苦修习天书,所为何来?自然也是要成为神仙。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哥俩出身微贱,功名利禄那是指望不上了,但凭着天赐奇书的因缘,只要哥俩自身努力,说不定能够超凡入圣,修得不死之身,至不济也能百病不生,益寿延年,比那俗世里争权夺利要好上许多,神仙之有无,道德之幽玄,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哉,世人只知道这是封建迷信,哪里知道其中大有文章。
张铁嘴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还讲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张铁嘴年轻时候,因为成分不好,无缘当民兵,但他对做一名民兵最是羡慕,农闲时节常到村里的民兵连部去玩耍,那时人们的警惕性都非常高,村里的民兵连长对他这样潜在的阶级敌人自然不怎么放心,从来不肯让张铁嘴碰一下枪。
第八十四章 白棺再现(下)
第八十四章白棺再现(下)
张铁嘴那时还是一个干活出力、思想上进的好青年。远不象后来那样游手好闲,所以他对民兵连长的偏见很不高兴,暗自琢磨着要捉弄捉弄连长,出一出心中闷气。他是小孩心性,晚上便思量到民兵连长家扔石头,吓他一吓,也是合该有事,坏事没做成,反让他遇见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天晚上张铁嘴为了壮胆,先喝了一点酒,他的酒量甚浅,两杯酒下肚就有点醉眼朦胧,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民兵连长家里时,发现民兵连长的家门紧锁着,张铁嘴当时就感到奇怪,时值深夜,这老小子不在家里,能到哪里去了呢?
民兵连长不在家,张铁嘴失去了发泄目标,他这时候酒有点醒了,胆子也有点变小,冷风一吹,缩头缩脑地便想回家去,正在这时,他的眼前红光一闪,一瞥眼间似乎有个人在前面晃晃悠悠地向村外走,再看那背影依稀就像民兵连长。张铁嘴连忙悄悄地跟在人影的身后,他这时倒不是想报复民兵连长,而是感到好生奇怪,这么晚了,民兵连长到村外干什么?
其时已是下半夜,一轮下弦月正挂在西南方的天空上,云气如鳞,明天又是个起大风的天气,张铁嘴没有什么跟踪经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越来越近,看着到了村外的一片小树林边缘,不知怎的,那民兵连长猛然回过头来,两个人险些碰了个照面,张铁嘴出奇不意,吓得差点惊叫出来,谁知那民兵连长眼睛虽直勾勾地看着张铁嘴,却全然恍如未见,他看了看张铁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转身慢慢地走进树林中去了。
张铁嘴只觉得心惊胆颤,民兵连长对他鄙夷不屑的神情他见得多了,但从来没有今天晚上这样让他感到可怕,他不知道民兵连长是不是看清了自己,又不敢尾随进去,只好呆在树林外面傻等,至于究竟在等什么。按张铁嘴自己后来的话说,“当时脑子里只剩下连长那张阴森可怕的脸,光知道害怕,哪里还知道其他?”。
也不知等了多久,始终不见民兵连长走出来,张铁嘴这时已经镇静下来,这片野生的小树林很偏僻,村人们很少来,张铁嘴自己就从没来过,他镇静下来后,心中忽然一动,这民兵连长白天道貌岸然,晚上行事却鬼鬼祟祟,莫非他在小树林里偷藏了村里的什么公物?想到自己无意中竟为生产队立了个大功,张铁嘴心中一振,他偷偷地趸进小树林,满拟能抓住民兵连长的现行,人赃并获,谁知一看之下,
张铁嘴只惊得“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小树林正中是一株大树。粗壮的树干上悬挂着一个人影,不是民兵连长是谁?张铁嘴万没想到民兵连长竟是为寻死而来,当下也不敢过去细看,转身就往自家里狂奔,他一口气奔到家里,由于又惊又吓,害了一场大病。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等张铁嘴病好后,并没有听见关于民兵连长吊死的传闻,民兵连长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每见到张铁嘴到连部去,仍然提防着他,吩咐民兵们小心看好枪支,别被成分不好的人摸去搞破坏。张铁嘴自己也糊涂了,莫非那天晚上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恶梦?但自己却是真真切切生了一场大病,又该怎么解释呢?他有时到小树林里去勘察,发现小树林中间果真有一棵粗壮的大树,思前想后,心中愈发糊涂。
这样过了大约两个月的功夫,民兵连长突然死在了小树林里,他被几个玩耍的孩子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像一条风干的咸鱼一般吊挂在林中的一棵大树上,双睛突出,脸色青蓝,把孩子们吓得不轻,有几个孩子回家就发起了高烧,张铁嘴听说后大吃一惊,他飞跑去小树林看,只见有几个孩子被吓掉魂的人家正在小树林里烧草纸招魂,张铁嘴成分不好,他不敢把自己遇见的奇事对外宣讲。只好强自压抑在心里,民兵连长最后被认定为畏罪自杀,至于自杀的原因大家谁也不关心,事情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
但这件事情在张铁嘴的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阴影。自己在两个月前就亲眼目睹了民兵连长的死亡,这又该怎么解释呢?他以后无意中得到天书,之所以立刻沉湎其中,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张铁嘴后来自鸣得意地对我说,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他当年能够探知未来,说不定本就是生成的仙体,又或是星宿转世,特地下凡给世人指点迷津。
张铁嘴此话纯属玩笑,他自己也根本不会当真,世上哪里有生成的仙体?“人事有代谢,往来有古今”,就连自身的性命,也没有几人能够尽享天寿,寿终正寝,只有依靠道术的不传之秘,修身养性。庶几可以逆天而为,达到延寿长生的目的。延寿长生,在道家是指突破天寿的极限,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长生,卢生在天书上感慨说:“世之人有天寿为60岁者,年过古稀即可谓长生,有天寿为120岁者,颐背之年可谓夭折,是故存亡终始,虽为天理,然世间变化万品。不可以一断之也。”
“谓有始必有终,而天地无穷焉,谓夏必长,而荠麦枯焉,谓冬必凋,而竹柏茂焉,谓生必死,而龟鹤长存焉。”
卢生在天书中曾根据自己的求仙经历,曾记述过一个奇怪的结论,“世人求仙不成,即谓世上无仙人,诚可谓短视也。夫稼穑犹有不收,商贩犹有不利,用兵犹或有不胜,况乎求仙之事哉?常人徒有好仙之名,而无修道之实,不得长生,无所怪也。”
“又有谓天地之间,目之所见,不曾见仙人,此亦为浅识之徒,拘俗守藏者耳。古今隐者圣人,皆不知所终,其间岂无真正仙人?
不见仙人,实因世人所谓“蓬莱”、“方丈”、“瀛洲”之流,非仙人之真正居所也。仙人者,绝于人境、不杂人居,亦非天上,其居之地,并非实有,亦非虚无,乃出有入无之境,虚实**之地,所谓清虚之境也,清虚之境,迥异人间,居之可以不生不死。永寿永昌。”
这段话太过莫名其妙,我和张铁嘴两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本来就不信仙人之事,说,先师这不是糊弄人吗,世上哪里有这种玄而又玄的地方?要是成仙后就与世隔绝玩失踪,这仙人还有个屁当头?古人云: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再说咱们成仙后还要提携后进呀,怎能只顾自己享受?吕纯阳还度化白牡丹呢,难道咱们为人民服务的觉悟,还不如千年前的古人吗?张铁嘴也是莫名其妙,他虽然对成仙之说坚信不疑,但他对仙人和仙人住处的理解,可是完全参照了神话传说,
仙人是“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无常殃”,仙境则是“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远不似卢生说的这样不可捉摸。不过他对先师卢生最是佩服,说我师之言岂有谬哉,咱们依照天书修成仙体,或可验证我师言下无虚。“依老夫看来,先师说的出有入无之境,虚实**之地并非无有,说不定当年村中的那片小树林就是那种清虚之境,树林中时间想必流逝极快,不然老夫以一介布衣之身,如何能够预见到未来之事?”
我嘲笑张铁嘴有些失心疯了,竟把幻想的事都当成了现实,平时算命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怎么看了几篇科幻文章,还要骗起自己来了?张铁嘴只当自己是信口开河,见我不相信,也是一笑了之,两人都没往心里去,想不到我今日所见的地宫景象,居然和平常的客观世界大相径庭,这处洞中之洞隐藏在地宫中的黑水之下,上方的地宫里已是黑暗无比,这居于其下的地洞怎会明亮如昼,竟能看见透射进来的阳光?还有,地丙道人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老化,难道这里的时间真的和外面不一样吗?
关于时空转换之事,我并不陌生,有些甚至还亲身经历过。我在镇岳宫做道士的时候,随了空禅师在玉井内学习术法,每逢夜晚,只须自镇岳宫门向台阶下走得数十步,即可进入玉井中,并非自井口进入,但当时只觉得时空转换之术,也不过是和自己修习过的挪移术法类似,压根没有和什么仙人之境联系在一起过,何况那处白莲玉井是客观存在,挪移术法转换的也是实实在在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而那些地方也不存这种时间倏忽变化的怪异景象。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除非这里真的是一处仙人居处的清虚之境,不然,怎会出现时间上的倏忽变化?地丙道人之所以在瞬间变得衰老,只是因为他无法适应清虚之境罢了,清虚之境乃神仙居所,地丙道人尚未修出离体元神,自然无法承受。
我以前虽然修习天书,但对神仙之说似信非信,并不象张铁嘴那般信奉热衷,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阴差阳错,居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传说中的仙境,心中不由得一阵兴奋,传闻居住在仙境之中,不必修行即可成就三患不至的仙人之身,因为“清虚之境,迥异人间不生不死,永寿永昌。”依我想来,这或许是由于仙境中的时间并不与外面的世界同步而已。
一念至此,兴奋之情突然消失,“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们在这里盘桓了这么长时间,外面岂不是过去了十年百年?任天庭早已作古不说,张铁嘴的身体只怕也已经烂得干净,这可大为糟糕。
第八十五章 锁魂尸
第八十五章锁魂尸
正在方寸大乱之际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喀喀”地开阖声,石阵中的那副白棺的棺盖缓缓地移动开了,棺中露出了一道缝隙,原来那副白棺如海绵般吸收了血液后,居然犹如一个活体般胀大了,棺盖滑落在地面上,棺中露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那老人栩栩如生,躺在棺底犹如熟睡一般。
衣衫遇见空气后迅速腐朽了,露出来一具白生生的肉体,看起来犹有弹性,陶诘道士嘿嘿冷笑,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狂喜之色,犹如一个饕餮之徒看见了美味佳肴一般,我愣了一下,这老道士怎会有这种诡异的眼神?正在惊疑,却见陶诘道士猛然跳到白棺前,伸手便向棺中的老人抓去!
“砰”地一声,陶诘道士的手臂被我硬生生挡开,他的身体凌空飞起,直直撞上了水晶般的壁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硕大的水晶般的顶部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清澈的水流直冲下来,地宫中顿时充满了哗哗的水流急溅声。
“你,你要做什么!?”陶诘道士怒吼了一声,他撞上壁顶,又堕落到地面上,一时挣扎不起,似乎受了颇重的内伤,我也呆了一呆,刚才我眼见陶诘道士神色不善,似乎要对棺中的老者不利,情急之下出手阻拦,并没有用上什么术法,想不到竟会产生这么大的威力,一时间也是莫名其妙。
我虽然不认识棺中的老者是谁,但那副白棺却让我心生亲近,冥冥中好像有一种相互间甚为熟悉的感觉,隐约在哪里见过,似乎是童年时侯的记忆,又似乎是在前世中相识相知的伙伴,这种感觉若有若无,但却割舍不断,眼见陶诘道士要对白棺不利,忍不住便生出了护卫之意。
一转眼的功夫,地宫里的积水已淹过了头顶,我本就不会游泳,手忙脚乱地浮出水面时。只见顶部的水晶发出啪啪地声音,在水流的冲击下不住崩裂,不时有碎裂的巨块从头顶跌落,眼看就要被水流冲破,我心中暗自叫苦,一转眼看见地丙道人正在水面上载浮载沉,连忙游过去把他抓住。
巨大的水晶顶部终于完全碎裂,一股强大的水流直冲下来,巨大的冲击力把我和地丙道人紧紧挤压在水底,眼前突然一暗,额角上已重重地碰在了一块巨石上。
我忍住疼痛,右手用力抓住巨石,左手紧抓住地丙道人的背部,两人在急湍的地下暗流里就像暴风中的两片树叶,好在只是一瞬儿工夫,水下的急流就不见了,水势平缓,想来整个地宫已经完全被水湮没了。刚才被水流冲到水底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陶诘道士盘坐在白棺中,洞口处水流急泄下来,那副诡异的白棺竟逆水而上。向出口处急冲而去!
水势平缓,我松开巨石,两人的身体借着水的浮力缓缓上升,等浮上水面后,眼前的情景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我本来以为地洞的上方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湖泊,现在才发现不过是一个稍大些的水塘,水塘呈三角形,由于出现了地漏,四周呈露出新鲜的的泥壁,水塘的水位已经下降了好多,看上去简直成了一处大水坑,那副白棺就停泊在不远处三角型水塘的一个角落里,陶诘老道士正从棺中向外爬出。
我拖着地丙道人,好不容易爬上就近的岸边,两个人躺在水退后的泥地上不住喘息。虽然莫名其妙的在这里经历了一番生死轮回,但总算逃出了生天,也算是大难不死,我勉强坐起身来,瞧了瞧身边的地丙道人,只见他昏睡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他现在确乎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了,须发苍白,满脸都是皱纹。
闭上眼睛,我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冲出水面后,我已经知道地宫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仙境,它居于水塘下面,只是一个人造的环境,从水塘的周边环境来看,这处水塘只怕也是有人刻意建造的人工池塘。
水塘的泥壁是一层层坚硬的夯土,塘水清澈,但周边寸草不生。水里也没有鱼类,看来建造者不愿意让后人靠近这处水塘,故意开挖成三角形状,显然是利用村民们的迷信,因为三角水塘在风水里是极不吉利的死地,很少人愿意接近,至于塘水无鱼,道理也极简单,建造者只需在塘底铺上一层砒霜就可以了。
当初的建造者如此处心积虑,自然是要隐藏什么重要的秘密,水塘的下面是盛放白棺的地洞,建造目的应该和白棺有关,我想起张铁嘴当年在黄河口的奇遇,心里不禁又有些迷惑,这两副白棺能够逆水而上,似乎是由同一种材料做成,只是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身边传来“囊囊”的脚步声,我睁开眼睛,眼前是天乙道人(陶诘)那张阴沉的脸,他坐在我的对面,神色变幻不定,在他的身后,赫然是那副神秘莫测的白棺。
我站起身来,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副白棺。从材质和颜色上看,似乎是一种由糯米汁石灰调和的白膏泥烧制成的白瓷,因为白膏泥有很强的防腐性和封闭性,古人常常用白膏泥作为墓葬的封泥,但白膏泥虽能防水防渗。并不能保护尸体不朽,况且白瓷是易碎的物品,从这一点上看,白棺的材质又不会是瓷,白棺的盖板已经丢失在地洞中了,敞开的白棺内,须发斑白的老者静静地躺在里面,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没有丝毫变化,肌肤润泽,脸色红润,宛如睡熟一般。倒是里面原有的几本书籍已经变成了粉末,在白棺的底部堆积成一团灰色的阴影。
大凡年代久远的古尸,一旦接触到新鲜的空气就会迅速腐朽,除非是一种被称作“尸魅”的锁魂尸才不惧空气流通。这种锁魂尸所以不会被氧化,据说是因为尸体在下葬以前就被锁住了魂魄,或者本身就是因锁魂而死的尸体,两者的区别是,前者会随着锁魂术效力的减弱而逐渐衰朽,尸身的水分会慢慢地流出,在体外形成一种润含着魂魄碎片的暗红色棺液,这种棺液性质至阴,不但能够延缓尸身的朽烂过程,还能做燃料使用,以前的古代大墓常常用来制作长明灯,相传能千年不灭,不过棺液虽能延缓朽烂,终究不能持久,尸身也早晚会化为乌有;而后者的尸身则不会随着时间朽烂,尸身的毛发趾甲还会继续生长,如果是被锁魂而死的儿童尸身,还能够生长成成年模样,称为“尸魅”,无知的盗墓贼遇见这种尸魅最是凶险不过,常常会被抓作锁魂尸的替身,而尸魅则会附体在盗墓贼的身上,回流到社会上兴风作浪。以前的人们对这两种锁魂尸分辨不清,一概称之为尸魅,其实两者制作的动机完全不同,就其危害性来说也完全不一样。
死后的尸体被锁住魂魄,是因为古人相信灵魂不灭,只要能保持尸身不朽,就能够死后还魂,在某一天早晨被外力唤醒,重新回到生前最为依恋的大千世界,这类锁魂尸并无危害,而生前即被锁魂的尸体则是被有法术的人刻意陷害,魂魄拘泥于死体中不得而出。葬于地下历久不见天日,其情形凄惨恐怖可知。我国的迷信传说,枉屈难伸的死者,往往会化为厉鬼,入夜就追魂索命,其实所谓厉鬼,多数就是这类锁魂尸,南方尤其是两广一带传说的“摄青鬼”,借尸还魂,看见生人出现就紧紧缠身,也是这一类东西。
这类锁魂尸中,间或也有一些特例。一些大病不治的患者,幻想在来世能够有药物拯救,生前便请有法力的术士锁住自己的魂魄,以求得死后的尸身不朽。这些锁魂尸的记载,在天书秘术中的《葬经》篇可以找到,因为这两类锁魂尸都只有深喑锁魂控魄的茅山宗术师才能制作出来,所以卢生在天书中略有描述,不过卢生虽有记载,其本人却对锁魂术法极为愤恨,“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大限既终,必有合有离,作锁魂尸以充借尸还魂之效,是术士无良,情殊可恨。”他不在天书《术法》篇中记载,而在《葬经》中提及,就是为了杜绝这种害人术法的流传。
我想起卫道士告诉我的关于丹宗的来历,这时已经对地洞的用途和棺中的古尸来历有了隐约的猜想。我和天乙、地丙道人跳进去的那个巨大的地洞,原先应该是茅山符箓宗的养尸地,后来却被丹宗开辟成开炉炼丹的地方,炼丹的地方需要洁净,养尸地极其不洁,这种违反常理的做法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不过若是和这白棺中的古尸联系起来,真相就昭然若揭了。古尸的衣冠虽在棺盖打开时风化成尘,但先前所见确是明代衣冠,联想起地洞的来历,这古尸不是别人,正是最早发现这个地洞,屠戮清兵、以魂魄入丹的茅山丹宗的中兴人物-孙祖!
他学究天人,对符箓宗的镇魂锁魄术法和丹宗的丹炉冶炼之技融会贯通,但最后只练出可以养颜驻寿的魄丹,自是大有不甘,待到老年天寿将尽时心中更是不平。他本是茅山宗世家,临终之际如何保持肉体不灭,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地洞中的盐渍之尸是被锁魂而死的清兵,这些清兵的魂魄被困在死体内经久难出,为整个地洞提供了连绵不绝的玄阴能量,而卫道士绑索的流浪汉子,甚至还有那个陶姓祖师费劲气力寻来的那些青蚊,不过是为他人作嫁,到最后都尽皆化为暗红色的棺液,保护白棺中的尸体不朽而已。
谁会想到,当年开启一代丹宗理论的孙祖师为追逐一个长生不死的幻梦,竟会把自己制作成一个阴森恐怖的锁魂之尸?
第八十六章 山娆
第八十六章山娆
那处地洞分魂裂魄。
难怪卫道士当初逡巡着不敢进入,而天乙道人的修力不足,两个人在里面难免魂消魄散之厄,只是这一切祸端,应该都是因眼前这个陶诘道士所起,他妄修丹鼎,又强抢千年阴丹,最后落得形销骨化的凄惨下场,但自作孽不可活,虽死犹有余辜,怪不得别人。
我抱起昏睡中的地丙道人,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陶诘道士。他虽然借得天乙道人的外形,又和借尸还魂的还魂尸有什么分别?传说还魂尸虽然还具有以前的意识,但性情喜怒无常,不可以常理揣度,与其相处实是非常危险。
耳边只听得一声叹息,叹息声来自陶诘道士,他的神情委顿,但眸子却变得精光四射,一如我当年在珠宝市场初遇他时的情景。
陶诘道士叹道。这道人已经魂飞魄散,老夫只是借得他的躯壳而已,却不是什么还魂尸,你又何必心怀疑虑?不过老夫枉修多年道行,却只为一己之私,反遭致形神分离,待得醒悟,悔之已晚,纵然除得三尸,也只能附体而生,和还魂尸原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我道家而言,疾病、衰老、死亡,称为外三患,彭踞、彭踬,彭跻三尸,称为内三患,内患不除,外患难消,所以欲做仙人,须要先除三尸,嘿嘿,老夫斩除三尸,却落得肉身寂灭的下场,纵然想有疾病、衰老、死亡的三患也不可得了,说起来老夫在地洞中附身于那些残尸中,荼毒之下早应打破这些贪嗔,不料直到最后才明白此中的道理。嘿嘿,想起来不由得好生惭愧。”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昔造诸恶业,皆由贪嗔痴,身语意所生,如今皆忏悔。痴迷于肉身成仙,不免为肉身所累,我们道家的长生不死之术,只怕并非如我辈所臆想的那样啊。”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我本来对成仙了道就不热衷,所谓仙人之说毕竟虚无飘渺,哪有世俗的生活来得实在?当下点头称是,说:“你这老道以前装神弄鬼,抢人财物,落得现在这般结局也算是因果报应,不过你现在浪子回头,说的话倒是大有道理。依小子想来,那些仙人传说,不过是骗取世人修道的鬼话,如何当得了真?你看小子并非道士,但一样也能修得元神离体。倒是那些好高骛远之徒,百尺竿头非要再进一步,结果弄巧成拙,修仙不成反堕了魔道鬼道。”
太常婆婆、道妖,眼前这陶诘道士,甚至还有张铁嘴,如果不是痴迷于修仙传说,又怎会落到如魔如鬼的境地?
陶诘道士黯然良久,摇头说道:“道家理论博大精深,其中岂有谬乎?后人不能领悟天机,却偏要妄加揣测,结果谬种流传,害人害己。越是聪慧之人,越是斟不破心中贪欲,修炼士修至一定境界,自认为已异于常人,此时眼见仙人路近,岂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不料贪嗔之下反沦为魔道,如此看来,道门修仙之说,倒不如佛家涅槃之理,不执著肉身,反倒更能断除生死,彼此相较,我茅山宗无论符箓还是丹术更是落了下乘。”
我以前听桀然禅师和无语禅师讲解佛门生死,心中一向不以为意,这时听自陶诘道士口中,心中却是一凛。当年修习天书的时候,张铁嘴对仙术最为热衷,只可惜天书中虽然极力宣讲“仙术可成”,却没有明确的术法记载,反而故弄玄虚。说:
“欲求仙者,当以忠孝和仁信为本,若德行不够,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这就有些封建lun理的味道了,我看了心中生厌,从此只学习一些术法,却不再相信什么仙术。就卢生著作天书的本意来说,似乎也对成仙之说并不热衷。他虽然鄙弃茅山宗镇尸灭煞之术,但他毕竟师从过茅山宗,修魂炼魄之道并没有脱离茅山宗的窠臼,只不过更加注重自身隐修,把一门阴森诡秘的法术转化为光明正大的道法而已。修炼固然可以长寿养生,高级一些的术士还能够修出阴灵,然而古往今来,最为高深的术士也只不过修到阳神离体,像张紫阳大师那样,修成本性灵光之境,再进一层的仙人之境却从未有人能够修至,那些道籍秘藏和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不过是一种查无实据的臆测而已。
现代哲学上有一句俗语:真理向前一步就是谬误,大抵可以说明道术和仙术之间的关系,就我和张铁嘴两个人的经历来说,道术实实在在。仙术却始终无从捞摸,我虽不至于怀疑它的真伪,但也不愿象张铁嘴那般深信不疑,只把它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目标罢了,成了固然欣喜,不成却也没有什么懊恼。
陶诘道士若有所思,他转过头看着白棺,又叹了一声道,昔年孙思邈《千金方》曾云:“德行不克,纵服玉液金丹未能长寿”,此言果然大有道理。并非封建lun理之论。“凡欲身之无病,必须先正其心”,造孽明庭,亏心暗室,则必“消福折寿”。试看古往今来的大奸巨恶,有几个能得正果善终?那些嗜欲无穷、恶迹昭彰之辈,纵然在饮食起居、医药卫生上费尽钱财下尽功夫,终究不得长寿。
“天地生万物,然“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天道无为的道理;顺物之则,缘理而动,不可以主观意愿去过度追求外物,这是人道无为的道理。呵呵,想不到我们茅山宗千百年来深研术法,原来不过是误入歧途,违了道法自然的道家根本。”
“越是聪慧练达之人,心中的贪欲越是炽热。其实咱们道家的长生贪欲,和世人的口腹之欲又有什么区别?老夫当年一意修习术法,为的只是修身养性,不料修到一定境界,却再也无法克制心中贪欲,为求得长生方术不择手段,甚至丧心病狂,却不知贪心起时便是仙道离时。以前老夫心怀悲愤,一直以为自己失却形骸是受邓师侄所累,却不知自己受贪欲之累,早已与仙道无缘。”
“丹家以服丹为求仙之径,相信丹之神力可以祛除体内三尸诸恶,
进而羽化成仙。我们茅山丹宗更发明魂魄炼丹之术,以为合符箓宗镇魂控魄之功,定能悟出更为便捷的修仙之路,但老夫依法练习,却始终无法成丹,心灰意懒之际,正要放弃这祖传秘法。也是机缘巧遇,竟从你那里求得千年至阴玉石,却不知邓师侄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突然前来作梗,老夫术法修为不足,敌他不过,只好重施开剥之术,将玉石埋藏在自家体内,嘿嘿,丧失形骸,这不正是贪欲之报么?”
他脸现微笑,低头看了我一眼,道:“那块玉石与你并无益处,又何必苦苦寻觅?心生贪欲,必受贪欲之累,你这小子还没有觉悟吗?”
我愣了一下,从话中听来,这陶诘道士似乎对我并没有敌意,当下把自己寻找千年阴丹的用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陶诘道士听了也是一怔,随即点头道,“阴丹为至阴之物,阴阳相济,或能解开你师兄元神之厄。”他沉思了一会,又笑道:“邓师侄果然神通广大,他封闭你师兄的元神,只怕也是迫使你前来寻找阴丹的吧,嘿嘿,他想要火中取栗,定然是不离你的左右,你这一路可有得苦头吃了。”
他笑了一会,慢慢转到白棺前,他凝视着棺内,脸色渐转郑重,他以晚辈的礼节拜了几拜,忽向我问道:“这棺中的老者,你可知是谁吗?”
“孙祖?”我在心中早已认定这位明代衣冠的古尸是丹宗孙祖的遗蜕,这时见到陶诘道士这般举动,心中更无怀疑。
不料陶诘道士摇头道:“既成丹药,何来孙祖?孙祖服食魄丹,早已身化山娆,不复为孙祖之体。山娆者,丹童也,后人得之,虽不能证得仙境,也可收益寿延年之效。”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地丙道人,“此人受棺液侵蚀,元气受损,生理机能衰变,但只要食得一片山娆,即可回复如昔,这个你倒不用担心。”
他把眼光从棺中的老者身上收回,慢慢地盘膝坐在地上,冲我笑道:“对了,你这小子要寻那块玉石,可到龙虎山中寻找,只是能否收回,可就看你的造化了。唉,老夫既然觉悟,又何必牵挂这些世俗小事,在红尘里苦苦恋栈?老夫去呀!”
他靠在白棺前,脸露笑容,身体突然变得僵硬,我想不到陶诘道士会说走就走,待得反应过来,老道士已经彻底消失了,棺前只留下天乙道人早已丧亡的躯体。
我曾在天书中知道山娆的存在,所谓山娆,在茅山秘术中又称尸瑞、丹童,是一种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的东西。据卢生在书中记载,北宋时茅山符箓宗的一位大宗师和宋太祖赵匡胤交情极好,赵匡胤即位后,符箓宗盛极一时,茅山道士登堂入室,俨然成为道家正宗。茅山宗感恩戴德之余,便幻想能让宋太祖长生不老,皇位永固,于是集众人之力制作尸瑞,据说居然获得了成功,正要进献之际,赵匡胤却在
“烛影斧声”后突然死亡,他的弟弟赵光义即宋太宗即位,符箓宗这下慌了手脚,急忙把好不容易制作出的山瑞毁尸灭迹,才算是逃过一难。
第八十七章 龙虎山
第八十七章龙虎山
白棺中的明代古尸是丹宗的一代大师孙祖。他临终时吞食大量的魄丹化成的山娆,功用和符箓宗制作的山娆一样,确能收到返老还童之效。其实所谓的返老还童,说穿了就是修补人体因衰老而逐渐衰减的元气,并恢复肉体的原有功能,并没有长生永寿之效,所以真正的修炼士不屑为之,倒是世俗之人最为热衷。古人认为“魂制精神,魄控肉体”,只是许多方术找不到魂魄合练的途径,或专注炼魂以求长生,或专注炼魄以求驻颜,像孙祖这样的茅山丹宗祖师并非不懂魂魄合练之道,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历尽艰辛最终练出的不过是可以养颜的魄丹,他临终时吞食魄丹化为山娆,或许是一种自我惩罚,又或许也是一种自我安慰而已,因为制作山娆是茅山符箓宗的不传之秘,只有符箓宗的大宗师自愿舍弃生命,并且还要合众人之力才能够制作成功。
我从孙祖的遗蜕中取下一小片尸蜡状的东西。背着地丙道人离开了这处水塘,临行前,我把天乙道人放入白棺,和棺中的古尸一起掩埋在远离水塘的一处山坡下。本来还打算重新到丹房里看看究竟,但走出水塘后才发现我们已到了一处平原地带,远远地只看见只栖霞山顶云雾缭绕,离我们已有数公里之远了,
一切就像梦一样虚幻,然而眼前天乙道人的坟墓和身体虚弱的地丙道人却又是那样真实。
在附近的一座小村落里,我向朴实的村民借来一瓶冷水,找了处偏僻的角落,把把那片尸娆喂服给地丙道人。古人认为千年朱鳖(据说千年以上的龟鳖会通体棕色)能够自行脱壳,其肉身亦呈棕色,只是不再在水下生活,而是常常活动于深山的洞穴中,称为山娆,吃了可以长生不老。有些修道士长生心切,又吃不得修炼之苦,妄想不劳而获,他们经年《于谦传》也有描写,许多士人以为灵异荒谬不足采信,但先师卢生在天书中却是深信不疑,不过他虽然相信山娆的存在,但并不相信是千年的朱鳖所化,“万物有灵,最灵莫过人类,养颜驻寿,最妙莫过精神”。他认为所谓山娆,多是道行高深的修道士临终时所化,这些修道士活着时养颜有术,死亡时驻魄有方,化成的尸娆的确能够养颜驻寿,但说是长生不老就荒诞不经了。卢生因而感叹道:“为方仙道,依于鬼神之事,异类相求,必然不知所终,须知世间灵异,不过魂魄二字。”“鬼神之事,终究虚幻”,他不信鬼神,我和张铁嘴也跟着不信,张铁嘴常说,我师之言岂有谬哉?魂魄之事,不着形相,却构成万物,无所不在,无所不容,就如咱们算面看相。虽然百无一验,但口诀云:“神足现于目,气足现于声,精足现于齿”,通过察看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大体也能估算出这人的状况来。
想起张铁嘴,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弯腰背起地丙道人。那片山娆果然有效,不过一刻工夫,地丙道人已恢复到旧时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加精健,只是他依然昏迷不醒,显然这种山娆只能修魄不能控魂,天书上的记载果然不错。
我来秣陵寻找炼丹的陶诘老道,是为了夺回那块从我手上失落的商羊玉石,只是夺回玉石的目的,已经不是解救封印在里面的千年阴魂,而是为了炼制千年阴丹,拯救张铁嘴的性命了。这些天四处奔波,几乎没有养性调息的时间,但在间隙里偶尔还能忆起自己最初的梦想,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又生些莫名感慨,一个人的一生,到底会由多少背离初衷的往事串织?怪不得古代先哲认为人的生命轨迹是一条曲线,当我们以为笔直地走在人生道路的时候,却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很多时候我已经有点明白桀然禅师“随缘任运”的道理了。
陶诘道士一心求仙,吞服玉石后却遭致骨肉消融,最终魂飞魄散。他放弃天乙道人的附体,也许是在最后时刻终于认识到即便能够附着人体,最终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他们茅山道士一生镇魂灭煞,最忌讳的就是死后被别人如法炮制,他散去魂魄,也算是随缘任运,真正得到了解脱。
但是随缘任运,生死关头却不能听天由命,何况那块玉石关连着张铁嘴的性命,前途再过凶险,自己决没有理由放弃。那块千年玉石炼制的阴丹可以修复元神,从陶诘道士的情形来看,确是有着类似功效,他能寄存在那处分魂裂魄的地洞中,和那块玉石一定不无干系,玉石尚且如此,炼制成阴丹后自然更有功效。
龙虎山是中国道教发祥地,位居道教名山之首,被誉为道教第一仙境。相传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此后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在龙虎山寻仙觅术,在道教里为正一教领袖,在世俗中位极人臣。颇像儒家中的孔子地位,形成文化史上世袭传承的“南张北孔”两大世家。不过张道陵虽为天师,其方术还是走的东汉末年黄巾起义领袖张角的路子,以符箓神水为主,至于所谓的“丹成龙虎现”,只是道家对内外丹成的通俗说法,后人穿凿成一龙一虎在山中呈现,实则是对术法称谓完全无知的表现。
我和地丙道人赶到龙虎山时,任天庭已经在山下的一家客栈里等了三天。在秣陵镇歇息的时候,我把自己赶往龙虎山的讯息用符纸告知了任天庭,龙虎山人海茫茫。要找到直比大海捞针,只有任天庭的占星术才能给我提供帮助。我虽然修习《璇玑罫》,但时日无久,又太过急功近利,只专注真炁的清修,对占星和风水穴脉的关系未能融会贯通,无法通过占星探知玉石的下落。
当天晚上,我和任天庭两人出外占星。任天庭第一次出远门,颇感新鲜,他知道所有费用都由我买单,心情大快这几天在客栈里大吃大喝之外,居然还托客栈老板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当成宝贝,非让地丙道人替他看守不可,地丙道人虽然不情不愿,但他拗不过任天庭,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夜晚的龙虎山寂静无人,远看去只能看见一片黑魆魆的山林,我们三人日里已对龙虎山的地形大致作了勘察,这里的游人并不多,山中的天师府早已破败,据说已被当成了学校,可惜里面并不学道术,其实从白天的景象来看,龙虎山的道教气息也若有若无,倒是周围的商铺林立,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商业气息非常浓厚,听客栈老板说,不久后天师府就要重建,龙虎山要开发成一个道教圣地,还要把跑到台湾的后代天师请回来,见他说得煞有介事,我和任天庭两个人都哑然失笑。
世人愚昧,情愿被表象所迷,所以才会有佛像膜拜,供奉祭祀之事。不通道之本源,就算重修千百座天师府又有何用?
子夜时分,我和任天庭到了金龙峰上,任天庭行起禹步,开始占星,他占的是物之精气,实则是望气术的一种。古人认为物之精气上达于天,这种看法是否科学尚待研究,但古代精通占星术的望气大师能够通过望气对应地上分野,判明某地的吉凶祸福,并能探察地下的宝藏,却不全是牵强附会的神话,最著名的“丰城剑气”就是其中一个事例。
《晋书.张华传》有详细记载:西晋初年,东吴尚未灭亡,二十八宿的斗、牛两宿之间常有紫气,斗、牛之宿对应的分野正是吴越,许多方士认为那是东吴的王气还很强的征兆,但不久东吴被灭,那道紫气却更加充盈。
张华听说豫章人雷焕精通占星之术,就暗地里向他请教,雷焕说紫气是“宝剑之精上彻于天”的缘故,具体地点在豫章丰城县,张华就任命雷焕为丰城县令,在县监狱房基下掘地四丈余,得一石函,内有双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是我国最为有名的两把宝剑,当天晚上,斗牛之间的紫气就消失了,所以后来又有唐人王勃“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之句,说的就是这件事。
任天庭占星完毕,星光下只见他满脸惊奇,龙虎山金玉之气虽多,但多数集中在仙水岩的崖墓群中,并不作长距离移动,显然不是那块千年玉石,任天庭沉吟半天,说,莫非携带玉石之人并没有来这龙虎山?那陶诘老道随口胡说,咱们可上了他一个大当。
我想起陶诘道士自散魂魄时的情形,不禁摇了摇头。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陶诘道士既已顿悟,又怎会故意谎言欺骗?他说玉石到了龙虎山一带,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之所以找不到,极可能是携玉之人行止诡秘,当然也说不定是任天庭的占星术出现了问题。
任天庭听我怀疑他的术法,神情有些恼怒,他歪头想了想,说:“老朽的占星术修自远古璇玑,自然是博大精深,不过《璇玑罫》看的是大风水,占的是人间祸福,怎会在这等小事上下功夫?纵然是金石望气,也是占算世间罕有的奇珍异宝,你那千年玉石算什么宝贝?”
他唠叨了一会,又问起陶诘道士的详细情形,冷笑道:“茅山术法镇尸灭煞也就罢了,还要幻想长生,当真是缘木求鱼,丹宗以魂魄炼制丹药,本就是荼毒生灵,大违道家慈悲之理,落得灰飞湮灭那叫自作孽不可活,那个孙祖更是可笑,他把自家肉身化为尸娆,学唐僧肉么?”
我心中焦急,一时无暇理会任天庭对茅山宗的嘲笑,说道:“老任你出身不好,当然理解不了孙祖舍身为人的高尚情怀,这个咱们先不去说它。如今之事,还是尽快找到那块玉石为正经,你的占星术既然精深无比,怎么连块玉石也找不到?找不到玉石,我那师兄张铁嘴可是大大不妙。”
“你那师兄也是咎由自取,一个穷算命的,学了点三脚猫的术法,就想得道成仙,这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么?”任天庭不怪自己占不到玉石的下落,反怪起张铁嘴来。“德行不修,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你那师兄平日算命骗人,又贪恋财物,哪里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如今他元神被掳,正是德行不修的果报,咱们干脆不用管他。”
第八十八章 因果报应
嘶哑的声音来自水流的上方,我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大的蝙蝠模样的东西正贴着地洞的顶壁急飞来,它那巨大的翅膀顿了一顿,随即向绿盘旋在绿棺周围的天虫群冲去,天虫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虫群出刺耳的一声嗡鸣,纷纷向四周逃散。
但刚刚噬取了玉石阴魂的天虫终究缓慢了许多,巨蝙冲进虫群,白光中张开了恐怖的血色细口,天虫们躲闪不及,纷纷被吞进蝙蝠口中,空气中尸臭味大增,中人欲呕。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处飞散的天虫已经被巨蝙全部吞进了腹中,那些天虫们吞噬的阴魂似乎转移到了巨蝠身上,巨蝙的身体开始散出炫目的白光,过了不大一会,白光渐渐暗淡下去,绿棺闪烁的淡淡绿光又重新显现出来,在绿光的映照下,那只巨大的蝙蝠不再出白光,但通体已经变成了纯白色。
邓法师直到这时才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他大喝一声,双臂挥击处,一股巨大的水团从水底下突然涌出,黑水大涨,如潮般涌向地洞的四壁,一团呼啸而至的激流直冲向我和天乙道人躲避的罅隙里,我一时未及反应,只把天乙道人推了一推,后背忽然一震,整个身体已经被水团冲上了半空,重重地撞向身后参差嶙峋的石壁。
躲闪已经不及,只有集中全身的炁气硬硬地撞向更加坚硬的石壁,不料后背着力处,只觉得细腻绵软,鼻中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眼前一花,一张美伦美奂的俏脸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心头巨震,禁不住“啊”地大叫了一声,眼前的这张脸如梦似幻却熟悉至极,不是自己刻意疏远、心中却始终挂念不忘的文姐是谁?
巨大的惊喜和迷惑让我说不出话来,眼角处突然有了一种湿润的感觉,一时间记忆中的往事和梦幻中的记忆重叠交织在一起,各种猜测和疑问纷至沓来,再也挥之不去。
眼前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她似乎比原先更漂亮了,不对,好像是化了一点点的淡妆…她微微侧对着我,斜瞥的眼角里露出一丝俏皮的笑意。
“你……你怎么来了?”我有点出乎意料,结结巴巴地问。文姐听到我的问话,慢慢转过头来,她打量了我一下,抿嘴笑道:“你这子还不错啊,艳福不浅,居然有情人对你一往情深,嘿嘿,这么有情有义的年轻姑娘如今可不多见了啊。”
声音脆的象颗梨,真的姐的声音啊,只是好像多了一丝妩媚,多日不见,她好像成熟多了。我心神恍惚了一下姐见我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冲着我轻轻呸了一口。“说的话竟然没听见?男子汉耽于美色,还修的什么道?”
“耽于美色?”不知何时,巨型蝙蝠已经飞到我们的面前,他扇动着白色的翅膀,长笑一声道:“修道之人,耽于美色倒也没什么啊,不过我看这子行事莽撞蠢笨如牛,偏又修习咱们茅山术法,倒是实在辱没了茅山宗的脸面。”
巨蝠乍出现在地洞中,我就隐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这一自认茅山宗人,我立刻想起他就是茅山四老之的太冲先生,当下连忙站起身来,向他躬身致意。
太冲先生冷哼了一声,文姐笑道:“这子已经修成元神离体,倒也算不上蠢笨如牛啊,嘿嘿,师兄如今成就大药,说不定还要感谢他呢,不是他的引路,咱们如何找得到这处玄阴之地?”
巨蝠收住翅膀,停留在地洞的一处顶璧上。“这子不分好歹,把那五鬼聚阴地改换也就罢了,却又把我的玄阴本骸坏掉,怎么算不上蠢笨如牛?依我看呵,他找到这处玄阴地也是误打误撞,功过相抵,咱们不用谢他。”
文姐正要答话,忽然看见我目不转睛地看她,脸上红了一红,怒道:“看什么看?你这子耽于美色……”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怒为笑道:“对了,原来是在看自己的情人,呵呵,倒也不算耽于美色啊,不过你这子找了女子,要修成大道可就不成了,哈哈。”
“太常婆婆?!”我惊叫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视着眼前的文姐,心中一时悲怒交集,想不到自己在太常婆婆危难时的一番好意相助,竟将文姐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茅山四老行事独来独往,任意纵横,师妹你虽为女身,一向却有男子气概,如今怎么婆婆妈妈起来?难道那人的术法当真那么厉害?”巨型蝙蝠粗声粗气地喝道。他沉默了一会,涩声说道:“不过那人的术法也当真了不起,能够屏蔽玄阴星占,已几近我道家的入仙之境界了啊。道家相传以元神屏蔽北斗,可得不死,只可惜咱们茅山宗偏修炁力,于这星占术法实是一无所知,太常师妹的玄阴星占虽然高明,不死的法门却非感应北斗而来,与之相比似乎终究逊了一筹。”
第八十九章赑风
古代星占术认为“箕星好风”以前许多风角大师对星象非常精通,由此引申出来的风占也非常灵验,比如暴风猛吹井口,其家必有妇女主丧,百验百中,至于羊角扶摇,龙卷狂飙,皆为自然之风,现代科学展,已经完全可以依赖仪器对这类风象进行准确预测。
但对于这种“赑风”,各类风占书籍并无记载,其原因是这类风侯极其罕见,它只形成于玄阴之地,也只对纯阳之体起消解作用,对普通活体却无危害,从我遇到的赑风来看,似乎是来自于那副绿棺,但绿棺为什么会产生赑风,则是不得而知了,因为赑风虽只在玄阴地产生,但并非所有的玄阴地都会产生这种可怕的怪风。
卢生在天书中对“赑风”也有记载:生于玄阴之地,专解纯阳之体。据说这种风从修道之人泥丸宫中吹入,过丹田,钻六腑,穿九窍,瞬间骨肉消疏,元神寂灭,化为一堆烂泥。古代的道术高深之士最为惧怕这种赑风,一旦被赑风缠上,顷刻间骨肉消疏、元神消融,任你千年道行都将废于一旦,所以他们也称这种赑风为“天劫风”,迷信恐慌之余,他们认为自己以人力延命长生,实为夺天地造化之理,自然为天地不容,受此天劫也是上天报应,其实并非这么回事,许多神秘现象只是囿于我们的认知局限,一时无法解释而已,不能完全归于因果宿命。
太常婆婆躲过赑风,脸色大变,她从黑水中跃出,叱喝了一声,手中的一点光华已打入了绿棺之中,地洞中绿光突然大盛,整个棺材燃烧出耀眼的绿火,那是遭致锁魂的百年尸身凝聚出来的碧玉在燃烧,无数的阴魂能量散出明亮而阴冷的火焰,棺中的老人尸体在火焰中扭曲了一下,骨骼渐渐挛缩,最终在火焰中消失了。
我从石壁的罅隙里找到昏迷中的天乙道人,把他拖到了岸边。远远望去,太常婆婆踏水而立,宛如一个美丽的凌波仙子,但我知道她纵然能“须臾自轻举,飘若风中烟”,也和我,和文姐,甚至和太常婆婆自己都没有关系,眼前的年轻女子只不过是道家成仙学说里的一个幻影而已。
绿棺中的古尸我虽然没能近距离看见,但古尸以天虫分魂离魄,想来应该是那位学究天人的陶姓祖师。地洞中的盐渍之尸是被孙祖锁魂而死的清兵,这些清兵的魂魄被困在死体内经久难出,为整个地洞提供了连绵不绝的玄阴能量,也把陶姓祖师的驻魂天虫化为了永久不灭的生死体,他生前经过千辛万苦,为的是死后灵魂再生,想不到造化弄人,最后也只是制造了一个长生不死的幻梦而已。
我国神话传说里的仙人是“乘彼白云,至于帝乡,三患莫至,身无常殃”,时至今日,凡夫俗子们虽然明白了很多科学知识,但在潜意识里总会认为世上或许真的存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山洞、地宫、海上仙山,里面更会住着一些长生不老的地仙,说起来还是世人的贪生心理作怪。其实何止世人,茅山宗虽以符箓祝咒闻名,但也没忘了道家的成仙理想,就连先师卢生也在天书中宣称自己已列入仙籍,只不过他身为仙人,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不着形相,世人无法看见罢了。他吹嘘说:“仙人者,绝于人境、不杂人居,其居之地,并非实有,亦非虚无,乃出有入无之境,所谓清虚之境也。清虚之境,迥异人间,居之可以不生不死,永寿永昌。”
我当初对卢生的这种说法表示怀疑,张铁嘴嘴上不说,其实也是腹诽的居多。卢生既然能够破碎虚空,阴尽阳存,就应该在天书中记载明白,却偏偏在这个关键点上语焉不详,也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本就子虚乌有。据天书自述,卢生脱离茅山宗,最根本的缘由就是茅山术法极易堕入鬼仙之途。鬼仙者,不离乎鬼也,虽能通灵而久存,毕竟无法永久。茅山宗虽然不乏道术高深人士,但无论是符箓招魂还是丹鼎炼丹,总是在不自觉中误入歧路,就连茅山四老这样的人物都不能幸免,这大概与茅山宗偏重于对自身及他人魂魄控制的术法不无干系。千百年来,世间修炼者众,能修至阳神出宫的自不在少数,但真能进入道家的冲举之境,即俗世所称的白日飞升却世所罕见,所谓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却是千难万难,尤其在当今社会,物欲横流,能够洁身断欲已属不易,大智如了空禅师、桀然禅师等人,尚不能达到仙家境界,可知古往今来,修炼成仙之说终究只是虚幻,犹如水中月镜中花,纵能看见,到底成空。
但既有水月镜花,则必有真月真花在,所以成仙之说历久不衰,多少修炼之士前赴后继,虽不能真正凡入圣,修得不死之身,但也能百病不生,益寿延年。其实神仙之有无,道德之幽玄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还是修身养性的道家功夫,诸葛孔明“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世人多以为是励志之语,却不知这才是道家“恬淡为上,胜而不美”的修养功夫,当初桀然禅师的“随缘任运”和任天庭所说的“成仙之说,不过是道家“求”的手段,并非“求”的目的,重要的是保持先天本性”,实在是斟破了世间万象的智者之语,所谓“人事有代谢,往来有古今”,世俗中人,就连自身的性命,也没有几人能够尽享天寿,寿终正寝,我们依靠道术的不传之秘,修身养性,庶几可以逆天而为,达到延寿长生的目的。延寿长生,在道家是指突破自身天寿的极限,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长生。所以卢生在天书里曾感慨说:“世之人有天寿为6o岁者,年过古稀即可谓长生,有天寿为12o岁者,颐背之年可谓夭折,是故存亡终始,虽为天理,然世间变化不可以一断之也。”又有《抱朴子》在内篇里说“谓有始必有终,而天地无穷焉,谓夏必长,而荠麦枯焉,谓冬必凋,而竹柏茂焉,谓生必死,而龟鹤长存焉。”阐的都是同样的道理。
第九十章 大章结局
我坐在黑水岸边为天乙道人疗伤。天乙道人的身体极度虚弱,他在黑水中抵御天虫,却不知天虫攻击的只是永信和尚随身携带的千年古‘玉’,‘精’疲力竭之际又被永信和尚击伤了五脏六腑,伤势十分严重,只是玄‘阴’之地的死气太重,修行者的炁气完全起不到疗伤的作用,他的伤口正在以看得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快速扼杀着体内的生机。
绿棺已经焚烧殆尽,就连水中的邓法师也不见了。在我们的脚下,只有黑水在缓缓地来回‘荡’漾,它带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它们本来就没有存在过,又带来了另外一种更加奇特的气息,似乎在昭示我们这里又要发生着什么。
地‘洞’里忽然响起了太常婆婆清脆的叱喝声,她手中的噬魂石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啸声,剧烈的啸声过后,噬魂石突然碎成了一堆粉末,封锁在里面的‘阴’魂已经逸出,仿佛有一股强大的生命气息涌了进来,地‘洞’里的所有事物都发生了变化,黑水正在返清,逆向而来的水流已经不再是死亡的黑‘色’,一阵阵清新的新鲜空气循环往复,扫清了散发着尸臭的死气,地‘洞’里再次恢复了生机,我把手伸到天乙道人的身上,炁气源源不断冲入他的身体,这里已不再是玄‘阴’之地,玄‘阴’的死地气息,都,破掉了。
“茅山术法,几曾有成仙之秘?‘精’研星辰列宿与人体的休咎之道,才是形神俱妙的修仙之径。”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唯一,太常婆婆,你的星占被老衲所蔽,可曾知道其中道理吗?”
太常婆婆惊怒‘交’集,喝道:“你屏蔽星占,驱除我茅山宗的玄‘阴’之地,那还有什么狗屁道理?茅山四老与你无怨无仇,为何你非要赶尽杀绝?真正有道之人,心地慈悲,宁愿自己原形粉碎,也不会窃取别人的‘阴’魂,你道心不足,已经沦入鬼道,还要妄想长生成仙吗?”
“仙鬼殊途,全系一念,如论本来面目,其实无有。原来你并不知晓其中真谛。“苍老声音透着微微失望,“你修习玄‘阴’星占,却不知玄‘阴’星占的本来面目,更加可笑之极。”
“玄‘阴’星占为‘女’子所创,世人皆以为至‘阴’无阳,却忽略了至‘阴’必阳的道理。昔年那‘女’子创立玄‘阴’术法,走的是玄‘阴’之路,取的却是至‘阴’转至阳之理,所谓‘阴’极必阳虽从卦象而来,其实也是从术法功用上观察所得。”
“玄‘阴’星占,是‘阴’非‘阴’,是虚非虚,一样可以修出阳神,只可惜你身为茅山一代宗师,只知修习玄‘阴’之身,杀人祭月,却不明修仙之理,玄‘阴’之躯鬼也,如何能证得形神俱妙的真仙之境?老衲屏蔽星占,祛除玄‘阴’之地,实是为茅山宗指出谬误,回归仙术之本源而已。”
“任你巧嘴如簧,就能遮掩自己的险恶用心么?”太常婆婆叱道:“你搜集不灭‘阴’魂,究竟是什么用意?莫非你以为自己能够屏蔽星占,就能够屏蔽主死北斗,不死长生么?”
“天人感应,人身自然也有紫府灵枢之地,只要有足够的修行炁气,自然就能屏蔽北斗。”苍老声音默然了一会,淡淡笑道:“老衲以一己之力,犹能屏蔽丹宗祖师尸身的箕星之位,若聚集众多‘阴’魂之气,未必就不能成就仙体,只是如今世界,寻求不灭‘阴’魂却是殊为不易,好让老衲费了许多心机。”
“老衲寻找聚魂之地,不免与茅山宗结下梁子,但究其本意,并非刻意与茅山子弟为难。老衲也曾去百棺地驱役‘阴’魂,只是百棺地的无语和尚‘奸’猾无比,他不理俗务,一意与老衲作对,倒是害得老衲多次无功而返,哈哈。”
“不过老衲现已寻得真正的聚魂之地,不日即可修证真仙矣,嘿嘿,仙人者,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可在太虚中倏忽游离,可见山河大地如同指掌,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
“眼前‘玉’华楼,转瞬魔火窟,只怕你修仙不成,转眼却堕入魔道。”太常婆婆冷笑道:“你以赑风消融我太冲师兄元神,自是料定他不会助你屏蔽星占,然而古往今来,修出‘阴’灵者皆是大智大慧之人,似我太冲师兄刚烈的并不在少数,你以为他们会甘心受你驱使,为你火中取栗么?”
苍老声音叹道:“老衲修习道术有成,早已突破了天寿的大限,只是百尺竿头无法更进一步,眼看黄泉路近,不觉又兴起求仙之念,噫,老衲明知不可为而为,只怕也是源于心中贪‘欲’啊。”
“你道术已臻化境,如何也执着‘色’身,斟不破心中贪‘欲’?”
苍老声音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老衲再求仙术,并非为自己获得不死之身,实是为求证我道家的修仙理想,是否只是一种幻梦而已。”
“真耶?幻耶?老衲一生悲欢全系于此,若知难而退,不去求证,心中实是不甘。老衲求仁得仁,成则欣然,纵然不成,虽死又有何憾?”
此时的地‘洞’幽凉清静,水流清澈见底,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人人犹如置身仙境。 太常婆婆也陷入了沉默,良久,她痴痴问道:“先生究竟是谁,怎会具有如此的神通?今番转世,太常一直未敢使用玄‘阴’之术,我与太冲师兄找到这处玄‘阴’之地,是依赖驻体‘女’子思念情人的心力,并非玄‘阴’星占的效用,先生的术法纵然高明,却又如何得知?”
苍老声音忽然大笑。“天意如此,又与术法修为何干?那‘女’子思念的情人正是老衲的徒儿,这个你可想不到罢?师徒同气相求,老衲如何会不知道你们的踪迹?哈哈哈。”
地‘洞’里笑声回响,太常婆婆一张脸已涨得通红,她怒目向我看来,我目瞪口呆,心中突然间一痛,大叫了一声:“了空禅师!”
所有的思念、伤痛一齐爆发,一言未毕,我已经跌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中只觉得体内炁气全然无法凝聚,‘胸’口万分烦闷,几‘欲’将所有的内脏器官都呕吐出来。天和地,颠倒了。
苍老的声音和清脆的声音同时惊呼了一声,充满了关切之意。苍老声音叹道:“老衲将术法授于此徒,实指望继承我道家衣钵,但他俗心犹在,终究未能理解老衲的一番苦心。”
“今日一别,只怕再无相见之日了。仙人既成,太上忘情,善念不起,恶念不生,这些尘世俗缘,还是不提也罢。”
“先生真以为自己要成仙了么?”太常婆婆奇道:“难道你已控制了足够的‘阴’魂能量?”
“不是足够,却也差不多了。”了空禅师笑道:“茅山丹宗分魂离魄,却把自己的子弟制成了水猿仙引,我既有仙引,配以修仙阵法,再聚合众灵之力,或许可以一试。嘿嘿,若论那些不灭的‘阴’魂,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呢,苗家村墓地之下,太常不知尚能记否?”
太常婆婆矍然而惊,“镇魂台?那可是镇压异族的国脉风水之地。”她沉思片刻,突然惊怒道:“莫非先生是要解救那些亡魂‘阴’灵?国脉风水,是最大之风水,枉你修道多年,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么?”
“国脉风水?”了空禅师“哧”地笑了一声。“夏虫不可语冰,浑浑噩噩的众生,怎能理解道家长生的玄妙道理?”
“若以不死永生的尺度来看,蛮夷之分,‘门’户之见,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在历史的长河中,时代的偏见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并非永恒不变的真正之道啊。可笑那看坟之人竟不修星占示弱隐形,他自以为聪慧练达,实则不过是朝生夕死的小爬虫而已。”
苍老的声音渐行渐远,地‘洞’中万籁俱寂,不知何时,了空禅师已杳然远去了。太常婆婆瞪视着我,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脸‘色’渐转柔和,说道:“婆婆也要去啦,无论那人要做什么,国脉风水决计不能让他坏掉,我们茅山宗虽然脱尘修道,但于这家国之事,却是从来不会袖手不管。镇守国脉之人与婆婆算是故旧,我们两人联手,嘿嘿,那人术法纵然极高,却也未必输了与他。”
她行了几步,又转头对我笑道:“你这情人的躯体少不得又要借用一下啦,不过婆婆决不食言,待得彼间事了,三个月后一定完璧归赵,嘿嘿,婆婆如果那时元神尚存,说不定还要登‘门’贺喜,祝福你们百年好合。”
尾声
三个月后,我仍然没有等到文小姐。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背着天乙道人走出地‘洞’时,正是满天星斗,一轮圆月悬在中天,月‘色’皎洁,云气如鳞,大地布满了清淡的光辉。张铁嘴还在水塘边等候,他在水塘出现地漏时曾失足落水,亏得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出手搭救,这才幸免一死,他听我述说起地‘洞’中的情形,连连叹息,因为事情太过紧急,我们连夜把天乙道人寄养在附近的一个农户家中,两个人晓风‘露’宿,第二天下午就赶到了苗家村墓地。谁知那里已经夷为平地,偌大的地面只剩下少数的几座坟冢,据附近的村民传说,当夜地下雷鸣,飓风四起,地裂后火焰烧空,又有黑水泉涌,臭气冲天,更有村民曾看见火中有人影相斗,高冠博带,极类地狱中的无常恶鬼。
我和张铁嘴在墓地附近盘桓了几天,最终一无所获。因为事发墓地,没有大的人员伤亡,只失踪了一个看坟老人,所以当时并未引起政fǔ的注意,只有当地谣言四起,各种‘迷’信活动堂皇登场,风水师断言墓地风水大凶,村民们纷纷移冢起‘穴’,吹吹打打,搅得人心惶惶,直到后来政fǔ组织专家认定是泥石流爆发,那些封建‘迷’信的说法才逐渐消失。
我苦侯文小姐不至,只好和张铁嘴回到家乡,两个人的生活又回归了本来面目,只是多了一番心力‘交’悴,历尽劫‘波’之后,这才明白所谓利禄功名、长生修仙,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梦幻,只有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最为真实,到头来谁也逃避不了,谁也抵抗不住。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天地尚不能长久,更何况我们人类?只不过无论真实还是虚幻,都要在滚滚红尘中消磨殆尽,尘归尘、土归土罢了,正所谓:“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下以保子孙,上以奉君亲,苟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
张铁嘴因为受到毒水的侵蚀,身体一直不好,又过得一年阖然而逝,我料理完他的丧事,三天后,我来到泰山碧霞元君祠,找到了当初求道途中遇见的道士青云子,两个人说起别后的各自际遇,不觉相对唏嘘。
是夜,月朗风清,秋叶飘零,泰山极顶梵唱声声,我在碧霞元君祠出家,道号青风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