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花事 - xp1024.com
《美人花事》


楔子

洪成十八年,冬,大雪。

容复华推开窗沿,屋外凛然的寒气便沿着那细细缝隙泻进浓烈一层。他紧了紧身上厚实的棉袄,看着屋外厚如棉絮般铺就的大雪,飘飘扬扬的鹅毛状雪花仍然仿佛无休无止的洒落着,暗叹道:“这般严寒彻骨,又是这样厚厚的大雪,真不知道,今年那些贫寒人家,该如何度过?”

他这般感慨一番,心中伤痛,正打算合了窗户,忽然眼中有什么一闪,他凝神望向远方,仔细辨别良久,仿佛不能置信。

白雪茫茫的大地之上,竟有一人,悠悠前来。

这样的天气,屋外常常一整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即使有人经过,也必是赶了马车,至少三五人聚在一起才是。可这人,未驾马车,孤身一人,就这样在这足以将人冻毙的路上徒步走着。容复华心中吃惊,便不顾严寒,将窗子开得大些,注视着远处的那人。其妻柳氏嫁给他至今已有七年有余,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只在一旁安心准备晚饭,也不多问什么。

容复华见那人走得近了些,已经能够清楚看到他周身模样,不觉更是惊讶,这一下吃惊得太过厉害,他已忍不住从屋子里走出,站到屋外深至小腿的积雪中。

这下子,屋外那人的模样已经清清楚楚的能够被他看见了,而那个人,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惊奇,更好像很清楚他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注意到自己,竟然很是友好的对着他笑了一笑,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无视不断落下的雪花,并未撑伞,也没有丝毫可以御寒的衣物,只穿了一身素净的丝绸长衫。这样的装扮只有在春秋之际还能穿上一穿,但这样冰天冻地的时节,这人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走了出来。

这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面若冠玉,很是俊朗潇洒,气质更是优雅飘逸,这一身薄衫,并没有让这怪异的陌生人感到任何不适,相反,他神态轻松愉悦,瞧来正觉得舒适,周围飘扬的雪花和厚厚的积雪,似乎都成了这人的陪衬,他身处其间,周身皆是一片清净天地,更令人觉得这人超尘脱俗,别有股冰清玉洁的气度。

容复华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开口,却见那少年微笑道:“容大夫。”

容复华幼时学医,十三岁时便在医馆做学徒,到了十六岁那年,已经能够当堂问诊,是少有的天资极佳的医者。他从医到如今,也有十二年的时光。这时听得这人这般称呼自己,才恍过神来,连忙答道:“是,在下便是容复华。不知公子……”

那少年一笑,依然不紧不慢道:“容大夫行医到如今,已有十二年时光,这十二年来,大夫心肠仁厚,胸怀世人,更兼医术高妙,救人无数。这十二年来,积福不浅,实在是大功德一件。”

容复华听他讲起自己生平,头头是道,连忙谦道:“不敢,不敢,容某只是尽自己一点本分而已。行医救人,本是医者分内之事。”

那人又道:“容大夫虽然心善仁厚,积福不浅,可惜总有一件事情始终不得圆满,乃是膝下尚无子嗣。”

容复华不觉愣住,他自己医术高超,早已知道自己的夫人先天有疾,不能生育,所以才一直没有子嗣。他与妻子感情很深,夫妻这么多年,妻子素来贤良温淑,也曾为这事情发愁,乃至劝他另立侧室,他自己却从未这样想过。这件事情虽然遗憾,但始终乃是上天注定,他纵为名医,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这等私事,这人与自己素昧平生,怎会这样当面说明呢?

“没有子女承欢膝下,想必很是凄清了。”那人仍旧是那副微笑着彬彬有礼的模样。

“哪里,哪里。”容复华客套着,但语气中,也不免伤怀。

“更何况,大夫这样高超的医术,虽说收有弟子,但没有子女沿袭,始终未免太可惜了。”

容复华心中不解,疑惑的看着这神秘的少年,问道:“公子的意思……”

那人仰起头来,看着昏暗天空,纷纷扬扬的大雪仍旧翩翩撒下。若是闲逸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闲时无事,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依着温热烤炉,这般看来,倒是一副绝美的风景,偶尔兴起,说不定,还能有一篇精彩的佳作从此流传下来。

“明年,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你会有一个女儿。”那人望着天空,悠悠说道,忽然笑了一下,似乎心中忽然想起一件趣事。

容复华却是被这话惊呆了,半晌才道:“你,你说什么?”

“相公,相公……”

屋子里突然传来了柳氏叫唤的声音,容复华不由得转头望去,叫道:“我在这里!”说罢回过头来,却赫然发现方才就在不远处的少年竟然这样短短一瞬就没了踪影。

容复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奔上前去,跑到方才那少年站立的地方,却发现的确是没有人,而转目四望,仍然没有找到半点踪影。

容复华茫茫然的在原地打着圈子,柳氏已经撑了伞,走到跟前,急切道:“相公怎么跑到屋外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又没撑伞,当心冻坏了身子。”说着爱怜的习惯性的拍了拍容复华的肩头,想替他拍落飘在上面的雪花。

但她刚拍过一下,便停了手,“咦”了一声,容复华顺她眼光看过去,见到自己肩头上并无雪花,方才大雪纷飞,竟然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容复华心中忽然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什么,便低了头,在地上寻找起来。

柳氏见他这样,也茫然的低了头,跟着他四下寻找起来,一边问道:“相公,你在找什么?”

容复华不作声,只一步步转过大片雪地,终于面色如水,竟是呆了。

在他身后,他走过的地方,每一步,都有一个深深的脚印。其他的,便是柳氏跟随而来后留下的小巧足迹。

而那凭空出现的陌生少年,竟然没有在这雪地之上,留下一点印记。

楔子

洪成十八年,冬,大雪。

容复华推开窗沿,屋外凛然的寒气便沿着那细细缝隙泻进浓烈一层。他紧了紧身上厚实的棉袄,看着屋外厚如棉絮般铺就的大雪,飘飘扬扬的鹅毛状雪花仍然仿佛无休无止的洒落着,暗叹道:“这般严寒彻骨,又是这样厚厚的大雪,真不知道,今年那些贫寒人家,该如何度过?”

他这般感慨一番,心中伤痛,正打算合了窗户,忽然眼中有什么一闪,他凝神望向远方,仔细辨别良久,仿佛不能置信。

白雪茫茫的大地之上,竟有一人,悠悠前来。

这样的天气,屋外常常一整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即使有人经过,也必是赶了马车,至少三五人聚在一起才是。可这人,未驾马车,孤身一人,就这样在这足以将人冻毙的路上徒步走着。容复华心中吃惊,便不顾严寒,将窗子开得大些,注视着远处的那人。其妻柳氏嫁给他至今已有七年有余,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只在一旁安心准备晚饭,也不多问什么。

容复华见那人走得近了些,已经能够清楚看到他周身模样,不觉更是惊讶,这一下吃惊得太过厉害,他已忍不住从屋子里走出,站到屋外深至小腿的积雪中。

这下子,屋外那人的模样已经清清楚楚的能够被他看见了,而那个人,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惊奇,更好像很清楚他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的注意到自己,竟然很是友好的对着他笑了一笑,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这个陌生人,无视不断落下的雪花,并未撑伞,也没有丝毫可以御寒的衣物,只穿了一身素净的丝绸长衫。这样的装扮只有在春秋之际还能穿上一穿,但这样冰天冻地的时节,这人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走了出来。

这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面若冠玉,很是俊朗潇洒,气质更是优雅飘逸,这一身薄衫,并没有让这怪异的陌生人感到任何不适,相反,他神态轻松愉悦,瞧来正觉得舒适,周围飘扬的雪花和厚厚的积雪,似乎都成了这人的陪衬,他身处其间,周身皆是一片清净天地,更令人觉得这人超尘脱俗,别有股冰清玉洁的气度。

容复华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开口,却见那少年微笑道:“容大夫。”

容复华幼时学医,十三岁时便在医馆做学徒,到了十六岁那年,已经能够当堂问诊,是少有的天资极佳的医者。他从医到如今,也有十二年的时光。这时听得这人这般称呼自己,才恍过神来,连忙答道:“是,在下便是容复华。不知公子……”

那少年一笑,依然不紧不慢道:“容大夫行医到如今,已有十二年时光,这十二年来,大夫心肠仁厚,胸怀世人,更兼医术高妙,救人无数。这十二年来,积福不浅,实在是大功德一件。”

容复华听他讲起自己生平,头头是道,连忙谦道:“不敢,不敢,容某只是尽自己一点本分而已。行医救人,本是医者分内之事。”

那人又道:“容大夫虽然心善仁厚,积福不浅,可惜总有一件事情始终不得圆满,乃是膝下尚无子嗣。”

容复华不觉愣住,他自己医术高超,早已知道自己的夫人先天有疾,不能生育,所以才一直没有子嗣。他与妻子感情很深,夫妻这么多年,妻子素来贤良温淑,也曾为这事情发愁,乃至劝他另立侧室,他自己却从未这样想过。这件事情虽然遗憾,但始终乃是上天注定,他纵为名医,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这等私事,这人与自己素昧平生,怎会这样当面说明呢?

“没有子女承欢膝下,想必很是凄清了。”那人仍旧是那副微笑着彬彬有礼的模样。

“哪里,哪里。”容复华客套着,但语气中,也不免伤怀。

“更何况,大夫这样高超的医术,虽说收有弟子,但没有子女沿袭,始终未免太可惜了。”

容复华心中不解,疑惑的看着这神秘的少年,问道:“公子的意思……”

那人仰起头来,看着昏暗天空,纷纷扬扬的大雪仍旧翩翩撒下。若是闲逸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闲时无事,在温暖舒适的屋子里,依着温热烤炉,这般看来,倒是一副绝美的风景,偶尔兴起,说不定,还能有一篇精彩的佳作从此流传下来。

“明年,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你会有一个女儿。”那人望着天空,悠悠说道,忽然笑了一下,似乎心中忽然想起一件趣事。

容复华却是被这话惊呆了,半晌才道:“你,你说什么?”

“相公,相公……”

屋子里突然传来了柳氏叫唤的声音,容复华不由得转头望去,叫道:“我在这里!”说罢回过头来,却赫然发现方才就在不远处的少年竟然这样短短一瞬就没了踪影。

容复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奔上前去,跑到方才那少年站立的地方,却发现的确是没有人,而转目四望,仍然没有找到半点踪影。

容复华茫茫然的在原地打着圈子,柳氏已经撑了伞,走到跟前,急切道:“相公怎么跑到屋外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又没撑伞,当心冻坏了身子。”说着爱怜的习惯性的拍了拍容复华的肩头,想替他拍落飘在上面的雪花。

但她刚拍过一下,便停了手,“咦”了一声,容复华顺她眼光看过去,见到自己肩头上并无雪花,方才大雪纷飞,竟然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容复华心中忽然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什么,便低了头,在地上寻找起来。

柳氏见他这样,也茫然的低了头,跟着他四下寻找起来,一边问道:“相公,你在找什么?”

容复华不作声,只一步步转过大片雪地,终于面色如水,竟是呆了。

在他身后,他走过的地方,每一步,都有一个深深的脚印。其他的,便是柳氏跟随而来后留下的小巧足迹。

而那凭空出现的陌生少年,竟然没有在这雪地之上,留下一点印记。

第一章 冰雪美人

兆桢王朝,自太祖萧众起,到如今传到当今圣上景瑞帝,已经有了八代。经过了洪成十九年的民乱,到现在经过十年的时光,也总算恢复了一点气象。以帝都为轴,方圆五百里更是繁华兴盛,而东南方更加是王朝之内最为兴旺发达的地方。

出了帝都,往南走,紧接着的便是印京,乃是天下繁华地中的冠首。在热闹的中街,一个地理位置并不怎样好的地方,开了一家外表很是朴素的医馆。门前并没高大石狮镇宅,只有两尺干干净净青石板,门上一方牌匾,上书“雨英医馆”四字,正是这医馆的名号。

这一家医馆,单就外表看来,不说在整个繁华热闹的中街,便是放眼整个印京,连那些不甚出众的小街小道也算上,也并不惹人注目。但熟知此地情况的人便知,这家医馆,不说在整个印京,便是放眼全天下,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医馆。只因这医馆的主人,乃是十多年前便扬名天下的天才大夫——容复华。

若有不知情况的外地人来了这里,听了知情人的说法,便舍了以貌取医的念头,但待得听说这医馆的名号为“雨英”之时,不免有多了另一番不解。

“雨水之雨,英雄之英,这名号可算稀奇得很了,不知可是有什么典籍缘故?”

这一下难倒的人更多,知道底细的人才笑道:“这雨英二字,的确有个天大缘故。听说这容夫人原本身体有疾,与容大夫成亲多年尚未生养子女,但这容大夫却是宅心仁厚,济世救民,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容大夫造的浮屠,怕是有几千级那么多了。苍天有眼,这般情形终于感动上苍,两人成亲八年后,终于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听说这女儿出生的时候,大雪连绵,一直下了好几天啊,一刻都没有停息。所以,容大夫便给自己的女儿起了个小字,名叫‘霙儿’。这小姐一出生,那便是粉雕玉琢的美人,听见过的人说,这小姐长大了,那必是倾城倾国的容颜。容大夫好不容易得到的女儿,又是这般出挑的人物,那是疼到骨子里了。他携了妻女来到印京后,开了这家医馆,便连名字,也舍了原来的不用。这‘雨英’二字,便是将霙字拆开后得来的。”

“哦!”明白了的人往往这般一声长叹,然后便要再问起其它的有趣逸事了,知情人便接着讲起来,而知道得更多的,或者说,曾经亲身经历过容府逸事的,讲的只怕是更多,更传神了。当年曾替容夫人柳氏接生过的产婆李婆,将起那一段往事,更加是兴致冲冲,形神兼备了。

“哎呦呦,说起这容家的小姐,那是真的不得了啊!摆明了不是咱们这些凡身肉胎可比的。想当年,我替容家夫人接生的时候,可正是兵荒马乱的的年头,到处乱得呀,啧啧啧啧!这容小姐出生前的那一段时日,更加是乱得不像样,要不是容大夫为人心善,平日里怜恤咱们这些穷人,做了多多的好事,就那么个年头,我哪敢走两里路,跑去给人接生啊!想当初,什么时候来着,噢,对了,是洪成十八年那年。那年啊,正是因为雪下得厉害,一个冬天下来,逼得穷人没有活路,光冻死的,就不知有几千几万的。穷人们活不下去了,便豁出胆子来反了,这才闹出了那年怕死人的乱子来。过了那么久,也没有平定下来。”

“说起那时,还真是稀奇,我出门的时候,天气也算清爽,瞧来也不像下雪的样子。可到了那边,给容夫人接生过后,出来给容大夫报喜,可巧了,天上正好下起雪来。我当时啊,就瞧见容大夫仰着脖子,呆呆的看着天上,我自己也往天上瞅着,一看下雪,心底就凉了,这下子,今年冬天,不知道又会闹成怎么样的光景了。可是这女娃儿刚生下来,总不能出了门,一张嘴便说这些晦气话。”

“我当时便笑着说;‘容大夫,恭喜恭喜了,夫人生下位小姐。又刚好赶上这今年第一场雪,人家说,瑞雪兆丰年,这小姐出生,当真是个好兆头啊!’”

“没料到当时,容大夫那人啊,就好像呆了一样,听了我这话,竟然呆呆的看着我,问道:‘怎么,下雪了吗?’”

“我当时心想,这倒怪了,敢情这大夫仰着脖子看了天上这么半天,反而倒没看见雪花,我这个跟着他仰脖子的人,倒是看见了。当时我刚陪着笑,说了声‘是’,便听那容大夫又问道:‘是个女儿吗?’我就笑着说:‘是啊,恭喜容大夫了,是位小姐。’容大夫听了我这话,那脸上的表情,可叫一个奇怪,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愁,反正是很古怪的。我那时只当容大夫是喜欢儿子,也没多想。”

“因为下雪,我便在容大夫府上歇了一晚,后来再去看那小女娃儿的时候,嘿,你们是不知道,那小女儿叫一个精致水灵。那皮肤啊,水汪汪的,白嫩嫩的,好像一掐就能掐出一汪水来。还有她那眼睛,鼻子,嘴巴,虽说还是个刚刚出生的小娃娃,可你瞧上一眼,那便知道这娃娃长大了,肯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儿。她那模样和感觉,和寻常娃娃的不一样,就像……是一堆雪堆出来的,一块冰雕出来的,那可是真正的冰雪美人,决不会错的。”

“那天啊,我还看到容大夫亲自抱了女儿,笑得合不拢嘴。也是,这么个聪俊漂亮的丫头,就是个陌生人,那也是一看就爱上了,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只怕之前容大夫真有个什么喜欢儿子的年头,那时候,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说到这里,也是奇怪了。你说当年,我那一说,本来只是句讨喜的话,没想到,后来容小姐出生时的那场大雪,竟是像鹅毛一样,而且一直下了好多天,又是像去年那般,直恨不得把那天和地都冻伤才甘心。可听说,正是这一场雪,当初起义闹事的那些人,又给冻死冻伤了好些,冬季又难熬,慢慢的就不成气候了。等到开了春,先皇爷驾崩去了,新帝继了位,那年又果真是个好年成,大家才总算熬出个头来。你们说说,这小姐,是不是当真有些稀罕处呢?”

其实这话经不得推敲的地方多的是,比如说,容家小姐的出生其实也许不过是凑巧而已,与她同天同时出生的婴孩,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个。再说,洪成十九年的民乱,是因寒冬而起,也是因寒冬而终,跟这世间的蝼蚁小民,根本没有关系。但人们往往都特别钟爱这些神神秘秘的传说故事,什么仙女法术,神仙传奇。更何况这故事还是自己身边确确实实的,更加觉得有趣。所以,往往听到这些,都会附和着应承,继而追问更多。所以,这容家小姐的传说一直不断,听故事的人,也就更加好奇了。

容复华生性正直仁厚,但对这个女儿一向宠爱,往往听到这些事情,只要不太过,微微一笑,也就罢了。很多人知道这一点,便在他面前以这些事情做由头奉承或者求事,知道他是决不会反感的,而且往往效果还很是不错。

第二章 雪里胭脂

这一天,是景瑞十年五月间的一天。

雨英医馆后院东阁中,有两个年纪相差岁余的小姑娘,正在蹑手蹑脚的走着。

“萍儿,你胆子真大,不怕爹爹抓住了,便叫大师兄拿了藤条,把你屁股狠狠的打一顿。”说话的是个穿绿衣的小女孩,声音清脆,吐字如珠。

走在前面的小女孩闻言回了头,她生着鹅蛋脸面,眼睛圆圆,丝毫没有害怕之色,反而笑道:“老爷才不会叫周老实打我呢!顶多抓住了,说上几句便罢了,倒是何豹头那家伙,真正是暴躁如雷,说不定,老爷不说话,他自己气不过,倒真的自个儿去拿了藤条,结结实实的打我一顿。不过被他打也好,胜过比周老实粘粘糊糊缠上,成日的早也念晚也念,什么家国大义父慈子孝,只念得人头痛,恨不得去撞墙才是。再说了,打了我的屁股,好些日子不能下床,正好可以安安心心的歇上一段时日,吃的喝的都有人送到跟前,倒是轻松快活。”

“哈,听你这话,你倒是想得开。”

穿绿衣的小姑娘笑意盈盈,显然方才那番话,也不过是小孩子打趣。她衣着打扮,与名唤“萍儿”的女孩不同,细软浓密的乌发被挽成两髻,各缀了颗碧玉。上身一件连襟短褂,下身却是百褶绣裙,很是精巧别致。她今年不过十岁左右光景,却生得清俊绝伦。眉眼未开,已然是秀丽如画,只瞧五官轮廓,便可知这少女乃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更兼那清丽秀雅的气质,端的是空灵不凡。

这少女,便是容复华的女儿,名叫态霙。另一个女孩是她自小一同长大的丫环,名唤萍儿。她方才所说的周老实和何豹头是容复华的大弟子和二弟子。一个名叫周胜,因为性子敦厚,常常代替师父管教年纪幼小的师弟师妹,谆谆教诲不断的念下来,便被萍儿起了个外号,叫周老实。而二弟子何领峻性格却刚好相反,天生的火爆泼辣,又得了个外号,叫作何豹头。

“这月里的雪里胭脂好像就要开了,咱们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这当口老爷和一干人都在外面忙着呢,咱们偷空跑来看两眼,说不定就运气好,正好赶上雪里胭脂开花呢!”

萍儿说得欢欣鼓舞,容态霙也是笑意盈盈。雨英医馆前面是药铺和问诊之地,后面便是起居之所,而后院东阁则是容复华夫妇居住的地方。她们这时谈论的雪里胭脂是种在容复华夫妇居所后的一种奇花,是容复华一年多前到山中采药时无意中得到带回来的。应该是荷花中的一种,不过之前从来没有人看到过。这雪里胭脂开花与一般荷花相仿,也是生于水中,形态等都相差不多,但奇在并不生荷叶,而且花瓣雪白,只在中间生有一道嫣红,色若胭脂。容态霙那时不过八九岁,很是喜欢,便自行取了这个名字,容复华也就随了她,一直这么叫了下来。

这雪里胭脂被带回来时只是几颗青碧色的种子,种下去以后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就在众人已经差不多遗忘的时候,某天清晨,突然发现后院水池之中升起了一个小小的蓓蕾,随后,每过一个月,水池之中总会开出一朵来,早时在月前,晚时在月尾,但每一月中总会开一朵。而且这雪里胭脂种起来难,花期却不长,播下种子,大约要过得一年,才会开出一朵来,但不过一月的功夫,便会凋谢。因为它这种奇怪的属性,水池之中,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两朵花而已,有的时候,更是连一朵都没有。他们也曾经想过办法,但不管是增加种子的播种,还是多多的向水池中施加肥料,都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渐渐的,众人也就死了心,随它去了。不过这雪里胭脂却是如昙花一般,不知道它会在哪一刻突然开花,有时等待良久都没有反应,却往往在无意间一瞥,就看到它已经生出了蓓蕾了。每个人在爱惜它的同时,总想能够亲眼看到它自水中升起的那一刻。

这个月已经到了月末,而这月的雪里胭脂还没有开过,所以萍儿才生出这样的念头,想跑到这东阁赌赌运气。实际上,想看雪里胭脂开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不过是小孩子总想着要多找点花样玩乐罢了。再加上这雪里胭脂被容复华看得很紧,有时看看也就罢了,随心随意却是不行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到水池旁边,却见那水池中仍然还是平静一片,并没有新的雪里胭脂开出来,而且因为这一次开花得晚,上一月的那一朵早就凋谢了,这时的水池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容态霙在水面扫过一眼,见没有开花,也就罢了。萍儿却是探头探脑的向水池里张望着,似乎能从暗绿的池水中找到一点点痕迹。容态霙见她身子弯得很下,便叫道:“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掉下去了。”

萍儿却是仍然弯着身子,甚至抬起一只手,满不在乎的摇了摇手,道:“放心吧,没事的。”

萍儿本是印京中一家贫户的女儿,家中姊妹多,负担也重,父亲生了重病也无钱医治,后来容复华无偿为他诊病施药,救了他的性命。萍儿父亲在无以为报的情况下,便将萍儿当作丫环送到了容家。

那个时候,容态霙还只有三岁,萍儿只比她大了一岁多一点,根本不可能做些丫环的服侍事务。容复华收了她,也不过是给自己女儿找一个玩伴。而且萍儿到了容家,也就相当于容家多养了个女儿,吃的穿的,便和一干弟子相仿,也给萍儿自己家中减了不少负担。

萍儿年纪大不出多少,性子却和容态霙相差了很远,她自小便很野性,没来容家之前,光着脚丫子漫山遍野的跑那是常事,在河里湖里扑腾那也是惯了的。所以,这当口容态霙提醒她小心的话语,她是全没往心里去。掉下去那是没多大可能的,就算掉下去了,那也是美事一桩,正好在这宝贝池子里游上一次。

容态霙提醒过她,眼光一转,瞧见自己脚边池子旁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好奇弯下身来,果然看见池子边掉了一个圆圆的东西,却是一个小小的耳环珠。容态霙好奇捡起,却见这耳环珠很旧了,而且材质也并不佳,应该只是很便宜的一类。容态霙拿着那耳环珠想了一阵,这才恍惚想起,这耳环珠好像是前些日子在医馆中治过病的少女丽珍戴的。丽珍也是个可怜的少女,自小被卖给别人做童养媳,不过还没过门,就染上了重病,买了她的那家人不愿意出钱替她医治,反而大喊倒霉。她原来的父母也早已搬离了印京,根本无依无靠,若不是被容复华发现,只怕早已凄惨病死在街头了。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容复华好心收留了她,却因为病拖得太久,始终没有办法治好,在九天前,丽珍已经病逝了。更何况,自从她住到医馆后,一直因为重病的原因从来没有起过床,这耳环珠也是廉价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人贪心夺取才是,那为什么这耳环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呢?

容态霙拿着耳环珠正想着,忽然便听到“扑通”一声,她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却见萍儿那小丫头竟然真的掉到池子里去了。

“萍儿,萍儿。”

容态霙奔到萍儿落水的那边,大声喊着,忽然想到萍儿精通水性,这才稍微安了心,只等着萍儿浮上来。没料到,过了良久,始终不见萍儿浮上来。一池碧水,也似死去一般,连波纹也没一点。

容态霙这才着了急,大喊着:“萍儿,你在哪?”除此之外,她实在是无计可施。正想着要不要跑去叫人来,忽然听见水面“哗啦”一声,却是萍儿终于浮上来了。

容态霙大喜过望,叫道:“萍儿,你又淘气了,吓了我一跳。”

萍儿却不理她,自池中爬上来,脸色很是不好看,看来掉到池子里也让她吃了不小的亏。这五月天气,虽说越来越暖和了,可是在池子里游上一遭,还是很冷的。容态霙见她脸色青紫,不住地打着哆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拉了她起来,笑道:“看你以后还敢……”

容态霙话没说完,萍儿仿佛根本没看到容态霙的存在,如同逃命一般,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一边仍然凄厉的叫喊着:“救命啊……”

容态霙原本想扶住萍儿,猝然间被她甩开,不由自主的向旁边晃了两晃,等她稳住身形,只呆呆看着萍儿飞奔而去的身影,耳边萦绕着那凄厉不绝的喊叫声。

第三章 自缢

自从那天萍儿从池子中出来后,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听那天见到的人说,大家都是先听到了萍儿凄惨的叫声,然后看见她从后院冲出来,不顾一切,甚至连方向也看不到,只是盲目的向前乱冲,几个人试图拦住她问个究竟,却都被她大得吓人的蛮劲给撞开,直到后来她自己撞上了墙,这才“砰”的一下,整个人倒在地上。

那天医馆客人很多,大家都被惊到,后来容复华亲自来看过。萍儿额头上的伤不轻,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恢复了一些神志,但后来的情形更糟。

自从萍儿睁开眼睛会说话时起,整个人就陷入了惊惶的状态。不管什么人去看她她都认不出来,跟她说什么都没有反应,最多的时候,只是盲然的睁着空洞的双睛,哆嗦着嘴唇,细弱无力的叫着“救命”或者“鬼啊”“妖怪”之类的话。厉害些的时候,便是突然自床上一跃而起,好像疯了一般,又或是像要摆脱什么抓住她的东西,会不顾一切撕扯着所有触手可及的一切,甚至自己的身体。无数个夜晚,医馆的人都会被萍儿凄惨的惊叫声给吓醒。慢慢的,萍儿的病情发展到从白天到黑夜都必须有人看护着。即使容复华医术精湛,却始终无法医治好她这样的顽疾。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有余,萍儿的病情始终没有任何好转,渐渐的大家也都习惯了。容复华常常会收留一些无钱医治的病患在医馆中,后院的西边便专门开了一角,三间屋子都是收留这些病患用的,寻常大家都在悉心照顾,更何况还是与大家一同生活了好几年的萍儿。容态霙虽然年幼,往常医馆里的事情做得不多,但萍儿出事后,她也一直尽力照顾着。

七月的天气慢慢热起来,知了的叫声也一天天热闹。一天下午,容态霙将萍儿带到屋外大树阴影下,搬了张长躺椅让她躺好,然后用木梳轻轻替她梳理着长发。容夫人则在一旁替两人摇着扇子,萍儿这时候也安定下来,脸上表情虽然盲目,但也没有惊惶失措的神态,只是嘴唇仍然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在念着词语还是因为害怕。

容态霙看着她这副神情,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难过。忽然旁边一人走过,见了她和容夫人,笑道:“师母,小师妹,雪里胭脂又开了一朵。”

容夫人闻言笑道:“是吗?”

这人是容复华的第五个弟子,是个女子,名叫孙盛兰,点头道:“是,刚刚才发现的,现在大伙都在那边看呢!您和小师妹也过去瞧瞧吧!这边我看着就是。”

雪里胭脂不是寻常花朵,因此,即使医馆中的人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却仍然为每一次的花开花落而好奇。而且这一连几月的情况都有些特殊,五月六月的雪里胭脂都是在月尾开花,而七月的这一朵,更是留到了七月的最后一天,才终于开了。

容态霙想起萍儿出事的那一天,正是为了看这雪里胭脂开花。没有料到,就在她出事后的第二天清晨,为了看护昏迷的萍儿一夜未睡的大师兄周胜,出门后到东阁向容复请安时发现雪里胭脂盛开了。

而现在,七月的这一朵,终于也开了。

容夫人见女儿神态,知道她心中为了萍儿的事情伤感,便笑着安慰道:“我们也去瞧瞧吧!萍儿以前也是很爱这花的。”

容态霙勉强一笑,搁了木梳,嘱咐了孙盛兰几声,便和母亲一起到水池边去。孙盛兰应了照看萍儿的工作,但见萍儿很是安定,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便在一旁整理起摊晒在院子一角的药材来。

没过一会儿,知道雪里胭脂开花的人就越来越多,甚至一些今日到医馆诊病的人也特地跑到后院来看,来来往往的人都从这边经过,都是谈论着雪里胭脂的话题,见了孙盛兰,也就笑着打上几声招呼。安安静静躺在院子角落的萍儿,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等到孙盛兰忙过一圈,将每一种药材都翻晾过一遍,好不容易得空伸展一下身体,这才赫然发现萍儿竟然不见了踪迹。

容态霙和母亲一起看过了雪里胭脂,也没花多少时间,然后便闷闷的往回走,一路上容夫人还说了一个笑话,想逗女儿一笑。等到差不多走到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尖叫,足足可与萍儿发病的时候相比,但却绝不是萍儿的声音,而是孙盛兰。

所有人听到这凄厉的叫声,都不禁吃了一惊,然后往声音的来处涌去。容态霙想到萍儿,更是一路跑着过去。等到容夫人和她赶到时,屋子外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只不过大家却都只是围在屋子外面,没有人涌到屋子里去。

等到容夫人走近,大家看到是她,纷纷让开了路,容态霙才和母亲一起挤到里面。还没等她看到屋子里的情景,容夫人已经背过身子紧紧抱住了她。容态霙感觉到母亲的身子微微打着哆嗦,一边轻声念着“阿弥陀佛”,似乎惊吓于某事,正在祈祷什么。

容夫人的怀抱挡住了容态霙的视线,她从母亲怀里费力的转过脸,只能看到屋子里一点点的东西。

屋里的摆设物件都一如往常,只是地面上倒着一张椅子。

而在椅子的上方,悬挂着一双碧绿色的绣鞋。正是今天,容态霙亲自为萍儿穿上的那一双。

第四章 秋狩

“跟上,跟上,快点。”

一骑黑色骏马在前,如旋风般飞驰,其后无数人紧紧跟随,有同样御马随行的少年壮士,亦有徒步飞奔的仆从。这一阵人群,将辽阔开远的围场之内,卷起阵阵飞尘的同时,也带来了往常难见的激烈与喧闹。而那黑底红字的大旗迎风展开,乃是龙飞凤舞的“景”字。

“钉。”

锐利的破空之声后,一声锐响,紧接着传来物体倒地的声音。

早有人赶上前去,将那猎物抬上前来,跪拜在黑色骏马之前,是只健硕的梅花鹿。

黑马上的男子收了弓,扬眉而笑,眉宇间是迫人的英气与尊贵。后面跟随的人马也渐渐追了上来,赶至男子身后,纷纷勒住马匹,喜笑着赞叹。

“皇叔,您瞧侄儿的身手如何?”黑马上的男子正是当今圣上景瑞帝,而他口中的皇叔是他左手边的青衣男子,先皇的十五弟,如今的封号为“清平王”。

“皇上正是年富力强,自是不需多赞的了。”清平王闻言笑着答道。

景瑞帝笑道:“皇叔从来不肯多说好话的。不过,能够听到这样的说法,也算是称赞了,朕也该心满意足了。”说着又向清平王道:“应然呢?他今日可是大不如朕,怎么到现在反而连踪影也没了。”

清平王道:“他回行宫那边去了。方才德妃娘娘身边的侍儿受了马匹惊吓,德妃娘娘不得清闲,他说要在那边看着,免得出些岔子。”

景瑞帝笑道:“他又不是大夫,呆在那边有什么用处?啊,是了,那侍儿好像是德妃带进宫的,从小便在王府长大,人是聪明伶俐,容色也算秀丽,莫非应然……”

他说这话颇有玩味之处,偏在这时停住不说,也是故意留住话头让人揣测。清平王忙道:“皇上说笑了。应然自小没了母亲,所以和长姐的感情也分外好些,说帮忙是假,得空与长姐说些闲话倒是真的。”

“这话倒还说得过去,不过可惜了,”景瑞帝叹道,“朕瞧那番邦的公主对他很是有意,本来朕还指望着他在这秋狩之上大展神威,便能成就一番稀世良缘,可这小子竟然就这么给让了过去,当真是糟蹋了天赐良机了。”

这下清平王更加是老脸泛红,一迭声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景瑞帝一勒缰绳,道:“罢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回去。”

身后响者如云,尘土飞扬间,又是一番奔腾洒脱。

此时正是景瑞帝十六年秋季,皇上与一干王公大臣在围场进行秋狩之时。先皇驾崩之时,身为太子的景瑞帝还只是九岁小童,先皇育有五位公主,三位皇子,但大皇子在三岁那年已经夭折,而三皇子也死于洪成十九年那年的民乱,所以先皇崩后,皇室唯一的继承人,也只有当时还正年幼的太子。四野危及,国库空虚,这些年来,全凭朝中大臣鼎力相扶,更有清平王爷殚精竭虑,及至景瑞帝终于成长为伟岸君主,兆桢王朝才有了今日这番气象。所以,不论是对王朝还是对景瑞帝来说,清平王都是功劳奇伟的一大功臣。当年受皇命临终托孤的清平王,更加是景瑞帝心中如父亲一般仁慈尊贵的存在。

清平王早年丧妻,虽有几房侍妾,但一直未重立王妃。而他几个子女,也都是当年与先王妃所生,长女于十五岁那年入宫,便是当今皇上的德妃。而唯一的儿子,今年只有十七岁,名为应然。

景瑞帝登基后十数年来,一直操心于国事,与女色一途上并不过分喜好,迄今后宫中也不过十几名妃嫔而已,也并未立后。除却皇后之位空缺,四妃之位也缺了两位,除了清平王之女自进宫之时便立为四妃之首德妃外,剩下的一位,便是去年才刚刚入宫,封为淑妃的宰相凌成曰之女。

“皇上驾到。”

景瑞帝尚未走近,早有眼尖尽职的太监尖着嗓子通报了,待得宫女揭了帘子,景瑞帝踏入,便看见屋子里拜了一地的模样。

“本来朕还想着悄悄走近,听听你们姐俩说什么贴己话,没料到太监一嗓子便给叫破了,真是无趣。你这院子里一干人等,眼力也太好了些。”景瑞帝在榻上坐了,笑着对一旁奉茶的德妃说道。

德妃笑道:“还能有什么贴己话,不过就是些家长里短罢了。皇上想听,便找个时间在后宫里召集几个女子,别说一群,就是三五个,那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了。”

德妃生得温雅婉丽,眉目如画,说起话来那也是轻软柔和,盈盈笑语间,更有股别样动人的温柔。景瑞帝在她脸上流连一阵,才看向坐在一旁的萧应然,道:“你觉得那番邦的娜仁公主如何?”

萧应然没料到他突然提及这点,略微愣了一愣,才道:“皇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景瑞帝笑道:“你还装什么不懂,朕瞧那番邦公主第一眼便看上了你,成日的眼睛就在你脸上打转,这意思还不是摆在脸上的了?趁那番邦使节还没开口说,朕先探探你的口气。若你也有此意,那就是大好姻缘一桩了。你瞧如何?”

萧应然这下吃惊更甚,先愣了半晌,然后红了脸,只摇头道:“不成不成。”

景瑞帝笑着看他拒绝的模样,道:“怎么不成?”

萧应然直接了当拒绝道:“臣弟不喜欢那番邦公主。”

“哦?”景瑞帝惑道,“那番邦公主雪肤花貌,美人一个。性子热情大度,开朗洒脱,也是个好女子,怎么就不喜欢了?”

萧应然低了头,闷声闷气道:“臣弟就是不喜欢。”

德妃在一旁笑道:“皇上,应然是定了亲的。”

景瑞帝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道:“订亲了,什么时候,朕怎么不知道?”

德妃笑靥如花,道:“两岁的时候就订了的,是父亲的指腹为婚,皇上怎么能知道?”

“怪不得。朕说怎么这么坚决的不肯,原来心里早有人了,那未婚妻生得什么模样,若不是个冰雪聪明的绝代美人,朕可不依的。”

萧应然却道:“从没见过,怎么知道她是美是丑?”

德妃笑道:“放心,放心,听说那姑娘生下来就是难得的美人胚子,我还在王府的时候也听过风声,说那姑娘一年胜似一年的标致,管保是个百中挑一的美人。”

“姐姐。”萧应然听到德妃也加入到景瑞帝调侃自己的队伍中,不满嘀咕道。

萧应然轮廓似父亲,但眉目却与姐姐一般,更像母亲,若论眼眉,聪秀俊朗处,比德妃尤甚,乃是帝都公子中盛名久传的人物。景瑞帝见他此时小孩脾气的模样,正是风雅脱俗,清致如玉,便笑道:“难怪那娜仁公主第一眼看到便看上了你,我若是女子,怕也难逃你这副皮相。放心放心,我兆桢大好男儿,没道理这般暴殄天物便宜了番邦去。”

几个人这般说笑一阵,景瑞帝想起一事来,问道:“你那侍儿怎么样了?”

“蒙皇上记挂,没什么大碍,休息一阵便好了,医士开过药了。”

“朕不是指了御医为她诊治么?”景瑞帝抿了口茶。

德妃道:“臣妾身边的侍女而已,有医士诊治足以。听说凌淑妃身子抱恙,臣妾便让医士也一同去了。”

“淑妃身子抱恙?”景瑞帝笑道,“这可奇了,她平时在宫里胡天乱地,连咳嗽都不成有过,好不容易兴冲冲的跑出来一趟,竟然就在这当口抱恙了?”

这时宫外有人来报,说是为凌淑妃问诊的来回话了。

景瑞帝宣了来人,那人进门叩倒:“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景瑞帝扬了眉:“这可奇了,朕的妃子抱恙,朕倒该贺喜了。你倒说说,何喜之有?”

“启禀皇上,凌淑妃有喜了。”

第五章 美人妍

雪里胭脂自种下起,一年之内,水池之中毫无动静。待得一年时光过去,连荷叶也不见一点,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回头,便会发现水池中多了一朵新绽的花朵,但这花朵也只有一朵,花期不过一月而已。不论七月流火或是严冬寒霜,雪里胭脂从来不曾间断过。这一点,在雨英医馆经历数年后,已然成为每个人习惯的事情。

雪里胭脂花落时,整个花朵会从茎蒂脱落,漂浮在水面上,如同一叶小舟。用特殊的网将花朵整个小心的捞上来,然后浸在盛满清水的水缸里一个时辰,待得花朵上黏染的污渍洗掉,再将花瓣小心一瓣瓣分开,在清水中慢慢清洗一遍,最后,用细软的棉布小心的吸干上面的水渍。等到风和日丽的天气,将花瓣一片片的摊放在竹筐之中,蒙上干净细密的纱布,放到屋外晾晒。差不多三天后,花瓣就会风干,缩小成手掌大小的一片,颜色也由原来的白中泛红变成润红之色,另有股别样的清香。松脆的风干花瓣被收入药臼中,不需多长时间,便能被碾成细细的粉末,如同胭脂一般。

这就是雪里胭脂被带入雨英医馆一年多后,容复华创出的新一味药材。这药的功效并不在治病,而在补养,用于女子血虚气弱最好。即使无病的女子,服用这药之后,也能使血气旺盛,肌肤红润光泽。这位药刚出时,被凑在一旁的容态霙看到,因它形色和疗效,便兴起取了个名字,叫做美人妍,倒也很是贴切,容复华也应了她,一直叫到现在。

从最先开始到现在,美人妍已经出现了六年时光,身价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开始,它不过只是一味由雨英医馆中开出的为女子补养身体的药,名不见经传,再加上也并非什么出名的灵药,买者寥寥。买回家的人,也不过是想起之时,取了银质细勺,挑上一点点,和了温水或粥汤服下。但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人那里传起,据说坚持服用美人妍后,不但身子康泰,肤色红润,便连寻常一些困挠女子多年的麻烦也没了,譬如粗糙暗淡的肤色重新焕发了光彩,眼角深纹减轻甚至消淡。更有甚者,传闻镇远将军夫人在坚持服用半年后,望之肌肤,观之容色,真如二十余岁少女一般。

自那之后,雨英医馆的美人妍便声名大噪,不单在印京,在整个兆桢王朝都是口口相传,特别是上流社会的贵妇小姐们,更将这美人妍当作维护青春姿容的灵丹妙药。到最后,美人妍由原本的无人问津发展到后来雨英医馆无物以存。

不过那些传言也并非虚话,在大家开始抢购美人妍的几个月后,那些坚持服用美人妍的女子以自己亲身的状态证明了传闻。几乎每个人都是容光焕发,肤若凝脂,便连容貌,也恢复到几年前的状态,似乎年龄都小去几岁。

无数女子世代追寻的护肤保养的方法,在美人妍出现之后,全都被弃如敝履。什么珍珠粉敷脸,蜂蜜膏擦身,统统只是见效微小的无用伎俩,不过只是卑微的抓住那么一点点青春流逝的裙角而已。唯有美人妍,是真真正正不老的灵药。

因为无数女子的疯狂追捧,美人妍在短短几年之间,身价翻了数百倍,一小瓶不过一两,却已价值黄金的五百倍。当初美人妍无人问津时,容复华没有想过这一点,反正雪里胭脂一月才开一朵,一年也不过十二朵罢了,买的人少,药也少,正好。但到现在,美人妍已经是无数人抢夺的灵药,价格只能直线般的上升,终于贵到令得那些不顾一切的贵妇小姐也心痛了,强制克制自己,珍之又重的小心使用美人妍,才勉强使得抢购的热潮平息下来。

这日天气晴好,雨英医馆众人仍然如同寻常一般,各有各自的忙碌。不过医馆外面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热闹与拥挤。

容复华年轻的时候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常年奔走在外,为四方百姓医治。同时,也在四方游历的过程中,吸收各处的医学知识,也采集一些各地不同的奇花异草,以作医疗之用。但自从容态霙生下之后,容复华便改了心思,不想自己妻女再随自己颠簸流离,便搬到印京之地定居下来。从那以后,十多年来都没有再搬离过。而自从那时候开始,每月一次,雨英医馆必定会在自家门前设下摊点,为印京之中无钱医治的老百姓免费诊治,自然也是要随之附送药材的。虽然说雨英医馆常年累月免费为人医病的事情实在是多不胜数,但这一举动仍然吸引了很多人,便连印京之外的穷苦人家听说了,专程挑了日子赶来。

这日情况却不一样,人数较往常多了数倍,乃至自雨英医馆开始,东街大半条都给拥挤的人群占了去。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中,除却在药摊旁边等候问诊的病患,另有多半的只是被传言引来看热闹的人。

当今圣上景瑞帝自成婚到现在,只有丽妃和严妃曾诞下皇嗣,但生下都是公主。此番淑妃有孕的消息早已在帝都印京等地传开,人们茶余饭后都在热切谈论这个话题。后宫之中,淑妃是排位第二的女子,而父亲又是当朝宰相,身份尊贵,若她此次能够顺利诞下景瑞帝第一个皇子,这兆桢王朝的局势,便真的是要翻天覆地的改换一番了。

自从容复华搬入印京后,有关他的传言也一直没有断绝过,游历四方,济世救民自不必多说,先帝在世时容复华以布衣身份入宫为先帝诊治的事情更是时时被人谈及。因此,这十多年来,容复华搬入印京之后,着实做了不少令其他人怨怒的事情,比如免费为穷人诊治施药等,却一直无人敢找雨英医馆的麻烦,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这些年来,雨英医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直到两天前,雨英医馆前来了一众声势不凡的人,人们才知道,这容复华竟被宣召入宫,为刚怀帝脉的淑妃诊脉了。

容复华一走,这话题自然就多了,不过没过两天,话题突然就转了向。一向由容复华亲自操劳的每月一度义诊,据说要换人了,这人就是这日吸引众人眼球的焦点人物——容态霙。

容态霙的各色传说在印京那也算家喻户晓,不过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却不多,有关她容貌的传言更加是绘声绘色,众人岂有不趁此机会前来一睹真容的道理?于是乎,从一大早开始,便有人不断前来,直到形成了这般局势,而且一直未有减弱趋向。不过人们爱瞧热闹,秩序倒仍旧是不错。围观的人们虽然都只注视着容态霙一人,但也只是隔着几尺安静看着而已,难得的守规矩。

不过此时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人群之外,与雨英医馆相对的一家茶楼里,二楼临窗的位子上,正有一个衣衫华贵的少年,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的状况。

“不错,不错,”华衣少年满意的点头,贵气十足的摇着手中的白玉折扇,“我之前只听那些人满口夸赞这容家女儿的容貌有多么的倾城绝世,世间难寻,心中还有些不置可否,只以为那些人没见过多大世面。这世间的美女我也见得多了,美人倒是不缺,但要真正所谓美若天人,果真能够‘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却是从来未得一见。此刻我自己亲眼瞧了,倒不得不承认。如果有朝一日,当今圣上见了她,怕也是要忍不住将她纳入宫中,荣宠一世的。”

他身边那小厮道:“那是那是,公子,这容家小姐可是自小便有丽名。据说即使是从小看她长大的,每一次见了她,都会忍不住惊叹她越来越美的容貌。每一次她在哪个地方出现那便一定会有一大群的人们紧紧跟在她后面,她走到哪里,那些人就跟到哪里。您瞧瞧,从一大早到现在,人是越围越多,有些早来的,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了,可从来就只见人挤进去,没有见过一个人挤出来过。只怕这世间的人,只消看着她那一张脸,便可不吃饭不睡觉了。”

那贵公子“哼”了一声,道:“如此天姿,这些人也配看。”说着招呼道:“凌东。”

那小厮答道:“小的早已安排好了,少爷尽管放心便是。”

这贵公子满意的起身,走到楼下,径直向人群中走去。原本拥挤得密不见缝的人群,却在他到之后,自觉让出了一条大道。他每走一步,身前便必定有人让出位子来。

这少年乃是当朝宰相凌成曰之子凌安旭,刚怀帝脉的淑妃便是他二姐,也是帝都中名头很是响亮的公子哥。他早从一干气味相投的朋友中听说过容态霙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见过。淑妃有孕的事情他算是最早知道的一批人,也知道淑妃亲向皇上求了恩准,让容复华进宫为她诊脉。而一些消息灵通的朋友,也说起容态霙会代替父亲出外义诊的事情。再加上凌成曰自从淑妃有孕之后便将满腹心思放到这上面,其他事物全都抛诸脑外,他正乐得轻松,如此机会又怎么会放过?便于昨日带了侍从,专程从帝都赶到这边来,就是为了能够瞧见容态霙一面,看看这传说中的容颜。

而那人群当中,早就有凌家的仆人混了进去,此刻为他让路,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六章 凌氏

“小姐。”

容态霙正在按照周胜开出的药方抓药,忽然听到有人走到她面前,喊了这么一声,疑惑的抬起头来,手上依然不停,却见乃是个衣饰华贵的公子。

凌安旭早在对面茶楼看了她半日,但这时正对面站着,清清楚楚瞧见她容貌,为她容光所迫,仍旧不禁心神一荡,似乎呼吸也不禁屏住了。

“公子,不知有何事?”容态霙唤道。

凌安旭回过神来,理了理思绪,摆出些大户人家公子哥的派头,懒洋洋道:“在下近日一直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路过此地,听闻姑娘在此义诊,便想请姑娘瞧瞧。”一旁的小厮早已经奉上精致的软垫,凌安旭伸了手,将手腕放在上面,却是静等着容态霙来替他诊脉了。

容态霙面色不改,打量他两眼,道:“对不住,公子,小女子学艺不精,现下还不能当堂诊病,只不过帮忙做些小事。若要瞧病,请到那边排队,我师兄待会儿会为你诊治。”

凌安旭却不依不饶,道:“小姐这样说来未免太自谦了,谁不知令尊乃是盖世神医,小姐得他真传,必然是医道不俗,还请小姐轻舒玉手,为小可看看。”说着又将手往前送了些。

容态霙看他衣着,已经知道他绝对不会是和这里等着看病的人一样,家中贫寒才要久等排队,于是不动声色只盯着他看,神态认真专注。

凌安旭初时见她认真打量自己,还以为自己吸引了容态霙的注意,而后时间还停留很久,更加的得意,笑道:“不知小姐可瞧出什么来了?”

容态霙不愠不火,平静道:“公子身子安康,并无疾病,只不过平日生活不大有节制,饮食之道更是过于放纵,无法将养生息。只要注意合理膳食,多做休养便足够了。另外不可多做无望思虑,清心养神才是养身根本。”

凌安旭听她这样款款说来,愣了一愣,才道:“小姐并未替在下诊治,又怎么会知道在下病症的?”

容态霙道:“公子此言差矣,自古医道以‘望闻问切’为根本,望为第一,切不过居于最末,公子以这样的想法来揣度医道,未免太过浅显了些。”

周围讪笑声一片,自打凌安旭大剌剌一出现,人们早已看出这人绝不是来看病,明显是来打容态霙主意的。方才容态霙一番话,表面不卑不亢,实际暗藏机锋,早将凌安旭的花花心思正大光明的挡了回去。凌安旭原本心高气傲,但这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遭受奚落,面上也觉得挂不住,冷哼两声,拂袖而去。

容态霙当作没事发生一般,依旧面色不改,旁边一个等着看病的老婆婆却道:“作孽哦,听说这人是宰相家的公子,要是把他给招惹了,那了不得了。”

容态霙身边的丫环莲叶得意道:“宰相的儿子又怎么样了?我们家小姐可是当今清平王爷的……”

“莲叶。”容态霙瞧了她一眼,轻声斥责道。

容态霙从没发过火,这时做出些生气的表情,其实根本就不可怕。但莲叶也不敢真个惹她生气,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了。

章华殿内。

“容大夫,您瞧如何?”淑妃清脆娇软的声音自重重软帘后传来。

容复华伏着身子,并不抬头,答道:“启禀淑妃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异常,紧请娘娘宽心,只需安心调养便是。”

“那多谢容大夫了。”

“草民不敢。草民医术浅薄,并未有所建功。不敢称娘娘夸赞。”

“容大夫过谦了。翠儿。”淑妃示意,一个宫女捧上一物,端至容复华面前。容复华抬头看时,却见是个熟悉的青瓷小瓶。

“容大夫,这些日子以来,本宫也听闻过你制出一位奇药,名叫美人妍。不但能够养气活血,而且药性温和,并无任何不适人物。对于女子来说更是至佳的奇药,能够延龄活肤,保持青春。这瓶药,便是本宫着宫人在雨英医馆买回的,不知对本宫来说,是否适用?”

容复华不自觉双手一抖,深吸口气,答道:“娘娘身子安康,实际上并不需要服用本味药材,只需依照御医所定方法,安心调养便是。若娘娘果真要服用,也只可每日取极少量一些,否则滋补过度,怕是反而会对娘娘凤体不利。”

“多谢容大夫提醒。”淑妃的声音带着满意的笑意。

容复华叩头问安,宫人前来带他离去。

宫女将软帘一层层揭开,淑妃端坐于帘后,屋内充沛的阳光洒在她饱满如新月的脸庞上。她微一示意,方才那宫女便将装有美人妍的小瓶捧上。

淑妃将小瓶握在手中,拔出塞子,察看着里面的红色粉末,又嗅了嗅香气,这才点点头。宫女将小瓶接下,另有一女子端上新做的燕窝粥,然后取了细长的玉勺,略微挑上一点,加到燕窝粥中,奉到淑妃手上。

所谓的补气养血,淑妃根本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若要诊脉问胎,调养身体,宫中从院使到医士,哪一个不是可用之才,何苦需要大费周章的宣一个庶民之身的大夫进宫?

淑妃看着奉上的燕窝粥满意的微笑,这才是她所图的根本。美人妍的名声,她早就已经听闻过了。上次宫中大宴,各王侯重臣贵妇出席,她也亲眼见识过美人妍的效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身用过,这次好不容易有了皇嗣,既是上天的恩赐,却也令她下定决心,不能再等了。

大凡女子在怀孕生子之后,身体情况便会大不如前,肌肤容貌状况更加如此。对于一个身处后宫的女人,生下皇室血脉自然是稳固身份最重要的手段,但惟有保持住自己的青春容貌才是真正稳固恩宠的唯一资本。否则,容颜衰老之后,圣眷不再,即使身份尊崇又与被拘冷宫有什么区别?

老天对她还是不薄的。即使德妃依仗尊贵的出身宠冠六宫这么多年,她也凭借自己的容貌才智及家中势力,自进宫起便得到了皇上优厚的恩待。更何况,宫中无后,德妃未出,只要自己这一胎能够顺利生下皇子……

不,倘若不仅如此,等到自己这一胎果真生下皇子之后,美人妍又能以神奇的效力保持自己的青春容貌不衰的话,这世间,这后宫,还有什么,可以难得到她呢?

淑妃捧过燕窝粥,细细搅动,看着那红色慢慢溶解,与乳白的汁液完美的混合后,消于无形。一口咽下,清甜滑爽,在唇间久久不散。

第七章 往事

当朝宰相凌成曰,出身寻常,沉浮官场二十余年,终于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而到如今,不但自己身居要位,女儿也一跃成凤,不可不说是门楣光耀了。

只是在凌成曰小儿子凌安旭的眼中,他始终觉得自己老爹这个当朝第一要员的位子坐得不是那么舒心如意。凌成曰在当今圣上还有当朝同僚,或者在兆桢王朝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风评中,一向都是谦虚恭谨,事事尽心也事事小心。这本是一个官员勤勉认真的表现,平常多得景瑞帝的夸奖,民间对他的评价也是不错的。但是对于凌安旭来说,自己老爹这样的行事作风和性格,却是胆小怕事的表现。自己身居高位,寻常上门想巴结的人不计其数,但凌成曰不但将他们拒之门外,从不敢有一点点非常举动,还处处行小心陪笑脸,对待朝中从一品大员到四五品的官员那都是刻刻笑脸相迎,从来没有半点宰相的官位派头。至于那些朝中事务,那更是事必躬亲,每一件都劳心劳力的办好。

照凌安旭的看法,既然这样,那何必要做宰相呢?混到那么高的官位,却依旧终日劳碌,还不如那些混个几品官员,在富庶一方轻松度日的官员活得轻松惬意。不过这些话他可是不敢对自己老爹说出来的,要知道,凌成曰在任何人的眼中,那都是慈祥勤劳的当朝模范,可到了自己家中,家法只怕比国法还要严上一层,更何况这等“狂妄不羁,胡为混账”的言语。所以,对于自己这个当朝第一要员的老爹,凌安旭早就想出了应对方法。不管凌成曰怎样教导,凌安旭全盘答应,从来不惹凌成曰生气。但在背地里,他要怎么玩怎么乐,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凌成曰怎天的为国家为社稷忙得不可开交,只要他不闹出天大的岔子,宰相大人是不会把过多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他身上的。

只是这几天凌成曰过得不大顺心,本来他听从一票吃喝朋友的说法,对那容家女子念念不忘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特意跑到印京去见到了她的庐山真面目,但又除了一通奚落,半点好处没落下。话虽如此,但那女子的容颜却是在他心里扎了根,好像青藤一般缠绕住,流连不去。弄得他这两天干什么都没有精神,连往常一贯喜欢的去处也失了兴致,实在是没趣得很了。

没料到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头,这天他晚上回到家,赫然发现凌成曰已经早早的回来了,正端坐在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一看这架势,凌安旭的脑袋便大了两倍,要知道,按照经验,这是凌成曰专程等着自己,来一通仁义礼让家国社稷的大道理的准备。

“回来了。”凌成曰瞄了他一眼,又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问候语加开场白。

“是,孩儿回来了。”凌安旭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问安。

“听说你前日去了印京?”

果然,凌成曰办事还是一样的利落干脆,半点没有拖泥带水。

“是。印京乃我兆桢第一丰饶富贵之地,孩儿去那边见识了一番,也感受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当真是人杰地灵。”

他凌安旭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好歹是宰相之子,更有个身在皇宫的姐姐,这些言辞客套,那可是脱口而出,而且还相当的冠冕堂皇。

只不过这话一出口,凌成曰得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他哼了一声,又问道:“也见过容复华的女儿了?”

凌安旭垂着头,眼睛一转,老实答道:“是。”

“而且还被她当街教训,得了旁人一通奚落,是不是?”

“父亲连这些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孩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凌安旭这般说道,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孩儿只是听闻了传言,爱慕那女子的容貌,去见了一面而已,也并没做什么恶事,父亲也不必太过光火了。”

凌安旭说得也没错,他的确是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算他心里的确是存了那么一点不良的想法,但也不过是想借诊病的机会让容态霙摸摸自己的手罢了。不说事情根本就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实施,就是真的发生了,也不算坏事。凌安旭虽然不欣赏自己父亲的处世之道,也很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气,但从小耳濡目染的环境影响,坏事倒没有做过几件,声名也不坏。

没料到凌成曰怒气却来得很大,“哐当”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连原本满不在乎的凌安旭也被吓了一跳。

“你还敢说没做什么恶事,为父这些年对你的谆谆教导算是白费了。难道你非要将我凌家辛苦这许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陷你父亲与姐姐不顾,这才心满意足了?”

这一番言论真是慷慨激昂,怒意汹涌,看得出凌成曰并不是平白发怒,而且怒气还不小,只是凌安旭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一向平稳的父亲这样的大怒,虽然心中不解,却也只能老实的告罪道歉了。

凌成曰过了一会便平静下来,道:“罢了,你也不是深谋远虑的人,看不通这些也是应该的。为父今日便把话跟你说清楚,只要你以后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键,小心行事便够了。”

凌安旭心中惴惴,点头答“是”。

“要说到这容家的不同之处,还得从十多年前开始说起,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凌成曰恢复了以往的神情,吩咐凌安旭坐在自己身旁,慢慢讲起过去。

“容复华这个人很是不简单,他自小便有天分,十七八岁是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大夫,而且得了个外号,叫‘天才大夫’。因为他从小聪慧,于医学一道有很深的造诣,而且,所学渊博,自己又有探索,解决病症,特别是一些棘手或少见的疑难病症,有着自己一套特殊的方法。那个时候,我在帝都还只是个四品官员,也常常听说他的事情。只不过他个性不羁,常年在外,四方云游,一方面可以吸收到新的医学医术,一方面也能够救治各地的患者。正因为这一点,他的名声也传遍了天下。”

“先帝爷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也有官员进言说将他宣召进宫,入太医院的。当时先帝爷也动过心,只不过容复华行踪不定,再加上朝中风气一向转得快,过了一阵,大家忘了这件事,先帝爷不再计较,便没有人再提及了。直到洪成十六年。”

“先帝爷年轻时就很喜欢炼丹求道之术,登基之后更加厉害。洪成十二年过后,宫中几乎每隔两天就有新的道士法师进宫,练出来的丹药更是车载斗量。先帝爷的乐此不疲终于导致了洪成十六年的服丹不慎,造成性命之忧。当时太医院的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看得先帝爷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厉害。后来不知是谁提到了容复华,说当时容复华正好云游到离帝都不远的黎洲,可以请他来看看。因为实在是没有办法,那时安稳朝政的孝行皇太后便和一干王公大臣商量过后,请了容复华进宫医治。”

“容复华在宫中呆了一月有余,其间先帝爷的情况渐渐好转,而后果真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朝中人人惊奇,皇太后与皇上更是对容复华赞赏有加,很是优待,不但给了他大量赏赐,而且还想将他留在宫中,接掌太医院,任院使之职。”

平常人要想进入太医院,要通过经年学习和层层考核,就是想成为御医,也起码要花上十年的时间,更不要说是太医院院使了。一旦成为院使,那就是朝廷正五品官员,自庶民一跃到这个地步,实在可说是平步青云。但就他功绩来说,虽然皇恩浩荡,他也算能承得起了。

“那,容复华怎么当时没有领命呢?”如果容复华当年真的这般做了,现在就该是太医院的院使,不该是印京的一介平民。

“容复华当年是谢绝皇恩的,理由也无外乎是自己希望能够继续游历四方之类,其实我看他是不大中意留在皇宫。那些年头不如现在太平,为了先帝爷炼丹的事情,闹出过不少事端,太医院牵连最深。后来,他没有留在宫里,自然最终决策还是先帝。”凌成曰长叹了口气,“对于先帝爷热衷的炼丹问道,容复华并不大中意。先帝爷病愈后,曾让他以大夫的身份,对宫中的炼丹术提出参考,当时容复华大概是说了些触怒龙颜的话,惹得先帝爷大怒,对他的医术也不再留恋,那之后就依了容复华的请求,放他出宫了。”

“只不过,容复华的一趟宫中之行,不但救了先帝爷一命,还与清平王爷也沾上了不浅的关系。”

“清平王爷?”凌安旭惊呼道。

第八章 帝都保卫战

先皇对于炼丹求道的热诚自青年起便形成,后来愈加热衷,及至酿成了洪成十六年的险事后,仍然热情不减。当时的朝政局面,也是一派糊涂的气象。先皇不理朝政,官员的腐朽贪污便成了惯例,而且无人可管。百姓疾苦没有人照料,积怨便一天天多了起来。

洪成十八年时,经年未见的大雪下了一月不停,四方冻死冻伤的灾民不计其数。而朝野之中,先皇无心管制,仍然沉浸在炼丹的乐趣之中,官员好逸恶劳的更多,越发懒得自己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揽在身上。就是有真心为民出力的官员,先帝经年炼丹导致空虚的国库,也没有资本让人去救急。

当时,除却帝都印京等极少数的地方,其他各地,已经是尸横遍野,民怨通天了。最后,终于爆发了震惊朝野的民乱。

灾民自北方揭竿而起,随后便席卷天下。直至灾民攻入离帝都不过三百里的何沿,沉迷在炼丹术中的先帝爷才终于惊醒过来,然而与一干朝中大员商量过后,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民的队伍一步步的逼近,最后甚至进入了帝都之中。先帝的三皇子,也是在那一场民乱中死去。

原本已经到了绝境,但后来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了转机,而且,没有花费多少气力,就顺利解决了所有的难题。

历经一年后,转眼又是冬季。

洪成十九年的冬天,如同去年一样,刚一入冬就开始下雪,而且越来越严重。攻入帝都的人本来就只是一群饥寒交迫,陷入绝境的难民。等到了穷人最最难熬的冬天,再一次面临着衣食住行的问题。

他们原本身无分文,衣衫褴褛,而且没有屋子可以遮风挡雨,到了帝都,情况比原来在自己家乡时还要更坏些。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又不同。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豁出了命的,一路上踏着同伴倒下的身体走到帝都,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在乎畏惧的东西了。以往到了冬天,会羡慕富人的琼楼华宇,狐裘貂皮,到了那时却是不顾一切要将这些东西抢到自己手里。

不管是迫于生存压力也好,是嫉妒羡慕也好。洪成十九年的冬天,帝都中展开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抢劫与守卫战。抢劫的是攻入帝都的难民,后来还有帝都生活不下去的灾民加入其中的,而守卫的,自然就是被抢的帝都富人了。

攻入帝都的人,是因为已经没有了活路,才会不顾一切。等到再次面对这样的状况,自然不会再如同以前一般,忍气吞声,自求保命。等到抢劫序幕一拉开,就如星火燎原一般烧遍了整个帝都。那个时候,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豪门深院门户大开,家丁与穷人厮打争抢的景象。

这个世界上,穷人永远是大大多于富人的,而且,在乱世之中,富人的数量一直在减少,而穷人的数量却一直在增多。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控制的阶段。兆桢王朝的帝都,演变成为全国治安最乱抢劫案最多的地方。

但是,一度沉浸在自己胜利果实中的灾民们却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们在抢劫的时候,决不会抢劫普通人家,而是会专门挑房子最大,最华丽的地方去抢。更有甚者,在当时越来越热门的抢劫行当中,互相攀比谁抢的房子大,抢的东西多,已经成为了像“大家一起来抢劫”一样的风气。

如果要问为什么,这当然是因为这样的地方是最富的,抢起来方便,而且成果也丰厚的关系。难道会有人会抢一家普通人家,抱一锅馒头回家便心满意足了吗?

但是,穷人在抢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却忽视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帝都不是一般的地方,高官云集,富人众多,而官富常为一家,家大业大,往往也是权大势大的。远道而来,对于帝都过去只是听闻的贫苦百姓,沉浸在自己的胜利果实中,全然没有考虑到任何危机。

在热烈的帝都抢劫热潮中,富人团体经历了最初的失利与迷茫之后,很快团结在一起,思考起维护自身权利的方法。对付这样的情况,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是以武力镇压,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送入牢房自然是最好的,如若不然,能将他们驱逐,从此不再兴风作浪,也算是解决了问题。

从最初难民攻入何沿起,便一直在朝中整天讨论的出兵驱逐平压,到了那个时候,才真正发挥出效力。先皇用尽所有方法都无法调集的充足人马,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身着武装的军队、官吏,还有不同衣色的看院家丁、武师,全都不遗余力的投入到这场帝都保卫战中。之前朝中要员苦思不得解决的难题——国库空库、人马匮乏等导致的无法剿灭难民的难题,到这时都顺理成章的解决了。

洪成十八年的民乱,持续了整整一年,到最后,竟成了旁人束手观赏的闹剧。先帝爷最初管不了的灾祸,到最后已经不再需要他去管了。所有人只是看着帝都中一片混乱的局势持续了一月有余,慢慢的,就分清了势头。

富人与穷人的较量争夺在开始不久后便陷入困境,穷人胜在人多力量大,富人胜在资本雄厚,于是两相势均的情况下,富人与穷人每天都在货真价实的进行着拉锯战。穷人不断被打压屠杀,可富人也一样每天经历着被抢的情况。

然而时间越久,情况就越发对穷人不利起来。

穷人的胜利果实其实并不算多,而且相对于他们的数量而言,实在是少得可怜。他们抢到了一时的食物和衣裳,却绝对难以有办法占据能让他们安身的大宅。即使一时的得手令他们可以安心度过几天,等到食物一耗完,便只能再一次四处抢夺,来维护自己的生存。

而当富人的保卫战发动起来以后,抢劫变得越来越难,穷人的情况也变得越来越窘迫,同时还要面对富人团体终日不休的打压。

所谓的依法行事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不存在的了,被抓到的难民没有按照常理送入牢房,等待审判,唯一的只有死亡一条路径。帝都的牢房没有太多的空房给他们这样的人,或者,这些人本来就已经犯下了谋逆的重罪,死路一条也是最应当的。

于是,后来便发展到富人团体的人员见到穷人便大肆屠戮,自然这其中也很有些并未参与任何案件的穷苦人员遭到无辜惨事,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连整个朝廷都已经惶惶不安了,这些小事,也算不了什么。

在坚持一段时间后,穷人发觉自己的情境越来越困难,为生之道也难以继续,饥寒交迫的生活再一次到来,去年经历一次的噩梦,再一次在穷人短暂的繁华梦后来临。

连绵不绝的大雪,冰天雪地的天气,再一次令不计其数的穷人魂断帝都。

随后,由于气候的恶劣,再加上富人势力的持续,难民的力量不断的消减,到了最后,富人团体在经过谨慎的探讨局势后,终止了自己出力打压难民的行动。

洪成十九年间的大雪,将帝都最后一点参与谋反的势力,彻底断绝。

那一年,死在帝都的人,恐怕比一场大战下来,横尸疆野的人还要多上许多。以致后来那一年的春季,帝都爆发了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瘟疫。

兆桢王朝这一次记于史册的祸事,在讲到轰轰烈烈的帝都保卫战时,史官们总会将皇帝的精准调兵,军队的得力强干作为重头戏来书写。却不知,其实,这一番祸事,始终是起于大雪,也终于大雪。

先帝在帝都保卫战时旧疾复发,崩于那年夏末。

第九章 隐衷

“先帝的三个皇子,等到那个时候,只剩下当时为太子的当今圣上。当时皇上尚自年幼,无力支撑朝野,先帝驾崩之时,回想起自己生平与朝中时局,也不禁潸然泪下。当时皇室王公与朝中大员都在场,先帝爷亲自将太子和朝政交到清平王爷手上,再三托付,并任命清平王爷为辅政大臣,在新皇登基后,可全权处理一切朝中事物。”

“后来孝行皇太后去世,也是如此,含泪千叮万嘱,将年幼的皇上托付给清平王爷,托清平王能够支撑起朝中局势。这些年来,清平王也的确克尽职守,如今这历经十余年,终于复苏而起的气象,便是清平王爷鞠躬尽瘁十几年的结果。朝中上下,哪个不是感恩崇敬于清平王爷这多年的建树与贡献?”

凌成曰说起这一段往事,唏嘘不已。这些事情固然是人们谈论的话题,歌功颂德的话也差不了多少。但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总还有些不同的版本在暗自流传。

洪成年间,朝中局势混乱一片,无心政事只顾自己炼丹求道的先皇,浑水摸鱼贪赃枉法的官吏,黑暗的世道与贫苦的生活年复一年积蓄下无数的民怒民怨。洪成十八年那一场大雪,只不过是最终引发的缘由而已。

所以,当难民最终攻入帝都,还有帝都爆发的那一场骇人听闻的瘟疫,在其他各地的寻常百姓心中,多数是怀着窃喜的心情来看待的。

等到先皇驾崩,朝中有不断的流言开始悄悄流传。

先皇生下的皇子,只剩下太子一人,而且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幼童。而当年的清平王爷,正是年富力强,而且,即使在混乱黑暗的局势中,清平王爷的清誉和良名,始终是兆桢王朝无数人崇敬和倚赖的目标。

从先帝爷还在世时,清平王爷就拥有良好的名声和优秀的能力,所以,当时机出现时,人们就不由得这样想:如果这一次,继位的是清平王爷,岂不是更好?不管是哪一个方面,都要比年幼的太子要强上太多。

更何况,在朝中,新皇驾崩,太子年幼,根本就无势力可支持。而清平王爷,正值大好年华,又是众望所归,手握大权,只要是个脑袋聪明的,就该明白自己应该选哪一边了。

所以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江山易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普天下的寻常百姓,将这消息说得言之凿凿,似乎这已是件明摆上台面的事情。而经历了洪成年间多年困苦的人们,将这久蓄的怒气延续到太子的身上,也是无可厚非的。

更何况,就算不考虑其他,仅从事实来说,让清平王爷继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无论怎样,也比一个诸事不懂的毛头小子好得多。

已经经过了太长灾难岁月的人们,实在经不起另一次的折腾。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大出人们期望。

清平王爷全力支持,一举将年幼的太子扶上皇位,从此开始了景瑞年间漫长的辅政路程。

世间哗然,也大有可惜之音。

人们说起清平王爷的决定,往往在觉得可惜的同时,也会大赞王爷的高风亮节,不图大位,一心为民,实在是兆桢王朝百姓之福。

背地里,也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起当年先帝和孝行皇太后托孤的事情。

先帝是孝行皇太后唯一的儿子,而清平王爷是惠妃所生。惠妃在世时,是宠惯六宫的女子。生性温柔,美貌多才,自入宫起便承君恩,而且荣宠数年不断。只可惜,死于清平王爷生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

惠妃过世后,当时还是皇后的孝行太后便将清平王爷接到自己身边抚养,视若己出,关爱有加,清平王爷与先帝也是自小感情深厚。这自然是先帝临终时托孤所考虑的方面,可最终的结果,却也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先帝在临终时,不会没有考虑过当时的局面和清平王爷那时的声望,先帝若希望太子能够顺利坐上大位,便该有所筹谋,不该以大权相待。这么做,到底是相信他们多年的情谊和清平王爷的人品,还是只是因为当时情景窘迫无能为力,如太后一般,只能以过往情谊来期望一个自己奢求的结局?

而清平王爷本身,是真正从来没有过自登大位的念头,还是只不过拘束于太后先帝多年的恩情,顾虑人言史评而无奈之举呢?

自古皇家便是如此,不管有多么好的感情,互相猜疑谋取便是自生下来便有的,就连过惯平凡日子的老百姓也不免搜肠刮肚的想出些谋略权道来。

只是历史已经这样铸就了,清平王爷安安分分的做了他辅政大臣的工作,劳心劳力为兆桢王朝兴旺繁荣,直至新帝长大成人,兆桢王朝也一日日恢复了往昔的繁荣。等到新帝成长,学了一切该学的,清平王爷也就轻易的让出了朝中大权,理所当然的没有让一向好管闲事的街边巷尾多一点微词。

新帝继位后,兆桢王朝的气象一天天好起来,人们过上了心目当中的好日子,各种怨恨的言论也少了,更何况景瑞帝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皇帝,勤政爱民,也没有什么让人不忿的特殊爱好。再加上年轻力壮,对兆桢王朝来说,是个朝气蓬勃的希望。

于是人们过去的言辞很快就抛到了脑后,略带些犯上不敬的希望也就不再提及了,不过清平王爷的声望与威名,却自那个时候起,更加的荣耀广泛。

“那这容家和清平王爷到底有什么关系?”凌安旭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自然是知道一旦跟清平王爷关联上会有什么后果,别说清平王爷的声望如日中天,就是这么多年他尽心尽力的辅助皇上,以及对皇上的教养抚育恩情,对皇上来说,清平王爷就是父亲与恩师,还没等到他被街头巷尾的老百姓的口水唾沫给淹死,皇上一道圣旨下来,便能让他人头落地。

“当年容复华入京的时候,和清平王爷很是谈得来。短短一月就成了至交好友。后来,容复华触怒了容颜,也是清平王爷美言,皇上才并没有任何惩戒,相反先前的赏赐还一件不落的给了他,风光送他出宫。后来容复华云游四方,还常与清平王爷有联络。”

“容复华与发妻成婚后,过了七八年才生下一个女儿。本来容复华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常年在外,居无定所,但妻子怀孕后,却不再希望妻女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便找了地方安定下来。”

“那个时候,经历过民乱,再加上两年的罕见大雪,各地都很是萧条落魄,只有当时的印京还留了一点过往的风貌,情况好些。所以,容复华就带着自己妻子和徒弟在印京安居,再没搬离过。”

“清平王爷当初听说容复华搬到了印京很是高兴,而且听说容复华妻子怀有身孕后,当即就和他约定,如果是个女孩,长大之后就嫁给清平王爷唯一的儿子。”

容复华唯一的孩子的确是个女儿,也就是说,当年容态霙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日后要嫁入清平王府。而今容态霙已经十六岁,想来她嫁入王府的时日不会远了。

凌安旭这时才明白,顿时手脚发凉。

“你现在明白了?”凌成曰恢复了往常的声调,不紧不慢的说道。

“是,孩儿,孩儿明白了。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凌安旭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

凌成曰长舒了口气,道:“为父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清楚,你一定要紧紧记在心里。”

“是,孩儿明白,请父亲吩咐。”

如果是在平时,凌安旭只怕还有点口是心非,但在这时,那可是真正老老实实的。

“你二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这对咱们凌家,当然是莫大的尊荣。如果娘娘能够顺利生下皇子的话……”

如果淑妃真的生下皇长子,对凌家意味着什么,不用任何人言明。凌成曰语意中却带着谨慎的惶恐:“圣上无后,如今四妃中只有德妃与淑妃娘娘二人。清平王爷声誉鼎盛,德妃娘娘为清平王爷长女,却至今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而为父又是宰相之职。这样的局势,会牵扯到多少权利纷争和帝王心术,你可能猜想得到?”

在凌安旭的心中,对于姐姐怀上帝嗣的事情,也着实兴奋过一阵,但这个时候,凌成曰萧索寥寥几语,便让他心思冷了半截。自古后宫就是吃人地,靠美貌势力权谋才能保住性命恩宠站得住脚的地方。而那朝堂之上的刀光剑雨,又岂是寻常人物能够看透的。

“父亲……”

“这些事情,你能明白便是了。容家那女儿,我也听说过,只是,不管如何绝色,决不该是你能招惹的,明白吗?”

“是,孩儿知道。”

凌成曰抬头向大门望去,月光隐隐绰绰,映照着幽暗不明的路径。这花园的路他是走得熟了的,但若是一条从不曾走过的路径,谁又能知道脚下踩的,会带你走到哪一方呢?

第十章 梦境

容复华入宫回来后,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别说印京那些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是雨英医馆的人,也是挤在容复华身边,吵闹了半天,问着关于皇宫帝都的话。像皇宫是什么模样,皇上妃子长什么样子,宫里吃的用的是什么东西等等,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层出不穷,几天过后,一干人还在津津乐道的谈论。

容态霙对于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致,不过她与清平王世子传说中的婚事也给人翻出来追问,倒是尴尬。她只是曾听父亲提起过指腹为婚的事情,对于那传说中无上光耀的门楣,却没有如寻常女子一般的向往和奢求。她习惯了雨英医馆的生活,充足而真实,那锦衣玉食安享富贵的闲适,却未必能够让她活得如像现在一样的悠然自得。

对于这件事情,容复华不过几句话便给带过去,只说一切都等着清平王爷的安排与吩咐。背地里,却对容态霙说过这次帝都之行与清平王爷见面的事情。

自从容家搬到印京,一直都与清平王府有联络,对于那样的皇室贵胄,这样的情分,也实在是难得的了。听容复华的意思,容态霙与清平王世子的年纪已经到了适当的时候,婚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容复华也对容态霙说,见过了清平王世子,容貌俊秀,风骨清奇,谈论得体,斯文温雅,不论哪一方面,的确是难得的男子。

言下之意,那就是已经大致将这婚事定了下来,只等着选个不错的日子,开始热热闹闹的拜堂成亲了。从此,她就远嫁帝都,成为众人眼中羡慕的清平王世子妃。而后,会怎么样呢?她想不出来,大概就是平常在药铺看到的,常来买美人妍的那些贵妇的模样吧!

那天晚上,容态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父亲说过的话不住的在她脑海中浮现。容貌俊秀,风骨清奇,谈论得体,斯文温雅,全部都是最好的溢美之词,似乎将这世界上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这一个人的身上。父亲不会骗自己,那么,自己那个未来的夫君,应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了。嫁给他,也会是一桩美好的姻缘了。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赞美的话又怎么样呢?旁人一听到清平王世子这个名头都会忍不住的尖叫,难以置信的羡慕容态霙的好命。的确,对于这世上很多人来说,即使什么都没有,光是清平王爷那无上尊贵的名号,就是最最宝贵的了。

萧应然。

容态霙轻声念着这三个字,这是那个人的名字,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却即将让自己离开相依为命的父亲,和如同一家人的师兄师姐,去和他共度一生。

容态霙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恍恍惚惚听见一个人说道:“起来,起来,别再睡了。”容态霙蜷缩着身子,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却懒懒的没有动。那人似乎气急的骂了一句,一脚踢在容态霙小腿上,有些怪异的痛感。

容态霙这才支起身体,却觉得寒冷,不由得拉紧身上的衣服,低头看时吃了一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穿上了一身单薄破旧脏乱不堪的衣服,浑身也是脏兮兮的,竟是只有几岁大的模样。

“你这小乞丐,成天便歪在这里死困,瞧着我家屋檐大好遮风是不是,快滚,别惹着了爷。告诉你,再过几天可是我家老爷的五十大寿,没得在这里晦气,让管家看见了,寻老子的麻烦。快滚!”

容态霙听他说话粗俗,心中不快,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得远了,还能听见那人的骂声。

“我在哪里,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容态霙迷迷糊糊的疑惑着,浑浑噩噩的向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一个精致的房间中,乃是个非常华丽的女子闺房,比自己的房间还要华贵得多。

“唉哟,我说女儿啊,还在想着那李公子呢?都这么长时间了,总见你没什么精神,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说话,容态霙费力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屋子里的一切都恍恍惚惚的产生了虚幻的重影。一个圆胖的脸庞,涂了厚厚的脂粉和唇脂,也慢慢走近了。

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衣着打扮,艳丽到夸张的地步,带着仿佛已经习惯了的笑容凑上来,对着容态霙说道:“今天曾公子可又来了,还是老样子,说是要见女儿一面,在下面候着呢!唉呦呦,你可不知道,妈妈见过这么多的人物,可从来没见过一个像曾公子这样贵气大方的,人又是客气,连在一边伺候着的小红,那也是笑脸对人,一转手就给了十两银子的赏钱,这可是豁出天的大方了。”说着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你的意思怎么样?”

她是谁?

容态霙看着那张带着急切凑上来的脸孔,疑惑着想退开,问着自己:“她认识我吗?是在跟我说话吗?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还有什么李公子曾公子的,都是些什么人?”

屋里不知道那个角落,穿来了低低的一声轻叹。

是女子的声音,容态霙觉得很熟悉,但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她费力的寻找着方向,想要看到那个女子,但似乎眼前的空间都混沌了,让她根本无从辨别。

三十多岁的女子似乎带了点怒气,堆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我说女儿,你也别嫌妈妈说的话难听,像咱们这样的人,不管有什么样的容貌才气,那都已经是明珠蒙尘了。别说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就是一般穷寒人家的,见了咱们的面,那也会挺直腰板做出些神气来,更何况他还是个已经有功名的大好男子呢!要我说,你也别不甘不愿的,现在在懊悔什么都晚了,还是踏踏实实的好!再说了,当初你流落街头,要不是给我瞧见了,早冻死饿死在街头了,哪还有今天的气象?这年头,哪还有好心人能管到别人的闲事。就是你这张脸蛋,现在这么多男人捧着爱着,也不会熬到被人瞧见,听人家夸奖的一天。再怎么着,现在也算是锦衣玉食了,是不是?总比早早的就凄凄惨惨死了的强啊!”

满屋子只听见那女人在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那个女子没有了言语。

那女人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道:“算了,我也不劝你了。你是个难得的聪明女子,总有明白的一天。”说着转身,似乎要走了,却还是停了下来。

“对了,到了如今我也不瞒你。原来想着过段时间你慢慢就会忘记,也就当作没发生过了。帝都那边早有消息传过来,今年殿试早已经放榜了。李公子已经高中了状元。”

“啊!”又是那女子一声轻叹,这次却是惊讶和欣喜,只是听在容态霙的耳朵里,还有另外复杂的不明意味。

到底在哪里?

容态霙四下寻找着,急切的盼望着找到那个声音。

“听说李公子高中之后,进宫面圣之时便给皇上看中,被大加赞赏,现在帝都那边有风言,说是皇上要将乐硕公主嫁给他呢!要说这消息也绝不是普通的空穴来风而已,从帝都那边来的人最近都在热烈谈论着,连当朝宰相和抚远将军这样的人物,都在争相巴结着他。哼,看这个样子,他可真的是跃过龙门了,从此可就是皇家的人了啊!”

“吧嗒”一声响,比刚才那两声轻叹要响亮得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方才一直混沌的容态霙,立刻便找到了那声音的来处。

一个身子窈窕的少女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握着一个象牙梳,便是这个刚才敲在梳妆台上发出的声音。

容态霙费力的向前走着,想要看清楚她的脸。终于,摇摇晃晃间,容态霙一点点的靠近,终于能够看到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容态霙猛然愣住,霎时间就睁大了双眼。

那张脸……

眼前的一切一瞬间清晰,但又在刹那间消散,如泡影一般,转瞬没了踪迹。

容态霙的眼前浮光掠影的闪过无数的画面,好像平时在医馆中煎药,无数个水泡沸腾中翻涌上来,只一刻又都破碎。然后又是无数水泡新生,破碎,层叠不穷。氤氲的水蒸气暖暖上浮,令得眼前真实的一切都恍恍惚惚的虚幻起来。

容态霙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似真还幻的雾气中,仿佛缥缈仙宫。

她看到二八年华的少女,倚窗笑语,丽若云霞。

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身影,相依相伴。

伉俪情深的场景中,隐隐约约有欢言笑语传来。

转眼却是金戈铁马的战场,残阳胜血,众志成城的呐喊,气吞云泽。

身着铠甲的女子,在昏黄的灯光中,为伏于案上睡去的男子,披上御寒的衣衫。

所有的一切只是那么一瞬,然后,散去。

最后,却只剩下荒凉枯败的景致,衰草凄凄,寒风萧瑟,令人生起无端的惆怅与哀凉。

“小姐,小姐……”

天地间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惊慌失措,却又痛苦哀绝。

容态霙在满心的悲凉哀婉中茫然的去寻找那声音的来处,只看到淡到不真实的影子,慌忙奔走间,似乎向自己奔来。

“小姐,小姐!!”

最后几声呼唤,真正的痛彻心扉,让人动容。

第十一章 流言

容态霙蓦然间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床上。原来刚才心情复杂,竟然就这般睡了过去。种种怪异景致,却也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容态霙无端的觉得如释重负,伸手摸摸自己脸颊,却发现真的有泪滴流下,而刚才那梦中的痛苦凄凉感觉,也仍然残留在她清醒过后的意识里。

因为今晚想得太多,所以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也特别真实些吗?

容态霙支起身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朗月色。满月皎皎,院子里好似下了一层银霜,连青草碧树,也分外幽丽。

容态霙想起梦中最后那一声喊叫,那样的真实,仿佛刚刚就在耳边。

记得最早最早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

“小姐。”

容态霙记得那时第一次见到萍儿,她啃着手指头,怯生生的看着自己,乖乖听从她父亲的吩咐,这样称呼自己,两个眼珠却充满好奇的打量着容态霙。

容态霙歪在娘亲的怀抱里,也同样好奇的看着那周身充满野性的小女孩。两个女孩的父亲在一边交谈,决定了一个女孩日后的生活。

从那以后,萍儿就变成了容态霙的丫环,实际上却是容态霙最好的玩伴。两个人如同姐妹一样,快快活活的度过了女子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只可惜……

转眼间,萍儿过世已经有六年的时光了。在这六年里,雨英医馆已经有了不少的变化。容态霙有了新的丫环莲叶,容夫人过世了。当年萍儿口中的何豹头和周老实,如今都是可以坐堂问诊的大夫了。他们也都娶了娶妻生子,何豹头的性子也比年少是沉稳了不少。

再过不久,也许自己就要远嫁帝都,在那里度过一生了。

容态霙想到这些,心中蓦然生起些生离死别的哀凉伤感,看着外面月色正好,索性披了衣衫,推门而出,走到东阁去。

六年前,东阁还是容复华居住的地方,种了雪里胭脂的水池,也在容复华夫妇的屋后。

自从那年萍儿落水受到不明的惊吓,后来甚至悬梁自尽后,便有不利的流言在雨英医馆传播。

当年萍儿的病本来就来得奇怪,开始有人神秘兮兮的说是以前溺水而亡的人找人做替身。后来,容态霙想起在水池边捡到的丽珍的耳环珠,便拿出来问过,话头便开始转向。丽珍当年被父母卖到印京一户姓铁的人家做童养媳,没料到最后得了重病,姓铁的一家刚开始还请了大夫瞧过,但后来丽珍的病越来越严重,铁家就不再愿意花钱为她治病了。不但如此,铁家在将重病的丽珍赶出门后,还咒骂自己倒霉,花钱买了个赔钱货。

大凡童养媳是自小便养育起,长到丽珍那个年纪,在铁家的时间也不短了。丽珍被铁家人赶出门,铁家却自认为受了莫大的委屈,大概是觉得自己以前买丽珍和将她养大的钱都白白浪费了。后来更加变本加厉,说丽珍天生八字就是恶命,以往在家克死了父亲,才被卖出来,铁家人不明缘由,白白作了牺牲,还说自从铁家将丽珍买回来,就诸事不顺等等。

那段时间,铁家人吵得很凶,什么地方都有人在说这件事情,容复华将丽珍收留在医馆后,还有人好心提醒容复华这件事情。容复华自然只是一笑便过了。

后来丽珍重病不治,没有人来料理她的后事,也是容复华让周胜帮忙办的。

像丽珍这样的病患在雨英医馆是常有的,只不过,等到容态霙将丽珍的耳环珠拿出来后,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又开始传说了。

首先,丽珍没有亲人朋友来管她,而她到雨英医馆后,已经病得非常重了。可以说从她来得那天起,就没有下过床,不可能去过别的地方。

其次,丽珍出铁家的时候,除了自己身上的一身单薄衣衫外,没有其他的东西,那对耳环珠,更加是旧到不行,而且是最便宜低劣的那一类,根本半文钱也值不到,不会有人去拿的。丽珍下葬时,这对耳环珠也是一同陪葬的。

那么,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在丽珍死去之后,她的耳环珠竟然会出现在与她平常居住的西阁相对的东阁水池边呢?

更重要的是,容态霙捡到耳环珠的时候,萍儿落到水里,随后就发了疯,最后更死于非命。

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流言出现了。

人们都说,丽珍天生命带邪祟,又是早年夭亡,更加上生前受了太多折磨,因此,鬼魂也就更加的狠戾。她多半是在雨英医馆留恋不去,想找活着的人陪葬,萍儿就是无辜罔命的。

这话一出,印京之内几乎是人人色变,因为印京的人多半都是到过雨英医馆诊病的。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耳环珠,还有萍儿的惨案,确确实实证明了本来是虚构的传言,让它有鼻子有眼的真实起来。

从那天起,雨英医馆门庭冷落了很多,容态霙伤心萍儿的事情,也常常看到容复华紧紧锁着眉头,惆怅难解的模样。

过后几个月,容夫人也因为得了重病过世了。

这下子雨英医馆内的气氛更加的沉重阴晦,每个人似乎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沉寂了一阵的流言这时又再度兴起。越传越广,内容也越来越夸张可怕,连雨英医馆的人,也不再敢到东阁去,更加不敢靠近栽种了雪里胭脂的水池。

后来,容复华便将居所从东阁搬了出来,倒也不是害怕那魑魅魍魉的传言,而是心伤夫人亡去。他一个人居住,很是孤单冷寂,更加容易伤怀往事,便和弟子女儿住到了南边,容态霙和一干弟子也赞成。

这样一来,东阁其实就空了。不过那个地方反正大家都害怕,也就索性随它去了。

第十二章 花开

后来大家将南面翻新,也做了扩建。容复华搬了之后,雨英医馆内气象一新,房子扩建间,整日敲敲打打,大家聚在一起说笑,倒是恢复了往常的欢声笑语,一扫过去几个月的阴霾。

而后,美人妍的出现,随后奇妙功效被人发现,在印京中受到莫大的欢迎,到雨英医馆来的人一日日增多,过去的那些流言蜚语,便没有人再多嘴提起了。

而且,从那之后,雨英医馆一直平平顺顺,再也没有任何异常了。

只是东阁自从那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晦莫畏深的禁地,虽然那个恐怖的传言已经没有人提及,大家的日子也是照常在过。不过,雪里胭脂的开花,早就没有人欢欣鼓舞的去迎接了。就是雪里胭脂花谢时,要去采集花朵,也必定是找一个阳光充足的时候,叫上几个人一起去的。

容态霙借着今晚的月色,连灯笼也不提,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东阁中。想起当年,母亲还在的时候,萍儿常常陪着自己在东阁玩耍,而现在,她们都早已不再了。

容态霙满腹心事,将过往种种东阁的恐怖传说全都抛在了脑后。虽然东阁这些年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但大师兄周胜还是时不时会来打扫。因此,虽然景致有些衰败,但仍然是整洁有序的。

容态霙慢慢走到水池边,这时的水池,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朵雪里胭脂,正如当年她和萍儿一起跑来看时一样。只有泠泠的水波,映照出一轮圆盘似的明月。池水碧绿,波光摇曳下,有些凄清寒意。

“这月里的雪里胭脂好像就要开了,咱们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这当口老爷和一干人都在外面忙着呢,咱们偷空跑来看两眼,说不定就运气好,正好赶上雪里胭脂开花呢!”

当年那稚嫩女童的话仿佛再次在容态霙耳边响起,容态霙抿唇微笑,想起当日,她们的满腹期望与快活。

这月又到了月末,想来雪里胭脂也快开了吧!

容态霙站了一阵,拉了拉身上衣衫,转身准备离去。

蓦然间,寂静的院落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

容态霙脚下一滞,察看着自己周身,但这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便连个小动物也没有,也不是风吹动树叶花草的声音。

她站在原地,脚下迈不动步子,却又不由得屏住呼吸,慢慢的转动着身体,察看着四周的一切。

仍然还是那个空寂的院落,没有任何异状。

“咕嘟”。

又是一声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容态霙只觉得头皮微微发紧,后颈上似乎也发了汗,在这样的深夜,有股嗖嗖的凉意。

“咕嘟。”

又是一声,这一次,声音响亮了一些。

容态霙早已在惊怕的状态下处于敏感的耳朵,这次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是从雪里胭脂的水池里发出来的。

已经沉寂了几年的故事这一刻在她脑海中再次闪现,但只一刻,容态霙便强行命令自己不再去想。她没有在惊恐中逃离这里,反而大着胆子,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前去,想探明白声音的来源。

水池之中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异状。

容态霙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点僵硬了,只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水面。

“咕嘟”的又是一声,水池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浮起,想要挣扎出来。

容态霙死死咬住嘴唇,明明害怕到不行,却竟然似乎还在等待着,等着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平静的水面果真被打破,真有一个东西浮了出来。

“啊!”

容态霙吓得尖叫,退后一步,却在这一瞬间已经看明白,浮上水面的,不过是个很大的水炮。

容态霙这才安下心来,连连喘气,双手握拳抱在胸前,感觉得到自己正“嘭嘭”急跳的心脏。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心神,不由得失笑,摇摇头,道:“真是自己吓自己。”

但在水炮破裂后,水面再次破开。容态霙凝神看过去,却发现一朵雪白的花苞,慢慢从水池中升起来。

雪里胭脂开花了。

容态霙绽开了笑颜,方才所有的惊恐害怕都给她抛到了脑后,她走到水池边,打量着这朵新开出的花苞。

花朵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下,有种难见的圣洁光华。

“雪里胭脂开花了,”容态霙笑得满足,“真让我给亲眼看到了呢!”

容态霙驻足良久,莫名的感觉到,好像自己心中有一个与他人约定多年的事情终于做到了。

她却不知,在她离去之后,方才站立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

这男子穿了一身素净的丝绸长衫,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面若冠玉,很是俊朗潇洒,月色之下,更显得气质脱俗,优雅飘逸。

他看着容态霙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很是满足。

“终于又过了十六年了。”

第十三章 弟子

翌日一早起床,容态霙觉得精神很好,昨夜折腾了大半晚都没有对她造成多大的困扰。出门后到了中庭,便看到孙盛兰抱了儿子在院子里逗趣。容态霙一贯喜欢小孩子,也过去和她一起陪着小孩玩。

容复华当年以为自己不会有后代继承衣钵,便在二十五岁那年收了周胜做弟子。其实说是收做弟子,也和收养了一个孩子差不多。周胜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过活,后来爷爷生了重病,无钱医治,周胜小小年纪,跑到山上不眠不休几日。猎了不少动物下山,卖掉之后,带了爷爷四处求治。刚好那个时候遇到了游历到那里的容复华,也算是命中的造化。

周胜的爷爷年纪已大,而且平日操劳太过,便是容复华也没能将他治好。过了两个月过世。老人临终前,祈求容复华将周胜带在身边,做仆人什么都好,只求能够让他顺利承认便是。

容复华当时答应一是为了那临终老人的心愿,二来也是看周胜年纪小无以为依,人也老实孝顺。想到自己也不会有子嗣,便索性将周胜收做了大弟子。

周胜这人很是忠厚,跟了容复华,便将容复华认作自己父亲一般服侍,平日的教导也一应听从照办,论弟子,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其实他天资并不甚佳,不说聪明,连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一个。容复华收了他之后,一切从头开始,慢慢教导,他自己也很听话,勤学苦练,到现在也算是个不错的大夫。

容复华一共收了五个弟子,二弟子何领峻家世在几个弟子中算是很不错的,家中与容复华很有些交情,便也托了容复华收了他为徒。何领峻论聪明倒是聪明,只是性子火烈,又是半刻也坐不住的主。亏得容复华耐心细致,教导徒弟很有一套,到底也把这样的胚子给交出来了。

五个弟子中,孙盛兰年纪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子。她家中贫寒,与周胜相仿,但好歹父母都在,家中姊妹也多,算起来也是幸运的了。她自小照顾弟妹,性格温婉娴静,人也聪明,从小在各处胡乱收集了信息,便自己上山采药,给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奉送自己煎好的汤药治病。那时容态霙刚刚出生,容复华本来不愿意再收徒弟,但看这女子年纪轻轻,心肠却好,有医者胸怀,不加教导难免埋没,便也收了她做关门弟子。

转眼周胜拜容复华为师已经快二十年了,也早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但每每容复华操心起这事,周胜总以各种理由推脱,弄得婚事一拖再拖。雨英医馆的师弟师妹们也不明就里,暗中揣度。要说这周胜人老实,可有时认起死理来,那是绝难松口的。

大家明面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清楚,孙盛兰对周胜很有些情谊,两人各方面也都匹配,如果能够顺利成亲,也算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周胜坚决不肯,倒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拖到后来,连二弟子何领峻都已经说好了媒,等着安排婚礼。何领峻也是说得明白,论长幼礼序,自当周胜先成亲,他才成亲。

周胜一直拖了这么长时间的婚配问题,这时又给提上台面,而且形势还分外严峻。何领峻的意思也是明摆着在哪里的,他那个火爆脾气,比起周胜的坚持,那是更加不让。

雨英医馆的人为了这件事轮番上阵,又是循循善诱,想套出周胜不肯成家的原因,又是苦口婆心,劝周胜为自己也为了师弟考虑,最后还是容复华出马,花了好些力气,才最终劝动了周胜。

周胜和何领峻在一个月中相继成婚,后来,各自生下了一男一女,雨英医馆中顿时热闹起来。孙盛兰如愿以偿的嫁了如意郎君,现在又生下儿子,正是幸福得整日喜笑颜开的年纪。

容态霙和孙盛兰抱着孩子玩了一阵,便有人来叫吃早饭了。吃过早饭,容态霙将在中庭中晾晒的草药都翻看一遍,便到西阁中去看休养的病患。

西阁中的病患都是家中无钱,在雨英医馆中免费医治的,其中有些,更是像当年丽珍那样无人照料的孤儿。这些人,雨英医馆的人,也总是特别照料一些。

这个时候,西阁中安顿了五个病患,其中有两个都是无人照料的孤儿,一个情况好些,一个病得很重。病重的那个名叫小蝉,不过十五,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只可惜已经生了重病,整日睡在床上,连清醒也少有。

容态霙去的时候,正是她喝药的时辰,小蝉在雨英医馆已经住了五十多天,早已习惯了每日规律的生活,到了每日喝药的时辰,难得的会清醒一阵。容态霙喂她喝过药,她还强撑着说了一阵话,后来到底是累了,又要睡过去。临睡前还让请容态霙明日过来,就是不喝药,陪她说会话也好。容态霙笑着应了。

后来又看了看其他病患的情况,安顿好所有事情,便到前面药铺去帮忙。临走前还想着小蝉的情况似乎有了些好转,正为这可怜的少女感到欣慰。

却不料到了下午,便有人来说,小蝉情况不妙,让前面管事的周胜去看看。容复华一早就出了门,周胜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赶过去,容态霙心中惴惴,也跟了过去。西阁中一片慌乱,还是周胜阅历深,稳住情况,将人全都挡在门外,自己进去抢救,可惜忙了好一阵,到底还是没能救下来。

容态霙心中伤感,她原本就同情像小蝉这样无人照顾的可怜少女,原本想着病情还有些好转了,现在想来,应该都是回光返照了。

小蝉的后事,照旧是雨英医馆负责的了。主事的人照旧是周胜,各色事务都办齐了,虽然简单,可也礼数周全。

过后,日子如常进行,新开的那朵雪里胭脂也脱了蒂,等到有人发觉花朵在水面如小舟一般漂游的时候,便去告诉了容复华。

容复华带了周胜将花朵捞起,自己将花朵清洗干净,抹干水渍,等到好天气花瓣自然风干,随后,也不过就是将风干花瓣捣碎成粉末,由容复华制成美人妍。

这项工作很是简单,耗时耗力都少,一月又只有一次。往常是孙盛兰和容态霙轮流做的,后来自孙盛兰怀孕到生下孩子,又忙于照顾孩子,便一直由容态霙担下来了。

这美人妍的制法简单到难以叫人相信,但功效又奇妙得惊人,价格也高得吓人。每月不过只能制得二十来瓶,还是细长的小瓶,难容多少东西。但正是这些少量的美人妍,是雨英医馆一半的入账。也正因为如此,雨英医馆常年免费替那些付不起医药费的穷人诊断才能继续下去,时不时的赠衣施药也顺利进行。

知道内情的人总会说容复华的好运,谁会料到在山里顺便带回来的不知名头的野花会有这样奇妙的效果呢!不过雨英医馆也并没有因此得利多少,大把的银钱花在了别的地方,又是为民,因此,所有的嫉妒艳羡言语都给咽到了肚子里,只有雨英医馆和容复华的声誉一天天的更高了。

小蝉去世后,容态霙将她的空床整理了,而原来的几个患者,也有两个痊愈,回到了自己家中,西阁便有些空了。不过如果每一个到西阁中的人都能够顺利痊愈,将是一件最令人开心的事情。

第十四章 坟茔

西阁中的病患除了无钱医治外,大多数都是病得很重,需要人时时看护。而这其中,像小蝉这样无钱医治也没有任何人的照料的情况最坏,因为这样的人即使病得很重了,还连个带他们来雨英医馆的人都没有。往往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是病入膏肓,所以最后很难有治得好的。

这些过世的病患在周胜料理了一切后事后,都被安排葬在城东西郊。一日天气好,容态霙装了些拜祭的物品,到西郊小蝉坟上去。

那日,容态霙最后一次喂小蝉喝药,她曾说过希望容态霙能够再陪她说说话,所以她下葬那天,容态霙也是一个人留到最后,在她坟前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才走。临走前,还将新开的野花在她坟前装饰了一圈。

这次天气一样晴好,但已经到了深秋,郊外也没有什么野花了。上一次装点在小蝉坟边的野花大概已经枯萎了,容态霙便将自己家中种植的菊花采了好几朵带过去。

容态霙一路想着要和小蝉说的话,等到了那边,放好祭拜的吃食等东西,才发现上次插在小蝉坟边的野花都已经没了踪影。

奇怪了。

容态霙心中暗暗惊奇,她绕着小蝉小小的坟茔走了一圈,却找不到上次留下的半点花朵。打量坟头周围,目光所及的地方,也看不到一朵枯萎的花。就算是有小动物来踩了或者吃了一些,也绝对不会这么干净才是。更何况上一次她为了让野花在小蝉坟头保持的时间长一些,特意是将野花带茎采下,插在小蝉坟头,而且插得还很有些深的。

容态霙沿着坟头边上找了一阵,更奇怪的是,有的地方还找得到插在地里的那一段花茎,有的却没有,而有的花茎则在离开坟沿一段距离的地方冒出来了。

容态霙思索半日,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坟头,在小蝉下葬之后,被移动过了。

想到这点,容态霙顿时冷泠泠打了个哆嗦,心里只觉得发毛。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贫民埋葬的地方,乱得很,雨英医馆的那些病患因为有人料理,情况还好得一些,至少有坟头有墓碑,外人还知道埋葬的是谁。而有的,连一块最简单的墓碑都没有,只胡乱一埋就了事。走在这样的地方,往往要小心脚下,因为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堆,很有可能就是埋葬旁人的坟头。

这时容态霙一个人呆在这里,心里头又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些灵异恐怖的念头,饶是这个时候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容态霙也不禁觉得背后寒风飕飕。

“容小姐。”忽然一人唤道。

容态霙正值害怕,听到一声这样的呼唤,不禁微微打了个颤,不敢回答,只小心往声音来出看去,却发现那人是个年轻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老人和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

容态霙认出那人叫吴六,是印京一家绸缎庄的伙计,雨英医馆每月一次的当街义诊,他也带着家人来看过几次。他妻子在去年过世,留了四个孩子给他,还有一个眼睛不大好的父亲,生活也着实艰难。

容态霙这才舒了口气,笑道:“来给妻子上坟么?”

“是,小姐也是。”吴六笑得憨厚,身边那几个小孩子四野乱窜。

“我来瞧瞧一个以前医馆的一个病人。”容态霙道。

吴六的老父亲扶着吴六慢慢走近,道:“小姐真是好心肠啊!咱们这些穷人,可是都亏您父亲还有您照料了。”

老人一开话腔,便连绵不绝的说了开去,大多也只是些老生常谈,说起穷人生活艰难,日子难过,雨英医馆帮了穷人们多大的忙等等,容态霙站在一边安心听着,时不时和老人聊上几句。

说到最后,吴六搀扶了父亲,又招呼了几个孩子去给亡妻上坟。临走前,老人还不忘吩咐道:“小姐,您一个人来上坟可小心些哦!前些日子我听村头的老张头说,有天夜里他从这边经过,远远的就看见有团黄黄的火光,好像灯笼一样照在这里,一点一点的向前慢慢飘着。当时把他给吓得啊,差点就屁滚尿流,一脚就摔在了地上。结果他一摔倒,那团火光立马就熄了,您说怕不怕人。老张头一吓,立马从地上跳起来,撒起脚丫子跑回了家,一路上都没敢歇过气。哎呦呦!”老人不住感叹,“可了不得喽!”

其实在坟地里看到火光是常有的事,人在死后,常常都会自己产生火光,人们将这称为鬼火。其实是正常的,并不是什么鬼怪作祟。寻常人不知道,但容态霙早就听父亲跟自己讲过了。容复华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连带容态霙也是自小受益颇多。听到老人这么说,容态霙也只是客套两句,并不害怕。

等到吴六带了一家人去上坟了,容态霙也就回到小蝉墓前,将带来的菊花分成花瓣,一点点撒到小蝉的坟上。刚才和吴六一家说过话,又听说了旁人被一件其实很正常的事情吓到后,容态霙便没有那么害怕了,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因为人们的不了解而自己吓自己的,小蝉这件事情,说不定只是风吹雨打的缘故呢!

容态霙将所有花瓣撒完后,整座坟茔仿佛披了一件衣服,很是绚丽。就连在远处的吴六一家也给吸引过来,几个小孩子不住大叫:“好漂亮好漂亮!”

容态霙心情舒畅,带了东西离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觉疑惑。

方才吴六父亲所说的,老张头说过远远的看见有团黄黄的火光,可是如果真的是鬼火,应该是青色才对啊!不该是黄色。黄色,理应是灯笼的颜色。

容态霙疑惑着回头,身后众多的坟头中,撒了各色花瓣的小蝉的坟头特别显眼,一眼就给她瞧见,但奇怪的是,容态霙从此时的位置上看过去,却惊觉小蝉的坟头比周围的坟头都低了好大一截。

这个地方是贫民的葬地,有些没有钱料理后事的,往往只是自家动手,将尸骨埋了就是,所以,有些根本连最简单的棺木墓碑等东西都没有。即使有些有,坟头也是东倒西歪,墓碑也很是粗糙。

印京之中,做穷人葬礼生意的只有郑记一家。因为他们做事公道,也认真负责,价钱也低廉,很合穷苦人家的意,所以大凡能够拿得出钱的,都是去找郑记了。周胜在安排那些无依无靠人的葬礼,也是找的郑记。

郑记干这行已经有数十年了,在印京中很有些名头。替穷人办丧事本来就获利不多,再加上郑记的名声又响亮,别家都没有再做这一行了。郑记一次活赚得也少,只因为找他们的人多,干多了才能够养家糊口,要说也就挣钱在气力上。

郑记当家的常说,自他干了这活开始,到如今,没有千件也有八百了。那是熟能生巧,闭了眼睛都能干得一样顺溜。就说那坟头,只要是郑记的活,不管是哪个地方的,那都绝对是一样的形状大小高矮,决不会相差多少的。

郑记这番话其实也没说错,因为从容态霙此时站定的角度来看,周围有些模样的坟头都是出于郑记之手,而一眼看上去,的确都是相似的模样——形状、大小,高矮。

只有小蝉那一座坟头,矮了好一截,而且不管是哪一方面,看上去都是莫名的别扭。

容态霙听见远处吴六一家人离开的声音,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说话声渐渐远去了。容态霙心中惴惴,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做些什么,脚下一直没有动过。

最后,她终于大着胆子,重新走到小蝉坟头边去。

方才她撒上去的花瓣,已经有一些被风吹走了,撒在四周的地上。坟头有些地方露出原本的黑褐土质。

容态霙屏住呼吸,连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了。绕了坟头一周,仔细打量着,终于发现了一点东西。

在小蝉的坟头中,她找到了一支埋在土里的连带着花茎的野花。

因为被埋在土堆里,整个花朵都被土包裹住了,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和颜色,所以刚才容态霙才没有发现。随后,容态霙又相继找到好几朵花,都是一样被埋在土堆里。

第十五章 荧光

随后那一段时间,容态霙去墓地去得多了。其他人看到了问起,她只说去拜祭小蝉或者以前病逝的人,旁人也就不多问了。雨英医馆的日常生活一应如昔,也没有什么特别忙的事情,容态霙要做什么,大家也就都随着她。

不过没有人知道的是,容态霙去墓地却往往并不是拜祭那么简单,她很花了些功夫,在小蝉的墓地上作了各种标记之类的,想找出墓地怪事的原因。

刚开始,她本来还有点怕怕,但是听吴六父亲说过那黄色火光的事情,和发现她最先插在小蝉墓地上的花朵并没有无故全部消失,而是被掺和着埋在了小蝉坟头里,而坟头又被移动过后,容态霙更加坚信,也许这些事情,并不是鬼怪什么的作祟,而是人为的。

但是一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地方埋葬的人都是穷苦人而已,根本没有一点富贵的,要盗墓什么的,怎么样也不该选这个地方。

难道,只因为小蝉是雨英医馆负责照料后事的,所以才有人打上了主意?

雨英医馆本来传言就多,这点容态霙也知道,容复华被宣召进宫为淑妃娘娘诊脉的事情也是闹得印京尽知,还有容态霙即将嫁入清平王府的事情,更是为雨英医馆增添了无数的话题。

人们都在说雨英医馆再过不久就要跟皇亲贵胄沾亲带故了,不少人都上门来沾关系攀亲近,有些人甚至无病也要特地跑来买上几样贵重药材。那些常常来买美人妍的贵妇,说话举止间也带了些原本没有的小心客气。

想到这一点,容态霙便觉得气愤,也更加坚定了要将事情调查清楚的决心。不过这事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起,一来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判断而已,二来,这件事情的原因猜想也与她自己对清平王府还有些排斥有关。这桩在别人眼里求都求不来的天赐姻缘,如果说出去,只怕又要惹来说辞。

容态霙想过很多办法,最后找出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方法,一部分还是得自那天老张头的故事。

容复华自己在家时,常常做很多关于药材新药的研究。在新的药物研究过程中,有很多新鲜的发现。他不但自己如此,也鼓励弟子们这般自己动手探究。

容态霙有一次和师兄师姐们凑在一起,曾发现了一种有趣的现象。他们胡乱添加东西后制成的两种药粉——一种为灰色,一种为褐色——在混合后竟然发出了荧荧的光芒,就像磷粉在黑夜会发光一样。他们觉得有趣,就多多制作了一些,在黑夜的时候拿出来玩过。只是这些东西在医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们偶尔玩过之后,就给收到了杂物柜里。

容态霙从杂物柜中取了两瓶,找了个时间到小蝉坟上去,将灰色粉末洒到她坟头上,连带周围两步的距离都撒了好些。过了些日子,再去时,便将褐色粉末撒上去。

只不过,可惜的是,容态霙在小蝉坟头周围的土地上撒过褐色粉末之后,并没有看到任何反应。这段时间,如果有人到小蝉坟头来过,必然沾上了灰色粉末,在离开之时,脚上沾到的粉末会在一路上留下,那么撒上了褐色粉末,必然会有荧光脚印出现。

结果出乎容态霙的意料,也令得她过后几天一直苦思不得其解。不过,后来她想通了一件事情,如果真的有人想对小蝉的坟头有所图谋,也只可能去一次而已。那样简单的坟头,根本没有什么好发掘的。

所以那之后一段时间,容态霙没有再想这件事情。日子仍旧像以前一样平静的度过,直到又过了二十多天,雨英医馆里又一个病患因病去世。

这一次的葬礼,情况依旧。只是容态霙如同上次一样,留到了最后。等到所有人都走远了,四周也没有任何人在,容态霙才将装了灰色粉末的小瓶拿出来,将粉末小心的撒在坟头以及周围的地上。

如果几天后她再来,也同上次测试小蝉坟头一样,没有荧光出现。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异常天真的臆想,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如果,真的像她最初的设想一样,出现什么异状的话,也许,真的会有什么阴谋鬼计被揭露了。

三天后的下午,天色昏暗。容态霙在药房中煎药,见到孙盛兰收了外面晾晒的东西进来,问道:“要下雨了吗?”

“是啊!”孙盛兰道,“看样子过不久就要下了,而且好像还不小的。”

容态霙心中一动,搁了手上的东西,起身道:“师姐,你替我照看一下子,我出去一趟。”

孙盛兰奇怪道:“这样的天气,怎么还要出去?小心呆会儿雨下得大起来,很是不方便的。”

容态霙笑道:“无碍的,我出去一阵就回来。”说着拿了雨伞,急匆匆的走了。

那次到小蝉坟头上去检验,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两种粉末混合后产生的荧光会停留一段时间,如果给别人瞧见,恐怕又要惹起别的事端。她本来就不想这件事情曝光,连到坟头撒药粉也要小心翼翼。不过上次并没有出现荧光,也就不需要做什么善后工作了。

这一次,如果真的出现荧光的话,下的大雨也会很快将粉末冲掉,不会给别人发觉,这样一来,倒是帮了她的忙,她自然要趁着这时机出去了。

不过,如果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异状出现的话,这一次的事情,真的可以从此终结。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也不一定。虽然生活一向平淡,人们总想着自己的日子中有什么新鲜刺激的情况出现,但要真的事到关头,就会发现还是一贯的平稳充实要好一些。更何况,容态霙本来就不是爱新鲜爱刺激的个性,当初她要做这件事情,也只是气愤小禅的坟墓可能受人骚扰而已。

容态霙赶到墓地的时候,还好雨还没有下下来。这一次死去的是在小蝉去世后进来的女孩,名叫绿荷,也才不过十五岁的年纪,情况比小蝉更糟,在雨英医馆连一个月也没有住到。

到达墓地的时候,容态霙远远的就打量了一次,同四周的环境作了比较。等到了近处,找到了绿荷的坟头,果然证实了她的观点。

绿荷的坟头就如小蝉一样,比正常情况矮了一截。

这样的发现容态霙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苦恼,不过暂时的一切想法都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还在后面更确切的证据。

容态霙走到绿荷坟头边,慢慢将褐色粉末撒到地上。

过了片刻,地上闪现出荧光脚印。

第十六章 破庙

容态霙忍不住重重吸了口气,竟然真的出现了荧光。这三天来,雨英医馆绝对没有人来过,这也就是说……

容态霙将褐色粉末在坟边上都撒了一圈,但坟边并没有荧光出现。也就是说,这一次绿荷的坟头也给人动过了,导致原本的粉末也消失了。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最先开始沾到脚上的那些了。容态霙辩出脚印的方向,顺着走的方位洒下褐色粉末。很快她就发觉,脚印有两对,而且一直呈现出一前一后的位置,一路下来,两对脚印的距离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这时风刮得更加猛烈了,吹得容态霙长发纷飞。天色也越加昏暗下来,天边隐隐有雷声响起。

容态霙将褐色粉末倒在手上,一边顺着脚印向前走,一边沿着脚印方向不断小心撒着粉末。昏暗的状况并没有影响容态霙辨别荧光,反而因为天色昏暗,看得更加清楚了。而且这样天气,不会有人外出扫墓,倒是可以免了被人发觉的麻烦。

顺着脚印一路前行,行走的环境越加荒凉衰落,直到后来,终于看到了一座荒败的破庙。

从脚印的延伸看来,这些人的目的应该就是这座破庙了。容态霙收了粉末,看着远处的破庙,心中生起不安的后怕。

这样的荒郊野外,这样的破庙,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对于她来说,那是真的危险了。

此时此刻,已经有雨点“劈劈啪啪”的掉落下来,风雨飘摇中的残破庙宇,破败的大门和窗户不住摇晃,更有种让人心惊的阴森。

可是,既然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总不能就这样逃回去。

容态霙想到这里,心中生起些莫名的勇气,她撑了伞,小心靠近,从破了大半的窗户中看进去,这座庙里面空败的程度比表面看来还要严重一些,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出现过了。

证实了里面没有人在,容态霙松了一口气。收了雨伞,将雨珠抖落,小心推开就要倒掉的大门走进去。

从大门进到里面,容态霙才发现与刚才从窗户看到的不同。

整座庙都很脏乱,堆满了破乱坏掉的东西,连原本里面摆放的东西也都坏成了一堆堆的木片木条,散落在整座庙中。层层叠叠的蜘蛛网遍布,厚厚的灰尘将所有的物品都包裹住。但是从大门开始,到庙里供奉的地藏王菩萨那一段路,却有着明显人清理过的痕迹。

灰尘很少,蜘蛛网也被清走了,仿佛在庙中清理出一条可以容人通过的道路一般。

容态霙将小瓶取出,略微撒了一点褐色粉末在地上,果然,产生了荧光的效果。

容态霙一直走到那尊地藏王菩萨相前,在地藏王菩萨的佛像边撒了粉末之后发现,地藏王菩萨的背后赫然就有两对脚印。

难道这地藏王菩萨有什么机关吗?

容态霙在周围打量良久,终于发现,地藏王菩萨同样积满灰尘的右臂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地方没有灰尘。容态霙试探着将手指按在上面,果然感觉到触感有些不一样。她咬咬牙,重重按下去,只听“格格”声响,佛像真的向一边转动了。

容态霙探头向里面看去,这时因为下雨的关系,天色已经接近傍晚,非常昏暗,她只能勉强看到里面有几级台阶的模样。这时“轰”然一声巨响,耀目的闪电从天空横穿而过,照亮了整个庙宇。她惊吓得后退一步,心中犹自惴惴不安。

光亮一闪而过,片刻后庙宇中又归于黑暗。因为刚才的明亮,相比之下,这时更觉得黑暗不明。

容态霙站在原地,身子都有些僵硬。

现在的情况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或者说,刚开始的时候,在她的想象之下,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任何危险,只是凭借自己的一点好奇和推测在行事而已。

现在她所追求的都得到了,甚至连最终的结果也接近了,但是,接下去,她到底要怎么做呢?

现在就离开这暗藏了不明危险的地方,将所有发现全盘告诉容复华,和雨英医馆所有人一起,再来发掘这地方的秘密?

或者……

轰隆的雷声不绝入耳,刺目的光亮时闪时灭,将这破庙衬托得越发阴郁难测。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在那一瞬间,容态霙没有考虑任何事情,从旁边登上了供台。

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前,还留了两支剩下一半的蜡烛,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留下来的。容态霙取出火折点燃了蜡烛,又将另一支收在袖中,从神像下延伸的台阶,慢慢走入了地下黑暗的密道。

容态霙扶着墙壁,小心顺着台阶向下走着,眼睛暂时还无法适应里面的黑暗。她扶着墙慢慢向下走,手上无意中摸到一个东西,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一激灵,慌忙将手抽回。却听头顶上又是“格格”作响,佛像已经回归原位了。

容态霙就着蜡烛的火光打量墙壁,发现刚才摸到的是墙上一个方块突起,应该是控制佛像的另一个机关。这时佛像回归原位,从头顶投下的一点点暗光也没了。

容态霙在原位站了一阵,直到自己的眼睛已经能够完全适应里面的环境。

第十七章 密道

这密道修得倒是不错,很是宽敞,也算整洁。只是这时只有容态霙一个人身处其间,寂静无声,又是最浓重的黑暗,让人无端的感到压抑恐惧。容态霙觉得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衣衫行走间的“窸悉索索”的声音,本来是最自然的,这时也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成了惊人的响声。虽然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但却让她有些莫名的害怕,使得她不自觉的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下了台阶,容态霙紧紧握住蜡烛,一手还握着火折,半点也不敢乱晃。走了两步,发现墙壁上嵌了油灯,容态霙欢喜了一阵,将油灯点着。待得打量时,才发现那油灯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绝对不是两三年的东西。

这么说来,这密道已经有相当的时日了。

容态霙这样想着,继续向前走着,油灯点着后,照亮的范围大了很多,而且亮度也比一支蜡烛要强上许多。一路走过去,每隔一段就有油灯,而且从里面装的油量来看,不久前应该才有人来添加过。

容态霙觉得发觉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让她也越加害怕起来,只是这时已经不好就此回头,只能够硬着头皮向前继续走。想到这里倒不觉奇怪了,明明是那么可怕的情况,光是想想就会让人胆寒,不明白当初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独自一人下到这里来了?

现在想想前因后果还是会害怕,其实,从一开始发现庙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害怕,但一路走来,在害怕得连呼吸都不敢正常的情况下,她也一直坚持在向前,倒真是奇怪了。

从密道一直走,都没出现什么异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面出了了另一条分岔路。

两条路出现,容态霙顿时苦恼,不知道该走哪条路。片刻后,忽然想起来,便从身上取出褐色粉末,在两条岔路的入口上,都撒上了一点。果不其然,其中一条岔路的路口,出现了淡淡的荧光。荧光到这里已经很是浅淡了,因为这里比较暗,所以还看得到。如果是在外面,应该就辨别不出来了。

从绿荷的坟头开始,走了这么远的距离,鞋上沾到的灰色粉末应该也没剩多少了。如果再往前走,距离远一些,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怕是也不能用这个方法解决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天意,自己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解决,到时候,便只能打道回府了。看看情况,找了师兄他们一起再来也不错。

容态霙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从来没有安宁过,现在想到了这个解决的方法,倒是突然松了口气,好像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能够虎头蛇尾的理由。

不过再沿着岔道走了好一段之后,一直都是直道,没有再出现任何分岔路。走到最后,竟然出现了一片水洼。

在密道里面出现这样的情况倒是更加让人没有想到,难道是不甚漏进来的水?

容态霙走过去,打量远处,那水面并不小,也看不到头,没有办法预知前面道路的情况。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容态霙咬咬牙,将身上的蜡烛和火折取出来,点燃蜡烛。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就索性走到底了。更何况到现在为止,还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到绿荷还有小蝉的墓地做什么?

容态霙将鞋袜脱下,放入怀中,一步步慢慢走入水里。冷水刺凉,刚开始还只到脚踝,慢慢的就往上升了。容态霙小心的注意着在向下倾斜的水路里走着,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没了着力点,“扑通”一声,跌落到水里,瞬间便淹没到头顶。

容态霙在水中惊慌失措的胡乱扑腾着,在全然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直到喝了好几口水之后才总算清醒过来。

容态霙水性不错,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适应了水里的状况。方才握在手里的蜡烛和火折早已不见踪迹,不过这当口怕也用不着了。容态霙憋了口气,向前游去。从密道里出来出现这么深的水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是从这里游出去之后还能到达别的地方?

密道之中一片黑暗,但到了这水中,却有水光从头顶透下。容态霙在水中努力辨别着方向,突然发现了异常。略带混浊的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漂浮在水里。

容态霙看不清楚,奋力向那边划了一阵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人。

难道有人溺水了?

容态霙不及多想,向那边游过去,等到了那边,看清楚那人的身体面容,不禁吃了一惊。

这个人的身体已经被泡得有些浮肿了,但容态霙仔细看来,还是认出这个人就是三天前由雨英医馆帮忙下葬的绿荷。

绿荷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前容态霙只是想到有人动过绿荷的墓,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把她的尸体投到这里。这样一来,绿荷的墓地之所以会矮下一截就能够解释了。照这样说来,小蝉的尸体也该在这里。但有人这样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辛辛苦苦的盗了墓,只将两个可怜少女的尸体丢到这不明的水里。还有,这里到底是哪里?

容态霙四下寻找着,按照常理来推论,这水里应该还会有另外的通道,那才是所有图谋来源与最终的解释。容态霙在水中游了一阵,发觉这地方并不大,不过一会儿,容态霙已四周游了一圈。估计看来,这片水域不过二丈见方而已。但容态霙始终没能找到出口和比如密道里那样的机关,游了一段时日,渐渐气量不足,容态霙抬头看看上方的光亮,决定先浮出水面换口气再说。

容态霙憋着腹腔中仅剩的一点气息,不断向上,忽然间,再次发现了一具漂浮在水里的尸体。那尸身却与绿荷不一样,未着寸缕,是赤裸着的。

是小蝉!

容态霙脑海中冒出这样的念头,加快了速度,游到那人的旁边。刚一看到她的脸,容态霙惊骇过度,情不自禁的大喊一声,如果她能听到,恐怕自己也要被自己声音中极度的惊怕和恐惧给吓到。

但她并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她在水中情不自禁的张开嘴后,立刻就有冰凉的水刹那间涌进了她的口中,让她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同时吞咽的还有自己的声音。

容态霙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意识仍然停留在惊恐得想要不由自主放声尖叫,所以在她呛下第一口水之后,她仍然徒劳的张着嘴,想要惊叫出声,换来的结果只是连绵不断的水灌进去。

她的身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失去了平衡,本来手脚应该有的动作都乱了套。容态霙只是胡乱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脚,仿佛是完全不会水的人,第一次落到了海里所呈现出来的状态。手足无措,只因为惊慌失措。

容态霙一瞬间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只任由自己在水中不断下沉,直到腹腔中的空气耗尽,窒息才终于让她作出了反应。

人生而具备的求生的意识让她在窒息的状态下终于作出了身体的反应,容态霙不顾一切的向上浮起,比先前还要快上数倍。在窒息下挣扎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浮出了水面。

容态霙在充足的空气下茫然的急速呼吸着,空气不断灌入,甚至另她短暂的忘记了方才所发生的一起,等她终于略微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她看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环境。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树木花草,甚至自己所处的熟悉的水池。

外面的天空依然灰暗,让她无法辩清到底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瓢泼般的大雨从头顶洒下,落到她的头顶上,周边的水面上。

还有雷声震耳,闪电触目,每一阵总会让人心惊胆寒。

容态霙在水中不断的发抖,不知道是冷水的缘故,还是电闪雷鸣的缘故。大雨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整不开眼睛,眼前的景色也有些朦朦胧胧的不真实。

那却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容态霙不能怀疑,不能震惊,就已经自然的意识到所发生的一切。

此刻,她正身处在自家后院的栽种雪里胭脂的水池里。

第十八章 躯壳

因为下了大雨的缘故,雨英医馆的人都聚在屋内,前面看病问诊的人也少了很多。孙盛兰照顾着药房内熬煮的药材,一边照料着儿子。忽然看见外面一人走进,连伞也没打,周身淋得像落汤鸡一般。孙盛兰好奇的看了两眼,赫然发现竟然是容态霙。

孙盛兰连忙拿了伞奔出去,遮了容态霙,急道:“怎么连伞也没打呢?当初就说要你不要出去的,瞧瞧这天,冻病了怎么办?怎么着也应该打把伞才是。”

孙盛兰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怀里手帕替容态霙抹着脸上雨水。容态霙却一言不发,只茫然向前走着,脸色青紫,连表情也没有半点,只有牙关在不住的上下打着战。

孙盛兰知道她冻得不清,也不再多说,连忙将她送到屋里。拿了干净的内衫给她换过了,让她舒舒服服的窝到床上,将两床被子将她整个人包裹住。最后取了毛巾,帮她将湿头发吸干。

“小师妹,你就在房里安心休息一会儿,我叫莲叶帮你生个火盆过来。我去熬点姜汤给你喝,喝过就暖和过来了。”

容态霙只顾拥着被子,并不作任何回应。孙盛兰这般说着,又拿了伞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容态霙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呆呆的坐了片刻,门外风雨飘摇,雨点砸落的“啪啪”作响,整个屋子好似也在随风雨摇动着。

容态霙的眼前不由自主的闪过很多画面,她记起小时候娘亲还健在时,下雨天一家人围在一起谈天。那时她和周胜何领峻等都还小,最爱听的就是容复华讲他当年游历四方所经历的故事。真实,奇险,丰富多彩。

那时的娘亲总是在小孩子急着发问的时候微笑不语,只是搂着她,像把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捧在手心上。

那个时候,娘亲还在,她身上好闻的淡淡的香味到现在还在容态霙的鼻边。

那个时候,萍儿也还在。

讲故事的时候,她总是最兴奋的凑上来,讲到最惊险刺激的地方,别的孩子都是紧张的屏住呼吸,只有她,会扑闪着眼睛凑上前去,不住追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呢?”

容态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萍儿,也不由自主的开始露出浅浅的不知哭笑还是悲凉的笑容。

那年萍儿的死去,让无数人想不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个女孩就那样的惊吓到失常乃至选择那样的离去?

但到现在,容态霙终于明白了。等到她终于明白了的时候,她才终于能够露出这样古怪的笑容,问自己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竟然没有被吓到疯掉呢?

容态霙的意识开始复苏,记忆也开始飞快的流转起来。

那年萍儿凄厉的惨叫声,仓皇逃去时的背影,还有那上悬空中的绣鞋,池边遗落的耳环珠,被人动过的坟茔,分岔的暗道,还有那浅绿混浊的水中上浮的尸体……

容态霙觉得胃中一阵绞痛,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一般的涌上来。容态霙弯下腰,不顾一切的呕吐起来。

腹中的食物早就消化了,吐出来的都是些混浊的液体,是刚才呛到肚里的水。容态霙不住的呕吐着,令得自己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仿佛要把胃中的一切都吐得干干净净才能罢休。

莲叶端了火盆进来,看到这情景吓了一大跳,连忙问容态霙身体哪里不舒服。容态霙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仍旧呕吐着。胃中早已没有食物,但这动作却是依然无法停歇。

莲叶见状立刻去请容复华,没过多久,容复华还有跟来的几个人都涌进这间屋子。然后容复华替她诊过脉,开了药,孙盛兰又亲自熬了药喂容态霙喝下了,莲叶收拾了屋子,孙胜兰照顾好容态霙安安稳稳的睡下,容复华吩咐容态霙好好休息后,这才带了人出去了。

临走之时,容复华问容态霙大雨出去的原因,大家都只说不知道。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了,因为外面的不安宁反而显得这房子特别的静谧祥和。

容态霙平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

有些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眼前,甚至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的位置,因为没有刻意的回想,反而特别的清晰与真实。

在她还没有弄清那一片水域是哪里的时候,她在水中看到的那句尸体,以为是小蝉,认定了这一点游过去,才惊觉自己的错误。

那是另一个少女的脸,也是她认识的一个少女。容态霙记得,大概在一年前,这个少女因为重病被送到雨英医馆来医治。却最终只能像小蝉和绿荷一样,病重不治。十个月前,被葬在同绿荷和小蝉一样的地方。

死去十个月的人出现在那里,的确让容态霙吃了一惊,但真正让容态霙惊吓到极致的,还是容态霙第一眼就能认出她的原因。

那少女的一张脸,即使死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仍然鲜活如当初。轮廓、五官、皮肤、黑发,甚至比当初在雨英医馆重病的时候还要生动。好像只是安稳沉睡而去,只要轻轻一声呼唤,便能睁开眼睛,活转过来。

只是,周身一切,却如琉璃一样,晶莹剔透,纤细易脆到极致。

栩栩如生的面孔之下,是空虚的。肉与骨已经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是当初的一张薄皮而已。容态霙记得那时在她身边的时候,一眼看过去的模样。整个人只有那一张纸般单薄的皮构成,血肉经脉都已不见。凹凸如常的五官之下,是骇人的空虚,包括整具身体,晶莹剔透,一眼就能看个通透。飘浮在水中的黑发,如有生命力的水草一般,随水波游摆。然而,所还存在的那一具仿佛依然鲜活的身体,不过只是顽固的恪守着自己形态的躯壳罢了。

第十九章 真相

容态霙也记得,这样古怪骇人的状态下,少女似乎空洞的身躯里,从头开始,一直蔓延到全身,生满了像头发丝一般的丝状物,细如线,长如丝,相互交织缠绕,盈满了少女的全身。就像填补了少女失去的血肉一般,看起来软弱无力的丝状物,竟然真的将这少女的身躯支撑了起来。甚至可以让她如同一件精美的器物,就那样飘浮在水中。

在容态霙惊恐之下,从水中下沉的时候,她看到上面的情景。从少女身体里,延伸出一根碧长的茎干,一直延伸到最上面,通往水光的来源。

容态霙似乎已经想通了很多的事情,多少年令人惊奇却被人忽视的问题,在这一刹那全都明了。

从来没有一种花,不论季节气候,可以从年头开到年尾。

也从来没有一种花,不管怎么做,永远都是一个月只开一朵。

世人追逐长生不老之术,从帝王到高士,百岁流年,却从来没有任成功过。

更不提有一种事物,可以真正做到仅凭每日服下一点点,就可以保持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为什么?

这些如此反常,如此怪异的事情,当它发生的时候,却在被人惊叹欢喜之余,很快就忽视了它的异常呢?

是人太愚蠢,或是太贪婪了?

愚蠢于失去思考的能力,贪婪于自己得到的好处?

并不是雪里胭脂有多么的神奇非凡,而是……

雪里胭脂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却是植根于少女的体内。发出的茎干,生出的须茎,疯狂的自少女体内,吸取所需要的营养。那一丝一丝如青丝妖娆的须茎,是怎样满满的充实于少女的体内,支持起她的身躯。乃是如嗜血的恶魔,将少女身体里的血肉一点点吞噬干净,直至苍白透明,最终才能开出那绝世的花朵。

而那纯白的花朵,之所以会在花瓣的中心生出那一丝嫣红,是否是早已在向人们昭示这罪恶惊悚的一切?

也只有这样的花朵,才能够做到滋养人体,保持青春。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清楚了,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做到最后的合情合理。

电闪雷鸣不绝,外面已经彻底的黑下来,只有不时的闪电将这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

容态霙不禁想苦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做?

最敬重的父亲,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

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哪怕最小最小的恶事,从来都是宽悯温和,从来都是帮助别人。

为什么?

即使她们已经死去,即使她们曾受过雨英医馆莫大的恩惠,这也是伤天害理,于礼法仁义所不容的。

不然,也不会以这样的手段,如此神秘的进行了。

黑夜暗行,破败的庙宇,特意挖出的密道岔路……

容态霙痛苦的胡乱甩着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当年容复华是怎么样知道这样的方法的?

如果说,将雪里胭脂这样的植物带回家中,还是一件寻常小事。那么现在,当得知雪里胭脂的不寻常之处后,这个答案就不会简单了。

以人体为引,培养出可以使人延龄不老的药物。这种方法容复华是从何得知?四处游历的时候听某地的人说起的流言,还是在某本古书上找到的秘方,又或者,只是容复华凭借多年的行医经验一时兴起想到的方法?

雪里胭脂的奇特,除却它的属性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制作出美人妍这样的药,到底是只有雪里胭脂可以,还是任何花木都行,雪里胭脂的特别,只不过是借以掩人耳目的方法?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开始,美人妍都的确成功了。那么,在容复华尝到成功的果实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开始了雪里胭脂的种植和美人妍的制作。

每一株雪里胭脂的下面,都存在这样一个无辜少女的尸身。也就是说,每个月种下一株雪里胭脂,就必须投下一个少女的尸体。

容态霙双目陡然大睁,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生起彻骨寒冷的凉气。一点一点,从遍布周身的毛孔渗入,直达骨髓。

雨英医馆自很多年前起,就开始收留无钱医治的病患,但直到雪里胭脂被带回来之后,雨英医馆的病患就开始不同寻常起来。更准确的说,平均下来,是每一个月,就会有一个人在医馆病重不治。

与雪里胭脂的花期惊人的相符。

雪里胭脂奇异,但植物往往有它固定的周期,花开花谢,也可以理解。

但人呢?

原本毫无关系,素不相识的人,在来到雨英医馆之后,也会有这样的病愈病死的规律吗?

而且都是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可怜人,不管活着死去,都不会有人在意。

葬在西郊的坟茔,也不会有人去拜祭。

难道说……

容态霙咬紧嘴唇,大睁的双目,茫然盯着上方的横梁。

此起彼伏的雷声闪电,令得横梁一阵阵的晃动,带来令人心悸的振颤。

第二十章 长镰

第二天的天气出了奇的好。

一大早就是灿烂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落,雷雨过后,空气也特别的清新。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还凝着昨天的雨珠,碧树新洗,鲜花承珠,分外的动人。

周胜一大早就起床,将院子里打扫干净。所以等到孙盛兰出门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整洁清新的院落。孙盛兰一手抱着孩子,心情大好。接着便看见容态霙也从房中走了出来。

“小师妹,没事了吗?”

孙盛兰抱着孩子迎上去,关心问道。

容态霙展颜一笑,脸色还很是苍白:“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了,”孙盛兰笑道,“昨晚你都没吃东西,我去给你做些清淡可口的,你多吃些。”

容态霙点头致谢,又道:“我爹是不是带了师兄他们去义诊了?”

孙盛兰笑道:“是啊!今天又到了义诊的日子了。你就别出去了,昨夜那样,我可是担了一晚上的心,师父想来也是。你就好好休息两天。”

容态霙垂下眼帘,轻声道:“好。”

孙盛兰又道:“我这就去厨房了,你先在院子里坐坐,今天天气好,正适合着。等做好了早饭,我来叫你就是了。”说着抱了孩子走远了。

容态霙在院子里呆呆站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到平常放杂物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把镰刀。

这把镰刀和普通的镰刀有些不同。它的柄特别的长,镰身也弯得厉害一些。

这是为了进深山采药特别制作的。有的时候,一些药草长在悬崖峭壁上,人手难以伸得到那么远的范围,便伸手抓住延伸上来的枝条,然后另一只手将长柄镰刀伸到下面,割断植物的主茎,就能顺利采到药材了。

容态霙握着镰刀走入东阁,因为今天的义诊,一大早所有人都到外面去帮忙了,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容态霙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人。东阁之中更是如此,还是一如往昔的寂静肃然,秋日的艳阳到了这里,仿佛也多了些冷萧。

容态霙望着远处的水池,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近。

水池之中还是如同过去一般,平静得连半点波纹也没有。一朵雪白的花朵静静的绽放在水面上,花苞盛开,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花瓣中心那一丝嫣红。

容态霙将镰刀慢慢深入,青碧水面上终于起了涟漪。

容态霙的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看到的那一具赤裸少女的身体。苍白如纸,但那一头乌发,随着水波而来回飘动,灵动如水草,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活力。

容态霙一阵头眩,水波粼粼,映照的璀璨阳光碎成零星。

容态霙感觉到镰刀碰到水里的一个物体,她很清楚,这就该是这株雪里胭脂蔓延而上的茎杆了。

容态霙手上慢慢用力,水面上浮着的花朵,也慢慢随着她施力的方向滑动了一段距离。

容态霙将镰刀从水中抽出来,镰刃上沾了少许深绿的汁液和碎屑。

就这样吧!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因为义诊的缘故,这天的午饭比往常晚了一些时间。等到大家都坐定,只少了周胜一个人。

“大师兄说,先去后院看看雪里胭脂,再来吃饭。”

孙盛兰布置好一切,这才坐下。她与周胜是师兄妹,成亲之后仍旧与师父还有师兄师妹在一起,对周胜也还是这样叫法。

“这月的雪里胭脂也差不多要谢了,”容复华道,“美人妍卖得怎么样?”

“上月的早卖完了,一点存货也没了。”孙盛兰笑容灿烂,“后来杨夫人和赵夫人都来过,听说卖完了,很是失望呢!还说要是雪里胭脂开花,这个月的美人妍一定得给她们留一瓶。”

“嗯。”容复华听得这么说来,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不多做表示。

“师父,您说咱们这美人妍卖得这样好,现在要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总是不够卖。不过可惜,雪里胭脂这样奇异的花朵,偏偏是这么特别,一个月才开一朵,要是能够像寻常花草那样多好。那咱们就能多多制些美人妍了。美人妍有这么好的功效,也是造福百姓一大功啊!”

孙盛兰兴奋的说着,容复华淡淡笑过,又问容态霙:“今天身子可好了些了?”

“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容态霙平静的吃着饭。

“昨天那么大雨……”

容态霙低着头,不去看他,心里却生出一丝冷淡的笑意。

父亲马上就要问到昨天的事了,他会想知道什么呢?又会不会想到自己昨天干了什么呢?这样想起来,老天爷还真的是乐于帮助自己的。她从水池中爬起来,因为是东阁,又是大雨,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倾盆的大雨又很容易的掩饰了从水里爬出来带来的水迹。

至于其他,就连她惊骇莫名的状况也被淋了大雨造成的病症给掩饰掉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

父亲问起了,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作答呢?

容态霙不由得觉得自己心中冷笑森森,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的心里已经急速转过无数的念头,正在这时,却听得外面脚步匆匆,众人回头去看,容复华也停了话头,却是周胜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了。

“怎么了?”

容复华讶异问道,周胜一向沉稳,少有这样的举动。

周胜却是惊慌莫名,连气都差点喘不上来,只一手指着门外,一边急促道:“师父,师,雪,雪里胭脂……”

第二十一章 花败

雪里胭脂枯萎了。

在雨英医馆存在了几年的雪里胭脂,每过一年盛开一次,一月盛开一朵,从来没有出过任何茬子,而现在,竟然第一次出现了枯萎的情况。

所有人都围在水池旁边,自从那年萍儿出了事后,少有人出现的后院,终于第一次人声鼎沸。

这个月绽放的雪里胭脂,还有几天就会脱蒂,能够捞起来做成美人妍了,这个时候,在水池之中,花瓣颓败卷曲,连白色中也泛出浅黄来。

“怎么回事?”

“雪里胭脂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以前从来没有过。”

“会不会是招了什么虫子或者是……”

“胡说,那么多年都没有出过这种情况,怎么会突然招什么虫子呢?雪里胭脂可不是寻常的花。”

“那雪里胭脂还这么多年都没枯败过呢?现在还不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在吵嚷着,说着各种理由推测。每一个人都太过专注于雪里胭脂的异常,却忽视了自己身边人的异常。

容态霙从来就不是会作伪的女子,所以,如果有人现在仔细的看她几眼,就会惊异的发现她此时此刻脸上的平静,甚至漠然。

她自然知道是什么缘由的,只不过没有料到会这么快。

早上她用镰刀轻轻在雪里胭脂的茎杆上割了一道,并不很深,没有切断茎杆。她并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只是一时不肯逆来顺受而已,才这般撒气一样的做法。没想到,仅仅两三个时辰,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容态霙注视着父亲的脸,那幅面容,从来都是宽容慈祥,这时也深锁眉头,脸色隐晦不明。他从来都是所有人的靠山与依赖,是师父,是父亲,即使天大的事情,他也不会说出来,更加不会唉声叹气的抱怨。最多的,也不过是如此这般烦扰的神情了。

这样的神情,容态霙只有在萍儿死后,母亲也过世之后那段雨英医馆最艰难的日子里看到过。

想到萍儿和母亲,容态霙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

“算了,大家都回去吧!不知道雪里胭脂是怎么了,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吧!走了,大家回去继续吃饭。”

容复华似乎恢复了常态,这般吩咐着,带着大家往回走。周胜听他这样说来,也就应合着,招呼还在继续讨论的师弟师妹们回去。

容态霙稳住自己不安宁的心神,长长吸了一口气,也跟在大家的后面回去。

是啊,有谁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第二天的情况更加的糟糕。

一大早,按耐不住的人跑去看时,吓了一跳,急匆匆跑回来,说雪里胭脂已经枯卷了大半个,似乎马上就要凋谢了。

那时天色还没有大亮,没起床的人也被吵了起来,急匆匆的披了外衫就往后院跑。周胜早就在那里,只急得不住来回走,却想不到任何办法。

容复华到了之后,围着水池看了半晌,便下了决心,将还没有脱蒂的雪里胭脂直接用镰刀割断了茎杆,捞了上来。

昨天早上完好绽放的花朵,今天缩成了拳头大小,花瓣如同死去一般,深黄干硬,毫无生机。所有人都不知道容复华怎样打算,容复华看来却很是平静,只吩咐容态霙按照往常的方法将雪里胭脂处理一番,看还能否制出一些美人妍来。

容态霙也很是平静,便连制作美人妍的时候都是如此,仿佛身心根本不在这件事情上,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习惯性的做好一件事情而已。

雪里胭脂枯萎的花朵在水缸之中浸泡了一个时辰,没有丝毫的好转。将花瓣掰开之后,只有靠近花心的部分还有一些白色鲜活的花瓣,其他的大部分,都已经枯脆了。容态霙将黄色枯萎的花瓣部分和白色的分开,分别按照往常的方法吸干水迹,放到竹筐里晾干。最后,用药臼捣碎。

白色的那部分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制成了美人妍,而黄色的那部分却是被磨成了暗黄的粉末,全然不同,只是没有人试过,也不知道药效还有没有。

容复华看过之后,吩咐先将黄色粉末收起来,只将正常的红色美人妍按照往常一般出售。而这次的美人妍数量锐减,只有原来一个月的一半。所以,在开始出售后的三天,就已经全部卖完了。在雨英医馆买惯了美人妍的一些老主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惊诧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呢?这个月的不是才刚刚开始卖吗?我可是已经赶早了,怎么还会卖完呢?”

在药房当值的人只能一迭声的赔罪抱歉,也不敢说出雪里胭脂的事情,客人抱怨一阵,也就只能罢了。还以为是美人妍的声名越来越响亮,买得人太多了的缘故。只能一边说自己下次一定要卖到,一边叹气着离开。

“我可是只剩下小半瓶了,最多吃得了大半个月。下个月可一定要卖到了。”年过四十的巡抚夫人王氏已经服用了整整五年的美人妍,肌肤容貌瞧来就像二十七八一般。她在所有服用美人妍的人中算是年岁最久的,效果也最明显,对这美人妍的喜好和依赖,也非同一般。

“我可是这医馆的老主顾,下次来,若是容大夫在,可得好好同他叙叙旧才是。”王夫人这般有意无意的说着,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门口的四人大轿。

当值的孙盛兰看了轿子离去,舒了口气,叹道:“这才几天啦,每天都是这般情景,可叫人受不了。你说,这雪里胭脂怎么偏偏就出了这样的状况呢?”

“爹爹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容态霙在一边整理药材,淡淡说道。

一时没了客人,孙盛兰也闲下来,抱了在一边玩耍的儿子,又和容态霙说起闲话。

“这次的事情倒真的是奇怪,这么多年雪里胭脂都没有任何异常,怎么会这次出了问题呢?师父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愿以后都能平平安安,要不然可就麻烦喽!来买雪里胭脂的非大富即大贵,咱们可不好得罪啊!”说着抱着孩子逗趣道:“是不是啊,小宝!”

孩子还小,自然不会说话,只“咯咯咯”的笑着。

容态霙这几天的心思并没有太放在雪里胭脂和美人妍上,而是关注着西阁那边的几个病人。这段日子,西阁一共收留了四个病患,其中一个父母还健在,也有兄弟姐妹,只不过病得重了,才留在医馆里方便休养照顾的。其中三个,两个是最近的日子新近住进来的,有一个是小蝉还在时便在医馆里休养的。总得来说,四个人的情况都不错。

容态霙更关注的是那三个没有亲人的病患,这段时日,她常常亲自去照顾她们,连煎药送药的事,她也亲自一一去做了。现在,几个人的情况都很不错,那个已经在这里治疗了一个月的女孩,情况也在一天天的好转。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他们都是可以正常治好的。

然而正因为如此,容态霙却有种莫名的担心,甚至常常在面对那些一天天健康红润的的脸时,会有种莫名的心惊胆战。

她害怕自己担心的事情最终会出现。

“这个月的雪里胭脂什么时候会开啊?”

一直与孩子玩闹的孙盛兰陡然问了一句。

“啊?”容态霙茫然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

“这个月才月头而已啊!上个月的雪里胭脂月尾才开,也才过没几天。唉!”孙盛兰叹了口气,“但愿这个月的雪里胭脂早些日子开才好啊!这样就能快点制成美人妍了。再也不用每天赔小心了。”孙盛兰这般感慨一阵,想起什么,又说道:“不过比起来还是雪里胭脂能够顺利开花最重要。”

“是啊!”容态霙淡淡的应着。

顺利开花?雪里胭脂还会有顺利开花的一天吗?

有很多事情,当人们认为它顺理成章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忽略掉其他的因素,正如当初她们所有人都忽略掉美人妍的异常一样。现在,又有多少人想到雪里胭脂的异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呢?

过后的每一天,都在容态霙隐隐的担心之中超乎寻常的平静度过了。

住在西阁的那四个人,一天天的好转,情况好得超乎每个人的预料。然后,每个人都痊愈,在千恩万谢感激过雨英医馆所有人的照料后,健康的离开了西阁。

容态霙心中有些莫名的诧异,仿佛有点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

在最后一个病患离开的那天下午,容态霙静静的站在西阁的房间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生平第一次,自她记忆中开始,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空过。

容态霙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锁上了空屋的门。

带着仿佛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安慰。

而容复华也仿佛没有什么异状,只是偶尔还能看到些愁眉不展的模样,深夜时容态霙也能看到他房间还未熄灭的灯火。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正常秩序进行着。

直到印京出了一个轰动事件,全城皆知,震惊四野。

巡抚钟留的夫人王氏,暴毙了。

第二十二章 命案

王氏是先帝太傅之女,下嫁于钟留后,居于印京已有二十多年。一直锦衣玉食,安享尊荣,身体也素来很好,怎么可能这般突然就无病而亡呢?

最先开始,这个消息不过是人们随口说说而已。钟夫人是雨英医馆的老主顾,容态霙也听到师兄师姐们提起一些,不过大家也都没太在意。不过更惊人的事情在后来由钟府内传出,虽然钟府之内被屡次要求人人禁口,但惊恐过度的人们还是忍不住将把耸人听闻的状况以秘密的姿态告诉了自己可以相信的人。而此后,这消息的流传,便再也无法控制了。

据知道内幕的人说,王氏死去的前一晚还是好好的,没有半点异常。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伺候王氏的丫环在早上去服侍夫人起床时,惊异的发现床上没有夫人的痕迹,只有一个年纪六七十岁,头发已经全部花白的老妇人躺在王氏的床上。

当时那丫环便吓了一大跳,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尖叫着跑了出去。随即府内的护院管家都冲进了房间内,准备抓起这个闯入府中的老妇人,讯问一番,还有追查夫人王氏的下落。没料到人们准备好了一切,冲了进去之后,叫唤多次,那老妇人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管家壮着胆子上前,仔细察看了一番,这才发现那躺在床上的老妇人已经气绝而亡了。

这下事情更加严重,更何况钟府内发动所有人都没有找到夫人的下落,管家也不敢贸然行事。当时钟留人在外地,管家火速去信禀告,二天之后,钟留才赶回来。

而在这两天时间内,钟府内又有了新的情况发现。

钟留与夫人育有一个独子,当时正在家中,得知母亲失踪后,也急忙来察看情况。在仔细察看过那躺在床上的老妇人情况下,惊恐异常,反复查看几次,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妇人,便是他的生母王氏。

自己的母亲,就算在一夜之间改换了容貌,身为从小饱受关爱的独子,也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只不过,当钟公子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后,却当即就被吓得跌倒在地,一路哀嚎着连跌带跑的冲了出去。

不管是谁,恐怕在清醒的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之后,都不会沉稳的。

随后,钟府内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个事实。每一个人都被吓得不轻,再也没有人敢踏入夫人的房间,甚至连经过,也要远远绕开才行。

昨夜还容光焕发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老去几十岁,变成了那个样子呢?而且最后,还失去了生命。

这件事情的解释与猜测多如牛毛,最后却难得的汇总成为大家都认同的一个。后来流传得皆知巷闻后,在容态霙听来,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据说,钟府前段时间有个丫环投井自尽,而钟夫人死去的那晚,正是那丫环的头七。

坊间对难以解释的事件往往有个大致相仿的猜测,正如当年对待雨英医馆一样。这一次,轮到钟府,大意为那丫环阴魂不散,心有不甘,于是化作厉鬼,在深夜潜入钟夫人的房中,吸尽了她的精气。

这样的解释的确也算合情合理,因为第一钟夫人的死去的确难以按照常理解释,第二,钟夫人死去的怪异模样也能够印证了。更何况,鬼怪吸收人精气的事情的确已经流传很久了,也并非是从这一次开始。

自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传闻开始层出不穷。比方说那投井自尽的丫环为什么会投井,又为什么会心有不甘,乃至要吸尽钟夫人的精气,导致她老朽而亡呢?

街头巷尾的传说往往都有根有据,而且颇为精彩纷呈。有人说是钟留看上了那丫环的美貌,又恐夫人发现,只得暗中宠幸那丫环。不料那丫环竟怀上了子嗣,终于给夫人发觉,夫人在盛怒之下,以狐媚惑主的罪名,将那丫环沉了井。那丫环无辜亡命,更兼一尸两命,岂有甘心的。于是便戾气不散,如此这般了。

也有人说,与那丫环有染的并不是钟留,而是钟公子。钟公子年少气盛,看上了府中的一个丫环,也不过是常事。不过,钟公子早就与广晋侯的千金定了婚约,不久便要举行婚礼。钟夫人怕此时传出这等事端令广晋侯不快,便要将那丫环逐出府去。没料到那丫环烈性,竟然因此而投了井。不过死去之后,始终心中不平。这才有了报仇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版本,还有精魅作怪吸人阳气等说法,不过这些版本不如前两个那般受人瞩目和流传广泛,等到钟留千辛万苦赶回来,这两个版本已经传得印京皆知了。钟留在痛失夫人的情况,对这等流言深恶痛绝,严令衙门阻止流言传播,同时,严禁自己府中一切人等再谈及任何灵异事情。

不过,钟府内人人自危已经是事实,连钟公子也不敢在自家多呆,早已搬到亲戚家借住。其他的人,更因为钟留回府后的压制手段而呈现出惊惶难安的模样。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钟留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后,看到了自己夫人的遗体,也是同样难以置信和受到不小的惊吓。

一直宣称世间无鬼怪作祟的钟巡抚在当天下午便请了青云观声名最盛的凌虚道长前来。从那天下午开始,钟府之内便开始举行盛大的道场法事。吟哦之声从下午到第二天的早上一直没有停过。而在那天下午,自凌虚道长到达钟府开始,印京中饱受衙门监管的平民百姓又多了一个偷偷谈论的话题。

新产生的流言还没有停止,钟府内的法事还在热热闹闹的进行,直到第二天早上,又一件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从此打断了所有人之前的注目,也改变了所有事态的发展方向。

印京第一富户万止的夫人去世了,而且死状和钟夫人王氏一模一样,鸡皮鹤发,苍老不堪。

第二十三章 共通

印京中街头巷尾的揣测转换了方向,这一次更多了难解与疑惑。如果说一次事件是意外,那么两次一模一样的事情……

还没有等到人们发挥充足的想象力,以一个有说服力的流言版本来解释这一次的事情,连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了。

连夫人死在三天之后,死状与前两个人相同。

然后是吴夫人。

再然后是徐夫人。

这几位夫人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接连死去,而且每个人的死状都一模一样。

印京之内开始人心惶惶,最初的流言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猜测与闲聊而已,但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开始设想的一般。这一桩桩难解的命案,并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而是弥漫到了整个印京。唯一一点确定的是,精魅或者鬼怪的确是存在的,但她的目的不是报仇,而是吸人阳气,也许是鬼怪故事中为了修炼等用途。这样一来,被杀的就不再是可能背负了某桩命案的钟夫人,而是印京之内的每一个人了。

街头巷尾的谈论开始慢慢减少,最先开始钟府之中那种压抑沉重的气氛开始在印京每一个角落蔓延。天色发暗之后外面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印京大大小小的庙观挤满了求神问佛的善男信女,每一户人家中都挂着不同的驱邪镇宅的物件。天色一发黑,印京之中便四处灯火通明,有些屋子甚至彻夜不熄。

雨英医馆也比往常少了很多病人,甚至这月的当街义诊,也早早的就因为人少而收了场,倒是街头长与观的道长当街分发符水吸引了大半街的人。孙盛兰也去求了好些回来,一直从早上排到下午才轮到她。

容态霙并非不信鬼神之人,她从小听的那些故事,也有很大部分是鬼怪神仙的传说。只是自从经历了那日的事情后,她对于这等事情倒没有旁人那般的害怕。

难道是因为胆子吓过便会变大的缘故?

容态霙这般自嘲般的想着,摇摇头,准备关门了。这时夜幕已然落下,大街上一盏茶前就看不到人了。看来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容态霙正合上大门,没料到正关到一半,忽然一人急匆匆跑来,神色急虑。

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容态霙认得是钱夫人身边的贴身丫环小清,见她跑来,便停了关门。

小清一路急跑,冲进药铺的时候,脸上都有些哭相,见了容态霙,连脚都没站稳,便急忙道:“容姑娘,这月的美人妍可制出来了吗?”

这天正好是这月的第一天,有些性急的客人也有在第一天就跑来询问的,不过这月的雪里胭脂还没有开,自然也就没有美人妍可出售了。

“这月还没有,请钱夫人再等几日吧!”

小清声带哭音,道:“夫人说,上月便没买到美人妍,最后一点剩下的也在昨天晚上吃完了,让我一定要想办法买回去。”

可是这当口没有美人妍出售,又让容态霙怎么办?

小清缓了一阵,大概也想明白,不再多做停留,只急匆匆道:“容姑娘,我家夫人可是医馆的老主顾,买美人妍可有三年多了。你可一定记得这次新做的美人妍一定要替我家夫人留些才是。千万千万。”说着便急匆匆的像来时一般跑走了。

容态霙探出身子看了她离去方向半晌,道:“怎么回事啊?”

孙盛兰见到她这般模样,连忙走过来,将她拉进药铺,然后帮忙将药铺的门关上。

“今天我在街上等着分符水的时候看见小清了,她也是等着领符水的,不过她排得比我还要靠后,想来我走了之后还等了好久才等到,所以才弄到这么晚才来药铺。”孙盛兰道,“已经这么晚了,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再说现在外面又那么不太平,也难为她一个小姑娘害怕成那样。算了,不说了,晚饭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呢!”两人向后面走,孙盛兰还不忘叮嘱:“以后天色一黑可就要立刻关上门了,更不能说到外面去,可要千万小心。”

孙盛兰这般谆谆叮嘱,容态霙笑过一笑算作明白。其实以前孙盛兰也没有这么小心谨慎,她十三四岁时常常一个人跑到深山去采药材,天色未亮便出发,天黑才回来,有一次被毒蛇咬伤,也是自己找了水源清理干净后,又很冷静的在被咬的地方找到了解毒的药材,自己咬碎敷在伤口上。然后照样采齐了药材,天黑才回来,也没对任何人提起。直到吃饭时容复华看到她手上的伤口问起,大家才知道。与周胜成亲,特别是生下儿子之后,便慢慢到了事无巨细,小心谨慎到担心的地步。

吃过饭,容态霙回了自己房间,在灯下看了一阵书,不由得发起呆来。

又是一个月的第一天了,照这样看来,这个月的雪里胭脂不知道在哪一天就会突然盛开,到时候自己会怎么做呢?

还是像上次一样,将茎杆偷偷割断,让它提早枯萎?还是不去管它,一切任其自由发展呢?

当初容态霙割断雪里胭脂的茎杆,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也没有预知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不过,当她明白了一切缘由后,逼于无奈而又心怀愤怒想到的方法而已。就算雪里胭脂提前枯萎,美人妍的数量减少,又有什么作用呢?

这些天,西阁新住进了两个病患,目前情况还算好,而上个月那几个病患也都顺利痊愈了,容态霙为这结果感到异常庆幸。但是,这样就算结束了吗?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再到那密道中去看看。

这样的念头在容态霙的脑海中一浮现,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容态霙甩甩头,仿佛要将这念头迅速甩出去,不再去想。

也许是潜意识真的不愿意再去想这样的问题,容态霙迅速调整了思维的方向,回想起最近在印京中谣言不断的灵异事件。虽说是灵异作怪,可是城中所有庙观的大师道长齐齐出动,也没有找到半点踪迹。至于死去的那些人的家中,更加是念佛不断,人心惟危。

容态霙脑海中浮现出死去五个人的名字和模样——最先开始的钟夫人,然后的万夫人,再然后的连夫人,吴夫人,最后的徐夫人。容态霙将这些人统统想起来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对这五个人都非常熟悉,甚至只要一想起,她们的脸就清晰的浮现在容态霙的脑海里。

这五个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第一,这五个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在印京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第二,这些人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贵妇人。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男子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横死。第三,这五个人都是雨英医馆的常客,常亲自过来买美人妍,所以,容态霙才会对她们如此熟悉。

难道这鬼怪精魅做祟,会专挑有钱人家的夫人下手么?因为她们常年养尊处优的缘故,鬼怪精魅也会挑肥拣瘦的。这么说来,其实自己倒不用担心了。

容态霙这般胡思乱想一番,最后觉得好笑,熄了灯火,刚躺到床上,朦朦胧胧间有了点睡意,脑海中却又不由得浮现出雪里胭脂的问题。

如果这月的雪里胭脂开花了,自己怎么办呢?

还是一样在雪里胭脂的茎杆上割上一道,让它提早凋谢?

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然,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不去管它了。

可是,这么做的话,又未免太过不甘心了。

割上一道?

不去管它。

割上一道?

不去管它。

割上……

容态霙脑海中交替浮现着这样的念头,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在黑暗之中漂移一阵,眼前出现了光亮。

第二十四章 又见梦境

光亮慢慢扩大,喧嚣之声也不断传来。眼前无数男人的各色的笑脸来回晃动,耳边有人说道:“久闻雨霖楼雪如姑娘之名,今日终得相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来来来,黄某敬姑娘一杯。”

身边有男子附和之声,容态霙察觉到自己唇边勾起一丝笑意,随即取过了酒杯,扬脖一饮而尽,身边男子大声叫好。

“雪如技拙,为黄公子奏上一曲,还请公子不要见笑。”容态霙听到自己这样甜笑着说话的声音,仿佛不由自己控制一般,心中却止不住的惊奇。自己什么时候会自称雪如,还有,什么奏上一曲,自己什么时候要为这些陌生男子奏乐了?

那黄公子却很是满意,满脸堆笑凑上来,笑道:“雪如姑娘色艺双绝,早已是名传天下,太过自谦了。”说着竟是很不规矩,伸手向容态霙的手摸来。

容态霙心中一阵厌恶,脸上却还莫名其妙的保留着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房中已经空无一人,却有一人笑道:“好女儿啊,今日可是风光了。那黄公子和曾公子可都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的贵客,可巧了,今天竟一起来了,还都是捧女儿你的场。明日一大早,这城中只怕是要传遍了。哈哈!!”

这人笑得分外得意,容态霙听她声音很是熟悉,仔细想了一阵,这才想起这声音便是那日自己在梦中听到过的声音,是那浓妆艳抹的女人。

是了,自己是在梦里面,是做梦而已。

容态霙猛然间意识到这件事情,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原本心中的怪异感也消失了。对了,还有那少女,她在哪里?什么曾公子李公子,现在还多出个黄公子来?

容态霙四下乱转,想找出上次见过的那个少女。眼前的景象也随着她身体的旋转而走马灯一样的出现。突然间,耳边噪声大作,好像有无数人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着。

出什么事情了?

容态霙疑惑着,突然眼前大门被撞开,冲进一对身着盔甲的武士。

这些人又是谁?

容态霙茫然的站立着,瞧着眼前那带队的人走上前来。容态霙不认识这人,这人却像认得她。他皱着眉头走上前来,低声道:“姑娘,对不住了。”

说着一挥手,身边一个人捧上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旁边还摆着一个小小的酒杯。

那人端起酒壶,将那酒杯斟满。那捧了托盘的人便走上一步,将托盘送到容态霙面前。

这是做什么?

容态霙心中不解,却不由自主的端起酒杯,耳边还想起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那是自己的声音,可是,这时听来,却是如此的陌生。

容态霙茫茫然的端起酒杯,就要送到唇边。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凄惨哀号,尖利痛苦,让人心中不禁发凉。

容态霙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这酒不能喝,绝不能喝。她想将酒杯放下,想质问这些人是什么人,是谁派来的。但她却不能做出任何动作,她的手似乎已经不受控制,甚至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那杯酒送到了嘴边。

不要!

容态霙心中疯狂的大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她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从刚才的地方离开了。

太好了。

容态霙抚摸着自己的胸膛,安抚着情绪,猛然间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容态霙难以置信的查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竟然没有传来心跳的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

容态霙惊恐万分,却听见有人在说着什么。

“金昌郡马……通敌卖国……证据确凿,……郡主忠贞……以身……”

容态霙向声音来出望去,却发现自己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四周尽是黑暗。而她脚下,远远的伏着一个女子,正仰着脖子哭诉着。

在那女子的上方,红梁白绫,悬挂着一个人的身体。

“啊!”

容态霙大叫着醒过来,不住的喘着气。等她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方才只不过又做了一场梦而已。

还好,是梦,只是个梦而已。

容态霙放松下来,这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整个人有种重病过后的感觉,浑身疲惫不堪。上一次,她做过怪梦后,到东阁走了一圈,很快便恢复了。而这次,却是整个人都难受到极点。容态霙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原来已经天亮了。容态霙舒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这一次天亮了,如果是像上次那般还是半夜,自己可绝不敢再跑到外面去,只怕还要吓得不敢睡觉。

容态霙披了衣衫,坐到梳妆台前,却无心梳洗。那怪异的梦境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整个梦如上次一样,有着难以置信的真实感,却又是这般的奇异和可怕。好像,好像真的是自己经历了一次死亡一般。

或者,并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容态霙迄今为止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怪梦,而且,这两次的怪梦竟然有着某种联系,比如人物,情景,而且,好似还是相连的一般。

那种梦中的感觉,也如上次一样,仍然存在于清醒后的容态霙心中。容态霙胆怯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到那里传来心脏“嘭嘭”的跳动,这才缓缓出了口气。

还好,还好!

容态霙没来由的庆幸着,不敢再独自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乱想,很快梳洗好了,吃过早饭,便到药铺去帮忙。

第二十五章 又出怪事

上午的情况还是一样,没有几个人来看病。长与观分发符水的事情还在继续,街上仍旧聚集了大半街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有些是昨日没有领到的,而有一些昨天已经领到了,今天仍然来再领一次。

“不好了,又出事了。”何领峻一大早出去一次,快到中午的时候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又出什么事了?”一干人凑上去追问。容态霙因为昨天的怪梦,心中也很有些害怕。

“听说钱夫人也出事了,也是,也是被……”饶是何领峻这般胆大的,也不敢再说下去。

“钱夫人,是常来我们店里买美人妍的那位钱夫人?”孙盛兰在一旁问道。

“可不是吗?就是那位钱夫人。”

容态霙想到昨天傍晚她的丫环小清还来过,顿时身上泛起一阵寒意。

“钱夫人也……”

“没有没有,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何领峻说得有些没头没脑,大家不免奇怪。

“什么没有,什么奇怪?”

何领峻急急忙忙的解释:“钱夫人也是一样,一夜之间头发全花白了,还有,整个人都老去了几十岁。”孙盛兰凑到容态霙身边,不自禁的打着颤,容态霙也没来由的一阵心寒,昨夜的梦境中那种瘆人的感觉,好像又再次浮现了。

“可是,可是,钱夫人,钱夫人她没有死,钱夫人她竟然没有死。”

“什么?”除却何领峻,所有人都这样异口同声的惊问道。

按理说,一个人没有死当然是好事,但这个时候说出来就不免让他们吃惊的,迄今为止,被鬼怪精魅之类的吸过精气的都必死无疑,怎么这钱夫人竟然会逃脱呢?

“那钱夫人情况如何?”

何领峻摇头:“还不知道。听说钱府里闹得很凶。据说,今日一大早,管家丫环就听见钱老爷的惨叫声,大家顺着声音来处跑到钱老爷和夫人的住处去,就看见钱老爷衣衫还未穿好,惊恐的从房中冲出来,说是夫人也遇了吸人阳气的精魅鬼怪了。当即府中就人心惶惶,谁也不敢进到夫人房中去。后来还是钱老爷镇定下来,拿出家中镇宅的开了光的法器,一边又叫管家去请青云观的道长前来。不料大家还没等到青云观的高人,就听见钱老爷房中一声惨叫,令得当场就众人色变。没料到,那声音虽然苍老,却还是给钱老爷听出来,竟是自己夫人的喊声。但大家仍旧不敢进去查看,直到青云观的道长来了,大家壮着胆子跟在道长的身后走进去,这才发现,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痛哭,见到道长和钱老爷小心走进屋内,那女人扑上前来哭诉,众人这才发现,这女人竟然就是钱夫人。”何领峻缓了口气,道,“谁也没有料到,这钱夫人被吸干阳气,竟然还侥幸活了下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那钱夫人有没有说什么,像是什么样的鬼怪精魅之类的?”

“没有。”何领峻摇头道,“听说青云观的道长也问过,不过钱夫人之说,昨夜睡下时还是好好的,夜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是今天早上一醒来,就觉得整个人特别的疲惫,等到起了身,走到镜子前面一看,这才看到自己的样子,钱夫人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那现在呢?”孙盛兰小心问道。

“据说青云观的道长还在钱家做法事。钱夫人吓得不行,整个人一直都不大清醒,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说上好多遍才明白。钱府现在也是人心惶惶的。”

又出了怪事。

印京之中尚未平息的鬼怪作祟出了新情况,而且远远不仅如此,钱夫人出事后的第三天,从帝都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帝都那边也有相似的情况出现了。

帝都信庄候的夫人也在六天前死于非命,而且死况和钟夫人的情况一般,一夜间老去几十岁。

再然后就是何沿大户冯浙的夫人,原内阁大学士王助的千金也是同样死状。

再后来,黎洲也出了同样的事情。

最后事件的发展已经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不再仅仅是印京,许多地方都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状况越来越严重,乃至后来连帝都都已专门派出官员来彻查此次案件,各地著名庙宇的得道高僧及道长法师等都被请出来。

不过那之后,印京之中情况在改变。自从出了钱夫人的事情,好似有了开端一般,再没有人因为被吸尽阳气而死,但像钱夫人一般一夜醒来老去几十岁的情况,却一天天多了起来。印京当中也渐渐发现了某些特质,比如从来没有男人被吸阳气,也没有穷苦人家遭遇这些事情,所以后来,果然如当初容态霙设想的那样,很多人都犹豫着放下了心,而有些人,特别是富裕人家,往往一晚上都亮着灯,有些夫人据说晚上也眼也不敢合上。

容态霙自从那天再次做过噩梦后,一连许多天都睡不踏实。一天夜里朦胧醒来,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心中吃惊,披了外衣去窗边查看时,却见容复华自己一人提了灯笼,朝东阁那边去了。

容态霙心中一动,也忙跟着过去。等到了东阁那边,远远瞧见容复华拿了灯笼站在水池边。容态霙一眼瞧见那水池便觉心中忐忑,但看了一阵,却见容复华一直都静静站在水池边,也没有什么动作,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容态霙躲在后面看了一阵,没过多久就觉得手脚冰凉,这时已经是初冬了,还在这样的院落里一动不动的站着,时间稍微长点有吃不消了,但容复华好似没什么感觉一般。

容态霙瞧着父亲身影,昏黄的灯笼映照下,略微佝偻着背,朦朦胧胧的有些看不清。容态霙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阵悲伤,眼睛里也泛起写湿意。忽然听见“咳咳”几声,却是容复华弯下腰咳嗽起来。

容态霙再也忍不住,放重脚步走上前去。容复华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见了是她,略微吃惊道:“霙儿,怎么你现在在这儿?”

容态霙露出一丝微笑道:“方才爹爹从院子里走过,听到了些声响。”

容复华闻言一笑,道:“是么?倒是吵着你们了。”

容态霙走过去接了容复华手中的灯笼,道:“这般冷的天气,纵使要来查看叫上女儿便行了,您可当心着身体才是。”

容复华笑道:“是啊是啊,爹爹老了。”

容态霙听他这样说来,便同幼时撒娇一般,搀了容复华的手臂,道:“爹爹才不老呢!还有活好多好多年,一辈子也会陪着霙儿。”

容复华“呵呵”只笑,忽然外面“咚咚”传来打更的声音。

容复华凝神听了一阵,叹道:“三更了。”

容态霙道:“是啊,都三更了。爹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好,好。”容复华点着头,长长呼了口气,道:“走吧,咱们回去。”

不知怎么,容态霙总觉得父亲声音中有股说不出的萧索与悲凉,她查看着父亲脸色,眼见容复华在转身离去前,似乎不舍,眼光在水池上留恋一阵,才笑着扶了容态霙的手离开。

容态霙心中微微诧异,也不动声色的自水池上扫视而过。此时此刻的水池,沉寂凄冷,连一丝波纹也没有。

直到这时,容态霙才蓦然想起,今天已经是这月的最后一天了。

这月的雪里胭脂,竟然没有开过。

容态霙怔怔的这般想着,扶了父亲回房后自己翻来覆去良久,终于勉强入睡。

这一夜,她又一次做了一个怪梦。

但这次的怪梦与以前的两次大不相同,梦中的情景非常清晰,也很简单,没有过去出现的那些莫名的场景和人物。

她梦见一只熟悉的小瓶,雨英医馆中装美人妍的小瓶,轻飘飘的悬浮在空中。忽然之间慢慢炸裂开来,仿佛有生机的物体,正在里面生根发芽。

破碎的瓷片如雪一般飘落,渐渐的却有一株青碧色的枝干在成长,茎干的上端开出一朵洁白的花朵。

是雪里胭脂。

容态霙静静的目睹着这一切,她看着雪里胭脂洁白的花瓣上中心那一丝红色,如同有生命一般,慢慢的顺着茎干流下,从茎干之中渗出,鲜红刺目得如血一般。

第二十六章 案发

翌日醒来,容态霙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忐忑不安。这梦境太过清晰真实,但在梦中的自己,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定与沉静,让她不由得去联系起真实世界中的一切,更觉得好像昭示着什么。

整个医馆的气氛也有些怪异。这天已经是这月的第一天,据说周胜天没亮就跑到东阁去看过,雪里胭脂还是没有开花。也就是说,除却雪里胭脂突然枯萎外,现在又有了新的异常——多年都是照常开花的雪里胭脂,第一次,出现了一月不开花的迹象。

整个雨英医馆,沉闷得异常,连过去一贯聚在一起吵闹着讨论各种大事小事的六个小辈,连雪里胭脂的异常也没有提起。容态霙心中不安,也没有一点说笑的心情。

直到下午,雨英医馆门外,突然响起震耳脚步声,容态霙探身出去看时,见是一众身穿官服的衙门差役,后面还跟着身着法袍的和尚。

容态霙茫然看着这些人涌进雨英医馆,最后面的是为身着官服的男子,在医馆内张望一阵,喊道:“谁是容复华?”

容复华早已听到动静,急忙从内堂走出,抱拳行礼道:“草民就是,不知官老爷……”

那身着官服的老爷上下将他一打量,挥手道:“来人!”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男子走上前来,架住容复华。

容复华吃了一惊,却没开口,反倒是身边一干弟子见到这般情景,吓了一跳,周胜和何领峻冲上前来。何领峻大叫道:“你们做什么?”

官老爷道:“容复华涉嫌要案,我等奉命将他收押,闲杂人等不得阻拦。”

何领峻却是蛮气发作,眼见得便要冲上去,却听容复华道:“领峻,不得无理!”

“师父……”何领峻脸涨得赤红。

“胜儿,为师走后,你照顾好医馆……”

容复华很是沉稳,似乎一点也没有吃惊恐慌,这般吩咐着。

但他话没说完,便听周胜斩钉截铁般说道:“徒儿和师父一起去,纵使师父要下大狱,徒儿也誓死跟着师父,侍奉师父。”说着走上前去,竟是要请这一干人等将自己也给锁了去。

“胡闹!”容复华喝道。

周胜还要说什么,容复华已然道:“你若还听为师的话,便好好留在这里,照顾好你妻儿和几个师弟师妹,无论如何,也要保得他们周全。”

官老爷叫道:“带走!”

“师父……”周胜等几个弟子齐齐叫道。

容复华似乎还是放心不下,顿了顿脚步,回头略一犹豫,道:“记住为师的话。”说着望着身后的容态霙,这才被官差押着走了。

容态霙呆呆看着父亲离去的身影,回想起他那时的眼神,便如昨夜三更时看着水池一般。

容复华被官府押走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东街,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昨夜,印京的每一个人都做了一个梦,而那梦的内容,便和容态霙所做的一模一样。

各大寺庙被请出来参与此次疑案的高僧们在梦见这样的奇事之后,纷纷指出,这次各地出现的怪事必定与这怪梦有关。每个人在做了那样的怪梦之后,本来就心中疑惑,这下子,更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雨英医馆。巡抚衙门很快就下令,将容复华即刻收押,询问事情始末。

而那跟随着衙役而来的一众高僧,在衙门的人离去后,径自在医馆中四处查看。随后,好似所有人都察觉出医馆内有邪祟之气存在,而那存在之地,便是东阁里的水池。

雨英医馆内人心惶惶的众人看着高僧围在水池边念念有声的做法,随后在水池边贴满了各色符纸。就连其它各地,诸如药堂、南边的居所等等,也都被贴上了各色镇邪的符纸。容态霙看着那些面无表情低头合十的和尚将符纸贴到西边那三间屋子,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小蝉和绿荷的脸来。

“雨英医馆的水池竟然有邪祟作怪?”

“听说好多高僧都去看过了,不会错的。”

“会不会还是那年……”

“不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事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又……”

“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说不定那东西以前被什么给镇住了,现在又脱出身来了,而且还比以前更加厉害些呢!咱们又不是没听说过钟夫人钱夫人的事情。”

“阿弥陀佛,这可怎么好啊!只能祈求这次高僧们发现了那东西的所在,早点将它降服了就好了。”

“可是,那东西要说害人可太厉害了些,连黎洲何沿这样的地方也……”

容复华被抓之后,这样的谈论弥漫在各处。雨英医馆彻底没有人再来了,连何领峻还有三师兄四师兄的家里人也来劝说他们赶快离开雨英医馆,回自己家里去。孙盛兰心中也很是害怕,想让周胜和自己带了孩子回娘家去。周胜却是认死理,别人要回家去他绝不阻拦,但他自己却是一定要留在医馆里的。孙盛兰没有办法,只得将孩子托给娘家,自己陪周胜仍旧留在医馆中。

自从容复华被抓之后,容态霙一直都在想办法,至少也要先见上父亲一面,听别人说,监狱里面很是可怕,吃的食物喝的水都是最差的,晚上睡觉也只能在铺了稻草的冰冷地面上。容态霙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做,幸好的是,虽然其它人都不再敢靠近雨英医馆,但每次容态霙走出去,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向以前那样的和善对待她。

从很多人给容态霙的建议来看,应该先和官府的人搞好关系,如果能够找上官老爷最好,如果不行,就是打理好狱卒也是很关键的,至少能够见上容复华的面,送进去吃的喝的东西,还能够委托他们照顾一下,不让人在里面受上太多的罪才是。

容态霙听从建议,从医馆拿了一些多年积蓄的银两,在周胜的陪同下偷偷到官府去。本想着按照常规疏通一些关节,没料到,见到的衙役等人都不敢收取任何银两或者物品,只说现在还不能见容复华的面,而且,还特地说明绝没有有人敢亏待容复华,请容态霙放心。

从各种风言中,容态霙听说因为容复华经历的特殊,还有那一桩传说中自己与清平王世子的婚约使得官府的人对此次案件也小心翼翼,这才放了心。过了几天,听说帝都专派了国师与大理寺卿一同前来处理此事。

国师佛法高深,如果真是有鬼怪作祟的话,理应能够去除。只是容态霙每每想到与水池有关,总觉得心中不宁。

当初那个印京之中人人都做的怪梦已经很是稀奇了,所有人都当作了是水池之中妖孽作祟,也能说得通,但容态霙很清楚,水池之中并无妖孽,即使有,也是沉尸多年的冤屈而已。但这么多年都没事,为什么偏偏在自己发现了秘密之后就出了这样的异事?而那各地的命案,真的是与水底的冤魂有关吗?

自从出事后,雨英医馆变得萧条冷落,比起当年萍儿去世那一段更加厉害。三师兄和四师兄也回了自己家中,除了周胜和孙盛兰,也只有何领峻偶尔还会回来一次。容态霙不知如何去处理此次的危机,只能期盼着事件最终能够明朗,至少给出些说法。也许到时候,容复华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印京之中的危机也能够随着国师的到来而过去。

到那时,也许自己可以和父亲谈一谈,雪里胭脂的事,水池的异常,从那以后,也许都会过去了。

国师与大理寺卿到来后的当天,印京巡抚衙门之中传出了更加耸人听闻的消息。

容复华在大堂之上招认,以人体尸身为供养,种植雪里胭脂。正是这样的异花制成的美人妍成为了延龄的奇药。至于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命案,容复华自称毫不知情。

印京百姓大哗,传言如惊涛骇浪一般覆盖到印京的每一个角落。

当天下午,大理寺卿同国师一起,在二十余个高僧的吟哦佛号之下,指挥年轻精壮的衙役挖开水池,从水池中挖出几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

第二十七章 预言

巡抚衙门的外表威武庄严,但牢房却比普通人家的旧居还不如,容态霙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慢慢适应了里面的光线还有说不出的腥臭异味。一路走来,只略看一眼牢房中的情况,便再也不敢继续看下去。

这里是关押犯案最重犯人的地方,容态霙虽不敢去看,却听见沉重铁链“哗哗”作响的声音。因为他们的到来,死气沉沉的牢房之中传来阵阵响动。有许多人扑到前面,从手臂粗的栅栏空隙伸出手,蓬头垢面,难辨面目,只是胳膊茫然的向前探索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嘴里沙哑喊着什么,却也难以让人听清楚。

容态霙心中一阵酸涩,想到自己父亲,便要忍不住流下泪来。直到领路的衙役转过几道,走到一排相对宽敞的牢房前。

“容大夫,有人来瞧你了。”

容态霙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看着阴暗牢房中一个灰衣男子坐在简单的书桌前,慢慢转过身来。

“爹!”容态霙扶着牢房粗木,轻声叫道。

“霙儿,是你么?”容复华走到牢房前。

“是我,是我,”容态霙强忍着鼻尖的酸意,“还有大师兄。”

“多谢大哥了,这点银钱,您拿去和兄弟们喝点小酒。”周胜招呼着带他们进来的衙役。

“不不不,”那衙役连连摆手,马上退出几步,似乎连碰都不敢碰上一下,“这案子兄弟可不敢沾手。让你们进来也绝对不是咱们敢擅作主张的,这都是上头的命令。您先在这说着,有什么事情招呼兄弟就是了。”说着急匆匆的走了。

容复华招认之后,印京之中人人避雨英医馆如瘟疫,就连容态霙偶尔出门,人们也是远远的就避开,那眼神中的深意,只要看过一眼就能明白。

大理寺卿也不敢再轻易对待此案,上奏帝都,得到的旨意为将容复华押往帝都,再行会审。至于各地出现的怪异案件,从容复华招认之后,更加厉害起来,一夜苍老的人比之前还要多。

容态霙在得知消息后,去衙门求情,终于得以见到了容复华的面。

“爹。”容态霙看着近在咫尺却被牢门挡住的父亲,几日不见,却消瘦得多了,鬓边白发仿佛一夜间便冒了出来,只是那一贯平静宽容的笑容,这时还能够看见。

“您在这里,还,好吗?”容态霙犹豫良久,轻声问道。

容复华温和笑道:“还好,还好。这里对我也很是优待了,吃的穿得都不算太差,住的条件也比一般人好得多,这里的牢头也很是关照我。再说,过不了几日我便要离开这里了,是好是坏也就无所谓了。”

容态霙听他这样无谓说来,心中更觉酸楚,只是无话安慰,只能将自己随身所带的包裹打开。给容复华看时,乃是平常容复华爱吃的食物和御寒的棉衣棉被,还有几本容复华爱读的医学书籍。

“好极好极,”容复华欣慰的拿着那几本书,“到底还是女儿家体贴细致。”

“爹……”容态霙声音微微发着颤。

容复华放下书籍,敛去笑容,叹口气道:“吓坏了吧!没有想到过,原来背地里爹爹竟然会做出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雪里胭脂的真相容态霙早就知道,只是她不明白容复华突然之间招认这一切的原因。

“爹爹为什么这么做?”容态霙还是决心将自己早就探明密道的事情先隐瞒,当务之急,必须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因为不论如何,容态霙都是绝对要想办法将容复华救出来的。

容复华凝视着自己女儿的脸,良久不语。牢房之中不见天日,唯有幽暗的灯火遥遥传来,然而黑暗之中,那一双秀目,仍然如一泓秋水一般,澄澈清明。

“爹爹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容复华悠悠开口讲来。

“大约是在十七年前,那年,还是洪成十八年的冬天。那年的冬天特别热别的寒冷,一入冬,就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而且一直下了很多天都没有停过。”

“我记得,那是十一月的二十七。那天我无意中往窗户外瞧了一眼,却惊奇的发现外面竟然有一个人。在当时那样的天气,我自然是有些好奇的,就仔细瞧了一阵,没料到看到的情况更加令人惊奇,那个人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看样子是个富有人家的贵公子,只穿了一件丝绸长衫,也没撑伞,就那样站在雪地里面。见了我的面,很是和气的笑了笑,就跟我打起招呼,说起我的生平来。”

“我与那公子从未见过面,但他讲起我生平一切却是头头是道。而且,他还知道,我到那时都还没有子嗣。”

“那时爹爹也算作了几年的大夫,心里很明白,你娘身体先天有疾,是不会有子嗣的。没料到,当时那公子却对我说:‘明年,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你会有一个女儿。’就说完这话,那公子便在眨眼间就不见了。”

“我当时心里自然是很吃惊的,但怪事还远远不止这一件。我在雪地上寻找良久,竟然没有找到那人留下的一点点脚印。这件事情实在太过怪异,很长时间内,我都没有办法忘记。后来,过了几月,我替你娘诊脉,发现她果真有了身孕。”

“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有了一个念头,也许那天我遇到的并不是一个凡人,而是,而是……”

容态霙从来不知道这一段故事,听到这里,也不禁心中紧张,料想到与容复华同样的心思。

“也许那公子,真的是下凡而来的仙者。”容复华喃喃说道,“那公子所说的话,每一句,都印在我心里,从来不敢有所忘怀。你出生的那一天,我便一直站在院子里,守着,等着。别人都说,我在等着孩子的出世。其实,那时,我心里,却在等着那预言的应验。”

“那天,也不知道在院子里站了多久,我忽然只觉得额头上微微凉了一下。伸手去摸时,发觉手上留了点水渍。就在那一刹那,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哭声。那时,我就呆了。直到产婆出来给我报喜,说生下的是女儿,我还不敢相信。”

容复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还记得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的模样,雪白的小脸蛋,周身都像雪堆出来的一般,憨憨的睡着,不知道有多可爱。不管那人是神也好是仙也罢,你都是上天送给我的女儿。从那天起,我也一直在想着也许有一天,还能够再见到那公子,等见了他,还能跟他道上一声谢。只不过,从那以后,几年之间,那公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二十八章 又遇

“就这样,咱们在印京定居,开了医馆,日子平静但也和和美美的过了几年。有一天,我到山中采药,路过一个湖泊,便停下打了些水。刚直起腰来,便见一人从旁边走来,那容貌身姿倒像在那见过一般。我正在呆呆想着,那人笑着,很是熟悉的跟我打了声招呼,叫道:‘容大夫。’”

“他一说话,我立刻便想着起来,这人就是那年我在雪地中见过的公子。我心中立刻惶恐,只当这人是天界神仙。那公子却还是一样的和善可亲,道:‘容大夫,这些年你医术可精进不少了。’”

“我只谦道:‘哪里,哪里,公子过奖了。’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我心里,这人是如此的不平凡,哪是我这般凡夫俗子可亲近的?”

“那公子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容大夫,医者在世,为的是什么?’”

“我当时怔了怔,答道:‘自然是为了行医救人,治病疗伤。”

“那公子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世上医者不论做什么,治病疗伤,行医施药,都只是为了一件事情,便是延续人的寿命。容大夫,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这话说来,自然也是没有错的。人若生了病,找大夫治病,自然是希望药到病除,可以健康的生活下去。身体不适的,或是年老之后买各种药材补身调养的,也是希望能够使自己身体健康,延年益寿。所以我当时便答道:‘是,自然是没错的。’”

“那公子便又道:‘既然如此,那容大夫又是否相信长生不老的事情呢?当年,容大夫奉旨为先帝诊治,但瞧来却对先帝热衷的炼丹求道之术很是不屑,不知我说得可对?”

“其实对于炼丹求道之术,我并非不相信。许多古书之中便有很多对这些事情的记载,也有传说得道升天的。而且,丹药本来就是药中的一种,服用适宜,的确是有治病疗养身体的效果。只是当年,先帝为了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而醉心于此事,导致朝纲紊乱,民不聊生。另一方面,也是此道之中龙蛇混杂,在当时那种情形下,更加有宵小之辈打着这样的旗号企图谋求荣华富贵的。”

“我当时这般一说,那公子就笑道:‘那容大夫瞧瞧,我的情况如何?’”

“我初时还不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但仔细察看一番,这才惊觉,与我上次所见,这公子竟然没有一点变化。将近十年时光过去,这公子还是当初那般二十岁年纪的模样。”

容复华苦笑,接着道:“再后来的情形,想来你们也能够猜想得到了。那公子交给了我十二颗种子,告诉我雪里胭脂的种法、美人妍的制作还有它的神奇之处。然后,就如第一次一般,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我在那湖边呆呆的占了许久,直到天色转黑才回到医馆之中。那公子的话,还有那十二颗种子,都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里。我自然知道以人体尸身为供养会亵渎死者,于理不容。可是,那个时候,我心里……”

容复华仰天长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自小学医,一直以为,行医救人便是我毕生理想,而那实现理想的方法,便是开医馆诊治病人。再或者,也无非是四处游历走遍天下,再加上多赠医施药,以己之能多尽些绵力罢了。”

“但那公子对我说了那一番话之后,我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行医救人,的确本来就是为了延长人的性命,如果这时间真的有一味奇药,能够做到使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那延长寿命又何足道哉!在那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过去那么多人一心一意追求长生不老的缘故。也许,我与他们还是有一些不同的。他们是为了追求自身的长生,而我,却是出自医者梦想。”容复华舒了口气,低头笑道,“其实这两者不论有什么不一样,也不过只是出于自己一己私愿罢了。”

“那段日子,我一直都为了这件事情挣扎,不知道该如何取舍。直到有一天,胜儿突然问我:‘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劳心事?’”

周胜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容复华看着他,道:“胜儿这孩子一直都很贴心,真把我当作父亲一般,不管什么事情总是第一个为我着想,也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无条件的站在我这一边。”

“师父,”周胜声音哽咽,“不论有什么事,只要师父需要周胜,只要周胜能为师父献一点力,我……”

容复华笑道:“我当然是知道你这孩子的心意的,这许多年了,还会有谁不明白?只是当时,却是师父污辱了你的孝心了。”

“师父……”

“那个时候,我心中下不了决心,也不敢告诉任何人。不说领峻他们还小,便是霙儿的娘,我也不敢提上半句。更何况自从霙儿出世之后,她就将这当成是上天的恩赐,平常都是吃斋念佛,何况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只是那念头一直都想毒草一样缠绕着我心头,怎么也无法舍弃。”

“后来,我听到胜儿那样说了,便在心里怯弱的下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将这件事情全盘告诉胜儿,如果他说能做,我便做下去,如果他说不行的话,我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了。”

周胜双目发红,那时的年幼男子,将师父当作父亲,当作恩人,只以为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够达成师父的心愿才是最正确的。所以,那少年垂头片刻后,仍旧说道:“师父心中是怎么想的呢?师父希望能够种出那样的花来吗?”

第二十九章 劫数

“师父,如果早知今日,弟子,弟子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蠢话来。”周胜声音哽咽。

容复华却是淡淡一笑:“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根本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当然是希望能够种出雪里胭脂的,要不然,我怎会犹豫那么久?所以,在得到了那样的说法后,我终于选择将雪里胭脂种下。”

“从我下定决心的那天起,我还一直无法安心,因为即使我下定了决心要这么做,我也不知如何去寻找尸身。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下定决心的十天后,雨英医馆西阁里养病的病患就有一个不治身亡。”

“当然,有病患死去本来是件正常的事情,但从我下决心那天起,我就有了另外的想法。如果要寻找供养雪里胭脂的尸身,这就是最好的来路。胜儿,也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我也没有瞒他。”

“那些病患的丧事一直都是由我们来料理的。最先开始,我是趁着所有人都睡着后,将停在医馆内的棺材打开,然后把尸身投到那水池去。棺材里,则用石块等重物代替了。但是后来……”容复华谈及此事,也不禁神伤,“没有料到那年夏天,萍儿意外落水,得知了真相,而且,你又在水池边捡到了不慎掉落的耳环珠。当时我想,再这样下去,事情总会有瞒不住的一天,而且我这样冒险在医馆内行事,也没准不慎被人瞧见。在我思及其他方法的时候,想到一件事情。我与清平王爷一直都有书信来往,听他提起过一些过去的逸事,当初洪成年间的民乱,也曾波及到印京。而在一个曾经香火热闹的庙中,就曾被发现连同印京中心的密道。我想起这件事,便去密道查访过,果然被我发现了踪迹。”

这密道,想来就是容态霙发现的那一个了。

“那破庙已经荒废良久,绝不会有人去的。我和胜儿偷偷将密道改建一番,也不过只是在中途又另外挖了一道,通向咱们后院的水池。从那之后,我们就是在病患下葬之后,再将坟茔挖开,而后,从破庙的密道投到水池之中。”

“其实在这几年之中,发生过很多的事情,许多次我都以为事情会由此曝光。那年萍儿出事,我以为她清醒之后会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没料到,萍儿却是因此得了疯症,而后更是……那孩子,说来也是我害死了她。”

“而且,我和胜儿在坟墓也曾被人瞧见过,不过一般人见了,都当时鬼怪作祟,往往吓得立刻就跑掉,没有人敢追究,也就没有被发觉。”

“还有你那年捡到丽珍的耳环珠,也是这样被人猜测一番就过去了。”容复华合了眼睛,略微停歇一阵,声音低沉道:“从那之后,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主宰一样,雨英医馆那些不治身亡的人,每一个月中平均下来总会有一次,与雪里胭脂的花期惊人的一致,也为这花的种植提供了最根本的条件。再加上经历了那么多事,这背地里伤天害理的勾当却始终没有被人发觉,我也就当作了上天自有安排,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干了这么多年。直到,直到这次终于出了这样的事情。”

“爹爹,你可知道这次的怪事,那么多人奇异死去到底是什么原因,与雪里胭脂有没有关联?”

容复华讲完这么多,似乎是累了,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为父确实不知。”

容态霙轻声问道:“爹爹,这么多年,雨英医馆内患者病愈病亡,的确都是上天主宰,自然而然的发生的。这么多年来,你也一直都确确实实的做着大家认为的行医治病的事情,从来不曾做过伤害人命的事情,是吗?”

容复华眼中酸涩,强笑道:“如果论谋杀人命,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始终因我而死。萍儿,岂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至于其他……”容复华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想要知道的是什么样的答案,“的的确确从来未曾有过,你大师兄,更是无辜的。”

“女儿明白了。”容态霙站起身来,“爹爹,您好生保重。女儿,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其实到底是什么办法,如何想办法,容态霙全然不知。但此时此刻,她终于得到了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心中涌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勇气与坚毅。

容复华看着女儿和徒弟的身影,扶着牢房的栏木慢慢站起。

当初他劝说自己最终下定决心,是因为他的确从来都相信,那给了他雪里胭脂种子的公子,必定是神仙人物。

踏雪无痕的行踪。

超尘脱俗的风华。

十年不老的容貌。

雨英医馆中,顺利度过的每一次的危机。

西阁病患中,每月平均一次死去的患者。

从来没有人敢探究的坟地异事……

所以,在他明知这么做不对,他还是这样继续下去。而在满怀着愧疚的心绪下,他故意以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进行了一应的事情。

那年,萍儿意外落水,得知真相,他的确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诊治她,即使明知萍儿病愈之后可能会将一切和盘托出。而那破庙之中,虽然久无人去,但倘若有人意外进入,会很快发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若有心为之,以容复华的才智,应该做得不留蛛丝马迹才对。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早已相信,一切终究会是注定。然而,明知如此,有些话,他始终还是无法对容态霙说出口。

那一年,在那深山的湖边,衣袂翻飞,仿佛天外飞仙的神秘公子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容大夫,你这一生,本该注定没有子嗣。你的女儿,乃是上天额外的恩赐。只不过,世间各事,有得必有失,乃是天道。你承受了上天额外的恩宠,也就必将遭逢命中另生的劫数。”

“你命中最大的一次劫难,是因你女儿的降生。所以,最终会由你女儿带来。但最后,也惟有她才能化解。至于事情如何发展,便只能谋求上天造化了。”

“雪里胭脂花败的那一天起,便是这场劫数的开端。”

第三十章 闹剧

容态霙回雨英医馆的时候,医馆里已经乱做了一团。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人在医馆四处乱翻乱砸,药堂中所有抽屉都被打开,各色药材胡乱撒了一地。熬药的罐子、称量的称具还有其他各种,都被四处扔着。容态霙跨过横七竖八倒下的柜台,小心避让没有踩在药材上,来到平常居住的后院。每一件房间的门也同样被打开了,衣衫、桌椅、书籍,全都如同炒家一般,给翻得没有一点秩序。

容态霙平静的注视着四周的一切,在这样的环境中,四处奔跑脚步匆忙的人们,没有一个注意到站立一旁的娇弱女子。中庭之中站了几个白发苍苍,遍身珠翠的老者,倚着二八年华少女的身子,号啕大哭着。

“给我砸,给我砸,统统给我砸光,一点也不要剩下。”一个老妇声嘶力竭的喊着,容态霙瞧她身边的丫环,认出是钱夫人。剩下的那几位夫人,应该也都是过去服用了美人妍的老主顾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住手!住手!”

周胜冲进来,大声斥责,一边冲上去阻止那些四处乱翻乱砸的人,一边大声喊着:“盛兰,盛兰!”

其他人早就离开了,家中只剩下一个孙盛兰。这当口,却也不见了踪迹。

“算了,大师兄,他们要干什么都让他们去吧!”容态霙淡淡说道。

“小师妹。”周胜怔怔的看着她。

“你赶快去找师姐吧,小心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周胜眼光焦虑,扫视了一眼混乱的院子,急道:“你自己千万小心,到别处去避避。我去找找盛兰,很快就回来。”说着喊着孙盛兰的名字,向南边去了。

“找到了,找到了。哈哈,我终于找到了。”突然传来女人状若疯魔的狂喜叫喊声。

容态霙心中诧异,往声音来出去,却见是一个夫人半跪在地上,捧着一个小小的药臼。那药臼是平常专门用来制作美人妍的,雪里胭脂的花瓣摘下之后,便是放在这里碾碎的。因为常年碾药的缘故,药臼内都积了一层红色的痕迹,很是好认。

那女人将头低下,在药臼上仔细闻过,终于叫道:“是了,是了,是美人妍的香味,错不了,错不了。”说着狂喜着大笑几声,伸长了舌头在药臼上舔起来。

其他人也早已听到这边的响动,那几个号啕大哭的贵妇人见到这般情景,也不顾一切的扑上来,与那人抢夺起药臼。

“给我,给我!”

“我也要,我也要。”

“啊!”

平常端庄典雅,进退有度的贵妇人在这时全都失去了理智,一个个奋不顾身的抢夺着,厮打着,只一心一意要将那小小的药臼抢到自己手里,仿佛那是世间最后一点点挽救性命的仙丹灵药。

原本在院子中翻砸物品的人也被这边的情况吸引,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奇的看着院子的一角。几个老妇挤作一团,疯狂肆抢着。只听“哐当”一声,药臼在慌乱中被摔在地上,砸碎成几份。

几乎是在一刹那间,每个老妇都扑上去,各自抢到一片碎片,然后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在上面舔起来。舌头沾上了红色的粉末,和了唾液,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不住的伸缩蠕动。亲眼目睹这一情形的人们都不由得暗暗心惊,情不自禁向后退缩着。

正沉浸其中的贵妇却丝毫不觉得,依旧不住舔食着药臼碎片上微量的粉末,红色的涎水留下,脸上唇边都是。衣衫发髻早就在刚才的争抢中弄得不成样子,但跟在身边照顾的丫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照料。不消一会儿,药臼碎片已经被舔得干干净净,各贵妇似乎心满意足,但又仍旧意犹未尽,仍然舔着已经干干净净的碎片,一边“呵呵”的满意的笑着。那皴皱的脸颊上,虽然堆上笑容,却有晶莹泪水,顺着脸庞不住流下。

“美人妍,我终于又吃到了美人妍了。哈哈,我很快,很快,就能够恢复青春了,很快就又能恢复青春了。”一个贵妇“哈哈”大笑着。

站在旁边的丫环壮着胆子走近:“夫人,咱们回去吧!”

那夫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根本没有将这话听进去,犹自喃喃自语的念叨着。那丫环扶了她起来,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茫然的被搀扶出去了。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们,都不敢再继续呆下去。各丫环纷纷搀扶了自家的夫人,跟随而来的家丁也一起匆匆走了。

雨英医馆内,再一次终于平静了下来。

容态霙静静的看着周围杂乱的一切,雨英医馆从来不曾有过的这样混乱气象。整个院落一个人都没有,却因为扔了一院子的杂物,整个院落四处满满,连插脚的地方都少有,倒是奇怪的热闹。

容态霙弯腰将扔在地上的竹篮竹筐拾起,不用扫帚,只用自己的双手,小心一点一点捡起地上被打翻四散的药材。这些都是医馆的根本,不管遭逢了什么,都不曾断绝过。即使容复华此次出事被捕,容态霙也依然每天这么做着整理药材的工作。

“容小姐。”一人轻声唤道。

容态霙茫然的抬头,却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青年公子,一身淡青绸衫,明珠玉冠,整个人透出温润清华的光芒。

容态霙疑惑着站起身来,问道:“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那公子微微一笑,眼眸中有着温暖的笑意:“在下,萧应然。”

萧应然。

这个名字,容态霙只听过一次,但却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曾在一个秋夜,为这名字夜不能寐,将它一次次默默念着。

萧应然,清平王世子。

第三十一章 世子

“世子,我……”没有想到萧应然会突然之间出现在这里,容态霙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萧应然却依然是明朗笑着,道:“这里要先收拾下才好,还好这次我也带了几个人过来,正好帮得上忙。”

“不,不用……”容态霙慌乱着。

“没关系,很快就可以收拾好了。”萧应然身后那几个人已然走上前来,向容态霙施过一礼,便动手清理起来。

容态霙看着他们的行动,的确是快速仔细,有大户人家行事从容迅捷之风,散落在地上的药材,也是如容态霙一般,只是用手小心整理着。

“容小姐,咱们先到别处坐会儿,这里就交给他们好了。”萧应然微笑着邀请着。

“这……”容态霙还在犹豫,已经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却是周胜带着孙盛兰回来了。

周胜一进来,看着这里一干陌生人,还有个陌生男子站在容态霙身边,大吃了一惊,奔过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容态霙连忙解释:“师兄,他是清平王爷的世子。”

“清平王爷?”周胜大吃一惊,喜道:“是清平王爷请你来相助师父的吗?”

“师兄,”容态霙阻止着,转移话题,向孙盛兰道,“师姐,今天这里……”

孙盛兰低头不语,但神情悲戚,容态霙心中也能猜想得到,便不再问下去。当下便答应了萧应然,和周胜、孙盛兰两人一起,到一家酒楼吃过饭。这段日子,容态霙每每和周胜一起出门,总会惹来所有人异样的目光,孙盛兰更是连门都不曾出过。萧应然这次却料想得很是仔细,一出门便有马车,几人上了马车后,直接到酒楼,下车后便到酒楼隐秘的包房里,没引起任何不便。因为萧应然到来的缘故,周胜很是开心,似乎找到了希望,只是孙盛兰一直都闷闷不乐,始终不得开怀。

几人回到雨英医馆的时候,雨英医馆已经全部收拾妥当,甚至摔坏砸烂的东西,萧应然的侍从也重新买了回来。灯火明亮,人员充足的雨英医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过了。

容态霙伏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明亮的灯火和不时来来去去的人,尽管那些人对她而言仍旧是很陌生的,但她心里却不由得因此而感到温暖。

“打扰你了吗?”萧应然忽然问道。

“没有。”容态霙笑着回头,“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好象以前家里的感觉一样。”

萧应然看着她明亮温和的笑容,恍然间失神。

“世子。”周胜、孙盛兰和萧应然的一个侍女走入。这侍女名叫纤纤,生得清秀标致,身份与寻常婢女有些不一般,是贴身服侍萧应然的。容态霙看下来,好像端茶送水这样的事,还有方才在酒楼之中分布菜斟酒,都是她在做。这时周胜却亲端着刚泡好的茶,抢着做侍女的事情,孙盛兰跟在后面,怀里却紧紧抱着已经沉睡的儿子。

几人坐定,纤纤在安静角落坐下,自顾自取出针线活计做着。

萧应然开口道:“此次我来这里,是奉了父亲的话。这次雨英医馆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帝都,圣上已经下令将容先生带入帝都候审,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了。两天后,想必就会出发。”

“那可还有什么法子?到了帝都以后,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周胜急切道。

“这样的案子以前从没有过,即使是熟知律法,也不知何法可依。不过,父亲对我说过,这案子的关键还是看容大夫是否有命案在身……”

“自然是没有的。”周胜急切道。

“如果没有,当然好解决一些。毕竟杀人偿命,容大夫身上无命案,不管是从哪一方面,都好解决得多。只是,他以旁人尸身供养异花,有悖常伦。而且这次,印京还有四处的奇异命案,又不知道……”

“这命案明明是妖孽作祟,和师父有什么关系?”周胜大喊道。

他这一喊,本来已经熟睡的孩子顿时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

萧应然便停了话头,周胜看着一旁正哭泣的孩子,有些不耐道:“孩子都睡熟了,干嘛还抱他出来。你先带他回去睡吧!”

孙盛兰低下头,并不言语,只不住摇晃着孩子安慰着。

“师兄,你和师姐先回去休息吧!”

“这怎么行?盛兰先回去就行了,我留在这里。”

“你陪师姐回去吧!今天一天只有师姐留在这里,想来她也很受了些惊吓,你和师姐一同回去,我和世子商量便是。明日一早就将结果告诉你。”

周胜听了这话,沉默一阵,也就带了孙盛兰和孩子离开了。

“那位夫人……”

“她是我爹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我爹最小的弟子,和我大师兄是青梅竹马的。”容态霙笑着解释。

“哦!”萧应然看着孙盛兰离去的背影,点头答应。

“对了,你方才说……”

“是这次由印京曼延开的奇异命案。其实,帝都中也在猜测这件事情是否和美人妍有关系。”

“可是,美人妍从出现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如果说是和美人妍有关系的话,早就应该……”的确,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容态霙也曾有过这方面的怀疑,但却一直想不通这其中的关联。

“但是,随着命案范围的扩大,就会发现所有死去,还有一夜苍老的人全部都是雨英医馆美人妍的常客。”

是了。

容态霙被他这句话点醒,的确,那些人都是常来买美人妍的贵妇,而且,都是买了很多年的了。

容态霙不自觉托腮回忆起来,这么说来的话,也许真的和美人妍有着某种关联。但到底是为什么终究导致了这些人的死呢?

第三十二章 原因

萧应然看着容态霙陷入深思的模样,不去打扰她。今日,他第一次踏入这雨英医馆,第一次见到他自两岁起就注定了要共度一生的女子。他曾从父亲和姐姐的口中得知过容态霙的情况,父亲总是夸赞容复华耿直仁义,博学多才,对他的女儿也是同样爱屋及乌的保持着期许,而姐姐,也曾在他面前提及容态霙的美貌。但事实又是怎么样呢?这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萧应然想起今天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满室的杂乱喧嚣,几个苍老夫人争抢的闹剧中,她平静的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人来人往,似乎将她柔弱的身躯忽视掉。只是在人散过后,那般的纤秀沉默,却依然执著于在意的一切。在脏乱的院落中,清丽优雅的身姿,仿佛脱尘离垢一般。

“对了,我想起来了。”容态霙蓦然一语,惊醒了萧应然。

“什么事?”萧应然问道。

容态霙沉默着,脑海之中将所有事情全部串联起来。

印京之地奇异的命案,开始的那一个月,正是雨英医馆第一次出现雪里胭脂开败的异常。

那个月里,因为雪里胭脂的提前颓败,美人妍的制成量大幅降低,因此,买到美人妍的顾客也减少了很多。现在,容态霙回想起来,那些一夜苍老的夫人,全部都是没有买到美人妍的。

而且,那一天,小清来雨英医馆时曾经说过,钱夫人的美人妍已经吃完,结果第二天钱夫人就出了事。难道说,只要吃过了美人妍,一旦中断掉,便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美人妍的神奇效力在于可以保持女子的容颜和青春,但如果容态霙所猜是真的,也就是说,这样神奇的代价便是,一旦吃上了美人妍,便如附骨之蛆一般,一生一世都不得解脱,而且将越陷越深。如果停下,便会变本加厉,将过去停止的时光一股脑变本加厉的返回,最终导致人们一夜衰老,乃至失去生命。

容态霙觉得浑身泛起一阵阵寒意,令得她不禁想要发抖。她本来以为雪里胭脂的事情,只要此次揭发,从此不再继续就可以解决。只要容复华没有杀过人她就可以去争取宽恕。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得超过她的想象。即使容复华在种植雪里胭脂的过程中不曾残害过人命,那现在,普天之下那么多常年服食美人妍的女子,又当如何?

“怎么了?”萧应然察看着她的神色,轻声问道。

容态霙将心中猜想简略说过一遍,然后垂头沉默不语。

萧应然听她这般说来,心中也是惊异,沉默良久,终道:“我来的时候,宫中传出的消息,说是凌淑妃胎脉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凌淑妃?”容态霙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会扯到凌淑妃的头上。

“你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容先生曾进宫为凌淑妃诊治过,据说从那之后,凌淑妃就开始服食美人妍了。”

“什么?”容态霙惊得站起身来。

这样说来,如果凌淑妃也服食美人妍,而且她此次胎脉有异也与美人妍有关的话……

“自从容先生招供,雪里胭脂的事情传出后,想来凌淑妃也不敢再服用下去了。这样算来,日期的确是契合的。”

容态霙呆呆的扶着木桌的边沿,整个人都怔住了。

凌淑妃,这不是一个寻常的贵夫人,即使那些平时常在雨英医馆购买美人妍的夫人都是身份尊贵,也绝不能跟凌淑妃比上半点。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怀着的是当今圣上的帝脉,是可能将来执掌整个天下的皇嗣。如果凌淑妃真的出事,她过去曾天真期盼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

萧应然也沉默了,自小在皇室长大的,比容态霙要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这其中的凶险。

“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沉默良久后,萧应然这样问道。

容态霙茫然的摇头,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症状,让她从哪里去寻找解决的方法?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容态霙强压着心中的绝望与不安。

“如果真的是美人妍的缘故,为什么有些人死了,而有些却还是可以活下来?”自钱夫人开始,这也是人们一直困惑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因为美人妍,想必这个答案也只有从美人妍身上找到了。

容态霙心中这样想着,思索片刻,道:“可能是和服用的时间有关系,记得最先开始死去的几个人,都是最早开始服用美人妍的,差不多都有四五年的历史。而后来像钱夫人那样的,都是只有三年左右时间的。”

美人妍的药力真的可以反噬的话,大概也是像药物一样会依赖服用年限,时间越长力量越强的。

想到这里,容态霙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间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爹爹进宫是什么时候?”容态霙问道。

第三十三章 离去

“三个多月前。”萧应然答道,这一点,容态霙也应该很清楚才是。

“是了,是了。”容态霙情不自禁的大笑着,如果她所料不错,凌淑妃服用美人妍的时间根本很短,如果真的能够精心调理,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不管这次案子怎么发展,凌淑妃都是最关键的一环,她身上的干系实在是太大,大到恐怕连清平王爷也担负不起。所以,不论如何,都要先安顿好凌淑妃再说,绝不能让她出任何差错。

“世子……”容态霙急道。

“叫我应然便可以了。”萧应然温柔笑道。

容态霙一愣,低了头道:“我想两天之后,随我爹一同入帝都。”

“我们一起回去,当初我来的时候,父亲也如此交待过。”

“多谢。”容态霙轻声道谢,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你可还记得我们是定了亲的?”萧应然突然这般说道。

容态霙不解他突然间说起这些,看着他烛火映照下的侧脸,俊秀的五官,却有着硬朗的轮廓。

“既然如此,本该就要想帮,又何须道谢?”萧应然说得一派坦然。

容态霙看到他眼中坦坦荡荡的神采,低眉一笑,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得到清平王府的帮助。”

“为什么?”萧应然有些吃惊。

“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们还根本就不是夫妻。再说这次,本就是我爹犯事,已经让皇室蒙羞了,哪还能提清平王爷的清名?所以,我早就想好了,不敢怎么样,我都会自己一个人想办法,去救我爹。不管在别人眼中,怎么去评价医馆,怎么评价我爹做过的事情,在我心里,他始终都是我最敬重的父亲,即使做了些错事,也依然可以补救,也可以赎罪的父亲。也许,这么想是很自私的。”

容态霙垂了头,忽而一笑,倒有些自嘲的意味:“本来我设想得颇有些豪言壮志,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能顺着我所期望的一样进行,即使有什么艰难,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克服。但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构想得有多么的浅显。很多事情,我现在一想想,就会觉得害怕和手足无措。有个人在你身边,真的很不一样。”容态霙伏在窗边,看着院中明亮充盈的灯火,听到各处传来的人声,正是她所眷念的烟火气息。

“你师兄和师姐呢?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我不想把他们卷到这件事情里,更何况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无法预料了。我师兄和师姐都是很简单的人,也一直都过着很简单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继续下去。更何况他们为雨英医馆做的,承受的,都已经够多的了。所以,我想,这次去帝都,只要我自己一个人,还有我爹,就已经足够。”容态霙望着窗外,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却丝毫不觉。

“这次还有我,等到了帝都,还有我父亲一起。”

容态霙回过头,看着他微笑,终于重重点下了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进宫面圣。”

所有前因后果,容态霙已经差不多都能够猜出来了。只是……

东阁的水池已经全然被毁,以前她曾经设想过,也犹豫过,如果下一株雪里胭脂开花了,她到底要怎么做。现在看来,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再去烦恼,因为已断绝了烦恼的必要了。

这样倒好,如若不然,也许她也会一时心软而做错什么。

容态霙在药堂里翻找良久,终于找到几个不起眼的小药瓶。这是当初,最后一株雪里胭脂开败时,用发黄枯萎的花瓣之制成的。因为不知道药性如何,一直没有用过。

淑妃的情况,应该很好控制。但如果真的是因为美人妍,那她只能赌一次。赌因缺失美人妍而带来的不适可以用美人妍来弥补,赌这雪里胭脂花瓣枯萎后仍然有相同的药效。

如若不然,父亲劫数难逃,自己大概也会以欺君之名被判处,这样,倒也不用经历父亲亡故的悲哀,黄泉路上,也能互相作伴了。

容态霙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悲哀与凄婉,忽而想到萧应然,倒是有些恍然。

他,应该也会在这之后,找到一个与他相当门楣的尊贵女子吧!

她从来没有对这样的皇室贵胄有过多少期许,只是他的出现,却不由得给了她太多的温暖与依赖。

容复华押解帝都的前一天,容态霙劝周胜陪孙盛兰回娘家看看,孙盛兰容颜憔悴,双眼浮肿泛红,周胜想到此次前去,前程未卜,也就答应了。

然后,容态霙在自己家中慢慢转过一圈,将本来就已收拾好一切的各个屋子又小心整理过一次,走过西阁曾居住过无数病患的屋子,走过南边她生活了几年的院落,还有东边幼时最美好的回忆,还有,已经残破不堪的水池。

萧应然一直都陪着她,容态霙似乎忘记了这些日子的种种难题和不快,讲了许多许多在各处发生的故事给他听,西阁里各色病患的来历和遭遇,东阁里父母的关爱与和睦,南边大家的欢笑与朝夕相处,琐碎却让人怀念。

还有医馆中的药材,那一天大闹,药材四散,之后他们重新整理清洁。萧应然一直站在她旁边,好奇的询问着。

容态霙一样一样的告诉他:藿香要在夏秋季枝叶茂盛或花初开时采割,然后阴干,其药性辛、微温,归脾、胃、肺经,能够芳香化浊,开胃止呕,发表解暑。人参味甘、微苦,性微温,归脾、肺、心、肾经,气雄体润,升多于降,具有补气固脱,健脾益肺,宁心益智,养血生津的功效,主治大病、久病、失血、脱液所致元气欲脱,神疲脉微,但不宜与茶同服。还有能开窍辟秽,豁痰止痛的苏合香,治小儿肚痛的安息香,还有性平味甘,调和百药的甘草……

下午的阳光淡金微晕,撒在院子里满满放开的药材上,弥漫的素雅药香也有种淡淡的温暖。他们一起合作,将各色药材分类,一包包装好。然后用防水的油纸包裹,仔细写上名称和用处。医馆中剩下的制好的丸药,也全都整理出来,与药包一起,放到雨英医馆门前。

容态霙取父亲平常开药方时用惯的笔墨纸砚,细细砚了墨,萧应然取笔蘸墨,在宽大的纸张之上,听凭容态霙的说法,将每一种丸药的用法写明,然后在最上面用显明的字体告诉印京所有人,这些药材都能够随意取用。随后,他们将纸张贴在雨英医馆的大门上。

做完这些事情,容态霙收拾了简单的包裹。在冬日清冷的落日余晖中,锁上了雨英医馆的门,踏上了帝都的路程。

第三十三章

“三个多月前。”萧应然答道,这一点,容态霙也应该很清楚才是。

“是了,是了。”容态霙情不自禁的大笑着,如果她所料不错,凌淑妃服用美人妍的时间根本很短,如果真的能够精心调理,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不管这次案子怎么发展,凌淑妃都是最关键的一环,她身上的干系实在是太大,大到恐怕连清平王爷也担负不起。所以,不论如何,都要先安顿好凌淑妃再说,绝不能让她出任何差错。

“世子……”容态霙急道。

“叫我应然便可以了。”萧应然温柔笑道。

容态霙一愣,低了头道:“我想两天之后,随我爹一同入帝都。”

“我们一起回去,当初我来的时候,父亲也如此交待过。”

“多谢。”容态霙轻声道谢,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你可还记得我们是定了亲的?”萧应然突然这般说道。

容态霙不解他突然间说起这些,看着他烛火映照下的侧脸,俊秀的五官,却有着硬朗的轮廓。

“既然如此,本该就要想帮,又何须道谢?”萧应然说得一派坦然。

容态霙看到他眼中坦坦荡荡的神采,低眉一笑,道:“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得到清平王府的帮助。”

“为什么?”萧应然有些吃惊。

“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们还根本就不是夫妻。再说这次,本就是我爹犯事,已经让皇室蒙羞了,哪还能提清平王爷的清名?所以,我早就想好了,不敢怎么样,我都会自己一个人想办法,去救我爹。不管在别人眼中,怎么去评价医馆,怎么评价我爹做过的事情,在我心里,他始终都是我最敬重的父亲,即使做了些错事,也依然可以补救,也可以赎罪的父亲。也许,这么想是很自私的。”

容态霙垂了头,忽而一笑,倒有些自嘲的意味:“本来我设想得颇有些豪言壮志,本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能顺着我所期望的一样进行,即使有什么艰难,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克服。但到现在我才明白,我构想得有多么的浅显。很多事情,我现在一想想,就会觉得害怕和手足无措。有个人在你身边,真的很不一样。”容态霙伏在窗边,看着院中明亮充盈的灯火,听到各处传来的人声,正是她所眷念的烟火气息。

“你师兄和师姐呢?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我不想把他们卷到这件事情里,更何况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无法预料了。我师兄和师姐都是很简单的人,也一直都过着很简单的生活,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继续下去。更何况他们为雨英医馆做的,承受的,都已经够多的了。所以,我想,这次去帝都,只要我自己一个人,还有我爹,就已经足够。”容态霙望着窗外,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她却丝毫不觉。

“这次还有我,等到了帝都,还有我父亲一起。”

容态霙回过头,看着他微笑,终于重重点下了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进宫面圣。”

所有前因后果,容态霙已经差不多都能够猜出来了。只是……

东阁的水池已经全然被毁,以前她曾经设想过,也犹豫过,如果下一株雪里胭脂开花了,她到底要怎么做。现在看来,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再去烦恼,因为已断绝了烦恼的必要了。

这样倒好,如若不然,也许她也会一时心软而做错什么。

容态霙在药堂里翻找良久,终于找到几个不起眼的小药瓶。这是当初,最后一株雪里胭脂开败时,用发黄枯萎的花瓣之制成的。因为不知道药性如何,一直没有用过。

淑妃的情况,应该很好控制。但如果真的是因为美人妍,那她只能赌一次。赌因缺失美人妍而带来的不适可以用美人妍来弥补,赌这雪里胭脂花瓣枯萎后仍然有相同的药效。

如若不然,父亲劫数难逃,自己大概也会以欺君之名被判处,这样,倒也不用经历父亲亡故的悲哀,黄泉路上,也能互相作伴了。

容态霙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悲哀与凄婉,忽而想到萧应然,倒是有些恍然。

他,应该也会在这之后,找到一个与他相当门楣的尊贵女子吧!

她从来没有对这样的皇室贵胄有过多少期许,只是他的出现,却不由得给了她太多的温暖与依赖。

容复华押解帝都的前一天,容态霙劝周胜陪孙盛兰回娘家看看,孙盛兰容颜憔悴,双眼浮肿泛红,周胜想到此次前去,前程未卜,也就答应了。

然后,容态霙在自己家中慢慢转过一圈,将本来就已收拾好一切的各个屋子又小心整理过一次,走过西阁曾居住过无数病患的屋子,走过南边她生活了几年的院落,还有东边幼时最美好的回忆,还有,已经残破不堪的水池。

萧应然一直都陪着她,容态霙似乎忘记了这些日子的种种难题和不快,讲了许多许多在各处发生的故事给他听,西阁里各色病患的来历和遭遇,东阁里父母的关爱与和睦,南边大家的欢笑与朝夕相处,琐碎却让人怀念。

还有医馆中的药材,那一天大闹,药材四散,之后他们重新整理清洁。萧应然一直站在她旁边,好奇的询问着。

容态霙一样一样的告诉他:藿香要在夏秋季枝叶茂盛或花初开时采割,然后阴干,其药性辛、微温,归脾、胃、肺经,能够芳香化浊,开胃止呕,发表解暑。人参味甘、微苦,性微温,归脾、肺、心、肾经,气雄体润,升多于降,具有补气固脱,健脾益肺,宁心益智,养血生津的功效,主治大病、久病、失血、脱液所致元气欲脱,神疲脉微,但不宜与茶同服。还有能开窍辟秽,豁痰止痛的苏合香,治小儿肚痛的安息香,还有性平味甘,调和百药的甘草……

下午的阳光淡金微晕,撒在院子里满满放开的药材上,弥漫的素雅药香也有种淡淡的温暖。他们一起合作,将各色药材分类,一包包装好。然后用防水的油纸包裹,仔细写上名称和用处。医馆中剩下的制好的丸药,也全都整理出来,与药包一起,放到雨英医馆门前。

容态霙取父亲平常开药方时用惯的笔墨纸砚,细细砚了墨,萧应然取笔蘸墨,在宽大的纸张之上,听凭容态霙的说法,将每一种丸药的用法写明,然后在最上面用显明的字体告诉印京所有人,这些药材都能够随意取用。随后,他们将纸张贴在雨英医馆的大门上。

做完这些事情,容态霙收拾了简单的包裹。在冬日清冷的落日余晖中,锁上了雨英医馆的门,踏上了帝都的路程。

第三十四章 面圣

“淑妃情况如何?”

“启禀皇上,淑妃娘娘胎脉不稳,需要净心疗养……”

“容复华怎么说?”似乎有些不耐烦,景瑞帝打断了答话。

“据容复华所言,自从一开始,便以人体尸身供养雪里胭脂,美人妍具有保持青春的神奇效果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只是,容复华一再声明并不知道印京命案会发生,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生。”

景瑞帝沉默一阵,把玩着手上的玲珑玉器。

“那雪里胭脂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后,景瑞帝复又问道。

“据容复华招认,自数年前,他从一神秘男子的手上得到雪里胭脂的种子,后来就一直按照那人的吩咐,取新死之人的尸体,将种子置于尸身之上,沉入水中。其后无需操心其它,一年后便将开出花来。取其风干花瓣,便能制出美人妍来。”

“神秘男子?”景瑞帝昂起头,“什么样的神秘男子?”

答话之人伏在地上:“照容复华的说法,这人仙风道骨,出尘脱俗,似乎不是这人间凡俗人物。倒像,倒像是神仙之类。”

“神仙?”景瑞帝轻笑道。

“启禀皇上,自开始起,这容复华便一直如此说明。只是不知他所说是真的还是不过想逃脱罪责而虚构的。”

“清平王世子与几日前离都,这当口也应该回来了。”景瑞帝淡淡说道。

“清平王世子前日与押解容复华的囚车同时回都,与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女子,乃是容复华之女,目前身居清平王府。”

“宣皇叔觐见吧!”景瑞帝说罢这句,屋中男子躬身退去。门外掌事太监扬起嗓子,宣清平王爷。

“你打算怎么做?”

“不论怎么样,先要保住淑妃娘娘的龙胎,然后,其他的,只能请皇上垂怜了。”容态霙叹口气,道,“虽然我一直坚信我爹的确从来没有亲手害死过人命,这一切种种,也都是天道,而并非人祸。可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容态霙拨弄着手下的几个小药瓶,这是装了黄色雪里胭脂粉末的那些。

“放心吧!父亲昨日进宫面圣,得到了圣上的准许,待会儿你进宫去,只等求了凌淑妃,若是能够顺利安好凌淑妃的胎脉,想必她那边还有皇上那里,都会好说一些。至于如何做,只当进人事听天命了。还有,不论怎么样,父亲都会想办法保得容先生的周全的。”

萧应然这般安慰道,容态霙心中却是别有隐衷,只是听他这样说来,始终不得出口。

由于清平王爷的请求,皇上特别恩准容态霙进宫。萧应然一直陪她到宫门口,等到宫中女子来引容态霙入后宫见淑妃,这才与她分别。只嘱咐一切放心,等到出宫时,自有宫人引导,来与他会合后回王府。

容态霙不敢四处多瞧,只仅仅跟着宫女的脚步,一路上穿花拂柳,也不知转过了多少方向,终于来到了一间屋子前。

那宫女道:“姑娘请进吧!”说完,轻轻推开了大门。

容态霙见她候在门边,并没有进去的意思,便自己进了门。门内一切辉煌耀目,容态霙垂了眼帘,低头走上前去,眼见得前面一方高桌,便低头跪拜。

“民女容态霙,拜见淑妃娘娘。”

“抬起头来。”说话的却是个男子,声音浑厚,有种让人心惊的尊贵。

容态霙心中有些吃惊,微微抬起头来,却见前方坐着的男子,身着明黄衣衫,眉宇轩昂,威严不容侵犯。

容态霙大吃一惊,叩头拜倒:“民女,民女……”却是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虽说容态霙从小到大,连帝都都没有来过,但这男子,不是当今圣上,还能是谁?

“你将朕的话全然不放在心上吗?”景瑞帝这般说道。

容态霙心中惶恐,连忙道:“民女不敢,民女觉不敢冒犯天威。”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揣度着景瑞帝的意思。忽然想起方才那句“抬起头来”,尽管心中害怕,却仍旧是大着胆子抬起了头。

景瑞帝看见她绝美的姿容,饶是他坐拥天下,后宫女子也多是美丽女子,此刻见了她的容颜,也不禁心叹。

“普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景瑞帝微微挪了挪身子,打量着她的容貌。

“你可有服用过美人妍吗?”景瑞帝突然这般问道。

容态霙并不低头,恭敬答道:“启禀圣上,民女从未服过。”

“哦?”景瑞帝初见她时,她小心彷徨,连话也说不清楚,然片刻之后,便能从容应对了。这时语音中虽然仍有怯弱之意,却仍然敢听从他的吩咐,抬头仰视答话。

景瑞帝莫名觉得有趣,又道:“容复华声称自己从不知服用美人妍会有何坏处,但这样好的东西,却不肯给你服用?”

“启禀皇上,当初美人妍乃是作为雨英医馆一味药材,后来才知有延龄的功效。只是民女从来不曾有过病症,不需服用美人妍。而且年纪尚幼,也不需这位奇药。所以,父亲才从不曾给民女服用过。”容态霙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但只能强行压制自己心中的胆怯,只盼这番话能够使得景瑞帝相信,也能为日后容复华的案子带来一点点转机。

不需服用么?

景瑞帝打量着跪在下方的容态霙,她今年大概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乃是女子一生中最锦绣灿烂的年纪,凝若滑脂的肌肤嫩若春葱,漆黑丰美的秀发犹如黑珍珠一般,的的确确是用不着美人妍的。

景瑞帝不自觉微微失了神,片刻后清醒过来,复又问道:“听皇叔说,你想进宫是为了淑妃的缘故?”

“启禀皇上,此次淑妃娘娘帝脉有异,若是与雨英医馆的美人妍有关,民女与家父便是百死莫赎的重罪。所以,民女请求清平王爷,希望进宫,都是为着这个缘故。”

“难道初次之外,你便不曾做过其他念想了吗?”景瑞帝这般问道。

容态霙轻咬嘴唇,难以作答。

景瑞帝自御座上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一边说道:“倘若此次你能进宫,便能想方设法为你父亲求情,如果能够顺利治好淑妃,更加有了些依赖的本钱,是不是?”

容态霙感受到身边迫人的压力,似乎令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咬紧嘴唇,硬生生的鼓气勇气,答道:“是,民女不敢隐瞒皇上。”

“容复华于大理寺中招供,不知这奇异命案的来处,对淑妃的病症也是全然不通,你是他的女儿,一身医术都是自他袭来,难道又能超越汝父?”

容态霙道:“民女医术低微,只是近日想通一些事情,所以才敢如此大胆。”

“哦?说来听听。”景瑞帝好整以暇的慢慢踱着步子,拨弄着旁边摆放的茶花,隐隐约约闻到自容态霙身上传来的清幽香气。

“此次奇异命案,父亲的确并不知情,但民女猜想,又确确实实与美人妍有关。美人妍有神奇的药力,能够保持女子青春不老,而且,服用一定时间后,还可以恢复过往年轻容颜。只是,一旦停用,恐怕就会被药力反噬,而且,服用的时间越长,反噬就会越大,所以,才会出现那些奇异的命案还有一夜白头的异事。倘若淑妃娘娘的病症也是因美人妍而起,民女斗胆,请淑妃娘娘暂时以龙脉为重,继续服用美人妍。”

“原来如此。”景瑞帝轻笑道,“照你的意思,只要不停顿的服用美人妍便不会有事,可是,淑妃的美人妍都是从雨英医馆买来,而前段时间雨英医馆的水池已经被毁,再无美人妍可得。倘若淑妃手上的美人妍也服用完了,药力反噬,岂不是比现在还要厉害?”

容态霙取出身上所揣小瓶,道:“雪里胭脂最后一次开花,曾出现异常。所以,留下这些制成的美人妍并未售出,这美人妍虽然有异,但民女曾翻遍医书,以各种方法试验过,这美人是否依旧有保持青春的功效并不可知,但的确与人身体无半点损害。所以,民女大胆……”

“你想要淑妃以自身和腹中帝脉做赌?”景瑞帝森然道。

容态霙情不自禁周身一抖,手上小瓶差点握不住:“民女大胆,只是一己狂妄猜想,绝不敢有任何犯上作乱的想法,一切紧请皇上定夺。”

景瑞帝察觉到她声音中的惊惶之意,不觉微微一笑,自她手中接过小瓶,瓶身上犹留有她的体温。

“来人。”

有太监推门而入,躬身拜倒。

景瑞帝将小瓶交给太监,吩咐道:“你拿此物到太医院,请院使与所有太医商研,看看此物的药力药性如何?”

那太监领命,弯腰退出。

“你到帝都,所作一切,无非是为救汝父。倘若淑妃果真好转,但这世上毕竟有如此多的人因为汝父而丧命,你要如何弥补?”

容态霙伏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到地板上。

“家父行医一生,从来救人性命,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此次事情远非常情,家父一时错虑,乃至酿成今日惨状。民女自知罪重,仍想斗胆恳求皇上,请皇上饶恕家父一条性命,家父有生之年,能够继续行医,救治病患,方能弥补过去一切。民女自小丧母,与家父相依为命,除了民女与家父之外,家中再无他人。民女也愿自请为奴,以己之力,希望能够弥补家父所犯之错,请皇上准许。”

“自请为奴?”景瑞帝听得这几个字,微微一笑,脑海中却不由得回想起前几个月秋狩之时的情景来。

“来人,送容姑娘出去。”

方才带容态霙进来的那名宫女进入,见了景瑞帝行过礼,容态霙茫然的从地上站起,跟着那宫女离去。

走到外面,容态霙这才察觉出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泛出阵阵的凉意。抬起头,察看着此时的天色,却不知道是阳光晃眼,还是额头受伤的缘故,只觉得一阵阵的目眩。

第三十五章 凌淑妃

“娘娘,您用点参汤吧!”

凌淑妃半躺在铺了羊绒的塌上,眼神空洞,耳边宫女轻声劝解,她都似全然没有听见一样。

那宫女无法,只得撤了膳席。刚待安慰几句,忽听脚步“踏踏”作响,一人急步走入,喊道:“娘娘,娘娘,太医院有话传来了。”

凌淑妃听得这句,愣了片刻,忽然似乎会过意来,猝然间坐起身子。

“娘娘,娘娘,你小心点身子啊!”身边宫女急忙劝着。

凌淑妃却是急忙问道:“太医院传了什么话来,可是想出法子治疗我这怪病了?”

来人道:“娘娘,从太医院那边传来的话,说是娘娘的怪病也同各地的怪命案一般,由那雨英医馆的美人妍引起的,所以,太医们商量了一阵,说,说是……”那宫女嗫嚅了一阵,始终不得出口。

“说是什么?”凌淑妃急道。

“说,说是,”那宫女费力的吞咽着唾沫,终于鼓足勇气道,“说是娘娘的怪症都是由那妖药美人妍引起的,因为娘娘停用了,所以才会出现胎脉异常的情况。听说今日雨英医馆容大夫的女儿进宫了,还向皇上进言,所以,后来就得出一个结论,说是只要娘娘继续服用美人妍,兴许就会没事了。”

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凌淑妃颓然放倒身子,眼前一片恍惚。身边的宫女急着上前来出言宽慰,又是忙着给她抚胸顺气,又是忙着叫唤旁人请御医。

凌淑妃摆了摆手,只轻声道:“不用了。”

话语刚毕,凌淑妃只觉得自己心中不为人知的生起一声哀叹。

“拿镜子来。”沉默着呆坐一阵,凌淑妃吩咐道。

身边宫女取来光洁明晰的雕花铜镜,在凌淑妃榻前躬身跪倒,将铜镜高高举起。凌淑妃却自己亲手接过,举自面前,打量着镜中自己的容色。

从幼年时便开始,她喜欢时常站在镜子前面,欣赏着镜中的自己。与生俱来的俏丽容颜、精致五官,让她从小就得到了无数人的赞美疼惜和艳羡。而现在……

凌淑妃抚摸着自己的脸,触手处不再是过去的光滑柔嫩,而是粗糙不平。镜中的女子容貌依旧,只是容色晦暗,毫无光彩。不管天姿如何,失却了青春与神采的女子,都绝对难以引人注目,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那坐拥天下的君主。

所以千百年来,后宫之中明争暗斗,也不过是青春与美貌二事。所以无数女子不顾一切,即使自伤其身也要留住自己年轻时的容颜。

凌淑妃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腹部,这里孕育着她后半生最大的期望,她曾天真的将一切幻想得太过美好,可如今,也不过一场噩梦。

兴许?

方才回话的宫女用的是这个词吧?兴许就会没事了,兴许胎脉就能正常了,兴许……

凌淑妃唇边勾起一丝薄笑,却并不觉得如何的悲愤。自然,这个孩子的确是要比她自己珍贵上无数倍的,所以,只要能有那一丝希望,皇上、重臣,乃至天下间的百姓都会让自己选择这条路的。

即使并不如此,自己,不也会选择这条路吗?

当初美人妍的隐秘传来,天下震恐,她在第一时间停止服用这骇人的药物。她知道服用这药会有怎样的结果,有人甚至已经因此而死了,但是……

凌淑妃搁下铜镜,问道:“咱们上次剩下的美人妍,还有多少?”

“禀娘娘,还剩下一瓶多一点的模样。”

“本宫还有大约五月才会生产,这美人妍只能够维持一个多月,”凌淑妃端正身子,恢复了以往的神态与口吻,“御医可有解决的法子?”

“回娘娘的话,今日那容姑娘进宫,献上了一些美人妍,虽然与以往服食的有些不同,但经御医们验证,是绝不会有问题的,紧请娘娘一试。”

一试?竟然又是这般不确定的答案?

凌淑妃这般想着,却平静而直接的吩咐道:“那就照以往的方法,给本宫准备好美人妍服用。”

宫女们低低的答应着,各司其职的忙碌起来。

继续服下这药物,想来将来反噬的程度会更大吧?

凌淑妃这般想着,双手不自觉的覆盖在自己的腹部上。这里面那脆弱的生命,对于这宫中的任何人来说,都要比她重要。

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样。

所以,她才不顾一切,赌上这一次。

从进宫起,她便常承龙恩,怀上帝脉后,虽不再侍寝,皇恩却愈发浩荡。送进章华殿的宝物,不知道看花了多少人的眼睛。而从美人妍事发,她也在一夜间衰老不少,皇上便再也没有踏入这章华殿了。

也许皇上并不是这般的绝情人物,毕竟,在得知自己胎脉有异之后,他曾亲自来过,想要亲自看望病中的妃子。只是,凌淑妃自己拒绝了。

凌淑妃在重重放下的垂帘之后,温婉柔弱的谢绝了皇上的好意,声泪泣下,气息衰弱,但是却坚定了阻止了皇上看到她的脸。

当年汉武帝的李夫人,在病重中死去。临死之前,汉武帝亲自探望,李夫人却不论如何也不肯让他见到自己最后一面,只为不让尊贵的皇上看到自己病中不再的容光。

所以,即使在李夫人死去之后,汉武帝仍然对她念念不忘,以皇后之礼将她下葬,亲自为她写《伤悼李夫人赋》,将李夫人的画像悬挂在甘泉宫里,旦夕徘徊瞻顾。

因为汉武帝从来没有看到过李夫人容光不再的模样,在他的心中,在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逝去的女子,永远都是那般乌丝美目,婀娜多姿。

而相比之下,那位曾宠极一时的卫皇后,却在年老色衰的年纪落到了人生最悲惨的下场。

色衰而爱弛,这本就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更加是后宫女子一生中注定的宿命。

凌淑妃从小便自认为聪明女子,所以,她选择了这么做,也绝不会后悔。

但是,她自然也很清楚,皇上不在她这里,另有很多其他的地方可去。每一夜,当她为了自身经历的痛苦而辗转反侧的时候,这个宫里,正有一个女子,正欢欣的承受着皇上的恩情。

她并不忿恨,因为皇上虽然宠爱她,也许在君王威严后,也能有那么一丝丝寻常夫妻的情谊,但他毕竟是君王。因为她自己也是这深深禁宫的一员,她也是这般走过宫中生活。

只是,她绝不会甘心。

凌淑妃看着宫女哆嗦着双手,小心的取了美人妍,将它撒在热气腾腾的参汤里。

那深红的粉末,此时此刻,在任何一个人的眼中,都如嗜血恶魔一般的可怕吧!

凌淑妃端起茶盏,将参汤一饮而尽,竟然没大察觉出味道,也没有想象中的恶心难咽。

人们常说,后宫是吃人地,那现在,她可算是实实在在的干过吃人的勾当了。

只是……

凌淑妃拈起丝帕,沾了沾自己唇角,举手投足之间,正是最娴熟优雅的宫中女子作派。

所有的一切从此刻起全都过去,日后,她还会是原来的自己。

第三十六章 皇上的旨意

容态霙到帝都之后,跟着萧应然一起,住到了清平王府。现在她仍未过门,按照惯常礼节,这般做法很是不当,让人诟病,但容态霙却并不想再去过多在意这样的事情。另一方面,清平王府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在她到达的当晚,就发现她的居所和一应事务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包括伺候她的丫环,换洗的衣物,还有书架上珍贵的医书,简直是事无巨细而又妥贴适宜。

清平王府与她的想象有些相同又很有些差别,她曾想象过的高门深户,高贵庄严的确让她看到了,但这样外表下的王府,却是热闹亲和的。容态霙总觉得王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她终于发现了,是那种和雨英医馆之中相同的人与人相交相谈时温暖随和的气氛。

在得知容态霙的想法之后,清平王爷马上就进了宫,请求了皇上的特许,让她这个普通的民女进宫面圣。容态霙做了人生中最大的冒险,不过幸好结果不错,听说凌淑妃的情况一天天好了起来,胎脉稳定,与寻常无异。

容态霙在从清平王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放了心,更加期待起容复华一案的审理状况。只是,在凌淑妃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皇上也并没有给与她任何的承诺,却要求容态霙在凌淑妃顺利生下皇嗣之前都不得离开帝都。而容复华,却依然还被关押在牢中。

容态霙在萧应然的陪同下去过狱中一次,容复华的情况比容态霙想象得好,狱室还甚整洁,床上也铺了过冬的棉絮和棉被,床前一方木桌,点了烛火,也放置了简单的笔墨纸砚之物。容复华的精神也很好,虽然鬓边白发仍在,但整个人确实精神矍铄,见到容态霙和萧应然时和两人说了好一阵的话,便是如寻常父亲见到女儿与准女婿一般不厌其烦的叮嘱着,末了还心情甚好的谈到最近看过的医书的心德。

见过父亲,亲身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容态霙才真正安了心,也着实感激起清平王爷和萧应然来。

在帝都等待的日子,除却在王府之中与清平王爷还有府中人物的融洽相处,萧应然也陪了容态霙四处游完过。看过帝都历经几朝留下的无数名胜古迹,还有寻常景致之下暗藏着的历史沧桑,人物逸事。萧应然口才很好,说起来生动活泼大有意趣。有时候,容态霙与萧应然一起,走在人群熙攘中,一路随意的看着热闹大街两旁的货物,会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从得知了雪里胭脂的真相后,再没心情去享受这样小女子的意趣。而在雨英医馆事发后,不止是她,连孙盛兰也失去了这样平凡女子的快乐。喧杂朴实的叫卖声如隔世般传来,有时候,人群拥挤,萧应然便将容态霙护在自己的身侧。

冬日的阳光慵懒温淡,却暖暖的让人觉得轻松。

在萧应然手臂拥过的一方天地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清平王世子,而她,也不再是令人退避三舍的罪人之女。他们,只不过如芸芸众生一般,是在街边吃冰糖葫芦买鲜艳面具的平凡人物。

容态霙生日的那天,她原本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清平王爷依然是周到的办好了一切,容态霙在许多人的祝福中,度过了人生中最为盛大热闹的生日。

然后,一年便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除夕那晚,天空开始飘雪。清平王府内灶火旺盛,灯火通明,就连每个人因寒冷而略微泛红的双颊也平添了一些喜庆的感觉。彻夜未熄的烟火炮仗,溢满每一个角落的食物香味,使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愉悦。

容态霙也过得很开心,那样的热烈与温情的的确确能够进入任何一个人的心里。只是每每在欢乐的时候,心里总会不自觉的泛出惆怅与悲凉来。

容复华的案子仍然没有任何音讯,一年终了,每一个人都在与家人团圆庆祝的时刻,却仍然只能在狭小阴暗的牢室中度过这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除夕的夜里可能听到“啪啪啪啪”的鞭炮声?有没有烫过的暖酒和必吃的年夜饭?那一盏孤灯,可曾唤起年时的气氛?

容态霙常常不自禁的这样想起,看到大红的贴画与对联时,看到热气氤氲的佳酿佳肴时,听到烟花绽放时,这样的念头不用思索,便会自己从心底冒起。

初一那天一大早,推门看时,大雪已经停了。门外积了厚厚一层雪,天气却是很好,阳光明媚,竟然有些春日的灿烂,映照在积雪之上,别有红日白雪的素净美感。

清平王爷与萧应然一早便进了宫,照例的是皇家的问安与各类庆典。热热闹闹的新年过后,容复华的案子,终于开审了。

开审的那一天,衙门门口聚集无数前来观案的人。对于此时的印京来说,这正是一年新始最大的话题。容态霙挤在人群中,并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而有所议论,但看着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跪倒,在不时响起的惊堂木中低声作答,心头不禁凄凉。

开审之后,过程却依然艰难,这案子不知是否后无来者,但绝对前无古人。容复华对所有自己坐下的一切全数承认,但坚持从来没有因为雪里胭脂的种植而杀害人命。主审案件的官员却就此而分出了无数的分歧。

容复华到底有没有杀人,实际上已经无从辨别。从水池里挖出的骸骨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腐烂变形得利害,虽然经由最好的仵作仔细检验,但也只能得出无锐器创伤和非毒药所害的结果。至于其他,实在难以下定论。容复华自己自然是说自己无罪的,但官员又如何断定?其二,即使容复华没有杀人,他将他人尸体作引培育雪里胭脂,又当如何断定?更还有各地发生的诡异命案,又有多少需要容复华来承担?

这案子开审之后,几经反复,始终不得结果。最后由大理寺上报给皇上,请求皇上定夺。而皇上在几天之后,给出的结果竟是——此案奇诡,交由天下百姓评断。

这话的意思,那是将断案的权利交给了天下人。如果百姓认为容复华有罪,便以杀人重罪论处。如果百姓认为容复华无辜,那便是无罪释放了。

第三十七章 案终

这样的圣意在百姓中引发了最巨大的反响,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着这个问题,甚至颇为激动于自己能够参与到决策他人性命的群体中。

而容态霙与清平王府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得知这一点之后,便立刻开始了努力。最先开始的案件悬而未决到现在的圣意,容态霙已经觉得莫大的安慰,至少这样一来,她还能够抱有希望并自己着手努力。她与萧应然一起,联合清平王府所有能够帮忙的人开始在帝都之中四处恳求人们,签署表示承认容复华无罪的申状。最先开始人们有些畏惧和犹豫,效果并不突出,反而惹来无数人的围观和议论。但到最后,参加的人数越来越多,容态霙他们得到的申状也一天一天累加着多了起来。

十多天后,容态霙仍然在街头四处忙碌,却听见一声熟悉的招呼:“小师妹。”

容态霙扬头望去,却发现一人风尘仆仆,脸上却满是喜色,赫然便是周胜。旁边跟着一个女子,正是孙盛兰。

“大师兄,你……”当初的不辞而别,容态霙并没有想到会在帝都见到周胜夫妇。

周胜却是满脸喜色,奔过来道:“当初你和世子哄了我去丈人家,等我一回来就发现你们早走了,当时没气得我大病一场。本来应该一早就来找你们,可是……”周胜犹豫一阵,接着说道,“不过也多亏耽搁了一阵子,我们前些时日也听说了皇上下的旨。你瞧!”

周胜喜形于色的取下绑在胸前的大包袱,将鼓鼓的包袱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纸张。容态霙接过看时,发现竟然全部都是认为容复华无罪的申状。

“大师兄,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容态霙看到这些,也不禁大喜。

周胜很是得意,道:“这些大多是印京百姓签署的,也有一些是我们一路走来请人签署的。不过还得多亏了何老二,他人比我机灵,说的话动听,读的书也多,事情考虑得比我周全多了。你看这里。”周胜指着申诉的右下角,每个人的亲笔签名或者划圈下面,都会有注明,说明他们是何方人氏,估计是为了审查用的。

“印京和帝都的消息传得快,我听说之后,马上就开始四处求人了。那些个富贵之家的自然也有些阻止,听说他们也很找了些人签署认定师父谋害人命的申诉。不过,师父平常救治了那么多的人,岂有不懂知恩图报的?所以我手里头,也很得了些。还有……”周胜让开身子,容态霙看去,却见周胜身后跟了一大帮子容态霙熟识的面孔。

“容小姐,要不是当初容大夫的大恩大德,我这条命早就没了。不管今后什么事情,我赵六都愿效犬马之劳,要有什么,也当把这条命还给容大夫就是。”

“容大夫可是天大的好人啊,像容大夫这样的人,怎么会随便害别人的性命呢?要有什么,也是那些人自己干了缺德事,竟然就这样怪罪到容大夫头上,造孽哦!”

“不论如何,容大夫一定是没罪的。我们这些人,不论如何也要支持容大夫是无罪的人……”

所有人都在这样说着内容相似的话语。这些人都是印京之地的一些贫苦人家,受过容复华不少的恩惠,想来这次是与周胜一起进帝都为容复华无罪造势的。

很久以前,容态霙在看到戏文中忠臣蒙冤,好人无辜罔命时,总会不解的问容复华原因。而在长大后,她自己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正义都能得以伸张,也不是所有的真相都能被人看到。忘恩负义小人得志本就是常事,而这次,她可以庆幸,这样的悲惨终于没有发生在她最敬爱的人身上。

等到案子再次开审,情况就容易得多了,整件事也一目了然。容态霙看到堂上呈上悬殊的两类申诉,便已经在心中得知了答案。

容复华在这次升堂后终于得到了最后的判决,无罪释放。容态霙身边欢声如雷,却隐隐听到夹杂其中的嚎哭与咒骂。

退堂之后,容态霙与周胜一起冲进大堂,将容复华小心扶起。容复华颤巍巍的立起身,走至衙门之外,看到不远处痛哭的几个华服人物,坚持走上前去躬身致歉。所有人一见到容复华的面,立刻忍不住痛骂起来,甚至已经要忍不住吐唾沫动手了,只是经人提醒,碍于一边的萧应然,这才强行忍了去,只是那眼神中的恶毒,一目了然。

容复华明知受辱,却还是执意一一赔过礼,那些人都是服用过美人妍的或是家属,因为早知容复华与清平王府的关系,并不敢发作,只是恨意森然。

这一次,他们也曾大花气力和金钱,四处请人签署认定容复华有罪的申诉。这次帝都审案,也一路前来听审,只是最后还是得到了这个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法满意的结果。

“若不是清平王爷的脸面,他也会有这么多人的支持,哼!”

“事实自有公断,可惜清平王爷一世清名,竟然由此断绝。”

所有受害者都聚集在一起,大肆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呸!什么公正无私,仁慈宽厚,根本都是狗屁,到头来还不是护着自己门中人物。要说起来,当年先帝驾崩之后……”旁人连连嘘声,禁止那人再说下去了。

容态霙全当做没听见,一路上满面笑容,不住与父亲述说着自己还有周胜这段时日的事情。容复华在牢中呆了这些时日,除却苍老了很多,脸色也由于难见阳光而呈现出惨白之色。周胜解下自己的棉袍给师父穿了,而容态霙则扶着父亲一路上慢慢走着。自初一之后,天气一直都很好,这时段正是暖和。容态霙一路走着,将路上所见一切景致全都讲给容复华,还有萧应然给她讲述的那些故事。只是她口才不及萧应然,只能凭借记忆一一复述,萧应然并不多言,只在一边陪着含笑听着。

回到王府之后,所有人都在门口恭迎。早有下人准备好了火盆,容复华跨过后,大家都一迭声的说着祝福驱邪的话语。

清平王爷也在府中,与容复华相见后,很是一番唏嘘。容复华简单吃过饭菜,去洗了澡,换过干净衣服,便和清平王爷到书房之中商量事情去了。两人一直都在书房中,商量了好半天,直到夜幕降临。

第三十八章 心事

在清平王府的这段日子,容态霙自然是过得很愉快的,但直到这时,才终于毫无牵绊介怀,可以静下心来享受自己身周的一切。清平王府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不是因为它的富庶与尊贵,而是因为它像一个家,一个真真正正温暖美好的家。

如果自己真的要在这度过一生,想来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容态霙想到这里,不禁觉得脸上发烧,冬夜肃冷的空气中,更加的明显。容态霙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却不禁微笑,有一些少女暗怀未明心事的窃喜。

她曾想过自己未来夫君的样子和婚后的生活,甚至有过一阵的抵触和烦恼,但现在,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容态霙遥遥看着远处窗户上映出的两个身影,他们在商量什么呢?会不会正在说着自己心中想着的事情呢?

便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映在前面的庭院里,现出庭院里的梅花疏影。

“爹爹。”

只有容复华一个人走出来,容态霙迎上前去。

容复华微笑着看着迎上前来的女儿,等待她如幼时一般亲昵的挽了自己手臂。两人慢慢在院落里走着,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梅花清雅的香气。

“您和王爷谈了什么?”

容复华不答,却反问道:“霙儿,你以后想做什么?”

容态霙不妨父亲这样问起,想了一想道:“自然是和父亲一起回印京,重开雨英医馆了,就和以前一样啊!”

“雨英医馆?”容复华喃喃念着这四个字,语气中有些恍惚缥缈,“雨英医馆怕是不能再回去了。”

容态霙听父亲这样说来,心中又有些哀伤,正待开口相劝,却听容复华转了话题和语调,道:“就算真的回去,怕你也不能和爹爹一起回印京了。”

“为什么?”

容复华却是一笑,道:“若你回去了,应然怎么办?”

容复华这句话,正好说到容态霙心头上,她蓦然便红了脸,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涨红了脸,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容复华“呵呵”一笑,拖长了语气道:“女大不中留啊!再说,当初爹爹来印京的时候,就和清平王爷说好了,找个良辰吉日替你们办好婚事。只是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才拖到现在。”容复华轻轻咳了两声,嘴边呼出的热气在深沉夜色中很是明显。“转眼又过了一年了,你和应然都大了,也该把这件事情好好办了。而且应然的品貌人物你也都了解了,正好。日后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清平王爷也是难得的好人,决不会亏待你的。”

容态霙低着头,看着自己身前的影子,慢慢挪动着步子,半晌,才轻声吐出个“嗯”字。

容复华似乎终于放了心,道:“这便好了,你这一生总算无忧,爹爹也不愁了。”

容态霙想到日后生活,虽觉甜蜜,但想到与相依为命的父亲分离,也不禁涌起些悲凉,便道:“爹爹,你便也在帝都定居吧!或是开个药铺医馆什么的,还像以前一样。咱们一家人,也还能亲亲热热的在一起。”

容复华抚摸着她丰美的秀发,笑道:“哪有女儿家的一辈子跟着自己爹爹的?不过说起来,我倒是还想过以前那样的生活。算了,不说了。我与清平王爷商量过了,现在是办你和应然和婚礼要紧。”

容态霙想到这点,也不禁欣喜,送了父亲回去,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看到隔壁的灯还亮着。这件房间本来是安排给周胜和孙盛兰的,只是周胜坚持不敢打扰,要住在客栈里,萧应然一再相邀,加上孙胜兰来了帝都后身体一直不好,周胜便让孙盛兰住进了王府,有容态霙陪伴,而自己则和一同到帝都来的印京百姓仍然住在客栈里。

容态霙见状,想了一想,便走过去敲了门,道:“师姐,是我。”

里面传来孙盛兰的声音:“来了。”接着便听见脚步声响,很快来开门了。

自从来了帝都,孙盛兰仍然同当初一般,一直郁郁寡欢,容态霙也一直忙着,与她也少有交谈。这次容复华的案子顺利解决,他们出力不少,而且之前也受了牵连吃了不少苦。容态霙每每见到孙盛兰神情,总觉对她不起,这次事情顺利解决,正好找她好好说说话,想来她心里也应该轻松了。

孙盛兰屋里桌上放着针线篮子,旁边摆了一件小小衣服,看样子是为儿子做的。

容态霙走过去,将衣服拿起看过,开起话头道:“在给小宝做衣服呢?”

“是啊!”孙盛兰拿起一边的水壶,替容态霙倒过一杯茶。她这时日子容色憔悴,但这时笑容灿烂,在烛火映照之下,倒有些明艳动人。

容态霙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心中大石放下,更觉愧疚,道:“师姐,这段时间真是让你和大师兄受累不少。”

孙盛兰一笑,道:“我倒也是这么觉得的,更何况家里那个……”她笑过一笑,“又是个认准事情就一条道走到底的,怎么劝也没用。”

孙盛兰端了凳子让容态霙坐下,自己也坐了,接着说道:“更何况是师父的事情呢!不过这次幸好,师父平安无事,我们也就能心安了。”

容态霙心中也快活,道:“是啊!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等过一段时间,咱们还是像从前一样的过日子。说起来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小宝了,他这段日子可又长大了不少了吧?”

孙盛兰垂了头道:“我把小宝送人了。”

第三十九章 孙盛兰的心思

容态霙大吃一惊,道:“什么?”

孙盛兰却是淡淡一笑,神色间并无哀怨之意,说道:“你不知道,医馆刚出事的时候我害怕得什么样子,每天连门也不敢出。后来,你们说要跟师父一起到帝都来,我也怕得很,只是从来不敢对你们说起。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这我自然知道,如果可以,我也愿意一辈子都侍奉师父。只是,这等性命攸关的事情,我却还是害怕。其实你们到帝都来之前,我就跟师兄说过,劝他不要再管这件事情,我们一家三口,躲得远远的,一辈子安安生生的过了也就是了。”孙盛兰说到这里,低头一笑,神色间有些羞怯,“小师妹,这些话其实每时每刻都在我的脑海里,只是我从来不敢将它说出口,只是后来逼于无奈,才对师兄说起过,你,你怨我也是自然的。”

容态霙道:“怎么会,是我让你们平白受累了。”

孙盛兰似乎放了心,又说道:“你师兄那个个性你也是知道的,当场就把我训了一顿,我们成亲这么久,别说成亲之后,就是之前他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从来没有这般凶过。我本来让他看在孩子的面上,又不住求他,他也只是不肯松口。可没料到,后来你们却自己走了,想必也是料着我的心思了。现在想想,我也真是……”她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那个时候,师兄本来立刻就要来找你们的,只是小宝突然就生了急病,怕也是我那个时候成天心里头想着别的事疏于照料。旁的大夫都不敢来给治,我没法子,也担心师兄坚持要去帝都,成日的在家里哭哭啼啼的。师兄急得没办法,又操心小宝的病,我又是那个样子,药店里买不到药,寒冬腊月的只能一个人跑到山上去采。今年除夕的时候,家里都是冷冷清清的。我看着师兄锁着眉头一脸伤神的样子,心里头也是堵得难受。后来没有办法,小宝的病好了以后,我就带着小宝,跟他说来帝都找你们。”

“你不知道你师兄那个时候听到这话的样子,又是吃惊又是高兴,也不知道说什么,在屋子里四下打转,忙这个忙那个,半天也没干成一件事情,最后还是我自己动手打好包袱,他就站在一边‘呵呵’的傻笑。”孙盛兰想起当时的样子,纵使神色有些忧郁,也不禁开怀而笑。

“那后来呢?小宝怎么……”

孙盛兰看她一眼,接着说道:“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们一路上走来,到了陈庄的时候,我知道有一家人养了四个丫头,还没有儿子,便跟他们商量,把小宝托给他们照料。当初我是想着,说不定这次到帝都去,就没法再回来了,师父的恩情我们一定要报,可小宝还是给小娃娃,就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印京我父母我也不敢托付,陈庄那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小宝在那边也能没有后顾之忧了。走的时候,我心里那个难过,眼泪都止不住地留了好些时日,到了帝都,想到小宝都睡不着觉,成日只想着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小宝。说来的话,我当然是舍不得的,可事情已经这样,不舍得又能怎么样?我自己胆小怕事,可以背着良心躲起来,一辈子那么过了也就是了,可师兄不行,他要救师父,而且会不顾一切的去做。想想当初,师兄一直不肯成婚,想来也是有这个原因在的,我选择了,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再说我们去救师父,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只是我自己,倒做出些不孝不义之事。”孙盛兰说到这里,语调中又难免伤怀悲凉,看了一边做着的容态霙,转了语调道,“现在好了,什么事情都过去了,等过一段时间,咱们一起回印京去,路过陈庄的时候,我就去找那户人家,让他们把小宝还给我——当初我还不死心,跟他们说好的,要是我回去找他们要儿子,就付给他们一笔银子——然后,我们就照样的开雨英医馆,每天就像以前一样的过活。小师妹,你说好么?”

“当然好了。”

孙盛兰眼中是无限向往的光彩,忽然想起什么,起身道:“你瞧瞧这些。”说着去了一个小篮子来,揭开上面蒙着的布,却见是一篮子小玩意,有方巾、手绢、荷包等等,做工很是精美。

“这些东西都是我自个儿做的,有时候晚上想小宝一宿的睡不着,便一门心思的做这些,也好有个寄托的物件。我那时候,总安慰自己,说是将来也许还有机会去把小宝接回来,等到那时候,我把这些东西卖个好价钱,多多的给陈庄那户人家一点钱,感谢他们这段日子替我们照顾小宝了。还有,雨英医馆也有好多东西坏了,要置办,咱们不用俭省,就多花点钱买些最好的……”

容态霙听她絮絮说来,并不插话,只是微笑。

雨英医馆,也许他们以后都难以再开办起来了,而自己,以后都要在这清平王府,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与他们一起生活了。不过没关系,孙盛兰要的,其实并非是个确确实实的雨英医馆,也许不久之后,他们会跟着父亲,到一个印京之外的地方,开一间小小的医馆,每日过着平静的生活,为病人问诊开药,孙盛兰会看管着药方的炉子,翻晒庭院里的药材。小宝也会回来,慢慢长大,会好奇的凑到父亲母亲面前寻根究底。一切的一切,都不还是和雨英医馆时一样吗?

第四十章 婚事

萧应然和容态霙的婚事很快便提上了日程。

容复华与清平王爷商量过后,安排容复华几个人在帝都清平王府的一处别院住下,当作成婚前的居所。除却容复华、容态霙、孙盛兰和周胜外,清平王爷令派了好些丫鬟仆人到这边张罗,处理事务。萧应然身边的贴身丫环纤纤也被派到了别院,伺候容态霙,同时,清平王府毕竟是皇亲国戚,行礼当天皇室贵胄与朝中重臣会有好些前来观礼,纤纤也能告诉容态霙很多应有的礼节。

王府那边早就安排好了,等到别院这边一安顿下来,便开始行纳采问名之礼。其实两家知根知底,这一套礼数也不过是个形式。

再后来听说清平王爷进了宫,将婚事告知了皇上,又请国师亲点了良辰吉日,再然后,便是准备好订婚之物送到别院,便可成纳吉之礼了。

纳吉之礼一后,纳征与请期之礼都能顺次而行,最后,便是迎亲了。

容态霙的嫁衣是清平王爷请帝都最好的裁缝做成的,耗时颇久,还是裁缝几日忙碌才最终能够顺利做出来。这日孙盛兰呆在容态霙房中,帮忙容态霙试穿嫁衣。

“还说和你一起回印京,重开雨英医馆呢?想来我也太没眼力了,早些月就听说这婚事了,还平白说些傻话。”

孙盛兰得知婚事之后,也很是高兴,平常她生活一向节俭,也专程去做了几身鲜艳衣裳,也好看着热闹喜庆些。这时她帮容态霙穿好霞披,一边这样笑道。

“那又如何?不兴你和师兄就跟着爹爹留在帝都,还是一样开间医馆,我若闲着无事,也去帮帮忙,还不是常有的。”容态霙打量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笑着说道。

“这可不敢,”孙盛兰忙道,“清平王世子妃,那可是皇亲国戚,千金之躯,咱们那小店子,可供不下噢!”

容态霙与她这般说笑一番,等到穿戴好一切,孙盛兰说去请容复华来瞧瞧。纤纤站在容态霙身后,替她轻轻梳理着长发。

“纤纤,你是什么时候在王府里的?”容态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自在心中揣度一阵,这般问道。

“回姑娘的话,有八年多了。”纤纤温顺答道,有种透人心田的温柔。

“怎么会到王府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纤纤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给卖了出来,后来也不知道转了几次手,也算是我命好,后来被王府收留了。”

纤纤说起这话,低头抿嘴而笑,眉目间是动人的清秀。仿佛一幅三月春光的水墨画,清淡幽雅。

“你从小便伺候着世子吗?”

“是。自八岁时起便是我伺候着世子,世子不嫌婢子嘴拙手笨,一直到现在。”

容态霙抿着唇,不再问下去。其实她胡乱发问,只因为心里头藏着另外的念头。纤纤是萧应然的贴身丫环,跟了他许多年,似乎不管到哪儿,身边都会带着这清秀可喜的小婢。这次容态霙与萧应然成亲,也是派了她来。这些日子,因为与萧应然的相处,容态霙对纤纤也很是有些了解,知道她与其他丫环不同,不说容貌品格,还懂诗词歌赋,也写得一手好字。当初容复华案,几人四处请人帮忙签署申诉,纤纤也出过很多力。

纤纤和应然……

容态霙的脑海中不自觉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吃了一惊,却又不由自主的接着想下去。

她和应然的关系应然很好吧!从小的朝夕相处,又是形影不离,不但如此,她还是冰雪聪明,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出得了主意帮得上忙的人。而且,应然又是皇亲,像他们这样的家族,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收自己家中的一个丫环,更加是平常不过的了。

纤纤呢?她对应然也该是有意的吧?当初在雨英医馆时,容态霙便见到她耗时几日,做了个精致的香囊,做好后便没见她用过。而后,在清平王府中,容态霙曾见到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注视着的那个香囊,呆呆出神,难道……

容态霙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着,孙盛兰已经领着容复华来了。容态霙收了心思,笑着迎接。容复华看着盛装的女儿,不发一言,但神色中却尽是欣慰之意。

“盛兰,我和霙儿自在这里说会话。”容复华吩咐道。

孙盛兰会意,纤纤也是聪明伶俐的,两人一同出门,留下容复华父女二人。

“女大十八变啊!转眼都这么大了。”容复华注视着女儿,眼光都没有离开半刻。“若是你娘在,那便好了。”

“娘亲现在也一定在看着我,也知道爹爹和我这些年来的生活,娘亲也会很很高兴的。”容态霙这般劝慰道。

“是啊!”容复华也便笑着点头,说着从身上取出一物,却是个小小的镂花金盒,样式古朴拙雅。

“这是你娘当年嫁给我时带过来的嫁妆,是从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现在,爹就将它传给你。”

容复华双手托着那金盒,容态霙小心接过,打开看时,乃是枝金钗,上嵌两枚圆润明珠,发出柔和光芒。

“这钗,”容复华叮嘱道,“可要小心保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它。”

“娘亲的遗物,我当然会好好保管,怎么会动用这钗呢?”容态霙笑着说道。

容复华眼中虽有笑意,却不免让人觉得不舍与伤怀。他抚摸着容态霙头上带着的凤冠,叮嘱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应然也是个好孩子,想来将来他一定会好好护着你,照顾你一辈子的。”

容态霙听他这样说来,不禁羞怯,只是低头不语。

容复华看着女儿娇羞模样,笑道:“夜深了,好好休息,明天纳吉之礼,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容态霙低着头,只答道:“女儿知道了。”声音轻微,却如蚊呐一般。

翌日一早,清平王府人前来行了纳吉之礼,别院内的人又是一阵忙碌。直到午饭之时,方得暂歇,只是吃饭时四处找不到容复华,后来,周胜到他房中寻找,却只发现了容复华留下的一封书信。

“霙儿吾儿:

为父自知罪孽深重,虽有当今圣上宽怀怜悯,饶过罪责,却始终心中难安。清平王爷为天皇贵胄,身份尊贵清高,非为父此般污罪可沾染亵渎。吾儿此生有此良归,为父足以心安。

为父此生心愿,能云游四方,医治病患消解半生罪恶。望吾儿修身克己,尽人媳人妻之道。于吾徒胜儿盛兰,亦多牵挂期许,望能夫妻和睦,安稳一生。

父笔。”

容复华心中始终对这案子挂怀,终于在容态霙的婚事已经大致尘埃落定后选择了离去。人言可畏,即使这案子已经的确最终断案,但始终被人时时谈及,更何况这次容家联姻的对象又是声名显赫的清平王府。人们在背后谈起,总有说起容复华被判无辜是借清平王爷的阴庇。容复华选择离开,想来也是不想再拖累清平王爷还有让自己的女儿从此过上清静平安的生活。

容复华走后,容态霙自然是心中不舍难过。清平王爷也曾派人打探过一阵,只是容复华走得隐蔽,竟是没有任何踪迹可循。因为这事,萧应然与容态霙的婚事也暂时停了一阵。只是最后始终没有结果,大家也都想开了。既然容复华的心愿是能够让其他人平静度日,更加不能为此事而伤神误事了。

过后,婚事依旧如常进行。

第四十一章 影子

二月间的天气,阳光却是灿烂得出奇。冬天里一片青碧的园子,这时已经透出些花团锦簇莺燕娇语的模样。

景瑞帝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内,背后窗户开着,阳光洋洋洒洒的铺在屋内满桌的奏折上。景瑞帝闲翻着奏折,忽然一人轻飘飘的从上方落下,不知从哪里出现,似乎连地也不曾沾上,弯了腰,伏在地上。真如影子一般,飘渺无踪,无声无息。

景瑞帝侧着身子,懒懒的翻动着手上的奏章。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一半明亮,神采奕奕,另一半却是阴影之下,分外阴晦。

“查得怎么样了?”

那人伏着身子,不但看不到脸,便连身段也瞧不出来。

“容复华自那日离开之后,便无人知道他行踪,四方查探,也没有探到任何痕迹。”

景瑞帝抬眼一笑:“一个大活人,再怎么隐瞒行踪,总不可能就这样飞到天上去了。容复华一事,继续查下去。”

那人低低的答了个“是”。

“印京之行如何?”

“雨英医馆之中,翻遍各处,并无半点雪里胭脂种子。”

那人答得言简意赅,但方才一直镇定闲适的景瑞帝却在陡然间变了脸色。这批“影子”是他调教了多年的暗卫,不论护卫侦查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人物,他们若说没有,那便是绝对没有了。

“可有其他消息?”

“雨英医馆有被他人翻动过的痕迹。”

这样么?

景瑞帝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如此一来也就说得通了。容复华不会平白便彻底的没了踪影,这雪里胭脂的种子也一样。

“继续追查下去,无论如何,也要将雪里胭脂的种子找出来。”景瑞帝将手上奏折“啪”的一声合上,如此吩咐道。

那人答了个“是”,便见身影淡去,已然不见了。

景瑞帝将奏折扔到御案之上,拿起一物,却是清平王爷送来的萧应然大婚奏请。

“清平王府办婚事,想必分外热闹吧?”景瑞帝并不打开来看,眼中似笑非笑,这般问道。

一旁服侍的大总管太监福公公答道:“禀皇上,的确是热闹得很了。听说从消息传来那天起,整个帝都都在谈论这件事情,现在怕是已经传了大半个天下了。帝都里大大小小的人物也早有表示,想来正日那天大多都会前去的。寻常人家更是了不得,现在好些茶楼客栈还有小摊小贩的都搅和进来,不是免费赠吃送茶就是降价,说是为了清平王府难得的喜事,为王爷祝愿。王府前几次问名纳采的仪式,也吸引了无数百姓沿街观看,据说随着纳采队伍一路前行的就有好几百人,有百姓自发购买的鞭炮竹杖燃了一路。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有烟花,也都是百姓自发的。”

“还真是声势浩荡啊!”景瑞帝懒洋洋说道,“正日子是什么时候?”

“回皇上的话,是本月二十二。”

“二十二,”景瑞帝沉吟道,“双二之日,好事成双,听说还是国师亲自挑选的,难得的好日子。”

“是,皇上。”福公公一直都是这般平和的性格,连说起话来也总是这般不温不火。

“宣太医院院使,朕要问问最近淑妃的情况。”

“是,奴才领命。”

福公公退下之后,整个御书房便只剩下景瑞帝一人。他饶有兴致的翻动着屋子一角一张桌子上放着的的厚厚的纸张,这纸张分成好几堆,占满了一张桌子,每一堆都高高的,很有些数量。

这些,都是天下各地收集上来的,认定容复华无罪的申状。

“皇叔啊,您真是德高望众,天下皆服啊!”

随着景瑞帝的翻动,那高耸的纸张一点点慢慢塌下,转眼间便散了一地,如积雪一般。

二月二十一日,夜。

章华殿内。

“听说那个叫容态……”凌淑妃停了话头。

“回娘娘,叫容态霙,是个稀奇古怪的名儿。”凌淑妃身后,替她轻轻梳理着青丝的宫女乖巧答道。这宫女名叫芝兰,是凌府的家生丫头,从小便在凌淑妃身边服侍,后来凌淑妃进宫,将她也带了进来,一向最得凌淑妃的信赖。

“是了,就是她,容复华的女儿。”凌淑妃道,“听说她明日就要和清平王爷的世子成婚了。”

“是,娘娘。明日是国师亲选的好日子,而且又是双二,好事成双,可是个好彩头。”

“好彩头,”凌淑妃抿唇微笑,眼神却幽远,似乎在想着什么其他的事情。

“从此之后,她可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成皇家的人了。更何况还是清平王爷的儿媳呢!”凌淑妃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庞,这些日子虽然精心调理,身子逐渐好转,但终究大不如从前,脸庞始终不复以前光彩照人的模样,总觉粗糙黯淡。

“这婚礼想必是热闹非凡了,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吧!容复华也真厉害,找了个这么厉害的亲家,不但保得他平安无事,自己后代也是从此安享尊荣。自己却是早早就跑得无踪无影,不再去管任何事,也不用再担心任何麻烦事找上身,自由自在的到天涯海角,真是胜似神仙了。”

芝兰听得凌淑妃这样细声细气絮絮叨叨的说来,饶是她一向机灵,又善于揣度凌淑妃的心思,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得闷声闷气的答了个含糊不明的“是”。

“咱们先前买的那红色的美人妍昨天已经吃完了吧?”凌淑妃突然这样问道。

“这……”芝兰怔了一怔,迟疑了片刻后,终于答道,“是,娘娘。”

“那好,”凌淑妃满意的笑着,“从今日起,就开始吃那容态霙献上的黄色的美人妍。你去将它来了,本宫现在就要服用。”

“是,娘娘。”

芝兰低声答道,垂头退下。

第四十二章 小产

一个时辰后,甘露殿内。

“启禀皇上,淑妃,淑妃娘娘,她,她……”跪在地上禀报的人不住的打着哆嗦,连话也说不顺畅了。

景瑞帝拧了眉,问道:“怎么回事?”

“回,回皇上的话,”那人拼命咽着口水,终于理顺语句,答道:“淑妃娘娘半个时辰前觉得腹痛,随后宣了御医诊治,没料到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方才,方才御医们会诊之后,得出结论,说是恐怕,恐,恐有滑胎之势……”

“混账。”景瑞帝大喝一声。

那人受了这么一喝,霎时间便身子直抖,几乎便要瘫软在地了。

景瑞帝起身,一脚踢在那人身上,直往章华殿去。一路上宫人拜了一地,个个都是神情惊恐。

及至章华殿前,太医院众人早齐齐跪倒,当先一人便是太医院院使温同思。

景瑞帝站定,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连身子都缩成一团的众人,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淑妃情况如何?”

“回皇上的话,臣等无力,罪该万死。淑妃娘娘,已然小产。”

景瑞帝面青如铁,默不作声。章华殿前一片死寂,只听得呼吸声急促兼有细琐的身子发抖引起的衣料摩挲声。

片刻之后,景瑞帝终于发话,吩咐温同思随去馥兰馆。

景瑞帝与温同思进入馥兰馆之后,宫人立刻将大门关上。

景瑞帝暴涨的怒气终于得到宣泄的机会,略一伸手,已然将触手可及的一切事物砸个粉碎,便连文案之上的笔墨书籍也给扔得四处都是,砚台被摔破一角,浓墨泼了一地。

“你不是跟朕保证说绝无任何危险的吗?”景瑞帝嘶声怒吼,脸上青筋暴跳。

温同思跪在一片狼藉中,官服上也沾了不少墨水。但他神情仍然平静,并不见惊慌。

“回皇上的话,当初微臣听从皇上吩咐,为淑妃娘娘下药,的确是绝无害处。淑妃娘娘这些日子身体已经好转,更何况那药不管对淑妃娘娘还是对胎儿都绝对是没有任何害处的,只是会有些轻微腹痛而已……”

“那你说,”景瑞帝暴喝道,打断温同思的话,“淑妃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方才微臣替娘娘诊脉,发现娘娘脉息有异,如果臣推断不错,娘娘应该服用过其他药物。因为药性相冲,才会导致如此情况。”

“你说,”景瑞帝眼神阴厉,连声音中也透出肃寒之意,“凌淑妃服用过其他药物?”

“是,”温同思答道,“而且这药,绝非太医院所开。”

凌淑妃产下的胎儿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这一点,经由太医证实后,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章华殿内寂静无声,经过今天晚上的忙乱,此时各人有各人的忙碌,却无一人敢开口说一句话,便连脚步声也几乎都听不出来。只有凌淑妃自己的卧房内,传出有低低的嚎哭的声音。

房中已经收拾干净,血水污迹全都处理过了,连地板都擦得铮亮,清晰可见人影。屋子里生了旺盛的火盆,分外温暖。一旁也照样点了清淡素雅的薰香。

凌淑妃躺在宽厚绵软的大床上,盖着数床精美轻暖的丝被。由于刚刚小产的关系,她面白如纸,虽然闭着眼睛,但却不断有泪珠留下,肩头也在不住的上下耸动,仔细去听的话,还能听到喉间传出低哑的哭声。

芝兰端了御医送来的刚熬好的药,迟疑着走近,见她这副模样,只得轻声道:“娘娘,还请保重身子,安心休养才是。这药……”

凌淑妃陡然间睁开双目,喝道:“安心,你要本宫怎么安心?本宫的皇嗣,本宫的小皇子,当今圣上的皇长子,就这么没了,你竟敢还叫本宫安心?”

芝兰吓了一跳,浑身一抖,跪倒在床前,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手中药碗晃动,已泼了大半出来。滚烫药汁浇在细嫩手腕上,却也丝毫不觉。

凌淑妃气极,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但到底气虚体弱,挣扎一阵,仍旧倒在床上。凌淑妃头发散乱,额上冷汗频出,面色越发不好,只是不停的喘着气,既短且急。芝兰就跪倒在她旁边,却也不敢伸手相助。

“还有那庸医,”凌淑妃喘了一阵,终于回过气来,接着斥道,“是谁找到的,是谁说他医术高超的。还说什么开的药只会对胎脉略有影响,但只要小心一些,绝对没有大碍的。还说什么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绝对隐秘安全,就连御医也查不出半点蹊跷。结果呢,结果呢,本宫的皇长子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是谁,那庸医是谁,让我爹立刻把他下到大狱,将他凌迟处死,割上一千刀,一万刀!我要,我还要告诉皇上,我要告诉皇上,那庸医谋害了皇长子,我要告诉皇上,让皇上为我讨回公道!”

凌淑妃状若疯魔,凄厉的哭喊着。芝兰跪在一边,周身瑟瑟发抖。

只是没有人瞧见,在屋内一角,似乎有一道阴暗影子,在屋子里停留良久,现在正悄悄不见。

第四十三章 二月二十二日(一)

清平王府。

明日便是萧应然大婚之日,虽已夜深,但整个王府之内仍然是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为明日的大婚准备着。

清平王爷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精心装点过的模样,问道:“情况如何?”

他身后站了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约莫三十岁的样子,答道:“王爷,迄今为止,已经有两批人到雨英医馆去过。而且,那批从雨英医馆水池里挖出来的尸体,被当地官府埋在西郊后,也被人重新挖开过了。”

“是么?”

清平王爷这般答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哀乐。

“那宫中呢?”

“方才传来的消息,说是,”那男子的声音转向低沉,“凌淑妃,已经小产了。”

清平王爷平静的脸色在刹那间消失,连双手也不由得抖了两抖。

院落里不时有人来来往往,亦有欢言笑语不住传来。微风从窗内吹进,带有鞭炮的火药味和食物的香味。屋子里的红烛只轻轻一晃,虚幻的烛影转瞬即逝,屋子里很快便明亮起来。

毕竟已经是早春了,便连夜风,也少了清寒,多了和煦。再过不了多久,便又是柳绿花红,莺啼燕鸣了吧?那离了帝都的天空,可会分外明亮一些?

清平王爷这样想着,终于微笑着转了身,对那男子说道:“远道而来,也辛苦你了,今晚就在这边住下。还有,呆会儿去喝些酒,随便吃点什么。张师傅的厨艺可又增进不少了。还有这次为婚宴准备的佳酿,可是我珍藏了几十年的极品。”

“是,多谢王爷。”那人抱拳行了礼,自推门去了。

院子里有人见了他,热情招呼道:“陆先生,您也回来了。明日可是世子的正日子……”

清平王爷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虽然现在已经夜深了,可还是多吃点好,要不然这么好的美酒佳肴,可就平白浪费了。”

说完,他轻轻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个小瓶来。

“复华兄,没料到这日果然到了。可惜了,这两个孩子。”

他这般说着,扒开瓶塞,倒出一物,乃是一枚小小的红色的丸药。

清平王爷拈着那药丸,终于一昂首,将它服下。

二月二十二,宜嫁娶,订盟,祈福。

天色尚早,凌淑妃便已起身,芝兰服侍她梳洗完毕,略披了衣衫,便将补身的药物端上。

凌淑妃呷了一口,柳眉凝皱,芝兰道:“可是这汤药太苦了,奴婢早备下送药的甜糕,娘娘可要用一些?”

凌淑妃却道:“不用。”反而从芝兰手中端过汤盏,一口气服下。接着取过丝帕,沾了沾唇,平静问道:“昨夜情形如何,可传了那姓容的丫头进宫?”

芝兰道:“回娘娘的话,并没有。”

“你说什么?”凌淑妃瞬间从倚靠的软枕上坐直身子,厉声喝问,怒目瞪着芝兰,“我是怎么吩咐你们的,你们又是怎么做事的?亏你在我身边跟了这么久,素日还以为你是个能得力的,没料到你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得本宫枉费心机,连皇长子也……”

凌淑妃说到这里,饶是周身因为难以遏止的怒气而止不住的发抖,也硬生生的将下半截话给咽了下去。她毕竟是在宫中生活了这么久的聪明女子,昨日一时气令智昏,又兼悲痛,才会口不择言。今日已然恢复,这种话,即使此时绝无旁人在场,她也是绝对不会说上半点的。

“回娘娘的话,”芝兰低眉细声的答道,“昨日奴婢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告知前来探明情况的福公公,说娘娘本来一直身体安康,并无半点异常,只是在服用了美人妍之后,就突然出现了腹痛的症状。而且,奴婢也小心的没露痕迹,只略略点了一点,说是娘娘一直服用的红色美人妍前日服完了,昨夜是刚换了容姑娘献上的黄色美人妍服用。”

“那后来呢?”凌淑妃冷眼看过,“难道皇上那边什么也没说?”

“皇上自然派人送了很多的赏赐和安补之物过来,对娘娘也是多加挂念,只是……”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芝兰转了话题,小心道:“奴婢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的消息,说是昨夜清平王府出了大事。”

“哦?”凌淑妃也上了心。

“听说昨日夜里,清平王爷突然间不知何故,口吐鲜血,然后就昏迷不醒了。整个王府都乱了套,全帝都的名医都是半夜给叫起来,请到清平王府为王爷诊治,只是这数十位大夫忙乱一夜,仍旧没有任何结果。今儿一大早,宫门一开,清平王世子便亲自进宫,请了圣意,将太医院的一众御医请到王府去了。”

这消息当真惊人,凌淑妃也吃了一惊,沉默一阵,又问道:“那王府的婚礼呢?”

芝兰道:“想来婚礼已经停了,王爷突然间出事,谁来主持婚礼,谁还又有那个心情?再说连世子都是一大早便进宫,哪里还能继续下去?”

这话说得倒是,凌淑妃沉思不语。

第四十四章 二月二十二日(二)

当初因为美人妍的事情,她对容家的人一直心怀愤懑,没料到后来容复华竟然无罪释放,而他的女儿随后就要风光大嫁,入清平王府作世子妃。容复华前些时日突然不知踪迹,据说是自在云游四方去了,更加是让她心中不平。因为这难解的怨怒,她才突然间萌发了这计策,想要借容态霙奉上的之前从来没有人服用过的美人妍来生事。在这宫中,只要涉及到皇嗣,些微即可为死罪。纵使不能将她下狱论死,也好歹要让她吃些苦头。更专程挑了这特殊的日子,若是这门皇亲国戚的婚事由此作罢,便是再好不过。没料到……

凌淑妃抚上自己已然平坦,依旧隐隐作痛的腹部。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谁会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差错。凌淑妃只觉得心中的恨意再一次翻涌而上,令她忍不住紧紧攥了拳头,长长的指甲扎进肉里,渗出粒粒血珠。

若不是因为容复华,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若不是为了报复容家,也不会有今日的惨状。一切都只因为容家而起。只是这容家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本来皇嗣没了,更可借机将容态霙治罪。没料到清平王爷突然这一病,纵使是皇上,怕也不能在这等关头再做出任何对清平王府不利的事情了。

凌淑妃深吸口气,放开手,平静吩咐芝兰:“去拿些合粟散来。”

合粟散是治皮破出血的药物,芝兰不知道为什么凌淑妃突然这般吩咐,但仍然老实去了。

凌淑妃将手从丝被中取出,看着自己掌心晕开的血迹。

就算这次代价昂贵,也没关系。容态霙与清平王世子的婚事已然告吹,清平王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痊愈,现在的容家,仍然不过是平民草芥而已。

更何况,她还有的是时间。

凌淑妃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满意的微笑起来。

申时,甘露殿中。

“皇叔情形如何?”

“回皇上,清平王爷症状古怪,臣等无能,虽竭力诊治,但始终不得王爷的病因,只能暂时缓解症状。”温同思跪在御案之前,

景瑞帝凝眉,敲打着手上的镇尺:“没有丝毫线索?”

温同思迟疑片刻,道:“怕是王爷平日里积累下来的病症。”

“哦?”听到这样回答,景瑞帝扬眉一笑,“这样说来,皇叔乃是平日里为我兆桢王朝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数十年,乃至如今竟得了如今这样要命的病症?”

“微臣力浅能薄,只不过凭空猜测,兴许乃是其他病症也不一定。”

“朕将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无论何事,当以皇叔性命为重。”景瑞帝神情庄重,厉声吩咐道,“不论如何,也要查出皇叔的病因。”

“微臣尊旨。”

景瑞帝将镇尺摔到桌上,铿锵作响。

半晌后,似乎想起某事,又问道:“凌淑妃情形如何?”

“回皇上的话,淑妃娘娘情形甚好,只要安心调理,不日便可痊愈。”

“是么?”景瑞帝扬眉一笑,“那就让她安心调理吧!”

戌时,清平王府内。

因为清平王爷的突然病发,今日的婚礼被迫取消,一早前来恭贺的各类人物也已经离开了。王府之中仍然留着已经准备好的婚礼用品,门上的装饰还没拆下,连喜堂之中也仍然燃着红烛。

容态霙得知清平王爷病重的消息,确定婚礼取消之后,已经从别院过到这边。萧应然忙着处理着各类人物,还有招呼宫中来的御医,询问王爷的情况,她便在内室照顾着清平王爷。只是虽由众多名医问诊,王爷的情况却还是照旧,连御医也是纷纷摇头,找不出症状根源。只是勉力开了副方子,说是兴许能够缓解下病症。

容态霙自小在医馆长大,到了这时,很是庆幸自己能够帮上些忙。她虽因故没能与萧应然举行婚礼,但不管是她自己还是着王府里的人,都已然将她当作萧应然的妻子了。守在王爷身边喂药这类事,也都是她在做。

服下御医开出的药之后,一直昏迷的王爷竟然转醒了一阵。萧应然与容态霙都很是激动,将王爷昏迷期间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却不敢多提这病,更不敢说出御医也难解这样的话来。

王爷却很是平静,并不过多追问自己的病情,反而在得知萧应然和容态霙的婚事取消之后,很是遗憾。有王府的下人端上煮好的参汤,容态霙照顾王爷喝下一点,却也不能再喝了。就这么短暂的功夫,王爷的精神又见困乏。萧应然和容态霙都怕他劳神,不敢多说,只听王爷絮絮说起一些事情,又提起容复华,说是他在便好了,只消几日便能治好这怪病,到时再热热闹闹的举行婚礼。而且那时候,一定将容复华看得紧紧的,绝不让他再有脱逃的机会。两家父母齐聚,让他亲眼看着婚礼举行,这样才真正周全。

清平王爷说起这些,脸上平静微笑,很是眷恋,说过这话,仍旧昏睡过去。萧应然与容态霙心中却是酸楚,明明一场大好婚礼,没料到竟是这般结局。原本从早前便一直热闹的院落,这时却是分外冷寂。

第四十五章 决定

从那日过后,王府之中医药不断,宫中的御医也是时时前来问诊,只是情况还是一如当初。御医无法找出王爷病症的根源,开出来的药物不过都是试验性的能缓和些症状的。有时情况好些,王爷清醒的时间便长些,有时药不对症,王爷也有一连昏睡好几天的。萧应然与容态霙一直悉心照料,想过各种方法,帝都之中各个大夫找遍,也有提供一些偏方的,只是他们却不敢妄加使用。

就这样,转眼日子便过了好几个月,大半年的时间都已经过去,王爷的情况仍是那般时好时坏。

一日,萧应然去看过父亲后,独自一人在花园呆坐。容态霙从丫环那得知,知道他一直心愁难解,怕他闷出病来,便去找他。

又是深秋,花园中正是一幅秋日淡薄宁静的美丽。容态霙悄悄走近,园中鸟儿惊飞,扇落花瓣树叶,飘到萧应然脸上肩头,他也没有丝毫察觉。

容态霙微笑着走近,替他拈掉,萧应然这才回过神来,见了是她,淡淡一笑。

容态霙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了,道:“在想什么?”

“在想父亲的病症。”萧应然眼光幽深,看着远处,“我在想,宫中的那些御医,还有帝都那些大夫,怕是都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这些日子以来,容态霙一直亲身照料,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总于心不忍,不想承认罢了。想必萧应然此心更甚,若要在这时说些宽慰话来,却也无甚益处,只是冠冕之言罢了。两人相交至今,彼此之间都已经很了解,容态霙也不多说无谓之言,只问道:“你可想出法子了?”

萧应然低头一阵,道:“我想去找容先生。”

容态霙吃了一惊,道:“我爹?”

“是。”萧应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坚定道,“这些时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这世间还有人能解父亲顽疾,怕也只有容先生一人。只是这段日子我一直再想,父亲现在重病,身为子女,自然应该在身边照顾。可是,容先生行踪隐秘,若是派其他人前去,怕又难寻踪迹,当初我爹派人找过,一直都没有半点消息……”

“我去。”容态霙打断他的话,这般说道。

萧应然看着她清澈双瞳,沉默片刻,道:“本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做这样的事情……”

容态霙却道:“父亲云游四方,也是我曾憧憬过的梦想,更何况师兄和师姐也说过要去找我爹的。我若去,他们也一定会去。更何况,侍奉父母,本就是身为子女的责任,我也当尽我自己那份力才是。”

萧应然看着她坚定面容,明白她心意,便不再多说。

翌日,清平王爷清醒时,两人便将这打算告诉了他,没料到,清平王爷虽然很赞成,但却要求萧应然一定要陪容态霙一起去。

“我这病症我自己最清楚,虽然看起来凶恶,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恶化,也没有性命之忧。府中这么多人,照顾我绰绰有余,哪里还需要你在这里碍事?再说了,我又一直在昏睡,睡着了也不知痛痒,舒服得很,如果霙儿一个人去了,我心不安,连睡中都难以宁神,难道你也能这般安心的让她去?”清平王爷对着萧应然这般说着。

萧应然无言以对,这本就是难以两全的事情,他心中也不好过。

“应然,当初你们的婚事是我和你容叔叔一起定的。但我知道,你和霙儿,经过了那许多事情之后,是真真正正相知相爱的。你应了这门亲事,认定了她是你的妻子,从此之后,便要用你所有的一切去呵护霙儿,照顾她一生一世,绝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连一点可能也不能有。你们要一起度过一生,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你要担上一辈子的事情,你明白吗?”

萧应然沉默着点了头。

“那好,你们明天,就一起上路,一起去将复华找回来。我,我等着……”清平王爷神情困乏,气力又开始不济了。

萧应替父亲掖好被角,道:“父亲,您放心,我和霙儿,一定会将容先生找回来的,一定会平安的带着容先生回来的。”

清平王爷似乎终于放了心,微笑了闭上眼睛睡去了。

清平王爷都这般说了,萧应然和容态霙也就定下来,不日便一起离开清平王府,前去寻找容复华。周胜和孙盛兰早就说好去找寻师父的踪迹,这一次,自然是要和他们一起去的。至于清平王府方面,纤纤作为服侍萧应然的丫环,这次也跟着一起去,另外还有一个护卫随行,名叫张庆。

离开的前夜,两人吃过饭,又一起去看过沉睡中的清平王爷。等从王爷的房中出来,从廊上穿过,却见一人站在园中假山旁的小径上,不知在做什么。

容态霙好奇看去,却见正是纤纤。

“纤纤在做什么?”容态霙示意萧应然去看。

萧应然笑道:“纤纤从来时便是这样,每每有心事,便会在那里。这样子,大概是心里有什么人了吧!”

容态霙蓦的想起当初自己在大婚之前胡思乱想的念头,心中猛跳,道:“她心里……”

“也是我乱猜的,那丫头看来温柔乖巧,其实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少有对人说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常常做些东西,自己却从来不用,还有些一看便知是男子用的物品,也常见那丫头拿着什么东西在那发呆。我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只是她认准了不说,我也不想强求。”萧应然笑道,“大概是遇到了某个年轻英俊的书生吧!就跟戏文里演的一样,不是月上柳梢头,就是在十五灯会上偶然碰到,从此便再难忘怀。”

萧应然看着容态霙,眼中神采奕奕:“等到这次我们找到了容先生,请他回来,医治好父亲的病症。到那时,便在两位长辈的主持下,举行我们的婚礼。”

容态霙听他突然说起这些,虽觉突然,心头也一阵暖意。

“到了那个时候,纤纤这丫头,也该打发出去了。”萧应然望着纤纤的方向,笑道:“我倒要好好查找一番,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能够有这么好的福气。”

容态霙看着他英秀的侧脸,不觉微笑。这个男子,温柔善良,而且不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有着乐观的心态与勇气。只要跟他在一起,总能从未知的将来中,看到美好与希望。

第四十六章 尊荣或者长生

深夜,半月一轮,大街已然人少声寂,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犬吠。帝都一家寻常快要打烊的客栈,突然来了几个客人。

“几位客官,小店已经要打烊了。”小二见状出来道。

“小二哥,这般时日,还请通融一下。咱们都是从北边来做生意的,出门在外不容易,还请行个方便。”一人这般请求道。

“这……”这小二哥看来也有些犹豫。

“阿六,让他们进来吧!”此时屋内掌柜的这样说道。

听到掌柜的都这样吩咐了,小二也就让过身子,让这几人进了屋。

“掌柜的,打扰了!”

“哪里哪里,小老儿这就准备些饭菜,请几位……”

屋内的人寻常寒暄着,小二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想来客人已经进了各自房间歇息,大堂里的灯也便熄灭了。

“吱呀”一声,却是客栈的掌柜打开了酒窖的入口。

“大人,就在里面。”掌柜的谦恭说道。

这几个深夜前来的客人,已然放下帷帽,当先一人,赫然就是凌成曰。

凌成曰“嗯”了一声,难辨喜怒。那掌柜的便擎了灯笼,自在前面领路。凌成曰随后而至,跟在他身边的便是凌安旭。

自楼梯而下,整个酒窖封得严严实实,可说密不透光,但由于此刻里面点了很多灯笼,却是分外明亮。原本寻常酒窖中应见的酒坛没有一丝踪影,整个酒窖最中间乃是个很大的池子,此时因为烛火的照耀,现出一片晕光,难见其深浅。但在池子中央,却又一株白色的花朵绽放开来。那花朵雪白花瓣,只有中间留有一丝嫣红,如同胭脂之色。

“成了,成了,终于成了。”凌安旭见到这般情景,情不自禁的呼喊道。

这花朵,正是雪里胭脂。

一年前,容复华案发后,凌成曰便听从凌淑妃的吩咐,派人前往印京雨英医馆得到雪里胭脂的种子,随后便在这客栈之中秘密种植,现在终于开出了第一朵来。

“父亲……”凌安旭兴奋难耐,热切地注视着那静静漂浮于水面的花朵。

凌成曰的脸色却依然凝重,只吩咐道:“美人妍制作的方法想必你们也清楚了,一切小心处理。”

“是。”在场所有人都静立一旁,整个酒窖中除了他们父子说话声外,便没有多余的声响,连脚步声都几乎难以察觉。

凌成曰看过一阵,不再多说,自行离开。凌安旭紧紧跟着他,掌柜的尾随,走到外面,掌柜的将通道口封上,里面传出的灯火刹时消失,完全没有丝毫痕迹。

“父亲,您到底是如何想的?”凌安旭始终无法猜透自己父亲的心思。这雪里胭脂终于如愿的种植成功了,可父亲却仍然是这般淡淡的,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现。

“多则十几日,少则几日,等到这雪里胭脂脱蒂,制成美人妍后,第一件便是要送到宫中,交由淑妃娘娘。”凌成曰平静说道。

“这个孩儿自然知道。”

“剩下的,暂时决不能使用,为父打算全部都留下来。”

“为什么?”凌安旭不明所以。好不容易制成的美人妍为何要……

“第一,目前当务之急是要保证淑妃娘娘的需要,你也知道,之前容态霙送到宫中的美人妍娘娘已经快要服完了,因为害怕服食完毕后药力的反噬,所以娘娘这些日子已经最大限度的降低了美人妍的用量,这样才能勉强挨到现在。不过因为美人妍用量的减少,所以娘娘还是出现了一些症状。”

“可是现在我们也已经成功种植出雪里胭脂了,不久也便能制出美人妍,娘娘根本不用再担心了。”

“就算现在种成了雪里胭脂,还没制出美人妍便不知道将来会出什么样的状况。容家种植雪里胭脂这么多年,一朝不慎,便闹出惊天大案。我们现在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做这样的事情,万一不慎,事情败露,那便是粉身碎骨,满门覆灭的命运。你可知道?”

凌安旭一直因为雪里胭脂的开花而兴奋万分,这时听到父亲这样说来,便如兴头上被人泼了盆冷水。

“还有,据现在所知,服用美人妍的年限一旦达到四年以上,一旦停用,便有性命之忧。只要你决定了开始服用美人妍,便是将自己的性命搭上,所以,为父一定要想好完全之策,方能开始。”

“是,孩儿知道了。”凌安旭知道这其中利害,兴头也消减不少。

“你目前也正年轻,根本无需美人妍。另外,”凌成曰停下话头,片刻道,“这美人妍以前只是女子服用过,根本不知男子服用后会有如何情况,为父也要想个办法,必须知道确切答案才行。”

“父亲,这个容易,就是在咱们家中随便找个下人暗中试一试……”

“哼,哪有这么容易!”凌成曰却道,“美人妍的效力要不间断服上一段时间后才会生效,但若停用,便会立刻出现反噬。咱们自然是要找个人试一试的,但时间不可太长,不然美人妍的效果太过明显,很容易惹人人怀疑。另外,等到我们察知了美人妍的确切效果之后,这试验之人,也是决计留不得了。”

这是自然的,如果留下此人,等到美人妍药力反噬,便会立刻暴露。

“这样一来,这人选,可便要小心挑选了。”

凌成曰陷入沉思,凌安旭也不敢打扰,自在一边静声跟随着。

“安旭,如果是你,你是愿意如为父一般,封侯拜相,位极人臣,最终安享晚年,老死入土,还是愿意抛弃一切地位名利,长生不老,永远青春自在的在这世间活下去。”

“这……”凌安旭打量着父亲深夜之中的脸庞,最终下定决心,“孩儿愿意长生不老。只要能够青春永固的活着,其他的,也都无关紧要了。”

“原来如此。”凌成曰深深出了口气,“为父以前不懂那些游戏人间的作态,但到现在好像终于有点明白了。”

“父亲……”

“走吧!”凌成曰招呼一声,踏步向前走去。

第四十七章 恩宠

自去年秋季起,凌淑妃的日子就没有平静过。先是在秋狩之时被诊出怀上了帝脉,朝野震动。然后便是因为美人妍一案弄得差点帝脉不保,其后继续服食美人妍,再然后便是莫名其妙的小产了。整个章华殿便似时常开锣唱戏一般,一日日的没得安生,御医也是轮番的流水一样的一次又一次。这其中,几次沉浮,宫里宫外的各色眼光不知道变换过多少次。

自打小产过后,凌淑妃便一直在章华殿内休养,便连屋子也少出过。对外人,自然可以说是身子不佳,需要清静,而且她也自知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是绝不可能侍寝的,索性便也一起推了去。

暗地里,凌淑妃却从来没有闲着。从得知美人妍真相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开始了精心筹划。虽说刚开始继续服食美人妍是为了保住帝脉,然而凌淑妃的心理也还存着其他的念头,所以,直到后来小产,凌淑妃也从来没有断绝过美人妍的服用。乃至小心翼翼,终于凭借容态霙送来的美人妍撑到了最后。

美人妍的来历的确耸人听闻,但它能够保持女子青春却是不争的事实。不说凌淑妃已经服食了美人妍这么久,绝对不会任由药力反噬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便是冲着这一份奇效,她也不会白白放过。

所以,当她决定继续服食美人妍的那一刻起,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随后便让自己的父亲派人前去雨英医馆,果然找到了留下来的种子,这一年以来,一直在偷偷种植。前些日子,雪里胭脂终于开花,而美人妍也果真制出来了。凌成曰已经托人送进了宫中,凌淑妃的美人妍用量再次稳定下来。而这些时间,闷在宫中静养,只怕许多相识不深的人都忘记了她的长相。而服食美人妍后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庞,也便归功在这些日子御厨和御医精心调养上好了。

这日清晨,凌淑妃一早便起了床,芝兰伺候她梳洗完毕。凌淑妃不住调换着角度,满意的打量着镜中自己容光照人的脸庞。忽而想起一事,道:“昨日可见过福公公了?”

芝兰温顺答道:“回娘娘的话,昨日奴婢已经见过了福公公,也把娘娘精心选过的礼物送到了公公手上,只说这些日子娘娘身子不妥,多烦公公料理之处。如今,娘娘身子已经大妥了,只送上些薄礼微表心意。”

凌淑妃满意的点头,福公公是宫中老人了,能够到如今地位心思能力都是不凡的,这言下浅薄易懂的道理,想来他一听便会明白。

梳洗完毕,凌淑妃几个月来初次出了章华殿的大门,四处拜访这些时日没见过的宫中各女子。某些地方自然又是旧貌换新颜,多了许多不曾见过的脸面。待人接物,也是一般的礼数周到,眸子语气中却是自然而然的心高傲之态。

凌淑妃与诸多女子嬉笑一阵,也不过隔着鼻子肚皮说些后宫女子之间你来我往人情话,凌淑妃倒是有耐心,各个宫里不论品级高低的都一一走过,待得傍晚时方才回宫,一回去便听说福公公早已传了话来,说是皇上今晚要来,请淑妃娘娘早做准备。

皇上已经很久没到章华殿来了,所有宫人都不禁欢喜,凌淑妃得知倒没什么特别表示,只觉得这应是寻常事件才对。宫人们早已备好了热水花瓣沐浴。等到凌淑妃沐浴完毕,准备回自己房中等候圣驾,却见门前站了一众宫人,其中一个赫然便是福公公。

“公公,您这是?”凌淑妃颇为不解。

福公公堆着惯常的低眉顺目的笑容:“娘娘,老奴给您请安了。只是今晚上,只怕要请娘娘屈尊一回了。”

“公公的意思……”饶是凌淑妃一向自负聪明,却也着实不懂。

福公公依然是那副不变的笑脸:“方才娘娘未归,皇上便到娘娘宫中小坐片刻,不巧娘娘身边那贴身丫环芝兰前来奉茶。皇上见了,便和那丫头聊了几句,不想那丫头倒也聪明,谈吐应答很得皇上的心意。”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皇上想来是对那丫头上了心了。”

这话已然说得无比通透了,凌淑妃瞬间便明白了过来。方才她去沐浴更衣,皇上先至,芝兰那丫头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夺得了皇上的喜爱,甚至……

甚至,皇上公然在本属于她的宫殿里,在她的床上,宠信起的婢女来。

凌淑妃不自觉攥紧拳头,却听福公公道:“恭喜娘娘了,您这宫中竟然又出了一位贵人,真是娘娘调教有方。”

调教有方?

凌淑妃心中冷笑,却仍然温柔笑道:“今晚只怕要劳烦公公了,本宫便寻别处先去歇着了。”

“是是是,娘娘凤体要紧,老奴当吩咐宫人,小心安排才是。”

凌淑妃客气道了声谢,便在宫人指引下,寻了个日常空静的院子住了。虽说各色物品福公公早已遣人准备妥当,但因久未住人,到底显得寂静清冷。凌淑妃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朦胧睡去。及至天未大亮便又转醒,但她瞧着外面天色,仍旧算着与平时相仿的时间起了身,又在宫人服侍下理好衣衫妆容,这才悠然回了章华殿。

按时候算,皇上自然是早就离了章华殿早朝去了。等到凌淑妃回去时,整个章华殿内寂静无声,宫人们见了她也只是沉默行礼,并不敢多说一句。芝兰更是跪在殿内,身体便如僵硬了一般。

第四十八章 兰才人

凌淑妃见她这般模样,道:“这是做什么?旁人见了,只当是我心胸狭隘,嫉妒你这才得了圣上恩宠的新人呢!”

芝兰容色平静,只答道:“奴婢蠢钝,只增娘娘困扰,请娘娘责罚。”

凌淑妃却笑道:“你这个傻丫头,才刚得了皇上的恩宠,从此可就是脱胎换骨了,还说这样的孩子气话?”说着伸手径直拉了芝兰胳膊,便要将她提拉起来。芝兰却是跪得久了,双腿早已僵硬得没有感觉,无法站直,一个趔趄,差点便摔倒,连凌淑妃也不由得晃了两晃。宫人们见了,连忙过来扶了芝兰。

凌淑妃在凳上坐了,知道芝兰乏力,便也命了宫人挪了小凳让她坐了,说了些笑言赞许的话,没过多久,便有太监前来,宣读皇上的赏赐。最后的结果,乃是封了才人之位,又赐居华恩宫,自有甚多额外赏赐。

凌淑妃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欣喜,除却夸赞祝福之语,也教导芝兰从此后为人处事之道。芝兰一一点头听从,又给凌淑妃重重磕过三个头谢过凌淑妃一直以来的恩典,与相处了这些时日的宫女侍从们道别之后,自跟随宣恩之人去了华恩宫中。

章华殿内自一大早起便忙碌不停,直到芝兰离开后许久,都未曾停息。自古女子进了宫便是皇上的人了,谁不想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像她们这样无根基的平凡女子想要得到皇上的一点恩宠是何等难事,芝兰这般幸运乃是无数女子在梦中求了千万次的。凌淑妃眼见得自己宫里的宫人们个个喜形于色,面色潮红,当然想得到她们心中的那一点卑微的期望,只不动声色便进了自己安寝的内室。

内室里早已经收拾妥当了,床上的丝被等自然都换了新物,凌淑妃面不改色似乎无意的转过一圈,在梳妆台前做好,将头上金钏拔下,在首饰盒中翻检一阵,似乎想选个更称心的来戴。

“今日个天气不错,将屋里的东西都搬出去翻洗晒晒,床柜之类的也一样。昨日我去丽嫔那边看了看,据说她用的床是宫里新出的样式,雕花用木都很不一样,你去问问,管事房里应该还有的,咱们就先将就着新床。”凌淑妃一边选着首饰,一边这样吩咐着。

那宫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梳着丫髻,答道:“娘娘,把床、柜清晒过,到了傍晚便能收进来了。奴婢们手脚麻利着很快便能收拾好床铺的,娘娘不必忧心。”

凌淑妃柳眉一挑,心中暗骂,却仍然好声气道:“本宫是看丽嫔那新床做得不错,也想凑个新鲜,你去瞧瞧,有便找几个奴才搬一张过来,没有便罢了。”

那丫头这才应了声,自行去了。

真是蠢货!

凌淑妃摔下自己正在挑选的首饰,心中暗恨,她怎么可能再用旁人用过的东西,更何况是下人睡过的床。但又想到芝兰那般的温顺乖巧,骨子里其实也生了个玲珑心窍,可见人若太过聪慧了,却也是件令人痛恨的事情。

芝兰从小便在凌府之中,自小便很得凌家人喜欢,不仅爱其聪明伶俐,更加喜欢她不露锋芒,藏在骨子里的稳重心细。所以当初凌淑妃进宫,也只有她这一个丫环跟了进来。只指望她如以往般聪明贤良,好歹在这后宫之中,也能帮得到凌淑妃一二。再说芝兰自小便没了父母,一直依靠凌家人,对凌家,自是最为忠心不过。

正因为如此,凌淑妃才在这深宫内院中一直对芝兰青眼有加,颇多恩待,芝兰在章华殿内可以说是半个主子,便在福公公这样的人物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凌淑妃偶尔若需谁人相助,这章华殿内到底也只有芝兰一个人。但到底,还是她这最为信任的一个人给她下了最重的一道绊子。

在这后宫之中,不管是什么人的忠心只怕也抵不过这深深禁院的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一朝得志,从此便是人上之人,这样的华贵尊荣,又岂是寻常人等过往的一点小恩小惠可比的?

章华殿的小宫女芝兰自那一夜之后,便成为了后宫里的红人。她以一介婢女的身份在凌淑妃的章华殿中被皇上看中,后来更是恩宠不断,皇上自那之后,常去华恩宫中。据有些知情的太监宫女们私下提起,说是皇上喜欢新封兰才人懂事温柔,心思细腻,那一阵子,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因为这一点,收了自己平常爱玩爱闹的性子,言语行事作风,总爱摆出些沉稳多思的模样来。

再然后,便是宫中三年一度的采选。因为皇上登位至今,子嗣一直不广,而且最重要的是仍然没有皇子,因此景瑞帝听从各方建议,加大了此次采选的规模和广度。大凡民间适龄少女,都以其家世姿容经过层层选拔从各地送入宫中,后宫之中对这样的事情也是议论良多,然后等新人进了宫,皇上不免便分了恩泽给这些人,宫中旧人即使恩赏不减,但到底门庭冷落得多了。再加上新晋的兰才人太得圣宠,宫中旧人不免便有了些哀怨之语。

而章华殿中自恩宠芝兰那夜之后,皇上便再也没有到来过。

大约二个月以后,便传出了兰才人身怀有孕的消息。

而在那年的年尾,宰相凌成曰患上了重疾,虽有皇上恩恤,亲自指派御医诊治,但凌成曰的病一直时好时坏,大约两个月后,凌成曰便已疾病缠身精神不济为由,自请卸职,请皇上恩准。

凌成曰在官场二十多年,可谓劳苦功高,声明一向非常好,皇上自然是不准的,而且因凌成曰治病久治不愈,严惩了好几名御医。但到最后,仍是体恤凌成曰辛苦,虽不舍,但到底也满足了凌成曰的心愿,恩准他回故乡去,至于赏赐褒奖之类更是不会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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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两天网络的问题,非常对不起大家,没能够进行更新。今天网络刚好,先上传一章,过后会将欠大家的想办法补上来。

谢谢大家支持!!!

第四十九章 百里镇

百里镇号称百里,实际上却小得很,人口少,交通也不大方便,除却一条小道能通南北,偶尔会有几个客商来此地歇歇脚,便没有什么外人会自这里过了。汇安客栈是这镇上唯一的一个客栈,掌柜的带着儿子儿媳在路旁开了这个小店,也不过赚点小钱贴补家用而已。

这天傍晚,汇安客栈来了好几辆马车,跟随着十余个人,这可是个难得的大买卖。掌柜的早已瞅准了,令自己的儿子在门外候着,只等那马车一到,立刻殷勤着上去牵缰绳打招呼。

掌柜的儿子名叫二来,实际上做的也就是小二的活,人是机灵无比,用眼睛瞄过几瞄,看来有一辆大马车装饰不俗,乃是人乘坐的,剩下的车上装的都是物品,跟着的人物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也有押着马车徒步行走的。

等那大马车一打帘子,二来已跑上前去,殷勤着想扶那客人下来,谁料帘子一揭开,首先跳下的便是个衣衫不俗的青年公子,二来从没见过这般人物,愣了两愣,那公子已经伸手扶了一老者下来,道:“爹,您当心一点。”

那老者大约五十余岁的年纪,穿着朴素,但却有着莫名的尊严。二来心中不知怎的,在这人面前莫名的忐忑不安起来。

那老者却甚是和气,笑着对二来道:“小二哥,你这店里,可有空出来的房间么?”

二来忙道:“有的有的,大老爷您尽管放心住下好了。”他这店子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客人,此刻店子正空荡荡的,虽说店小,但住下这些人那还是很充足的。

那老者听言便笑道:“那好,烦请小二哥带路了。”

他这般客气,二来当真是受宠若惊,刚想带着这几人进去,没料到掌柜的见着这声势不俗,早就已经亲自出来迎接了,二来便听从吩咐去帮那客人搬运东西。

这前来的客人,马车上运的都是些木箱,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二来正打算前去搭把手,没料到正忙着搬东西的几人倒是没有拿老者那么客气,二来一接近马上就有人将他拉开,说是不必帮忙,只需领着他们将把牵到马厩,安排马匹草料饮水便行了。二来见这些人与方才见过的老者和公子大不一样,个个都是身体魁梧高大之辈,心下早已萌生了怯弱之意,只好讪讪的站到一边,等着搬完货物领马去马厩。

这对从来没有出过百里镇的父子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他们接待的这一众人,正是这兆桢王朝曾位极人臣的家庭——凌成曰与其子凌安旭。

凌成曰辞官之后,便立刻准备回到自己老家的事情,此刻算来,已经从帝都出发有二十余天了。

汇安客栈虽然小得很,也甚简陋,但到底还算干净。凌安旭安顿好父亲房中一切,取毛巾浸了热水,递给凌成曰擦过脸,道:“父亲这一路前来,专程挑这样偏僻之地,可算辛苦了。”

凌成曰擦过手脸,道:“为父年轻的时候什么苦头没吃过,都到这样年纪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倒是你,从小养尊处优,可没住过这样的地方。”

凌安旭道:“儿子年轻气壮,父亲都不介意,哪有儿子挑剔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别有股豪气,与他一贯行事作风大不相同。知子莫若父,凌成曰心中自然知道他所想的。他们偷偷种植雪里胭脂到如今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雪里胭脂也如愿开了好几期,除去送到宫中给凌淑妃留下了充足的用量,剩下的全都听凭凌成曰的安排留了下来,现在已经积累了好些了。而以男子试验的效果也相当的不错,雪里胭脂的开花、美人妍的制作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这才使得一向小心的凌成曰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只要他们一决定使用美人妍,就注定了要离开帝都,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定居。所以,凌成曰在几个月前便以病为由,辞去宰相之职,离开帝都,这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一路走来,怕有人会认出他们的行踪,凌成曰一直挑偏僻之地来走,好在这天下也够大,只要远离了帝都,又不回自己家乡去,这天大地大,不怕没有好山好水让他们安定下半生。或者,可以找上无数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享受他们从今以后青春不老的时光。

这次随行的十余人全部都是凌成曰这二十年来精心培养的,武功高强的、心思缜密的、谋略过人的应有尽有,而且全都是受过凌成曰不小恩惠只对凌成曰忠心的,不管这一路会有怎样问题,凌成曰都自信能够轻易解决。而美人妍以不同的名头装在不同的箱子里,却是连这些人也毫不知情的事情。

赶了一天的路程,吃过晚饭,一行人早早便睡下。客栈掌柜和二来却没睡着,这小店里难得来了这样的贵客,掌柜的正小心的盘算着明日的菜色,忽听外面“铿铿”响声,不知是什么人敲门。

掌柜的心中奇怪,照理说应该不会再有客人来了,而这客栈为招徕生意,就在路边,百里镇的其他居民,立这里还有半柱香的路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才对。

“二来,去瞧瞧是谁。”

二来应了一声,跑去开了门,却见是个黑衣男子,脸色阴沉。

“这位爷,您是要……”

二来话没说完,便觉脖子上凉了一凉,剩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掌柜的听二来话说了半头便没了声响,再看时便见二来软软的摊倒了下来。

“怎么回事?”掌柜的心中不解,走过去一瞧,却见二来仍然保持着向下看的姿势,眼睛大睁,似乎惊恐至极。掌柜的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却见二来脖子上一道细痕,微微泛着红色,但转眼间已经如破堤之洪一般,鲜血霎时间便喷涌出来。

掌柜的惊骇欲喊,刹那间寒光一闪,掌柜的顿时倒在地上,半点声音没有发出。

凌成曰一路行来,虽然旅途劳累,但这样的简陋之地,到底也睡不香甜。梦中朦胧听到些声响,转瞬间便醒来。只听到外面叫喊声连连,心中起疑,披了外衫,推门而出。

刚出门,便见手下一人飞奔而来,满脸惊恐,叫道:“大人,不好了。”

还没等凌成曰有时间问出个所以然来,已经看到自己手下那一批人护着凌安旭退到这一边来了。

凌安旭眼见凌成曰平安无事,也顾不得其他了,跑到凌成曰身边,道:“父亲,这里情势不妙,咱们快走吧!”说着将一物送到凌成曰面前,凌成曰会意,知道这里必然是装了美人妍的箱子。

凌安旭年轻历浅,而凌成曰久经宦海沉浮,在这等姓名攸关的时刻,竟然还可以沉得住气。尽管身边谋士与凌安旭相劝,一时竟然也不肯离开。

凌安旭心急如焚,搞不清楚自己父亲是怎么想的,但凌成曰心中却是一阵透亮。他一路带来的十几个人,现在只剩了五六个还在浴血抵抗,而对手的身手和行动,绝对不会是一般劫匪歹徒。而这个地方,方圆五里之内,除了个小小的百里镇,尽是空旷原野。

“我只当自己已经谋划得当,却没料到一切尽在他人的手掌之中,到最后,也不过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已。”

凌成曰长叹一声,只觉得如堕冰窟,却还保持着冷静,扬声吩咐道:“放火!”

第五十章 探访

芝兰怀孕之后,皇上的恩宠加深许多,已经由当初的才人晋到嫔了,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不过,御医诊断说是公主的可能性要大些。听到这结果,整个宫中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急的。皇上倒是没怎么介意,仍然是几日便到恩华宫中去,芝兰自己也很开心,说是喜欢有个乖巧的小公主做伴。

这天芝兰在自己宫中歇着,略作些针线,忽听宫人禀报说是凌淑妃来了,连忙搁了手上的活计站起身来迎接。

凌淑妃见了这样忙亲自扶了她到榻上歇着,道:“你如今也是嫔了,又怀着皇嗣,哪里还用得着这样?”

芝兰却道:“在芝兰心里,娘娘永远是芝兰的主子,芝兰不过只是当年的那个小丫环而已。”

自从芝兰被皇上宠信之后,凌淑妃与她之间已经生了莫大的隔阂,虽说偶尔见了面,仍然是一幅和和气气的说笑模样,但当初的亲密信任已经截然无踪了。听了这话,凌淑妃也懒得去分辨其中的真假,何况不论真假,芝兰对她来说也已经是如宫中其他女子一般的人了,大家都是皇上的女人,不过白担个姐妹的名声。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凌淑妃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冷清了一些。自打她病愈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来过章华殿,反倒是芝兰的恩华宫无比热闹,连带着宫里其他女人也隔三差五的跑来这边凑热闹,再加上新进的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成天的想方设法谋得皇上的注意,即使凌淑妃一向自视甚高,这样的情况,也不免有些黯然。

好在芝兰是她以前的丫环,到她这里来串串门,也能说是絮絮过往情谊,想来旁人也不会乱嚼舌根,添上个“讨好红人”的名声。

凌淑妃见芝兰放在一旁的活计,拿过看看,道:“这是做给肚子里的孩子的么?这种事情有下人去做便行了,哪里还轮得到你亲自动手,倒是要注意好好养着才行,要不然出个什么……”

这话说得晦气,凌淑妃自觉失言,也不敢再说下去,芝兰却不在意,道:“没事的,这段日子也歇得多了,只是些不劳力不伤神的轻活,闲下来才做一点点,就是这么件小肚兜,也做了一个月有余还没做完呢!”

凌淑妃看那大红肚兜上绣着个憨头憨脑的娃娃,模样很是招人喜欢,留着丫髻,看样子是个女娃娃。

“御医说是公主么?”

“是,”芝兰点头,又道:“宫里的老嬷嬷也说是公主的可能性大些。”

“看来皇上也关心这孩子,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便找御医诊断是男是女,可惜了。”凌淑妃怕芝兰伤怀,又宽慰道,“不过,现在还早,等孩子生下的那时才真正知道呢!”

芝兰却道:“奴婢就希望能够生下个小公主来,能够陪在奴婢身边说说笑笑的。再说女儿乖巧,也比男孩好教导。”

凌淑妃看她说得幸福的模样,心中不觉一阵心酸,想起自己胎死腹中的孩子,如果那孩子能够顺利生下来,自己现在又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凌淑妃心中伤怀,便没了谈天的性质,不过勉强说了几句,便推说要芝兰好好休养,别伤了神,自己会章华殿去了。

芝兰仍是亲自送了凌淑妃出门去,看了凌淑妃走时神采不再的模样,自己心中也生出些凉薄冷意。

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啊,从来都只是依附于一个人在生活,富贵、地位乃至自己的一点点喜怒哀乐的情绪,都只是因为一个人,也只能被一个人轻易的决定。当初的自己,只希望能够在这个宫里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不露锋芒,也不与任何人起冲突,安安稳稳的伺候着凌淑妃,小心翼翼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就这样过一辈子,或者不然,将来离开皇宫,也许找一个平凡男子,生儿育女,也就是一辈子了。

芝兰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成为皇上的女子,章华殿中那一夜,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皇上就那样要了她,然后,便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这后宫之中似乎有很多女人羡慕她甚至忌恨她,连从小一直朝夕相处的凌淑妃也冷淡了,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用什么样的花花心思,去和任何人争抢什么。

芝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才不过刚显怀而已,皇上已经着急派人来看过了,御医和嬷嬷都说是公主的可能性大一些,她自己很高兴,只要能够平安生下一个小女儿,便能够幸运的躲过这宫中不知多少的明枪暗箭,她们母女也能够找到那么一点点安宁吧!

“娘娘!”有宫女捧着个精美食盒走过来,“这是方才淑妃娘娘送来的。”

“是么,淑妃娘娘送来的?”

芝兰心中有些疑惑,方才淑妃娘娘来时明明没有带什么东西啊!

“是,娘娘。”答话的这宫女是一开始便派给芝兰的,平日里也颇为伶俐,“是淑妃娘娘交待身边的宫女交给奴婢的。”

原来是这样。

芝兰揭开盒盖,见是满满一盒精致糕点,闻起来香气扑鼻,正是自己从小最爱吃的枣泥软糕。

原来娘娘还是记挂着芝兰的。

芝兰心下感动,便道:“我也正好肚子饿了,拿些出来吃吧!”

那宫女便取了小碟装了满满一碟,芝兰吃过一块,只觉松软香甜,很快将一整碟都吃完。

第五十一章 恩绝

当天夜里,很长时间没到章华殿的福公公亲自前来,宣告皇上今晚将驾幸章华殿,请凌淑妃早做准备,凌淑妃欢欣不尽,早早的便张罗好了一切。等到皇上来时,整个章华殿内掌了明灯,萦绕着清雅香气,凌淑妃穿了件红纱罗衣,满头青丝不过轻轻一绾,也未佩珠饰,带着整个章华殿宫人在殿前候驾。

景瑞帝亲自托了凌淑妃的手将她扶起,笑道:“这是做什么,这么大的阵势?”

凌淑妃笑道:“皇上好长时间没来了,臣妾可不敢失了礼数。”

她这话别有种女儿家撒娇微嗔的意味,景瑞帝道:“这么说来,你是在怪朕了?”

凌淑妃低眉道:“臣妾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景瑞帝故意这般问道。

凌淑妃垂首不答,景瑞帝笑着握了她的手,道:“前阵子你不是身子不妥吗?朕才没来。”

凌淑妃身子不妥早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痊愈都不知道有多久了。她虽心知这不过是托辞,但也温柔笑道:“臣妾多谢皇上挂怀,如今臣妾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景瑞帝看着她的脸,的确是红润光泽,伸手抚摸,更是细腻光滑,如同凝脂一般。

“这美人妍的效力,果然是了不得啊!”景瑞帝感受着手上细嫩的触感,这般说道。

凌淑妃初时不解,等到会意过来,只觉心头猛然一沉,几乎难以相信,问道:“皇,皇上,您的意思……”

景瑞帝不答,只是专注的打量着凌淑妃的容色,灯火映照之下,白玉一般的脸颊更是仿佛散发出淡淡莹润光华。

忽听外面脚步声响,一人道:“皇上,老奴有要紧事禀报。”乃是福公公。

景瑞帝淡淡道:“什么事?”

“回皇上,方才兰嫔娘娘突然觉得身子不适,传了御医看过了,说是吃了些不当的东西。华恩宫的宫女说,兰嫔娘娘只吃了一些淑妃娘娘送去的枣泥软糕,御医看过,说是,说是淑妃娘娘送去的糕点里掺了好些个不太合适的东西……”

“胡说!”凌淑妃已经是心惊肉跳了,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直接站起来怒斥道,“本宫根本从来就没有给芝兰送去什么枣泥软糕的,更加别说在里面掺上什么东西。皇上……”她跪倒在景瑞帝脚边,哀哀唤道。

景瑞帝却是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竟然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兰嫔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兰嫔娘娘腹痛如绞,从方才起就出血不止,情况只怕不好。”

“是么?”景瑞帝这样冷淡应了一句,起身待走。

“皇上,”凌淑妃跪行两步,请求道,“此时的确与臣妾无关,必是有宫中其他心怀不轨的女人以这事儿起祸,不但想加害兰嫔,还想栽赃到臣妾身上,请皇上明察。臣妾与兰嫔自小相识,感情好得就如亲生姐妹一样,臣妾怎么会加害于她,更加不会加害到皇上的子嗣……”

“可惜了,不过是个女儿而已,要不然像芝兰这样的女人,应该还可以多活上一段日子才对。”景瑞帝突然幽幽开口,语气中竟有些寂寥之意。

“什,什么?”凌淑妃呆住了,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朕以前还觉得你有些小聪明,有点意思,没料到原来真正说到动脑子的事情,你竟然会蠢到这样的地步。”

景瑞帝微微侧身,打量着跪在身边的女人,那张光彩焕发的脸蛋看来无比嫌恶,但那惊愕的表情倒是很有趣。

“当初朕在你的章华殿里、你的床上临幸你最信任的宫女,你的心情怎么样?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这幅表情?当初朕还很可惜,没能看到你当时的样子。”景瑞帝捏着凌淑妃的下颚,令她不由自主的高抬起头,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以为朕为什么看上你宫里的一个小小的宫女?朕不过是想在这一个了无意趣的后宫里玩一点比较有意思的游戏罢了,特别是跟你一起。这后宫里每个女人都会使出各式各样的招式来博得朕的注意,但只有你一个,会天真的以为你花的心思都能奏效而朕又不会有丝毫察觉。你想让朕以为你很有趣,很聪明,朕就随了你的心愿。”

凌淑妃跪在地上,仰脖的姿势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便呼吸都困难了。她注视着眼前高大的男子,这个男人,曾是她所有的寄托,她也曾自信自己能够夺得他的心,可是现在,他只令得凌淑妃感到无比的惊恐。

“本来,你只要乖乖的做朕宫里的一个有趣的玩偶也就罢了,你要的,朕也都满足了你,四妃之位,恩宠赏赐,朕也都如你的所愿。只可惜,你实在是太蠢了。连朕都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蠢到这样的地步。”景瑞帝轻笑两声,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小产的?”

凌淑妃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你不用这样的看着朕,就算朕厌恶你,也只是要了你的命便罢了,决不会连朕的皇子也害死,却还留下你这条命。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次芝兰肚子里怀的是个皇子,朕也还可以让她活到生下孩子之后。”

景瑞帝伏下身子,凑到凌淑妃面前:“其实凌成曰帮你找的大夫并没有问题,他帮你开的药也是好的,只可惜,在那之前,朕也悄悄让你吃了些东西,两药相冲,才有如此效果。朕当时的目的就和你的一样。”

凌淑妃的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的留下,滴到红纱罗衣之上,留下个淡淡的水渍。

“这么说起来,芝兰也是你害死的。不过这也不提了,不过是个丫头,想来对你也绝对不会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亲如姐妹,不过,你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弟弟呢?”

凌淑妃周身如遭雷击,不可自抑的发着抖。

“这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情会是朕不知道的,更何况你还是朕后宫中的女人,竟然就可以胆大包天到做这样的事情?不过说来到也奇怪了,凌成曰一向小心谨慎,竟然也会听从你的吩咐偷偷种植雪里胭脂来。这可跟他一贯作风大不相符,到底是利令智昏啊!”景瑞帝叹口气,道,“连朕也无法放弃这美人妍长生不老的功效,更何况是已经五十有余的凌大人呢?只不过,凌成曰哪些舍不得服用一直留到最后的美人妍,可都落到了朕的手里。还有,”景瑞帝直视着凌淑妃,“朕还真得多谢他,因为他这些日子一点点的积攒,给朕留下的美人妍真的是太充足了。当然了,还得加上你手里的那些。”

景瑞帝伸手在凌淑妃脸上一摸,凌淑妃如逢鬼魅一般,刹那间躲开,忽然回过神来,扑上前去抓住景瑞帝的一角,叫道:“皇上,皇上……”

景瑞帝不急不恼,语气甚至温和得令人觉得可怕:“你抓住朕想做什么?嗯?”

凌淑妃茫然的看着他,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手上仍旧紧紧的抓住景瑞帝衣服的一角,半点也不敢放开。

“你是想问,你的父亲和弟弟现在怎么样了?”景瑞帝循循说道,“那朕告诉你,本来朕是想派‘影子’杀了他们,夺了美人妍和雪里胭脂的种子,然后一把火烧了,只当是不小心走了水了,也能销了痕迹。”

凌淑妃的手慢慢的松开了。

“要说凌成曰也还真算配合朕,当然了,他名义上是说患了重病要回老家,自然要避开别人的眼目了,一路上走的都是偏僻之地,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没料到却为朕提供了方便。只不过真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影子’动手,他竟然自己下令点了火。不过这也不奇怪,以凌成曰的经验和眼力,很快就能知道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是什么人,要打是打不过的,要逃也是逃不了的,若是放上一把火闹得个同归于尽,说不定还能拼出点生机来。不过可惜啊,到最后他还是输了,没被‘影子’杀掉,却因为慌不择路,活活被火烧死了。还好,他手上装美人妍的箱子做得倒是非常不错,美人妍完好无损,终于还是落到了朕的手上。”

景瑞帝凝视着凌淑妃已经麻木的脸:“你还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朕会怎么样处置你吗?放心,朕不会杀你的。你毒杀了兰嫔肚子里的孩子,也害死了她,朕决定念在过去的情谊上,又想你不过是一时的嫉妒,将你贬为庶民,打入冷宫。你觉得如何?”

凌淑妃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臣妾多些皇上恩典。”

“对了,还有件事情朕要提前知会你。朕也从凌成曰手上拿到了雪里胭脂的种子。朕打算在冷宫里挖个池子,冷宫那地方偏僻幽静,而且冷宫里居住的人也不通外信,雪里胭脂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知道,在那里种植雪里胭脂,应该是最适合的了。你瞧如何?”

凌淑妃平静答道:“皇上的确是考虑得非常周全。”

景瑞帝想来很满意凌淑妃的回答,又似乎觉得有些可惜,叹道:“你说,为什么你偏偏要如此贪心呢?这世上的人,总要为贪心复出点代价的。”

凌淑妃却是仰起脸,平静答道:“这世上的人又有谁是不贪心的呢?皇上不也一样吗?”

景瑞十八年,宰相凌成曰以重病辞官,回归故里。

一月之后,淑妃善妒,以药物谋害兰嫔腹中胎儿,致使兰嫔小产,而兰嫔也因出血不止而死。

圣上宽怀,恕凌淑妃死罪,将其削去封号,打入冷宫。

第五十二章 病人

当年容复华离开之后,容态霙与萧应然大婚受阻,在清平王爷病重的几个月后,周胜与孙盛兰便离开王府,先去接了儿子小宝,然后便去寻找容复华,与清平王府也一直有联系。而容态霙和萧应然离开王府之后,先去与周胜夫妇回合,然后四方寻找容复华的踪迹。转眼已经有一年有余的时间了,容复华却还没有半点消息。

这日他们赶了一天的路程,到傍晚时才终于到达一个名叫百里镇的地方歇脚。不过没有料到的是几个人在镇上转了一圈,这才发觉这地方竟然没有供旅客歇脚的客栈。几个人找了镇上的人询问,这才知道原来镇上原来是有一个汇安客栈,只可惜,大概一年以前一场大火烧掉了整个客栈,这镇上唯一的客栈便没了,后来也就再也没有人开办客栈了。

“那天晚上那场火可大了去了,几乎烧红了半边天啊!咱们半夜里被吵醒了,远远瞧着都能看到那冲天的火光啊!”

容态霙一行人找了户姓周的人家歇脚,周家的媳妇帮忙着张罗他们住下,说起当时客栈着火的情况。

“刚开始还只以为只有掌柜的一家在那里,没料到后来天亮了,镇上的男人大着胆子去看了看,这才发现还有其他十多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是远途来的客商,本来是只要在这里住上一晚的,没料到这场大火,就这么无辜的把命给丢了。也没有人知道那十多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些什么人,最后还是乡里乡亲的帮忙,将这十多个异乡人和汇安客栈的人一起葬了。可说来就怪了,自从那以后啊,客栈还有葬了他们的地方,老是有人听到那种凄惨的哭声,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从那以后啊,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里了。这镇上的人也就没有再开客栈的了。”

听周家媳妇这样说来,容态霙心中倒多了些好奇,当初雨英医馆的各种鬼怪传说还有当年美人妍案发时候的各种悚人传闻她已经听得多了,这世上很多灵异之事往往到最后都是人在作祟了。

容态霙这一行人一路走来,除却寻找容复华的行踪外,也如当年容复华四处行医一般,每到一地,总会替当地之人免费诊治。第二天一早,周胜与孙盛兰照常摆了摊点行医,容态霙找百里镇居民形容容复华身姿样貌,没料到仍是没有人见过。

这镇子小得很,不到一个时辰便能逛上一圈,人也少得很,容态霙见周胜夫妇也不忙,便拉了萧应然一起去寻当年那个被烧毁的客栈。

原来客栈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块黑地了,上面除了还留有一点点烧剩的木头,别无其他。萧应然环顾四周,见都是空旷的土地,便道:“这地方不会有人留的,咱们到那墓地去看看吧!”

那墓地距离客栈也不远,十多个高高低低的坟头沿着河岸,河边犹有茂密树木,风景倒是很好。

“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搞鬼的,是会留在这里吗?”容态霙打量着周围问道。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是会留在这里,还是白天回家,晚上再出来装神弄鬼呢?”萧应然笑道。

“那如果是真得有鬼怪呢?”容态霙反问道。

“你不是认为是人为的吗?”

“那我是说如果,也有可能有这样的情况的嘛?”

“如果是鬼怪的话,白天不能见光,只能躲在洞穴里面,到了夜晚才会出来。你看,”萧应然用手一指,“说不定就躲在那里。”

容态霙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处洞穴。

“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萧应然打趣道。

“去就去,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一起走到那洞穴前,向你张望时,只觉得拿洞穴漆黑深远,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一靠近便问到里面有一股浓重的腥臭味,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容态霙与萧应然两个都忍不住皱了眉头,拿衣袖捂住口唇。

刚说了这话,便听见洞穴里面什么东西发出“擦擦”的声响,同时还有不甚清楚的呻吟之声。

容态霙与萧应然面面相觑,容态霙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办?”

萧应然笑道:“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说着拉着容态霙一起往洞里走去。

越往里面走,腥臭之气越浓。两个人在黑洞里面走了一阵,萧应然停下脚步,疑惑道:“前面好像有人。”

“人?”

“你先留在这里,我到前面看看。”萧应然走上前去,俯下身来查看了片刻,道:“果然是个人。”

容态霙听了这话,也赶到萧应然身边,黑暗之中只能勉强辨认出脚下躺着一团,也难以分辨,只是腥臭之气简直可以令人晕厥。

“这洞里太黑了,先把他抬出洞去再说。”

萧应然将那人扛在肩上,与容态霙一起走出洞去,找了个干净地方将那人放下。两人刚一看到那个人的模样大吃一惊,这人的脸孔已经全部溃烂了,没有办法辨认模样,身上也满是溃烂化脓,几乎找不到完好健康的地方。方才那令人作呕的臭味就是从这人身上发出来的。

萧应然看着容态霙,道:“怎么样?”

容态霙简单查看一番,道:“这人伤得很重,咱们先将这人搬到居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说,不然要再在那洞里呆下去,他早晚活不下去的。”

两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那人搬回百里镇,周胜和孙盛兰早已忙完了,见他们两个搬了这么一个情况严重的人回来,都吃了一惊,四个人一起帮忙,忙到晚上,才终于将这人全身清理一遍,光清洗的清水都花了好几盆。

“这人的情况很严重了,看样子好像是烧伤的,而且在山洞那种地方呆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够挨到现在,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周胜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可是,这人明明已经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会躲在山洞里呢?不管怎么样也应该找大夫或者抓点药才是。”孙盛兰疑惑道。

容态霙心中也满是疑惑,却见萧应然在一旁灯火便仔细查看着那人换下的脏衣服,便问道:“怎么样了?”

萧应然道:“这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被烧得不成样子了,但是衣料却是很名贵的,在这种地方绝对不会有的。就是在帝都印京这样的地方,也只有很富贵的人家才穿的起。”

“那你是说,这人不是百里镇的人,而是从外面来的?”

“你还记得周家人说起的那场大火吗?这个人应该就是那时着火客栈里面的一个客商。”

“可是,着火之后,不是应该立刻找人帮忙吗?据这里的人说,那场大火里面没有一个人活下来,那也就是说百里镇的人并不知道还有这个人活下来了。这人伤得这么重,却还躲着不让人知道。”

“不管这人是为了什么缘故,只是有一点确定,这人并不想有人知道他还活下来。”萧应然沉吟着,“只是不知道这伙客商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伙客商到的那天晚上就着火了,火又把客栈烧了个精光,没人知道那些人的来历。”周胜插话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人……”孙盛兰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病人。

“这镇子太小了,要找的药材也不全,咱们得想办法,起码要找个大点的镇子,药材齐全一点。”

“那好,反正这百里镇咱们也找过了,现在知道爹爹没有来过,也可以继续赶路了。”

第五十三章 朱家镇

第二天一早,容态霙向周家人问过了,知道离这里最大的镇子是南边的朱家镇,几人将那重病之人搬到马车上,小心赶了一天的路程,才终于在晚上赶到朱家镇。萧应然这一行人从王府出发到现在,几乎每到一地,都有王府之人做下的安排。这朱家镇一到也早有定下的客栈,否则这一行人这般晚才到,恐怕也难以有下脚之处。

一到朱家镇下脚的客栈,早已有人将所需药材准备好放在客栈之中,几个人一起,将药材煎好,喂那人服下,又将外敷的药材将那人每一处溃坏之处敷好,整整忙到半夜。几人囫囵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周胜看过那人的情况,仍是摇头。孙盛兰与纤纤准备好早饭,大家简单吃过,留周胜夫妇在客栈之中照料那人,张庆与纤纤陪了萧应然与容态霙一起到朱家镇上看过,也请了当地出名的大夫到客栈看过,那大夫也是说这人是烧伤之后耽误了治疗一直恶化到如今的地步,也不过开了些与周胜几人差不多的药方。现在的情形,也只有小心照料,看治疗情况如何了。

容态霙六人本来是为了寻找容复华的,现在多了一个半路上遇到的病患,还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人需要长期慢慢疗养,总不能将他带在身边,跟着他们四处漂泊,长路颠簸。再说现在找到如今,还没有容复华的半点消息,也不禁令得容态霙有些心灰了。

这日容态霙与萧应然在朱家镇四处逛逛,也不时找当地人问问容复华的行踪,结果依然是没有半点消息,萧应然见她深情萎顿,便想寻个茶摊暂且歇歇脚,没料到四下转了一圈,竟没找到一处。茶楼倒是有几个,萧应然带了容态霙进去,也只看到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很是凄清。

茶楼里的小二见有客人走进,立刻很是热情的上前来招呼,将两人迎进里面走下,又问起两人想喝什么。

萧应然随口点了壶茶,那小二哥听了,没答应,反而问道:“这位客官,听您的口音,您可是从外地来的?”

萧应然一愣,道:“是,怎么?”

那店小二笑道:“客官,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不过……”

萧应然与容态霙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小二怎么突然间吞吞吐吐起来,倒似有些难言之隐一般。

“小二哥,有什么事情你就尽管直说好了。”

“那好,”那小二哥爽朗一笑,道,“那小的可就直说了,瞧您二位这打扮神气也不是一般人,按理说也不会跟咱这样的小老百姓一般计较。咱们这朱家镇去年没下过一场雪,打从半年前开始连雨都没下过几场,眼瞅着马上就到夏天了,这天气更是一天比一天热得厉害,镇上的河都干了大半。您瞧见没有,这镇上的茶摊都不见了。本来这茶摊都是小生意,也不过几文钱一碗茶水,但这天气一旱,水就值钱了。茶水卖贵了,没人舍得来买。可要卖得便宜了,自己又划不来。所以这镇上也就只剩下这几间茶楼了。不瞒您说,咱们家东家以前没做过茶楼这生意,只因为院子里有口老井,井里的水还够多,所以才想了这心思,开起这茶楼来。所以说,现在这茶楼里的茶水可都是不便宜的,有些外来的客人不知道这情形,还当这茶水是不值钱的东西,等到结账的时候大骂咱们黑心要天价,这些话小的可得事先给您说清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萧应然笑道,“不碍的,尽管上茶吧!”

“好嘞!”那小二哥很快便端了茶水上来。

“原来这朱家镇正闹旱灾啊!”容态霙抿了口茶水,道,“怪不得,咱们今日早上那洗脸的水店家也要自己来收,想来也是想留着做些其他用处的。”

“这旱灾倒不简单,你还记得咱们在百里镇的时候吗?周家人也曾说起水的事情,好像百里镇那边也是一样。要说今年这天气也有些不寻常,这样的时候就热成这样,怕是今年会有灾情了。说来,也不知道帝都那边情形如何了?”

他们自帝都出来已经很久,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与王府有联系,得知清平王爷的病情已经有了一定的好转,每日都能清醒一两个时辰,甚至有时还能起床走走,饮食也正常了。得知这些消息他们自然欣喜,只是身为子女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总觉遗憾。

两人喝过茶,仍旧是去寻容复华的踪迹。到了晚上才回客栈。问过周胜夫妇那病人的情况自然是没有任何好转的,不过说起今天早上周胜夫妇设摊点义诊的事情倒很是轰动,两人忙了一天,到晚上时排的队仍是老长,不少人排到晚上还没轮到,依旧恋恋不舍,不肯离去。周胜夫妇只得与那些病患约好,明日必定还会继续摆摊义诊,请那些人明日再来。

“这朱家镇看来也算个不小的镇子,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这么多人瞧不起病的。”

“说到底还是今年那旱灾闹的。”孙盛兰哄了儿子睡着了,才刚得了空,道,“要说现在也还没到闹灾的时候,但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户可就不一样了。今年这天气,从播下种子起,一直没有下雪下雨,虽说现在还没到秋收的日子,可今年的收成老早就已经定下了。这朱家镇的人那是急的急,气的气,有病的自然是没的说了,就是没病的恐怕也要急出病了。不过,今天来看病的那些人,闹心病的有,更多的也的确是因为今年收成不好,没钱治病的。”

“那当地的官府呢?没人管这事么?”

“官府哪有顶事的?”孙盛兰笑道,“要我说,只要还没到饿死千百活人的地步,这官府哪有管的闲心。就算是要管,那也得上报朝廷,等到朝廷拨了银两下来,再酌情考虑,看要怎么样来赈这个灾。这其中还要算算各个官阶的老爷们每人要分上多少赈灾银,发发这赈灾财了……”

孙盛兰一时口快说得兴起,没有料到当着萧应然的面没了遮拦,等到会意过来,自觉失言,好在萧应然也没在意,说过几句闲话便遮挡过去,又说起今日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人的情形,他们已经找过镇上居民问了,同样又是失望的结果,周胜与孙盛兰听说这镇子没有找到容复华的行踪,虽然失望,但也似乎有些习惯了。既然这事情无果,萧应然便与周胜说起明日义诊的事情,容态霙他们当然也是要帮忙的。

萧应然与周胜闲聊过一阵,见容态霙一直坐在旁边没有答话,料得她心情不好,便坐到她身边与她闲说几句,问她何事不快。

“咱们找了这么久,还没有我爹的任何行踪,真不知道我爹到底是到哪里去了?”容态霙微垂着头,语意伤感。

“说得也是,容先生也真是了得,走了这么久,咱们四下寻找都没有半点消息。当初他刚走,爹爹就派人寻找,也是没有找到。”他说得轻松,只想缓解容态霙心中郁结。

“可是咱们这样找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咱们今天找过,可是等到咱们一走,也许明天爹爹就到这里来了,那又什么用?”

容态霙反常的情绪激动,萧应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如此失望也是正常的,再加上这些天又发生这些事情。

“那我们在这里停留一些日子,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明天容先生就到这里来了,那不是正好。”萧应然柔声安慰。

容态霙平静下来,勉强笑道:“我那只是随便一说而已,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无巧不成书,这世上的巧事多着呢!再说了,周兄不是说这朱家镇要问诊的人多吗?咱们就在这里停留一些日子,帮帮这镇子上的人,就像以前一样。这些日子赶路也赶得久了,也正好休息一下。还有,在百里镇找到的这个病人,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处理才好,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想想。任何?”萧应然说着自己的想法。

“这样也好。”容态霙点头答应。

当下几人就在朱家镇暂且住了下来,义诊的事情虽然结束,但朱家镇旱灾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了。天气似乎在一夜之间就热了起来,还没到夏天,却已经有了盛夏的炎热。

第五十四章 旱灾

朱家镇原本就因为少雨有不少河川干涸,等到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河川减少的情况便愈加严重,镇上的茶楼很多都关门,仅剩下一两家还在继续。另一方面,田地干裂,对农户而言,有很多已经注定了颗粒无收。因为天气而中暑生病的人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

刚开始,萧应然一行人留在朱家镇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没料到因为当初的义诊倒是有很多人记住了他们这一行人,因为他们没走,后来生病的人竟有好些找到客栈里,请求救治。若是力所能及,容态霙自然不会吝啬,只是到后来,生病的人数越来越多,仅凭萧应然一行人的力量却已是力不从心。不说人力,便是那么多的病人所需要的药材和煎药的工具也是一大难题,还有,最重要的仍是水的问题。因为天旱的原因,早已有了民愤,当地的百姓也前去官府去请过命,只是官府的态度却是含糊不清,到最后也没有半点实际的举措来解决当地的困境。

萧应然每到一地,因为都是来去匆匆,再说也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从来没有对当地官府显示自己的身份。只是这一次的确需要当地官府的帮助,萧应然便让张庆拿了证明身份的牌子前去官府,令他们协助。当地的官府本来是打着往常的如意算盘,总想着先拖着这事,看局势发展再行定夺,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清平王府的人在这里,加上又见事态一天天严重,心中也有顾虑,正好趁着这机会出面。只不过却以顺从的姿态说不论何事都听凭吩咐,自己自当全权协助。这办法倒是精乖,不但省了事,又向清平王府显了忠心,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情,这朱家镇的官府也能找个靠山躲躲灾劫。

既然当地官府已经肯出力协助,萧应然也不再计较其他。萧应然请当地官府找朱家镇的各位大夫和各个药堂,请他们集合力量,为朱家镇的病患进行诊治。另外,萧应然也请当地懂水利之道的人看过朱家镇的地形,寻找水脉,也有进行挖井,只是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大的结果。

没过几天,问诊的地方也传来消息。因为天气的越加恶劣,受暑热而生病的人人数越来越多,虽然有当地的大夫愿意配合,给当地的人免费治疗,药材也可以提供。只是煎药需要大量的水,本来就是因为缺水引起的问题,这下子又因为水而陷入了困境。

对于挖井寻水的事情容态霙帮不上半点忙,跟官府中人打交道她也是一窍不通,她一直都和周胜等几个人在一起处理朱家镇病人的事情,对于如今的困境,还是容态霙和当地的大夫集中在一起,终于勉强想到解决方法,乃是制造出比寻常要大得多的煎药罐,可以一口气煎出许多人需要的药量。虽说诊病要因人而异,但这些人都是因为同种原因病倒,这法子倒也行得通。关键是制造出与煎药罐配套的严严实实的盖子,盖在罐子上几乎可以密不透风。只在盖子上挖出一个小孔,刚好放得进去进行搅拌的大勺,这样可以最大化的减少水汽的流失。每过一段时间,便快速将盖子揭下,将上面聚集的水蒸气汇聚,装到干净的水盆里,以这样的方法来收集蒸发的水汽。煎药时蒸发出来的水汽本来是谁都不会注意到的,但在这里却成了无比宝贵的东西。因为盖子够大,每一次凝结的水汽到也有些数量。几次下来,的确收集了不少干净的水。这种方法,虽说比寻常煎药多了数倍的功夫,但到了这个时候,也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方法了。另外,各种治疗的药材如果能够调和成丸药状的,也是都尽量调和成丸药。省水省力气不说,也方便保存,易于人们携带和服用。

萧应然让张庆前去当地官衙表明身份,只说是王府上的人,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与当地官府协商处事也只是打着王府中人的名号,好在这当地府衙众人都是唯命是从之人,并不多问,凡事都配合。虽说当初他们也曾邀请萧应然一行人住到官府安排好的驿馆之中,但萧应然婉言谢绝,仍旧住在原本的客栈之中。当地官府怕也是看在他们并非贵胄,随口一说,也不勉强,如果当初萧应然表明了身份,只怕在朱家镇的日子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这日萧应然在外忙碌一天,到晚上才和张庆一起回到客栈中。容态霙等人早就吃过饭了,见了萧应然回来,纤纤便将早已备好的饭菜重新热过端上。不过几样小菜配了白饭而已,这朱家镇旱灾一天天闹下来,人都没水吃的,更何况是牲畜,牛羊之类的早就死了不少了,新鲜蔬菜之类更是少之又少,因为米粮还有往年的存储倒是不用过多担心,只是菜肴却是一天少于一天。因为怕喝水,炒菜时连盐都不敢多放。张庆与纤纤自幼在王府之中,哪里见过萧应然过这种生活,但萧应然为人天生宽容乐观,从来不曾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见得纤纤端上简单饭菜时皱着眉头,反而还要出言安慰她。

“这样炎热天气,正好吃这样的小菜才最爽口舒服。纤纤的厨艺可又进步了,等到咱们回了王府,你这般手艺怕是可以顶得上王府里的大厨子了。”萧应然一边大口吃着饭菜,一边这样笑道。

纤纤勉强笑了一笑,眉间忧愁却不减分毫,萧应然便又道:“我倒觉得在这朱家镇的日子比原来在王府之中更加舒服,你们别瞧我这几天早出晚归,看似辛苦,实际上不但比以前日子过得充实,而且大概也是因为整日东奔西走的缘故,锻炼了筋骨,我倒觉得我的身子比原来强健了许多,整个人都觉得身子舒泰。”

这话倒不是随口说说的,说来也很是稀奇。这些天天气糟糕,不少人病倒,容态霙和周胜等人一直忙着的义诊没个完结,就是他们自己也要轮流,否则时间一长身体也吃不消。就算是那些没有病倒的人,因为天气身体不适,也总是一副没精打采,气色不佳的样子。倒是萧应然的情形颇有点稀奇,他每日在外面东奔西走,一天忙到晚,不但身子康健,没病没痛,连精神气都好得不行,就连从小习武的张庆跟他相比都觉得差了那么一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态霙见萧应然吃完饭,便将今日一早受到的信件拿给萧应然。这信是从清平王府传来的,萧应然展开看过,神色严峻起来。

“怎么了?”容态霙在他身边坐下。

“信上说,帝都那边也已经闹起了旱灾,而且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不但如此,照目前帝都内得到的消息来看,怕是兆桢王朝的不少地方都已经陷入闹旱灾的境地了。”萧应然将信递给容态霙看过。

“怎么会这样?按理说要闹旱灾的话不该会有这么大的范围的。”

“说的也是,只说这情形太蹊跷了。只怕今年日子会难熬了。”萧应然叹口气,又笑道,“好在也有好消息了。照信里说的情形来看,父亲的病情一天天有了好转,咱们在外也就能放些心了。”

“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奇怪,想当初我们是为了王爷的病情才会离开王府寻找我爹的,可是现在找了这么久的时间,我爹还没有一点踪影,我们却被一些其他的事情困住,王爷的病情却有了好转了。说来真是有意思。”容态霙笑道。

“事实本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说实话,应然,我真想回到王府去。”容态霙看着外面皎皎月色,悠悠说道。

“回王府?”

“嗯。”容态霙重重点下头,“当初我爹的案子刚结的时候,那段日子真的很开心。”

那个时候,容复华无罪释放,孙盛兰心结解开,容态霙没了担心,所有人聚在一起,整个王府其乐融融,然后便是萧应然与容态霙的婚礼。那欢喜热闹的鞭炮贺喜之声,到现在还在容态霙的耳边。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该有多好,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些事,现在的他们又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王府中的,到那时也一定会医治好父亲的病症,说不定我们也能顺利的找到容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咱们在百里镇救治的那个病人一样,当初情况那么危急,现在不也一天天好起来了吗?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像治病一样,精心的去做,慢慢的调理,总会好起来。”

容态霙忍不住一笑,道:“你说这话倒像是个大夫一样,有鼻子有眼的。”

“那怎么办?”萧应然也笑道,“谁叫我娶的是神医的女儿,就算不懂,也不免咬紧牙关,说上几句充充数了。”

两人相视一笑,萧应然揽住容态霙的肩头,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第五十五章 冷宫

景瑞十八年夏,兆桢王朝爆发数十年来最大的旱灾,席卷大半天下,便连帝都也未能幸免。五月底各地报灾文书便如雪花一般送到帝都,每日朝堂之上,有关赈灾的各种问题也是这时最大难题。

景瑞帝算颇有远见,早在灾情初发之时便已命各方官员想出解决之道,早做准备,以便及时解决。只可惜到后来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没有一个人会想到此次灾情竟会如此大面积,以往的赈灾之法也无外乎是开仓放粮,挖井找水,再就是请其他未受灾之地相帮,调粮到受灾之地以便帮助当地灾民渡过难关。然而这次受灾面积如此大,每个地方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能够帮到其他地方。就是少有的没有闹旱灾的地方,若说要想帮其他灾地,将能够贡献的粮食集中起来,送到受灾的地方,僧多粥少,平分下来,也是杯水车薪。

景瑞帝少年登基,到如今也有十多年的时间,只是从来未像近年来如此不顺,先是凌淑妃早产,乃至皇子胎死腹中,然后是清平王爷重病,迄今未痊愈,仍旧不能上朝理政。接着就是宰相凌成曰辞官,最后竟是凌淑妃毒杀兰嫔。种种祸事曾出不穷,连“妖孽现世,国将不详”这样的流言都出了,闹到最后景瑞帝也只能听从某些大臣的提议,令国师在皇宫之中开坛做法,以驱除邪气。

这日朝堂之上又为了旱灾之事争吵不止,待到退朝,景瑞帝也是心中烦躁,刚回宫中歇息片刻,又想起一事,传了福公公觐见。

“算算日子,马上就要到开花的时候了。你这几天瞧着冷宫里池子的情形如何?”

“皇上,老奴……”福公公弯着身子,欲言又止。

“朕今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怒气,难道你也想来添添朕的火气吗?”景瑞帝本就心中不快,更加看不得这个跟了自己独年的老奴才这样的模样。

“老奴不敢,只是老奴有些话不得不说,还请皇上三思。”

“哦?”景瑞帝按耐住不快,押了口茶,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启禀皇上,这些日子以来,宫中的天气也使一天比一天的炎热,那水池每日总要浅下去一些。一来,水若减少了,只怕对里面的东西生长不利,二来,也怕那池水少了,有人若窥见了什么端倪,总是一大坏事。虽说那冷宫偏僻,去的人也不多,可不防总会有人到那边去走动的。所以老奴这些天来一直记挂着,每过几天就会派人将那池子添水注满。”

“不错,这事儿你倒是思量得周全。”景瑞帝难得的夸奖道。

“可是皇上,这样一来就不免有些落人口舌了。”

“这话怎么说?”

“回皇上,冷宫里那池子本来只是个荒废了的池子,要说突然间将那池子挖开重新整治也不算个什么事情。可是那池子已经挖开一年了没见到任何动静,现在这样情形还记挂着每隔几天就给那池子添水,难免就会惹来旁人的好奇。如果一个不慎,有人去窥探究竟的话,难免……”

“原来是这么回事。”景瑞帝道,“这样,你就说番邦进贡了几尾稀奇的鱼进来,养在那池子里,但那鱼天生有异,不能见人,禁止这宫中一切人等靠近那水池,否则重罚不怠。”

“是,老奴遵旨。”

“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小心瞧着那池子,如果开花了,立刻向朕禀报。”景瑞帝再三叮嘱着。

无月之夜,冷宫前。

“娘娘啊,冷宫这种地方乃是不详之地,而且奴婢曾经听人说过,冷宫阴气太重,会有很多不好的东西聚集,还有人曾经听到过女人凄惨的哭声呢!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提了灯笼的小宫女哆嗦着身子,轻声劝慰着。

她身边的乃是新近得宠的锦贵人,听了这宫女没甚底气的话,挑了挑柳眉,不屑道:“有什么好怕的,看你那副没用的样子。再说了,本宫乃是天皇贵胄,就算有什么邪魅之物,哪敢近本宫的身!”

“可是,”那小宫女仍道,“娘娘,皇上已经下过旨令,严禁任何人靠近冷宫里的水池。万一让人知道了,我们……”

锦贵人随手敲在那宫女额头上,痛得那宫女一哆嗦,再也说不下去了。

“只要你不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本宫来过?”

“可是……”

“想当年本宫还未入宫的时候,在家里从来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什么话说不得,什么事做不得,偏偏到了这宫里,成日的这规矩那礼仪,随便来个人地位都本宫高,这个要磕头那个要请安,哼!”锦贵人恨恨的说道,“好不容易这宫里终于出了点稀奇事,后宫里早就对这宝贝池子起心了,只是没料到皇上会颁了那么道旨意下来。不过这样正好,她们都不敢来看,我就一个人过来看,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其它人都没份。”

两个人一路悄悄走来,等到了冷宫门口,锦贵人从那宫女手上拿过灯笼,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本宫进去瞧瞧,如果有什么事情,马上进来通知本宫。万一有什么事情,也要机灵点,明白吗?”

那宫女诺诺的答应了。

锦贵人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到水池边,就着灯笼里的光在水池上瞧了几眼,只见到一片平静的水面,什么也没有半点。那传说中珍贵的番邦进贡的鱼,更是没有一点踪迹。

锦贵人眼瞧着四下无人,便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头,“咚”的一声丢到池子中,想激得里面的鱼浮上水面来,看看它的庐山真面目。没料到石头丢下去发出的声响不小,宝贝鱼仍旧没有半点踪迹。

“气死了,白跑一趟。”

锦贵人气哼哼的丢了最后一颗石头,正准备拿了灯笼打道回府,忽然发现自己脚边好像有一个影子。

锦贵人的心头正“突突”的打鼓,犹豫着要不要掉过头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忽然一股大力涌来,令得她不由自主向前跌去。

“咚”。

冷宫的池子发出一声巨响,激起无数水花,良久,终于慢慢平息。

第五十六章 浮尸

“娘娘,您在吗?”锦贵人身边那宫女小梅在冷宫外面等了良久之后,仍然没见到锦贵人出来,终于按耐不住,悄悄走进来找锦贵人了。

冷宫之中凄冷幽静,她手上又没个照明的东西,一路上慢慢摸索着向前走,但凡个风吹草动便觉心惊胆战。好不容易摸到水池边上,没瞧见锦贵人,倒看见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灯笼。

小梅摸出袖中火折将灯笼重新点着,看那灯笼正是自己和锦贵人来的时候拿来的那个,可是沿着水池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锦贵人的半点踪影。此时已是午夜,冷宫之中一片漆黑,半点人声也没有,小梅更觉害怕,终于独自拿了那灯笼,头也不回的跑了。

“你说什么,冷宫里的水池出现浮尸?”景瑞帝难以置信的看着福公公。

“是,就在今日一早,老奴本想去那水池中看看,这月的雪里胭脂应该就在这一两天要开了,没料到才刚去,就看见池子里浮着一个人,老奴马上令人将那尸体捞起来,结果发现竟然是锦贵人。锦贵人已经失踪两天了,这些日子奴才一直着人在寻找锦贵人的下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锦贵人竟然会出现在水池里。也不知道锦贵人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只是面目都已经有些浮肿了……”

“混账!”景瑞帝怒斥,“那她是怎么死的,是被人暗中害了,将尸体丢弃在水池里,还是,总不可能是在池子里淹死的吧?”

“回皇上的话,”福公公面露难色,“根据传过来的消息看,锦贵人的的确确是活活被淹死的。”

“什么?那她是怎么到那水池里去的,难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跑到冷宫,又莫名其妙的就淹死在里面了!”

“回皇上的话,锦贵人失踪之后,奴才就传她身边的宫人们问过了,宫人们都说锦贵人失踪之前一直没什么异状,就在两天前的早上,宫人们去叫起的时候,发现锦贵人没在自己床上,然后就再也找不到锦贵人。可没想到,锦贵人她竟然……”

“那这次呢?”景瑞帝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锦珠被人发现死在水池里面,你想必又找她身边的宫人们问过话了,可有人说了些与这事儿有关的?”

“回皇上,还是和上次一样,除了每个人都吓了个半死之外,没有人知道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任何线索。”

“罢了,你下去吧!”景瑞帝似乎疲惫不堪,摆了摆手,示意福公公退下。

“老奴告退。”

“对了,”景瑞帝忽然又开口唤住福公公,“若是有任何新的消息,马上禀报。”

“是,老奴谨记。”福公公躬身退下。

景瑞帝慢慢靠在龙椅上,长长出了口气。

还有三天了,等了整整一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了。

这些日子以来,诸事不顺,但只要这雪里胭脂能够顺利开花,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于百里镇除去凌成曰之后,他得到了凌成曰手上的全部美人妍,而后又从凌淑妃手上得到了一部分。虽说因为那个原因,白白损失了一部分,但是,他手上剩余的美人妍也够量了。而在几个月前,终于确定美人妍的效用之后,他已经开始服用美人妍。这美人妍的效力果然惊人,这短短一段日子服用下来,每天早晨,他都能从镜子中亲自察觉到自身奇异的变化。

所以,只要这雪里胭脂能够顺利开花,美人妍能够顺利制成,其他种种,他都可以不加计较。

这十余年来,他安分守己,一心一意,做一个朝中大臣、世间百姓希望的皇帝。自少年起,所学所习、所尊所仰,一切的一切,恐怕没有做到无愧于自心,也能做到无愧于他人的期望,如清平王爷这般的老臣重臣。倘若将来能有史书留存,他这个皇帝,想来也能博得史官几笔称赞了。

他幼时登基,只因为先皇早逝,留给幼小而懵懂无知的他一派狼藉的朝政。对于早早病逝的父皇,他的印象中,深刻的除了父皇驾崩之前躺在龙床之上气若游丝的模样,只有那一次,父皇牵了自己的手,带领自己走到火热鼎盛的丹房之中,看着那一炉炉火焰鼎盛的丹炉。

“皇儿,你瞧,这便是父皇修建的丹房了。”满屋子的热气使得父皇的脸也有些模糊了。

“父皇,这些这么大的炉子都是做什么用的?”

“这些炉子里炼的丹药是这世上最好的宝贝,是什么东西也换不来的。这些是父皇一辈子的心血,总有一天,父皇会成功的。到那时起,朕就能长生不老,永远健康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天下,这江山,也永远都是朕的,永永远远都是朕一个人的。”

“长生不老?”

“是,是长生不老。长生不老,长生不老……”

可惜啊,父皇,你最终没有能够成功,而且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痴迷了一生的丹药而死。不过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到现在,长生不来的希望却终于被我实现了。

不再是虚幻未知的梦想,而是确确实实能够实现的了。

这世上的人怕是没有多少能够理解您对丹药的痴迷,民间的评论,史官的记载,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言语,但是,此时此刻,我却终于能够理解这一份痴迷。

只有亲身体验过这一份滋味的人才可以理解的痴迷,所以,凌淑妃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凌成曰不惜放弃自己的一切,远走他乡。

只要有人体验过这样的滋味,便再也舍不得放弃,自死不渝。

第五十七章 灯笼

“小梅,锦贵人出事之前,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啊?”

正在收拾茶盏的小梅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就没将东西砸到地上。她勉强挤出点笑容,问先前发问的菲燕:“为什么这么问?”

锦贵人死后,原来身边的宫女按照宫中的规矩,听从安排分散到了各个宫中,有了各自新的主子。小梅被分到了凤嫔的凤仪宫,此时与她一同干活的宫女名叫菲燕,说来也巧,这菲燕本来也不是凤嫔身边的,她原来是淑妃身边的宫女,淑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章华殿的宫女自然也被分散派到了各个宫中,这菲燕便是那个时候派过来的。

菲燕仍旧忙着手上的活计,闻言才回过头道:“你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当然没有了,”小梅按捺住心头不安,笑道,“哪有什么异常啊!”

“哎,”菲燕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害怕吗?这些天后宫里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的。”

“议论,”小梅道,“议论什么?”

菲燕凑到小梅身边,道:“大家都在说最近宫里不安生呢!”

“不,不安生……”小梅不明菲燕所说的意思,但没来由的有些害怕。

“是啊,你没觉得奇怪吗?就说这些日子各地闹得沸沸扬扬的旱灾,听说已经有不少人死了。这也就罢了,反正也碍不着咱们,这宫里总该不会没吃没喝的。可就说咱们宫里吧,你瞧前些日子,我主子淑妃娘娘的下场。说起淑妃娘娘,我心里一直不服,照我说,兰嫔娘娘出事,淑妃娘娘根本就是被人陷害的,按淑妃娘娘和兰嫔娘娘这么多年的交情,宫里谁不清楚,淑妃娘娘怎么可能害兰嫔娘娘呢?可结果……”菲燕咬了嘴唇,恨恨的说不下去。

“那凌淑妃娘娘的事情又和锦贵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小梅试探着问。

“你说,以前,是不是我主子最得皇上的恩宠?”

凌淑妃娘娘?

不错,以前,凌淑妃娘娘的确很得恩宠的,就连宫中地位比她高的德妃娘娘也未必能超过她。

“是,淑妃娘娘的确很得皇上恩宠的。”小梅半懂不懂的说。

“可是后来,淑妃娘娘莫名其妙就被打入冷宫了。淑妃娘娘之后就是兰嫔娘娘最得宠,那段日子,皇上不是总去恩华宫吗?还有,兰嫔娘娘从才人升到嫔才多长时间啊,没多久又有了龙种,虽然都说兰嫔娘娘肚子里怀的是公主,可是皇上也没有因为这一点儿冷落兰嫔娘娘半点。”

“的确,在那段时间,兰嫔娘娘在宫里的风头没有任何人可以比。”

“可是后来,你瞧兰嫔娘娘结果怎么样?”

兰嫔因为服食药物,龙种不保,自己也因为大出血而死了。

小梅听到菲燕这样压低声音慢慢讲来,莫名的只觉得自己心中寒恻恻的,咬紧嘴唇,双手不由得绞住衣角。

“还有啊,淑妃娘娘和兰嫔娘娘之后,就是锦贵人最得宠是不是?这次的采选这么多的秀女进宫,虽说承宠的也不少,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只有锦贵人一个人是最得宠的,可是这才多久啊,锦贵人就莫名其妙的死在冷宫里了。”

“那,那也只是巧合吧?”小梅心头乱跳,挤出一句话来。

“巧合?怎么可能是巧合。”菲燕像是很不同意小梅的话,猛然大声反驳起来,吓得小梅一个不由自主地一个哆嗦。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这么多的巧合啊!”菲燕环顾四周,大约仍是顾及隔墙有耳,重新又压低了声音附在小梅耳边道,“那为什么不是其他女人,全都是最得到皇上喜欢的女人。我还发现了一点,这三位娘娘,除了淑妃娘娘之外,其他两位都已经死了。淑妃娘娘虽说被皇上饶了性命,可是却打入到冷宫了。兰嫔娘娘死了,锦贵人更是莫名死在冷宫的水池里面。真是,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还有啊,你想想,这几件事情,好像都和冷宫有些关系。话又说回来了,冷宫本来就是不详的地方,那些失了圣眷打入冷宫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心怀怨忿,最后不是疯的疯傻的傻,就是早早就含恨而死的。这些女人要是阴魂不散,最有可能害的就是宫里得皇上欢心的女人,是不是?所以我才说啊,这次锦贵人的事情,真的很有些怪异。我早就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说了,冷宫那个地方,怨念太深,阴气也重,千万不要随便靠近,要不然的话被什么东西缠上了那可就糟了。可怜的淑妃娘娘,千万不要在冷宫那边出什么事情才好。阿弥陀佛!”菲燕合了什,轻声祷告着。

小梅看着菲燕紧张的样子,也不由得合了双手,不住在心理祷告着。

那天晚上她和锦贵人一起到冷宫去的事情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事先皇上已经下过禁令,锦贵人和她一起趁着无人偷偷跑到冷宫去,一路上小心的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也正因为如此,这件事情才能够瞒到现在。可谁会想到锦贵人竟然会莫名其妙的就死在了冷宫里面。如果这件事情被人知道的话,她的小命早就不保了。自那之后,小梅一直小心翼翼紧咬着牙,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事情只说不知道。

可是,锦贵人死的实在是太奇怪了。不过是到冷宫里转了一圈,怎么就会死在了水池里呢?难道,真的是像菲燕说的那样,冷宫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小梅!”忽然耳边一人气息低沉,在小梅耳边唤着她的名字,一阵凉气喷到她的耳边。

小梅吓得一声尖叫,手中的茶盏“哐当”掉到地面上砸碎。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又要挨骂了。”菲燕急着说道。

小梅却是脸色煞白,吓得不清,哆嗦着问道:“你、你刚才做什么?”

菲燕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道:“我刚才是想提醒你,没想到你怎么会吓成那样。”

小梅也弯下腰来捡着地上的碎片,眼睛却紧紧盯着菲燕,问道:“你想提醒我什么?”

“我是想跟你说,你这些日子千万不要靠近冷宫,更加不要到那水池边去。这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白白丢了小命,那可就划不来了。”

小梅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晚上她和锦贵人偷偷到冷宫里去的事情,冷宫里黑暗冷寂的气氛,令得她心头生起冷泠泠的寒意。

“当然,当然了,我怎么可能会到冷宫那边去呢?”小梅茫然的应和着。

自从锦贵人死了之后,因为心中害怕,小梅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的。听菲燕说了那些话之后,更是如此。那天夜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仍然不能成眠,忽然听到外面“沙沙”轻响,好像有人在门外慢慢走动。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的。难道是……

不会的,不会的。

小梅屏住呼吸,拼命的安慰自己。

沙,沙,沙……

好像女子的脚步声,轻轻地,连带着衣衫摩擦时发出的声响。

你这些日子千万不要靠近冷宫,更加不要到那水池边去。这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然,白白丢了小命,那可就划不来了。

白天菲燕的话在小梅耳边响起。

不要,不要,不要……

小梅无声的哀泣着,心中不住地祷告,整个人僵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还好,那声音在外面响了一阵,终于停下来了。

太好了,没事了。也许只是风吹花草的声音而已。

小梅精神紧张,这时终于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因为太过疲惫,终于合了眼睛,慢慢睡着了。

翌日一早,小梅醒来,见外面天色已明,知道自己已经睡迟了,连忙掀了被子起床,刚准备穿鞋子,忽然看到床边放着一个东西。好奇之下,捡起来看了一看,只看一眼,便惊骇的大喊一声,将那东西远远的扔了出去。

那是一个灯笼,上面写着一个“锦”字。

正是那日她和锦贵人偷偷跑到冷宫里时,手里拿的那一个。

第五十八章 赏荷(上)

凤仪宫的小宫女小梅疯了。

据与她亲近的宫女说,在小梅发疯前的几天,整个人就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办什么事情总是丢三落四,因为这样挨过凤嫔娘娘好几次骂,有时跟她说话,她也老是楞楞的没什么反应,整个人都有些痴痴傻傻的。刚开始,大家只是以为她身体有些不舒服,也请了医员给她看过,开了些宁神益气的药,服过几次,没有什么效果。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到了后来,这小梅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日早晨,举止癫狂,突然之间就疯了。

小梅疯了之后,整个人神志不清,吃喝都得人一点一点喂到嘴里,还好小梅年纪虽小,但人很乖巧聪明,在宫中这么久的时间,手脚勤快,平日里帮过不少人的忙,所以她疯了之后,也有不少人趁着闲时照顾她一二,在宫里这种地方,日子还不至于凄凉。只不过小梅疯归疯,嘴里时常念念叨叨,有人大着胆子凑近听过,听她说的都是反反复复的什么“冷宫”、“水池”之类的话。

后宫之中原本流言就多,女人之间口口相传,很快关于冷宫的话题便越谈越广。本来冷宫之中出了个水池就已经够怪异了,锦贵人的死因到现在都没有查明,也难得后宫女人议论了。

更何况,后宫之中暗藏无数密事,温柔端庄的容颜之下,谁人心中没有几件不可告人的事情。宫廷深深,有多少尊贵荣耀,就有多少鲜活性命由此断送。因此,怪事一出,纵使人人表面上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心底里也早就慌了。小梅疯后没有多久,后宫中的几个身分较高的女人约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趁着荷池之中荷花开得正盛,索性开了个赏荷会,在荷花池边听雨亭摆了宴席,也请了皇上前来。

听雨亭就建在荷花池之中,雕梁画栋,设计精巧,本就是为赏荷而建的亭廊。取名“听雨”乃是取李义山之诗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若是夏时骤雨滂沱,击打碧荷,坐于亭中观赏雨景,自有番动人景致。而这时节各地大闹旱灾,宫中也是酷热非常,但凉亭之中早已搬来无数冰块镇暑,又有降暑的酸梅汤冰西瓜等物,坐在其中的人,正觉神情气爽,这时向亭外看去,倒觉艳阳高照之下,景致分外明丽。

“什么,冷宫里的水池有怪异?”景瑞帝似乎对于丽妃的说法很是有兴趣,笑着问了一句。

“是啊,皇上,最近宫里的人都这么说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倒是有意思。”丽妃亲手捧了一块西瓜,送到景瑞帝唇边。

景瑞帝就着丽妃的手咬了一口,笑道:“是么,是谁说的?”

丽妃进宫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当年她初进宫时便因为天真纯净、言语娇憨很得皇上的欢心,也是宫里第一个诞下皇嗣的女人。如今她年岁愈长,容颜更见成熟艳丽,只是这性子中天真俏皮的个性却始终不改,便连说话也仍是这般小女儿腔调。

“臣妾倒是前些日子听凤嫔妹妹提起的,”丽妃美目流波,看向凤嫔,“凤妹妹,你倒是跟皇上说说,也说给咱们这些姐妹听听。”

可恶!

凤嫔心中暗骂,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的,道:“皇上,臣妾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到宫中有些流言,就随便说了说,没料到丽妃姐姐竟然当真了。”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平日里最恶后宫之中的明争暗斗,还有各种空穴来风的谣言,她本想这般随便遮掩几句,就依葫芦画瓢,像丽妃那样将话头转到别人身上。

“说起来,臣妾倒是听……”

“凤妹妹,你宫里原来的那宫女,叫小梅的,如今情况还好吧?”还没等到她开口转嫁,陈妃倒是先开口了。

凤嫔一时哑口,讪讪道:“最近换了味新药,每日都在服用,情况倒是好些了。”

“是吗?我听说,那个叫小梅的宫女,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的就疯了,而且听宫女之间传说,那小梅口里一直说什么‘冷宫’、‘水池’之类的,就因为这样后宫才会出现那么多稀奇的传言的。”

“就是就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不知道真假呢,就已经把后宫里搅和得不成样子了,弄的整个后宫里都是人心惶惶的。”

“就是啊,照这样看来,最近宫里那些谣言,也是从凤嫔妹妹那边传出来的吧!”

凤嫔年纪轻脸皮薄,这当口宫中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凤嫔哑口无言,一时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尴尬的坐在原位之上,偏偏又当着皇上的面,当真是难堪之极。

“是吗?”景瑞帝似乎也感兴趣,问道,“凤嫔,你宫中的人都是怎么说的,说给朕听听。”

“皇上,”凤嫔听得景瑞帝如此说来,吓得当场就跪倒在地上,“臣妾有罪,臣妾管教宫人不严,导致她们口无忌惮,随意造谣,扰乱宫中,请皇上责罚。”

凤嫔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他妃嫔见状也不禁微微色变,景瑞帝却笑道:“这有什么好怪罪的,竟把你吓成这样,倒是朕的不是,吓到你了。来!”景瑞帝亲自挽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又令太监端了小凳到自己身边,让凤嫔坐了。

这下情势突然之间就变了,刚才凤嫔还紧张万分,这下子已经坐到景瑞帝身边去了,又得皇上如此亲近,一干妃嫔见到景瑞帝对凤嫔关爱有加的模样,心中各有心思,只是面上神情未变分毫,仍是端庄温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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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初一,首先当然是要祝大家新年快乐,牛年大吉,心想事成,还有最重要的身体健康了。

因为推荐的关系,本来应该做到每日两更给大家的,但是因为过年事情太多,所以更新可能不太稳定,不过非鱼会尽量做到每天两更,如果有特殊情况也会想办法将应有的字数补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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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祝每一位读者在看文时都能有一个好心情!

第五十九章 赏荷(下)

“朕倒是对那流言很感兴趣,你倒说给朕听听。”景瑞帝笑看着凤嫔,温言说道。

这下子,凤嫔得到了景瑞帝的亲口鼓励,就大着胆子说下去:“其实臣妾也不大清楚原委,只是臣妾宫里的那个宫女小梅,莫名其妙的就……”凤嫔怯弱的看了一眼景瑞帝,接着说道,“就发疯了。臣妾早命人去给她治疗了,只是那小梅一直没什么好转。后来有人说,这小梅嘴里老是念念叨叨的说什么‘冷宫’‘水池’之类的,臣妾夜不懂这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没有想到,宫里因为这样就传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而且还越闹越厉害,最后竟会连各位姐姐都惊扰到,还闹到了皇上面前。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会……”

凤嫔刚欲辩解,便听景瑞帝笑道:“朕还以为什么事情呢?原来就是这么个原因。照朕看来,那宫女本就病得糊涂,某些人不是听错了,便是凭借自己的想象揣度病人的话语,再加上以讹传讹,就传出这么个故事来,闹得后宫里面人心惶惶的。”景瑞帝笑了一笑,握了凤嫔的手,道:“倒也让朕平白把凤嫔给吓了一跳,是不是?”

“皇上。”景瑞帝突然之间这般温柔,凤嫔心中甜蜜无比,低头羞笑。

在场妃嫔见了这般情景,哪有心中不含酸带怨的。

“皇上,照臣妾看来,倒觉那冷宫里的池子还是有些古怪的。”凤嫔享受这般甜蜜温存没过一会儿,丽妃又插话了。

“哦,此话怎讲?”

“皇上,先前那锦贵人莫名的便在池子里淹死了,您可还记得?”

听了这话,景瑞帝放开了凤嫔的手,低了眉,道:“锦珠才刚走,朕当然还记得。”这锦贵人生前也得过景瑞帝一阵喜爱,此时景瑞帝说起来,语意也甚是感伤。

“皇上,这锦贵人死得也太奇怪了。”丽妃一挑起这话头,立刻便有人接了下去。

自从后宫中出了锦贵人和小梅的事情,早已经没了安生。冷宫这样的所在对于妃嫔来说本就是个禁忌,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因争宠夺利而犯下的种种,虽然早已抹得一干二净,平日里又以强硬之姿令自己不去想起,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这后宫中的女子便是各怀惶恐,难以安然。宫中的女人即使处事有男子手腕,坚忍果决,但却也少有一个不信鬼神之说得。冷宫事情一闹起,早有一干女子暗地里起了心思,有那水池在,心中便不舒坦。此时此刻谁得皇上一时的中意是小,要紧的还是那池子。所以这当口,这一干各怀心事的女人,倒是难得的一致了。

“什么奇怪?朕这些日子想想,估计只是锦珠自己贪玩,一时兴起跑到冷宫去,失足跌下去的。”

“可是皇上都已经下过禁令了,锦妹妹哪里还敢跑到冷宫水池边去?”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景瑞帝扬眉笑道,“难道你们平时都是这么乖的,朕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一件坏事也没背着朕干过。”

景瑞帝的目光在众妃嫔脸上一一掠过,这话一半是戏弄一半是苛责,在场女子被那目光扫到,心中各自惴惴,有些底气不足的,身子都已经打起颤来。

“可是皇上,现下又闹出了小梅的事情……”

“小梅的事情,朕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总不过是些无稽之谈而已,后宫之中若闲得无聊,只当话题随便聊聊便罢了。只需过一段时间,这种事情自当消失。”

景瑞帝这样说来,语气中已经有些不耐,丽妃进宫年长,哪能不觉?只是目的不达,心中难安,只得硬着头皮道:“可是皇上,这小梅,当初乃是锦贵人身边的宫女。”

“你说,”听得此言,景瑞帝向丽妃看来,“小梅是锦贵人身边的?”

丽妃见景瑞帝这般神情,知道景瑞帝终于上了心了,立马说道:“是,皇上,这小梅当初正是锦妹妹身边的,后来锦妹妹出事她才被派到了凤妹妹那边。这锦妹妹刚出事不久,这小梅又出了事,而且好巧不巧,又有着这样的关系,哪能不惹人议论呢?”

锦贵人,小梅,水池……

景瑞帝沉吟不语,脑海中却像抓住了什么。

“照臣妾看,”丽妃小心翼翼的继续说着,“不管那传言是真是假,这冷宫里的池子到底是个生事的。再说了,这冷宫本来就是不详之地,您又为何要将番邦进贡的稀奇鱼种养在哪里呢?照臣妾看来,还是另寻个风水好的地儿,把那池子挪了,一来免得这后宫中的女人人心惶惶,二来也能堵了她们的嘴,不是更好?”

有人一开口,接着便是众口一致的随声附和了。

果然如此,原来是在打水池的主意。

景瑞帝不动声色,只道:“朕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这宫中既然这般传言,那朕倒要亲自试试,看到底有没有鬼神?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靠近冷宫水池,违令者以重罪论处。福中!”

“老奴在。”在一边伺候的福公公连忙答应。

“从今日起,你派宫中的太监轮流当班,守在那水池边上,禁止任何人靠近。”

“老奴尊旨。”福公公在宫中呆了数十年,对景瑞帝也是从小服侍,深知景瑞帝心思,圣意一下,福公公一刻也不耽搁,立刻着手去办了。

景瑞帝笑道:“朕倒要看看,这样一来还有没有怪事发生。倘若真有,朕便信了这世间真有鬼神之说。”

景瑞帝话已至此,一干妃嫔即使心中不甘,却也都不敢再说了。

第六十章 原因

“这些日子,你可知凌淑妃在冷宫里的情况?”赏荷会一散,景瑞帝立刻招了福公公询问。

“回皇上的话,老奴曾经问过冷宫里当值的小太监,说是凌淑妃娘娘自打进了冷宫,整日都是独自一人呆在屋里,很少见她出来,也没出过什么事情。”

很少见她出来?

景瑞帝心中冷笑,凌淑妃从怀上龙种算起,服用美人妍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自打进入冷宫的那天起,想必她便因为断食美人妍,药力反噬而老态不堪了,哪还有见人的脸面?

想当初,留了凌淑妃的性命便是为了这一点,这个令景瑞帝无比厌恶的女人,如果只是一道白绫取了性命岂非太过容易了。但是到了现在,也许正是这一点误判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依景瑞帝的意思,原本是想要凌淑妃在冷宫里面苟且残年三,生不如死,但现在想想,以凌淑妃的个性来看,落到如今的地步她绝不可能轻易便认输。如果这后宫水池的怪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想来也该是凌淑妃的杰作了。

当初是因为想着凌淑妃被打入冷宫,难以为祸,自己当时又一时心热,一门心思想将雪里胭脂种在宫中,总想着冷宫中少有人至,开一个水池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料到现下却已经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冷宫里你可都布置好了?”

“是,皇上,老奴已经照皇上的吩咐,安排好了一切。”

雪里胭脂已经过了要开花的日子,但是直到现在水池之中仍然毫无音讯,景瑞帝知道的所有关于雪里胭脂的事情,都来自当初容复华案时留下的审案的卷宗。这时候一旦出事,身边没有任何人种过雪里胭脂,连一点意见也不能得到。只能自己在暗下揣度其缘故,总以为是近来天气的原因,再不就是计算日子有误。但现在看看,也许真的是凌淑妃在背地里动手脚的缘故。

纵使凌成曰已死,凌淑妃打入冷宫,但这么多年来凌成曰执掌朝政,这背地里各方人员权势,仍旧是不可小觑的。

而这水池异事频出,想来也不过只是想挑起事端。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只要有一点挑拨,便一刻众口一词要封了冷宫那水池。这样看来,这目的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只要后宫中事态一闹大,真将这事闹上朝政,再加上这段日子的旱灾,朝野之中倘若也闹起封水池的声言,景瑞帝不从,难免惹人生疑,而他若屈从声势,果真封了水池,这一年的心血便要化为乌有。水池之中的雪里胭脂不可能迁移另种,即使重新开始另寻地方栽种雪里胭脂,也要重新再等一年,景瑞帝手上留下的美人妍,绝对不可能再等上一年的时间了。

凌淑妃啊凌淑妃,这便是你为自己还有一家报仇的方法吗?以这样的方法,想让朕走上和你一样的路?

只可惜,朕永远也不可能落到你那般悲惨的地步。

“福中,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要守住水池,绝对不可以在发生任何差错。否则,你便提头来见。”

福公公乍然之下听到景瑞帝这般声色厉荏的吩咐,也不禁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景瑞帝吩咐:“你现下立刻带人去冷宫,送凌淑妃上路!”

不管这件事情到底与凌淑妃有没有关系,这个人都不能在留在这世上。

雪里胭脂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娘娘,娘娘!”菲燕拼命拍打着门,一边不住地张望着外面。

这里是冷宫中凌淑妃居住的屋子,自打凌淑妃被打入冷宫之后,便总是一个人呆在屋子,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纵使是冷宫里值事宫人送饭菜上门,也是一律将饭菜放到门口便走。反正冷宫里都是些失势的妃嫔,注定了将在冷宫里老死一生。是生是死都没有人会管,更何况还是凌淑妃这般的怪癖。只是每天吃完了饭菜的碗碟放在门口,人们知道里面的凌淑妃还安然活着。

当初菲燕还是章华殿的宫女之时,远不如芝兰得凌淑妃的宠信,只是没有想到这菲燕竟然会是个忠心护主的人。凌淑妃打入冷宫之后,原来章华殿里的宫人四散之后,没有人再来管过凌淑妃。在这后宫之中,这也是正常的情况,但这菲燕竟然是隔三差五便到冷宫里悄悄探望凌淑妃,尽管她也像其他人一样,被凌淑妃挡在门外,连凌淑妃的面也没有见到过,但这般长期下来,也获得了凌淑妃的信任。

她听从凌淑妃的吩咐,故意向一同服侍凤嫔的小梅说那些关于冷宫水池的话,故意说得吓人,而且在夜晚跑到小梅的屋子外面故意拖长脚步声,在小梅屋外停留。而那个灯笼,也是从已经废弃了的锦贵人的宫里找到,趁着小梅睡熟了,偷偷放到她床边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听从凌淑妃的吩咐做的,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凌淑妃要这么做,而且也没有想到小梅最后竟然会发疯。只是最近宫中关于冷宫水池的传言越来越多,她也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日,她听到风声,说是福公公要带人到冷宫来。她立刻便想到了凌淑妃,立刻赶来报信。

“什么事情?”屋子里传来了凌淑妃的声音,与过去相比,很有些沙哑。

“娘娘,奴婢刚才听人说,福公公要带人到冷宫里来,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是奴婢想……”

“是这样啊!”凌淑妃的声音听来很是平静,“我明白了,你赶快走吧!千万小心不要被人发现。”

“娘娘,您也千万当心啊!”菲燕急急喊着,刚待离开,忽听屋内凌淑妃又道,“菲燕,从今以后,你不需要再为我做事了。而且你要记住,将这段时间你为我做的一切统统都忘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可以提起一个字,明白吗?”

“奴婢谨记娘娘的教诲。”

“以后,你就顾着你自己吧!不要再这样傻傻的为别人了,在这宫里,小心的活下去。”

菲燕在凌淑妃身边这么久,第一次听到凌淑妃这样的话语,心下一阵感动,道:“奴婢明白。”向外张望时,已经看到太监的身影了,再也不敢多留,偷偷找了条隐蔽的路径离开了。

第六十一章 复仇

“吱呀”一声,在菲燕的身后,久久没有打开过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凌淑妃从屋子里慢慢走出,打量着屋外的景致。她已经有许久没有看过外面的天空了,只是这也注定了已经是最后的一次。

“回公公,淑妃娘娘不在屋子里。”两个太监搜遍了整间屋子,也没有找到凌淑妃的人。

“什么?”福公公心下一惊,自打凌淑妃被打入冷宫以来几乎没有出过门,怎么这当口竟然就不见人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否则,你便提头来见。

方才景瑞帝的严词猛然在福公公耳边响起,福公公心下一凛,吩咐道:“到四处找找,她肯定是在这里,绝对跑不出去。一找到马上来禀告。”

“是。”福公公带来的几个太监立刻四散,到冷宫中各地寻找起来。福公公自己都不敢闲着,亲自去找。这冷宫中空旷荒凉,他一路走来,只见冷宫中的女子或痴或呆,见了他们,不是远远避开,便是一阵不明嬉笑,偶有几个神志清楚的,也是形容衰老,神情冷淡。

福公公在宫中的时间久,这冷宫中的女子他多半都认识,有些以前还很有交情,如今这般相遇也是尴尬万分。再加上他一心急着找寻凌淑妃,因此每地都是匆匆一看,只要发现不是凌淑妃,立刻往前走。

就这般一路走来,冷宫里转眼已经走了一半,忽然看见前面一个女子,穿了件半旧青衣,以身段看来,与凌淑妃十分相似。福公公心中一喜,正待走上前去,忽然发现这女人头发已经花白,绝对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绝不可能是凌淑妃的。

福公公叹口气,转身到别处去了。

果不其然啊,福公公,连你也认不出我了。

凌淑妃“呵呵”直笑,昔日清脆如鹂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了,这时听来,更有些癫狂的意味,如果被旁人听到,也只会以为是个在冷宫中倍受煎熬的女人痴傻之下的表现了。

皇上啊皇上,当初你不杀我,而将我囚于冷宫,恐怕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吧?只可惜,你这着算错了。

那个时候,高高在上的帝王曾以轻蔑侮辱的姿态说:“你说,为什么你偏偏要如此贪心呢?这世上的人,总要为贪心复出点代价的。”

只是这世上的人又有谁是不贪心的呢?皇上不也一样吗?

所以,既然皇上也如此贪心,那么也难免要为这样的贪心付出些代价才是。

从进冷宫的那天起,凌淑妃已经料想到自己最后的结局。所以她这些日子以来足不出户,此时此刻,才真正发挥了效用。凌淑妃自屋子里出来,就这样不避不闪的当着众人的面站在这冷寂的院落里,冷眼瞧着一个个奉命而来取她性命的人从她身边不时走过。

美人妍的药力反噬之后果然惊人,连福公公都已经认不出我了,更何况是那些小太监们。有谁会想到,如今眼前这样一个老妇人竟然就是当年妩媚明艳的凌淑妃?

说起来,锦贵人也是命定该绝。她到冷宫中的那个夜晚,“砰砰”乱响的石击水面的声音吸引了晚上才出门的凌淑妃的注意,在心中酝酿良久的计划直到那时才真正成型。

凌淑妃站在锦贵人身后,将她推下水池。而后而来的小宫女的形容面貌也被躲在暗处的凌淑妃看在眼里,随后,她吩咐菲燕找出这个宫女,然后屡次吓唬她,终究令得她发了疯,而在这时,水池怪异的谣言也终于传遍了后宫之中。

现在的自己,只需要尽自己的力量,走出最后一步了。

卑微失势的自己,想要向帝王讨回那一笔全家的血债,实在不异于蚍蜉撼树。可是,既然命定该绝,又何妨在临死之前,搏上一搏?

而那些被自己害死的人,也无需含恨于九泉之下,因为在今晚之后,所有欠下的血债都会一己偿还。

深夜,水池边当值的几个太监无聊之极,正笃定这时没人来,围在一起赌几把骰子。忽然听到脚步声响,向声响来出看去,却见隐约月光下,似乎有人来了。

“什么人?”当头的太监大着胆子问道。

那人不答,只一步慢慢走着。等她走得近了,太监们才发现,这人穿着一身白,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掩了面目。而那人从头到脚,都已经湿透了。从长长的头发上,湿透的衣衫上,不住地滴下水来。

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在她身后,延伸出长长的水渍。

“是谁,是,到底是,是谁?”见了这般情景,每个人都吓得不轻。冷宫水池那些不好的传言这些人也是听说过的,只是从来没有想过真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鬼呀!”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几个太监全都惊声尖叫,各自寻了路跑了。

等到所有人都跑远了,凌淑妃慢慢走到水池边,撩开自己眼前的长发。

水池之中一片平静,有谁会想到,在那之前,曾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在这里被自己亲手害死。

而今天,一切都在这里结束了。

凌淑妃踏上一步,落到水池之中。

第六十二章 侍卫

水池之中又出了命案,而这一次死的人是凌淑妃。

福公公奉命去冷宫找凌淑妃,没料到搜遍整个冷宫也没有找到凌淑妃的踪迹。然后,便是在水池之中发现了凌淑妃的尸身。

只是没有人想到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在冷宫中避不见面的凌淑妃,已经是头发花白,老态不堪了。

在这之前,景瑞帝刚刚颁下禁令,而且在水池边派了人昼夜不歇的看守,然而立刻就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冷宫中水池有怪的谣言这时已经可说是证据凿凿了,更可况,那夜看守水池的几个太监,都众口一致的说有鬼怪出现。

后宫之中的女人越发人心惶惶起来,向皇上请求封了这水池。而朝堂之上,竟也有人将这事情与各地闹起的旱灾联系起来,也请皇上尽快封了那水池才是。

只是这水池是绝对不能封的,因为景瑞帝绝对等不了另一个一年的时间。

直到这时,景瑞帝才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想明白。凌淑妃之所以深居冷宫不见旁人并不是因为羞于容貌,而是为了等待。福公公所禀报的没有在冷宫中找到凌淑妃,并不是真的没有找到而是没有认出凌淑妃来。正因为如此,凌淑妃才能在那么多人的搜寻下安然逃过,然后,在冷宫中水池中自尽。而她死后,她苍老不堪的容貌恐怕也会领来话题,冷宫中的女人虽然不知道美人妍的事情,但后宫中的女人却知道,如果果真有人想到这一点的话……

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凌淑妃弄出来的,她这一番手段果然厉害,不但封水池的声言一天比一天厉害,而且还给景瑞帝留下了不少隐患。面对封水池之言,逼于无奈的景瑞帝在朝堂之上怒斥主张封水池的官员,指责他们是因赈灾不力而寻找托辞,又请了国师在冷宫中做法,在水池边贴了无数符咒,这才勉强止住朝堂后宫中各种说法。纵使风波并未由此彻底停息,景瑞帝也终于勉强保住了水池。

然而,这些天过去,景瑞帝终于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月的雪里胭脂的确是不会再开了。雪里胭脂的花期早就已经过了,更何况,既然凌淑妃已经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任由雪里胭脂顺利开花。

浪费了一个月自然可惜,但是,只要下个月雪里胭脂能够顺利开花便会无妨了。而且既然凌淑妃已死,日后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难题了。

不过,就算还有什么问题,雪里胭脂最终没有开花,景瑞帝也并不担心。

因为他的手中,还有最后一张,也是最为重要的筹码。

当初因为恰逢旱灾,又遇上不少难题,萧应然等六人才在朱家镇做了一段时间的停留。只是他们虽然竭尽全力帮助朱家镇治疗病人、解决旱灾的事情,可惜人力终不能胜天,旱灾造成的灾情越来越严重,萧应然等人的微薄力量已经微不足道,剩下的也只能依靠当地官府自行处理了。

萧应然等人在朱家镇呆了一个月有余才离开,因为天气炎热,启程那天天色微明萧应然便吩咐张庆准备好马车动身。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数十名当地百姓早早便赶到了客栈前,说是知道他们要走,特地前来送行。

容态霙坐在马车上,从摇摇晃晃的马车窗中看出去,目光所及尽是愁苦容颜与干裂土地,不由得道:“我听我爹说,我出生的那一年,一入了冬便下起大雪,整整一个冬天都没有停过,那一年是许多年都难见的雪灾,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酷寒而死。想不到,十几年后,竟又让我遇到这百年难见的旱灾,不一样的灾祸,却是一样的凌虐众生。”

萧应然握住她手,沉默不语。

百里镇上遇到的那个烧成重伤的病人,这段日子留在朱家镇安心调养,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萧应然等人驾车出行,也不必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的了。这些日子太过炎热,日头一高便难以成行,只能选个凉爽之地暂避,这样走一阵,停一阵,好歹也赶到了瞿洲。

瞿洲在兆桢王朝也算是个大地方,人口众多,交通便利,四周环山,风景也是清明秀丽。以往不少文人骚客也爱来此地,吟诗作赋,寻山乐水,留了不少诗篇逸事。

按照萧应然的打算,旱灾一重,他们这样出门在外之人难处便更多一些,这瞿洲物资丰盛,照之前所得消息看,灾情较轻,先去此地,行程较为容易。而且在瞿洲还有清平王爷旧友,百里镇那病人终究不能跟着他们四处走,既然病情已经稳定,将他托付给瞿洲旧友最合适不过了。

萧应然所料果然不差,目前四处都闹旱灾,但到了瞿洲之后,仍可见一片商贸鼎盛的模样,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也多有笑容,不似朱家镇那般死气沉沉。

萧应然先寻了客栈住下,然后将那重病之人安置好,这才与容态霙一起上门拜访清平王爷的旧友,请求托付病患一事。事情谈妥之后,已经是夜晚了。萧应然与容态霙回了客栈,吃过晚饭之后,痛痛快快地洗过澡,约定明日一起照样去找容复华的行踪,早早的就睡下了。

翌日一早,萧应然与容态霙用过早饭,正待出门,却见迎面走来几个人,当先一人面色微黑,浓眉高鼻,甚有英气。

萧应然觉得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正思索时,那人已经径直向他走来。

“世子!”那人走至跟前,抱拳行礼。

萧应然听到他的声音才猛然想起来:“汪侍卫?”

第六十三章 诏书

这人名叫汪志,乃是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之一,平日里很得景瑞帝的信赖。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

“汪侍卫,你这是……”萧应然难以理解汪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汪志压低声音道:“世子,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请世子移步才是。”

萧应然环视四周,见客栈之内人来人往,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容态霙。容态霙立刻接口道:“我先去我师姐那里去看看。”

萧应然点头,容态霙离开之后,才带了汪志一行人来到自己房中。汪志此次前来,自然也有手下跟随,这时只有汪志一个人进入房中与萧应然密探,他带来的那些人全都留在房外等候。

“汪侍卫,你怎么会到这里?”萧应然请汪志坐了,这般问道。

“世子,卑职前来此地,乃是奉了皇命,请世子回帝都。”汪志答道。

“奉皇命请我会帝都?”萧应然吃惊问道。

“不错。”汪志从身上取了一物送到萧应然手上,萧应然接过看时,发现果然是景瑞帝写下的诏书,令他速回帝都,诏书一角落下景瑞帝的印章。

“汪侍卫,你可知皇上突然诏我回帝都所为何事?”萧应然看过一遍,确认无疑,合了诏书问道。

“这个,卑职着实不知,只是皇上如此吩咐,卑职也就领命。”汪志老实答道。

“可是我爹他……”萧应然想起父亲的病情,急忙问道。

“不不不,清平王爷近来身体见好,并没有危险。”

“那,不知道最近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

“最近朝中大事,自然是四处闹得厉害的旱灾了。皇上也是为了这事日夜烦恼。”

“这样么,”萧应然笑道,“不知皇上突然召回所为何事,应然心中总觉得惶恐不安。这样说来,汪侍卫也不知道了。”

“是,”汪志答道,“卑职的确不知。只是皇上亲自命小的前来,吩咐卑职一定要将世子顺利带回帝都。”

“既然如此,应然自当从命,尽快与汪侍卫一起回帝都去。只不过……”萧应然突然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知世子有何难办之事,尽管吩咐卑职,卑职必当竭力办好才是。”

“不瞒汪大哥,”萧应然笑道,“其实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寻找容先生的,这点想必汪大哥你也知道。”

萧应然大婚当日,清平王爷突然重病,导致婚礼半途取消,而萧应然与容态霙后来便离开帝都去寻找容复华了,这一点早已经是帝都内皆知的事情。

“我们昨日才刚到此地,本打算今日去寻找容先生的,没料到突然就在这里遇到了汪大哥。这样看来,寻找容先生的事情就只能由此打住了。只不过,如果能有万一的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在这里找一找。”

“这个请世子不用担心,世子只管放心回帝都去,卑职会吩咐手下人留几人在此,寻找容先生。一有消息,会立刻告知世子的。”

萧应然似乎颇为烦恼:“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在这里停留几日,确定此地容先生有没有来过之后再离开。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自然没有办法。可是如果万一能够找到,那就可以和容先生一起回帝都,我父王的病也能够早一点治好了。”

汪志看着萧应然一脸期待的模样,欲言又止:“这……”

萧应然连忙又说道:“再说,在此地,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前段时间治疗了一个病人,目前情况好转,想把他托付给此地一个朋友。”

“那,不知世子想在此地停留几天呢?”汪志终于松了口。

“三天便足够了,想来如果汪大哥愿意协助的话,三天之内,也足以找遍这瞿洲了。”萧应然笑道。

三天么?

汪志心中沉吟,三天的时间也不算耽搁,又有这么多人照看着,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反正只要把萧应然与容态霙一起带回帝都便足够了。

“那好,就依了世子,在此地停留三天,三天后启程。”汪志终于答应。

“如此甚好,”萧应然笑道,“多谢汪大哥了。”

“那卑职这就带了弟兄们先在城中找找。”

“也好,我先将此事说于霙儿她们听,等过一阵,也会到城中去找容先生,等到晚上,咱们再在客栈中会合。”

汪志点头答应,两人起身出门,萧应然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汪大哥,你与这几位大哥,也是在这间客栈中住下吗?”

“是,”汪志道,“卑职与这几位兄弟都住在这客栈中,卑职便住在那间。”萧应然顺着汪志指向看去,见是楼梯口旁边的一间,与自己的这间客房正好相对。

“如此甚好,这两间房隔近,有事相商也方便。”萧应然笑道。

“那卑职先告辞了。”

萧应然目送汪志带着几个属下离开。汪志手下这几个人都是青年男子,面色平静,不言不语,跟随在汪志身后,行动有股惊人的一致,下楼梯之时也没有多大声响,倒像是受过训练的军营士兵一般。

第六十四章 商量

“回帝都?”容态霙与周胜等人异口同声说道。

“是,今天在客栈遇到的是皇上身边的人,带了皇上的诏书,说是要我们回去。”萧应然解释着。

“是要我们一起回去吗?”孙盛兰问道,“我们这些人也……”

孙盛兰口中的“这些人”自然是指自己、周胜了。萧应然是皇上召回的对象,容态霙说不准也要和萧应然一起回去,而张庆与纤纤都是王府中人,自然要跟在萧应然身边,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何去和从。

“皇上召世子回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周胜问道。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皇上在诏书里没有明说,就我向汪志问过的来看,他似乎也不知道。”

“汪志是什么人?”容态霙好奇问道。

“啊,他本是皇上身边的侍卫,我常去宫中,与他也颇为熟悉。他这人倒有副憨直心肠,我与他平日里也有些交情。”萧应然解释道。

“皇上这么急着召少爷回去,却没有告诉原因,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啊?”纤纤担心的问。

“我有问过,说是我父王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目前朝中大事也正是闹旱灾的事情,恐怕是皇上不愿明说,才这般做的。”萧应然向周胜道,“周大哥,皇命已下,我是必须回帝都的了,不知你有何考虑?”

周胜沉思一阵,道:“像我等这样的平民,若是回帝都想来也不能帮上世子什么忙,也没有多大用处。我还是想去找师父。至于小师妹,还请世子多加照顾。若是能够找到师父,我会立刻通知清平王府的。”

如此一来,这事情大概就这般定下了,等瞿洲的事情一了,萧应然带容态霙与纤纤、张庆一起回帝都,而周胜与孙盛兰便继续寻找容复华。

当天夜里,萧应然邀了汪志与他手下的那些人一起在瞿洲里一家酒楼中共用晚饭,说起几个人的打算。

“如此甚好,”汪志看来很是高兴,道,“周兄继续在外寻找,如果有容先生的消息的话那就最好了,这样一来世子和容姑娘也可以放心了。”

“汪大哥,”萧应然亲自执了酒壶,替汪志满上酒,“这次真是劳烦你了,我敬你一杯。”

汪志笑着拿起酒杯道:“哪里哪里,我这次的任务只是将世子和容姑娘带回帝都而已,能够这样顺利完成,还要感谢世子才是。”

几个人一番闲话,用过晚饭之后,同回客栈休息。余下的两日也是这般在瞿洲城中找寻容复华的踪迹,只可惜,瞿洲之内还是没有找到容复华的踪迹。只不过,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几个人倒是与汪志感情见深。

三日时间转眼便过去,瞿洲里也找遍了,明日萧应然一行人便要和周胜夫妇分别了。这六个人一路走来,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此时分别分外不舍,尤其是容态霙与周胜夫妇两个。容态霙在孙盛兰房中与她闲话良久,这才回到自己房中收拾东西。

“霙儿,你睡了吗?”容态霙正忙着,忽然听到了萧应然喊门的声音。

“还没有。”容态霙回答一声,连忙将门打开。

“怎么了?”此时夜色已深,客栈中大多数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不知道萧应然突然有什么事情。

萧应然站在门口笑道:“方才你一直都在你师姐房中,我也不好打扰。明日启程,有些话想跟你说。”

容态霙将萧应然让进屋内,随后将门关上,问道:“什么事情?”

萧应然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如今的情势我也不甚清楚,只能将我现在所想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先听我说完。”

容态霙见他神色严峻,又突然说起这样自己不明白的话,只得愣愣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找机会与你师兄说好,明天一大早,你师兄和师姐就会带着那重病之人到我父亲旧友的府上,然后那家人会安排他们尽快离开瞿洲。”

容态霙心中不解,但也按耐下来并不发问,听着萧应然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需记着,明日一早,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也不要管,只听我的安排行事便是。”

容态霙终于听他说完,迫不及待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霙儿,你听我说,我也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其实萧应然心中也是一片迷茫,只能勉强叹口气道,“我总觉得汪志带着人在这里出现有些不寻常。”

“不寻常?”

“汪志是皇上身边的侍卫,不可能会离开帝都到这个地方来,只是为了找我而已。就算皇上真的要找我回去,应该也是派其他人来,不会轮到汪志。”

“那……”此时此刻,容态霙突然听到萧应然说到这些事,整个人都呆了。

“还有,汪志带来的那些人,我以前一个也没有见过。如果说皇上真的派汪志来做这件事情,不可能会让他带一些陌生人来。就算我离开帝都这么久,宫中人事有所变动,我也没有可能一个也不认识。”

那些跟随汪志来的人,不但面生,而且神色颇有古怪,在这客栈中的几天,虽然萧应然不时与他们见面,但是基本上连话都没有听他们说过几句。

最让萧应然感到不安的乃是那天他们在酒楼中吃饭,汪志无意之中说过的一句话。

“哪里哪里,我这次的任务只是将世子和容姑娘带回帝都而已,能够这样顺利完成,还要感谢世子才是。”

如果景瑞帝真有要事要突然派汪志前来,也只有可能是找萧应然,没有可能会算上容态霙。汪志那一句话或许只是一时口快,但却让萧应然莫名的担心。

第六十五章 伪装

汪志等一行人住在客栈之中,汪志那个在楼梯口旁边正好与萧应然的房间相对的客房,在萧应然的印象之中,汪志出现之前,这房间明明是一个北方来的客商住的。只是汪志一出现,立刻就住进这个最好监视萧应然房间的客房。而容态霙的房间,又刚好是和萧应然相邻的。再算算汪志身边的那几个人所住的房间,正好将他们的房间包围起来。尽管萧应然不如汪志侍卫出身精通此道,但至少这一点能够看得清楚。

还有,为什么景瑞帝不将此次的目的明说呢?既然有汪志前来,则不该害怕消息走漏才是。或者,根本就是没有任何理由,所以才说不出的。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是在怀疑汪侍卫吗?”容态霙心中忐忑。

“不管我的猜想是对是错,我们都不能够跟随汪志回帝都。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们也可以自己回帝都。”

“那皇上呢?违抗皇命不会有什么事情吗?”

萧应然笑着安慰:“放心吧,我与皇上交情很好,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够顺利回帝都,想必皇上也不会太多苛责的。”

“那好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听你的。”纵使心中不安,却也会相信自己身边的人。

萧应然握了握容态霙冰凉的双手,以示安慰,然后推门出去。临走以前如若无事一般,笑着说道:“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得赶路呢!”

向对门看去,已经熄灭了灯火,但是谁又知道哪里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这面的情况呢!

萧应然对着容态霙还有一番话没有说出口,这些日子以来,王府中传来的各色信函一直为他们传递着天下各处的消息,其实这些信函中的很大一部分并不来自于王府,天下各大门户总会有一些自己获知消息的渠道和手段。而清平王府这样的皇室贵胄获知消息的渠道,其中一条正是来自于宫中。而传递消息的方式,除了清平王府中人,旁人无从得知。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应该早就已经有消息传过来了。当初萧应然面对汪志屡次追问,汪志只做不知,而后他又要求在此地停留三天,其实所为的不过是争取三天的时间。但在这三天里,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真的会隐秘至斯,滴水不漏?

而景瑞帝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竟然会派汪志前来?像他这样的皇宫侍卫,按照常理,绝不应该出宫办这种差事才对。景瑞帝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也绝不可能不会想到,萧应然很快就会想到这一点,进而有所怀疑。

唯一的解释只是,景瑞帝根本不在乎这样的怀疑,他早就已经令汪志做好一切准备,不管任何事情,一定要将萧应然与容态霙带回帝都。

以汪志和他一众手下的本事来看,以礼相请失败的话,以强制手段相待,是决不会失手的。

所以,这一次他是绝对不能带着容态霙回帝都的。

第二天一早,周胜与孙盛兰早早就起了床。瞿洲的旱灾虽然还好,但他们这一路走去,未必都是这样的好形势。更何况还要送一个重病的人到别人府上,总要花些功夫,早作准备总都是好的。

等周胜下了楼,发现汪志也早早的起了床,这时时候还很早,客栈之中空荡荡的,汪志一人独坐堂中,很是起眼。

周胜笑着打招呼:“汪兄弟,你也这么早啊!”

汪志道:“是,早些起床,做些准备,免得路上出什么问题。”

周胜点头称是,请店家帮忙,将那重病之人搬到门口马车上。汪志站在店内看着他一番忙碌,忽然想起什么,走到马车边道:“周大哥,我瞧瞧这人的情况。”说完也不等周胜答应,凑到马车边去,见那病人面目已毁,伤口已经结疤,看来颇为可怖。

“这人也真是可怜,烧成这个样子。”汪志随口说道。

“是啊,”周胜和孙盛兰一起将那人安顿好,接着说道,“不过这人烧成这样还能活下来,已经很幸运了。汪兄弟,那咱们就此别过了。世子和我师妹,还请你多加照料。”

“哪里,哪里。”汪志客气一番,让开道路,看着周胜驾着马车离去。

“没问题吗?”汪志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是他带来的手下之一。

“那人的确是面目已毁,没有作假的痕迹,应该无碍。只要今日能够带着世子和容姑娘回去便没有问题了。”他说这番话时,嘴唇只微微动过几下,即使站在他几步之遥的人恐怕也难以听到他在说什么。

半个时辰过后,日头渐高,住宿在客栈里面的人大多也都起床了。汪志一人坐在客栈中,点了壶茶慢慢喝着,忽然见到张庆从楼下跑下来,见了他立刻喊道:“汪大哥。”

汪志听他语气焦急,问道:“什么事情?”

“我见世子还没起床,方才便到世子房前去,想叫世子。没料到拍门拍了半天,世子房中也没有个动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汪志略一思索,立马转身上了楼。张庆见状,不明所以,也马上跟了上去。

汪志上了二楼,直奔萧应然住的房间。

“世子,世子……”汪志将门拍得震响,屋内仍然没有反应。

汪志心下一凛,重力一拍,已经将门震开。

张庆见得汪志这般鲁莽,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汪志已经破门而入。环视屋内,一应事物摆设如常。床上的幔帐放下了,从垂下的幔帐中露出被子一角。

“世子,您还在睡吗?”汪志试探着问。

床上没有人回答。

汪志慢慢一步步走上前去,慢慢揭开床前的幔帐。

被子捂得实实的,高高的向上鼓起。

看样子,萧应然还在睡觉。只不过因为被子捂住了头,没听到敲门声。

汪志舒了一口气,唤道:“世子,您该起床了。世子,世子!”

汪志加大声音,睡在床上的萧应然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有什么不对劲。

汪志心中“咯噔”一声,大力掀开床上的被子。

“你做什么?”张庆见他这样的行为,大吃一惊,走上前来怒斥道。

然而下一刻,他马上就因为吃惊而哑口了。

床上没有萧应然,只有一个枕头和几件衣服摆成人形放在床上。

第六十六章 搜查

“怎,怎么会这样,这……”张庆难以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世子,世子呢?这到底……”

汪志根本不理张庆这般手足无措,一见得这样情景,转身便向楼下跑去。

呆在一楼的汪志手下那几个人见了汪志神情不对,立刻围成一圈,低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汪志心头急乱如麻:“世子不见了。”

几个人眼中精光一闪,听汪志继续说道:“床上用枕头和衣服做掩饰,现在还不知道是有人将世子带走还是世子发现了什么,总之,不管怎么样,都要找回世子。”

自打汪志住进了这客栈,每时每刻都有人注意着萧应然与容态霙房中的情况,从昨夜萧应然从容态霙房中出来后,直到今天早上汪志起床,萧应然与容态霙都没有出过房门。一大早起,汪志与几个手下又一直守在楼下,萧应然和容态霙不可能会离开这客栈。如此看来,他们两个应该还在客栈之内才对。

汪志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将这些事情想明白,当即安排手下人分头寻找起来。

张庆这时候也已经从楼上跑到汪志身边,问道:“汪大哥,我家少爷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汪志看他一眼,见他神情焦虑,不似作假,随口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这个时候,萧应然身边婢女纤纤也听说了消息,赶到汪志这边询问情况。汪志忽然想起一事,忙道:“纤纤姑娘,有一事请你帮忙。容姑娘到现在也没见着,麻烦你去看看,容姑娘可还在房中?”

纤纤这时已经是六神无主,听了这话,连忙上楼去了。汪志跟在她身后,张庆心中也没了主意,见他们俩都上楼了,自己也忙不迭的跟着跑上楼去。

“姑娘,你在吗?”纤纤轻轻拍打着容态霙的房门,柔声叫唤着。

汪志见她这副娇弱模样,心中焦急,大喊一声:“容姑娘,你在吗?”说着准备大力拍门,没料到刚刚一拍,门竟然就被推开了。

大门是打开的。

“这……”纤纤看着汪志,“怎么办啊?”

这房间毕竟是容态霙所住,纵使汪志心中再急也不能贸然行事,当下便对纤纤道:“麻烦纤纤姑娘去瞧瞧,容姑娘可还睡着?”

纤纤答应了,走到容态霙床边,先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这才小心撩起幔帐,看了一眼,笑道:“姑娘还在睡啊!”

站在门口的汪志听纤纤这样说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既然容态霙还在,那么萧应然也应该不会自己单独离开的。这样看来,也可以少担一份心了。

“姑娘,姑娘……”纤纤轻轻推着床上的人,“姑娘该起身了。”只是良久之后,床上的人仍然没有反应。纤纤轻轻揭开被子,却不由得惊叫一声。

汪志早已经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这下子再也顾不了其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近来,赶到床边一看,顿时呆住了。

容态霙哪里还睡在床上,揭开的被子露出枕头的一角,还是一样的伎俩,先骗过了自己,然后骗过了纤纤,枉费还在这里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萧应然和容态霙都不见了,汪志心中既急且怒,而客栈之中,汪志的手下已经到四处寻找起来,整个客栈被闹得鸡犬不宁,没有起床的客人被别人破门而入,进房四处搜查。客栈之中喧闹不堪,清晨的宁静已经被彻底打破。

汪志走出容态霙的房间,自己心中也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张庆和纤纤跟在他身后,但看他那副模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而一柱香过后,这场客栈内的彻底搜查终于结束,据禀报,客栈之中连柴房、厨房这样的地方都已经统统搜遍,但是仍然没有找到萧应然与容态霙。

根据汪志自己的判断,萧应然与容态霙绝对是还留在客栈之内,但目前的搜查结果竟然又是这般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应然与容态霙到底在哪里?

汪志苦苦思索,忽而想起一事,连忙奔到二楼萧应然的房中。

汪志这批手下各个都是宫中经过千挑万选的,他们若要搜查就决不可能漏掉任何一个地方,但是这客栈之中的确还有两个地方没有仔细搜查过,那就是萧应然与容态霙的房间。

萧应然与容态霙的房间相邻,汪志自楼梯而上,先到萧应然的房间。萧应然的房中仍然是刚才他来过是看到的样子,床边幔帐也是被他揭开之后的模样,露出床上掀开的被子和摆成人形的枕头和衣服。

汪志凑到床下,床底空无一人。打开屋子内的衣柜,里面挂着几件衣服,并无异常。门后、屏风后面,连屋子里面放杂物的抽屉等一切可以放物品的地方,汪志都一一仔细搜查过。

萧应然房中并没有异常,汪志转身便到容态霙房中,容态霙房中也没有变动,方才纤纤揭开的半帘幔帐露出床上的枕头一角。汪志也如方才那般,将容态霙房中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的搜查过。

只可惜,容态霙房里也没有找到。

难道他们真的已经不再客栈里面了?

汪志这时才彻底的死心了,而这时外面喧闹声又起,汪志走出房间向下看去,却见几个公差走进客栈。

“就是他,大人,就是这人在小的这客栈之内胡闹,搅得小的这客栈不成样子,您瞧瞧,这都闹成什么样了?”

客栈掌柜的指着汪志大声控诉,因为汪志手下的搜查而被折腾的所有客人也都聚集在客栈的大堂中,纷纷附和。

第六十七章 脱逃

一个公差上下打量汪志,见他衣着普通,冷笑一声,挥手道:“将这刁民带走!”

身后几个公差正待答应,却见汪志面不改色,从怀中掏出一个牌子,仰在那公差面前。

那公差略为不解,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吃了一惊,身子一哆嗦,却听汪志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了?”

那公差连连点头,道:“小的自然明白。不知大人来此地有何贵事,还请大人吩咐。小的自当……”

“大家都给我听着,我乃是奉命前来办案的。前段日子,有江洋大盗虏走帝都二位贵人,逃窜到此地。方才我等在这客栈之中搜查,便是为了抓捕江洋大盗与解救二位贵人。我会请当地衙门协助,将那两位贵人的画像贴出,若有人发现那两位贵人的行踪,立即向当地衙门禀报,可得白银一千两。”

“一千两!”

“这么好的事情!”

客栈之中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刚才都对汪志这一行人痛恨不已,这时都已经是唯唯诺诺了,此时听了这话,得知有这么丰厚的奖赏更是兴奋不已。

依汪志猜想,萧应然和容态霙的确已经离开了这客栈,要想在这人流匆匆的瞿洲找到他们,单凭他们这几人之力着实困难。但是只要贴出画像,请当地人协助那边大不相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他们露面,不怕不被人看见。而以这个理由的话,既不会向外显露出萧应然的身份,引起消息外漏,他日若有事端,这种做法也不会有任何不敬,以免落人话柄。

没过多久,汪志便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请画工画出萧应然与容态霙二人的画像,贴满了瞿洲。而许诺的一千两白银的丰厚报酬,使得这个消息立刻便传遍了整个瞿洲。

只是汪志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汪志在瞿洲四处寻找萧应然与容态霙时,他们两个还留在客栈之中。

以汪志和一众手下的身手和在宫中当值多年的经验,萧应然与容态霙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溜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汪志绝对没有想到,萧应然所构想的全盘计划,实际上只是利用了汪志在整个搜查过程中一点点小的失误。

汪志进萧应然房间的时候,门是关着的,那时候萧应然还在房中。汪志与手下的监视当然不可能出差错,萧应然自昨晚起便一直呆在房中,并没有出去过,只不过床上做了掩饰,即那个摆成人形的枕头和衣服。当汪志发现了这一点之后,立刻便赶到楼下召集手下在客栈之中进行搜查。而这个时候,萧应然便趁这个机会,从躲藏的衣柜中出来,来到容态霙的房中。容态霙的房间本来就在他隔壁,楼上又有张庆的掩护,所以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过后,到了楼下的汪志意识到容态霙,上楼到容态霙的房中检查,这个时候,容态霙的床上也早就用枕头做好了掩饰。汪志见到容态霙与萧应然同时失踪,终于乱了心神。这个时候,客栈内搜查完毕,报告没有找到容态霙与萧应然。

在这个时候,汪志才终于考虑到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人房间的问题,但是在汪志的心里其实并不认为他们是有可能躲藏在自己房中的,要不然当初他发现萧应然不见时就应该在他房中各处寻找,而后汪志在房中寻找的慌乱表现也说明他后来只是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而已。但是也多亏如此,萧应然与容态霙竟然果真侥幸躲过了汪志等人的搜查。

汪志第一次到容态霙房中搜查时,萧应然与容态霙都躲在房间里。然后,等汪志一出去,萧应然与容态霙马上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躲到床上。纤纤与汪志不同,她个性温婉,办事小心,不似汪志粗犷,解开容态霙床上幔帐之时只揭开半帘,后来揭开被子也只揭了一角,露出枕头一角而已。汪志第二次来搜查时,只着重搜查了第一次未找的地方,从揭开的幔帐看去,见床上还是老样便没有在意。他却不知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个人那时正蜷缩躲在另一半幔帐的后面。

萧应然这一计谋只是利用了人心理上的一点疏忽和时间上的差异,只要中途出一点差错,汪志便成瓮中捉鳖之势,到时不但无法逃脱,而且就连目前仅剩的表面客套也就此撕破,后果不堪设想。

容态霙一颗心“怦怦”直跳,眼见得汪志去而复返,在离自己不远处搜查房间,连出气都不敢大声。直到汪志终于离开,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客栈之中喧闹之声渐渐停止,才终于舒了口气,以目示意问萧应然怎么办。萧应然悄悄从幔帐中看出去,见外面无人,携了容态霙的手从床上跳下,躲到床下。

果然,没过一会儿,便有人进来收拾房间了。

萧应然与容态霙躲在床下,一动也不敢动,听见那人收拾了床铺桌子,锁了门里去。萧应然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容态霙从床底走出来。

他们从昨晚起便一直担心着今早的情形,如今终于平安过关,只觉既困又累,因为在床底躲藏,身上脸上都是灰尘。既无早点可吃,房间又被收拾过,连喝的茶水都没有一点,实在是凄惨至极。

“我们怎么办?”因为害怕有人路过听到,说话也必须压低声音。

“这几天我们一直都是早上出去,晚上才会客栈。这客栈之中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对我们有印象的人不多。而且你师兄把病人送到我父亲旧友府上的时候,我已经让他带了消息。等到中午客栈里最忙的时候,会有人来这里接应我们,我们就趁那个时候出去。”

两人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房中苦等。等到中午的时候,听到屋外脚步声响,两人连忙重新躲到床底。

第六十八章 易容

“吱呀”一声,有人走进,容态霙从床底看去,只看到三个人的鞋。走在前面的是双粗布灰鞋,跟在后面的两双却很是华贵,其中一双还是白色绣花鞋。

然后便是店小二殷勤招呼道:“公子爷,少奶奶,这便是二位的房间,不知您二位可满意?”

“不错,不错,”容态霙看着一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应该是在查看房间的情况,“就在这里了。你先下去吧!”

“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那店小二一迭声的答谢,语气很是惊喜,想来这公子爷很是大方,给了他不少赏钱。

店小二走后,容态霙立刻听到关门之声。

容态霙在心中大叹糟糕,这人已经住进来了,如果他们要逃出去,岂能瞒过着两人的眼睛?

却不料,这时却听那公子爷轻声喊道:“世子,容姑娘,你们可在?”

“我们在这里。”萧应然答应一声,与容态霙一起从床底出来。容态霙这时才终于想明白,原来这两人就是前来接他们的人。

“在下是钱府的钱中陆,特来接世子与容姑娘。”钱中陆不过二十岁出头,眉宇英秀。

“钱兄,多谢了。”两人到这时终于等到救兵。

“此处不是寒暄之地,还是先出去再说。”跟着钱中陆一同来的女子着一身白衣,头上也罩着白色纱帽,将面目挡住,直到这时才解下纱帽,却见容色清丽,幽若秀兰。

钱中陆介绍道:“世子,容姑娘,这位是孙绣帘姑娘。她精通异容之术,可助两位离开这里。”

当下几人便忙起来,孙绣帘和钱中陆前来带有包袱,解开看时,见有各色衣衫和许多瓶瓶罐罐,还有很多容态霙认不出的东西。萧应然换过一身衣服,又在孙绣帘的帮助下修整了头发,贴了胡子,孙绣帘将那些稀奇的瓶瓶罐罐打开,花了一段时间在萧应然脸上涂涂抹抹,等到弄好时,萧应然的模样果然与原貌大不一样了。

孙绣帘又将自己的衣衫换给容态霙,女子出门在外者常有以面纱或纱帽之内遮挡脸面的,孙绣帘此次前来,便是这般打扮,这时将这套行头送与容态霙,她便无须做异容了。

趁着屋外没人,三人一起出了门,走到楼下,客人虽多,但店小二见了刚才才住进来大方给过自己赏钱的钱中陆,仍旧是殷勤前来打招呼:“赵公子,您要出去么?”

钱中陆大方笑道:“没有料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多年不见的好友,想一起出去吃顿饭话话情谊,不知道这瞿洲城内有名的酒楼,小二哥可有好的介绍?”

店小二见了站在他身边改了装的萧应然,也是笑脸相迎,道:“要说酒楼,当然是惠迎居最好了,不但有美酒佳酿,而且那边景色清幽,像公子爷样的人物,自然是要去那样的地方才合心意。”

“好,那便去惠迎居了,多谢小二哥了。”钱中陆与容态霙、萧应然而人大大方方的出了客栈的的大门。门口自有马车等待。

三人上了车,容态霙才松一口气,忽然想到留在客栈中的孙绣帘,担心道:“孙姑娘呢?她不会有事吗?”

钱中陆笑道:“容姑娘放心,绣帘精通异容之术,她要离开客栈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过一会儿,她便会换装离开客栈。等到了晚上我们会一起回到客栈之中。只要这几天我们晚上回客栈,让掌柜的与店小二看到便行了。这几日汪志在城中盘查得紧,如此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听到钱中陆这般精细打算,萧应然心中了送了一口气:“周胜夫妇可出城了?”

“世子放心,他们已经平安出城了。只是汪志那一班人目前正在城中大肆进行搜索,而且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两位的画像。城门口由汪志亲自监管,目前查得很严,汪志本人又是宫中侍卫出身的行家,就算有绣帘帮忙,怕也会被他看出破绽,所以还请两位忍耐一些时日,在寒舍中屈就一段时间,才谋出城的事。”

当下马车在城中转过几圈,终于停下。

钱中陆伸手在脸上胡乱抹擦,竟有不明的东西纷纷从他脸上脱落。再看时,却见钱中陆已经换了副模样。

原来这钱中陆也是经过异妆改扮的。

容态霙看得目瞪口呆,却听钱中陆笑道:“还请姑娘莫怪,汪志必然也知道世子与我家颇有交情,想来也会密切注意我家的情况,所以不得已这般。现在还请姑娘罩上纱帽,与我一起下车进府。恐怕要请世子屈尊随马车一起进到后院之后再下车。”

萧应然含笑答应,他与钱中陆早已熟识,自然早就知道他经过了改装的。当下钱中陆从马车跳下,然后扶了容态霙下车。早有小厮迎出府来,叫道:“少爷与孙姑娘回府啦!”

钱中陆与容态霙下车之后,直接进府,而那小厮便赶了马车,绕到后院卸车。钱府中钱家老爷已经等在中厅,过了一会儿,萧应然也顺利从后院进来。直到这时,萧应然与容态霙终于可以说顺利的进入了钱府。

这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个连早饭也没吃,饥肠辘辘,钱家老爷连忙令人开饭。钱府中人也是为了今早的事情担心良久,府中连午饭也未开,如今事情已经了结,才放心与萧应然而人一同进餐。不久之后,孙绣帘果然如钱中陆所说,回到府中,这时换了身红装,多增娇俏。

“纤纤和张庆两个人怎么办?”午饭过后,几人在中厅闲坐,说起这次的事情。

萧应然道:“我早就已经知会了张庆,这次我们两个离开的事情他心里很清楚,今日早上他也在暗中配合。纤纤那丫头心思浅,说不了谎,心里藏不住事,所以我没有告诉她。照目前的情形看来,汪志并不想将这件事情曝光,只要他不怀疑到纤纤和张庆的头上,就应该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他们两个应该和汪志呆在一起,现在正在城中找我们。过一段时间,如果还是没有找到我们的话,他们会回帝都清平王府,这也是我早已吩咐了张庆的事情。”

第六十九章 病人苏醒

“世子,这次的事情难道没有一点头绪吗?”钱家是商贸之家,论富贵在瞿洲可说是数一数二,只是钱老爷子却是一幅慈眉善目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言语温和,远不似容态霙心目中巧言令色、善语能辨的商人模样。

“迄今为止,我还未接到任何消息。想来此次之事,当真是密不透风,不为外人说道的。”萧应然也是一幅难得的愁眉不展的模样。

“陆先生那边可有消息?”钱中陆忽而问道。

陆先生?这又是个什么人?

容态霙心中好奇,却见钱老爷子神色微变,钱中陆神情间也好像有些懊悔之意,却听萧应然道:“此处都是自己人,不碍的。”说完继续道,“以陆先生的本事,想要得知此次事情的内幕,说不准有些希望。只可惜陆先生行踪不定,瞿洲之地又难与陆先生联系。目前来说也只能先在瞿洲停留一阵,若能得悉陆先生的消息自然最好,若不能,我们也只能离开此地,再另想办法。只是这些日子,汪志必会在城中严加搜索,他既知钱府与我家的关系,想来也不会放过。还请老爷子多加小心。”

“这是自然,世子与容姑娘尽管在府上住下,老朽一定竭尽所能,保住世子与容姑娘的周全。”

据萧应然后来解释,钱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功名,曾入仕为官,只是他性子耿直坦诚,于官场之道始终难以融合,后来甚至为了民案丢了乌纱,差一点还把自己弄进大狱。那时清平王爷欣赏他这份赤诚,曾帮过他不少,后来钱家老爷子顺利回到老家瞿洲,不再涉足官场,老实继承了祖上传下的生意,他资质聪慧,为商坦诚,在瞿洲口碑很好,这钱家的生意在他手上也逐渐发展壮大。也正因为这样,所以钱家人才对清平王爷极是尊重。

周胜与孙盛兰离开瞿洲之前,将百里镇那重病之人送到钱府上。钱府之中虽然有专人照看,也有钱家请来的大夫小心治疗,但容态霙到了钱府之后,也不时前去看望,而且就如以前一样,自己亲自照料那病人。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么?就如同父母对于自己的子女一样,即使家中仆从如云,也往往要将孩子时时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穿衣喂食才能放心。医者对于自己治疗过的病患,也是这个样子,一旦自己治疗过,哪怕其他的大夫医术再精湛,也总是莫名的放心不下,总想由自己亲自照看才放心。容姑娘,这就是医者父母心吗?”一日傍晚,孙绣帘来找容态霙,两人于花园之中摆下竹榻,品茶闲话。

孙绣帘的双亲与钱中陆的父母相识多年,从小便为他们定下亲事,又因同住瞿洲城中,钱中陆与孙绣帘二人从小起两家便常走动,两人可说是青梅竹马。孙绣帘性子沉静,喜好绘画雕刻,幼时机缘巧合,遇到一位江湖异士,偷偷学了易容改装之术,所幸父母开明,又宠着这个女儿,也由着她了。没有料到此次竟然由此帮了萧应然与容态霙的大忙。

萧应然与容态霙在钱府住下之后,整日便呆在府中难以出门,孙绣帘也常来钱府,与容态霙说些闲话解闷。这日孙绣帘来时容态霙刚好在那病人房中照料,所以孙绣帘便问起这事来。

容态霙笑道:“孙姑娘高看了,要说放心不下自然有些,但也并非全为这个。”

孙绣帘不需丫环帮忙,自拿了小火炉与茶具在花园之中烹起茶来。此时茶香清幽,弥漫整个花园之中。

“那又是为何?”孙绣帘容颜清丽,言谈之间也是语音清脆,沉如秋水,犹如山泉滑石,有股澄澈美感。

“其实自打出事以后,我便常常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眼下我们情势艰难,但我却连半点忙也帮不上,应然与钱老爷钱少爷商量的那些话,我也总是不太明白,更加不要说帮上什么忙了。在这钱府之中,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有照料病人这一件事情了。除此之外,我也总不知道该做什么。”

孙绣帘听了她说这话,知道她心中一直忐忑难安,只是不敢表露。莞尔一笑,拎了茶壶替她斟过茶水,道:“你若想找事情做,还怕找不到?你若愿意,我便常来,教于你煮水烹茶的方法。只怕你还嫌这等琐碎小事无聊,不屑一顾的。”

孙绣帘能来与容态霙做伴,容态霙自然求之不得。两人正就这事说得高兴,忽见一丫环走来,道:“容姑娘,您照料的那病人转醒了,情形有些不对劲,还请您去瞧瞧。”

那病人病了这么久这时终于清醒了,自然值得高兴,但又怎么会情形不对劲起来?容态霙赶忙前去,孙绣帘也跟着。

一进屋子,看见屋子里的丫环围着床站了一圈,见了容态霙和孙绣帘进来纷纷让开,容态霙走到床边一看,见那病人勉强从床上坐起,缩在床的一角,睁着眼睛看着床边的人,眼神中多有恐惧怀疑之意。

容态霙小心走近,怕惊吓到那人,微笑着说道:“你没事了。你被火烧伤了,我们在百里镇救的你,然后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你还记得吗?”

那病人愣愣的看着她,似乎呆了。

容态霙见他平静下来,似乎也能听得懂自己所说的话,便继续说道:“你已经没事了,放心吧!现在你在瞿洲,你还记得自己在百里镇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你叫什么名字……”

容态霙正说着,那病人忽然之间伸出手,猛地抓住容态霙的胳膊。容态霙一时不防,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第七十章 讲述

孙绣帘就站在她身边,见了这般情景,连忙去掰那人的手,只是那人病才刚好,力气竟大得吓人,怎么也不肯放手。孙绣帘咬牙掰了半天也掰不动,只觉那人将容态霙死命攥住,如钢箍一般,屋子里的丫环们也慌了手脚,也有跑上来帮忙的,也有不知所措的。

“去把少爷和萧公子请来。”孙绣帘咬牙吩咐道。

有丫环答应去了,过了一会终于看到萧应然与钱中陆赶来,两人合力,终于将那人的手掰开。

容态霙大舒口气,只觉得自己手臂竟似断了一般。

“怎么回事?”萧应然看着那人神情怪异,而且口中“啊啊”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却也听不清楚,只是烧得变形的脸上仍然可以看出急切模样。

“不知道,只是这人刚醒,我们一来,他就突然抓住我的手不肯放了。”容态霙捂住自己被抓的手臂,只觉疼痛难忍,这人着实下力不轻。

萧应然看着那人双手乱晃,口中仍旧“啊啊”作响,焦急不堪,便试探着问道:“你想说什么吗?”

那人慌忙点头,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

“你烧伤得很严重,恐怕一时半会还难以说话,过段时间应该就可以了。”

那人听了这话,环顾四周,又比划一番,萧应然捉摸良久,终于好像明白:“你想要纸笔写字?”

那人忙不迭的点头。

钱中陆立刻令人取来笔墨纸砚,将毛笔蘸好了墨水,与纸张一起送到那人手上。那人烧伤严重,手上也有伤,颤颤巍巍,耗时良久,终于写好了。钱中陆取过一看,见那纸上不过寥寥数字,虽字迹凌乱,但也辨认得清楚。

我有话说与清平王世子与容姑娘听。

这人竟然认得萧应然与容态霙。

几个人心中都颇为惊奇,钱中陆便带了其他人出去了,屋内只留下萧应然与容态霙。

那人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又在纸上写起来,他这番书写颇为辛苦,身子打颤,脸上涕泪皆下,容态霙瞧着心中不忍,但可惜也帮不了他。

等他写完,两人取过一看,不禁惊骇变色。

我乃凌成曰之子凌安旭。

萧应然与容态霙面面相觑,看着床上被烧得面目皆非的人。那人面容可怖,容态霙与他相处也有数月,之前一直沉沉昏睡的脸,这时却哭得一塌糊涂。

对于凌安旭,容态霙的印象里只有那年印京义诊之时的贵公子。那个时候,他身着华衣,头戴玉冠,神情倨傲,语出轻薄。

凌安旭烧伤很重,勉强起身写字,到底身体吃不消,仍旧躺在床上休息。容态霙守在一边,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又想起当年他的样子,不禁神伤。

“我记得当初第一次见他,他请我为她诊病。我当时没答应,没有想到事隔这么久,我果然还是替他诊病了。可是,宰相的儿子怎么会在百里镇这样的地方出现呢?而且烧成这样,身边还连一个人都没有?”容态霙看着沉思不语的萧应然。

“凌成曰早就已经辞官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就从帝都传来的消息了。

“辞官了?”

“据说是生了重病,好些时日都不能上朝,后来就索性辞了官,说是要回老家去。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来思考,凌成曰应该早就已经回到老家了。”

那凌安旭又是怎么落到如今地步的呢?当初他明明是和凌成曰一起启程的,不可能会出现在百里镇,凌成曰回老家的路程也不会经过百里镇。难道是他自己出行,途中遇到什么事故,或是路遇匪徒趁火打劫才落到这样境地?

但是,百里镇上那一场大火,明明传说的是十多个客商一起被火烧死。萧应然沉吟不语,如今的情景,恐怕也只有等凌安旭康复之后,再来说清原委了。

凌安旭清醒之后,伤势愈合的情形好了很多,他自己似乎也着急恢复,不但配合大夫的诊治,煎好的汤药也都一滴不剩的喝完。只是康复之后,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堪,吐字含糊,幸而还能够顺利说话。等他能够开口说话之后,没等到其他人询问,他便找了萧应然与容态霙说起当初原委,只是他仍然只相信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个,只请他们二人密谈。

“父亲当年辞官,并非是因为身体不佳,那只是一个借口,也是父亲已经谋划已久的开端。”在紧紧关上房门的屋子里,凌安旭面对着萧应然与容态霙,说起当年发生的事。

“要说起来,还是得从当年容大夫进宫替我二姐淑妃诊脉开始。二姐也贪图美人妍的效力,希望能够保住青春容颜不老,所以便开始服用美人妍。没有料到后来雨英医馆案发,二姐知道了真相,自然不敢再服用了。只是没有人想到的是,原来美人妍一旦停用,就会使女子容颜苍老。那个时候二姐为了保住龙脉,只能够继续服用美人妍。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二姐的龙种还是没有保住。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二姐已经不可能放弃了。”

“她服用美人妍那么长时间,一旦停用,虽然不至于丧命,但容貌肯定会受到影响。像她这样的宫中女子,容貌和青春有多么重要旁人是不能想象的。更何况,如果她能够继续服用美人妍,不但不用担心药力反噬发生,而且还能长长久久的保持美貌。所以,她便暗地里吩咐我爹,派人到雨英医馆中,找到了雪里胭脂的种子。”

凌安旭说到这里,容态霙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而且,我爹害怕不保险,连雨英医馆水池中的那几具尸身,也重新挖了出来。后来,我爹便暗中种植起雪里胭脂。一年过后,雪里胭脂果然如期开花了。再然后,便是顺利制成美人妍,送到宫中给我二姐。只是到那个时候,我爹和我,都已经有了另外的想法。”

“美人妍能够保住人青春不老,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会不动心,我爹自然也是一样。所以,他下定了决心,辞去宰相的官位,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定居,从此便可以享受到不老长久的生命。”

“因为害怕旁人发现我们走的并不是回老家的路,所以一路上我爹挑选的都是偏僻之地,没有料到走到百里镇的时候……”凌安旭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痛哭流涕,勉强忍耐住,继续说下去,也是有些气力不接的模样。

“当天夜里,跟随的侍卫发现情况不对劲,出门时便与那一干刺客碰个正着,客栈掌柜的一家都已经被杀了,而那刺客的身手实在太过骇人,我们身边那些护卫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人物,但在那一干刺客的围攻之下竟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我只劝我爹和我一起赶快离开,我爹却不肯。那时我不明白,后来想想才终于明白,在百里镇那样的地方,以那些人的身手,我们是绝对逃不掉的。后来,我爹便命人在客栈之中放火。”

客栈之中那把火是凌成曰放的?

萧应然初时惊奇,但转念一想,旋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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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刺客的目的

“我爹命我除下外袍,给一个身材与我相仿的侍卫穿上,又令我躲在客栈院子当中储水用的大水缸里面。那时客栈里的火已经烧得很旺了,那些刺客也被这大火给阻挡住,我爹才能逃过,可是没有想到,我爹逃得过刺客的追杀,却逃不过大火焚烧。最终,最终……”

凌安旭已经是泣不成声,萧应然与容态霙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默默等他平息下来,接着说下去:“那场大火之中,我爹与随行之人全都死了,那般刺客骁勇豪狠,但那火势太猛,竟然也有好几个人烧伤。他们见那火势那般厉害,只以为所有困在里面的人即使没有被杀,也会被烧死,却没有想到,天不绝我凌家,竟然还有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他说到此时,不住的喘气,看起来疲惫之极。容态霙情知他烧伤严重,就算痊愈此后日常生活也艰难万分,心中同情,起身取了碗水,拿了小勺一点一点喂他喝下,也劝他休息一会儿再说。

凌安旭心中感激,咽过几口水,道:“容姑娘,你真的是个大好人。”他说了这么久的话,也真是渴了,将水全部喝完,也歇够了,又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藏身于水缸之中,因为大火烧得厉害,那些刺客不敢逗留,又有人受伤,没有进行搜查便离开,我才侥幸逃过一劫。只是没想到后来那水缸始终还是受不住那样大的火势,最后还是破裂开来了。我从大火之中逃出来,给烧成这样。百里镇那种地方地小人少,一有什么消息很快便会传来来,我怕那些刺客知道我尚在人间,也不敢找人医治。只有自己偷偷的藏起来,有时跑到无人的农舍里找些吃的喝的,如果有人家难得有些药材,不管对不对症也拿来乱用。”

容态霙想象当初凌安旭被烧成重伤却无人照料,反而连吃穿都成问题,还需自己拖着伤体四处找吃的,当真是可怜了。

“后来烧伤的情况就越来越严重,刚开始我还能勉强跑到附近的农家去找点吃的,再往后就完全没有办法了,连走几步路也觉得很困难,只能每日躲在洞穴里面,昏昏睡去。实在是饥饿得没有办法,就找些野果野菜生吃。我也知道那时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如果没有遇到你们,想来我现在经是百里镇洞穴里面的一具腐烂的尸首了。”

凌安旭烧伤扭曲的脸上泪流满面,容态霙心中伤痛,却也无言安慰,一时之间整个房间内只听见凌安旭压抑的哭泣之声。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心的住下来,什么都不用担心,你的伤势也会慢慢好起来的。”萧应然轻轻拍了拍凌安旭的肩膀安慰道。

“是啊,以后你不用再担心害怕了。”容态霙也这般说道。

凌安旭一生顺利,没料到突然遭此横祸,虽时隔许久,但直到现在才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等他止住哭声,忽然好像想起一事,问道:“世子,你这些日子,可有听说我二姐在宫中的情况?”

凌淑妃?

萧应然心下暗忖,凌淑妃早就因为谋害兰嫔而被打入了冷宫,但是凌安旭目前这般状况,若是让他知道这消息的话……

“你可是有什么话要托我带给凌淑妃?”萧应然避开这一问题。

“如果世子方便,还请世子带些话给我二姐。我爹辞官的真相我二姐自然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音讯全无,还不知道我二姐急成什么样了,虽然惨祸已是定局,好歹也还要告知我二姐一声。而且我二姐一直都有服用美人妍,当初我们离开帝都的时候,我爹也答应过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想办法送美人妍入宫。可是,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一旦我二姐所有的美人妍都服用完了,必然会受药力反噬。到时情况如何,还请我二姐自想办法处理。”

萧应然听他这样说来,也只能先答应。

“还有一事要麻烦世子告诉我二姐,当初来劫杀我们的那般刺客,以其身手、行动和胆量来看绝对不是劫财的匪徒,而是,而是受命于某些大人物。当初他们来百里镇,并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我爹手上的美人妍。”

“为了美人妍?”萧应然与容态霙大吃一惊,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错。那天大火一灭,我便偷偷回到那烧毁的客栈看过,客栈虽然被烧得一塌糊涂,但是我爹身边携带的装美人妍的箱子乃是特别制作的,水火不侵,在客栈一直没有找到。而我们带着的金银虽然被烧熔了,但却完好的留在客栈之中。所以,这样看来,那些刺客一定是打着美人妍的主意。能够养成这样一班厉害的刺客,绝对不会是一般的人家。虽然不知道当初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爹制成了美人妍的,但是,那盒子之中不但有美人妍,还有雪里胭脂的种子,既然有人夺取了美人妍,就一定会继续种植雪里胭脂的。现在,也只有我二姐有能力查探出杀害我爹之人了。世子,我想亲自写一封书信,烦劳你想办法送入宫中交给我二姐。”

凌安旭此时这样的模样,萧应然只能答应。容态霙见他说了这么久,劝他好好休息,等到凌安旭睡下,萧应然与容态霙吩咐了丫环好生照料着,这才离开。

“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事情。”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人慢慢走着,容态霙苦笑着说道,“我一直以为,因为美人妍的事情牵涉的命案已经够多了。只要我爹的案子一平息,这件事情就此作罢。没有料到这背后,还会隐藏着这么多的人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最终平息?”

“只要这世间人的贪心一天不灭,这样的事情就永远都不会停止。”萧应然握着容态霙的手,悠悠说道,“凌成曰为官数十年,位极人臣,而且一直功绩显著,声名良好,实在不易,但最后也甘心为了美人妍将这一切统统舍弃,乃至最后终于连自己的命也给赔上。而凌安旭好不容易逃得性命,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却还是复仇。人心如此,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可是,”容态霙叹气道,“如果当初没有雪里胭脂的出现,没有美人妍的神奇功效,想必后来的一切事情也都不会发生了。所以当初我爹才会心怀愧疚,始终不能原谅自己。”

“不要再多想了。”萧应然安慰道,“其实,凌淑妃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凌安旭所说的事情,怕是也不能实现。”

“凌淑妃被打入冷宫了,为什么?”

“因为宫廷争斗,其实后宫之中这类事情屡见不鲜,也不是什么稀奇了。”

“可怜凌安旭了,父亲已死,姐姐又是这个样子。”容态霙低眉发愁,萧应然看她这个样子,心中也是焦虑,他们这番被困在瞿洲,要想脱身已经是难事,如今又赶上凌安旭这个难题。几日之后,凌安旭果然亲笔写了封书信交给萧应然,托他送到宫中。萧应然也只能先答应收下了。

第七十二章 冷玉丸

这段时间,瞿洲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捕盗案”终于停息。因为汪志开出的一千两银子赏银,瞿洲城内的百姓开始乐衷于每日一大早便上街闲逛,而且往往一出门便是一天。但即使走在街上也不是为了买什么东西,而是不住的盯着每一个擦肩而过过人的人仔细打量。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幸运的遇上画像中的那两个人,导致瞿洲城内每日都是拥挤不堪热闹非凡。瞿洲府衙之内更是如此,每日都有无数人跑到府衙之中宣称自己看到了画像中的人物,官老爷和一干公差迫于汪志的身份,每次一有人这般说就得亲自前去察看,但到最后都是失望而归,当值的公差每日早出晚归,疲惫不堪,背地里大骂麻烦。

另一方面,汪志自然也怀疑过钱府一阵,早早就派下人监视,但一直没有抓到任何线索,他自己又有隐衷,不能将此事公开,也就没有办法明目张胆的进钱府,萧应然与容态霙一直藏身于钱府之中,他也始终不能得知。但居于钱府的萧应然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此次汪志任务的消息。

二十多日过后,瞿洲城内的搜查终于因为始终没有结果而有所放松,钱府之内也安排起萧应然与容态霙离开的事宜。因为城门口还是有检查,城内的画像也仍然张贴着,所以,孙绣帘会帮助二人进行易容改装,送他们出门。凌安旭便留在钱府之中照料。

出发前当晚,丫环送来个精美盒子,说是钱家老爷为萧应然准备的路上所用的。打开看时,见里面是满满一盒褐色药丸。

“这是什么东西?”容态霙好奇问道。

“是冷玉丸。”萧应然笑道。

“冷玉丸?”

“是我从小吃的药丸。”萧应然收了药盒,道,“你没有想到像我这样看来人高马大的人也有奇怪的病证吧?我从小就怕暑热,每到天气一热,身上就会起许多红色的疹子,奇痒难忍,后来有位宫中的御医为我开了冷玉丸的方子,天气一热就要开始服用,每日服用一粒,情况便好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容态霙自言自语道。

“当初我们说要离开瞿洲,纤纤那丫头生怕路上不便,便特地在出发之前拿了方子准备了好些,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吃完。我本想着日后吃完了再准备,没料到钱老爷子倒是想得周到。”萧应然脸上有些缅怀的模样,“说起来,纤纤那丫头,也该和张庆一起回帝都了。”

以前,应该都是由纤纤照顾萧应然的吧?

容态霙从萧应然手上拿过装药的箱子,萧应然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容态霙笑道:“以后,我每天都会提醒你吃药的,交给我了,我可是大夫。”

翌日一早,孙绣帘便来帮忙,将萧应然和容态霙做了一番改装。等到装扮好了,容态霙自己对镜临妆时也觉陌生。钱家父子都不能送行,为以防万一,连马车都是从别处赶来的。萧应然与容态霙走到城门口,仍然有人要对出城之人检查。赶车的车夫掀起帘子,当值的官差探头到里面看了一看。容态霙心中紧张万分,只觉脸上东西紧紧贴着,稍微一动便能察觉出异状,她连动也不敢动,还好那官差只是看过一眼,然后便放下帘子放行了。

萧应然与容态霙对望一眼,眼神中都是释然。瞿洲城搜查已久,这些官差每日搜查早已经是倦了,如今的搜查是大大松懈了。两人从被困数十天的瞿洲城离开,真的是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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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翠轩是宣城之中夫人小姐最爱去的地方,因为这珠翠轩乃是城中最大也最好的出售珠宝首饰的地方。这珠翠轩的各色宝贝不但名贵而且师傅设计精巧,常有奇品出售。珠翠轩之内常有衣饰光鲜的小姐夫人带了丫环前去选购,满是珠光之下,映照窈窕美人,实乃是一大妙景。

只可惜,旱灾闹起之后,宣城之中情况虽说还好,但每天中午天气最热之时,珠翠轩内也是一两个时辰之中都见不到一个客人。

一日中午,掌柜的正在店里通风处扇着凉扇假寐,忽然听见有人走进,掌柜的连忙起身,见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和一位女子,那公子一身青衫,额前长发散落,瞧来颇为不羁,身边那女子却是淡紫罗衫,罩了纱帽,瞧不见容颜,只见身形婀娜。

“公子爷,小姐,不知您想看什么样的宝贝?”掌柜的殷勤说道。

那公子笑道:“我想要些珍珠,不知掌柜的有没有?”

“珍珠自然是有的,您瞧瞧!”掌柜的引了二人走到一边,捧住几个方盒,打开看时,见里面各种珍珠齐全,小如米粒,大有拇指,连黑珍珠、粉色珍珠及墨绿之色的珍珠都有。

那公子爷看过一眼,道:“我只要东海产的白珍珠,圆润饱满的最好。”

掌柜的便收了盒子,又问:“那,不知公子想要多少?”

“一斛便罢。”

“小的店里正收着一些东海白珍珠,不知公子您可看得上眼?”掌柜的这般说着,引着二人走到向后走去。

“您瞧瞧,这些珍珠如何?”掌柜的这般说着,拉开一个抽屉,却见一个壁柜慢慢转动,露出后面的门来。

那公子笑道:“不错不错。”说着与那女子一起,从那门中走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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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感冒了,很不舒服,所以昨天没更,还请大家原谅。筒子们也要多多注意身体啊!

第七十三章 消息

这一男一女正是萧应然与容态霙,他们离开瞿洲之后,一路小心走来,终于赶到宣城。此次汪志出现一直未得到任何消息,这宣城比之瞿洲更有消息之便,所以萧应然逼于无奈之下,也只能先赶到这里。

“汪志离开帝都的消息陆先生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想到汪志竟然会奉了皇命前去找世子,后来瞿洲搜查太过严密,消息也难以传递。”

珠翠轩后面别有洞天,竟是一户不俗的宅院。掌柜的派了他人在前面看管珠翠轩,自己则亲自陪了萧应然与容态霙二人在宅院之中。他招呼生意之时满脸堆笑,看来和气,这时却是一脸冷静,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萧应然与容态霙一直在路上颠簸,天气一天天热得厉害,萧应然本身怕热,虽然有冷玉丸勉强止住发病,但路途艰难,萧应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陆先生的消息如何?”萧应然选了个通风阴凉之处坐下,又连喝好几碗镇过的酸梅汤,这才觉得好过一些。容态霙虽知像他这般喝多了凉镇之物不好,但体谅他这些日子难过,也没阻挡。

“王爷这些日子身子见好,饮食睡眠无碍,也能起床行走了,请世子不用担心。”掌柜的循循说道,“朝中大事依然是以目前的旱灾为主,只是旱灾闹到现在,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朝中却始终没有什么好的计策。但在后宫之中,却又有怪事发生。”

“怪事?”

“是,这还得从冷宫里面新开了个水池说起。大概一年多前,番邦进攻了几尾稀奇的鱼种,说是有镇邪安宁的作用。但是又说这鱼种不能被人瞧见,因此便没有喂养在寻常的赏鱼池中,而是在冷宫里开了一个废弃已久的水池,将那稀奇的鱼种放养在里面。但是没过多久,锦贵人就在里面溺死了。”

“溺死了?怎么发生的?”萧应然追问道。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皇上早已下过禁令,严令任何人靠近那水池,以免惊扰到里面的鱼。那冷宫本来就是个不祥之地,像锦贵人这样的身份的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可锦贵人失踪几日之后,被人发现溺死在那水池里。”

“而锦贵人死后没多久,原本锦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也发了疯,而且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说着‘冷宫’、‘水池’之类的。后来,后宫之中便有些流言了,皇上便亲自下令,让宫中太监日夜在水池边看守,没有料到,皇上刚下了这样的命令,凌淑妃就在里面溺死了。”

“凌淑妃?”萧应然与容态霙俱都大吃一惊。

“不错。据传来的消息,凌淑妃自打进了冷宫,一直足不出户,没有料到,第一次被人在房间之外的地方发现,竟然就是水池里面的尸首。而且,凌淑妃死的时候,好像苍老了不少。”

“水池?”萧应然听到自己身边的容态霙喃喃自语的说着,看她时见她眼神悠远,似乎在想着什么。而她正在想着的事情,似乎自己也能够猜到了。

“凌淑妃出事之前,宫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和凌淑妃扯上关系,怕也不简单了。

“凌淑妃出事之前,福公公曾经率人在冷宫中大肆找过凌淑妃,看样子意图不善,但奇怪的是当时他们并没有找到凌淑妃。而发现凌淑妃尸体前的一天晚上,当值的太监全都声称在水池边看到过鬼怪。”

“看到过?”萧应然略一思索,问道:“是亲眼看到的吗?”

“是,据那些太监所说,他们看到的乃是一个长发遮面,浑身湿透的水鬼。这件事情出了之后,后宫中闹得更加厉害,不少人都请皇上尽快封了水池,朝堂之上也有人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说是天下大闹旱灾,怕是也因为那水池怪异,若皇上能够封了水池,想来天下旱灾便可停止。这样的言论惹得皇上在朝堂之上大怒,训斥各地官员赈灾无能,却将此事胡乱推托于神鬼之说上,后来也就无人敢提了。”

“皇上还是没有封了水池吗?”容态霙一直安静听着,这时突然问道。

“是,皇上本来就不信这些神鬼之说,旱灾又严重,难以管到这些琐事,水池的事情虽然闹得厉害,但皇上无暇顾及,一直都是听之任之的。不过,凌淑妃死后,水池闹鬼的事情虽然传得越来越厉害,但也没有人死在水池里面了。”

“皇上果然还是没有封掉那水池啊!”

掌柜的将陆先生传来的所有消息告知萧应然之后,自去珠翠轩张罗生意,他在这宣城之内,仍然是大家熟识的珠翠轩掌柜的。萧应然与容态霙便在珠翠轩后的宅子安顿下来。

“你是怀疑皇上在那水池之中种植雪里胭脂?”

“我虽然不是出身大家,不明白那些争斗,但也能猜想得到,有胆量有能力,敢去劫杀前任宰相的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说到水池。”容态霙轻叹口气,“自从我爹的案子发生之后,与雪里胭脂牵扯上的便没有好事,如果这次宫里的事情真的是与雪里胭脂有关的话,也都可以解释了。皇上从凌成曰的手上得到了美人妍和雪里胭脂的种子,然后便开始在冷宫之中种植雪里胭脂,那水池便是栽种之所。锦贵人之死还有宫女发疯之事虽然听起来离奇,但是如果他们真的都是发现了水池的秘密的话也就不难说通了。至于凌淑妃,更加不难解释。皇上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怎么也不肯封了那水池,原因也很清楚了。”

萧应然听容态霙说起这话语音惨淡,自己也不禁大伤脑筋,如果皇上真的公然在宫中种植起雪里胭脂的话,不说事态严重,有朝一日若被揭发,更加会掀起轩然大波。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是不能估计。

第七十四章 回帝都

“如果劫杀凌成曰的真的是皇上派出的人,而那水池之中真的种有植雪里胭脂的话,如今早过了一年的时间了,想必雪里胭脂也开过几期了。”萧应然忽然这般说道。

容态霙不解,却听萧应然继续说下去:“要想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只需知道那水池之中有没有开过花便行了。”

“是啊!”容态霙会意过来,而且雪里胭脂从开花到脱蒂会有几天时间,就算景瑞帝派了人一刻不停的在水池边看守,要想知道水池之中有没有花开过,应该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萧应然立刻发了讯息出去,探听冷宫中的水池有没有开过花,没有料到十多天后传来消息,说是水池之中从来没有开过花。

“真的是没有吗?”

“不错,”萧应然笑着答道,“冷宫中的水池从重修到现在,从来没有任何花朵从水池之中开过,由此看来,劫杀凌成曰,夺走美人妍的并不是当今圣上,你可以放心了。”萧应然话中让容态霙放心,实际上自己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景瑞帝真的一时智昏,竟然服用了美人妍,并且种植起雪里胭脂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那这次汪志的事情呢?”容态霙听说这次的事情的确与雪里胭脂无关,也终于放了心,“可有什么消息?”

“汪志的事情始终没有音讯,”萧应然摇头,“当初汪志离开帝都是因为老母重病,皇上体恤所以才特别恩准他离开帝都回老家探病,而且宫中除了汪志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员调动。”

宫中没有人事调动,那汪志带来的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若说此次的事情是汪志假借皇命行动到能将这些事情说通,但他手上的诏书却是真真切切的,绝无伪造的可能。

汪志之事始终想不通,更加糟糕的是,汪志等人在瞿洲搜索未果,将搜索范围扩大到瞿洲周围的城镇,连宣城之中也贴满了萧应然与容态霙二人的画像,仍然是以原来的借口,赏银一千两。萧应然与容态霙一路走来,都是小心翼翼,百般遮掩,入了珠翠轩之后,也如当初在钱府一般,整日的闭门不出。不过萧应然本身惧热,路上颠簸吃了不少苦,这样倒也好些。冷玉丸的事情容态霙一直谨记,每日清晨吃过早饭后便送上冷玉丸给萧应然服用,有时天气热得严重,还要多服几次。

瞿洲发生的事情萧应然本来一直没有告知清平王爷,只因记挂着王爷重病刚有好转,生怕刺激到王爷,只是汪志之事若不得解决,始终是个难题,萧应然与容态霙总不能整日东躲西藏。而且萧应然与容态霙整日闭门不出,也难以在每到一地之后去找寻容先生的踪迹,当年离开帝都的目的如今已经不复存在。萧应然后来只能将瞿洲发生之事告知王爷,几番书信来往之后,王爷定下的计划是要萧应然带了容态霙立刻回帝都,只是千万要小心行程,千万不能暴露被汪志知道。只要萧应然与容态霙能够避开汪志的耳目回到清平王府,不管汪志此行所为何事,到时直面圣上,总能得知。

萧应然筹谋回帝都的时候,一年中最热的时段已经过去,天气相较之前已经凉快了好些,只是仍旧无雨落下,旱情依旧。与容态霙分开的周胜夫妇也有消息从王府传来,说是他们两个已经去过了宣城,找到一圈没有找到容复华便继续向前走,仍在寻找。

珠翠轩的掌柜的本来担心萧应然与容态霙二人上路会有问题,便想派几个人一路跟着,护送他们会帝都,只是萧应然又担心目标太大容易惹来注意。只不过如今张庆和纤纤都不在身边着实有些不便,便挑选了两个人随行,这两人平时便扮作随从,赶车探路最好,论武艺也是出挑的高手,路上若有事发生,也好有个照应。

萧应然每日都需要服用的冷玉丸先前有纤纤留下的好些,虽过去了这许多日子,竟然还剩下好几颗,又有当初钱老爷子做的整整一盒,容态霙算算也够萧应然吃上一个多月了。离开珠翠轩的那日早上,容态霙还拿了冷玉丸先让萧应然服用了再出发。

“纤纤这丫头也太厉害了,竟然做了这么多,着实吓人了。”萧应然听容态霙说起这事儿也不觉好笑。

“她这也是未雨绸缪,总觉得多一些总比少了要好,再说这些东西都是她自己带着,她不觉得累赘就行了。”容态霙数数还剩三颗药丸,小心的用帕子包好,收在包袱里。

出城门的时候,照例有检查。在瞿洲的时候萧应然与容态霙都是依赖孙绣帘的易容之术,以为躲过了瞿洲便行了。没有料到汪志奉皇命办事,竟将势力范围扩展到这样大的范围,萧应然与容态霙从瞿洲出发历经之地都贴上了画像,萧应然与容态霙小心躲藏,竟也捉摸出不少易容的方法,再加上宣城始终不比汪志在瞿洲亲自坐镇的时候,检查宽松了很多,也不过看了几眼便放行了。

“如果我们不再继续前行去寻找父亲,而是重回帝都,汪志会在回去的路上也设下关卡吗?”两人身后,依然有长长的队伍在等待着盘查。

“这就不知道了,”萧应然笑着说道,“这得看汪志的心情和想法了。不过就算他会搜查我们也不用怕,只要像现在这样我粘上些胡子、你画出些痣在脸上扮老扮丑就行了。”

萧应然与容态霙都不精通易容之术,只能自己胡乱改装,只求容貌有些变动外人看不出来即可,但两人互相近距离的看着对方那幅易容后的模样,都觉好笑。

“想不到我萧应然,竟也有被人通查,四处躲避的一天。”

萧应然从马车中看出去,那城墙上贴着的自己的画像慢慢远去。

第七十五章 指示

三天之后,一间往常都无人的破庙里,竟然生起了篝火。几个男子围在篝火边烘烤着食物,但却无一人讲话,整个破庙里只听见“噼噼啪啪”的柴火燃烧的声响。

一人从门外走入,响起“踏踏”的脚步声。

纤纤独自一人坐在破庙的一个角落,呆呆的出神,忽听一人道:“纤纤姑娘。”

纤纤回过神来,见了来人,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汪侍卫,你回来了。”

汪志将手上的东西打开,里面装着一些精致的点心,又从腰间解下水袋,道:“咱们这些人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纤纤姑娘跟着我们倒是难为你了。”

纤纤一笑,轻声道:“没关系的。”

汪志将点心和水袋都送到纤纤手上,道:“我们吃住一向都简单,恐怕姑娘不大习惯,这是我方才在城中买的一些点心,姑娘将就着吃些,这里还有些水,姑娘也请不用客气。”

“汪侍卫,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不过只是些小丫环,吃的用的,一切从简即可,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买。”

汪志却道:“姑娘放心,我到城中是要到去询问目前城中查找世子与容姑娘的下落,自己也察看一下城里的情况,姑娘不必为这些事情烦恼。”说着不待纤纤推辞,将吃的喝的都塞到纤纤的手上。

是去查找世子与容姑娘的下落吗?

纤纤呆呆的任由汪志将点心和水塞到自己手里。

自从在瞿洲客栈中丢了萧应然与容态霙,汪志便彻底断了两个人的线索,饶是瞿洲之中搜查得那般厉害,最终也没有能够找到两个人的下落,汪志无法,只能将这番情况报给帝都,根据回过来的消息行事,目前也只是在以瞿洲为中心,在一切萧应然与容态霙可能出现的地方都贴上画像,责令当地官府严加搜查,但即使如此,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个竟然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这次汪志离开帝都,身边带着的这些人全部都是景瑞帝亲派的,这些年来汪志也有耳闻,景瑞帝暗中培养了一批死士,名唤“影子”。当初景瑞帝将这些人指派给他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几个人就是“影子”中的人。这些人少言寡语,面无表情,同伴之间也往往连个招呼都不打,所关心的永远都只有此次的任务而已。不过他们行动迅速,身手了得,这些日子汪志也是亲眼见识到了的。

当初为了监视萧应然与容态霙,汪志带着这些人住在客栈之中,但实际上,从那之后,他们一向都是找些无人简陋之所安顿。这些“影子”除了任务不关心任何事情,对衣食住行更是没有半点讲究,汪志怕自己一行人找客栈住宿,会向萧应然暴露行踪,清平王府的消息往来不容小觑,自己也不在乎这些,便乐得和他们一同凑合。只是没有想到半途会插进来一个纤纤,这批“影子”大概连男女之分的想法也没有,虽与纤纤同行,仍旧没有半点改变,照吃照睡,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没有半点不便之感。倒是汪志看纤纤是个柔弱女子,对她颇为照顾。

这时天色已黑,破庙里面篝火烧得很旺,火上架着几只野味,都是“影子”们自己随手在外面打回的,凑合当作了今日的晚饭。几个人各自吃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连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这些日子天气干燥,这等烧烤而成的东西只需闻闻就觉得没有半点胃口,这些人仍然是饕餮大嚼,好似在吃着无比的美味一般。

汪志寻常与这些人也没有多少话可说,自在一边吃着买回来的东西,忽然“扑哧”声响,汪志抬头看去,见有一只白鸽落在一旁。

汪志起身将那白鸽捏住,从它脚上取下一个纸条。

纤纤轻声走过来,见他看完,将水袋递给他,道:“汪侍卫,多谢了。”

这些日子旱灾越来越厉害,各地都是河川干涸,无数百姓日常生活连喝的水都成问题。汪志因身份之便每到一地,都会去当地官衙询问搜查之事,每次都能顺利拿到一些水。每次他都会先给纤纤喝过。纤纤这时交还给他,他接过便知纤纤并没有喝过多少,心下感动,只待喝过几口之后,便再交给纤纤。

纤纤瞟过一眼他手中的纸条,见他仰脖喝过水,便道:“可是帝都又有什么消息过来了?”

“是,新传来的指示,应该有助于搜查的,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什么效果。”说着将水袋重新塞到纤纤手里,“纤纤姑娘,这水袋还是你拿着吧!”他本来不善言辞,说了这话,便和一边的“影子”去商议了。

纤纤有自己的心思,全然没察觉到汪志的行动,连手上多了个水袋也没感觉。

新的行动吗?

掐指算来,也就是明天了。

就在明天了。

纤纤咬着嘴唇,呆呆站在破庙之中。

第七十六章 变故

萧应然与容态霙打算回到帝都后,行程中都一直小心翼翼,路程上既要选择最近的,又要考虑路上好走,各地旱灾闹得严重,食水都成问题,总要挑些能够补充食水的地方走。再加上又要注意汪志的搜查,千计算万计算,一路走得磕磕绊绊,有时找不到投宿之所,只能在郊外凑合一夜,第二天天色微明便立刻上路,临近中午之时才终于找到投宿之所。

这天容态霙见一路走来颇是辛苦,又是正午的时候赶着住店,几个人都累出了一身的汗,等到安顿下来,便拿了冷玉丸去找萧应然。

“怕你热得厉害了,要多吃一粒吗?”

“多吃一粒也无妨。”萧应然笑道,容态霙便从盒中取了一枚冷玉丸,递到萧应然手上。

萧应然接过咽下,随口问道:“纤纤做的那些吃完了?”

“嗯,昨日早上吃的那粒是最后一粒了,今天早上也是吃的这盒子里的。”容态霙将盒子收好,又道,“没想到连这个不甚热闹的地方都贴上了我们两个的画像。”

看样子,这次皇上是真的不顾一切要将我们带回帝都了。

可是,到底为了什么?

萧应然这样想着,却笑着安慰容态霙:“放心吧,汪志他们搜查我们这么久始终都没有找到我们,只要我们能够顺利回到王府就没事了。”

自打他们决定回帝都之后,行程安排便简单了很多,每日趁着凉快赶路,太阳一高就找客栈投宿休息,第二天再继续赶路,只求赶快回到帝都。而由于干旱日渐厉害,水源越发稀少,他们每到一地都得担心食水问题,赶路时尽量挑些旱灾不太厉害的地方走,若水源还算好,也多储些水再上路。

翌日一大早,天色还没完全亮,容态霙照常起了床,梳洗完毕之后,拿了冷玉丸去找萧应然,却见他屋子里的灯是灭的。

萧应然应该不会还没起床,难道他已经起床出门了吗?

容态霙这样想着,仍旧拍了拍房门,喊道:“应然,应然,你在屋子里吗?”

这时屋子里响起几声咳嗽声,萧应然答应道:“我在,有什么事情吗?”

容态霙听他咳嗽,又听他说话的声音很是嘶哑,便知道他必是生病了,急忙喊道:“你不舒服吗?”

萧应然又咳了几声,道:“身子有些不舒服,今天怕是起得晚了,你等一会儿,我披了衣服给你开门。”

容态霙心中着急,等他穿好了衣服,开了门时,刚待询问他身体如何,但一见了萧应然的面,顿时呆了。

萧应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是疲惫,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觉睡得这么沉,刚才一起身,便觉得浑身不对劲,很疲倦,大概是伤了风了。”他看着容态霙惊呆的模样,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疑惑道:“怎么了?”

容态霙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萧应然,身形佝偻,面庞衰老,头发中夹杂着白丝,明明,明明是个三十好几的人了。

“应,应然,”容态霙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自己已经易过容了吗?”

萧应然不明所指:“易容,什么意思?”

容态霙呆呆的伸出手去,抚摸着萧应然的脸庞,粗糙松弛的皮肤触手之时是那样的真实,已经略带混浊的眼神,还有那青丝中夹杂的白发,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伪装的。

“怎么了?”萧应然看着容态霙惊骇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

难道说……

容态霙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自己一想到便已经吓了一跳,双手一抖,手上拿着的冷玉丸也不自觉的撒落到地上。

“霙儿,到底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萧应然不明白为什么容态霙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容态霙不回答,只拉着萧应然的手进到屋子里,点亮了屋子里的油灯,拉了萧应然在铜镜前。

萧应然打量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难以自信的瞪大眼睛,他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边难以相信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容态霙目睹着萧应然难以相信的样子,却也已经清楚的看到,不止是萧应然的脸,连他的双手,还有袖子褪下后露出来的胳膊肌肤部分,都已经明显非常松弛了。

这种情况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当初容态霙也曾经看到过,而且,记忆深刻。

“霙儿,怎么回事,我,我,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萧应然也丧失了过往的冷静,他抓住容态霙的双臂不住的摇晃着,大声的询问着,想从容态霙口中得到答案。

也许,自己心中想到的,真的就是唯一的答案。

容态霙注视着萧应然,缓缓的开口。

“美人妍……”

“你说什么?”萧应然像是没有听明白。

“只有美人妍才会这样,服用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停止服用,便会出现这样的反噬。”

“不可能的,”萧应然极力的否认,“我从来没有服用过美人妍,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呢?霙儿,难道你怀疑我偷偷的服用美人妍吗?”

“当然不是。”容态霙脱口而出,她绝对不相信萧应然会服用美人妍。更何况,萧应然根本没有美人妍的来源,若是真的,也不会让自己落入受到药力反噬的一步。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萧应然出现这种状况?

容态霙安抚好萧应然,让他坐好,替他把过脉,但他脉象并没异常,只是没有青年人应该的强健,就像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样。

如今萧应然这个样子,是绝对不可能立刻赶路了。容态霙让他在屋子里休息,又出门去叮嘱那两个随行之人,告诉他们萧应然生了病,不能出行,先在这客栈之中停留几日。然后她便出门,替萧应然买些药物。只是萧应然如今的情况,根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只能先买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材暂时用用,说是先在这客栈之中停留几日,也不知道要留多久才能再出发。萧应然的问题一天不想明白,怎么能够安心的继续赶路?

容态霙一路胡思乱想,根据客栈小二的指点来到一家药店,前面还有一个人来等着拿药。容态霙便等在那人身后。

第七十七章 重遇

“这位姑娘,不知道您这一味药方是治什么病症的?”药店坐堂的大夫拿了那药方仔细看过,问前来取药的女子。

“我大哥这些天病得厉害,这是请大夫开的药方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没有,”那大夫笑道,“不过这其中有几位药材这里没有,还请姑娘跟着我这小徒弟到里面去领。”

那大夫笑眯眯的,一副和善的模样。早有一个小哥走上来,道:“姑娘,这边请。”那女子也就跟着他去了。

容态霙手里的药方是自己开的,那大夫看过药方之后倒是很爽快,很快便抓好了各种药材,包好了送到容态霙手上。

容态霙拿了药出门,走了几步,身旁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孩子走过,容态霙心中微动,转过身打量着那夫妇俩的背影,赶忙叫道:“师兄。”

那年轻夫妇听到叫声,略一迟疑,转过身来瞧了瞧,并没看到自己认识的人,疑惑道:“怎么好象听到小师妹的声音?”

容态霙赶上几步,压低声音道:“师兄师姐,是我啊!”

这对年轻夫妇正是周胜夫妇,他们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人的声音的的确确就是容态霙,但容貌却又很有些不同。孙盛兰辨认仔细辨认,才终于认出来。

“小师妹,你怎么……”

容态霙轻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机会我再和你们慢慢解释。对了,你们怎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的?”

“本来我们是打算继续找师父的,没有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闹旱灾这么厉害,每到一个地方没吃没喝的,我们还好,可是小宝就受不了了。自从跟你们分开以后小宝一直都不大好,前些日子终于病了。我们只好找一个旱灾害不太厉害的地方,就到这里来了。我们也是刚到这地方的,还没等到找客栈投宿,就想先找个药方来替小宝抓点药。”孙盛兰把孩子紧紧抱在手里,轻轻拍打着哄着。

容态霙突然见到了周胜夫妇,很是高兴,便等孙盛兰抱了孩子进去抓了药,然后一起回到容态霙与萧应然目前投宿的客栈,也安顿他们同住在客栈里面。

周胜与孙盛兰打点的功夫,容态霙先将药材交给那两个侍从,说了煎药的方法,让他们煎了药,自己到萧应然的房间去看他。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但容态霙推门进房,萧应然房中的油灯还点着。萧应然仍然坐在椅子上,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容态霙明白他此时的心情,见了这个模样,心中也是难过,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萧应然勉强一笑,道:“还是那个样子,好像也没有生病,只是整个人的感觉很奇怪,总觉得不舒服,大概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

容态霙听他语气凄凉,便将方才遇见周胜夫妇的事情告诉他,也免得他一直都想着这些事情。萧应然听到也很是高兴,问道:“他们可有容先生的消息?”

容态霙摇头道:“还是没有。”

两个人各怀心思,虽然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过只是没话找话的搭讪而已,容态霙知道他心中难受,但她身为大夫无能为力,始终也难以安慰。

等到药煎好了,容态霙从房门口接过药碗,端给萧应然服下,过了一会,周胜与孙盛兰安顿好了自己的事务,也来找他们了。容态霙将他们让进房中,两个人看到了萧应然现在的模样也是大吃一惊难以相信,容态霙早已经料得他们这个样子,慢慢将事情说明,包括这阵子汪志四处搜查他们的过程以及他们已经决定要回帝都的事情也都说明了。周胜与孙盛兰知道了他们这阵子的经历,更加愕然。

“那你们现在打算如何?”萧应然如今这副模样,怕也难以做决定。

“我想,还是现在这里暂住几天,看看情况如何再说。”容态霙看着萧应然,萧应然也点头同意。如今的情况,也只能先这样了。

“那我们也先在这里住上几天,反正如今小宝生病,我们也先休息一段,再说了,大家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凡事也好有个商量。”

其实在周胜的心里,看到萧应然那个样子,也是暗中怀疑萧应然是服用了美人妍的缘故,但他并没将这话说出口,因为若是萧应然服用了美人妍,干系可就太大了。容态霙看他打量萧应然的目光,也隐隐猜到他在怀疑什么。

但是萧应然绝对不会服用美人妍的,这一点容态霙绝对相信。只是萧应然这般情况,也太过诡异了一些,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病症可能造成的。

如果,容态霙心中不自觉的开始假设,如果萧应然真的服用了美人妍的话,那就应该会有很明显的反应。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起,又与昨天停止。容态霙呆呆的出神,不住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什么时候发生过不对劲的事情?什么情况可能符合服用美人妍的症状?

恍然间,仿佛有什么如一道光在容态霙心中闪过。

几个月前,他们都在朱家镇,那个时候旱灾刚刚大闹起来。他们在朱家镇帮忙赈灾,天气厉害,不知道多少人因暑热而病倒,萧应然因为天生惧热的缘故,每天要吃好几粒冷玉丸勉强压下出疹子的病症,但却从来没有任何其它不适的症状,每天早出晚归,诸事忙碌,身体却一直很好,而且,还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容态霙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慢慢纠结,那个令她害怕的结果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的形成。那个时候,她也觉得萧应然的身体状况有点奇怪,她也有点怀疑,但那个时候并没有多想,但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想的话,如果真的是因为萧应然服用了美人妍,一切便都可以解释了。

但萧应然的美人妍是从何而来的?这些日子,他们同行,吃饭喝水都是在一起的,除非萧应然自己偷偷服用。

但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样的念头在容态霙一出现,她便立刻自己将他否决了。萧应然不是这种人,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那从另一个方面想,萧应然出现药力反噬是今天一大早的事情,那么,如果萧应然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服用美人妍,他停止服用就是昨天早上的事情。有什么东西,是萧应然一直在坚持服用,而在昨天却又偏偏没有服用的?

容态霙苦思冥想,他们吃的喝的都在一起,吃饭在同一桌上,吃的都是相同的饭菜,喝的水也都是一样的,有什么是萧应然独自一人服用的,而且一直在服用的?

突然之间,容态霙想到了什么,唯一符合标准的,只有冷玉丸。

第七十八章 纤纤

冷玉丸萧应然一直都在服用,而且只有萧应然一个人在服用。昨天一大早萧应然也服用了冷玉丸,而且还服用了两颗。

唯一不同的是,昨天开始服用的美人妍,是钱家老爷子准备的,而之前萧应然服用的,全部都是纤纤留下来的。

难道说……

容态霙心头“突突”直跳,纤纤从小呆在清平王府,而且一直都是萧应然的贴身丫环,如果她身上暗藏着美人妍,要想给萧应然服下,只需要趁人不注意,偷偷加到萧应然喝的水里吃的东西里便是了。或者,只需要将美人妍加到冷玉丸里,根本不需要多费其他的功夫,便能让萧应然在不知不觉间将美人妍服下,而且还能保证每一天都坚持服用。

但是,为什么,纤纤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然,纤纤,她以前是怎么到王府的?”容态霙挣扎良久,终于忍不住找了个问题问萧应然。

萧应然闭上眼睛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也终于怀疑到她了吗?”

“我,其实……”容态霙不妨萧应然突然这样说。

“其实我也想了很长时间了,从你出去给我买药开始,我就坐在这屋子里面慢慢的想。我坚信我自己没有服用过美人妍,但是这症状却太古怪,让我也忍不住开始有想法。如果我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服用了很长时间的美人妍,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服下的,然后,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没有服用,造成药力反噬了?我想来想去,也终于想到了纤纤。”

“纤纤这丫头,大概是在十岁的时候进入王府的。不知道是哪一天,府上有个人领了她回来,说是这小女孩很可怜,无父无母,很小就被家里的亲戚卖给人家做丫环,转了好几次手,就给我们王府遇上了,那个时候纤纤还小,但眉目生得很是清秀,人也乖巧,讨人喜欢,进了王府,后来便成了服侍我的丫环。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跟纤纤熟识了之后听说的。纤纤做事细致,什么事情都考虑得周全,服侍我这么都年来,可说是无微不至,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所以,王府里从我爹到下人,都很喜欢她。”

容态霙看着萧应然,他这般循循讲来,脸色平静,声调平稳,好像在说着一个与几无关的故事一般。

“如果真的是纤纤,我实在是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态霙的眼前浮现出纤纤的样子,那个眉目如画的聪慧女孩,总是笑容温柔,乐于助人,却为什么会害萧应然呢?只是,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们所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纤纤听命的人,一定就是指使刺客劫杀凌成曰,夺取美人妍的人,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让萧应然服用美人妍,又是怎么收买纤纤的?纤纤在王府这么多年,与王府又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绝不会这么做的。

“这么长的时间,纤纤和张庆,也该回到清平王府了。”萧应然忽而这样说了一句。

只是,萧应然后来探得的消息却是,纤纤和张庆根本没有回到清平王府。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容态霙试探着问,如果让她选择,她不愿意相信纤纤会是这样的人,更加不愿意相信,萧应然的确是服用了美人妍,才导致这样的后果。

只是在这里暂时停留的这么多天过去了,萧应然服过不少药,情况仍就没有任何好转。

“当初我在瞿洲已经吩咐过张庆,未免怀疑,让他先跟着汪志寻找一段时间,然后便找机会带纤纤回王府。但现在,他们不但没有回王府,而且迄今为止,没有给王府任何消息。”

“那,他们……”

“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回王府,第一,是汪志发现了什么,怀疑到他们的头上。如果汪志找我心切,对张庆和纤纤进行逼问,事过之后,因为不想和王府产生不快,可能会将他们扣留在某处,不然他们离开。第二,也有可能他们本来已经打算回王府了,但是路上却出了什么问题。第三,如果我们现在所推论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纤纤就绝对不会回清平王府了。”萧应然一点点的诉说着可能的情况。

但纤纤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又是听命于什么人呢?纤纤的事情和皇上这次派汪志来找萧应然和容态霙回去又有没有什么关联?

“我们明天上路,继续赶路回帝都。”萧应然突然这般说道。

“明天就走吗?”当初是因为萧应然突然这般模样,才决定暂时停留的,现在萧应然又决定突然启程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当务之急便是要赶回帝都,不然我们若被汪志发觉,情况更加堪忧了。”

“那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吗?”容态霙始终担心。

“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些疲惫,并没有生病,也没有其他的不适。”事情初发之时,萧应然失魂落魄一般,但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

“那好吧,我们明天继续赶路。那两个侍从,就说是易容改装的缘故,免得多出些事端。师姐,你们打算如何?”

“我们当然还是继续去找师父了,不过现在小宝病了,还得先休息一段日子,等小宝好了我们再继续赶路。”

容态霙看着孙盛兰将小宝抱在自己怀里,一刻也不肯放下,满脸慈爱,一双眼睛半点也舍不得移开。小宝如今已经会喊人会走路了,不管遇到的是陌生人还是熟识的,孙盛兰都逗他对每一个遇到的人喊“叔叔伯伯”,方才容态霙在萧应然屋子里,便不时听到他奶声奶气的喊声。

“师兄,你和师姐也不要再找我爹的行踪了,若是不想回印京的雨英医馆,便找个平静安宁的村子住下。”

孙盛兰和周胜都没有料到容态霙突然提及这件事情,也都吃了一惊,未等他们说话,容态霙继续说道:“其实当初在朱家镇的时候我便曾经想过,这天下这么大,要想找到我爹的下落根本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样,我们找了这么久,却还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和应然当年离开清平王府就是为了寻找我爹的下落,也好医治好王爷的怪病。但到现在,王爷的病已经大有好转,我们不但一无所获,反而还惹出这么多的事情,要万般小心回到王府,平白还惹得王爷为我们多加挂怀,可以说我们这些日子所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半点意义。”

“师兄,你始终因为我爹当年收留了你而保有一份感恩心态,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想着我爹,当初雨英医馆案发的时候你也是一样,不顾师姐的感受,也不顾小宝,一心一意要救我爹,甚至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其实你这么做对师姐和小宝是很不公平的,你早就已经不止是我爹的弟子,而且是丈夫,是父亲,尽到作丈夫和父亲应尽的责任也是你不应该忘记的。这些日子,让你和师姐带着小宝东奔西走,平白受了这么多的罪过,我已经很觉得对不起你们了。如果爹爹知道的话,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第七十九章 同行

“我……”周胜愣愣开口,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孙盛兰低着头,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至于我爹,我想他现在一定在某个地方,治病救人,做着他这辈子最想要做的事情,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快乐。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执意的去寻找他呢?每一个人,都能开开心心的生活着,不就很好了吗?而且,我也相信,这世上互相牵绊的人,总有一天,还是会重新遇到的。”

容态霙看着周胜:“所以师兄,你也不要再执著了。就听我的劝,找一个安宁的地方,好好的生活吧!”

周胜低头沉思良久,终于道:“那我,还是想回印京的雨英医馆。”他看向孙盛兰,“盛兰,你说……”

周胜似乎有些怯弱,认为自己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孙盛兰却很是爽快,笑道:“那我们就回雨英医馆好了,不管怎么样,那也是我们的家,而且,我父母兄弟都在印京,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想回去看看他们。”

容态霙见周胜终于想通,高兴说道:“那就好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周胜想过一下,道:“不如世子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到时候我们一起启程,回帝都和印京,反正也同路。”

萧应然也笑道:“那好,咱们就一起走。”

孙盛兰看来也很是高兴,容态霙却有些担心,道:“可是,我们出发得避开汪志,万一被遇上,恐怕形势会不妙,师兄,你还是带了师姐另走一路吧!”

周胜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更要和你们一起走了,万一有什么事情,我还能够帮衬一下,怎么也不能丢下你们自己逃开的?”

这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容态霙见周胜老一套的脾气又上来了,无奈道:“师兄,你看看你,又是这个样子,刚才不还……”

“小师妹,没关系的,咱们就一起走好了。”孙盛兰这时却说道,“师兄说的是一个道理。再说,要真有什么事情,我和你师兄都是平常老百姓,汪志带人也只是想把你和世子找回去,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能给清平王府报报信什么的,帮些小忙。”

容态霙见孙盛兰都这么说了,也只得先答应下来。

几个人在客栈里住了三天,小宝的病也好了。出发那日,容态霙请先照顾萧应然上了马车,自己去结账。没料到客栈大堂里闹哄哄的,只见掌柜的拿了根扫帚揪着个孩子不住的抽打,一边还大骂着。

“叫你早点回来,叫你早点回来,你还跑出去死混。不知道你娘等着你抓药救命啊!我让你再只记得玩,你再玩,我,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掌柜的娘子病了好一阵子了,听起来像是这孩子被派出去抓药,却偷偷跑出去玩,这才挨的打。容态霙看那孩子可怜,心中不忍,但若上前去劝,又怕露了痕迹,幸而这个时候旁边的人也劝道:“算了算了,不过是个孩子,贪玩也是有的,说说也就罢了。”看到的人也都纷纷附和,掌柜的心中气也消了,随口训了几句便将扫帚拿到一边,照旧去照管客栈的生意。

容态霙走到柜台结帐,听一人道:“小家伙,别哭了,谁叫你不听话跑出去玩呢!不知道你娘病得严重啊,也是该打。”

却听那孩子抽抽涕涕的说道:“才不是我跑去玩了,是药堂那个大夫,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又是问我这个,又是问我那个,拿了个药方子翻来翻去看了好久,后来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弄了好长时间才把药给我抓好,才给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容态霙听那孩子说得可怜,看了他两眼,见他满脸泪水,想来委屈得很了。这时旁边一人拿了块糕饼给他,这才破涕为笑,容态霙看着有趣,却听掌柜的道:“姑娘,您的找钱。”容态霙回过神来,接过钱,走出客栈。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两个年轻人做在客栈一角磕着瓜子,打量着客栈里面来来往往的人。

“哎,你说,就凭一张方子上的几味药材,真的能够找得到那两个人吗?”一人道。

“怎么可能呢?不说别的,就这两天里,出了多少张方子啊,每一个来抓药的咱们都得小心监视着,找到哪年才是个头啊!就说这客栈里这小鬼头,明明就是替他娘抓的药,没别的了,可咱们还得老老实实的看着。说是怕什么浑水摸鱼,又怕有人受人指使,反正不管怎么样,上头这么吩咐了,咱们也就老老实实听着,干好自己本分就行了。”这人磕了阵瓜子,觉得口干舌燥,道:“娘的,这种不正常的天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你说咱们在这样的小客栈里面,口渴了想喝点茶水都喝不起,什么世道!”

旁边那人就劝道:“你就知足吧!咱们这儿已经算好了,起码还有吃有喝的,你看别的地方,早就已经渴死活人了。”

“那倒也是。”这人觉得口渴,瓜子也吃不成了,随意在客栈里看了一圈,忽然指着门口的容态霙道:“你看那女人,年纪身形倒像。”

另一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道:“怎么可能呢?别说那人的模样跟那画像上差得远了,再说了,你没瞧见他们一行人有六个,除了她,两个赶车的伙计,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还有她哥和嫂子。上头吩咐要我们找的不是两个人吗?”

“咳,我也就是看到个人随口说说而已,要说年纪和身形相似的,就这客栈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再说,我也料得咱哥俩没拿好命,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能给咱们这么轻易的拿到吗?”

“那倒也是,不过,要是咱真有一千两的话……”

两个人胡侃的功夫,容态霙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第八十章 谋略

自各地旱灾初起,皇宫之内便一直气氛压抑,每日朝堂之上都为各地灾情及赈灾之事争论不休,但赈灾的实情却一直没什么好转。后宫之中也是如此,当初水池闹鬼的事情吵得沸沸扬扬,好不容易后来停息了,也没再出什么命案之类的,但当时心里不安的到后来也没顺过来,时不时地说漏嘴要提起些什么,然后马上又好象受到莫大惊吓一般将话头咽下去,还要多做出些古怪模样吓人吓己。这样就算了,更加不满的是那些并不在意水池之事的人,皇上因为赈灾之事心烦,往往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临幸后宫女子,但这又是为国事操劳,那些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的新人连一声哀怨都没地发。

只是没有人知道的是,景瑞帝之所以每日不顺心,深锁眉头,并非只为各自旱灾的事情,在他的心里,比这件事情严重数倍的是另外一件事。

凌淑妃死了之后,如他所料,冷宫里的水池再也没有出过任何问题,闹鬼的传言慢慢的也被压制下来了,风头一过,封水池的话更加没有任何人再提。但是,令景瑞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么多天过去,雪里胭脂从来没有开过一朵。

既然没有了人存心作怪,又有太监日夜看管,照理来说雪里胭脂应该是每一月开一朵的,但从凌淑妃死到现在也过了好几个月了,雪里胭脂却没有开过一朵。景瑞帝将当初容复华的案宗翻看过无数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当初容复华那简单明了的陈述将雪里胭脂的种植方法说得简单明白,景瑞帝自信自己的种植方法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却又是这么个结果。

这世间曾经成功种植了雪里胭脂并且制成了美人妍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容复华,一个是凌成曰。凌成曰已死不必再提,容复华目前行踪不明,景瑞帝也曾经派过人暗中追查过他的下落,也没有找到。容复华找不到,要找容态霙却要容易得多。从萧应然与容态霙离开帝都的那一天起,他们的行踪便在景瑞帝的监视之内,更何况他们每到一地总要义诊,行踪明确。容态霙是容复华唯一的女儿,如果这世上容复华只将雪里胭脂的秘密告诉一个人,那个人必是容态霙无疑,就算容态霙不知,以容态霙为饵,容复华就是藏到天边,也会立刻现身。

更可况,景瑞帝想起当年容态霙入宫时候的模样,青丝如缎,肤若凝脂,花一般的娇嫩无暇。这样的女子,天下没有一个男子不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更别说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因为这个原因,当年他拿凌淑妃腹中的胎儿来做赌,阴差阳错之下,失了即将出世的皇子。

既然已经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没有道理就此作罢。而且,雪里胭脂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自第三个月的雪里胭脂没有开花,景瑞帝便派汪志带了“影子”去将容态霙与萧应然一同带回帝都,他自以为以汪志和“影子”的身手对付萧应然和容态霙绝对没有问题,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纰漏,竟然导致萧应然与容态霙逃脱,而且到现在还没有抓到。

不过,萧应然每日必吃冷玉丸,总会找地方抓药,景瑞帝已经告知汪志冷玉丸那几味药材,只要在药房中发现有人抓了其中三味便要小心留意,监视抓药之人周围一切情况,不相信会找不出萧应然与容态霙的下落。

事到如今,景瑞帝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美人妍决不可断绝。到了现在,景瑞帝手上的美人眼大概只剩下三个月的量了。寻找萧应然与容态霙的事刻不容缓。

景瑞帝攥紧拳头,捶打在桌上。

萧应然已经从汪志手上逃脱这么长时间,恐怕清平王府早已经受到讯息了。如果到最后逼于无奈,真的没有办法,与清平王府之间的对峙也是无可避免的了。而且,到了现在,想必萧应然也早已经因为美人妍的药力反噬而出现症状了。这步棋,不管是清平王府和自己,都已经没有任何后路可退了。

福公公悄悄走进,眼见景瑞帝站立在殿中,不说不动,知道他心中必有什么要紧事情正在考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在一边凭息站立。

当初,为了测试药性,也为了确保万一,要找一个人一试是必然的。若要随便找一个年纪身体情况相当的男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景瑞帝却偏偏选择了萧应然,这样大胆的做法说出来只怕要吓掉手下人的魂。人都道清平王府位高权重,景瑞帝若要留有余势,便绝对不该这么做。只是,没有人能够猜到的是,景瑞帝在当初决定服用美人妍的时候,已经将身家性命押了上去,他不似旁人,不会任由天命,既然走出这一步,便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抓在手里,掌握一切。萧应然服用美人妍的时间比景瑞帝还要长一些,而这世间雪里胭脂所有的种子都在景瑞帝手上,只要有萧应然在,即使事态怎么恶化,到最后景瑞帝也必然可以解决。

只是这样一来,只要萧应然想通其中关系,与清平王府的决裂便要彻底来临了。

这么多年来,清平王爷声势如日中天,在整个兆桢王朝宛若神明。容复华一案,景瑞帝明知清平王府绝对不会让容复华死,所以特地开出条件,要以申诉状来判容复华的案子。从各地来的申诉状堆成几座小山,远远压过另一边,清清楚楚的彰显出,即使清平王爷让出朝中大权已有这么多年,但仍然可以轻易的把握这世间的局势。但日头终将落下,神明也会老去。清平王爷一病如山倒,到现在还不能上朝,朝政之上已经没有了清平王府的参与。如果有朝一日,皇权与清平王爷的权势相对,又会是一幅怎么样的情形?

“福中!”景瑞帝想过这些事情,开口唤道。

“老奴在!”福公公一直在旁边小心候着,连忙答应着。

“水池之中如何了?”

“回皇上,”福公公小心答着,“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雪里胭脂的种子?”

“回皇上,大概还有二十多颗。”

“从现在开始,每一个月不再继续种植雪里胭脂了。”

“是,皇上。”

“还有,你拿朕的玉牌,去挑两个‘影子’,让他们去瞧瞧水池里的情况。”

福公公赫然失色,水池之中情况究竟如何,他一早就使清清楚楚的,也能够猜想得到,这般情形,如果让人瞧见,恐怕没有人会受得了。

“你是担心他们会被吓死?”景瑞帝冷笑一声,“如果这点事情都挨不了,也就没有资格呆在这禁宫里了。”

“是,老奴这,这就去办。”福公公倒退数步,弓了腰退了出去。

如果真的能够找到找到雪里胭脂不开花的原因就好了,至少可以早一点制成美人妍了。

“皇上。”一个小太监走进,手上高高举着一个托盘,里面摆放的宫中女子的名牌。

说起来,这段日子因为诸事烦闷,景瑞帝已经很久没有翻过妃嫔的牌子了。

景瑞帝到现在还没有皇子,而自从凌淑妃和兰嫔接连小产,后宫中连怀过身孕的女子都没有了。

景瑞帝随手一翻,翻出的是丽妃的牌子。小太监正准备退下,景瑞帝忽道:“站住。”

“今日朕到德妃宫中去。”

第八十一章 圆镇

天下四地大闹旱灾,但偏偏有一个地方竟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照样的山清水秀、风调雨顺,使得这个原本不为人知的地方很快就传遍天下。萧应然一行六人奔波一个多月之后,也终于到达了这个名叫圆镇的地方。孙盛兰下车之后,看着这小镇前面流过的清滢滢的河流,不少妇人随意取水洗衣的模样,实在是大吃一惊。

“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萧应然环视四周,不由得感叹道。

“咱们这镇子也是好造化,今年旱灾这样的利害,竟然也没有受影响。”客栈掌柜的殷勤招呼着,“镇子上的人都说,是龙王庙显灵,保佑着咱们这镇子呢!”

“龙王庙?”

“是啊,您瞧!”

萧应然顺着掌柜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镇子远处有一座青山,甚是茂盛。

“这山叫麟碧山,那龙王庙就在山前,据说很久以前有猎人进到那山里去,看到山里面的情景。说是那里鸟语花香,有很大一片湖水,美得就像人间仙境一样,而且还有人说曾经在那里看到过神仙呢!”

“神仙?”萧应然觉得有趣。

“是啊,说是一个模样非常俊的年轻男人,又高贵,又神奇,看样子就不是普通人。好像,说这话的人后来还发了大财,日子过得不提有多好,也说是神仙赏赐的。”

“好像?”萧应然沉吟,“这人不是这镇上的人吗?”

“人倒是镇上的人,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人了。这件事情我也是从长辈口中听来的,流传了好多年了,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世间的任何传说没有年代不久远的,真正亲身经历的时间却往往没有一点神奇的事件发生。

萧应然这样想着,便道:“既然有这般好事,掌柜的也到那山里去瞧瞧,说不定就给您遇到神仙了。”

“客官这就说笑了,”掌柜的憨厚笑道,“打这主意倒是有,不过很少有人能去,要不然,说不定真的就遇上神仙了。”

“哦,真是为什么了?”

“这山哪,您从这个地方瞧过去觉得不少怎样,比起其它的名山大川差得远了,但要真正走进去才会发现,这山里面大着呢!寻常咱们也都是走的熟路,真要想往里面走,走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便会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连最老道的猎户都一样。说是那山里林子很密,到了夜里没法看见星星,也就不能认路,就是大白天的一来二去转着转着就发现你自己又回到了原地,根本没人能够走通,所以啊,传说中的那个仙境一样的地方没人瞧见过,至于神仙更加是遇不到了。不过,说来也是神奇,那林子迷人,可是从来没有人被困在里面。有些人有心想走得更深些,便大着胆子试过,在里面绕上一两个时辰的路,到最后又给转到自己原来走的地方,然后就能找到走惯了的熟路下山。”

“这倒是神奇。”

掌柜的继续说道:“谁说不是呢,所以咱们镇子上的人还是相信山里有神明的。还有那龙王庙,就是建在山前面,一年到头香火都不断。不过这可跟那传说没什么关系,咱们这里的龙王庙是真的很灵,只要潜心参拜过,保证一年到头风调雨顺,咱这镇子,从祖辈下来就没出过大灾,年年平安到了时候就顺顺利利的有收成。”

萧应然和掌柜的随意闲话,周胜夫妇已经抱着小宝回来了。这些日子一直闹旱灾,到了这个水源充足的小镇,小宝一见满眼的水再也忍不住,非要他爹抱他到水里玩去。周胜和孙盛兰抱着他在水里嬉闹好久,弄得满身是水的回来。

“扑腾这么久,好歹是玩够了。”周胜也是一身湿透。

“不去换件衣服?”孙盛兰抱着孩子问道。

“不碍的,你先抱小宝去换衣服。”孙盛兰答应着去了,周胜又道:“小师妹呢?”

萧应然笑道:“还在房间里。”

周胜明白他所指,便把话头茬到其它事情上。

汪志的搜索真可谓是遍天下了,连这样一个小镇子也给贴上了萧应然与容态霙的画像。如今萧应然无故变老,每到一地,他便自嘲自己可以省了伪装的麻烦。只是容态霙却依然还得小心装扮躲过旁人的注意。新到圆镇,既然水源充足,每个人都立刻喝足了水,又同痛痛快快的洗过了澡,只是容态霙洗过澡后,又得重新打费功夫的做改装易容的事情。

“这镇子安定祥和,山清水秀的,要是能在这里住下来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等容态霙弄好装扮也就到了傍晚,几个人在客栈大堂窗户边挑了位子,点了几个精致小菜吃着,临窗有风徐徐吹进,对于这段日子一直在外的几个人来说实在是种莫大的享受。

“要是不急着回去,倒是可以在这里多住上几天。”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在汪志发现之前赶回,明日一早,他们便又要继续赶路了。

“师兄师姐,你们真的不必跟我们一起走的,我看这地方就很不错,适合住下来。如今印京那边也许还比不上这里呢!”容态霙着实不希望周胜与孙盛兰两个人带着个孩子跟着他们这样冒险,还一路不得安生,只要一有机会总要说上这样的话劝他们。

不过这两个人也总是千篇一律的用同样的话来回答,“这地方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地方,不是咱们自己的家。人总要住在自己家里,心里才真的舒坦。”

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每到这个时候,萧应然便会站出来说点其他的事情转移话题。今天说的事情便是下午的时候与掌柜的闲聊时说起的故事,容态霙与其它人自然是听听而已,小宝倒是很有兴趣。

“麟碧山?”容态霙听萧应然说过之后,不由自主复述着山的名字。

“听掌柜的说是叫这个名字。”萧应然替容态霙夹过她爱吃的菜,一边说道。

“哦!”容态霙随口答了一句,心里却有着其他的心思。

这个名字,明明没有听过,但为什么又会……

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熟悉,隐藏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只要轻轻一触,便会重新浮现出来。

当天晚上,两个侍卫忙着打点车马,准备明日一早出行。因这地方水充足,周胜便想方设法多装些水上路。容态霙也想找间药堂,将冷玉丸备好。这已经成为他们每到一地都要考虑的事情了。现在夏天已经过完了,但秋老虎依然强劲,又怕路上投宿的其他地方旱灾严重,不方便配药,所以只要药丸还剩下十颗左右,投宿地方的情况又可以,容态霙就会先把冷玉丸配好,以免路上不便。而且,只要吃过这一些,今年应该都用不到的。

容态霙刚待出门,孙盛兰却说她自己去,说是怕有什么问题,干脆由她代劳。容态霙退让一番,也就由她去了,自己和萧应然一起陪了小宝在院子里玩耍。

过了好长时间,孙盛兰才终于回来,小宝一见立刻扑了上去。

第八十二章 暴露

“小宝找娘半天了,到底还是离不开。”容态霙笑道。

孙盛兰亲着儿子的脸,道:“想娘了吧,都是药堂的人不好,让我们小宝等娘亲等了这么久。”说完对容态霙道:“也不知道那药堂里的人是怎么回事,全都奇奇怪怪的。我拿着方子一进去,大夫看了一眼,立马吓了一大跳,他当时那个样子,说是吓得跳起来都不过分,看了药方之后,马上‘嘭’的站了起来,呆呆的看了药方好一阵子,看了药方之后,又莫名其妙的盯着我看。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就问他怎么了,他又笑得古怪,只说没什么。可还是仔仔细细看了我好长时间呢!后来给我拿药的时候又是慢吞吞的,还跟伙计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总觉得有点偷偷摸摸的。”

“那没发生什么事情吧?”容态霙听她这样说来,也觉担心。

“没有没有,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情,总算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只不过那个大夫真的是奇奇怪怪的,还有那药堂里的其他人,我觉得神色有些古怪,好像不住的在打量我似的,不过呢,还好没什么事情,药也顺利的抓回来了。”

“说起来,这阵子咱们这里的各个药堂真的有些不对劲,好像很多人进去抓药之后都说大夫有些古古怪怪的,以前都是干净利落的抓药,现在啊,拿着张方子看好久,又要问这问那的。听说,是和前些日子闹起来的抓贼的案子有关。”今日夜色甚好,不少在这里投宿的人都在院子或是赏月或是休憩,掌柜的见人多,也在这边凑趣,听了孙盛兰的话便这样说道。

“抓贼的案子?”几个人有些奇怪,异口同声的问。

“您没瞧见咱们镇子上到处都贴上了画像了,据说那两位是帝都的贵人,被什么胆大包天的江洋大盗掳走了,现在各地官府都在查呢?还说只要发现那两位贵人的行踪要立刻向官府报告,有一千两银子的赏银呢。”

“我们也是早就听说了,整整一千两呢,够我们痛痛快快的过上好多年了,我是做梦都想遇到那两位贵人啊!”

“谁不是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哪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啊,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了。”

院子里的人也是叽叽喳喳的说起这件事情来,只是听到萧应然与容态霙几个人的耳朵里,却不禁觉得心中打鼓。

这个镇子里药堂中大夫的异常竟然和这次汪志派人搜查他们的下落有关,那到底有什么关系,而且孙盛兰去药堂的时候情况又那么奇怪……

“公子。”几个人各自心中正不动声色的想着,钱家的一个侍卫这时却走上前来,在萧应然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容态霙见状觉得奇怪,却见萧应然听完之后,脸色立刻变了。

“应然……”容态霙担心,正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萧应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神色,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容态霙与孙盛兰看他神色,也知有事发生,也起身回去。

“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无人得见,容态霙轻声问道。

“刚才侍卫发现有人尾随你师姐回来,而且守在这客栈周围,恐怕对我们不利。”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发现了我们了……”孙盛兰抱着小宝,着急问道。

“先别说这么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因为本来就打算明天一早离开,所以各种准备早就做好了,又因为今天刚到的缘故,个人的行李也很好收拾,略微一整理,几个人便悄悄从后门出了门。

出门一看,便见地上躺着两个人,两名侍卫守在后门,见他们出来,问道:“公子,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可要去赶了马车出来?”

萧应然摇头道:“不必,我们现在若驾马车,很快便会给人得知行踪,静悄悄的走,才是最为隐蔽的方法。”

几个人放轻脚步,从客栈的后门慢慢走出去,走了不一会儿,便见身后的客栈传来喧闹之声。几个人转过头去,看到不少人马拎着明亮的灯笼朝着那客栈去了。

几个人都觉得后怕,什么也顾不上,跟在萧应然的身后向前走,走了一阵,可以看见前面的山林了。孙盛兰停下擦了擦汗,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萧应然道:“这座山就是我今天听客栈掌柜的提起的,晚饭的时候也跟你们提过的麟碧山。行了,我们走了这么久,可以先在这里歇一会儿。”

除了两个侍卫,其他人都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听了这话,马上坐倒在地上。还好这镇子水源充足,带的水够多,几个人都抱着水袋痛痛快快的喝了一顿,这才喘过气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我们一直都好好的躲着没给发现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发现我们的行踪呢?”容态霙好奇问道。

“我看问题是出在那张药方上。”萧应然淡淡说道。

“药方,就是冷玉丸的那张方子?”

“没错。你们想想,刚才客栈掌柜的说最近所有的药堂都怪怪的,又说和汪志找我们的事情有关。我想,他们肯定想到了我这些时间必须服用冷玉丸,也就一定会找药堂开药,所以才利用各地衙门通知药堂,只要发现有人拿了符合的药方就立刻通知衙门。今天师姐拿了药方去,刚好被大夫看见,他一见之下,立刻惊得站起身来,也就不难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了。”孙盛兰喃喃自语,“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汪志是奉了皇命来的,各地官衙无不言听计从,相信他们发现了之后,必定会倾其所有力量来抓捕我们。不过,他们目前应该先会在客栈之中仔仔细细的查找过,等到确定我们已经离开了客栈,才会想清楚我们的去向,然后再去找其他的地方,我们现在这个地方避一避,这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周胜环顾四周,问道:“这个山林里,我们今晚在这里暂避吗?”

“他们在客栈找不到,肯定会在整个镇子里大肆搜查,既然现在已经断定我们藏身在这个镇子里,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汪志的耳朵里,这一次,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一次我们又无人帮忙,要从这镇子里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先想办法,不让他们找到。”

第八十三章 发钗

“那他们不会找到这里来吗?”孙盛兰紧紧抱着孩子,方才小宝被吵醒,孙盛兰哄过一阵又重新睡着了。

“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我想他们找到这里是早晚的事情。不过我听说这个山上的林子很大,就算是这里的老猎人也没法走到深处,如果真的被汪志发现,我看我们也只能够先藏身在这里了。”

几个人看着身后黑夜之中的密林,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更觉阴森可怕。

“前面好像有一点亮光啊!”周胜忽然说道。

几个人听他这么说,仔细辨认一会儿,也都发现了。

“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龙王庙了,咱们过去看看。”

容态霙还有些迟疑,萧应然却笑道:“放心,总不会连这龙王庙里也被贴上了咱们的画像,再说,现在是晚上,那里应该没有人的。到如今地步,多走也是无益,真被发现,只有藏身于山林之中,也不差这几步路程。”

几个人拿起东西,走到那龙王庙前面,这里虽然偏僻,但这龙王庙倒是修葺得很不错,夜色之中泛起柔和光芒,几个人经历今晚闹事,又一路逃跑,看到明亮光芒,心中都觉安宁。几个人推门进去,见到里面干净整洁,香火旺盛。容态霙一眼瞧见庙里供奉着的龙王,不似其他地方见到的那般模样,反而眉目清秀、气宇不凡,竟是个白净的佩戴玉冠的年轻男子。容态霙瞧过一眼便被吸引住,呆呆的看了好一阵。

“这个地方倒也不错,在这里借住一晚起码也比露宿在山林里好。”萧应然笑道。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位老者走过来,他们一直以为这地方没有旁人,见了这人都有些愕然。

那老者倒是很和善,慈眉善目,衣着虽朴素但整洁,见了他们,笑道:“几位怎么这个时候会到这偏僻地方来的?”

“老丈,对不住,我们因为在山上迷路,好不容易下了山已经这么晚了,刚好看到这里有光所以就找到这里来的。”萧应然连忙道。

“原来是这样。”那老丈笑道,“不碍不碍的,离这里不远就能到镇子了,在哪里可以找得到投宿客栈。”

几个人心中自有隐衷,自然不能说出口,还好萧应然反应得快,笑道:“老丈,不知您是?”

老丈笑道:“我本是那边镇上一个老人家,无儿无女的,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年轻的时候种种田自己一个人也过得去,后来我老了,就来这庙里做看守,负责照顾着龙王庙里的事务,做做打扫、料理香火什么的。这个龙王庙时间也不短了,香火一直都很旺盛,镇子上常有人来,大家也集过几次钱,将这里翻新过好几次,后面我住的地方就是后来修建起来的,常有乡亲来时给我带些吃的用的,我在这里过得也算不错。倒是说远了,让您几位见笑了。”

“老丈,不瞒您说,我们几个人在山上转悠了好长时间,刚刚才找到路走出来,所以,想就在这里随便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就走,绝不会扰到您,您瞧任何?”

“要在这里借宿那是没什么问题的,我老人家有什么好拒绝的。只不过这里很小,房间倒还有空余的,只有一间,恐怕诸位只能挤挤。”老丈道。

“老丈肯收容已经很感谢了,多谢多谢!”其实几个人从一开始都没有料到还能有房间住,和露宿山林比,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老丈当即便带了他们到后面的房间去。“这房子也是为夜里山人留宿用的,好些人也跟你们一样,在山上迷了路半夜山更的才转出来,常常会到这里来借宿一晚。说起来当初翻新这里的时候也是那些受过这些苦楚的人想到的,特地修了这一间,倒是帮了后来的不少人。”老丈一边絮絮的说着,一边拿了油灯将屋内的灯点着。容态霙环顾四周,见屋内摆设很简陋,但极是整洁,心下也是欢喜。

“不过咱们这座山,很是灵气,虽然有人常常迷路,但却总能找得到路下山来,从没出过事,照我说哪,也是有神明照应的缘故。”老丈说起这话,语气中有一种宁静。

“老伯,这次真是烦劳您了。”几个人在老丈的指点下搬出棉被之类的将床铺打点好,又在地上铺好了地铺。

“行,要有什么事情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几个人嘴上答应,但如今已经很晚,吵得老伯无法休息,已经很是过意不去了。这时老丈转身欲走,忽然停了下来,对容态霙道:“姑娘,你头上那支发钗,不知道能不能给我看看?”

容态霙有些惊奇,但还是依言将发钗摘下,送到老丈手里。

老丈接过,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阵,道:“姑娘,你这发钗可是你一位重要亲人送给你的?”

这发钗是当初容态霙与萧应然成亲之前试穿嫁衣时,容复华交给她的,说是娘亲留下来的。自从那之后,容态霙就一直戴在头上,一刻也没有摘下来过。容态霙点头道:“不错,是我娘留下来给我的。”

“姑娘,我刚才第一眼看到这发钗就觉得很合眼缘,我在这里呆得时间也不短了,也渐渐想明白一些道理。若是有人真心记挂你,为你着想,不管你在哪里她也会守护着你,保佑着你,这些灵物系了人的心思,就跟寺庙里面开了光的法器一样的。姑娘,看得出你家人真的很关心你,这个东西,你要好好保管。”

容态霙听他娓娓说来,心中也有些触动,接过老丈交换的发钗,恭敬道:“晚辈明白,多谢老伯了。”

当天夜里,两名侍卫在外面守夜,容态霙跟孙盛兰带着小宝睡在床上,萧应然则和周胜打了地铺。这时已经很晚了,孙盛兰几乎是一沾床铺马上就睡着,容态霙却是心中激动,许久未能入眠。

第八十四章 上山

“怎么,还没睡着?”容态霙刚翻过了一个身,便听萧应然轻声问道。

“嗯,你也没睡着?”

萧应然索性坐起来,压低声音道:“是啊,怎么也睡不着,总想着事情,也不觉得困。不过你还是睡一觉,也好补充下体力。我们在这里的消息很快会传到汪志耳朵里,这里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总之这次,我们是难逃了。不过这些事情由我来烦就好了,你就不用操心,好好的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其实我倒不是担心搜查的事情,而是刚才老伯说了些话,让我想起些事情,心里平静不下来。”

“想起你爹了?”

“嗯。不过我刚才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觉得有些事情的确有点不寻常。就说这支发钗,我爹说是我娘留下来的,可是我从来没有听我娘提起过。”

“那说不定是要等到你出阁的时候再交给你呢?”

“可是当时我爹把发钗交给我的时候说的话也有点奇怪。我爹当时对我说,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动这支发钗。我当时以为我爹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情况窘迫,真的到逼于无奈的地步,才可以拿这支发钗来救急,但是我现在想想,却又觉得不是这件意思。你想想看,这钗是我娘的遗物,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将这支钗变卖的。还有,当时明明是我要成亲,嫁入王府,我爹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说一些日后落魄的不吉利话。”

萧应然也觉得有理:“那你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态霙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爹当时没有明说,我那样说了,我爹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没过多久我爹就离开了。”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它。”萧应然念着这句话,忽然心中一动,如今岂非就是万不得已的困境?

“霙儿,拿发钗给我看看。”

萧应然拿着发钗,两个人小心避免发出声音,走到桌边点亮了油灯。萧应然凑到油灯旁边将发钗翻来覆去的看,忽然伸手在发钗上面扭动了几下,便见钗头活动起来了。

原来里面是有机关的。

萧应然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团,再找的时候就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这个纸团。”萧应然一边说着,一边将纸团小心展开。

容态霙紧挨着萧应然,看到纸条上写的内容,密密麻麻,竟然都是药材名。

“这些都是药材的名字,好像药方一样。”

“药方?”

“是啊,不过,”容态霙迟疑着,“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药方,这里的几位药材药性明明是相冲的,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开得出这样的药方。咦,好像背面还有字。”

萧应然将纸条翻转过来,果然见到背面也有,不过却是画。上面是一幅出水芙蓉图,下方画着数颗莲子。

“这是什么意思?莲花、莲子……”

容态霙忽然从萧应然的手中拿过纸条,仔细辨别良久,这才道:“这不是普通的莲花,是雪里胭脂。你瞧,花瓣中间是有一丝红色的。”

萧应然点头称是,只是不明白这幅画的含义。

两个人苦思一阵,仍旧没有头绪,只得上床勉强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便听侍卫进来呼唤。萧应然立刻转醒,原来是已经有人朝这边来了。

这时天色还未大亮,萧应然连忙将所有人都叫醒,准备离开。住在隔壁的老丈也被惊醒,披了衣服过来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老伯,对不住,我们无意为你招惹祸事,您请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照样休息便可以了。如果有人来询问什么,见过我们的事情您照实说。”萧应然简单说过,便带着几个人随着侍卫一起离开。

几个人离开龙王庙向山上逃去,山路难走,几个人又带这个孩子,拖着包袱,疲惫不说,跑得又慢,听着身后的叫喊声一点点逼近了。

几个人心惊胆战,在山林间乱走,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萧应然领头,不过是见着有上山的路就跑,其他人不管其他,全都跟着他走。叫喊声曾一度非常逼近,但不知不觉间,竟然又减弱了。

萧应然等人不断向山林深处跑去,只恐被抓到,一门心思要跑得更快跑得更远,直到最后实在没有力气了才坐在地上休息一阵。这个时候,几人才发现,曾经迫近的追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见不到影子了。

大家早已经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侍卫将带着的水袋分给诸人,大家痛痛快快抱着水袋喝过,这才觉得舒服些。等到休息一阵,气息顺畅,觉得山间凉风不断传来,竟是无比舒适。

萧应然倾听着山间的声响,但除了树林间风吹叶动以及动物声音,听不到其他声音。他凝神听了一阵,仍然没有听到追兵的声音,便问道:“你们可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将那些追兵给甩掉的?”

一名侍卫答道:“回公子,大概一炷香钱,咱们绕过一块高大的山石向右之后,再没见到追兵的踪影了。”

另一位侍卫道:“公子请放心,我记得那山石的位置,这就前去看看,而且那山石高大,若是站在上面,想必能够看到这林子的情况。若是没有见到追兵,小的站在那山石之上也能看到些踪迹。”

萧应然嘱咐:“有劳了,凡事小心。”

那人道:“公子放心。”说罢便去了。

其他人便留在原地休息,容态霙打量着四周的景色,只见山林密集,稍远一些便给树林挡住,瞧不见远处的情景。若向上看去,茂树高耸,也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天空。

难怪人家说这个林子难走,这般密集,辨不清方向也是自然的。

容态霙正想着,忽听一边孙盛兰说道:“这林子也太密了,四周这么多树,好像被这些树包围起来,困住了似的,想想心里怪可怕的。”

容态霙听她这样说来,莫名的心中也有点惧意。

第八十五章 九五

一时之间,大家都安静下来。只听见风过树林,“悉悉”作响。

这样的环境,总是会让人无端的感到害怕和恐惧,却听萧应然笑道:“我倒宁愿被这林子包围起来,至少轻松自在,若是此时此刻被那些追踪的人找到,包围我们的是他们,那情况可就糟了。”

萧应然这一番言笑说的却是实情,大家听到他这么一说,气氛很快就变得轻松欢愉了。

萧应然又道:“咱们等那侍卫回来知道情况后再商量看如何行事,这林子静得很,如果真有人追来的话很快就能听到声音,大家如果累了就放心休息一会儿。”

几个人被萧应然一说,也就不大担心了。他们昨天都没有睡好,尤其是容态霙,总共也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这时山间幽静,凉风习习,正是入眠好时候,容态霙找棵树靠着,只想闭上眼睛养养神,不想一下子就睡着了。

等到她一觉醒来,看看四周,周胜夫妇抱着小宝仍在睡梦中,一直为守卫他们劳心的侍卫也闭着眼睛,看样子是睡熟了。萧应然就在她身旁,也是靠着棵树在睡觉,手上还捏着什么东西。

容态霙小心从萧应然手中拿过东西,原来是昨夜他们从发钗里取出来的那张纸。容态霙见其他人都因太过劳累睡着了,自己便不再睡觉,好歹有个人警醒些。闲着无事,便又将那纸条翻来覆去的看过几遍。

正面的那一药方的的确确是容复华的笔迹,每一个药材都是自己熟悉的,但这药方若按照常理解释却有的确难以行得通。

不过,父亲常说医者要以父母之心行医下药,只因医药一道,既能救人,也能害人,若一着行错,不但不能医人治病,反而会害人性命,他也常以这些话教导师兄师姐和自己。更何况,这个药方还如此慎重神秘的藏在父亲交给自己的发钗之内,打着娘亲的名义,绝对不会是儿戏。

容态霙苦苦思索,想着若是此时自己身处雨英医馆之中,将这几位药材一一放入药罐,慢慢煎煮,到最后这奇怪的药方,看似不能相容的药材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容态霙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雨英医馆的模样,而那沸腾火热的药炉药罐,似乎也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猛然间,容态霙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一味药方,难道是……

但这是决不可能的,在那之前,父亲早已经离开帝都了。

容态霙否认了自己的猜想,她拿起药方仔仔细细的看过无数遍,但若论医术,她还是认定刚才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在帝都的时候,清平王爷突发重病,帝都名医包括宫中御医都无可奈何。那个时候,容态霙也曾经为王爷把过脉,那奇怪的脉象到现在她仍记得清清楚楚,而现在,容态霙眼看着自己手中的药方,这貌似古怪的药方,却恰恰正对王爷奇怪的病证。

但是这样一来的话,父亲岂不是……

容态霙心中一片空白,背上生出的汗水被山间林风一吹生起一阵冰凉感。

萧应然睡过一会儿,朦胧中感觉到自己手上空空,吃了一惊,瞬间清醒过来,四下张望,见到纸条在容态霙手里,这才放了心。但见容态霙脸色苍白,魂不守舍,问道:“霙儿,怎么了?”

容态霙见他转醒,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告知,强笑道:“没什么,方才睡着之后这山风吹得有点冷了。”

萧应然便道:“咱们带有换洗的衣服,若是觉得冷便多披一件吧,小心着凉了。”

容态霙本来不过随口说说,但这时心中生凉,又未免萧应然多想,便果真听他的话,多披了件衣服。

“霙儿,我刚才又拿着这纸条看了半天,竟发现了一点东西。”

容态霙听他说起这话,心中“突突”只跳,不敢说话。

萧应然从她手里拿过纸条,指着上面几棵莲子道:“你瞧瞧,这莲子中间有个小孔。昨夜灯光暗淡,没有发现。”

这时萧应然用手将纸条托在手里,趁着皮肤肉色,果然清楚看见莲子中心那一点小洞。只是纸条上面破上这么一点小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本来我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但你瞧!”萧应然一一指过,容态霙这才惊异的发现,原来纸条上面画有九颗莲子,而这九颗莲子,每颗上面都有一个小洞。

“而且这小洞并非随意为之,而是每一个洞正好出现在莲子的中心。”

这样来看,这张纸条上面出现小洞并不是一件偶然小事了。

“霙儿,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必须告诉你了。”萧应然语音郑重,容态霙这时心里有事,听他这样语气,不禁胆战,轻声道:“有什么事情,你说。”

萧应然仍是将那张纸条摊开在她眼前,说道:“你瞧这张纸条,这么小的一块,却在上面精心画了这么多的莲花和莲子,满满将整张纸条都给占据了。”

容态霙自小对画无甚研究,见这雪里胭脂画得甚是出彩,莲子陪衬极有意趣,加上工笔秀丽,也就不去多在意其他方面的讲究。

“这花一共画了五朵,而莲子却有九颗,九五之数,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九五之数?

容态霙略一思索,她心中对这九五之数最为清晰明白的只有一个词,在刹那间便浮上她的心头——

九五至尊。

第八十六章 线索

“九五之尊。”容态霙喃喃自语。

“没有错,九五之数暗合的便是帝王。”萧应然淡淡说道,“如果所猜没错,容先生想告诉我们,这件事情与当今圣上有关联。”

不容容态霙震惊,萧应然已然继续说道:“你记得吗?当初我们曾经怀疑过劫杀凌成曰,夺走美人妍和雪里胭脂的种子的,就是当今圣上,但是后来,却被我们否定了。”

“那是因为冷宫的水池中从来没有开过花的缘故。”这个理由正是当初他们否定的原因。

“但是如果,这就是汪志要来追捕我们的原因呢?”

“什,什么?”容态霙呆住了。

“自从拿到这张纸条,我就一直在想,这上面画着的正是雪里胭脂,那么这些莲子也必定不是普通的莲子,其中又暗合九五之数。如果雪里胭脂真的和当今圣上有关的话,那么冷宫中那不寻常的水池,也就必然种的是雪里胭脂。我们一直猜不透汪志来追捕我们的原因,其实也正是由于水池之中从来没有开过花。”

“从凌成曰死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若我所料没错,皇上早就已经开始服用美人妍,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年过后,水池之中竟然没有开出雪里胭脂。又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仍然是没有。虽然皇上并不知道雪里胭脂为什么没有开花,但他既然已经开始服用美人妍这么长的时间,他就绝对不可以中断。所以,当他确认到雪里胭脂不开花的事实之后,他必然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而这世间,若论种植雪里胭脂,自然只有容先生最为擅长。”

容态霙越听越心惊,萧应然却并未看她,仍旧继续说下去,好似不带任何情绪。

“只不过,容先生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四处寻找也找不到他的踪迹,皇上也许也找不到,所以便把注意力放到你的身上。你是容先生唯一的女儿,说不定容先生会将种植雪里胭脂最重要的秘密告诉你,所以,只要抓到了你,便和抓到了容先生是一样的。”

“只不过,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对于清平王府,皇上还是有一点忌惮的。因此,便派了汪志来带我们回宫,只要我们不惊扰任何人,秘密的被带回了帝都,从此不惹人注意的被藏在一个角落中。没有人会知道我们落入了皇上的手中,那之后,皇上便可以任意将我们拘禁,按照你给出的方法,培育雪里胭脂,一生一世享受美人妍。”

“但是我并不知道雪里胭脂的种植方法,我爹也从来没有对我讲过。”容态霙道。

“皇上不会这么想,其他人不会这样想,所有人都认为你知道这秘密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你也并非毫不知情。”

“什么?”容态霙无法理解为什么萧应然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萧应然摊开那张纸条,将它放到容态霙的手中。

“这纸条上莲子中心的小洞,也许就是最终的答案。容先生所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动这支发钗。而现在,我们正是万不得已之时。也许,当初的容先生,便已经想到了如今的情况了吧?”

如今的情况?难道说,当初父亲之所以会离开,正因为想到雪里胭脂的事情绝对不会就那样轻易平息,而在离开之后,却将这纸条留给自己,便是等到这个时候,作为交换条件,保住自己性命的凭靠吗?

“霙儿,那正面的药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萧应然这般问道。

容态霙初时还犹豫,但这时已没了顾忌,便和盘托出了。

“是我父亲病症的药方?”萧应然思索一阵,低声道,“那个时候父亲病得古怪,我也没有多想,这世间奇怪的病症本就有不少。只不过,遍请名医无数,始终没有好转,但却在我们离开之后,慢慢的就好了起来,到现在,我也许能够猜想得出一二了。容先生本是纯朴的医者,对于人心之间勾心斗角谋划利益并不精通,他能够猜想得到雪里胭脂的事情不会轻易平息,日后你会遭此劫难,也许正是我父亲的提点。父亲告知他美人妍一事也许会多生波折,所以他便留下这些线索离开了。我父亲病发的那一夜,正是我们两个准备成亲的前夜,而那一夜里,凌淑妃刚好小产。淑妃为什么小产我们不得而知,但现在却已肯定和这件事情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更是触发所有事情的缘由。父亲因为担心,所以一早便与容先生商定好,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父亲染上重病,在那之后,我们也被父亲安排着离开了帝都,四方游历。容先生留下的这个药方,想必父亲手里也还有另一张,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便小心的按方服药。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这一天就这样到来了。”

容态霙静默不语,如果萧应然所说的都是真的,皇上是真的要将他们秘密带回帝都套出雪里胭脂的种植方法,那么,他们纵使回到帝都,皇上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如果我们这一次能够顺利的回到帝都,回到清平王府,以后,会怎么样呢?”抱着自己膝盖,容态霙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此不会太平了。我父亲早已了解了那些事情,现在的情况他也必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只要我们一回到帝都……”

一回到帝都会怎么样呢?萧应然没有说出口,容态霙也不敢去追问。

“可是,皇上不是一向都很敬重清平王爷的吗?”兆桢王朝被敬若天神的清平王爷,不是一直都精心辅佐着皇帝,照顾着皇帝,也一直被当今圣上尊崇万分吗?

如果是在之前,也许萧应然也会像容态霙这样想,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自己会无故变老的缘由,萧应然现在也能隐隐想明白一些了。容态霙最初的猜想并没有错,自己的确是服用了美人妍所致,能够让在清平王府多年的纤纤听命,那是因为纤纤本来就是皇上安插到清平王府的内应。多年的安排隐而不发,直到最后需要的那一刻,这样的忍耐与安排,普天之下也只有皇上做得到。至于皇上会令自己服用美人妍,原因再明显不过:倘若皇上种植雪里胭脂的事情出什么意外,对于容态霙来说,萧应然便是最有力的制约。

第八十七章 相伴

“我爹留下的关于雪里胭脂的讯息到底是什么呢?仅凭这几个小洞,我也不能想明白啊!”容态霙与萧应然相对良久,各自心情沉重。

“也许,等到圣上拿到这张纸,他便能够想明白了。”萧应然淡淡说道,忽而心中涌起一个想法,萧应然问道:“霙儿,你可愿意得知雪里胭脂的种法?”

“为什么这么问?”

“容先生已经将雪里胭脂种植的奥秘告知了你,你知道也不过只是早晚的事情。这样一个重大的秘密,连当今圣上也不顾一切追求的,可以保住你我性命的方法,你可有兴趣知道?”

“我,”容态霙沉默一阵,仍旧答道,“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不敢知道?”

“凌成曰可以不顾一切,放弃所有,只为追逐美人妍永葆青春的效力,当今圣上坐拥天下,到最后也还是堕入其中。我并不是什么智者,更非圣贤,如果有一天,我得知了雪里胭脂种植的方法,等我年华老去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因为苍老的容颜与衰老的身躯而忍不住去贪图美人妍的神奇,尽管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不对的。我害怕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害怕会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念而犯下大错。所以,我宁可怯弱的从一开始便不知道。”

“这样啊!”萧应然微笑着说道。

圣上之所以选择令我悄悄服用美人妍便是以防万一,如果雪里胭脂真的出什么问题,我必会先于皇上变老。那个时候,你一旦得知了真相,纵使不惧皇权,也难免因我而屈服。如果选择从一开始便不知道,也许真的可以由此将所有事情一并断绝。

容态霙并不知道,萧应然此时想着的,竟是这样关乎自身的事情。

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一阵,周胜与孙盛兰也睡醒了,朦胧问道:“那侍卫回来了吗?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萧应然这个时候才想到这一点,那侍卫去了很久,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实在是有些不对劲。另一名侍卫问道:“要不我去找找他?”

“不行。”萧应然当机立断,他想起之前圆镇的人说过的话,猜想那侍卫极有可能是在林间迷了路,找不到他们了。如果有人再去的话,很有可能也会回不来了。

“他很有可能是迷了路,不过大家不用担心,这林子虽然会迷人,却也总能让人找到下山的路的。”萧应然解释着。

“那我们怎么办?”周胜问着萧应然,“现在继续走吗?”

方才与容态霙一番谈论,萧应然心中也是思绪良多,他沉思一阵,终于道:“大家不忙,先听我说些话再作打算。”事到如今,已经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所有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再瞒了。

萧应然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几个人听完都震惊不已。

“如今大家已经知道所有的原委,关乎性命,如何打算,还请各位想清楚再作决定。”

最开始的时候,萧应然并不知道皇上找他和容态霙回帝都的原因,一心以为周胜和孙盛兰等人跟随在他们身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已经绝对不是这么简单了。

“皇上对我们已经是志在必得,也绝对不想走漏半点消息。如果你们一直跟随着我们,遇上汪志,恐怕连你们也会有危险。现在趁着这山上地势复杂,又没有多少人认得你们的模样,你们还是赶快下山去。就算被他们发现,只要说是这镇上的人蒙混过去便行了。以后,你们也要小心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对人提及我们,找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小心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容态霙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周胜夫妇带着小宝跟他们在一起,如今这般危险,更加千方百计劝他们赶快离开。

周胜还欲说点什么,容态霙已然道:“师兄,我知道你跟随我爹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但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留在我们身边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你看看小宝,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他想想,难道你忍心小宝这么小便要失去双亲吗?”

周胜注视着孙盛兰怀里的孩子,小宝也已经睡醒了,睁着圆溜溜的安静四下乱看,周胜心中不忍,又经不住容态霙一再相劝,只得痛下决心,道:“那,小师妹,我,我们……”

他本来就不擅言辞,这时心情复杂,话也说得支离破碎,容态霙却不管他要说什么,只催促他们赶快离开。周胜踌躇半晌,终于带着孙盛兰寻了下山的路走了。

剩下的侍卫刚开始也是坚持自己受了钱家老爷的嘱咐,必将保护他们安全到达帝都,但是萧应然以世子身份下令,他也只得听令,寻了下山的路离开了。

容态霙目送着师兄师姐与那侍卫相继离开的背影,丛林之间“擦擦”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而到这时,偌大的林间,终于天地辽阔,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我们,怎么办?”容态霙轻声问着。

萧应然握住容态霙的手,道:“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离开帝都的时候,父亲曾对我说,当我幼时与你定下婚约的那一刻起,我便注定要守护你一生一世的周全。此次出行不论天涯海角,也绝对不会任你一人独行。从此时此刻起,我们是真真正正相依相伴的两个人了,不管是回帝都清平王府,还是不幸为汪志所擒,我们都不离不弃,永远相伴。”

容态霙看着他,淡然一笑,右手与他紧紧相握。

景瑞帝将刚得到的消息扔进不远处的碧池,微微一响,池面生起浅浅的涟漪,转瞬便平息了。

汪志传来消息,终于找到了萧应然与容态霙的踪迹,这是这数月来,自己所听到的唯一的一个好消息。缠绕在他心头多日的郁郁在这个时候终于消散干净。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轻易逃掉,只要能够找到容态霙,雪里胭脂的事情顺利解决,从此以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操心挂怀了。

等在一边的太监眼见皇上脸上有些喜色,连忙趁此机会将放满后宫妃嫔名牌的托盘送到皇上面前。这段日子皇上多次临幸德妃,往往有时候连牌子也不翻的。后宫中早有积怨,连德妃也劝过皇上几次,皇上却是不置可否。不知道今日又当如何?

景瑞帝看过一眼,竟然没有说出去德妃宫中的话,而是顺手翻了张名牌,正是前些日子晋升的润贵人。

第八十八章 下山

容态霙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一切,干枯的草地、衰败的树木,干裂开来的石头,无不昭示着这个地方的干旱与酷热。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容态霙与萧应然还是在四地奔波,亲眼见证着各地的干旱,自然无可厚非。但一个时辰前的他们,明明还是在绿茵遍布的山间,感受着清凉的山峰与湿润的林间气息。

容态霙、萧应然与周胜夫妇还有侍卫分手之后,两个人继续往山上走,但实际上他们心中也没有确切的目标,只能一路张望着一路往前。没有想到的是,两个人在山中胡乱走了一通,临到天黑之时,竟然真给他们找到了下山的路。两个人一直听说这里山大林密,从来没有人从山中走通过,没有想到老天爷也帮忙,他们一路连东南西北也没分,就这样下山来了。倘若汪志等人困在山中,始终不能从山中穿行的话,他们就能够顺利的摆脱追兵,跟以往一样乔装改扮,回到帝都去。萧应然也不用继续服用冷玉丸,相信以后只要小心,便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刚才与周胜夫妇分别时,两个人心中郁郁,大有生离死别之感,但这时意外找到出路,心情大好,等到一路下得山来,见到山下情景,却又惊得呆了。

这山下与山上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不见半点水洼湿地,连青翠碧绿之色也难见半点,只有不久之前萧应然与容态霙四处奔波之时所到旱情最为严重之地才能看到的情景。

“难道这山上和山下,仅仅这么近的距离,便会有这么巨大的差别吗?圆镇和这碧麟山相隔也比这里要远,照样的水源充足,风调雨顺啊!”两个人一直低头赶路,不时的说些什么,也胜过闷声无语。

“你没听圆镇的人说吗?他们那镇子之所以一直‘镇泰民安’,全是因为有了碧麟山前那座龙王庙守护的关系。那龙王庙是圆镇的人所修,而且屡次翻新,又是建在山的那一面,自然只保护圆镇的人了。说不定,这龙王庙的神明还是个小气的神明,一看圆镇的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参拜供奉,而山的这一边却没有半点表示,所以,两相对比,差别太大,不见泽被之下,反而施以惩罚,才造成了现在这地方的样子。”

“小气神?人都说神仙都是宽大博爱的,没有人的私欲贪欲,怎么会有你这种说法?”

两个人没有灯笼等照明的东西,只在身上揣着火折,幸好这晚天色还好,仗着火折的光,两个人小心的走着。

“这里会有人居住吗?”就算这个地方并没有遭到旱灾,在山脚之下,应该也不会很繁华。脚下不平,容态霙不时踩到大小石块,高一脚低一脚的。

“没有人住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就在这里露宿一夜,你瞧这个地方干枯到这等地步,也不用到处拾柴,随手捡来石头都能生起火来。这样一说,比呆在山上要方便得多了。”萧应然这个时候心情甚好,不时说起玩笑话来。

容态霙听他这样说来也不禁莞尔,两人四下张望,不想夜色之中竟然真的看到遥遥一点火光,好似有户人家。

两人大喜,寻了火光走上前去,见是户普通农户,拍门叫道:“有人在吗?”

不久便听见有人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白须老者披着衣服给他们开了门,见了他们的模样,笑道:“可是走路走失了,快进来!”

这老者很是热情,也不多问他们是何方人氏,有什么事情要做,将他们两个人让进屋子里,一边说道:“这地方很是偏僻,除了我家,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家了。要往前走,便是碧麟山,这么晚了,肯定是不能去翻山越岭的,更何况你还带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呢!”

容态霙听了大是尴尬,萧应然却只是笑,好像很是开心。

“再说了,您别看我这个屋子破,您要想在别的地方找间房子凑合一夜,起码还得走上一天的路程呢!在我这儿,好歹还有床有被的,比露宿野外好得多了。”老人家絮絮叨叨的,好像很长时间没有跟陌生人说过话了,一挑起话头便停不下来。

萧应然笑着跟老人家搭话:“老人家,您怎么会在这里安家的,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老人家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有人喜欢热闹繁华的地方,有人就喜欢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安家,安静,空旷,自由自在的。我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里住,时间久了去了,儿子女儿倒是喜欢热闹,到别的地方安家去了。年轻人嘛,随他们去。不过好在我也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常来我这聊聊天喝喝酒,日子过的倒也不错。”

“那您朋友常来么?”容态霙听到这里,也不禁好奇的问了一句。

“常来说不上,一年几次倒还是有的。你们来得不巧,今天他就在这儿。”老人家示意,容态霙与萧应然向一边看去,果然看见一间房间亮着灯,隐隐闻到美酒的香味。

“老人家,这可是好酒啊!”萧应然贪婪的吸了两口气,他从小生在王府,辨出这是极佳的美酒,恐怕就算是在帝都,也是难得一见的。

老者“呵呵”一笑,道:“这可不是我这里的,是我那位朋友从远地方带来的,在我这里可难喝得到。一说起来,我这嘴可馋了,我这就去和我那位朋友说话谈天了,你们就自便吧!”

萧应然连忙道谢:“老人家,劳烦了。”

老者一笑,推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萧应然与容态霙两个人,初时老人家在,几个人说些话谈谈天说笑一番,气氛尚属融洽,但现在老人家一走,两个人在关上门的屋子里,顿时有种莫名的尴尬与暧昧弥漫开来。

第八十九章 时至

他们一起出行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这样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过,投宿之时虽然总是相邻而居,有时隔壁有些什么大的响动都能够听到,但也毕竟是在两个房间之中。在龙王庙时同住一个房间,也有其他人在。更何况方才那老人家还说了那样一番玩笑话。容态霙素来不是伶牙俐齿之人,只是虽觉得尴尬,但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说,萧应然一向思维敏捷,这时竟然也沉默了。两人就这般不说不动的坐了好一阵,忽见萧应然站起身来,容态霙的心猛的一跳,却听他说道:“我便在地上打个地铺便罢,反正这天气也不凉,早些睡吧!”说着果真自己搬了被子,在地上胡乱铺了,倒下便睡。

容态霙看他这副样子,只觉好笑,想帮他的忙,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见他倒下睡了,便也熄了床前的油灯,安稳睡下。只是心中难宁,只觉脸颊发热,怎么也无法安心入眠。隔壁传来美酒香味,芬芳甘醇,纵使未尝一口,也似有些醉意。

一墙之隔,另一间仍然亮着灯的房间里,方才的老者正与一位年轻的男子举杯共饮。这件房小得出奇,只刚刚放下一张小木桌子和两张椅子而已,除此之外,别无其它,根本不像是人的居室。

老者喝下几杯,脸色微红,好像有了些醺醺醉意,但这时他脸上红光一出,眉目间竟多增些贵气,倒有些不似方才那平凡老人了。

“还是有些在意吗?”老者问道,没等对方作答,他便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那小子是个懂事规矩的家伙,不会乱来的。”

年轻男子慢慢喝过一杯酒,道:“我自然知道。”

老者自斟自饮,仰脖又喝下一杯,道:“好酒好酒,我刚才说很巧,一年里面也来不了几次的朋友竟然就在这个时候到我家里来了,你也听见了吧?其实根本一点也不巧,你根本就是因为他们到了这里所以才来的嘛!说到底,我还得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来了,你就不会来,你若不来,我怎么能够喝得到这么好的酒呢?”

年轻男子一笑,道:“您老可是醉了,我并不是跟随他们而来的,而是令他们来到这里,所以才在这里等候。”

“啊!是了是了,”那老人家眼神迷离,舌头都有些打结,“我当真是喝得多了,竟然把最重要的这茬给忘了!说,说起来,掐指一算,又过了十八年了的时间了,也多亏了你,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老人家歇了口气,醉眼晕晕的摸到酒壶,哆嗦着斟满酒杯,又说道:“不过我也替那丫头可惜了,你说这么多年了,遇到的不是贪图富贵的负心汉,就是遭受不白之冤家破人亡,好不容易到了现在,也算是到了户好人家,享了点清福,遇到的这小子好歹也是个难得的,品行端正心性纯良,不想到现在又是这么个结果。哎,不过话说回来,丫头此番好歹能够超脱了,那小子却是个可怜人了。”

老人家将那杯酒喝下,打了几个酒嗝,絮絮叨叨说了这些话之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

年轻男子将酒壶拿到自己这边:“您老歇着吧,今晚还要借您宝地一用,还有得折腾的。”

“是喽,”老人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你的样子我也知道你着急,等不了了。不过等你了了心愿,你可还要记得我这个老朋友,常稍点酒来给我便是。还有那丫头,以后也带她来我这看看。让她看看我这里本来的模样,可不是这么乌七八糟的。唔,说来那丫头很早以前就见过了,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等到老人家离开,年轻男子静坐一会,忽而摊开自己的右手,一点白芒从他手掌中升起,如流星一般掠出窗外。

夜色之中,一只白鸟展开翅膀,向远处飞去。

自打接到报信,汪志立刻将消息报告给帝都,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这里。这个不过几百人口的小镇子,早已经被四处搜遍。据镇上熟悉地形的官吏解释,萧应然与容态霙极有可能已经逃到了碧麟山上。虽然圆镇的人一直劝阻,说是从来没有人能够走得通碧麟山的,不需亲自上山费力抓捕,只要他们真的上了山,必然会在粮水耗尽之后自行下山,汪志一行人只需要坐等便是。

只是汪志已经没有这个耐心和胆量了,朱家镇时原以为万无一失,却因一时的失察被萧应然逃脱,数月抓捕无影,倘若这次再出什么意外,他汪志便再没有活着回帝都的指望了。只要这次还有万一的机会给他们逃脱,汪志便要亲力亲为,直至亲眼所见将他们抓到,送回帝都为止。

更何况,事到如今,皇上已经没有等的兴致了。早一点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怎么也是好的。

部署好人力在山下和镇上各处守卫,汪志亲自带了人上碧麟山,因着久居圆镇的老人的指点,汪志很快便找到了萧应然一行人在山上留下的踪迹。只是后来行踪便断,而圆镇的老人也说再往山上走便已经是无人可以走得通的密林,不愿继续带路了。

汪志无法,只能派遣精通探路之人先行寻找萧应然等人留下来的痕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一路追踪一边在山上慢慢摸索,竟然真的迷了路。辛苦走了一个多时辰,竟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这时天色已黑,山上升起大雾,稍微隔得远些的人都看不清楚身影。汪志为深宫侍卫,久经锤炼,心知这种状况要想找人更是难上加难,心中也不禁烦恼。站在原地四下张望一番,没有想出半点法子,却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纤纤坐在一块石头上,安安静静,不言不语。身边都是高大的男子,也没有一个人在意她。

第九十章 白鸟

自从朱家镇事发后,汪志才知道纤纤也是皇上的人,派到清平王府多年,一直小心安插在萧应然的身边。离开萧应然后,纤纤要求与汪志一起搜寻萧应然的下落,说是也许能够帮上点忙。汪志报之帝都,竟也得到了同意,自那之后,纤纤便一直跟着他们这群男人东奔西走,吃干粮宿破庙,有时赶路一走就是一天,也没有听她说过一句怨言。

对于纤纤的来历汪志所知不多,不过她能够被派遣入清平王府由此可见皇上对她的看重与信任,汪志身边的这批“影子”除了追捕萧应然与容态霙二人,诸事不顾,纤纤在别处或许会是众人争相讨好的对象,但在这里,一介娇弱女流也没有得到半点照顾,汪志见她沉稳安静,一路上能有机会也多照顾一二。这时见了,便上前道:“姑娘,山间起了大雾,视野不佳,一会儿若继续上山还请千万小心,紧紧跟在我身边才是。”

纤纤早已起身,闻言笑道:“汪大哥请放心,纤纤会谨记在心,汪大哥只管放心办事,不必多花心思在意我。”

汪志点点头,忽听林间阵阵声响,似有什么东西飞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却见离他们不远处一棵树上歇了一只周身雪白的鸟。这鸟来得突然,所有人都被吸引住。其时大雾,这鸟又是遍身雪白的羽毛,即使隔得如此近也未必能够清楚看见。奇异的是,这鸟儿生得一双红色眼睛,发出明亮光明,犹如一盏红色灯笼,纵在黑夜大雾之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鸟?”

这鸟儿如此奇异,所有人都被它一双眼睛吸引住,但盯着看过,又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就连一直少言寡语的“影子”也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给他们带路的人早就下山走了,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半下,情景实在诡异。

这鸟儿在树上停息一阵,忽而振翅飞起,“扑哧”的扑扇翅膀的声响,无端的吓了他们一跳。

众人看着那鸟儿飞得不远,又在另一棵树上停歇住。红眼的神采没有减弱半分,这时距他们远了一些,两只眼睛更像指路的明灯一般。汪志鬼使神差一般,招呼一声,道:“咱们跟上去瞧瞧。”

这话一出口,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大家全都一致的跟着那奇怪的鸟儿,沉默着在弥漫着大雾的山间穿行着,除了那鸟儿的一双红眼,没有其他任何可以指示方向的东西。那鸟儿时飞时歇,总在他们前面两丈来远的地方。他们一路茫然跟随着走来,竟然也无惊无险,路途平安。

正不知道走了多久,却见那鸟儿猛的一扑翅膀,远远的飞走了。

“哎!”汪志脱口而出,竟似想把那鸟儿唤回来。

这时却听一人道:“前面有灯火了。”

汪志精神一振,果然看见前面大雾之中迷迷朦朦的有灯火闪现。等到他们走得近些,见是一间竹屋,搭建得甚是精致。汪志举着火把环视四周,惊奇的发现,到了这里,雾气竟然就此消散开来。此时天色微明,已经到了天亮时分。

借着天色和手中火把,汪志环顾四周,一片衰败之感,举目四望,也只见辽辽荒野,本就应是四野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间精致的小屋出现?

莫非是遇到山魅鬼怪了?

汪志心中生疑,刚有些犹豫,却见方才一直明亮的灯火,在刹那间就熄灭了。

萧应然和容态霙若是在黑夜深山中见到这样一间竹舍,恐怕也是要来借宿的。不管是人还是鬼,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汪志咬咬牙,扬声问道:“我们是山间迷路的人,看到此处灯火冒昧前来打扰,请问有人在吗?”

汪志连问数声都没有人回答,只得走上前去,重重拍了拍门,没想到这一拍之下,大门竟然开了。

容态霙这晚心神不宁,却又怕自己翻来覆去吵着萧应然休息,在床上躺了不知多长时间,终于朦胧睡去,只是仍然睡得不甚踏实。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容态霙猛的惊醒,见萧应然似乎犹在沉睡,便先走出屋子向外看看,竟然看到远处有不少火把向这边来了。容态霙这一惊非同寻常,急忙奔回房中,因为没有点起油灯的关系,沿途之中撞到桌椅,“嘭嘭”乱响。容态霙也顾不上另一间屋子里的人,跑回房间将萧应然摇醒,三言两语说完事情。萧应然也是脸色大变,幸而两个人都是和衣而卧。自被中起来,什么也顾不上,从窗户中跳出,勉强辩出方向,拼尽全力的向前跑。

不久之后,汪志果然找到了这里,推门而入,打量着这屋子里的一切。这间屋子虽小,但布置得当,各色用具都为竹编而成,手工很是精巧,屋子里弥漫着淡淡清香,好像是酒的气味。

汪志察看着整个屋子,一切都整整齐齐,却在地上倒着一张椅子。汪志看过一眼,从旁边走过,只见一侧开了一个门,应该是这屋子里唯一的房间。汪志推开门,房间里窗户大开着,从里面透入外面渐亮的天色。屋子靠门的一边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空了的酒壶和两个小小的酒杯,汪志拿起闻了一闻,还留着清淡酒香,沁人心脾。一旁床上被子摊开,却没有一个人,伸手一摸床上铺盖,还留有余温,地上也铺着一个简单的地铺。其他人在房间里搜索,竟从一个角落里搜出两个包袱,汪志翻看着里面的东西,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萧应然的包袱,里面还放着他的印章。

第九十一章 指路

“这么说他们果然是在这里留宿了?”汪志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忽听屋外有什么异动,未发一语,人已冲出屋外。

其他人追出去,却见汪志早已拿住一人,那人在汪志手中半点动弹不得,只是怒目而向。汪志看他模样,认出他是容态霙的师兄周胜,问道:“容姑娘呢?”

周胜听他这样说来,知道容态霙还没有被他抓住,心下大喜,叫道:“我不知道,你想知道我师妹的行踪,想也别想。”

汪志不与他多说,反道:“还有一个。”

周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另一个人如影子一般,身影虚无,霎时就从自己身边掠过,再回来时,手上已经抓了一个人。

周胜一看之下,大叫:“盛兰,你怎么回来了?”

孙盛兰被那人抓在手里,害怕到极致,忍不住哭道:“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一个人上来,你还是这个脾气,怎么也不肯听劝,小师妹都说你来没有用了,你就是不听。你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师父的养育之恩,我又怎么能够放得下你?”

孙盛兰泪眼婆娑,不住哭诉,汪志心中不耐,道:“世子和容姑娘从窗户出去的,必然走不远,咱们分开去找。”

周胜见孙盛兰被抓住,心中焦急万分,偏偏被汪志扣住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这时又听汪志要去抓容态霙了,又急又怒,拼尽力气大喊道:“小师妹,汪志在这里,他要抓你,你赶紧跑,快跑!”

寒光一闪,已然有剑锋架在了周胜的脖子上,却是被汪志给挡住了。

孙盛兰见了这样情景,尖叫一声,已经昏了过去。

周胜此生也从没有遇到过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情,当下也是腿一软,若不是汪志拿住他手臂,跌倒在地。

使剑的影子见自己的剑竟给人挡住,虽不说话,却是横眉一挑,剑身光芒乍现,周胜只觉得一阵森寒之气从自己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去,令他忍不住想瑟瑟发抖。这时却听汪志笑道:“随便他大声喊去,他喊得越大声,容姑娘越能听到。她若知道自己的师兄在我们手里,想必也不会置之不理,只顾自己逃命了。”

使剑的人听了这话,果然将剑收了。

周胜听他句句话都是对容态霙不利,急怒攻心,却又偏偏无计可施,方才还以为大声喊叫能令容态霙听到警觉,这下子却连这样也做不到了。

拿住孙盛兰的人见她不是容态霙,也没有丝毫用处,手一松,任由她摔倒在地。孙盛兰昏厥过去,这时犹未转醒。周胜见了妻子受这种折磨,痛苦不堪,却觉手臂一轻,竟是汪志给松开了。

周胜愕然,去看汪志,却见他远远走开,与一众手下向前走去。周胜连忙跑到孙盛兰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唤醒。

孙盛兰朦胧转醒,眼见丈夫好生生的就在自己眼前,大喜之下顾不上其他,抱住周胜便哭起来,哭了一阵,又觉自己一边脸颊火辣辣的生疼。

方才她摔倒在地,脸上擦破了不少,周胜身上随身带着水袋,撕了衣襟一边,浸了水小心替她擦洗。站在一边的汪志与“影子”商量完毕,看着这边的情景,虽平淡无奇,却莫名的觉得些许感动。

平凡夫妻共患难,生儿育女,白头到老,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吧?

忽见纤纤走向他们,俯下身,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们。

“这是伤药,敷在伤处很快就会好的。”纤纤低头将药放在地上。

明知道不会有人领这份情,说不定会将这药扔到自己的脸上,然后破口大骂,指责自己的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不过自己从来都是个难以让人明白的人,当年在清平王府,每当有事情想不通的时候,自己就会独自一人站在花园假山旁,不说话,不移步,旁人看到都会指指点点的,只有他,看到过那么多次,却也从来不问,静静的从一边走过,任由她去。乃至后来,王府中的所有人也都不再多作讨论,连指指点点都没有了。

这一切,是不是也是他在背后暗暗吩咐的呢?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关心着别人,却还不留任何痕迹,就像周胜与孙盛兰一样,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曾说过半点,却在举手投足间,足有一份宠溺。

在清平王府的时候,自己岂非也曾享受过这样的宠溺?知道的与不知道的,到底有多少呢?

纤纤凝眉自思,转身欲走,忽听周胜声音颤抖,叫道:“纤,纤纤姑娘……”

纤纤转头看去,只见周胜神情惊讶,似乎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当时萧应然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时,唯独没有说到纤纤。

“纤纤姑娘,真的是你,你也被他们抓到了吗?什么时候被抓到的,张庆兄弟呢?”周胜一迭声的发问,令得纤纤不禁震惊。

已经到了这一步,想必世子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想明白了吧?可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一步,却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明说呢?

纤纤淡淡一笑,不置一辞,走到汪志身边。

方才汪志早已与“影子”商定,各自分头寻找,见了纤纤回来,不多问,也不再管周胜与孙盛兰两个人,分头行动了。

周胜看着汪志一行人离去,尚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孙盛兰挣扎着站起来。周胜叫道:“盛兰,你……”

周胜话未说完,孙盛兰已然道:“我们两个听了小师妹的话,果然平安回到山下,山下守卫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我自以为大难过去,只不过,在你看到山上火光之后,执意要抛下我和小宝上山来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不管你这一生还有哪些人重要,永远都比不过师父。这份情是你对师父的,也是你对师父一家人的。”

周胜听他这样说来,情知前路凶险,经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和小宝,师父对你是教导之恩,对我,对我却是活命再生的父母。这一生一世,我都绝不能忘记这一份恩情。我悔不当初,不应该一时心软,听了师父的话娶你为妻。你若不是跟着我,也就不会……”

谁知“啪”的一声脆响,竟是孙盛兰挥掌,打了周胜一个耳光。

孙盛兰一向温顺宽和,别说打人,连重话也不曾对谁说过。周胜愣愣的看着她,却见她站起身来,理理衣衫,道:“当初是我选择了嫁给你,便是认定了你一生一世。当年雨英医馆案发,你要去帝都救师父,我随你一起,你要到各处找师父,我也心甘情愿的随你走天下。你既是我夫君,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跟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吃多少苦,我都从来没有后悔过,如今你说出这番话,岂非将我这一片心肠生生作践了?”

“盛兰,我……”

“我已经将小宝托付给了圆镇一户人家,走吧!”说着自己竟当先一步,跟上了汪志。

周胜明知妻子对自己心意,心中百感交集,赶上几步追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将她背的包袱接过来,全揽在自己身上。

汪志明知道他们夫妇俩跟在自己后面,不闻不问,只管此次追捕萧应然与容态霙的事情。忽见前面一点红光,竟是那奇怪的白鸟又出现了,停歇在两丈远的一棵树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这时天色已经亮了,这白鸟的一双红眼光芒依旧。

“难道这白鸟果真有神奇,竟是专门给我们指路的么?”汪志心下一动,带着手下跟了上去。

第九十二章 被俘

萧应然与容态霙从那小屋之中逃出,一路拼命的向前跑,只求能够逃脱汪志的追踪,那时天还没有亮,过了一会儿,才有微弱天光。两个人一路向前,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最后竟又跑到了一片树林之中。

萧应然一眼望去,这林子也是树木茂盛,一眼望不到头,便道:“还好遇上了这林子,不然这样一倾平原,没有半点遮掩之物,汪志要找我们那时轻而易举的事情。”说着带着容态霙走进那树林之中,眼见得这片树林也是树木干枯异常,脚下草黄枯萎。

“若是穿过这片树林,能够有条大道便好了,运气好的话遇上一辆愿意带我们一程的马车,兴许……”萧应然正设想着,忽听容态霙叫道:“你看!”

萧应然顺着容态霙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一只白鸟飞来,“扑腾”飞过他们,停在一棵枯树之上。

这个地方干枯到这种地步,别说鸟兽,恐怕连蚂蚁也见不到一只了。忽然来了这么一只白鸟,两个人都被吸引住,见那白鸟周身羽毛洁白光亮,只有一双眼睛通红,发出眩目神采。

“这鸟好生奇异!”容态霙感叹道,却见那鸟儿停在那树上,忽然开始不住的用嘴啄其树干来,“嘭嘭”作响。因这鸟儿的啄动,干枯的树干上不住掉下木屑,时不时的竟还有零星火星掉落。

“它在做什么?”容态霙惊奇万分。

萧应然见那鸟儿动作,道:“这鸟儿可能是口渴,但这地方找不到水喝,便啄食树干。本来树皮树干中应该含有水分的,只是这里已经干枯成这个样子,这鸟儿也是白做无用功了。”说着他解下水囊,寻了个有凹槽的石块,将水倒入其中。

在那小屋借宿之时,萧应然也是心中难以平静,和衣而卧时连腰上水囊都忘了解下,就这么睡着了。不过也幸亏这般,他们此刻行李全失,也就只剩下身下带着的一点东西了。

萧应然将那石头小心的送到那白鸟啄食的树下,轻轻唤过几声,岂料那白鸟儿理也不理,仍旧不住的啄着树干,“嘭嘭”声响越来越大,迸出来的火星也逐渐变大,竟有小团火光掉下,落到干枯不已的草丛里,“啪啪”烧了两下,生起一股焦糊味。

“这鸟儿……”萧应然笑着摇摇头,“罢了,锲而不舍也应得赞颂,我们不用管它了,它早晚会发现这水的,说不定我们走了,它便会下来喝了。”

容态霙笑笑,和萧应然一起继续向前走。不想不久之后,便听见这林中响起奇异的声响,好像突然刮起风来,但是容态霙却并没感觉到有风吹过。

“应然,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容态霙心中奇怪。

萧应然也早已听到,凝神去听时,已觉那声音近在耳边,他神色大变,话还没说出口,已觉劲风拂面,吹动他发梢衣角。萧应然下意识的去抓紧容态霙的手,一颗心却似跌落不尽深渊之中。

这是武艺高强之人,以极快身法赶路之时,带起来的风声。

等到虚幻的身影变得清晰,萧应然与容态霙已经看到,他们的身周有好几个人围成圆圈站定,将他们包围在中心。

是汪志手下的那些人。

容态霙惊骇到极致,只觉自己双手冰凉,右手被萧应然紧紧握住。

汪志最后赶到,身边跟着一个少女,正是纤纤。

“容姑娘。”汪志淡淡的打了声招呼,带着些喜悦与庆幸,仿佛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此时终于重逢。

他转向萧应然,辨认一会儿,似乎有些难以确认,半晌之后,才道:“世子。”

整个树林间都安静下来,半点风声也无,所有人都静静的立在原地,似乎忘了说话,也忘了行动,这林间空气都好似静止了。只有离萧应然与容态霙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不住的传来“嘭嘭”的声响,林间焦糊的味道越来越浓,更加透着些难言的诡异。

“世子,师妹!”有人嘶声狂喊,却是周胜和孙盛兰尾随着汪志赶了上来。

容态霙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师兄,师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早就已经要你们走了吗?”如今她和萧应然已经是在劫难逃了,又怎么会拖累上他们两个?

周胜不顾一切扑到容态霙身边,张开双臂护着容态霙:“谁也不准过来,谁也不准动我师妹,谁敢过来,我就跟谁拼命!我就跟谁拼命!”

他一向忠厚老实,现在这个模样,却是双眼通红,脸上青筋陡现,嘶声狂喊之下,样子实在可怖。

“师兄,你何苦,你这又是……”容态霙早已是泪水满面。

孙盛兰也扑到这边,紧紧抓住周胜和容态霙的衣衫,似乎一松手,这两个人就要从此消失不见。

汪志终于开口:“世子,此次卑职的任务你也很清楚,还请世子与卑职一同回帝都,到皇上面前,一切都好交代。”他声音并不很大,比起周胜狂喊声响要小得多,但就这样随意几句,竟压过了周胜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几个人的耳中。

第九十三章 结束

萧应然微微一笑,道:“汪大哥,我自认与你还有得几分交情,你可愿意听我说几句话?”

汪志一愣,沉默半晌,终于道:“世子有什么话请尽管说吧,卑职听着。”

“此次皇上命你出宫带我回帝都,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汪志道:“圣上有命,我等只有听令行事,哪有多问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萧应然脸上神色不改,又道,“那么,还请汪大哥放过周胜夫妇,不知汪大哥意下如何?”

“这……”汪志一时难以决定,这些“影子”只顾此次的任务便是抓捕萧应然和容态霙,其他诸事是一应不管的,所以,对于周胜夫妇是抓还是放,便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汪志对清平王爷和萧应然的印象着实不错,与萧应然也的确很有些交情,此次奉旨前来抓捕萧应然虽是问心无愧,也实在心中难安。这周胜和孙盛兰抓与不抓,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关系。

“他们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只要他们从此以后安分过日子,奉公守法,我等也没有必要与他们纠缠。”

“多谢汪大哥了,”萧应然笑着道谢,又对周胜道:“周大哥,你马上和嫂子离开这里,从此忘了这些事情,好好过日子去吧!”

“不成,不成,”周胜死也不肯离开,仍旧拦在容态霙的身前,“皇上怎么会放过你们,我不走,我怎么也不走!”

汪志本来并不知道皇上要抓萧应然和容态霙回帝都的原因,这时听周胜这样说来,心中暗暗有些心惊。他未离开帝都的时候,也曾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清平王府与皇上之间有异,难道……

萧应然摇摇头,叹道:“这是何苦。”

他不再多劝周胜,只说道:“霙儿,有件事情我瞒着你,到现在你也不知道。”

“什么?”容态霙不知道萧应然所说的是什么。

“就是皇上苦苦追求的秘密,雪里胭脂的秘密,美人妍的秘密。”萧应然大声说道,那声音洪亮高亢,在树林之间久久萦绕。

未等容态霙反应过来,萧应然突然松开了容态霙的手,双手用力一推,将容态霙和周胜都推了出去。两个人猝不及防,连带着孙盛兰一起向外跌出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应然……”容态霙勉强稳住身形,还未开口能够问明白萧应然为什么这么做,却见萧应然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张纸来,立刻将那纸条撕成无数片,细小如雪花一般,他伸手一扬,顿时飘落四散。

“汪大哥,”萧应然高声道,“皇上派你前来,就是为了这张纸条。这才是你此次所需之物。这上面的秘密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得知,其他人全不知情。此物已毁,皇上纵使想尽一切办法,将天下所有人的派出去为他找寻,也是寻不回来的了。”

容态霙不知道为什么萧应然突然之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愣住了。

“只要你知道,那东西毁了也没什么关系。”

将他们围住的“影子”在一旁的等候了这么久,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又见了萧应然说了这些话,将那纸条撕毁,不愿意再多生枝节,已然慢慢逼近了。

“都不要过来!”萧应然忽而大喝一声,他这一声喊蓦然有种庄重与威严,足以令人镇住,逼近的“影子”也停住了脚步。

萧应然从自己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来:“这药丸乃是剧毒之物,我早已备在身上以防万一,纵使你们武艺再高,也挡不住我一刻之间便将这药丸服下。”

所有人大骇,便连“影子”也被吓住,不敢再动半分。

“不要!”容态霙泪流满面,拼命想要阻止。

“霙儿!”萧应然忽然唤住她,温柔笑道,“有几句话我还要跟你说,你听我说完!”

容态霙拼命的摇头,泪水低落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消失无痕。

“我们这次的行程,也算是走到了头了。从你一出世,你便是我的妻子,本该给你的美满姻缘,此生是无望了。你我能够相守至今,一路走来相依相伴,也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此事已了,你可以安然回到帝都,回清平王府之后,烦请你代替我侍奉我父亲。以后,你这一世,自有我父亲为你安排周到,父亲必将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可放心。”

“不要,不要!”容态霙不住摇头,眼睁睁的看他将那致命的药丸放在嘴边,自己却无能为力。

“世子,你这又是何苦!”汪志忍不住叹息。

萧应然笑道:“汪大哥,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投缘,在一起喝过酒谈过天,彼此言语相投,说话也是痛快。相交一场,我只想烦你一事,我死之后,请将霙儿带回帝都,送回清平王府。只此一事,求你千万办到。在皇上面前,你只管将我今日所说之话,所做之事和盘托出,想必皇上也会明白一切原委,不会难为你。”

汪志摇摇头,叹口气,道:“世子所托之事,卑职必会竭力办到。”

“多谢了。”萧应然眼中这时也已经是泪光莹然,他看向站在汪志身边的纤纤,又道:“纤纤,你在我府中多年,我一向把你看做小妹妹。人生在世谁都会有苦衷,就像我,现在也不得不死一般。我不怪你,还请你记住这一点,只是,我也想请求你,若你将来回帝都,回到皇上身边的话,还请你为今日之事美言几句。”

纤纤也是满脸泪水,说道:“少爷,你放心,若纤纤还能有一点说话的余地,纤纤必会不顾一切,保住容姑娘的周全。”

“多谢你了。”萧应然淡淡一笑,眼中泪水终于慢慢流下。

“到这里也该结束了。”萧应然喃喃自语。

“不要啊!”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萧应然将药丸送到嘴边,汪志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到这里也真的该结束了啊!”在他们无法眺望的地方,也有一个人,正在喃喃自语的说着这句话。

第九十四章 地狱红莲

容态眼睁睁的看着萧应然将药丸送到嘴边,不顾一切的想要冲上去阻止,但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听到树林之间响起巨大的声响,铺天盖地,震耳欲聋。突然刮起的大风,吹得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连萧应然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回事?”大家都忍不住用手臂挡住眼睛,只感觉到脸被刮得生疼,不时有干硬的树枝碎石打到脸上。

等到大风停息,所有人挣开眼睛的一瞬间,顿时都惊呆了。

这树林之间,竟然一瞬间便落满了白色的鸟儿,周身洁白的羽毛,红彤彤的眼睛,停满了每一棵树,仿佛一瞬间,这干枯的树林里下了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般。而那一双双红彤彤的眼睛发出荧荧光芒,遍布他们周围,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会这样?”即使是从不为其他事情挂怀的“影子”,见了这样的场景,也不禁惊呆住了。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奇异的景象,萧应然手中的药丸早已掉落在地,他也浑然不觉。

便在这一刻,树林之中响起震耳的响动,却是这突然出现的鸟儿,一起开始啄食起树木来,奇事屡出,没有一个人能够反应得过来,全都只知道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而这巨大的啄木声,竟似有种奇妙的音律与节奏,足以将人的魂魄慑去。

伴随着这众多白鸟的啄木声,众人见到无数的火星从树上簌簌落下,似流星滑落。雨雪纷飞,更似盛礼重日之时,夜空之中绽放地火树银花,美到令人惊叹。

“真美啊!”一时之间,容态忘却了所有。轻声叹息。

在这样的美丽之中,却有着异样的气味,不住涌起。

这是火星落到地面,点燃枯草败叶时发出的味道。

最初,众人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都没有反应过来。wap.zzzcn.com直到滚滚浓烟从地面冒起,汪志最先反应过来,叫道:“大家小

其他人也都相继警醒过来。纷纷用衣袖捂住口鼻,仍然不住咳嗽,眼睛被烟熏倒,不停地流眼泪。

容态摸到萧应然身边,紧紧拽住他衣袖。萧应然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毒丸没有了,但此事此刻,眼睛连睁都没有办法睁开,要想在地上找到一颗药丸,谈何容易?

“影子”也反应过来,勉强辨出萧应然的位置。便要走上前来抓住他。却听头顶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当头砸下来。

所有人连忙避开,乃是一棵大树经不住这么多鸟儿不住啄食,终于倒下来了。

紧接着。又是几棵大树接连倒下,树林中不住听到“砰”的声响。白鸟在倒下的大树上停歇下来,仍旧不住啄食,木屑纷飞,火星频爆,而一棵合抱的大树,转眼之间便变得细弱手臂,啄下来的木屑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树林之中不住倒下的大树扰乱了“影子”们地视线。将他们与萧应然隔得远远的,难以靠近。树下落着的白鸟阻挡了他们跨过树木向前,虽有“影子”不住驱赶,这些白鸟却像毫无所惧,不动分毫。

再然后,便是“烘”的一声。一团火焰从树木中升起。紧接着。像刚才树木倒下一般,第二团。第三团,不住的火焰燃起。烟气渐渐淡了,气味也有些改变,干枯的残木和碎屑在“噼噼啪啪”的燃烧着。

白鸟啄食树木时生出的火星,掉落到干透的碎屑之上点燃了,而这遍地都是的碎屑和四下倒塌地枯树,很快便使得一点小火苗旺盛的燃烧起来,生成一团团的火焰。而后,这样的火焰点燃周围地一切易燃的东西,迅速的连成一片。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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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这里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的大火。

这连成一片的大火烧成了一个大圈子,正好将这些人都包围在火圈里面。

所有的白鸟在一霎那间仿佛听到某人的召唤,腾空飞起,冲入云霄之间,转眼便不见了踪迹。方才落满白鸟的林间,此时空空荡荡地了。只剩下一片狼藉,而它们飞走之时翅膀刮起的风,将那火焰刮得一明一暗,随后更加旺盛的燃烧起来了。

处于本能的反应,能退的全都退出了火焰所及的范围。汪志拉着自己身旁地纤纤与那些身怀武艺地“影子”最先走出。孙盛兰看着这般模样,忍不住尖叫。

萧应然握住容态胳膊将她向外推,叫道:“儿,快,你快出去!”

容态下意识的往外走,忽然想到,紧紧地抓住萧应然的胳膊,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萧应然愕然,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注定了,要留在此地。”

“你若不走,我又为什么要离开?”容态大声的质问着。

萧应然摇摇头,笑道:“事已至此,何苦?你应懂我一番心血。”

容态仰起头,看着她灿烂一笑:“我懂,你也自然懂得。”说罢大声喊道:“那张纸条上面的东西,世间只有你我得知,你若一死,纵使我回到帝都,皇上又怎么能够放过我?”

所有人听到她这样说来,惊讶万分,只是惊讶之事却不同。

萧应然当初将纸条当着汪志的面撕毁,并扬言那纸条上面的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为的就是让汪志将这话带到皇上那里,即使皇上心中不甘,萧应然已死,死无对证,皇上也无计可施。只要汪志还念着旧情,在萧应然死后将容态送回清平王府,王爷必然会保得她周全,皇上明知萧应然已死,纵使心中有些怀疑,也不会再对容态有所图谋。

若果真能够以自己的一死,换得这些事情的彻底平息,在萧应然的心理,也算值得了。

而现在,容态将自己也知道纸条上内容的事情告知了汪志,以汪志的性格,即使他还顾念这旧情,也不可能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更何况,这地方还有这么多的人在。

也许,儿说得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她都明白;而她为什么这么做,自己也了然于心。

萧应然这般想着,终于微微一笑,不再劝说。

周胜脱下自己身上衣服,拼命扑打着地上的火焰,叫道:“师妹,你们快出去,快出去!”

萧应然却是笑着将容态紧紧揽在自己怀里,叫道:“周大哥,你不必管我们了。你带着嫂子赶快离开这里吧!”

周胜闻言回头,看着烈火之中萧应然明朗的笑容,愣愣的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烈焰翻腾若地狱盛开的红莲,耀眼夺目,而那一男一女,站在烈焰之中,没有半点畏惧之色,火光照耀之下,反而容光夺目,恍若涅磐而来的天人。

“汪大哥,你告诉皇上,他想得知的一切,从这一刻起,从这世上彻底断绝。”萧应然琅琅清音,清清楚楚的传到汪志的耳中。

大火已经烧到了汪志的脚下,汪志低了头,向后退去。

“怎么办?”一名“影子”掠到汪志身边,低声喝问。

“如今大火旺盛,你若不惧,只管冲进去擒了他们两人便是。等到回帝都,皇上必会大大赏赐于你。”汪志冷冷说道。

那火光已经烧至人高,萧应然与容态的模样,已经看不清楚了。那些曾经交好的过去,把酒言欢的时刻,从此也都如此刻天地间的一切,灰飞烟灭了。

汪志叹息着转过身,向山下走去。

其他“影子”看着这里的大火,已经将萧应然等人围住,外人难以冲进去,他们也绝对出不来了。

“你身边一直照料的小丫头没有跟上来。”随后“影子”全都跟了上来,一人经过汪志身边时,冷冷的说了一句。

汪志这时才发觉自己方才没有顾上纤纤,她也没有自己跟上来,但他此刻已经是心灰意冷,并不在意,仍旧低头向山下走去。

“我们,出不去了!”孙盛兰看着自己身边烧起来的大火,痴痴说道。

周胜咬牙将脱下的外衫披在孙盛兰身上,将她从头开始包裹起来,又将自己里面的内衫也脱下来,说道:“盛兰,你紧紧跟着我,我冲出去开路,你小心些。”

说着开始用衣衫拍打着烧着的枯木,却听孙盛兰轻声一笑,道:“你到这时终于想到我了,可惜,太迟了。”

太迟了,早在当初案发之时,在我们回到山下之时,你有无数次机会让你我逃过此劫,我们本可以平安无事,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只是你心中执念永恒,永远为之所绊,你不顾一切,终于闹到这一步,已经太迟了。

周胜怔怔的看着她,只见孙盛兰一动也不动的站着,脸上泪珠滚落,却还带着微笑。而周胜手里握着的单薄的衣衫,已经被大火给烧着了。

围困他们的人都已经慢慢走远了,这也证明,他们已经绝对难以活着离开了。

“盛兰,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周胜在这个时候终于痛哭失声。他并不畏惧自己的死亡,却愧疚万分的埋葬了妻子的性命。

第九十五章 你是谁

“罢了,罢了,”孙盛兰却温柔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一直担心会有这么一天,但现在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好在我将小宝交给了旁人照料,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世子曾说,只要他们这一死,皇上想要知道的一切便从这世上彻底断绝,不管怎样,你我也与世子一同出行这么长的时间,难保将来皇上逼到绝境,不会寻我们的不是。今日能同世子和师妹一起死在这里,彻底断绝了美人妍和雪里胭脂再祸害世人,你我本是蝼蚁小民,有生之年能够做出这番事,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世间一遭了。”

性命攸关之时,岂能如此轻松平静?周胜心中愧疚,泪流不止。眼见得大火越烧越旺,他不顾一切,将妻子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大火烧得“滋滋”作响,也是先烧着了他的衣裳头发。

此生有负于你,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情。

孙盛兰在他怀中,微笑着轻声说道:“我素来知道你的性格,从不曾得你半句甜言蜜语,此时此刻,乃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容态拈起萧应然的头发,与自己的几缕青丝绞在一起。她被烟熏得不住咳嗽,过了一会儿方停息下来,说道:“你我本该早是夫妻,只是世事难料。此刻我们结发表意,天地作证,你我从此时起便是夫妻。如果真的能够有来世。希望我们还能,咳咳咳,还能续此前缘。”

萧应然紧紧抱着容态,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好。”

如果还有来世,我们必将仍是自小定亲的夫妻。我会先你一步降生。然后慢慢地等着你长大。待你生得花颜月貌,二八年华时,我必以这世上最隆重的婚礼,娶你做我的妻子。不会有颠沛流离的人生,不会有亲人离散的苦痛,我们会在一起,过着平静安逸地生活,生儿育女……zzzcn@中文网。慢慢的变老。

大火烧上了他们的身体,容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衣裳着火,不去管它,甚至都没有感到多少的疼痛,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疲惫,让她忍不住想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而此刻萧应然地怀抱又是如此的安稳,于是她果然放心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态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一般。清润的风带着花草的香气迎面扑来,吹动她的发丝,擦在脸颊上,生起痒痒的感觉。容态想笑。觉得无比的舒适,整个身体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自在,她闭着眼睛,安然享受着这一切。

我是在哪里?等她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打量着自己周围地一切,却发现此时此刻,她竟然身处于半空之中。头上是湛蓝的天空,而向下看,却是正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树林。

难道我已经死了么?难道刚才我已经被火给烧死,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个魂灵吗?

那应然呢?我师兄师姐呢?

容态环顾四周,周围却是空荡荡地,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

蓦然之间。容态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竟没有从那里感受到心跳。

这种感觉似乎在哪里有过。容态愣愣的想着,便在这一刻,无数的画面从她脑海中浮现。

永远带着笑脸的浓妆妇人、不知何处而来的嬉笑男子、厄难来临的酒水、繁华锦绣地宫殿、残阳如血的战场、撕心裂肺的哭喊……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全部想了起来,就如同伸了一支竹篙到看似清澈无物的水中,轻轻一搅动,便会有无数说不清的东西层层地浮上来。那些事情,那些在睡梦中梦到地奇怪的场景,在此时此刻,却是如此地清晰熟悉。

“想起来了吗?”耳边忽而响起一个声音,轻柔淡定,好像一片云,轻轻一吹,就要散去。haxwx小说网

容态呆呆的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他如仙者一般的俊秀脱俗,白衣玉冠,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是谁?”——剧情分割线——

纤纤望着自己眼前熊熊的大火,呆呆的顿住了自己的脚步。她的目光似乎都被这大火给吸引住,连同整副魂魄,也被这大火吞噬干净。

她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历过这样一场大火,在那之后,她便从被大火烧毁的家中离开,被人带到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离开了父母和熟悉的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当时她害怕得厉害,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每日诺诺的听那些比自己年长的姐姐或者嬷嬷的话,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有时见到许多衣着华丽的人走过来,便要忙不迭的磕头问安,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过了一段时日,有一天,整个皇宫中都是一片白色,她不明所以,有人给了她全套通白的衣服,她就老老实实的穿上。只是那段日子过后,宫里面有些奇怪,以前成天督促她干活甚至有时还会打人骂人的嬷嬷都不见了,她们这样的小女孩不再有人管束,甚至有时候连饭也吃不到一点。比她们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孩子常常会躲在一起说着些什么,脸上也有些奇怪的表情。

有一天,她路过一间宫殿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个男孩子,抱着自己地膝盖坐在桌子的下面,不说一句话。那个时候,她的怀里正揣着一个八宝馒头,那是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趁嬷嬷不注意,偷偷留下来的。这些日子常常没有人来管她们,有时不免饿肚子,所以趁今天有饭吃,便多留了一个,以备后患。

她认出了这个男孩子,以前她见到了他地面,总要跪下给他叩头问安。有时候能够端着东西伺候的时候,也只能隔得远远的瞧见他。

这个男孩子是很尊贵的,那个时候她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自己决不可以冒犯这个男孩子,绝对不可以。

所以,当这个男孩子感觉到一边有人,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她怯弱的走近,将自己偷藏起来的那个八宝馒头拿出来,伸到他的面前。像是犯下了过错地人面对着威严的贵人老实交待出自己的罪行。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当那个小男孩看见自己递上去的那个馒头时,不但没有生气责备她,反而非常高兴。他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让她和自己一起躲在桌子底下,然后兴高采烈的吃起馒头来。

“真好吃,”男孩子吃得十分开心,“这是什么,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个是八宝馒头。”她怯生生的回答,嬷嬷曾经教导过,这些贵人问话都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绝对不可以不说。更加不能说谎。

“八宝馒头?”男孩子想了一阵,又问,“那你是什么人?”

她老实的回答:“我叫小七。”这是她进宫之后,宫中地嬷嬷按照同龄女孩子之中年龄的排序这么叫的,从此她就叫小七了。

“小七?”男孩子摇摇头,“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改一个。你生得这般娇小柔美。就叫纤纤好了。”

“纤纤。”她喃喃的念着。

“对了,你是哪个宫地?”男孩子问道。

她说出个自己早早被告知的名字。

“这样啊。”男孩子笑道,“我把你调到我身边来,你以后就和我在一处。”

“不行不行的。”她连忙连连摆手。

“为什么?”男孩子大声问道,脸上的神气变了,有些吓人。

她有点害怕,胆怯的说:“嬷嬷说过,我们不能随便到其他地方去的,如果她知道我在你这里,会打我的。”

“原来是这样,”男孩子又恢复了笑容,“没关系,一个嬷嬷而已,难道还敢不听我的话?”说到这里,他地脸色忽然变了,“算了,还是不要把你调到我的身边了,免得平白连累了你。”

她不明白男孩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看他神情抑郁,便问:“你怎么了?”

男孩子低头说道:“我父皇驾崩了,我是唯一的皇子,这天下本该是我的。只是可恨我的皇叔,不但独揽大权,还以阴谋诡计蒙骗了天下所有地人,让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这等乱臣贼子,竟敢妄想谋取我地皇位。可恨,可恨!”

他这般恨恨说着,脸都有些扭曲,手上没有吃完的八宝馒头也被他捏碎,她不禁害怕,却也为他语言中浓厚地恨意而感到深深的悲悯与怜惜。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情,宫里面的人也在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在猜想最后到底是谁会坐上龙椅,所有人都认为是那贼子。没有人敢来跟我说话,没有人敢靠近我,大家都害怕,每天给我送饭菜的人也是小心翼翼,对我陪着笑脸,却连话都不敢跟我说上一句,放下饭菜就离得远远的,恨不得我一口就吃完,他们好马上跑掉。”

男孩子的声音越发哽咽,泪水从他白嫩的脸上滑下来。她笨拙的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手帕,替他拭去眼泪,同时笨拙的安慰着:“不哭,不哭。”

男孩子恨恨的说了一阵,也压低声音骂过几句,等到平静下来,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对她说:“你明天还会来吗?来找我说话,跟我一起呆在这里,好不好?”

第九十六章 两个男子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道:“你明天一定要来,以后也要来,每天要来,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痛打一顿,让你去做最苦最累的活……”他喋喋休休的说着,她只是不说话,等他说完,他又降低了声调,“你以后一定要来,一定要再来,我给你吃很多好吃的。你知道吗,我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比你的那个八宝馒头要好吃得多,你爱吃什么都可以,我叫人给你做,还有很多好玩的,只要你肯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还有,我告诉你,”他的眼睛明亮起来,脸上生起一种自豪的神气,“我将来一定会是皇帝,一定会的。我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没有人可以夺走这一切。等我登上大宝,全天下都是我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跟我相抗衡。当那个时候,我,不,朕会赏赐给你很多的东西,良田府邸,金银珠宝,你要什么都可以,或者,你就留在朕的身边,朕封你个妃嫔,不,朕封你个贵妃,这么样?只要你好好的顺从朕,只要你一直都留在朕的身边……”

他果真没有说错,不久之后,他真的成功的登上了大位,成为天下最最尊贵的人。而从那天之后,她一直都与他见面,即使在他做了皇帝以后。

在那之前,他不敢让别人知道,怕牵连于她,所以不把她调到自己身边。在他登上皇位之后,他仍旧没有把她调到自己身边,因为他曾经告诉她,她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一个人。所以只能秘密的隐藏下去。

她很听话,也很高兴:他是那样地尊贵,只要他给任何人一点点的恩宠,便是莫大的光耀,何况还是这样的亲密和信任。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这件事。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过,她仍然是宫中一个最不起眼的宫女,每天听着管事嬷嬷地教训,甚至忍受打骂,尽心伺候着自己的主子。然后,找个空闲的时机偷偷的去到他那里,享受着秘密的欢愉。haxwx小说网

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任何事情,他曾对自己提过的诸多许诺也从来没有实现过。因为她必须隐藏,不能有一点的曝光。

她不介意,她从来没有想要过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对她而言,没有丝毫的用处。她在他地身边,曾与他同坐一桌吃过许许多多的山珍海味,也曾在他怒极时见他掀翻桌子指天大骂,她会在他读书写字时安静呆在他的身边,有时候,他会笑着抬起头。喊着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名字:“纤纤。”。

宫中有时有宴,她虽不算特别出众,但好在够沉稳,也算伶俐。嬷嬷有时也让她去帮些小忙,跟着伺候。她站得远远的,看见文武百官臣服在他的脚下,她便会有默默的欢喜,她看着他一天天长成英秀能干的青年,谈笑间满是迫人的傲气与尊贵。有的时候,她也听见后宫中地妃嫔,那些她每日小心伺候的主子哀叹着无法得到皇上的青眼。她便会感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地方泛起浓浓地甜蜜与幸福。

她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从那之后,每日都去看他,听他说话,陪他躲藏,而他。却并没坚守自己的承诺。哪怕是本应该,最应该坚持的承诺。

她并没有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因为有一天。他终于对她说:“纤纤,在这世上,我只信你一个,我只能相信你。”

因为这句话,一个名叫小七的小宫女从宫中消失。她的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样地女子在宫中何止千万,谁有功夫管到?然后,几经波折,有一个身世简单,自小没有父母的女孩子进了清平王府。

她的名字,叫做纤纤。

纤纤有的时候禁不住会想,这样的两个男子,真的是很相似。.zzzcn.com在清平王府中,纤纤在面对萧应然地时候,她会忍不住地失神。从这个同样温柔的男子身上,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地影子。他们面对着她的时候,同样会有温柔的微笑,同样会细致的为她着想,同样会很照顾她。他们有亲近的关系,甚至连眉宇间都有些相似。

她在萧应然的身边同样呆了很久的时间,她和萧应然的关系就如同许久之前和那躲在木桌之下的小男孩一般亲近。她知道,萧应然将他当作妹妹一般看待,她也敬重萧应然,只是,在她的心里,永远也放不下当年的那个男孩。

即使他们这般的相似,即使萧应然同样对她不薄,甚至,萧应然对她比如今高高在上的那个男孩子还要好上许多:她从来没有见到萧应然在她的面前发脾气,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呆在萧应然身边,因为萧应然的宠信,她在王府的地位远远高过其他人,她也因此度过了人生中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是,萧应然始终还是比不上他。

若问原因,也许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子,第一个填满了她的心,即使旁人再温柔,也走不进她心里最柔软、早已经被人占据的那片区域。一旦被人占据,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

所以,当接到讯息,他要求她将药粉加到萧应然的饮食中的时候,她也犹豫过,痛苦过,内疚过,但最后还是照做了。

因为她答应过他,要永远守护着他。即使自己并不在他身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效力,为他分忧解难,哪怕是用自己莫大的痛苦哀愁来换取他眉间的一丝笑容。

因为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

但现在呢?

纤纤看着自己眼前的大火,那个自己相伴了多年的男子,此刻正在烈焰之中饱经折磨,慢慢的死去。

她还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去吗?从此回到帝都之中,回到多年前阔别的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见到多年未见的那个男孩子,告诉他,她顺利的完成了他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她想回到他的身边,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他应该是会同意的吧?或者,也许会像很多年前他说过的那样,赏赐给她很多的金银珠宝,不然,便是封给她一个诸如贵人妃子的称号。从此,她便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安逸富庶的渡过一生了。

这可能吗?纤纤忽而笑笑,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当年在清平王府中,当她第一眼见到萧应然的时候,她便知道她再也离不开他了。他是这世上第二个面对她灿烂微笑的男子,也是这世上第二个对她温柔照料的男子。

第一个男子,她今生无法再提及,只能够深深的埋藏在自己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夜深人静无人得知时,才能偷偷的想念。

而这第二个,她与他朝夕相处,在她慢慢长大成人渐通人事的那段时光,他给了她最温柔的呵护。一天又一天,谈笑也好,服侍也罢,他填满了她的生活。

这两个男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无法放弃。不管哪一个,她离开了,都终生不会过得快活。

也许这便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

她害死了第二个,也没有勇气再去见第一个,那么,就让她在这里,将一切都解脱了吧?

这也是她自己,能为他们两个所作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纤纤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似乎感觉自己好像张开了翅膀,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中飞翔。此刻她的心中一片宁静,那些在她心中无时无刻都在纠缠的影像,生平第一次消失不见了。

我自由了。

夜已经深了,景瑞帝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福公公连忙将准备好的宵夜端上。精致的各色吃食之中,放着一份八宝馒头,有些微不相称。

福公公熟知景瑞帝性格,知道他对这八宝馒头有一种特殊的偏好,因此时不时的总要准备一些,果然景瑞帝扫了一眼,挑了个八宝馒头拿在手里。

景瑞帝将那八宝馒头捏在手里,仔细看了一番,然后慢慢咬了一口。并不是十分好的口感,比起宫中其他更加精致的吃食,差得远了,只不过,这样一个东西,对于景瑞帝来说,却有些不同寻常的感受。

他记得在自己人生最痛苦最悲哀的那段日子,曾有一次吃到过这八宝馒头。他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也忘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缘由,竟会让自己吃到这样不合身份的东西。但那时,对于自己来说竟是生平从未尝到的无比美味。

从那以后,景瑞帝每每想起当时口中美妙的滋味,便总会忍不住叫人做些八宝馒头来吃。只是在那以后,不管御厨如何的绞尽脑汁,他也再没有从八宝馒头中品尝出当初那样的滋味。

只不过,这八宝馒头他还是时常会吃上几个。

只因为与这八宝馒头相关联的那一段日子,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也永远都不想忘记。

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这都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生为帝王的光荣与屈辱。

景瑞帝细细嚼过,将这八宝馒头慢慢吃下。

第九十七章 前因

在这天下,有无数的名山大川,它们或是风景秀丽,或是险峻异常,引得人们心生向往,常常登上高峰,一览山上景致。

然而,也有很多的山峰,往往不甚出奇,就这么沉默着矗立在天地之间,一过就是千百年。在这其中,天下某处有一座不知名的雪山,因为常年累月积满厚厚的雪,终年不化,寒冷刺骨,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上去。

不为人知的是,经过了许多年,这山间积蓄的从未融化的雪花,吸收了天地间的灵气,天长日久竟然慢慢幻化,行成了一个精魄之体。因这雪山之中阴寒,这精魄之体浸淫于此,虽未成人形,但也透出玲珑女态。

这精魄初成之时,不能离开这片雪山,仍需在这深山之中精心修炼。但它这时已是魄体之形,能听能知,眼虽只见目下琼白世界,但从远处来的风声雨水落花飞叶之中,也窥见到过外面灿烂的世界。这样一来,相形对比之下,越发显得雪山里面空洞无趣。忍受了千百年的寂寞孤清后,等到那精魄终于有了所得,能够行动自如,它便耐不住想着游历四方,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顺风而出,离开白雪皑皑的一方天地,天空从灰蒙蒙变作湛蓝通透,气候变得温暖,天地间现出苍翠绿色。就这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精魄亲眼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原来天下不是雪山那里的模样,也不仅仅是自己过往听到其他说法后幻想出来地样子,这里有太多新奇的事物。令得它目不暇接。精魄曾在树木茂盛的林间嬉戏,吸吮朝花嫩叶上清新的露水,也曾潜入人群之中,看到寻常人们的衣着打扮、饮食住宿。它好奇于自己看到地一切,沉醉于自己看到的一切。世间各地风土人情大不相同。每到一地,它总要流连很久,尽情陶醉在这无比的快乐……zzzcn中文网,手机访问wap,zzzcn.com。另一方面,对于领略了人间美景的精魄来说,它羡慕人世间的多姿多彩,再也不想回到原来的雪山去。

终于有一天,它来到了一座山里。这里遍开奇花,璀璨如锦。山间湖泊澄如翡翠,无数的珍奇鸟兽在这里安居,美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精魄这一路行来所见虽广,但无一处真如此处美丽,它顿时被这里吸引住,打定主意在一段时间之内都留在这里好好玩乐。

那个时候,树林之中除了各类鸟兽并无一个人的影子。精魄快乐无比,不用顾及,索性要玩个痛快。它滴溜溜地钻到湖水之中打了好几个滚,又跑到树林之中。风一般的穿过整个树林,激得在里面的无数鸟儿“哗哗”的震动翅膀,飞向天空。“是谁啊,谁在我的山林里面捣乱?”山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略微苍老,带着些许的怒气和威严。

精魄吃了一惊,它没有想到这个地方还有其他人,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我看到这里太美丽了,所以才忍不住……”

“啊。原来是个精魄啊!”声音变得慈祥了,一个有着花白胡子的人出现,脸上带着笑容,“你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吧?没有关系,你喜欢的话就在这里留下来吧,我这里也不常有其他人来的。只是不要吓倒这些可爱地小生灵就好了。”

这个留着花白胡子的慈祥老人就是守护这片山林的山神。这个地方叫做碧麟山。山神爷爷也有妻子儿女,不过因为这地方太过美丽。山神爷爷说如果被人们发现,恐怕会有太多人来,这里就没有清静之日了。所以山神爷爷施展了法术,令得外面的人们都没有办法进到这里。但却因为这样,长年累月没有一个人来,山神爷爷地夫人和孩子都觉得冷清,便都搬家到别的地方了……zzzcn中文网,手机访问wap,zzzcn.com。山神爷爷善良热情,看精魄喜欢这里,就邀请它在这里住下。

精魄就这样在碧麟山中留了下来。它常与动物们玩耍,看小兔子吃胡萝卜,帮天鹅洗澡,有的时候,便和山神爷爷一起吃吃果子聊聊天。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精魄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一天,山神爷爷说他有位朋友会从远方来,精魄无事可干,就赤了足,坐在湖泊边,看着天上云彩舒卷变化。

直到身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精魄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高大挺秀,俊朗无双,身上的白衣轻地就像天上的云彩织成的一般。

精魄呆呆的看着身边的男子,问道:“你,是谁?”

“我是北海龙王的儿子,从远方来看望这里地朋友。”那个男子微笑着回答。

这个人就是山神爷爷提到地那位远方而来的朋友,他地名字叫做伯易。

从那天起,伯易便在这里留了下来,有时候和山神爷爷一起喝酒谈笑,更多的时候,却是和精魄在一起,给它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还给它讲了许许多多的好听的故事。

从伯易那里,精魄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大得超过它的想象。它过去以为自己下了雪山之后到达了许多地方,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所见的是那么的渺小。伯易也跟它讲过自己的家,在天涯的尽头,那里有高高的巨石,长年累月被滔天的海浪冲刷,蓝色的海水远远漫延,连接天际。渔民会带了草帽摇着小船到海上,撒下网儿捕捞鱼虾。月圆的日子,会有鲛人浮出水面,吟唱着幽远的歌谣。情致浓处,泪珠滴落,撒到海面上,化作晶莹的珍珠。

精魄喜欢跟伯易呆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笑,怎么都好。只是伯易绝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他的家不在这里,在那天涯的尽头,终有一天他会离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到那片蔚蓝连天的天地里去。

精魄舍不得离开伯易,它想和伯易一起走,不管去到哪里,它都跟着伯易。伯易是个不一样的人,他不像山神爷爷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也不想精魄在红尘中时见到的那些凡人。他年轻俊朗,谈吐有趣,身着雅致的衣衫,佩戴精致的玉冠,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独特的魅力,任何一个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舍不得再离开。

可是怎么样才能永远和伯易在一起呢?

精魄最初的时候有一些茫然,不过它在凡世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红尘男女婚嫁的仪式,男女穿着大红鲜艳的衣服,在很多人的面前叩拜过天地父母,就成了亲做了夫妻。听说男女只要成了亲,就能一辈子相依相靠,永远在一起。

可是,如果大红的衣服真的有这样大的魔力,只要穿着它叩拜国父母就能让两个人永远在一起,那为什么山神爷爷还会和自己的家人分开呢?

精魄想不明白,它纵使每天苦苦的对着蓝天思索,还是想不明白。它想问山神爷爷,但又不敢问,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有些害怕。至于伯易,它更加是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的。因为这样的男子,一直被它仰视尊敬,渺小的自己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抹幻影,根本不能做出些许冒犯的行为。

从那一天开始,精魄变得不再像原来那么的快乐随意,往日的轻松不再,它心里都多了许多以前不曾有过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伯易开口问它:“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快乐吗?”

“当然快乐,我非常快乐。”精魄直点头。

“那你愿不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

“当然愿意。”精魄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

“那么,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从此以后都跟我在一起,永不分离。只不过,要等上许多许多年,你可甘愿?”

“我愿意。”精魄坚定不移的点头。

它曾在山间经历过数千年的孤独时光,只要能够和伯易在一起,等上一些时候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在伯易的安排下,精魄进入轮回之所,来到了人间。

精魄的形成,只是一个巧合,它本无生命,只勉强合成了魄体,却无灵魂可言。伯易以其仙力可以轻易为它塑出一副肉身,却无法给与它灵魂。要想得到完整魂魄之中的三魂,精魄必须在凡尘之中历经三世。经历过红尘一切,体验到身为人的七情六欲,才能将三魂修成。而这三世,必是红尘劫难之时,跌宕起伏的人生方能历经人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懂得悲欢愁苦,才得修成正果。

只是这一切,也并非是全为精魄而准备的。

红尘的一切并不能由任何人的意愿来颠倒玩弄,世事轮回自有其因果圆满,轮回劫数。仙家每五千年便有一大劫,人世间也一样。若世间有大难发生或朝堂气数将近,一定伴随着人间异变,必是劫数发生之时,仙家掐指算来,得知这一切,甚至会亲自助人间劫数发生,以维护天地间正常秩序,正如当年女娲娘娘知商汤气数将近,派狐狸精下凡祸患朝纲一样。

精魄降生人间时,仙家之间与伯易便有约定,这也是当初仙家答应伯易让精魄修成圆满的条件。

精魄的每一世,都将推助红尘劫数,历次劫数都与它有关,因它而来,最终也因它而去。

第九十八章 储华楼

数百年前,印京中曾有一座储华楼,乃是天下最有名的妓院。储华楼的众位女子,不但容貌出众,而且各有所长,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者数不胜数,其才华甚至远在一般学子之上,令人称奇。正因为这样,储华楼才令无数男子心生向往,不但欲窥其中女子天姿,而且吟诗作对也可常寻知己,这期间,也有不少佳话从中流传出来。

只是这储华楼却在一年中的某一个冬夜,突然发生大火,锦绣风流,便在这无情大火之中吞噬干净,不少名妓也葬身于火海之中。储华楼风光不再,而那之后数十年间,再也没有能够与储华楼相提并论的旖旎之地了。

人们对于储华楼的消失俱都心怀遗憾,纵使后世之中从没有亲眼见过储华楼的男子往往也因其动人传说而倾慕不已,更不要说那些曾经亲入过的人了。在这其中,最令人称道的还是一个名叫雪如的女子。

据那些去过储华楼的人说,这名叫雪如的少女当时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灿烂的年华,她生得如何美丽,后世无法想象,只是听说那些曾有幸见过她一面的男子,不惜倾举家之财,也要再见她一面。到储华楼中请求与雪如一会的名帖,堆得像小山一般的高。

这位雪如姑娘,自幼无父无母,沦为乞丐,衣不蔽体,却在某一天路过储华楼后门,储华楼后面厨房里的一个厨娘开门泼水,正好泼到她的身上。便在此时。储华楼地老鸨经过,看见幼小女童经过冲洗之后绝美的姿容,霎时之下便惊为天人,从此招进储华楼中,精心教养多年。

这雪如姑娘也是天生的聪颖。她入储华楼比一般女童要晚,但学习各色技艺却比众人要快得多,不消几年,便已是色艺双绝的歌妓,十四岁时初登堂,便是名动印京,不久之后,连帝都都已传出了她的名号。zzzcn中文网

自那之后。储华楼便迎来了最为鼎盛地时期,夜夜笙歌,锦衫如云,红烛彻夜不息。雪如之名更是天下尽知,甚至,传到深宫之中的皇族耳中。

而这其中,自然也不免有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为人道哉。

据说雪如成名一年之后,某一个雪夜,有一班正欲到帝都赶考的学子途经印京。慕名来到这里。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保不准将来便有高中之人在其中。储华楼上至老鸨下至婢女都是千般讨好,万分小心的伺候着。

这些学子早就已经听说了雪如之名,老鸨自然陪着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令雪如出来弹奏一曲,只这短短一面,便令在场所有学子倾心向往。而这其中,有一位姓李的公子,出身名门,才华了得,乃是所有学子一致推定地最有可能高中之人,加上他出身不俗。所有人都对他颇为客气推崇。

自他见了雪如一面,也被这女子吸引住,便在储华楼停留了一段日子。他听说过这青楼女子颇有才名,便与她较量数场,全城争睹,最后仍是难分胜负。

但这过程之中。两个才貌相当的人都已是互生爱慕之意。等到最后李公子不得不离开储华楼,前往帝都考取功名时。与雪如约定,将来不管能否高中,必会回来。

这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印京流传多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许多男子虽然心生惆怅,但这李公子不论家世财富,还是容貌才学,方能与这雪如姑娘相配。许多对雪如真心相慕的男子,也庆幸这样一个万中难寻的佳人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好的归宿。

只是这李公子,却如许多戏文里唱到的故事那样,再也没有回来。wap.zzzcn.com

只因不久之后,他果真高中状元,而殿试之时,皇上对他的容貌才学家世都无比满意,不久之后,便将乐硕公主许配给了他。

不管这世间一个名妓多么的美貌多才,也不可能及得上金枝玉叶地一根头发。而娶了公主为妻的李公子一跃成为驸马,这名动天下的雪如姑娘,却连做妾的希望也没有了。

这件事情后来传到印京,有些人为雪如姑娘可惜,如此说道,却不妨旁边有人听到,一口唾来,骂道:“呸,雪如姑娘何等品格,多少人求其为妻尚不得,怎会甘愿委屈自己给人做妾?那姓李地小子贪图荣华富贵,忘了当年情意,不过是个龌龊小人。雪如姑娘自此看清他的真面目,如何还会将他刚在心上?”

此话一出,自然又要惹来不少口舌。有人说李公子并非那无情无义之人,只是皇命如此,不得不从。也有人说,名妓毕竟只是名妓,而公主却是高高在上,两者天壤之别,世间不管是哪个男子都不会傻到为了一个妓女违抗皇命,李公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凡此种种。

不管别人怎么说法,当时人们最为关注的还是储华楼的动静。雪如得知之后,一个月内都没有在登台献艺。据储华楼的人说,雪如姑娘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储华楼的老鸨急得四处请名医医治始终没有办法,眼见得一代名妓从此香消玉殒,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位姓曾的公子,说是久慕雪如姑娘之名,知她病重,特请来了一位名医为她诊治。

那曾公子请来地大夫果然不俗,没有过多久,雪如姑娘的病便一天天好了起来,而这曾公子对雪如姑娘当真是用情颇深,雪如未愈之前,一直不见客,即使曾公子对她颇有恩惠她也从未假以颜色。曾公子从不在意,仍旧时常亲自到储华楼中探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曾公子的一番情意果然最后还是打动了雪如姑娘,后来雪如姑娘病愈,重新登台献艺,曾公子便成了她的常客。只不过,这病愈之后的雪如确好像有了些不同。

以前的雪如姑娘,不管对待什么样地客人,都是以礼相待,带着些疏远地距离。而她病愈之后,容颜比以前更俏丽,衣裳比以前更鲜艳,笑得比以前多,对待客人也比过往要热情殷勤得多了。

刚开始的时候,这一点地确大大激发了众多男人的兴趣,过往总觉得远在天际遥不可及的女子突然之间对自己柔情万种,任谁的心都会融化。而且以前对客人有诸多挑剔的雪如姑娘,突然之间不在乎这些了,只要出得起价钱,谁都能见着她的面,听她跳舞唱歌。

没过多久,数不清的男子蜂拥至储华楼,人人争相着标价,只求能够见得雪如姑娘一面。拿着名帖排队等候的男子拥堵在储华楼的门前,一直到储华楼旁的河边。一到夜晚,去得晚了的男子只能远远的被挤到河边,还在不住的跳起张望。

这也是储华楼,或者说名妓雪如最后的辉煌。

没有人注意到,在每晚蜂拥而来的男子中,有一位姓黄的年轻公子。他在一个夜晚被曾公子带到了这里之后,便成了这儿的常客,时常出最高的价钱,包下雪如一夜的时光。而曾公子,自那之后,好像就没有多少人见过了。

黄公子出现之后,爆出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从来都只是卖艺不卖身的雪如姑娘,竟然让这黄公子做了入幕之宾。

先前那李公子,怎么说也是青年俊杰,才华横溢,仪表不俗。但这黄公子,虽不知道如何来历,但看他形容举止,谈吐风貌,也不过是个寻常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相貌也只是平平,要说长处,不过就只是钱多而已。

从那之后,储华楼雪如姑娘的声名便大不如从前了,谪尘的仙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俗世的奇葩,纵使再美丽,也再不可能像过往那般金贵尊荣了。有些男子不免有些戏侮之语,更多的人则是摇头,说是当初雪如姑娘情伤太深,才会如此自暴自弃。

可怜一代名妓啊!许多人一边叹气说着一边摇头。

只是不管被人怎么说,怎么看,储华楼里的雪如依然过着夜夜笙歌的生活。每天夜里通宵达旦的接待客人,兴致好时弹琴唱曲一闹便是一夜,开心时与客人划拳闹酒,兴致不好时打骂丫环,摔碗砸盘,乃至将一桌酒席全盘推落。客人不得尽兴,心怀不满的离开,她却自以为乐,马上就接待另一位客人。每晚总至天色发亮,才得罢休。

那黄公子自一出现,出手就极是阔绰,不但包下了印京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客栈,而且其饮食车马令人惊叹。一月之中有二十天雪如姑娘是陪伴这人,单只这样一算,花费的银两便已令人乍舌了。

只不过,就在印京众人纷纷猜测这个年轻公子的来历时,这个当时在印京之中看来过得无比惬意的黄公子,有一天说是家中有事,急匆匆的回了家,后来就再没出现过。

没过多久,朝中大变,太子被废。朝堂之上为储君之事争吵不息,各方势力也有隐隐变动之感。印京离帝都极近,城中百姓怕遭牵连,每日都过得有些惶惶不安。幸而最终未闹出大事,六皇子顺利坐上了太子之位,而据此之前的五十三天,正是储华楼着火的日子。

第九十九章 二世

储华楼出事那天,附近河边夜间归来的渔户曾听见过储华楼里传出来歌声。那一夜雪如姑娘一反常态的没有接客,渔户说他看见一个房间没有亮灯,周围都是灯火通明,只有那个屋子黑乎乎的。一个人影靠在临河的窗口,歌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据说那女子唱歌的时候没有弹琴,也未有旁人相合,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唱着,那歌声清亮婉转,在河面上遥遥散开,如涟漪漾起,一点点的漫进人的耳朵里,让人禁不住放下手中一切,甘愿沉浸在这不着痕迹的温柔之中。

唱歌的那人一定是雪如姑娘,渔户如此这般的认定。

旁人便笑,以你这般出身家境,又未曾见过雪如姑娘,也不曾听过她唱歌,你怎的知道是她?

渔户却是一脸的认真,你没瞧见那晚的情景,那黑暗之中,唱歌的女子倚窗而歌,周围明亮的光芒洒下来,照得她身影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可那灯火萦绕,却似众星拱月一般,将她围在中间,好像天女的光环,美得简直没有办法用词语来形容。这样的美丽,除了雪如姑娘,又有何人能有?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储华楼不是在那夜着火了吗?后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整个储华楼都着了火,惊动了不少人深夜出来围观,不过没有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雪如姑娘也在里面。自然难逃劫数了。

哦,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样说法的人难免有些伤心遗憾。

不过那姓李的公子到后来也没有称心如意,说故事地人又想起一出,兴致勃勃的讲下去,他当年不是娶了乐硕公主么?乐硕公主与先前的太子交好。李公子与她成亲之后,自然是一门心思的为太子效力,太子爷也很是看重他……zzzcn@中文网。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太子被废,从此被禁足深宫,后来六皇子登位,那些原本太子党一脉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公子?有些人一脸茫然,哪个李公子?

咳。就是那个曾经与雪如姑娘交好,后来高中状元后负心地那个。讲故事的人焦急说道。

噢,原来就是他啊,他是姓李的吗?

这个,讲故事的人自己也有些迟疑了,应该是姓李吧!不过这人姓什么也无所谓了,管他呢?不过就是有过这么一个人罢了!

“那姓黄的公子,其实便是当时的太子,而那姓曾的公子,就是当时的六皇子。他早知自己地哥哥贪恋享乐。便想方设法与储华楼的雪如姑娘交好。后来,时机成熟后就带了太子前去储华楼。太子果然被雪如姑娘迷倒,流连在烟花之地,久久不回帝都。乃至忘却一切。最后,流言传到帝都,终于被那时的皇帝知晓。皇帝早知这个儿子不成气候,一怒之下,便废了太子,改封六皇子为储君,而后,六皇子也果真如愿登上了皇位。”白衣男子缓缓开口述说。

容态静静听着。心中想到:那六皇子想要取太子而代之,便以李公子之事为由,请雪如姑娘相帮,而后,大事一了,必然留她不得了。而这雪如姑娘何等冰雪聪明。怎么不知这其中艰险。却还是无畏无惧,甚至到最后已然自暴自弃。只是为那情伤太深,这般悲哀,不知可歌还是可泣?那梦境之中,明知酒水有毒,却还带笑饮之,岂非已说明她那心死如灰的境地?

“这雪如姑娘便是你的第一世。第一世中,你降生于贫苦人家,历经蝼蚁小民的贫贱哀苦,最终沦落风尘。这一世,皇权必有更替,你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个。等到皇权变更,你也完成使命,历劫而亡,回归幻境。”

“那第二世呢?”容态轻声问道,两次梦中都有两次情景,想必便是两世残存的记忆吧!

“第二世中,你生在帝王之家,成为当时一个王府中的郡主。wap.zzzcn.com这王爷死于战场,军功极高,所以你从小便被带到皇宫之中,由皇后亲自抚养,从小便很得帝后的喜爱。”

这一世竟是金枝玉叶,容态不禁一笑,上一世被金枝玉叶抢了情郎,这一世便生在皇家,这般因果相报,真是有趣!这么看来,这一世也当有个不错地人生了。

“等你长到十六岁时,由皇上下旨,将你赐婚给镇国将军的儿子,你们两人从小青梅竹马,的确是桩大好姻缘。只不过,当时也到了那一代王朝的最后。”

是啊,她地每一世都必定会历经红尘劫难,不管听起来有多么美满幸福的生活,到最后都注定了会是凄惨悲凉的结局。

“那时异族犯境,甚至有进逼中土之意。镇国将军之子成婚后不久,便被皇上委以重命,征战沙场。郡主与他情深,竟然也换了戎装,偷偷的跟去,一路辅佐照料夫君。镇国将军之子颇有将才,征战不久,屡次获胜,只是没有料到有一次陷入敌军设下的陷阱,给敌军虏获。”

“他被敌军俘虏之后,郡主想尽办法,也要救得夫君。没有想到的是,将军之子被俘之后,敌军屡次偷袭尽都轻易成功,数次交手也是大获全胜。这时军中便有了流言,说是镇国将军之子通敌卖国,已经投靠了敌方,将己方军事秘密全数透露,才会有这样的结果。郡主本来自是不信这种说法的,她与夫君自小相识,又是伉俪情深,怎么怀疑自己夫君是如此卑鄙小人?只是几次惨败,谣言越传越广,而后帝都传来消息,说是在镇国将军地家中搜出了与异族互通消息的书函。这下子。镇国将军一家通敌叛国已经是罪证确凿地了。郡主伤心欲绝,投缳自尽。”

原来自己第二世是这般死去的啊!容态想起那个梦境,投缳自尽的场景此时无比的真切。

“那镇国将军之子,真地通敌叛国了吗?”容态忍不住要问。

“你相信吗?”白衣男子没有回答,反问道。

容态摇摇头。答道:“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人对我说应然通敌叛国,就算铁证如山,我也是不会相信地。”

“这样啊!”白衣男子笑道,“那镇国将军之子其实并没有通敌叛国,只是被敌军俘获。敌军自然也百般设法想令他投效己方,只是始终不能。只不过。镇国将军一家世代都是军功卓著,位高权重,朝中有人不免忌惮,便借此机会,将军中情报透漏给敌方,一方面陷害了镇国将军一家,另一方面也由此换取自己想要的好处。镇国将军一家后来给皇帝满门抄斩,只是没有人想到地是,当镇国将军之子听说自己一家被满门抄斩,妻子又悬梁自尽。悲愤之下,果真将军中所有情报全都告知了敌军,而后刎颈自尽。”

“异族敌军由此一路大胜,打得对方溃不成军。节节败退。此后,更是一路逼近中土,抢占龙椅,朝堂之上的君主,不久之后便换了主人。”

这样一来,江山轮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铁蹄战火之中哀鸣悲泣,比之上一世。更是一大劫了。只是那镇国将军一家,未免太可惜了。

只是那郡主,虽与夫君两小无猜,情深意重,却也最终相信了别人任意诬陷的一切。

如果当初她坚决不信,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其实。也许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了。仙家都已经算到尘世间的劫难。又岂是一己之力能够轻易改变的?这样的朝廷,国之将亡还有人为自己手中地权力计量争夺。又怎么不亡?

“那么,这一世呢?”如果她注定了要历经三世,这一世到这里恐怕也要到头了,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景瑞帝一脉到此已经终结。”白衣人看着远方悠悠说道,“他这一生注定只有三个女儿,并无皇子继承他的血脉。此时德妃腹中的胎儿是他最后一个女儿。景瑞帝自己也命不久已,他死之后,皇位自然会落到皇族支脉。”

“那么,雪里胭脂、美人妍的事情,也可以就此终结了吗?”他们不顾生死,为的岂非就是这一事?

“自然。”白衣男子笑道,“当年是我将雪里胭脂的种子交给容复华,也是我交给他美人妍的制法。凌成曰死的时候起,这世间便不会再有美人妍出现,而景瑞帝一死,雪里胭脂也会从这世上彻底断绝了。”

“这么说来,真的是景瑞帝将雪里胭脂地种子给夺去了?他为什么种不出雪里胭脂?”

白衣男子笑道:“你还记得容复华留在纸条上告知你的讯息么?雪里胭脂若想顺利开花,种植之前必然要先将种子中间的莲心挖去,若以完整的种子播下,是绝对不会开花地。容复华留给你的纸条上种子中心的小洞,就是这个意思。当初凌成曰派人从雨英医馆中找到的种子,是当年容复华留下的,已经被他事先挖去了莲心备用,凌成曰见过,自然明白,所以才能顺利的种出雪里胭脂。而景瑞帝派人从凌成曰手中抢夺过来的雪里胭脂的种子,却是凌成曰匆忙赶路前,保留下来地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种子。景瑞帝按照惯例,以种普通莲花的方法来种植,自然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原来是这样。”容态喃喃自语。雪里胭脂、美人妍,这些东西并非凡间能有之物。这样的特殊制法,想必也是一早就被人给设计好的。一切都只是仙者在百年前就精心设计好地一切,凡人哪怕是高高在上地帝王,却在其中苦苦挣扎至今。

第一百章 伯易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白衣男子忽然问道。

“什,什么意思?”容态有点不明所以。现在的这般情景,她还能够有如何作为?

“此生你的劫数已了,三世也完。你的灵魂修成,三魂七魄尽全,只要我为你塑出肉胎,你便可以再世为人,而且三世之前的一切,身为精魄时历经的一切,你也会清清楚楚的回想起来,那时的你会是以前那个精魄,而这三世中所经历的一起,都不过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南柯一梦?”容态喃喃自语。

这样说来的话,过往的那些事情,都会变成支离破碎的梦境,父亲、应然、师兄师姐、清平王爷、雨英医馆,那些她此生最最重要的一切,她愿意不顾一切牺牲所有来守护的一切,都会从此消散掉,再也无从追寻了。

“那应然还有我师兄师姐,他们会怎么样呢?”烈火之中,自己这副模样,他们又当如何?

“他们自然是魂归轮回之所,投胎再世为人了。”

是啊,人若死了,自然也不过如此而已。只不过,她的重生与他们的重生绝不相同,即使以后再遇,她还能留有些许印象,而他们面对她,注定了只是相逢对面不相识了。

那些一同成长的过往,一同远行的路途,相依相伴,九死一生,还有……

容态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发丝。还有那结发时的心意,都会通通消散掉了,那时烈火焚身地誓言与希望,也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从此以后,她会变成数百年前的那个精魄。塑了肉胎,陪伴在西海龙王之子的身边,以不同于凡人的生命,在这世间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他们,”容态禁不住泪流满面,“若是再生为人,会有一个安定的人生,不必再陪我经受这些痛苦劫难了吗?”

“当然。一路看中文网zzzcn.com他们这一生未做过什么坏事,反而积下不少功德,下一世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的。”白衣男子这样说道。

“那么,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如果始终留不住,那么知道他们能够幸福也就足够了。

“那么,我要开始了。”白衣男子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抚上了容态的头顶。

容态紧紧闭上眼睛,泪水却是不住的留下来。

她的眼前不停地闪现着过去经历的一切。从小到大,所有让她记忆深刻的画面,让她牵挂的人物的脸,全都在这一刻浮现在她眼前。不必用力的去回忆。全都清清楚楚的出现。只因为她很清楚,在下一刻,也许这些便都要消失,等到她再世为人的时候,即使还能记得,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另一个自己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注定要失去的东西,那么重要的一切。只能在这个时候最后一次地体会了。

容态紧紧闭着眼睛咬着牙,准备忍受着即将到来的一刻,而心中的回忆,还在不时的闪现。

“忘不了吗?或者,舍不得放下吗?”白衣男子突然开口问道。

这问话打断了容态地思绪,她感觉到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于是睁开眼睛。看见白衣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右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头顶。

容态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是满脸泪水。只愣愣道:“对不起,我,我舍不得忘掉这些,所以,我只能……”容态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或者,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应该想到。

“其实,还有一些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白衣男子继续说道,“当初我请求让你投身人间,修得三魂时便定下盟约:在你成功渡劫之前,除却推动劫数,不可对任何事情横加阻拦。现在你既心怀不舍,我也无法干涉,你若不能真正忘却,始终无法成为百年前的精魄。所以,这一世,也只当作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容态一时不能想清楚。

“你地前两世,每一次历劫过后,魂脱肉胎,在我告诉你前因后果之后,你都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忘记一切,寻恰当时机重新投胎为人,历下世劫难。而这一次,你既然无法忘记,那么便只能还是如今的容态。”

白衣男子温柔的看着她:“在这红尘之中,你并不是当年的精魄,而是容复华之女,萧应然未过门的妻子。可以重返人间,继续以这样地身份生活下去。”

容态会意到什么,大喜过望:“这么说,这么说我还可以……那应然呢?我师兄师姐他们呢?”

白衣男子笑道:“你们同入火海,你既没死,他们自然也当平安无事。”

“真地?真的?”容态兴奋不已,连连叫道。她已经没有办法用其他地语言来表示自己此刻的心情。白衣男子望着她欣喜不已的笑脸,微笑不语。

“那你呢?”容态兴奋过后,终于沉静下来,想起了一直等待的白衣男子。

“等到你这一生结束,重归幻界的时候,你会同黄泉之中饮下孟婆汤的人一样,自然忘了过去的一切。到那时,真正的精魄会回来。”白衣男子笑着,“我会等着。”

容态看着他,心怀莫大的感激,欲说什么,最后只道:“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白衣男子道:“我的名字,叫伯易。”

容态灿烂的笑起来:“谢谢你,伯易。”

“你这又是何苦呢?”山神站在伯易的身后,看着容态的魂魄慢慢消散,终于渐渐融成白芒,回归到自己的身体当中去。

伯易笑笑,云淡风轻的说:“不过也就是几十年的时光,对于我来说只是眨眼便过。她既放不下,那便索性成全她,让她顺利过完这一世罢了。你不是也说过,她这一世遇到了一个难得的好男子,还为之可惜过吗?如今这样,岂非两全其美?”

“你哟!”山神连连摇头,叹了口气。他与这男子相交日久,明白他心中所想究竟为何,也就不再多说了。

伯易脸带微笑,看着天空突然降下瓢泼的大雨,瞬间就熄灭了山中的大火。山间的枯败萧廖一扫而光,枯木上升起碧绿粗壮的枝叶,山谷里聚起清澈甘甜的泉水,无数姹紫嫣红绚烂的绽开在天地之间。

这才是这地方真正的样子。

曾几何时,你和我就在这里,开心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为你讲述天地的广阔,你对我满怀憧憬。在遇到你之前,我不懂什么人间的情爱,在遇到你之后,也许我也未必懂得。只是在我第一眼看到你,那般晶莹剔透,纯真无邪,美得胜过我之前看过的任何女子,我便舍不得再将你放开。

是为情,是为爱,还是不过只为了卑微的欲念和占据,我从来不曾深究。只不过,我愿意,你情愿,我便心安理得让你投身人间,历三世之苦,只愿你你修成三魂,永远在我身边。

对于我来说,几百年的时光不过是眨眼而过的事情,所以我愿意,因为我等得。你也一口答应,因为对于山间千年才修成魄体的你,百年时光也算不了什么。

但是,这数百年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这世间经历的一切,痛苦着,怨恨着,沉沦着,挣扎着,一世又一世。凡尘肉胎的苦痛,我从来不曾经历过,对于神仙来说,凡人太过于渺小,他们这些哀伤痛苦,七情六欲,根本悲小如尘埃。一旦皮肉表象死去,魂归幻界,不管如何痛苦过,到最会都会解脱。

只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是,当你重归幻界,仍然带着这一世历经红尘的痛苦与悲哀时,那样的眼神与模样。你甚至连我也不愿意多看,只一心一意想要忘却前生的一切,因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入轮回。

那些我从来不曾看重,甚至嗤之以鼻的一切,对你果真会照成如此大的痛苦吗?

看着你在人世一世又一世的挣扎,渐渐的,也许我也看懂了一些,明白了一些。那些人世间何为情何为爱的一切,也明白当年我们一起在碧麟山曾经历的时光与心情,明白我终究为了什么,才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而你当年一口答应,岂非也是一样?

于是到了这一世,我甚至害怕,害怕会同样见到你那样愤恨世俗的神情,即使面对我的时候,也没有一丝消退。

幸而,这一世,终于没有,也许是因为这一世的你的确是幸福过,快乐过。

所以你选择相信,选择牺牲,即使无辜亡命,也没有任何怨恨。我愿意花费一切,来换取你这样小小的幸福,所以我情愿再等上数十年。

等到终于有一天,一切回到应定的轨道上。你会变成完整的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依然可以,在这里相逢相遇,那时候的你,不会再懵懂的问我:“你是谁?”

而会微笑着叫我的名字:“伯易。”

第一百零一章 最大的不同

“下雨了,下雨了!”

汪志带着所有人走到半路时,一瞬间便下起了大雨。这经年不遇的大旱,终于得到了解脱。

所有的人都呆呆的看着天空,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自己的脸上,有人甚至张开嘴,让雨水灌进自己的嘴里。

大雨如瓢泼一般,在这山间冲刷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欣喜欲狂中回醒过来的人,想起山上他们要抓的几个人。

“刚才那样大火,早已经是没得救了,现在回去也是枉然。”对于有人说起回去查看,汪志淡淡答道。他说的自然是事情,但是,在他的心里却隐隐有着另一个想法,如果他们果真没有死的话,这一场大雨,也果真是天意了,他也只能这样尽一点心意而已。

汪志根本不愿上山去查看,只是坳不过其他人,他若不去,这些“影子”坚持上去,根本不会理会他的,他只得自己也跟上去。大雨倾盆,山路很是不好走,即使他们都身负武艺,也在滑腻的山间污泥中摸索良久,这才找到了当时那片被烧毁的土地。

大火旺盛,烧毁了很大一片土地,这时被雨水洗刷,更加是一片狼藉。更有不少犹未完全烧毁的树木横陈遍地,多增阻挡。他们没有任何遮雨挡避的东西,便任由大雨淋刷,在湿厚的泥水中仔细的找寻,但在这山间被烧毁的树木的残骸、少得只剩部分地枯木与泥浆混在一起形成的湿地中,根本没有找到萧应然等人留下的丝毫痕迹。

到了最后,汪志等人翻遍了每一寸土地。也只得认定,萧应然等人都被烧死,而且尸骨难寻了。

“怎么,怎么回事?”萧应然简直难以置信,他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心里,而且那样大的火势。他们竟然还活了下来?

“你看外面。”容态笑盈盈的说道。

他们此刻正置身在一个洞穴里,自然简陋,但好在也算干燥整洁。萧应然向洞口望去,竟然发现下起了大雨。

“这是……”萧应然挣扎着想站起来,想走到洞口一瞧究竟。这么多日子的干旱酷热早已习惯,他都差不多失去了祈求老天爷下雨的念头了。

“下雨了,的地确确下雨了。”容态搀扶着萧应然,轻声安慰道。

萧应然慢慢走到洞口,伸出自己的手,接到落下来的雨水。他感受着雨水落在他掌心的清凉。一滴又一滴,汇聚在掌心里,然后从手掌中漏下。他观察了良久,终于低下头。吮吸着手里残留的水渍。

“是水,的确是清凉的雨水,是雨水,真的是雨水。”萧应然激动得情不自禁大喊着,这困扰了天下无数黎民百姓的旱灾,终于得以解决了。

“我们真的是福大命大,本以为那样大地火,理应是必死无疑的了。哪里会想到竟然就在这个时候下了这样一场大雨,当真是老天垂怜。”

萧应然、周胜和孙盛兰都有些烧伤,但不严重,当初他们只是吸入了烟气导致昏迷,醒过来之后,都是这样抒发着感慨。容态在一边听着。也是微笑着点头附和。

容态的魂灵回归本身之后。火焰在瞬间就熄灭了,他们被困在火海之中。身边的草地都被烧焦,他们身上却只有些许伤痕,这根本就是人力不可能办到地事情。一路看中文网而离他们不远,容态发现了纤纤的尸体。

她身上的被大火烧伤的伤势非常严重,容态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然无救,容态想不明白为什么纤纤会落入火场之中,却也不想再过多追究。一切的事情都过去了,她明白了前因后果,也知道以后她们以后都能平安的生活下去,这样的幸福,乃是上天多加地恩赐。

他们在山洞中的那段日子,大雨由最初的瓢泼不止到后来时下时息,总之,断断续续总有雨水降下,湿润多雨的日子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停止,这样的雨势足以缓解天下的旱情了。等待伤好一些,他们便寻了路下山去。

在走下山地那一刻,容态地心中生起莫名的不舍,她忍不住回过头去,打量着自己身后地山林,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身后那烧得焦黑,遍生枯木的山林竟然突然变成了清溪流淌,鸟语花香之地,各种奇珍异兽在山林间缓缓漫步,或是低头饮水,或是追逐耍闹,有的甚至抬起头望着她,眼眸中一片温顺,仿佛正看着一个相识已久的好友。那天她与萧应然一同见到过,而且后来引发山林大火的奇异百鸟,也在这里自由自在的翱翔着。

这样的美景,只有在人们想象中的人间仙境中才会出现。

容态惊得呆住,愣愣的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切。萧应然见他停下脚步,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容态看着他的神色,知道在他的眼里,身后的山林始终还是原来那般模样,便笑了一笑,道:“没什么。”说着转身继续走下去。

此刻在某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伯易正在看着自己吧!那样美得像仙境的地方,才是他与自己数百年前相逢相知的地方。

不,这样说来也许不对,自己并非精魄。容态这样的女子,只不过是红尘之中平凡无奇的一个,肉身凡胎,三魂七魄,所以才会忘不掉这尘世之中的一

对于容态来说,容复华、萧应然这些人远远比其他一切重要得多,而精魄自然也不会完全是自己,换作是她,三世宿命,几段情缘,挣扎过了,最终明了之时,也不过是云烟一段,一笑而过。

神仙的爱,到底是什么?

伯易与精魄为了能够相知相守,情愿耗费数百年的时光,这样的爱恋在凡人的眼中实在是可歌可泣荡气回肠,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他们等得起,挨得过。数百年的时光,对于他们只是匆匆而过,而对于凡人,却是难以想象的渺茫。凡人短短数十年的时光,尚需挣扎在生老病死的苦痛之中,正因为如此才耗费心机,不顾一切的求取。

几百年来,伯易看着精魄的转世在人世间挣扎,看着黎民百姓在战争天灾中挣扎,他根本不会在意。不管尘世发生了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不过只是红尘之中一场应至的劫数,却不知多少男女在这灾难中痛苦哀鸣。这痛苦便如他们的生命一样的悲小,神仙能够看穿世事,会说肉体不过是虚像,老死之后,魂归幻界,轮回之后,又是一生。又何须在意?

但投胎转世之后,即使魂灵还是当年的那个,父母兄弟,夫君子女,彼时的人生却再也寻不回了。

也许伯易不会懂得,换作精魄也不会懂得,容态之所以懂得,乃是因为她在这凡世中降生成长,经历了红尘中的悲欢离合,享受过亲情与呵护,也经历过背叛与痛苦。这一世,精魄的灵魂终于彻底完整,但此时此刻的她只要无法忘却今生的一切,她也终究还会是当初的容态。精魄是她的本体,却终究无法代替她此生的人生。正因为这样,纵使她得悉了前世的总总,也不过感觉如同戏台之上看的一场戏一般。那些只是过去,始终难以融入她今生的生命。

这三世之中,总有痛苦与快乐轮流而至。论先天命运,似乎雪如姑娘最苦,但她在初遇那李公子时,两人连诗作对,比试不分胜负的时候,想必也享受过爱情之中找寻到灵魂相契的伴侣的愉悦。而后李公子前往帝都考取功名,留下的那一句话,也必然给过她无穷的甜蜜与美好的向往。

而郡主,身为金枝玉叶,自小备受帝后宠爱,更加是不用多说。嫁给了青梅竹马,真心相爱的夫君,更加是人生中最最满足的一桩美满姻缘。金戈铁马,亲自陪伴在夫君身边,为国征战,扫除侵犯国土的强敌,又会有多少豪情发于心中?

生在平凡家庭的容态,虽自幼未享受过多少荣华富贵,但也不愁衣食,在父母及师兄师姐的关爱中无忧无虑的长大,平凡的生活,也给了她安稳平静的幸福。

而后,这三世中的每一个女子,都遭逢过巨大的不幸,然后,走上了死亡的命运。而这三世之中,每一次,虽然是情势所逼,却也都是她们自己选择走上了绝路。雪如如此,郡主如此,容态也是如此。

前两世,雪如姑娘与郡主都怀着对人世间的怨愤而死去,因为在她们经历了痛苦之后,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看到的也只是背叛与丑陋。而这一世的容态到最后都能心存善念,也许不过因为在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刻,依然有她真心爱护也真心爱她的人甘愿抛弃一切,陪在她身边。她眼里看的,耳边听的,始终都是这世间最美丽的一切。

这也正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容态莞尔一笑,握住萧应然的手,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忘却

天下大旱,终于由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雨打破,这场降雨连绵不绝,将干涸的江河重新住满,兆桢王朝天下皆喜。景瑞帝在深宫之中看到屋檐之下连绵不绝流下的雨水,也是心情愉悦。

自他登基以来,这场百年难遇的旱灾是最大的一场灾事,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这旱灾,他实在可以说是焦头烂额。如今天公终于垂怜,等这段日子过去,天下各地慢慢休养生息,总会恢复过来的。话说回来,汪志一行人也该回来了。

想到这一点,景瑞帝更加心情激动,难以言表。

二天过后,汪志果然带了一班“影子”回到帝都,景瑞帝一听这消息,什么也顾不上,立刻宣汪志觐见。

只可惜,汪志带回来的消息,却并不是个好消息。

“你,你说什么?”景瑞帝站起身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汪志,几乎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回皇上,清平王世子、容态,包括容复华的两个徒弟,已经全部都在碧麟山大火中丧生了。”汪志已经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清清楚楚的说了一遍,包括当时萧应然在大火中对他说的那一句话。即使他明明知道景瑞帝会大失所望,会暴跳如雷,甚至会在盛怒之下下令杀了他,他也还是将所有的一切细节都说了出来。他只是想说,他不得不说,而且在述说的过程中,他的心境竟然一片平静。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地。”景瑞帝并没有发怒,只是茫然的这般喃喃自语,来回的踱着步子,慢慢的。喃喃自语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步速也变得越来越快。忽然之间,景瑞帝似乎想到什么,叫道:“将所有此次出行地影子全部带来,朕要亲自问话。”

汪志顺从的退了出去,传了所有此次出行的“影子”前来,景瑞帝一个一个的亲自问讯,即使关上了厚实的大门。zzzcn中文网.手机访问wap.zzzcn.com也仍然不时的有景瑞帝的声音传出来。

问讯的结果只能有一个。

等到汪志再次进入地时候,景瑞帝摊倒在龙椅之上,双眼中失去了神采,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仪。汪志拜下,景瑞帝却久久不语。汪志并不追问景瑞帝如何吩咐,只是低着头,同样一言不发。殿堂之内,两个一动不动的人面对却不相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一般。

“容复华,”一段时间之后。景瑞帝终于想到了一点,想到了新的救命稻草,“要找到容复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找到容复华。”

景瑞帝嘶声裂肺的喊着。汪志心中生起一声叹息,低声领命,正待前去召集人马,忽然想起一事,便说道:“皇上,这些日子一直跟随在卑职身边,您派到清平王府的那位内应……”

那时的汪志心灰意冷,一时没有顾得上纤纤。但从此以后她便再也没有下山了。

这时的景瑞帝,喋喋自语,不住的念叨着什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汪志说的什么。

汪志只得加大音量,重新说道:“皇上!”

景瑞帝似乎被惊扰到,颇有些魂不守舍地感觉。问道:“什么事?”

“纤纤姑娘她……”

“纤纤。”景瑞帝有些疑惑,“什么纤纤?”

汪志愕然。纤纤这些日子都是奉了皇命跟他在一起,搜索着萧应然等人的行踪,还曾经发过消息回帝都,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她。

难道说,皇上已经只知道清平王府之中有个内应,虽时常联系,却连这人的名字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吗?

景瑞帝看着汪志离去,心中却生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方才汪志提起地那两个字是这般的熟悉,应当在他的生命中有过很重要的意义。但现在,却实在因为年隔太久,诸事繁多而忘怀了。

“纤纤,”景瑞帝复又喃喃自语,“什么纤纤,谁是纤纤?”

萧应然等人下山的路程一路顺畅,全然没有了当初上山时的迷乱,而且很快就找到了投宿的村镇。他们初时还心有忌惮,等到周胜去打探一番,这才发现原来这镇子上面原来张贴着的萧应然与容态地画像已经全部被这场大雨给彻底冲掉了。而这投宿的镇子本来就小,镇上的人们虽然对于一千两赏银很是谈论了一段时间,但到了这时早已经忘却,画像很久之前就已经腐坏得不成样子了。

看样子,汪志等人已经相信了他们早就已经死在了山间大火中,不会再对他们进行追捕了。萧应然等人放心找了间客栈住下,这时身上有伤,心情又放松,索性住了一段,休养身体。等到身体养好,时间又过了一段,对于他们两个被四处查找的事情,萧应然确信人们都已经遗忘干净,便重新赶了马车,向更加繁华的大城镇去,这样也好收集些帝都方面的消息。

“听说皇上前些日子病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已经连着好些日子都没有上朝了。”容态将热水中浸过地毛巾拧干,递给萧应然。

自从变老之后,萧应然地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了,前些日子冒雨赶路,受了些风寒,咳嗽了很长时间,药也服用了好些,到这段时间才终于有了些起色。

萧应然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点头道:“我已去信告知我父亲,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收到我父亲传来的消息。”他喝了口热茶,叹道:“皇上已经服用了美人妍这么长时间,再过不久他手上所拥有地美人妍便会用尽,到时候,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恐怕他这阵日子称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过,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他真正急病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景瑞帝若因为服食美人妍而遭药力反噬,那将造成什么样的风波,容态根本就不敢想。她轻声问:“我们怎么办?”

萧应然却微笑,安慰她道:“现在还不知道,等我父亲来信再说。”他看着容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将手上的毛巾又擦了一遍脸。

容态笑道:“毛巾冷了吧!”说着将毛巾重用热水泡过,这才递到他手上。忽然之间,容态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难以置信的靠近萧应然,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观察良久。

“怎么了?”容态难得会有这样异常的举动,萧应然奇怪问道。

“应然,你的脸……”容态喃喃自语,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着。

“我的脸,怎么了?”

容态不答话,反而将一旁的铜镜取来,放到他手上,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你,你看,你自己看。”萧应然茫然接过,打量着自己镜中的脸庞,突然之间,他意识到什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镜子拿得更近,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镜中的脸,变化着所有的角度,这才终于相信,他的脸竟然神奇般的恢复了。肌肤重新变得平滑光洁,白发也转为黑色,宛然已经恢复到服用美人妍之前的样子,恢复到自己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有的容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萧应然心中狂喜,不住的问着。

容态没有办法回答她,她的心中隐隐猜到一些答案,却无法说出口,只是忍不住高兴得热泪盈眶。

“没事了,没事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萧应然冷静下来,安慰着容态,替她抹干眼泪,自己却也激动得双眼微微发热。

对于萧应然身体突然的变化,周胜猜想可能是由于这段时间萧应然连续服用了一段时间的药,某一种或者某几种药材对他起了作用。孙盛兰还与他特地将萧应然所服用的药材都研究了一番,但他们没有研究过美人妍的药性,也无法再进行实验,说过一阵,也就罢了。

容态心中无比快乐,如今一切都平安过去,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善果,她真的再无所求了。

“真的再无所求了?”萧应然听到她一日这样感慨着说起,笑着问。

容态重重的点头,如今的她真的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那容先生呢?”萧应然突然这样问道。

容态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方说道:“我当然也想再见到我爹,只是我们之前都找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萧应然接口道:“我们之前找不到容先生只因为这天下实在太大,一个人若有心躲避实在不异于大海捞针。就像之前,汪志带着那么多人来找我们几个,而且四处张贴画像,还不是给我们躲了那么久。不过我这段日子想了一想,当年容先生离开帝都还有给我们留下那些讯息,肯定与我父亲有关,说不定他离开帝都之后的行踪,我父亲也会知道一二。如果果真如此,要找起来,想必就要容易得多了,要找到容先生也不无可能。”

容态听他这么说,又重新生起希望,笑道:“那我们等到王府来信,再一起去找我爹吗?”

萧应然注视着她,温柔道:“我希望你能和周大哥他们一起去。我,还是要回帝都。”

容态大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癫狂

萧应然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道:“我父亲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为了保护我们,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这些日子,我不在帝都,他老人家一个人面对着这样混乱的局势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如果皇上果真遭受药力反噬,他服用到现在,反噬效果必然惊人,一旦真的出现反噬,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有朝政之上的巨大变化。这其中,因为我们一死,首当其冲的就是清平王府。再者,这些日子听到的消息来看,我姐姐已经有了身孕。”

萧应然微微叹口气,眉间凝愁:“皇上至今没有皇子,如果我姐姐顺利生下男孩,他便可能是天下的继承人,但皇上心存芥蒂,对我姐姐未必能有当初的情谊,更不要提心甘情愿把江山交给我姐姐诞下的孩儿。但他若不这么做,或我姐姐生下的又是一位公主,他已经称病了这些时日,以后想来也要继续想办法遮掩。圣上身体欠佳,久久不能痊愈,又无皇子继承,难免就会有担心皇位的流言,到时帝都当中的局势,想必要更加艰难。为人子为人臣为人弟,我都有无法放弃的责任,所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一定要赶回帝都去。”

“那我……”容态很想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陪着他,但萧应然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

“皇上现在已经被逼到绝境,如果你一回帝都,只要被皇上发现。他一定会不顾一切抓了你,逼问出雪里胭脂种植的方法。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弃。到时候,就算与清平王府彻底对立,血流成河。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方法。”

如果这样说来,汪志也知萧应然知道这其中秘密,他不是一样有危险?

容态大是着急,却听萧应然继续说道:“我一回帝都,会想办法隐藏我地行踪,不叫皇上发觉……zzzcn@中文网。就算果真有什么事情,我父亲还有朝中的一众大臣也会保我,天下百姓的说法皇上也要有所顾忌。但你到现在还只是一介平民。皇上若想罗织罪名给你是件很轻易的事情,更不要提当初容先生还留过一桩要案。若出事,父亲恐怕也力所难及。”

容态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若要她离开萧应然她又实在是万分不舍。

“你放心,我一定会千方百计小心自己地,只盼皇上闹到如今地步也能有所悔悟。他受药力反噬已经是必定的事实了,等过一段时间,他慢慢习惯了,也许就能想清楚了。”说到这里,萧应然笑了一笑。安慰道:“你看当初我刚变老的时候,也是心灰意冷,后来不也想通了吗?还有,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听你师兄师姐的说法,我把这段时间自己服用的药带回去好好请人研究,说不定真能顺利治好皇上,让他也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呢!”

这怎么可能?容态虽然出身平凡,不懂官场险恶,但也很清楚此次萧应然回去有多少危险。只是她也很清楚,萧应然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她若一意孤行坚持跟着他回帝都。除了给他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其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萧应然见她低头不语,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地事情,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之前那么多的灾劫都能顺利渡过。这一次我也一定会平安的。”

容态想起伯易对自己的承诺。也放开了心胸,道:“那好。你记得,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一定要。”

萧应然笑道:“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也一定会让你和容先生平平安安光明正大的回到帝都,回到清平王府。”

就如同当初我与你一同离开清平王府的时候,对我父亲承诺的那样。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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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称病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这病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甚严重,只见御医常替皇上开些药,其他无甚要紧。每日皇上照常上朝,朝堂之上众臣见得皇上地脸色也是一如往昔,只是过多焦虑,精神有些不振。但是有一天,皇上的病情突然之间就加重起来,从那日起皇上便再也没有上过朝,请求探病的王公贵族朝中要臣也全给拒之门外,从皇上病重的那一天起,几乎就没有几个人见过皇上地面。

人们只得通过皇宫中服侍皇上的宫女太监还有替皇上诊断的御医们身上打听,只是这些人都是一脸的惊恐,整日神色奇怪魂不守舍的,若有人问到皇上的病证,那便是众口一致的说皇上的病着实古怪,实在是从未见过,而且来得凶狠,皇上现在最宜静养,不得受到一点骚扰,就连他们这些人也只是做好自己地本分。

听到这样的回答,人们心中疑惑更甚,等到皇上病的时间一久,又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众人便开始各想办凡。有的是四处查找名医,有的是四处找一些传说地偏方奇方,还有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些能够破邪地巫术,全都一古脑的报上来。皇上倒也心切,对于他们这一番心意照单全收,自己也多命御医和宫人想办法。只是数次折腾,皇上地病症依然没有任何好转,乃至到了最后,连炼丹丸的术士都堂而皇之的进了宫。

当年先帝便是因为痴迷于炼丹一道导致后来的大难,景瑞帝这般做法,某些德高望重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见了心中自然有些不快,只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其他人就算有什么劝诫也都不免要强压在嘴里,不敢出口。如今圣上病重,便是有一星希望也不能轻易放弃。

转眼又是一年的时光过去,窗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差不多又到了辞旧迎新的日子。今年宫中因为皇上病重,许多过去的繁琐热闹庆典全都给消减了,整个皇宫看起来,纵是比起以前一般节庆的日子,也是冷清了不少。

德妃坐在榻上,微微的失神,她如今已有好几个月的身孕,若是其他人怀了龙种,皇上必定是会大加赏赐,又多拨人手,百般小心照顾。而此时她这宫中,却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半个人影。赏赐的确有不少,新派的人手也来了好些个,只是自皇上病后,她宫中这么多人便如幽灵一般,似乎都消失了身影,不知道隐藏在那个角落之中。就算这黑夜之中,也不过点了两盏宫灯,毫无得宠妃子宫中喜庆热闹,反而凄凄凉有些冷意。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宫中分外明晰。虽然并没有任何人报信,德妃早已辨出声音,知道是景瑞帝,心中不知何种滋味,只是木然的整了整衣冠,便起身迎驾。

“臣妾叩见皇上。”景瑞帝走进,德妃盈盈拜倒,她已经有了身孕,这般行动有些吃力。

景瑞帝忽而走进,捏住她下颚,强迫她目视着自己。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当今的圣上,那个现在在所有人心目中重病在床不可见任何人的皇上,此刻就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寝宫里,或者说,每过几天,他便会这般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当中。德妃目视着这个自己从小相识,做了多年恩爱夫妻的男子,昔日正当壮年的男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头发半是雪白,脸上皱纹既多且深,苍老不已。此刻他脸色铁青,青筋暴跳,怒道:“朕早就警告过你,一切都要小心,绝对不可以伤着朕的皇子,你竟然还敢这般跪拜,是想和凌淑妃一样害死朕的皇子吗?”

听到凌淑妃的名字,德妃莫名的打了个哆嗦,深呼了口气,勉强说道:“臣妾不敢,臣妾以后必当注意。”

景瑞帝大吼:“你不敢,你就是故意的。朕知道,朕知道,你们这些女人都是一样的,都是想要害得朕没有皇子继位,好让你们为所欲为。你,尤其是你,”景瑞帝逼近,指着德妃,怒道,“朕知道,你们从来没有安过什么好心,你爹从以前就是狼子野心,妄想谋夺朕的皇位,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便霸着大位,将朕当作傀儡一般,捏在手里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朕可以亲政,他心中歹毒,便又想出这样的毒计,想让朕没有皇子继位,这样就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坐上宝座了,是不是?”

景瑞帝大声嘶吼着质问,挥手之间已经将桌上摆放着的所有东西掀翻在地,摔得“哐当”作响,随后又将触手可及的一切全都摔在地上。

“不是,不是,”德妃未说一词,景瑞帝又自顾自的说起来,“他不是想自己当皇帝,他已经老了,他已经没有用了,你看他病了那么一大场,连朝野不上了,还能有什么用?他是想让他的儿子坐上龙椅,想让他的儿子成为一国之君。我告诉你,那是妄想,绝不可能,绝不可能的。朕告诉你,”景瑞帝耗尽了力气,不住的喘着粗气,他扑倒德妃身边,接着说下去,“朕告诉你,你那个宝贝弟弟,你们家唯一的儿子早就已经烧死了,活活烧死了,连一点尸骨也没有留下,化成飞灰留在一座荒山里。没有人知道他死在那里,你们也找不到他死的地方,就连清明祭日,也没有办法去他坟上败祭。他百般痛苦的死去,还要孤零零的在山间飘荡,做个孤魂野鬼,死了以后也不得解脱。哈哈哈!”

景瑞帝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德妃早就已经从他口中听到萧应然死去的消息,但每一次,景瑞帝在她面前这般癫狂诅咒般的提到时,她还是忍不住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第一百零四章 风起

“朕告诉你,朕知道现在这一切都是你们联合起来搞的鬼。你们设计让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设计陷害朕,不过你们不要得意,朕不好过,你们也不要想好过。萧应然已经死了,清平王府从此断了香火,可朕还有儿子,朕还会有儿子的。朕知道,朕知道你肚子里的这一个一定是儿子,朕要悉心的照顾他,朕要看着他慢慢的长大,然后告诉他他的母亲在他一出世就死了,因为他的母亲蛇蝎心肠,图谋不轨,犯下逆谋大罪,还有他的舅舅也是这样,凄惨不堪的死去。不过朕不会杀清平那个老狐狸的,朕现在是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的活下去,至少比清平那个老狐狸要活得久些。朕要活着,让朕的儿子登上大位,让朕的儿子去折腾清平那个老混蛋。朕会等到那一天的,会等到的,”景瑞帝似乎疲惫不堪了,放低了声音,近乎在自言自语,“朕要看到这一天,最后赢的还会是朕,最后赢的还会是朕,会是朕……”

景瑞帝摇晃着身体,慢慢的走出去了。

德妃满脸的泪水,慢慢的坐到在榻上。

方才还空荡荡的宫殿里,不知道从哪一个角落走出来好几个侍奉的宫女太监,这些人都是她怀孕之后皇上亲自挑选派到她宫里的。他们不说一句话,闷声打扫着残迹。一个宫女捧着个托盘走上来,上面放着一个药碗,里面盛放着浓黑的汁液。

德妃知道。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准备的安胎药,在他第一次病后出现在她地面前时,德妃难以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然而她发自内心的更多是自然而生的关切和担忧。她像每一个关心丈夫的女人一样,惊恐万分地握住景瑞帝的手。询问他身体如何了,又连忙唤人来照料。

只是这担忧和关切在下一刻便变成了笑话。zzzcn中文网.手机访问wap.zzzcn.com景瑞帝充满了血丝的眼珠紧盯着她,犹如陷入绝境的野兽一般对着她疯狂的嘶吼着。德妃生平第一次看到景瑞帝露出那般可怖的神态,更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不是这样的。

她自小听到地一切,看到的一切,相信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她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从那之后,每隔几天,重病之中不见任何人的景瑞帝便会出现在她的宫里,一遍又一遍对着她重复这一切。景瑞帝发泄着自己心中永远难以平静的愤怒,也一次又一次的撕扯着德妃的心。即使德妃对这样每过几天便要发生一次的事情已经习惯了,当她每一次面对着景瑞帝地时候,仍然会忍不住的想:如果自己腹中没有这个景瑞帝最后的希望,他会不会在某一刻便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掐住她的咽喉。

这安胎药也是每日都会送上地,这些宫人。他们从来不会过多的出现,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做着景瑞帝交待给他们的本分。

德妃端起碗,将那药一滴不剩的喝下。她知道这的确是最好的安胎药,景瑞帝说的没有错,他要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一定要。

清平王爷自大病一场后,整日不出王府,过了许久病况终于有了好转,今年也照常入宫,礼节性的参加了一些活动。便前来探望女儿。

德妃有孕的事情他早已知悉,但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能够进宫见女儿一面。一见之下清平王爷便已看得分明,德妃虽然怀有身孕,腹部高高隆起,但脸庞身段却不见丰腴,反而越加消瘦了。

清平王爷不忍让她伤心,也是勉强捡些家中喜庆的事情来说,但两人说了一阵,都觉辞穷,没有办法继续下去。清平王爷见德妃仍然强颜欢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叹道:“女儿,这些日子,你……你可消瘦得多了。”

德妃闻言一怔,手中夹着地点心便掉落在地上。她旋即回过神来,笑道:“想是女儿这些日子没大注意地缘故,但身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御医日日都来诊视,父亲无需忧心地。”

清平王爷情知这个地方四处都是皇上亲派来的人,诸事皆有忌讳,但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在意到这些,他也不下令让一旁伺候的人回避,说道:“应然的事,你也想必知道了。”

萧应然之死,不管对于清平王爷还是德妃来说,都是这世间最最伤心难忘的一件,尽管时间已过这么长的时间,但此时一经提及,德妃仍是无法忍耐,泪珠霎时之间便滚滚而落。

清平王爷本来自以为调整好心情,准备按捺住心中伤痛,但这时见到德妃落泪,自己心中情感哪里还是任凭勉强压制可以止住的?他眼中老泪也是顿时落下,两人哭泣一阵,德妃抽泣着说道:“女儿,女儿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一意孤行进了宫,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清平王爷共有三女一子,除了德妃进了宫,其他的两个女儿都是嫁了帝都之外的名门,萧应然从小定亲,也是订的平民之女。当年德妃要入宫为妃,清平王爷曾在家中多做劝导,只是德妃当时情热,不肯听从,清平王爷最后也只能依了她。

清平王爷叹道:“你与圣上从小青梅竹马,情深爱重,你想与他结为夫妇也是自然的。这些年来他对你也是一直优待,不管哪一方面都没有亏待你半分。现在这般情况,当年又有谁会想到?再说了,这件事情也并非因你而起,反而要由你来承担这般的痛苦,乃是,乃是为父的对不起你才对。”

德妃连连摇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最初怀孕的喜悦,到后来景瑞帝的变化,再到得知了萧应然的死讯,这些日子,德妃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太突然了,但在这深宫之中,她连哭诉之人哭诉之地都没有,这时终于见到了父亲,除却说出自己心中悔恨,只恨不得能够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清平王爷也不再多说,只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柔声安慰。德妃哭过之后,平静下来,方道:“父亲,女儿这一胎,也不知道如何情况。这些日子御医和年老掌事的嬷嬷都说这一胎是个男孩,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惧于皇上。皇上一门心思想要女儿生下个男孩,但是,但是女儿若生下男孩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德妃想起景瑞帝曾说过的那些话,心中一阵发寒,忍不住又抽泣一阵,勉强按耐住,道:“女儿现在只想能够生下个公主,也就,也就罢了。”清平王爷看着德妃形容神态,便知道她这些日子在宫中受了多大痛苦和委屈。他突遭丧子之痛,女儿又在深宫,也难以照拂得到。这时听她这样说来,心中更痛,便道:“儿子女儿都是你的亲生骨肉,也是我的好外孙,自然都是好的,这哪是该操心的问题?女儿只管好好保养身体,顺利平安的生下孩子,其他事务都交给为父便是。”

“父亲?”德妃听着清平王爷所说的话,虽然不大明白他具体所指,但却有些隐隐担忧与恐惧,这样的恐惧,甚至比当初景瑞帝对着她疯狂诉说时更甚。

大病一场之后又遭到丧子之痛的清平王爷,头发几乎全都雪白了,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在这时,却带着最温暖的微笑安慰着自己的女儿:“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等你肚子里的孩儿降生到这世上,也是一样。”

若是个女儿,便是兆桢王朝最为尊贵的公主,将会在世上最精心的照料下慢慢成长。而若是个男孩,便是这天下的继承人,顺理成章的将承担起这江山大任,就如同当年年幼的景瑞帝一般。

这是世间理所应当的道理,与希望无关,与欲念无关,与仇恨愤怒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新年过后,景瑞帝病情仍然没有丝毫好转,宫中却有些异变。出入宫门的文武百官似乎常常在哪里都能看到几个新鲜的面孔,而帝都里消息灵通的名门大族,也从各自渠道知道了一些蛛丝马迹。帝都里面的气氛似乎随着早春刮起的料峭春风带来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王爷,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可保娘娘在宫中安然无恙。”清平王府中,清平王爷在书房之中听着下人的禀报。

“这些日子劳烦你了,一切还要多加留意。”清平王爷淡淡说道。

“王爷请放心,”那人躬身答道,“属下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保得王爷与娘娘的周全。”

这个人当年受过清平王爷的照料与恩惠,此后便一直留在清平王府之中。这样的人,在王府之中,在天下,如同钱家人那样的总共有多少,连清平王爷自己也不清楚。仁义礼信是他从小所听所学所信的一切,也是每一个人在启蒙之时所被教授的一切。他将这些铭记于心,并力所能及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错了吗?他自信没错,但也许在某些人的眼中,这样的事情就是过错,而且大错特错,乃至无法原谅,不能宽恕。

第一百零五章 储君

他帮助这些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期望过这些人对自己怀有报恩心态,为自己肝脑涂地,但这些人往往在感恩戴德之后,便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并时时如此要求着他们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本该也是没错的事情,在某些人的眼中,也同样变成了错误。

因为这世间做着同一件善事的人,有的人是心地纯良,发乎仁义,而有的人则是居心叵测,招揽人心。所以,做着一件善事的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的眼中,也就有了不同的评断。

他自幼丧母,被太后照料长大,视如己出,关爱有加,幼小时候的他的确因此而有了一段幸福快乐的岁月。但等到他长大成人,明白了什么叫做所谓的帝王心术,什么是后宫争斗,也就听到了无数人暗地里流传的揣度和猜测。

当年母妃的死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太后对自己的照料是不是另有图谋,皇兄对自己是不是心存忌惮……

当这样的想法从他心里涌现,便似无休止一样,怎么样也不能从他脑海中抹去。面对着太后一如往昔的笑脸,他会恐惧难安,面对着旁人奉上的茶水食物,更加是惊恐难宁。那些听来的故事,并不仅仅是谣言与传说,无辜妄命的弱者的魂灵,从很久以前就在这深宫之中哀泣,今后也不会停息。从那一天起,他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言不由心,也许,这正是皇族所有的人都必须学会的一切,对他来说,不算早。也不算晚。

只是,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并没有看到这些人褪下虚伪面纱地一刻,是真的没有,还是没有逢上时机,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

死者已矣,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已经过去。那时的他已经成长为稳重成熟的男子。坚信曾经受到过他们莫大的照料,应该努力去偿还。

他接受皇上与太后临终所托,将幼小地皇子扶上皇位,十余年来兢兢业业,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与天下臣民,只是千般小心万般留意,却始终还是落下了旁人的口舌与猜疑。zzzcn小说网

昔年殚精竭虑的岁月,虽无愧于所托,但也留下了隐患,帝王的猜疑如同无孔不入的毒针。他虽千般小心,却到底还是无从躲过。

清平王爷苦笑,如今形势所迫,挥手之间所召所聚。岂不就是证明了景瑞帝的忌惮与猜疑并不过错。但是,却又让他怎么做?

生在帝王之家,许是人生最大的幸运,许是人间最大的不幸,对于他来说,却是做是错,不做也是错。

当他临危受命地那一刻,他早已想清楚了此后人生将要面对什么。所以他不愿自己的女儿嫁入宫廷,让自己的儿子娶民女为妻,为的便是这个为人父母最微小也是最重要的心愿。纵使生在皇家,也许他们也能拥有一些普通人应该获得的幸福。

清平王爷站在窗边,阵风吹过,他不禁咳了几声。等到咳嗽过去。苦笑道:“到底是老了啊,不中用了。”

这一生。他自问没有白来人世一趟,唯有爱子之死,是这一生中最大的痛苦,他甘愿付出所有,只希望能够保住他们的安然无恙,但到最后,却依然还是无能为力。身处宫中的这个女儿,是他现在最大的牵挂,不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地周全,抑或者,因此保住这个朝野的周全。

清平王爷紧了紧身上衣衫,忽听门外有人叩门,道:“王爷,有消息来了。”

清平王府的消息传递有其特殊渠道,能够让人报到清平王爷这里的,无一不是重要非凡地。清平王爷心中奇怪,不知是何人传来,命那人进来,接了传递来的消息,发现只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清平王爷将那纸条展开,只见那纸条之上密密麻麻的写着字,仔细读起来全部都是药材名。zzzcn^小^说^网这些药材的名字是如此的熟悉,虽然已经事隔两三年的时间,但清平王爷一刹那间便认了出来。在很久之前,自己手上也曾经拥有一张纸条,上面所写内容与这张一模一样,在自己背熟之后便立刻被烧毁。

这是当初他与容复华商定了所有事情之后,由容复华给自己开出一剂药物,而这方子上所写的,就是那药物相对应地解药。

“是……”清平王爷捧着那纸条的手经不住颤抖起来,“是应然吗?”

这年三月,德妃即将临盆,宫里已经久未有皇嗣降生,一早就做好了各项准备。等到德妃生产当夜,沉寂已久的宫中在景瑞帝病后第一次热闹起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安然入眠,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孩子诞下的那一刻。

德妃宫中无数人在来来往往的奔走忙乱,但即使是擦肩而过地两人也没有半句话可说,脚步沓沓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能听见德妃不时地呻吟声与助产嬷嬷的说话声。而宫外,身穿劲装列队得整整齐齐地,乃是这次为保万一,由皇上和清平王爷各自安排的侍卫。

及至第二天天色微明之时,屋子里终于有婴儿“呱呱”哭泣之声传出,屋外守护之人无不精神一震。

“怎么样,是,是男孩还是女孩?”福公公急忙问道。

屋子里的人还在为婴孩的降生而忙碌,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出来回话。福公公似乎连一点时间也等不下去,在屋外急得来回乱走。早已经有人去通知皇上婴孩降生了。

屋子里面,满脸汗水头发凌乱的德妃强撑着问道:“如何,是男孩还是女孩?”

在一旁抱着孩子的是一个精壮稳重的嬷嬷,刚进宫中不久,德妃与皇上都是心知肚明,这嬷嬷乃是清平王爷安插在德妃身边,保她周全之人。她此刻将孩子紧紧抱在手中,屋子里满满都是伺候的人,许多都是之前便呆在德妃侍候的,但在这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

那嬷嬷察看一番,终于笑道:“恭喜娘娘,小公主一切安好。”

是女儿。

真的是女儿。

德妃终于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安然躺下。

立刻有人走出门去,大声宣告着兆桢王朝第三位公主的降生。

公主的降生并没有为皇宫增添多少喜气,因为不久之后,皇上的病症再次加重。当初德妃生产各王公贵族便多有揣测,只因景瑞帝身体状况不佳,若有个万一,德妃肚子里的孩子便可能是景瑞帝最后的皇嗣。如今德妃产下公主,而景瑞帝的病情越加严重,各人心中早已经开始各自谋划了。在这个当口,就连生病之后便未再上过朝的清平王爷也再度被群臣及王公请出,重新主持朝政。景瑞帝发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上过朝,连朝中大臣也不曾见过几个。但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又强撑着出来了,只不过,朝堂之上每一个见到景瑞帝的人都是先大吃一惊,然后摇头叹息。

这些日子不见,饱受病痛折磨的景瑞帝已经几不成人形了,苍老憔悴的模样,看起来竟然与清平王爷差不多了。

“诸位爱卿有何提议?”景瑞帝沙哑着喉咙说道。

朝堂之上,早已有人将皇位继承的问题提了出来,景瑞帝既然无子,又是这般情景,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解决这一问题。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景瑞帝若有个万一,这天下岂非大乱?

“皇上,微臣认为,若以年龄和身份来算,当属肃立王爷和齐显王爷世子及清平王爷世子最为适合,在这其中,又以清平王世子萧应然为佳,其子年纪恰当,自幼聪敏好学,极有见地,群臣皆知,若以臣意,当推此子。”

“不错,皇上,微臣也赞同。”

堂下一片赞和之声,虽然也有其他提议,但却被众多的赞同声淹没了。

萧应然?

景瑞帝不自觉冷笑一声,早就已经是荒岭之外的一缕孤魂了,还谈继承皇位之说?

自从知道德妃诞下的是个女孩,景瑞帝深受打击,果真大病一场,形容越发憔悴。这时听群臣提起萧应然的名号,更觉痛恨,冷冷的扫了清平王爷一眼,正想从他脸上寻到一些痛苦神情,却不料清平王爷这时扬着头,直直的注视着他,神情平静,不见丝毫异状。

景瑞帝一时之间有些难解,咳了一阵,勉强问道:“皇叔,你意下如何?”

清平王爷许久未曾上朝,也是如景瑞帝一般的苍老很多,头发雪白,肌肤松弛,仍然带着大病之后的倦态。但在这朝堂之上,当堂一站,不置一词,却自有一番渊岳峙的气度。此刻听得景瑞帝问来,清平王爷脸上神色未动分毫,平静说道:“皇上,此事关乎国体,又关乎微臣家事,还请皇上与诸位王公大臣定夺才是。”

这样一说,竟是默认了萧应然可以继承王位的事实。

萧应然明明已死,这怎么可能?

纵使清平王爷因为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心怀不满,许会做出什么事情对自己发泄一番。但景瑞帝从小受他教诲,这么多年来朝堂之上日日相对,纵使厌恶他人品,也知道他为国之心不假,绝对不会在此等时刻拿此国家大事来做报复。

景瑞帝大睁眼睛,不可相信的瞪着清平王爷,清平王爷却仍然是那副神情,不卑不亢的同样直视着景瑞帝。

第一百零六章 重回

清平王爷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脸色平静得秋日的深潭,与之相对的乃是那帝王惊骇不已的脸色。这样的一张脸,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了,全然不是,因为改变的并不止是容貌,还有那眼神与神情。

十余年前,那个幼小的男童生得粉琢玉砌一般,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乖巧而又恭顺的唤着自己“皇叔”,眼神充满期待与依赖。他是自己曾呕心沥血,将所有一切倾囊授出,尽心栽培的男子。

而后,当他终于渐渐长大,成为英伟强壮的男子,他便成了清平王爷满怀着喜悦与安慰,三拜九叩的君主。

这个男子,不过二十余岁,但曾似同他的亲子,做了他的女婿,永远是他的帝王。只是最后,两人之间,竟只留下这样血淋淋的伤害。

清平王爷默默想着:在我得知应然死讯的时候,是我这一生最为痛苦的时刻。我彻夜难以成眠,曾一动不动的在书房中呆坐两天两夜,回想着过去许多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我真的是个胆小怯弱之人。

我受过先太后的恩惠,与先帝也感情颇深,所以我畏惧于那些流言,害怕他们真的如传说的那般居心叵测,从而毁掉我这么多年来真心看重的一切。后来先帝与先太后仙逝,我竟然还抱有一份庆幸,因为我到最后,也没有经历到我自己害怕的那些事情。

所以,当我受到先帝和先太后的临终托孤后。我便竭尽全力去辅佐你,操持着整个朝政,因为我无数次地告诉我自己,先太后与先帝都对我有恩,这是我理所应当要做的一切。

其实。也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愿意面对,拼命安慰自己而已。

而后,我明知你对我有所误解,却还只是听之任之,不作任何事情。自以为这便是有报昔日恩情,却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害怕面对罢了——害怕面对那赤裸裸的猜忌,还怕失去这些年的看似和睦的关系……http://.

http://.zzzcn.com。甚至我对于你所做地一切荒唐行径明明知道,也都一一放过。不加阻止,但到最后却害死害苦了那么多人,也任你变成如今情景。

其实从一而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贪图这帝位,比起这些,我更怀念当年太后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先帝与我之前的兄弟情谊,正因为如此看重,所以我才如此执着于害怕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只是事到如今,我也终该来承担这一切了。

这储君之位既然涉及到应然,我不会多加干涉。方才所说,句句是我肺腑之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大任,人人都有其应尽的责任和应付出的一切。对于这朝堂之上此刻站立着的每个人更是如此。没有人可以轻言逃避,我也不会如此。

只是这一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始终还是没有办法了解吧!

清平王爷这般想着,却听身边不住有人呼喊:“皇上,皇上!”

龙椅之上地帝王,只是瞪着眼睛注视着堂下,竟然没有了半点动静。

自那之后。皇上是真正的重病不起了。

宫中医药不断,而且因为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在圣上的要求下,炼丹之术在宫中愈发兴盛起来,甚至有了当年先帝沉迷于修道之时的苗头。群臣若有干涉者,圣上便大发雷霆。以其居心不良论处。后来便少有人上书劝说了。

景瑞帝再一次远离了朝政,在群臣的商讨之下。宫中政事重现了十多年前的情形,由清平王爷与其他诸位德高望重的重臣一同主持,倒也还算顺利。

只是清平王爷亲自叮嘱过,必要将这些按方煎药给景瑞帝服用。太医也只能依言办事,可惜的是,景瑞帝服用过好些仍然没有任何效果。

“朕问你,为什么你会答应让萧应然继位,还有你送来地那药方是什么意思?”景瑞帝这时已经不理朝政,一心一意将全副心思放在自己的病情上。每日有一大半的时间是传召御医商讨各种新的诊治方法与药物药材。他服药之前,仔细询问过,也看过清平王爷送来地药方。以他的心性,也不难猜出其中另有隐情,遂立刻传召了清平王爷询问。

“老臣只知,那药方也许会对皇上的病情有所帮助。”清平王爷淡淡回答。

“是谁?”景瑞帝急切问道,忽而自己又想到什么,急急说道,“是容复华,朕知道了,一定是容复华开出来的药方对不对?宫中那些人全都是些饭桶,这世间只有容复华能够治得了朕的病。他在哪里?”

“皇上,那药方其实对皇上的病情并没有作用……”这药方实是萧应然送上的,清平王爷听他的解释,才拿来给景瑞帝一试。

“容复华在哪里,他在哪里?”景瑞帝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清平王爷说了什么,只是不住地追问,一手还仅仅抓住清平王爷的衣袖。

他已经病入膏肓了,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这般勉强支起身体时忍不住在微微发着抖,气力不接之下,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低声哀求。

“是了,是了,”景瑞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笑起来,放开了清平王爷的袖子,瘫倒在床上,“朕早就已经派了人去找容复华了,朕手下都是精兵强将,你都能够与他联系,朕还怕寻不到他吗?”

景瑞帝脸上升起满意的笑容,声音微弱得似乎在自言自语:“朕会找到他的,朕一定会找到他地……”

同年五月初,景瑞帝因误服丹药驾崩,举国大丧,而后不久,离开帝都已经有二年多时间地清平王世子重回帝都,参加国葬。而后,因景瑞帝无子嗣继位,众臣几番商讨,却是没有推举之前诸人认可的清平王世子萧应然,而是推举了肃立王爷。

“清平王世子年纪尚幼,从未上朝临政,聪慧好学是真,但文采学识对于治国之道并无多少直接益处。说到这点,这两位世子与稳重地肃立王爷相比,却是相差太多了。”某位老臣这般评说,其他人想过之后,也都认同了。

国葬之后便是大礼,全国气氛肃然一新,诸多繁琐仪式一一结束。朝中大事也俱都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轨迹之上。萧应然终于有了机会再次离开帝都,四处游历一番时,竟然又已经是一年中的深秋了。

自打他回了帝都,他与容态一直都有书信联络。清平王爷在当年容复华走后果然与他有联系,后来便将一直以来的诸多线索告知了容态,她与周胜夫妇按此消息一道前去寻找容复华。只是后来清平王爷从景瑞帝口中得知景瑞帝竟然也在寻找容复华,便发信提醒他们多加留意,为避免走漏行踪,他们之间的来往消息也就减少了许多。

离开帝都的时候,萧应然所接到的容态传来的最后一封信告知他们现在在朱家镇中,当年那个他们曾经留居过好长一段时间,并且竭尽全力帮助当地人赈灾诊病的地方。

萧应然一路匆忙,很快便到达了朱家镇。虽然并未接到清平王府的消息说是他们有改换地方,萧应然心中也仍是揣测,不知他们是否还在当地停留。

等到在客栈中安顿下来,下人将行李等都打点好,萧应然自己出了门,在大街上闲逛。过去那段岁月历经的一切点滴,这时都历历在目。当年为抗旱灾,自己曾经与当地官吏一起勘探过的地方,这时已经有水井挖出,不少居民在那里拿桶取水。路途颠簸,从水桶中溢出的水在路上漫延出长长的水渍。转过街边一角,依稀还能看见他们当年曾经设摊义诊之地。

萧应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猛然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周身的许多人都在向一个方向走去。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萧应然忍不住拦住一个人问道。

“你是从外乡来的吧,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情况。告诉你,前些日子来了几个人,心肠好得不得了,人又厉害,在咱们这里设了药摊,帮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免费诊治,咱们都是赶着去瞧的。”一人这般说道。

萧应然一颗心猛然之间便跳了起来,他不再多问,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去,一路翘首以盼,心中忐忑难安。

在设摊的地方早就已经围挤了很多人,萧应然来得晚,根本挤不进去,虽是着急万分,却也没有办法。忽见一个人从里面挤出来,连忙拉住他询问。

“请问,里面诊病的是什么人?”

“啊,是个老人家带着几个年轻人。你不知道,那个大姑娘,可真是如天仙下凡一般的漂亮呢!”说话的人提着药包,满脸的喜色。

萧应然再也顾不得其他,不理旁人的抱怨,奋力向里面挤去。

你可是在这里?

我,是否还能看见昔日你那灿烂的笑颜?

第零一百零六

清平王爷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脸色平静得秋日的深潭,与之相对的乃是那帝王惊骇不已的脸色。这样的一张脸,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了,全然不是,因为改变的并不止是容貌,还有那眼神与神情。

十余年前,那个幼小的男童生得粉琢玉砌一般,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乖巧而又恭顺的唤着自己“皇叔”,眼神充满期待与依赖。他是自己曾呕心沥血,将所有一切倾囊授出,尽心栽培的男子。

而后,当他终于渐渐长大,成为英伟强壮的男子,他便成了清平王爷满怀着喜悦与安慰,三拜九叩的君主。

这个男子,不过二十余岁,但曾似同他的亲子,做了他的女婿,永远是他的帝王。只是最后,两人之间,竟只留下这样血淋淋的伤害。

清平王爷默默想着:在我得知应然死讯的时候,是我这一生最为痛苦的时刻。我彻夜难以成眠,曾一动不动的在书房中呆坐两天两夜,回想着过去许多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我真的是个胆小怯弱之人。

我受过先太后的恩惠,与先帝也感情颇深,所以我畏惧于那些流言,害怕他们真的如传说的那般居心叵测,从而毁掉我这么多年来真心看重的一切。后来先帝与先太后仙逝,我竟然还抱有一份庆幸,因为我到最后,也没有经历到我自己害怕的那些事情。

所以,当我受到先帝和先太后的临终托孤后。我便竭尽全力去辅佐你,操持着整个朝政,因为我无数次地告诉我自己,先太后与先帝都对我有恩,这是我理所应当要做的一切。

其实。也只不过是我自己不愿意面对,拼命安慰自己而已。

而后,我明知你对我有所误解,却还只是听之任之,不作任何事情。自以为这便是有报昔日恩情,却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害怕面对罢了——害怕面对那赤裸裸的猜忌,还怕失去这些年的看似和睦的关系……http://.

http://.zzzcn.com。甚至我对于你所做地一切荒唐行径明明知道,也都一一放过。不加阻止,但到最后却害死害苦了那么多人,也任你变成如今情景。

其实从一而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贪图这帝位,比起这些,我更怀念当年太后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先帝与我之前的兄弟情谊,正因为如此看重,所以我才如此执着于害怕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只是事到如今,我也终该来承担这一切了。

这储君之位既然涉及到应然,我不会多加干涉。方才所说,句句是我肺腑之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大任,人人都有其应尽的责任和应付出的一切。对于这朝堂之上此刻站立着的每个人更是如此。没有人可以轻言逃避,我也不会如此。

只是这一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始终还是没有办法了解吧!

清平王爷这般想着,却听身边不住有人呼喊:“皇上,皇上!”

龙椅之上地帝王,只是瞪着眼睛注视着堂下,竟然没有了半点动静。

自那之后。皇上是真正的重病不起了。

宫中医药不断,而且因为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在圣上的要求下,炼丹之术在宫中愈发兴盛起来,甚至有了当年先帝沉迷于修道之时的苗头。群臣若有干涉者,圣上便大发雷霆。以其居心不良论处。后来便少有人上书劝说了。

景瑞帝再一次远离了朝政,在群臣的商讨之下。宫中政事重现了十多年前的情形,由清平王爷与其他诸位德高望重的重臣一同主持,倒也还算顺利。

只是清平王爷亲自叮嘱过,必要将这些按方煎药给景瑞帝服用。太医也只能依言办事,可惜的是,景瑞帝服用过好些仍然没有任何效果。

“朕问你,为什么你会答应让萧应然继位,还有你送来地那药方是什么意思?”景瑞帝这时已经不理朝政,一心一意将全副心思放在自己的病情上。每日有一大半的时间是传召御医商讨各种新的诊治方法与药物药材。他服药之前,仔细询问过,也看过清平王爷送来地药方。以他的心性,也不难猜出其中另有隐情,遂立刻传召了清平王爷询问。

“老臣只知,那药方也许会对皇上的病情有所帮助。”清平王爷淡淡回答。

“是谁?”景瑞帝急切问道,忽而自己又想到什么,急急说道,“是容复华,朕知道了,一定是容复华开出来的药方对不对?宫中那些人全都是些饭桶,这世间只有容复华能够治得了朕的病。他在哪里?”

“皇上,那药方其实对皇上的病情并没有作用……”这药方实是萧应然送上的,清平王爷听他的解释,才拿来给景瑞帝一试。

“容复华在哪里,他在哪里?”景瑞帝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清平王爷说了什么,只是不住地追问,一手还仅仅抓住清平王爷的衣袖。

他已经病入膏肓了,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这般勉强支起身体时忍不住在微微发着抖,气力不接之下,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低声哀求。

“是了,是了,”景瑞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笑起来,放开了清平王爷的袖子,瘫倒在床上,“朕早就已经派了人去找容复华了,朕手下都是精兵强将,你都能够与他联系,朕还怕寻不到他吗?”

景瑞帝脸上升起满意的笑容,声音微弱得似乎在自言自语:“朕会找到他的,朕一定会找到他地……”

同年五月初,景瑞帝因误服丹药驾崩,举国大丧,而后不久,离开帝都已经有二年多时间地清平王世子重回帝都,参加国葬。而后,因景瑞帝无子嗣继位,众臣几番商讨,却是没有推举之前诸人认可的清平王世子萧应然,而是推举了肃立王爷。

“清平王世子年纪尚幼,从未上朝临政,聪慧好学是真,但文采学识对于治国之道并无多少直接益处。说到这点,这两位世子与稳重地肃立王爷相比,却是相差太多了。”某位老臣这般评说,其他人想过之后,也都认同了。

国葬之后便是大礼,全国气氛肃然一新,诸多繁琐仪式一一结束。朝中大事也俱都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轨迹之上。萧应然终于有了机会再次离开帝都,四处游历一番时,竟然又已经是一年中的深秋了。

自打他回了帝都,他与容态一直都有书信联络。清平王爷在当年容复华走后果然与他有联系,后来便将一直以来的诸多线索告知了容态,她与周胜夫妇按此消息一道前去寻找容复华。只是后来清平王爷从景瑞帝口中得知景瑞帝竟然也在寻找容复华,便发信提醒他们多加留意,为避免走漏行踪,他们之间的来往消息也就减少了许多。

离开帝都的时候,萧应然所接到的容态传来的最后一封信告知他们现在在朱家镇中,当年那个他们曾经留居过好长一段时间,并且竭尽全力帮助当地人赈灾诊病的地方。

萧应然一路匆忙,很快便到达了朱家镇。虽然并未接到清平王府的消息说是他们有改换地方,萧应然心中也仍是揣测,不知他们是否还在当地停留。

等到在客栈中安顿下来,下人将行李等都打点好,萧应然自己出了门,在大街上闲逛。过去那段岁月历经的一切点滴,这时都历历在目。当年为抗旱灾,自己曾经与当地官吏一起勘探过的地方,这时已经有水井挖出,不少居民在那里拿桶取水。路途颠簸,从水桶中溢出的水在路上漫延出长长的水渍。转过街边一角,依稀还能看见他们当年曾经设摊义诊之地。

萧应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猛然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周身的许多人都在向一个方向走去。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萧应然忍不住拦住一个人问道。

“你是从外乡来的吧,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情况。告诉你,前些日子来了几个人,心肠好得不得了,人又厉害,在咱们这里设了药摊,帮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免费诊治,咱们都是赶着去瞧的。”一人这般说道。

萧应然一颗心猛然之间便跳了起来,他不再多问,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去,一路翘首以盼,心中忐忑难安。

在设摊的地方早就已经围挤了很多人,萧应然来得晚,根本挤不进去,虽是着急万分,却也没有办法。忽见一个人从里面挤出来,连忙拉住他询问。

“请问,里面诊病的是什么人?”

“啊,是个老人家带着几个年轻人。你不知道,那个大姑娘,可真是如天仙下凡一般的漂亮呢!”说话的人提着药包,满脸的喜色。

萧应然再也顾不得其他,不理旁人的抱怨,奋力向里面挤去。

你可是在这里?

我,是否还能看见昔日你那灿烂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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