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殇 - xp1024.com
《美人殇》


卷一 自在飞花

卷一 自在飞花

众姑婆一力说媒 小女子误入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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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陌红尘,西风古道,老马旧车。

我一身白裙,青丝细挽,凭风而立,有泪止不住地从眼角缓缓落下,“布,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声音哽咽难闻。

他站在我面前,望着我,眼中满是痛楚,一身暗红战袍在风里翻飞,烈烈作响。

“貂蝉……”他一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白门楼一役,吕布倘若得以生还,从此天涯海角,必伴貂蝉你清风明月,同游山湖……”

“布……”我猛地扑入他的怀中,泪眼婆娑。

风潇潇,马嘶鸣……何等的凄凉……

……

“卡!”导演大喊,“ok!准备下一场,灯光,化装师,装备!”

我漠然收起眼泪,推开还在入戏的男演员,让早已等在一旁的助理将大衣披在我的肩上。

接过助理递上的保温杯,我冻得缩成一团,混蛋导演,都已经大年三十了,还让我穿得那么“清凉”,还闲闲地望着月亮扮演那劳什子貂蝉!

“安若”,那男演员甩了一下头发,潇洒地走近我,“这一场戏你演得真好,不愧是vl当家花旦。”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喝我手中热气蒸腾的玫瑰花茶,若是三年前,我可能还会因为这种英俊奶油小生而脸红心跳,而如今……在演了那么多情情爱爱、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的爱情之后……我已经免疫了……

“安若,等一下你准备一下最后一场戏,吕布在白门楼殒命,你横剑自刎那一场,要哭得凄惨一点……”那被我在心里骂了无数遍的导演笑着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鼓励性质地道。

微微弯起被化妆师画得惨白的唇,“放心,一定哭得你肝肠寸断。”

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完成最后一场哭戏,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如果今生无缘……是否来世还可再见……美人江山,自古两难……”一阵悠扬哀怨的歌曲冷不丁地响起,我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喂。”声音带了些许的倦意,我道。

手机七彩铃音是最近导演帮忙设置的,说什么要加强我演戏的心境……真是土得掉渣……

“若若你个死丫头,平时躲着不回家也就算了,今儿个大年三十,你再敢不回来老娘扒了你的皮!”一阵怒吼震得我耳膜都快破了。

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我将手机拿得远了些,咬牙切齿地微笑,“亲爱的妈妈,大年三十你就这样咒我啊,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都快奔三的人了,再不嫁人,你就真不是我生的!快回来!”吼完,“啪”地一声,电话挂了。

习以为常地将电话收入袋中,我转身走向停在剧组取景地旁的一辆保姆车里。

“安若,又被你老妈逼婚啊。”导演笑着凑上前来。

呵呵,我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想也知道,今天这场年夜饭铁定是场鸿门宴,三姑六婆齐聚一堂,景象蔚为可观,再加上本姑娘今年芳龄二十九,尚且云英未嫁,待字闺中,自然便是那众矢之的了。

“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今天这一劫是免不了啦。”笑着理了理头发,我靠着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闭目休憩。

“什么劫不劫的,大年三十,也不避讳一下。”导演笑着斥道。

我微笑,仍是合着眼睛难得休息一下,若是回了家,肯定也是无法好好休息的,光是听那些三姑六婆的唠叨,怕也是够我受的了。

“安若,醒醒。”导演推了推我。

“到了啊。”揉了揉眼睛,我含糊不清地说着,便站起身来。

“唉,怎么累成这样。”导演叹道。

我揉了揉眼,笑,“拜你所赐。”

“哼,若不是你名气够响,你以为我这知名导演会来看你的脸色。”导演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嘴,道。

我笑,拎了皮包,不可置否地跳下车。

“别忘了明早要赶月下跳舞那一场戏!”导演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

没有回头,我扬了扬手,走进屋去。

“若若,你可回来了。”开门的是管家刘妈,看到我,一脸的如释重负。

不安的感觉在我心头逐渐扩大。

“若若!”

“若若!”

“安小姐!”

一阵略带着嘈杂的声音,我微微一愣,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看清眼前诸人。

大概五六名着西装打领带,梳着三七分的男子正站起身来,看着我,我饱受惊吓地看向一旁得意洋洋的老妈。

“妈……这些人……是谁……”嘴角无力地抽搐了几下,我终是开口。

“呵呵,这是刘医生……这个是赵老师……”老妈忙一脸兴致勃勃地挨着个儿介绍,“这是马律师……都是青年才俊……而且都很崇拜若若你哦……”

语毕,老妈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眨了眨眼睛。

“老姐,你自求多福!”一旁没骨气的一双弟妹早已逃逸。

“安小姐,我很喜欢你演的《望月》,那个貂蝉真是演得太美了……安小姐在生活里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若若,你应该见过我的,上回相亲宴,对,就是那回你临时有戏后来提前离开的相亲宴……”

看着眼前的一张张喜笑颜开的嘴脸,我立即觉得头大如斗。

“可恶,若若你去哪儿!”老妈高八度的声音蓦然响起,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不自觉在迈开步子在往门外跑。

唉,大年三十的年夜饭竟然演变成一场可笑的相亲宴……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勿需多想,我转身便拉开门便往外跑,如有豺狼虎豹在身后追赶一般。

“死丫头,今天你有胆子跨出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了!”老妈的声音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响起。

老妈的话犹如耳旁风一般在我耳边掠过,我已经连跑带跳地冲出了家门。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瑟缩着裹紧了大衣,将衣领拉高,遮住了脸。

双手插在衣袋中,我一人有些漫不经心地大街上闲逛,耳旁充斥着的是满是烟花炮竹声,过年的喜庆气氛满大街都可以看到。

虽然已经是凌晨,但马路上已是灯火通明,偶尔有情侣依偎着从我面前走过,甜蜜得令人心生钦羡。

“呀,烤红薯!”旁边有个女孩笑着叫道,然后那拥着她的男孩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跑到那烤红薯的地堆前。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男孩搓了搓手,买了红薯放到女孩手上,女孩回以甜甜的笑,握着男孩拿着红薯的手,那样的神情满足得仿佛是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一般。微微抿唇,我伸手拍了拍快被冻僵的脸颊,那样单纯的感动,那样单纯的爱情,呵呵……

演过了那么多生生死死,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却仿佛越来越迷失了自己,故事中,我可以生死相许,相约来生。我冷眼旁观着剧本中的角色,然后演绎他们,我可以掌握他们的命运,只是现实生活里,我却似乎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爱情那种东西,想来应该是存在的吧,只是不会在我身上发生而已……

年少时不是没有幻想过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嘿嘿,可惜啊,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王子的存在。

就算是王子,我也不想成为安徒生童话下的那悲惨的小人鱼啊……嗯?还是那可怜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小时候看到那个在冬夜的墙角下一根根划着火柴的小女孩时,我不知道有多么渴望,会有一个王子从天而降,骑着雪白的大马,穿着黑色的斗篷,带着明净的笑容,对着那卖火柴的小女孩伸出温暖的手来……呵呵,只可惜……看到最后,也只能吸吸鼻子,抹抹眼泪而已……王子,终究是没有出现啊……

呵呵。我摇了摇头,目前我似乎没有时间来感怀这个,我该考虑应该是如何应付老妈层出不穷的相亲诡计……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嫁人了,我想那一定是屈服在老妈的“逼婚”之下,与爱情无关。

“咦,那不是安若吗?”

“安若!”

“真的是她?!”耳边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待我回过神来时,我已如动物园里被游客观赏的珍禽一般,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微微愣了半晌,再没有时间犹豫,我拔脚便跑。

“真的是安若,快追!”

“安若,给我签名吧!”

“安若!”

冷风扬起了我的大衣,我跑得气喘如牛,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赶通告赶到凌晨,本期望好好吃顿年夜饭,然后再美美睡上一觉,却遭到如此下场……

身后追着我跑的队伍已经是逐渐壮大,唉……我一边认命地跑着,一边掏出手机,“喂,导演,快来救我!”

“在哪儿?”我四下张望了一下,“在桃源路,相约前世酒吧旁边……快点来救我……快,否则明天的通报我怕是没命接了……”

话还未讲完,手机“啪”地一声坠地,附带着身后的尖叫抽气声,我脑中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直直地坠了下去……

该死!哪个天杀的连阴井盖都不盖好!

啊……吾命休矣!

想不到我安若二十九岁短暂的生命竟是终结在这小小的阴井里……

老妈……这回我真的不用参加你帮我准备的相亲宴了……也真的进不了家门了……唉,早说了大年初一的,不要咒我嘛……怎么办,如今一语成畿……

我几乎可以想象明天的报纸头条该有多么的轰动了……影视歌三栖红星安若除夕之夜坠阴井身亡……

唉……

意识逐渐模糊,我终是昏昏沉沉没了知觉。

冷……我是被冻醒的。

瑟缩了一下,我睁开双眼,呵呵,世界果然是光明的,人类果然是美好的,仍不住感叹,活着真好。

拍了拍屁股站起身,一个趔趄,我又重新趴回了地上,和大地母亲做了完美零距离接触。

疼……眨了眨眼,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的大衣,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大?

而我,竟然……站不起来?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一片……二片……

我有些茫然地抬头,是雪。

天,真在下雪。

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唉,这大雪天的,哪个没良心的爹娘竟然将这么个孩子丢在地上……”

“真是作孽啊……”

“这么可爱的孩子也狠得下心,活该遭雷劈!”

呃,虽然老妈一再逼我相亲,不过也没有如此罪大恶极吧……

我张了张口,正想反驳,冲口而出的“哇哇”声吓到我了。

“啊,这个孩子,莫不饿了?”

看着围观的众人皆作古装打扮,再蠢我也知道事情大条了,这才发现围观着我的人们都是那么样高大……

而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竟成了婴儿?!

大衣还是我的大衣……皮靴还是我的皮靴……只是我,缩水了。

谁在跟我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要不你抱回家养?”有人笑道。

“开玩笑,这年头,养活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来的闲粮再多养一个人……”

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剧组在演戏……

“好奇怪的衣服啊。”有人伸手来摸摸我的大衣,有人来拿我的靴子……

我趴在上,看着他们七手八脚的拿起我的衣服,他们该不是在发了一大通弃婴感言后准备趁火打劫,拿走我仅剩的衣物吧……

我瞪着双眼,却无可耐何。

“你们干什么?”有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努力仰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这莫不就是英雄救美的传说再现?呃……虽然我如今这副缩水的身材算不得美人一个了……

“董卓!”

“呀,居然是他,快走快走。”

“真是的,居然碰到这个天煞孤星,走吧走吧……倒霉……”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声音中带着略略的恐惧和不屑,不一会儿,便一哄而散,走得一个不剩。

董卓?我脑子立刻成了浆糊一团,我该不是那么幸运……居然遇上了百年难遇的,那个传说中的穿越时空?……而且一来就碰上个大boss……

那个有些高大的身影缓缓蹲了下来,有些好奇地盯着我看了半晌。

我也瞪大了双眼,看清了眼前这个被称为董卓的男子,心里直在暗暗祈祷,此董卓非彼董卓……

一头有些凌乱的蓬松长发上沾了些许的白雪,让他看起来有些张狂,微微带着褐色的眼睛亮得有些刺目,麦色的皮肤,一身有些破旧的短褂。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嗯,是个好苗子,我煞有其事地在心里点头,若是被导演发现了这块宝,一定会磨破嘴皮子也要把他送上t型台……红得发紫指日可待啊。

犹得这回《望月》剧组里饰演董卓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实力派演员,虎背熊腰,满面横肉,记忆里历史上董卓也该是如此模样,于是乎心下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确定,此卓非彼卓。

这便是我以貌取人的结果。

他蹲在我面前,研究了我半晌,终是伸出手来,捏了捏我的脸颊,明亮的眼眸中犹带着好奇。

痛痛痛……我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冲出而出的还是“哇哇”的哭声……

刚刚对他外形发出的赞叹完全化成了怨愤,居然捏我的脸!

他似乎也吓了一跳,有些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抬手便拿了我的大衣,转身便要扬长而去。

趁火打劫……强盗!枉我刚刚还把他和英雄救美的那英雄划上等号!真是瞎了眼!

这么冷的大雪天,还抢走我唯一的大衣……他想冻死我吗?!

可怜我有口不能言,有腿不能行……我这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这景象好不凄凉。

“如果今生无缘……是否来世还可再见……美人江山,自古两难……”土得掉渣的七彩铃音突然响起,我愣愣地张大了嘴,我的手机在响?!

那董卓却仿佛比我更讶异,手中的大衣掉在地上了犹不自知。

手机,手机!我要接电话,我一定要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我的身子要缩水,为什么我会掉到这个莫明其妙的鬼地方……我手脚并用,奋力地爬啊爬啊……目标是大衣口袋里的手机!

咬牙,努力!

我眼睛微微一亮,我的手够到那大衣的衣角了……但是,那七彩铃音,停了。

歹命……我真是欲哭无泪。

突然,我身子腾空了起来,抬头,才发现我已经爬到了那个男子的脚边,而且……我已经被他拎了起来,缩水后套在身上的高领毛衣大得可怕,我就这样被他拎着在他面前晃啊晃的,和他平视。

我狠狠地瞪着他亮得刺目的褐色眼睛,习惯性地抿唇。

“我讨厌小孩!”冷不丁地,他开口,眼睛里有着嫌恶的味道,接着作势便要把我丢出去。

我吓得赶紧手脚并用,无尾熊一般攀在他身上。

然后仰头,眯着眼睛,弯起唇角,谄媚地甜笑。

我狠狠地唾弃自己,没骨气的东西,但是……唉,总不能让自己冻死在这儿吧……我要回去,我可不能在这儿死得不明不白!

他愣了一下,要甩开我的手微微凝窒,怔怔地看着我。

见他如此,我忍不住在心里狠狠臭美了一把,呵呵,虽然身子缩了水,我安若的超凡魅力可是不打折扣的。

安姑娘初露笑靥 董爹爹食言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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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手儿虽然紧紧的捉着他的衣袖,却根本使不上力,若是他铁了心要甩开我,我一定直直地飞出去,凶多吉少。

谄媚的甜笑着,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为了小命着想,打死也不放手。

董卓怔怔地瞪了我好半晌,居然一手将我抱起,另一手捡起地上的衣物打包收起,扛在肩上。

嗯?决定带我回家?决定收养我了?嘿嘿,看来我的魅力果然不减当年啊。

只是,我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初来乍到,还变成了无“齿”小儿……好不容易卖笑(嘿嘿,此处解释为出卖笑容)傍到一个主儿,却……眼睛滴溜溜转着四下环顾……好一间,草屋!

肚子早已唱起空城计……我欲哭无泪。

平时剧组里难以下咽的盒饭也成了我空前想念的对象。

董卓蹲在我面前,看着趴在草堆上我的啼哭不止,漂亮的眉毛微微皱起,“别哭了,吵死了!再哭我就把你丢出去……”

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还是一处破屋……我很快听话地止住了啼哭,一手捉住了他的衣袖,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可恶!退化到连语言功能都没有了吗?难不成真要本姑娘我重新再长一遍!虽然返老还童一向是世人的梦想,但我这也返得太离奇了一点……

我再一次确定,此董卓只是一个无业游民,兼纵横乡里的小恶霸而已……并非历史上那个妄图谋朝篡位的大奸臣。

草屋里一阵香味扑鼻而来,我只差没有流口水了,慢慢爬到他身旁,看董卓正生火烤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鸡。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便回过头聚精会神地烤他的鸡。

我直直地瞪着那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鸡,哈拉子都快流出来了。他再度回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到了我眼里的饥饿和渴望吧,他终于良心发现,撕了一块鸡腿放在我手上。

捧着那鸡腿,我眼里精光四射,低头便要啃。

“造孽哦”,一声低叹,不知何时,门口多了一个乞丐婆,她亮晶晶的眼神正紧紧盯着我手中得来不易的鸡腿。

脑中警铃大作,我下意识地便要将鸡腿塞进口中,无奈嘴太小,鸡腿太大……竟然塞不进去……

下一秒,那肥得流油的鸡腿已经跑到了那乞丐婆有些脏污的手里。

我可怜巴巴地爬回董卓身边,捉着他的衣襟来回摇晃,希望他为那只鸡腿做主。

“把鸡腿还给她。”董卓开口,果然不负我所望。

我满意地抬头,却惊恐万分地发现,那根肥肥的鸡腿早已被啃得只剩骨头一根了……

哀号一声,我的鸡腿……

董卓一手捞起我站起身来,皱眉看着那抢食的乞丐婆。

“唉,这么年轻就当爹了……难怪小孩要受罪……”那乞丐婆摸了一把油汪汪的嘴,摇头叹气道。

董卓一脸不耐烦地看着那乞丐婆,似乎就要发作。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吃得动鸡腿呢,她要吃的是母乳,母乳!”乞丐婆一脸认真地道,“孩子他娘呢?”

董卓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低头望了我一眼,“一定要吃……”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开口,“母乳……吗?”

“嗯嗯,这么小的孩子,没有母乳吃会饿死的!”那乞丐婆重重地点头保证,说着,眼睛还滴溜溜盯着地上那半只鸡。

一个不察,那仅剩的半只鸡又跑到她手里去了,董卓竟然也不问,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被他捞在怀里的我。

“哪有里母乳……”再度犹豫,董卓有些狐疑地抬头,问。

“孩子他娘呢……”一边大喇喇地啃着烤鸡,那乞丐婆无视我愤怒加饥渴的眼神,道。

见董卓并不答言,她又煞有其事地点头,“不在了吧……那就去找个女人来喂她吧。”说完,竟扔下一堆鸡骨头,便光明正大地扬长而去。

我的烤鸡……

“真麻烦。”董卓嘀咕着,“还是把你扔了吧。”皱了皱眉,他似是考虑一般地道。

我一听,忙一脸可怜兮兮地拉住他的衣角,露出一脸狗腿的笑来……虽然他穷得叮铛作响,但总比把我丢在马路边自生自灭要好得多……

见我笑着看他,他又是定定看了我好半晌,直到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才回过神来,一把便捞着我出门。

我可怜兮兮地皱眉,他该不是真要把我给扔了吧。唉,想我安若,居然混到如厮地步……

董卓抱着我走到大街上,来来回回转了一圈。

这时,一个胸围十分可观的胖妇人摇晃着走近,董卓忙上前一把拦住了她。

“董卓?!你干什么?”那胖妇人一脸受惊地抬头,叫道,“昨儿个我家的鸡是你偷的吧”。

呵,看来董卓的恶名还是挺响的。

董卓也不答言,只是双眼直直盯着人家胸部看。

“你你……你这混小子……你看什么?!”那胖妇人尖叫着一个巴掌便扇了过来。

呀,吨位不轻。唉,这样直勾勾色眯眯地看着人家胸部,这不讨打么?

董卓被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一松,眼看我便要从他手中掉下去……我吓得心脏差点停摆,我该不会是摔死的吧……

一只手快速伸过来,又把我紧紧护在了怀中。

愣愣地转头看向跌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董卓,本来就破旧的短褂又被扯坏了一块,微褐色的眼眸正有些紧张地盯着我看,而我,却还是安然地趴在他怀里。

见我没事,他才吁了口气,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

那胖妇人这才注意到被他抱在怀里的我,立刻变了脸,忙笑眯眯地一手接过,“呀,好可爱的孩子……”

董卓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什么,任由她抱过我,“你要吗?”他居然道。

闻言,我恨得磨牙,这个家伙,还是决定要把我丢掉吗?

“要要要。”那胖妇人眉开眼笑地抱着我,“正好给我儿子当童养媳……冲冲喜。”

“你那药罐儿子?”董卓的声音高了八度。

“怎么?”那胖妇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给我当媳妇总比跟着你这只会小偷小摸的混混要好吧,真不知你糟践了哪家姑娘生出来的……再说,你能养得活她吗?”说完,哼了一声,便抱着我,摇晃着肥臀扬长而去。

我被压在她那可观的胸前差点透不过气来,却仍是努力透过她肥厚的肩奋力地看向站在原地的董卓,我不要当童养媳!我拼命地眨眼,因为我的手机还在他那儿,没了那个,我可怎么想法回去啊!

那个混蛋居然还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离去!

可恶的东西!气死我了。我居然还从他微褐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落寞……

落寞个鬼!有胆子丢了我,就别摆出那副鬼样子……

“奉先,看娘给你带什么回来了……”那胖妇人一抱着我进家门,便笑着道。

我微微抿唇,听她那口气,我倒成了玩具了……

不一会儿,房里便冲出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瘦得一身皮包骨。

他便是那胖夫人的药罐儿子,我未来的……丈夫……

坐在床沿上,我一脸嫌恶地盯着坐在我面前涎着一嘴口水的家伙。

嘴角抽搐着看他走近我,“媳妇……”他笑着来捏我的脸。

我想也没想,伸手便去推开他。

在那胖夫人家待了三四天了,这臭小鬼每天都来烦我,整天“媳妇媳妇”地叫!

“媳妇……”他笑着捧着手里的拨浪鼓给我看。

哼,我不屑地转头,谁要跟那小屁孩玩……

“丫头,怎么可以不理相公!”胖妇人走过来,不悦地捏了捏我的脸。

疼……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臭小鬼一见我哭,忙一把推开他老娘的手,“媳妇……不哭……”

“这孩子,媳妇还没娶呢,就忘了娘了……”那胖妇人笑了起来,随即又自言自语道,“这凉州最近兵事不断,你爹又没了,我看还是带你们回五原老家比较安全。”

这胖妇人说风就是雨,居然立刻收拾了起来。

一手抱着我,一手牵着儿子奉先,那胖妇人包袱款款便要登上一早就叫好的马车,回五原老家去也。

这时,马车门却突然一阵风似的开了,我有些讶异地回头,看到董卓正站在马车外面。

胖妇人有些气极败坏地抬头,“你想干什么?”

“还给我。”董卓一脚跨进马车,伸手便抱起坐在一边陪那小屁孩玩拨浪鼓的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居然来抢我?他吃错药了?

“你你你!”那胖妇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养得活她吗?”

“我的孩子,不劳你费心。”董卓回了他一句,抱着我转身便走。

……我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孩子了……

“哼!”身后,那胖夫人重重哼一声,“车夫,起程去五原。”

“媳妇……媳妇……”那小屁孩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哭喊着。

我趴在董卓肩上,看着马车越来越远,那小屁孩的哭着叫“媳妇”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有些贼贼地笑了,我手里正拿着那小屁孩当成宝一样的东西……那只拨浪鼓……

安姑娘初露笑靥 董爹爹食言夺?

摇晃着手中的拨浪鼓,我得意地想象那小屁孩发现它不见了时会哭得怎样惊天动地,想要本姑娘给你做媳妇,嘿嘿,你心脏还不够强。

“给你取个名字吧。”董卓低头看着我,居然弯了弯唇。

我怔怔地盯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脏脏的脸庞,竟然三魂七魄都不知被迷到哪里去儿,这个男人笑起来……好看!比起那些个奶油小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嘿嘿,男人嘛,如此落魄的浪人模样,倒更有男子气概了。

见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董卓笑了起来,伸手来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我忙仰头,露出一脸的谄媚的笑来,虽然眼前这个靠山不怎么靠得住的模样,但以我目前这副模样,也只能赖着他了。……况且,最最重要的是,我的手机,我的大衣,我的靴子……都在他手里……我笑得有些咬牙切齿,如果我还想寻找回去的线索,我也只能跟着他……直到,我自己有行动能力,而不是只能这样被人抱着……

“笑笑。”他轻捏着我的脸,道。

他要我笑?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忙甜甜地笑了起来。

“笑笑。”他咧嘴,点着我的鼻子,又道。

嘴角略略地抽搐了一下,我忙笑得更开怀,更狗腿一些,笑得见牙不见眼,呃,虽然目前我是无“齿”状态。

“笑笑。”他乱蓬蓬的头发和有些脏乱的脸颊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柔。

见鬼!还笑!我的嘴角都快抽筋了,要我笑成什么德性你才满意啊!

“笑得这么开心,你果然很喜欢这个名字啊。”正在我准备翻脸的当口,董卓轻刮着我的鼻子,突然道。

名字?什么名字?一头雾水,我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的脸,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好了,笑笑,我们回家吧。”咧了咧嘴,董卓抱着我往回走。

笑笑……我闭了闭眼,我……竟然就这样被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家伙取了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回到那间破草房的时候,我微微愣了一下。

屋子虽然还是很破,但似乎仔细收拾了一番,干净许多。

“呵呵,看吧,这里以后就是笑笑的家了。”董卓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笑道。

有胡渣刺痛了我的脸颊,我微微皱了皱眉,这才看清他有些脏乱的脸颊上已经有密密的胡渣长了出来,有些邋遢。

“饿了吧,我去做饭。”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似乎是刚刚搭好的木榻之上,他转身便去生火。

我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明明已经把我丢给奉先那小屁孩的娘了,怎么还会把我要回来?

董卓抬头见我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了一下,低头生火,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石碗,碗里有一根小石棒,我有些好奇那是做什么用的。

不一会儿,便有袅袅的香味传来,我已经听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开始在不争气地叫唤了。

架在门口那一口小铁锅里煮着的,是鸡汤,不知那董卓又偷了谁家的鸡。

只见董卓自怀里掏出一小袋什么东西,倒在那放在一旁的小石碗中,然后便坐在一旁用小石棒一下一下地将碗内的东西捣碎。

我好奇地伸长脖子,爬到木榻的边沿,想看个究竟,董卓一抬头,见我危危险险地吊在木榻的边缘,忙端着碗走了过来,单手拦住我,“别急,再过会儿就能吃了。”

我这才看清,他手中那小石碗内盛着的,是粳米。

歪头看董卓一下一下专注地将那蒸熟的粳米捣碎,我有些明白这几日他都干什么去了,将我送给那小屁孩当童养媳只是权宜之计吧,收拾屋子,准备食物,然后再接我回来,他一开始便打得这如意算盘吧。

呵呵,果然我安若的魅力不减当年哪,暂且原谅他之前弃我不顾之罪吧。

只可怜那奉先那小子受我荼毒了一段时间,呵呵。

“笑笑,吃饭了。”董卓端了汤碗放在榻边,笑道。

此时我也顾不得维护自己的姓名权了,只觉得那声音动听无比,只顾着吞口水了。

见我如此馋样,董卓笑了起来,将用小勺舀了鸡汤递到我嘴边。我眯起眼,幸福无比地喝得“滋滋”有声。

饿肚子的日子对于我这一向嘴馋的美食主义者来说,真是一项酷刑。

抬袖拭去我嘴边的汤汁,董卓有些笨拙地将那用粳米粉拌好的糊糊送进我口中。

趴在董卓膝上,我口中喝着鸡汤,却眼巴巴地看着他撕了一块鸡肉塞入自己口中。

“你也想吃?”董卓低头点了一下我的鼻头,笑道。

我忙不迭地点头。

董卓微微一愣,仿佛讶异我竟然能听懂他说话一般,又侧头自言自语,“不是听说婴孩不能吃这些东西么……”

我有些泄气地看着他,一般婴儿当然不能吃,可要我安若整天喝那寡淡无味的鸡汤,吃那粳米糊糊……唉。

正想着,一只鸡腿已经晃到了我的面前,我忙瞪圆眼睛,伸手便揪住了那鸡腿。抬头,看到的便是董卓带笑的褐色眸子,“呵呵,不听那些废物的话,我的笑笑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吃吧。”

呀,能吃鸡腿便不是一般的孩子么?这也太简单了不是?呵呵,不管了,我低头便咬住那鸡腿,奈何无“齿”……只得允着,却咬不下一块肉来。

唉,面对一只肥肥的鸡腿,甚至是放在自己口中,却无法咬下来,天下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为自己的牙齿哀悼……

董卓却已是抱起我扬声大笑起来。

自此,我便在董卓家里住了下来,说是家,其实也只是一间破草房。

家人,也只有董卓和我而已。

孤星逐日人皆弃 天降异数成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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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董卓已不在屋中,我两眼圆瞪着看向关着的木板门,无奈连下床的能力都没有……婴儿的悲哀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一阵糟杂,然后竟然想起了撞门声。

薄薄的木板门不一会儿便被撞开了。

我有些惊疑地看着一大群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人站在我面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衣着神情几乎都与乞丐无异。

强盗?土匪?小偷?怎么这么不长眼?没看到这屋子已经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吗?

“就是她,就是她!那天我就是看到她从天而降,然后便掉落在草垛上,昨天我便看到那天煞孤星抱了她从奉先他们家出来!”一个矮小的男子指着我,仿佛见了鬼一般地道。

我惊讶地抬头,他看到我从天而降?如此说来莫非我果真是穿越了时空?张了张口,还是不会说话,只得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天降异数,天降异数,必有祸端!”那人一脸嫌恶的道。

天降异数?我开始有些感觉不妙。

“太平道人普渡众生……此女乃天降异数,不容于世……不容于民……”一个满脸皱纹,面黄肌瘦的老者喃喃念着,便要伸手来抱我。

我死死盯着她黑黄的长指甲,下意识想后退,太平道人?好耳熟的称呼……那不是黄巾之乱的首领张角在自命“大贤良师”之前的称号?

我猛地大惊,我莫不是掉到东汉末年了?!那个宦官十常侍横行,天下将乱的年代?!

玩笑开大了。

下一刻,我已被那老者抱了起来,正在我想法脱身之迹,那些人却突然都没了声音,我有些狐疑地抬头,却见董卓正一脸不善地站在门口。

“放开她。”董卓握了握拳,道。

“此女乃天降不祥之兆,留在临洮县一定会给大家带来灾劫!”那老者说着,竟将我高高举起,作掷地状。

我被那双脏污的手举在空中,感觉正与死神作亲密接触,穿越还不够?还非要玩死本姑娘不成?想我安若除了二十九岁尚未嫁人之外,并未作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放下她!”董卓咬牙,狠狠一拳砸在门板上,声音是掩不住的怒意,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门板应声破了个大洞,众人皆是一惊,面有惧色。

这么大力气?我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既然猜测这是东汉末年,那他……莫不就是那个历史上声名极差,被指杀人如麻、骄奢淫逸、横行霸道、烧杀抢掠、淫乱后宫、杀害少帝……的西凉刺史、大汉相国董卓?

我歪过头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一番,董卓不是应该满面横肉,膀大腰圆的么?

再度细细打量,我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黑发微乱,满面怒意,蓄热待发如猎豹一般的男子与历史上那个脑满肠肥的董太师联系起来……

死性不改,果然是以貌取人。

那手微微一动,我这才记得自己危在旦夕,只要那老者大手轻轻一松,我便小命危矣,如此一想,我便忙立刻吓得停止了胡思乱想,当务之急,先自救吧。

“太平道人。”张了张口,龇牙咧嘴地,我有些费力地道。

“她说什么?”那老者愣了一下道,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回怀中,“她刚刚说什么?”

“你听错了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开口说话!”一旁有人摇头笑道。

“太平道人。”口齿有些不清地,我继续努力道。既然他们如此信奉那太平道人,我也只能借他的名字来挡灾了。

屋里的人都一下子都怔住了。

鸦雀无声。

“太平道人……”那老者抱着我的手开始颤抖,“她在说太平道人……这么小的孩子……神女啊……”

屋子里一下子轰动起来,“神女……天降神女……”

于是乎,本姑娘一下子由天降灾星化身为天降神女,从鬼门关险险挠了一圈回来,头上还戴了神女的光环……

所以说,人言可畏。

一群人抱着她们所谓的神女,便要浩浩荡荡地离去。

董卓伸手,一下子拦住了他们,“把她留下!”

那老者有些畏惧地后退一步,躲到人群后面,才大着胆子开口道,“她是神女,岂可与你这克父克母克兄克弟的天煞孤星在一起!”

克父克母克兄克弟的天煞孤星?我微微一愣,有些明白之前所见那些村民对他的态度为何又厌又惧了。

“她是我的,还给我!”董卓仿佛充耳不闻一般,怒道,上前便要来夺我。

只过了一晚,我便由无人理会的小弃儿转化为炽手可热的香饽饽神女了!那些村民虽然有些惧怕他这天煞孤星,却仿佛更想将我这天降神女据为己有,竟怎么都不愿松手。

我有些怕怕地看着抱着我的那双皱纹纵横交错,指甲黄黑的手,看他们一脸落魄,饥饿难奈的模样,若是跟着他们,我铁定饿死的多,更惨一点被他们饿急了当点心给吃了,更何况,我的手机大衣都被董卓藏了起来,或想找到回去的办法,也只有跟着他了。

只是,他真的会是历史上那个最后不得善终的董太师董卓吗?

没有多想,我一脸天真浪漫地向董卓伸出手去,清晰无比地叫出两个字,“仲颖”。

如果他真的是历史上那个董卓,那么“仲颖”便该是他的字!

董卓微微一怔,猛地推开众人,一把夺过我,将我抱在怀中,愣愣地看着我。

看他如此表情,我心都凉了半截,果然……是他。

“你……”那老者见“神女”被夺,气急便要拉下老脸来。

“滚!”董卓咬牙低吼,回头狠狠瞪向众人,“再敢打她的主意,我要你们后悔莫极!”

众人皆一阵寒噤,见我仍是好端端乖乖地趴在他怀里,还笑得一脸的甜蜜,不由得都退了出去。

在他怀里,我仰头望他,这副发怒模样,倒颇有几分董太师的影子了。

“笑笑……”见众人离开,董卓低头看向怀里的我,眼里有一丝困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字?”

“仲颖。”我笑,心里却在哀叹,如此帅哥,竟是不得善终……扼腕啊……说什么董卓肥胖,看来历史也不能尽信啊……

他微微一愣,表情愈见困惑,“真的是神女?”

自此,凉州陇西郡临洮县便有了这样一个传言,天煞孤星董卓蒙上天眷顾,特赐神女下凡,化解其灾难……

而此时,这个传闻中的“神女”,正趴在木榻之上拼命地吮鸡腿……

一双大手伸来,轻柔地拭去我嘴角的油污,我仰头,董卓正笑着看我,“笑笑真的是神女吗?”

“仲颖。”仰头甜甜地笑,我一脸天真,答非所问。

眼神一下子变得柔和,董卓笑了笑,转身去门口洗衣服,忘了讲,自从有了我这“神女”在身边后,董卓便不幸沦为煮饭洗衣的保姆了……

百无聊赖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转眼间本姑娘三岁了,真是值得可喜可贺的事情,唉。

而且,自从那一回被认为是神女之后,董卓便再不曾带我出过这小屋。

“笑笑,别跑!洗澡了!”董卓的声音在小小的草屋里高高响起,而本姑娘我自然是围着那热气蒸腾的小木桶打转转,真是虎落平阳啊,本姑娘我从童星开始,从艺数十年,从未上演过“美人出浴”的镜头,到了这个董卓手里,清誉尽毁啊……这不,我最后还是只得恨恨地坐在木桶里,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洗干抹净。

“仲颖,你自己怎么不洗澡!”转头看着他三年都顶着一头乱蓬蓬长发,我磨牙,笑得一脸天真。

明明自己十天都不洗一回,却天天都捉着我洗澡……就算本姑娘尚且“年幼”,可是有鉴于历史上这董先生名声实在不佳……

“笑笑是女儿家,不洗澡会嫁不出去。”带了三分宠溺,他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头,笑。

哄小孩的口吻……我皱了皱鼻,任他将我擦干净,套上一件打了n个补丁的棉衣。

而那补丁居然全是董先生的杰作,若是我有命能回去,这可也是古董……

替我穿上衣服,董卓将我抱起,细细打量了一番,便将我放在木榻上,皱了眉出去,似乎颇有心思的模样。

没有多想,我有些无聊地拿起放在床头的拨浪鼓摇了一会儿,便靠着木枕,合上双眼梦周公去也。

那个小屁孩,一定得哭。

想起那个倒霉的小药罐,我连做梦都在笑,嘿嘿。

其实有时会觉得,能够返老还童也不坏,虽然百无聊赖,但我自从进了演艺圈之后,从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到最后号称当家花旦,那种表面风光的生活,真的很累,好久都未曾好好休息了。虽然董卓看似穷困潦倒,但对于我,他从不吝啬,至少,我从未曾挨饿。

东汉末年,在凉州的这个贫瘠的边陲小镇,能够三餐无忧,已是不易。

一早醒来,桌上放着大饼,可是董卓却似乎彻夜未归。

探头看了看屋外,一片银妆素裹,下雪了。

慢慢爬起身,自己踮着脚跟漱洗了,便从桌上拿了那大饼啃了起来,啃了一半,收了另一半进怀里,我便要偷偷从后门溜出去,虽然董卓明令禁止我出这屋子,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这屋里当了三年乖宝宝,已是我的极限了。

偷偷溜出门,四下里转了一圈,我便没了赏玩的兴致,到处都是乞丐,到处都是饿得面黄肌瘦的人。

天上扬扬洒洒的,是漫天大雪,我冷得瑟缩了一下,虽然我一向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只是看着那么多快要饿死、冻死的人,我还是说不出的难受,这便是乱世么?

“喂,那不是董卓那天煞孤星么?”有人交头接耳地道。

董卓?我微微一愣,竖起耳朵听个明白。

“对啊,前些年又偷又抢的,这两年好多了。”

“是啊,听说是上天怜他是孤星逐日的命,特赐了神女下凡,化解他的灾厄呢。”

神女?我失笑,若不是他,我这神女怕是难逃饿死冻死的命运。

“嗯,还当了那太守大人的守卫呢,看,那不是太守大人的车驾?”

一辆马车驶近,那些人忙一轰而散。

马车缓缓停下,一个肥胖的老者从车驾上走下,董卓便侍立于一旁。

那老者皱眉微咳了一声,董卓顿了顿,半晌才单膝弯腰跪在雪地里,我瞪大双眼看着那胖子竟然踏着董卓的背脊走下马车。

我看到董卓的双拳微微握紧,隐隐有青筋显露。

历史上那个声名狼藉、重权在握的董太师……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太守踩着脊梁下马?那样品性骄傲的人……怎么会?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我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他也看到了我。

看到我,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忙站起身来。那胖太守还没站稳,董卓一动,他趔趄了一下,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在地,旁边的侍卫忙上前扶住了那一坨肥肉。

下一秒,那胖太守已经一巴掌甩在了董卓的脸上。

“你想摔死本大人吗!要不是本大人见你有力气,赏你口饭吃,你三年前就该饿死了……”那太守破口大骂道。

远远地站在漫天大雪里,我仰头望着他,突然间明白,为何我没有饿死了,除了演戏之外几乎已经干涸的眼眶里竟然有了温热的感觉。更为荒谬的是,竟然为了这个历史上声名狼藉的人。

董卓咬牙看着我,转身便一拳捧上那胖太守油光满面的胖脸。

那胖太守被打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给我打死这个贱民!”他恼羞成怒地捂着脸大叫。

四周的侍卫立刻涌了上来,将董卓围在中间。

董卓大吼一声,便抡起一旁马车上的车辙,那马车即刻散了架,车头系着的马匹受了惊,飞奔了出去,引起一阵慌乱,他将手中由马车上拆下的木棒狠狠一挥,横在面前,蓬乱的长发在寒风中飞扬,沾染了满头的白雪。

那样的气势,与刚刚那个卑微地居于人下的侍卫判若两人。

胖太守也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再叫嚣,那些侍卫见他如此神力,不由得也胆怯起来,纷纷后退开来。

董卓将手中的断木掷于雪地之上,便大步向我走来。

见他寒着一张脸,我忙笑得一脸天真。这样的他才有历史上那个董卓的雏形吧,只是那样的他,令我胆寒。

他在我面前站定,抿着唇看着我。我忙弯起唇,从怀里掏出刚刚出门时放在怀里的那半个大饼,有些吃力地高高举起,“仲颖,吃。”

董卓微微一愣,便弯腰伸手将我抱起,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看他从我手中拿过那被我咬成半个大饼,我有些心虚地笑得更为灿烂。

董卓也不再言语,只是抱着我往回走。

“福贵,快回来!娘给你买了新衣衫,今天是你生辰啊,别玩了,快回来。”路过一户乡绅家旁边,一个妇人满面宠溺地扬声叫着在不远处玩耍的儿子。

那叫福贵的小孩便立马笑着往回跑。

不敢看董卓,我故意歪头看着他们。

“笑笑今年三岁了吧。”抱着我走着,董卓咽下口中的大饼,突然开口道。

“嗯。”我忙点头,如果按照这副身子来算,的确是三岁了,只是他忽然问我这个作什么?

雪下得越来越大,董卓没有再开口,只是将我藏在怀中,挡去漫天的风雪。

庆生辰董卓赠新衣 见神女郭嘉初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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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董卓温热似暖炉一般的怀里,我竟是不知不觉渐渐睡去。

待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草屋的木榻之上,爬起身四下环顾一番,董卓不在。

愣愣在榻上坐了许久,想起之前见到董卓那近乎卑微的模样,我微微有些难受,其实对董卓来说,我不过就是一个随手捡来的孤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个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的年代,他……

门突然打开,董卓推门进来,手里拎了几样东西。

一阵冷风随着他一起猛地灌进屋来,夹带着几片纷扬的雪花,我抬头,这才发现门外天已经全黑了。

“醒了。”董卓见我坐在床头发呆,笑着走上前来,顾不得拍去头上肩上的白雪,便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我面前。

“送给笑笑的。”他看着我,笑道。

我有些讶异地伸手抱起那纸包,抬头看着董卓。

“拆开看看。”见我一脸讶异,他有些急不可待地催我。

礼物么?见董卓一脸神秘的模样,我忙扮出一脸兴奋的神情,低头急急拆开那纸包,纸包很厚,光看那包裹便觉不会便宜,拆开看时,却是一件月牙白的长袄,十分精致漂亮的样子,我有些讶异地抬头,他哪来钱替我买这长袄?

“穿上试试。”他笑着伸手替我脱下那件破到不能见人小袄,扔到一边,便将那件新长袄穿在我身上,然后点头,满意地笑,“笑笑果然是神女”。

我不解地看他,他又笑着伸手,点了点我鼻子,“漂亮得根神女一样呢。”

“嗯嗯。”我立刻得意地点头,笑得一脸嚣张,当然,我安若是谁,能不漂亮么。

董卓宠溺地看着我臭美,然后便转身去生火煮饭,我好奇地蹲在一旁,看他带回来的鸡,牛肉还有粳米,做的是三年不变的烤鸡,还有粳米饭,另加了一道肉汤。

相较于那块大饼,显然眼前香味扑鼻的饭菜更为令人心动。

“马上就可以吃了。”见我一脸馋样,董卓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道。

不一会儿,我便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美味直流口水,经过三年的练习,董卓的手艺堪称大师级啊。

在这个年代,能够吃到这些,简直是幸福生活嘛。

不意外地,他伸手撕了油汪汪的鸡腿给我,鸡腿一向是我的专利,三年来如是。

接过鸡腿,我啃得心安理得,丝毫不见半分愧疚,果然脸皮之厚,无人能及,嘿嘿。

董卓看着我,忽然开口笑道,“以后,只要下雪,便是笑笑的生辰。”

隔着火光,我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那顶着一头乱蓬蓬长发的男子,连手中握着的鸡腿都忘了塞入口中。

“别愣着,快吃”,宽厚的大手揉了揉我的头,他笑道,“别家小孩有的,我的笑笑也都会有,而且会比他们得到的都多,都好”。

“嗯。”鼻子微微有些酸,我使劲点头,笑弯了眉,笑弯了眼,笑弯了唇。

“笑笑今年三岁了吧”,路过那个乡绅家时,见我定定地看着那妇人,他如此说。却原来,他以为我是在羡慕那叫富贵的小孩可以庆贺生辰。

而我,没有。

只要下雪,便是我的生辰么?因为我是在雪天被他捡回来的缘故吧。

我会比别的孩子得到的都多,都好。

因为,我是他的笑笑。

董卓的笑笑。

啃着香甜的鸡腿,我不亦乐乎,第一次,对于穿越时空,我没有那么愤愤不平了。

被人宠着的感觉,真的不坏。

第二日一早,董卓便又出门了,昨日因我的突然出现,他打了那胖太守,太守府自然是回不去了,只是虽然不知他去何处,但我知道,他必是去别处找活干了。

端着董卓放在木架上暖着的肉汤,我地坐在门口,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喝着。

历史上的董卓那样的暴戾,可是……我真的无法将那个对我一脸宠溺的男子与历史那个穷凶极恶的董太师联系起来……

有没有试过,有一个,没有任何理由,不求任何回报地对你好?至少,在那个时代,除了父母,我没有遇见过。

呵呵,如果有,我一定早就嫁出去了。

“三国似梦天下乱,自在飞花逐水流,一缕香魂随风逝,凉州铁骑入京都……”蓦地,一个有些清亮的声音响起,我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到一个青衣童子牵了一只驴子,便“笃笃”地走向我。

他牵着驴子在我面前站定,然后便死死盯着我手中的肉汤,一脸的垂涎三尺。

“你刚刚吟的是什么诗?”觉得他刚刚口中所念之诗似乎是意有所指,我下意识地问道。

他仍是不答,只是死死盯着我手中端着的半碗肉汤。

看着他垂涎三尺的模样,我有些恶劣地扬了扬眉,一仰头便“咕噜噜”将碗中仅剩的半碗肉汤吞下肚去。

那小孩傻傻地盯着我手中的空碗,竟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放下手中的空碗,我拿起一旁的半个鸡腿,在他面前晃了晃,诱惑道,“你是谁?”

那青衣童子的眼珠子咕噜噜地随着我手中的鸡腿晃来晃去,终是吞了吞口水,开了口,“郭嘉”。

郭嘉?!我瞪圆了双手,看着眼前这个饿得两眼发绿,一脸寡淡的青衣童子,他莫不便是三国里曹操的那个大智囊?!

我拍拍屁股站起身,抬手将那半只鸡腿递到他面前,这才发现,我竟是比较他矮了一截,唉。

郭嘉接了那半个鸡腿,也不嫌弃那上面沾了我的口水,便狼吞虎咽起来。

“奉孝?”我歪着头,试探地轻声唤道,郭嘉或许有重名,但姓郭名嘉,字奉孝的人,便绝无仅有,便是那大智囊了!

郭嘉一愣,随即拼命咳嗽起来,呛得面红耳赤,“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他!我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大言不惭地歪头道,“算的。”

“你是凉州陇西郡临洮县的小神女?”郭嘉看着我,也顾不是啃鸡腿了,只是大惊道。

我得意地扬了扬眉,好好臭美了一番。呀,想不到我到哪儿都是一发光体啊,在这草屋三年不曾出门,居然已经声名在外了,嘿嘿。

“你刚刚念的是什么诗?”想起刚刚他来时口中所吟之诗,我下意识地又问道。

三国似梦天下乱,自在飞花逐水流,一缕香魂随风逝,凉州铁骑入京都。我低头,喃喃重复,“凉州铁骑入京都……”凉州铁骑入京都,莫不就是意指历史上董卓带兵入驻洛阳,杀少帝,立新君之事?可是这都是当下尚未发生的事,怎么会有人知道?

“三年前一个雪夜,天降异象,我师傅星夜卜了一卦,得此诗。”郭嘉摇头晃脑地道。

三年前,雪夜……天降异象?我忍不住嘴角抽搐数下,那个“天降异象”该不是正好说的便是我这“神女”吧。

说话间,忽然感觉一个阴影迎面盖下,我仰头,看清站在我面前背着光的高大身影,随即眯起眼睛,笑,“仲颖。”甜甜一声,软软的童音。

董卓大步上前,一把将我捞起,抱在怀中,随即低头看向牵着小毛驴站在雪地上的郭嘉,面色不善。

郭嘉却是不管,仍是仰着头,痴痴地望着被董卓抱在怀中的我,口中喃喃地道,“神女,真的是神女,三年前,师傅占完此卦后与世长辞,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神女,告诉她一句话。”

“什么话?”好奇心大于一切,我有些好奇他那似乎能够未卜先知的师傅给予我什么终告,不自觉地,我便开口问道。

“师傅说……”郭嘉开口。

董卓却是不待他说完,转身便抱着我走进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仲颖?”见他阴沉着脸,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怎么了?”

“没什么,这世道坏人多,不要随便同别人讲话。”董卓将我放在木榻上,道。

我失笑,坏人?最大的坏人董太师您老人家这不正在我面前站着呢吗?我还怕谁?

只是早在演艺圈被磨成人精的我又岂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怕什么?

“仲颖,抱抱。”甜甜地仰起笑脸,我把肉麻当有趣。

董卓转身依言将我抱起放在膝上,微微缓和了脸色。

“不好了,不好了……羌胡人又来抢掠了……”

突然之间,隔着那道薄薄的门板,门外,喧哗声,吵闹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董卓微微皱眉,抚了抚我的头,“笑笑千万不要出门”,说着,便将我放回木榻之上,从墙上拿了弓箭出得门去。

犹记得《望月》的剧本里有记载,东汉末年的凉州地处西北边陲,正好与游牧民族交界,时常遭到游牧民族的骚扰。

看董卓如此匆匆的模样,定是那些游牧民族又越过边境往凉州来劫掠财物了。

门外杂乱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正在我轻轻吁了一口气之时,门却突然被踢开了。

我有些讶异地抬头,却是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那一日所见的肥太守正带了一群侍卫冲进房来,明明说是羌胡人来袭,他们不去抵御那些使凉州百姓缺衣少粮的罪魁祸首,却来这里,所为何事?

“大人,她就是董卓那煞星养着的神女。”一个大板牙的侍卫一脸谄媚地上前,附在肥太守的耳边嘀咕道。

肥太守有些扯高气扬地俯视了我半晌,“她就是神女?”

那仿佛在估量着货物的眼神让我有种想揍他一拳的冲动。

“是,是。”众侍卫忙不迭地点头,“难得引开董卓那煞星,此时不带走神女,更待何时?”

肥太守眯着浮肿的双眼点头,一声令下,那些侍卫便直直地冲过来想要抱起我,我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脑中警铃大作,他们是故意引开董卓的?只为了带走我这“神女”吗?如此说来什么羌胡人根本是子虚乌有?一切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被捉在怀中,我张嘴便狠狠咬一口咬下,那抢先抱起我正准备讨赏的侍卫吃痛地大叫一声,便要将我甩落在地。

“住手!”肥太守忙拔高了公鸭噪子大声道。

那侍卫一愣,便不敢再动了,我便狠狠扑上前咬了个够本。

“摔坏了我的神女可怎么办哪”,肥太守捻了捻小胡子,得意地笑道,“我还要靠着她给我升官发财呢。”

升官发财?我微微愣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特异功能?

“只要把神女献给十常侍,嘿嘿……”肥太守得意非常地大笑起来,仿佛看到自己已经升官发财了一般。

十常侍?灵帝身边那十个罪大恶及的宦官小人?我下口咬得更狠了,我才不要跟着那群不得善终的太监呢!

那抱着我的侍卫痛得龇牙咧嘴,却碍于那胖太守的吩咐,又丝毫不敢动弹。

“带走。”那胖太守挥了挥手,便转身率先离开这间让他直皱着眉的破草屋。

“我要他抱。”我指着那胖太守,颇有意气指使地张口。

那胖太守微微一愣,随即瞪了瞪我,便我甩袖离开。

“太守大人,为何要将小女子送于十常侍大人呢?”我弯了弯唇,笑得千娇百媚,只是这样的笑容出现在一个才足三岁的孩子脸上,便尤显突兀奇异。

“自然为了升……”那“官”字还未出口,那胖太守才咳了一声,转口道,“凉州出现神女,作为当地的父母官,本官自然有这个职责要将神女献于朝廷,以思报效。”胖大守摇头晃脑,说得颇为陶醉。

“嗯,献给朝廷自然是献给皇帝,为何要献予号称十常侍的区区几个宦官太监?”再笑,我道。

“你!”那胖太守油光满面的脸立刻涨成紫红色,“别根她废话,快回府。”说完,便甩袖要走。

“站住,放下她!”突然,一个声音高高响起。

我感激涕零地转头,救兵终于来了,英雄救美的千古传奇啊,终于再次发生了……只是定睛一看,我的心立刻凉了半截,眼前那个欲救美人的英雄不是那牵着小毛驴的青衣童子郭嘉郭奉孝又是谁?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一旁有侍卫怒斥。

“在下豫州郭嘉。”郭嘉开口,声音颇为清亮。

“哼。”胖太守颇为不屑地轻轻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字,一旁如虎狼般虎视眈眈地侍卫便作势要扑上前把郭嘉一顿好揍,而其中又以那被我咬得龇牙咧嘴的倒霉蛋最为怨气冲天。

“慢着。”郭嘉淡淡开口,神情竟是莫名的淡定从容,一个不过十岁模样的小童能有如此胆识,真不愧为日后曹操最为倚重的谋士,“我奉劝大人放下神女,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那太守不屑地仰起头,恨不得以鼻孔示人。

“不然大人非但无法升官发财,还会死于非命。”郭嘉微笑道。

那胖太守微微一愣,随即仰天大笑三声,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黄口小儿之言,如何能信,本官便非要带走这神女,莫不是上天还会把本官天打雷劈了不成?”

“上天不会劈你,大人会活活被人打死。”郭嘉扬唇,说得一脸自信,仿佛在预言一般。

我趴在那侍卫怀里,愣愣地松开了咬着那侍卫手臂的牙齿,没有去注意那侍卫如释重负,感激涕零的眼光,只是看着那挺着瘦弱的背脊,双目清亮的郭嘉。

忽然记起一段野史,话说历史上那一场赫赫有名的官渡之战,当时曹操正与袁绍大军相持,突然有消息传来曹营,江东孙策准备尽起大军,偷袭曹操位于许都的根据地,当时孙策骁勇之名亦是如雷贯耳,其此前便以所向披靡之势,在江东举奠定了相当雄厚的基业,而在当时曹操与袁绍相持之中已经明显处于劣势,根本无法再抽出兵力保卫许都,而一旦许都失守,曹操阵营将立刻土崩瓦解。

就在这时,郭嘉便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建议,他说主公根本无需抽出兵力去守卫许都,因为以他对孙策的了解,他能断言孙策必定会在半路上死于刺客之手。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因为了解,在当时看来,这是多么荒诞的事情,可是后来,孙策却的的确确在行军途中被刺,死于许贡家的刺客之手。

与其说是预言,我宁可相信,那是郭嘉对人性人心的洞察,只是那样可怕的洞察力……绝无仅有。

那胖太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地。

“大人如若不信,在下也不予勉强。”郭嘉极有礼貌地说着,便牵着毛驴退到退一边,“大人请。”

那太守微微一愣,颇有些下不来台,“可恶的东西,一起带走!”说着,便拂袖往前。

“是。”几个侍卫忙大声道,说着,便一把擒住了弱不禁风的郭嘉。

郭嘉手中的小毛驴受了惊,便“笃笃”地跑了。

“小毛……小毛……”郭嘉大叫着挣扎起来,“呜……呜……小毛别走……”说着,竟哭起了鼻子。

我傻傻地看着眼前那个满脸鼻涕眼泪的青衣童子,不由得咧了咧嘴,呵呵,是我想多了……什么洞察人心……

恶太守伏诛府衙 郭奉孝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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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太守一行抱着我,绑了郭嘉便浩浩荡荡回到太守府。

将我们送到一间尚算清洁的客房,乘肥太守不备,那刚刚被我咬得七窍生烟的侍卫便将我狠狠推倒在地,以泄怨气。

“樊稠,不得放肆,先把神女好生侍候起来,待三日后本官便亲自将她送去洛阳。”肥太守挥了挥厚厚的手掌,吩咐了后便摇着肥臀先行离开了。

樊稠?呵呵,我抬头看了看那正对我虎视眈眈的侍卫,露齿一笑,“樊稠,还不将本神女好生侍候起来?”

那侍卫微微一愣,只得恨恨地甩袖,不再理睬我。

见他不理会我,我爬起身拍了拍衣袖,转而走到还在嘤嘤哭泣的郭嘉身旁,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神女,你别担心……呜呜……”低头看了我一眼,郭嘉抽噎一下,吸了吸鼻子,道:“那太守不听奉孝之言,必然死无葬生之地……呜呜……”

我眯起眼睛,笑,“好恶毒的诅咒啊。”

“呜……我的小毛……”郭嘉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得凄惨无比。

“唉,上天有好生之德”,装模作样地轻叹了口气,我摇头道。

郭嘉看向我,重重点头,“嗯,上天有好生之德……”说着,又是一脸的泫然欲泣。

“是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的小毛一定会为某一户可怜的人家带来一顿肉吃。”我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忍着笑一脸认真地点头。

郭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嚎啕大哭起来,颇有哭得风云变色的意味。

我无奈的掏了掏耳朵,缩到一边,不敢再惹这个泪腺极其丰富的家伙。

呆呆地坐着,直到有人推门进来送午膳。

我抬眼瞟了一下,不由得食指大动,菜色竟是丰富得令人咋舌啊,看来那肥太守真的是打算用我来换取高官厚禄了。

既来之,则安之,有福不享才是笨蛋,我站起身,正准备大快朵颐之时,一直看守着我的樊稠却站起身便大喇喇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我瞪大双眼气得七窍生烟,什么都好商量,夺食之恨不共戴天!狠狠瞪着樊稠,爬上桌子狠狠撕了一块牛肉便塞进口里,鼓着腮帮子有些困难地咀嚼起来。

樊稠咽下口中的肉来,抬头觑我一眼,“吃吧吃吧,没几天了。”说着,竟是叹了口气摇头。

我微微一愣,没几天了?“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樊稠自觉失言,忙摇了摇头道。

“皇上病重,十常侍放榜召告天下,皇上之病需以有灵之物做药引方可治好。”冷不丁地,郭嘉走到我身后,道。

“有灵之物?”我一头雾水,心里却微微感觉有些不妙。

“比如……”郭嘉看了我一眼,随即直直地盯着我心脏的位置,“以神女的心来做药引……”

我彻底怔住,没了胃口,那没天良的太守是想活活剜了我的心去不成?难怪对我言听计从,竟是要宰了我啊!

“不过神女勿需担心,该来之人应该就快来了。”郭嘉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眼泪,站在我面前,嘴角微扬,。

虽然此时的郭嘉与刚刚那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郭嘉相比起来已经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虽然此时的他看起来竟有些丰神俊朗的味道,只可惜此时的我没有心情欣赏,只顾想着自己会不会真会剜了心给人当药引,天哪!人心做药引!真是野蛮人!

“听,来了。”郭嘉突然走到门口,竖起耳朵,道。

樊稠也停止了抢食,怔怔地站起身来,颇有些惊恐的味道。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侧耳听到门外竟是一片惊叫喧哗。

“快,出去看看。”郭嘉有些兴奋地拉起我的手,便要向门外冲出去。

樊稠见状忙一把拉住我,“不准走。”

郭嘉转头看向拉着我的樊稠,笑着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突然就开口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告诉你活命的唯一办法”。

看着眼前这个不甚起眼的青衣童子,身为太守府侍卫的樊稠竟是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点头。

“流血之时,记得捂着神女的眼睛。”郭嘉笑着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拉着我往外跑。

“等一下,我来抱她。”樊稠仿佛还没有被我咬怕一般,竟是自告奋勇地说着,便一把抱起我,随着郭嘉快步往大厅走。

刚到大厅外,便听得一片喧哗之声,我愣愣地看着手执弓箭,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仲颖?”我愣愣地低语,他不是被那胖太守调虎离山,骗着去打羌胡人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太守府?刚刚要被剜心的恐惧感尚未过去,此时看到董卓的身影,我竟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安心。

“笑笑在哪里!”董卓似乎没有看到我,只是咬牙上前揪着那胖太守,隐隐有着怒意。

“哼哼,这是太守府,岂容你这宵小之徒乱闯!”那胖太守犹不知大难临头,尚在摆着官威。

董卓咬牙,狠狠一脚便将他踢翻在地,“你这狗官,再不还我笑笑,我让你死无全尸!”

“哎呀,来人哪,来人哪!有刺客!”那胖太守立刻如杀猪一般叫了起来,虽然害怕,却仿佛高官厚禄的诱惑更为广大,竟没有将我交出去的意思。

我微微有些心惊,太守府人多势众,虽然董卓骁勇,可是三拳难敌四手,如何是好?

董卓却是动也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冷笑起来。

随着那胖太守杀猪一般的喊叫声,不一会儿,便冲进来一群人。

只是那些人并非太守府的守卫,而是一群手执弯刀,衣着怪异的男人。

我微微有些心惊,看他们衣着如此怪异,定不会是汉人,莫非便是凉州边境的羌胡人?如此说来,羌胡人入侵并非虚言?还是那胖太守真的乌鸦嘴,竟被他给说中了,如此一来,内讧不要紧,岂不被这些羌胡人占了便宜?凉州百姓可要遭殃了。

我竟然忧心起这汉朝的家国天下来,汗。

“你们……你们……”看着眼前一群的凶神恶煞,那胖太守肥得流油的身子吓得直打颤。

董卓也不惊慌,竟是大笑起来,“人已经来了,太守大人想要如何?”

呆在樊稠怀里,我也有些讶异,忽然想起历史上董卓似乎一向与凉州边境的一些游牧民族交好,莫非这些人皆是董卓引来的?

“笑笑在哪里?”咬牙,董卓重复道。

那胖太守此时却只有打颤的份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也罢”,董卓咬牙,“杀了你,搜了这太守府,自然便可以找到笑笑了。”

“你不敢杀我,我是凉州太守,我是大汉朝的太守!”那胖太守蓦然惊叫起来,一身的肥肉抖动得如秋风扫落叶。

“董兄弟,你不方便杀他。”一旁一个手执弯刀,留着一脸络腮胡的大汉上前笑道,“不如由兄弟代劳如何?”

董卓微微抿唇,“兄弟言重了”,语毕,竟是手起刀落,眨眼间,那颗肥硕的头颅便直直地滚落在地,连最后一声惊叫都咽在喉中未曾出口。

抱着我的樊绸混身一个激凌,随即似乎突然想起了郭嘉的忠告,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却已是惊呼一声,有些抑制不住地轻颤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董卓杀人,那样绝决,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笑笑?!”是董卓的声音,带着欣喜,我听得他的脚步声大步上前,只一瞬间,我便回到那个我待了三年,已经熟悉到捂着眼睛也可以认得出来的温暖怀抱里。

只是鼻端的空气中还带着血的腥味,我甚至能够从他抱着我的手中闻出那股特殊的腥甜气味。

我轻轻轻颤前从董卓怀里抬起头,看着颓然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接了那么多戏,演了那么多死亡的场景,或悲凉,或壮烈,或哀戚,或惨不忍睹,可是,那都只是演戏而已,都是假的,我从未这样真正直面过死亡,从未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

董卓似乎发现了我的轻颤着的身子,皱眉看向樊稠,“你们对笑笑做了什么?”

樊稠全然没有刚刚的凶神恶煞之样,犹其是刚刚亲眼看到董卓一刀砍了那太守之后,更是惨白了一张脸。

“没事,他们只是想剜了笑笑的心给皇帝做药引而已。”看着樊稠乍青乍白的脸色,我微微感觉有些好笑,唯恐天下不乱道。

闻言,董卓的唇角一下子绷紧了,脸上满是隐忍的怒气。

樊稠闻言早已是面若死灰,我这才轻轻扯了扯董卓的袖子,“笑笑没事,笑笑被捉,还没来得及害怕呢,仲颖就来了,好快的速度。”眯起眼睛,我拼命灌迷汤来缓解刚刚被我挑起的杀意,我可不想真的再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横尸当场,还是我的面前,要知道,我是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耶。

董卓这才缓和了神情,“念你刚刚还知道捂着笑笑的眼睛,不让她受到惊吓,我就饶了你的性命。”

我却是怔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站在樊稠身后的郭嘉,他仍是一脸的无辜,可是他说的事竟是全都中了,恶太守死无全尸,樊稠也依他所言保住了性命。

“董兄弟,这凉州与羌胡相交,如今你将这无耻狗官杀了,太守之位由兄弟你来当最为合适!”一个手持弯刀,留着络腮子的大汉大笑在突然嚷嚷道。

董卓一愣,“地方官员一向由朝廷指派委任,怎么可能说当就当?”

“前任太守昏庸无能,激起民怨,死于羌胡人之手,如今凉州陇西郡临洮县的董卓大人可与羌胡达成和平协定,必可胜任太守之职。”樊稠忙不失时机弯身道,“此事在下一定会命人速报朝廷”。

我回过头来,看着一脸谦恭地拍着马屁的樊稠,轻轻哼了哼。

“哈哈,如此甚好,有董兄弟作阵,兄弟们自然不会来为难……”大厅之内,那些羌胡人皆笑道。

董卓一直紧绷的嘴角这才微微有了笑意,“多谢兄弟们帮忙,今晚在这太守府,不醉不归。”

众人皆扬着手中的兵器欢呼起来。

我却是微微抿了抿唇,这大厅之内尚且躺着一具尸体,他们如此狂欢的模样着实怪异。

“你们还不将这些脏东西处理掉!”樊稠眼力倒是不弱,忙不迭在吩咐躲在门外早已吓是哆嗦的府衙众仆。

几个胆大的男子这才上前,抖拌瑟瑟地抬了那尸体出去,不知要处理到何方当肥料。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樊稠,见风使舵这一招他倒是挺有经验嘛,樊稠……樊稠,樊稠!我蓦然睁开眼,樊稠?!是跟在董卓身边的四个武将之一?

樊稠已经出现,董卓也要当上凉州太守,这是不是表明一切与历史的进程越一越接近,近到……令我害怕。

新太守走马上任 郭奉孝辞别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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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董卓小心地抱在怀中,我回头看时,郭嘉已经不在樊稠身后,四下张望了一下,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太守府。

刚刚这里还是屠宰场一般,只一会儿,宴席已经开了,府衙的厨子一个个心惊胆颤地端酒上菜,宛如董卓真成了他们的新主子一般。在这个成者王候败者寇的乱世,见风使舵的人或者可以长命些吧。

夜幕很快降临,太守府里吃喝的众人或放声大笑,或纵情高歌,总之是酣畅淋漓,董卓也喝了不少,小麦色的脸庞有些泛着红,连褐色的眼眸也带着微醺的色彩。

我乖乖待在他怀里啃着手里的鸡爪,也不吭声。

“笑笑,刚刚没有吓到吧。”鼻间传来一丝酒气,董卓不知何时已经低下头来,看着我道。

我抬头看向他,因为酒的关系,他淡褐色的眼眸上仿佛被蒙了一层雾,好看得不可思议。

“没有。”弯唇,我笑,心里却有忐忑,历史已经步上正轨。除了,我的出现。

“董兄弟,这奶娃娃是谁?”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喷着酒气走上前,一掌重重拍在董卓肩上,笑道。

“她是……”董卓开口,却又停了口。

我仰头望他,我是他的谁?这话,不怎么好解释呢。

“哈哈,兄弟,她该不是你养着的小媳妇吧!”旁边一个浓眉的汉子抬头灌了一口酒,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就是,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抱到现在,左手酒坛,右手娃娃,哈哈……”

董卓微微抿唇,将我抱得更紧些,似是些怒意,“不要拿她开玩笑,笑笑才三岁。”

众人见董卓一脸不悦,也就不再多说,“喝酒,喝酒!不醉无归。”

客厅里一片狼籍,酒气熏天,我趁着董卓有些心神恍惚的时候,悄悄拿了一大块烧猪肘溜出府去。

屋外天已经黑了,刚出府门,竟看到郭嘉正坐在府门前。

“怎么不进去?”走到他身后,我道。

郭嘉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我在等小毛……”

“小毛?”我愣了愣,对了,他那头命根子一般的小毛驴。

“那是师傅……师傅他老人家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郭嘉一脸的动情,竟是眼泪汪汪的。

他师傅只给他留了那么一头又小又瘦的毛驴?那么看来他师傅也是个穷光蛋嘛,我头痛地抚了抚额,在他身旁坐下,看他眼睛晶晶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烧猪肘,便抬手大方地撕了一半分他。

“你在这儿傻等有什么用”,撕了一块肉丢进嘴里,我故意刺激他。

“小毛会回来的”,郭嘉低头没命地啃着那肉,含糊不清地道。

“你怎么知道董卓会来杀太守?”看他啃得一嘴的油,我又问。

“为你啊。”丢了三个字出来,他又继续去与那烧猪肘奋斗。

“为我?”

“董卓侠义,有很多羌胡朋友,所以他定然不会被困羌胡,而且那恶太守竟然不知死活动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以董卓的暴虐凶残,定然不会饶了他。”许是吃人家的嘴软吧,郭嘉尽职地解释。

虽然不满他称我为“东西”,虽然不满他说董卓暴虐凶残,但他却仅凭这些便下了那样的定论,看着眼前满嘴是油的郭嘉,我不得轻轻喟叹,如此年纪,竟能看透人心,着实可怕。

正说着,突然有什么声响传来。

我抬头,一下子傻眼,一头小毛驴正在府门前不远处打转,那分明便是郭嘉的命根子小毛嘛!

又被他说中了。

“小毛!”郭嘉早已跳起来迎了上去,将手中仅剩的一小块肉递到小毛嘴边,那小毛驴竟然伸长舌头舔了舔,一口吞了下去。

我哭笑不得,会吃肉的驴子?

“我该走了。”转过身来,郭嘉抬袖拭了拭嘴上的油渍,道。

“走去哪儿?”我站起身,有些讶异。

“四处游历啊,师傅说我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的。”郭嘉笑道,“反正神女也见过了,师傅的遗命也算完成了。”

“给你讲个故事吧。”没头没脑地,我笑眯了眼睛,道。

“什么?”郭嘉一愣,难得的傻样。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个七仙女,地上有个董永,有一天董永在河里发了下凡的七仙女在洗澡,董永爱上了她,便偷偷藏了她的衣裙,没有那衣裙,七仙女便无法返回天庭,于是便留在了人间与董永成了一对快活夫妻。”笑眯眯地,我没头没脑地道。

“嗯?所以呢?”郭嘉听得一头雾水。

呵呵,果然不是个正常的孩子,听故事就听故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嘿嘿,不过本姑娘讲这个故事还真恰恰是有意思的,哈哈,还有这恨不得自诩小神童的家伙猜不透的东西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想让小毛再离开你的话……”我故意拖长了声音。

“嗯?”郭嘉果然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就把它的毛剪了藏起来,哈哈……”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郭嘉微微一愣,转头有些古怪地盯着小毛仔细看了许久,似乎在思量那话的可行性一般。

我仿佛看到了小毛眼里对我极为强烈的怨念,嘿嘿。

“嗯,我该走了。”郭嘉打量了许久,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道。

“对了,那一日,你没有说完,你师傅让你对神女说什么?”止住笑,我正色道。

“何处来,何处去……”转身,郭嘉牵着小毛驴扬长而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在风里飞扬,潇洒得很。

何处来,何处去?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无法言语。

许久,转身,竟看到董卓站在我身后,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仲颖?”我轻唤。

“嗯,回家吧。”董卓笑着上前,一把抱起我,转身走进太守府。

太守府……家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滑过,虽然我一再阻止董卓当上太守,可洛阳下发的任命文书还是到了凉州,董卓一夕之间由一个痞子无赖混混的天煞孤星变成了凉州太守,而我的阻止也只能被当成是小孩子在闹别扭,无论我多么努力想改变,只是以我三岁的模样,终究还是作战失败,董卓最终还是当上了凉州刺史。

而我们的家,也由那间破破的茅草屋迁徙至太守府衙。

董卓一向主张与凉州边境的游戏民族交好,甚至是鼓励通婚,货物的买卖交换也相对的自由起来,一来二去,凉州竟也渐渐不再像过去那么荒凉贫瘠,竟渐渐富有起来。

虽然太守并不是什么大得夸张的官职,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凉州,董卓操练自己的兵马,倒也是有声有色。

只是我,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董卓的下场我从开始看三国志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我便开始用尽一切办法想找出那被董卓收起来的大衣和手机,与那个时空取得联系,虽然这听起来十分荒谬,在这个连通信设备都没有的时代,怎么可能会联系到异时空的人,只是初到这个时代时,我的确听到了手机在响,更何况,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在我的身上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无数次缠着董卓撒娇询问,他都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只得身体力行,自己翻箱倒柜地寻找。

直到我能够到所有的橱柜时,我已经十五岁了。

原以为时间会很难挨,原来却也不是,十五年竟是仿佛一瞬间就过去了。

坐在床头,我静静地低头摆弄着床上那犹如摆地摊似的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左手边第一件是已经破了几个小洞的白色小袄,那是三岁那年的雪天,董卓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左边第二件是一个小巧的手雕木偶娃娃……

自那三岁那年之后,每逢雪天,董卓都会遵守他的诺言送我一份生日礼物,从未食言过,于是这副身体从三岁开始,到如今十五岁,已经积攒了零零碎碎、花花绿绿许多的生日礼物,比凉州城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多。

董卓说到做到,我得到的,真的比任何人都多,都好。

低头摆弄着那个手雕木偶娃娃,我心里突然间有些酸楚,“何处来,何处去”,郭嘉那一日离开前所说的话这十几年一直都在我耳边响着,董卓的下场我不是不明白,只是当初是冷冰冰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去看这一段历史,而如今,我却是身临其境,并且那个所谓十恶不赦、天怒人怨的董卓是疼着我,宠着我,把我当宝贝一般守护了十五的仲颖啊!

这十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当初被董卓藏起起来的手机。我想尽快离开这个乱世,我要回到原本属于我的时代,就算是再被老妈逼婚也没有关系。

因为……我不想到最后,当我能够回去的时候,我去已经失去了回去的勇气,怕……留下太多的牵挂和不舍。

眼光忽然落在角落里那一个有些破旧而不起眼的拨浪鼓上,事隔十几年,想起那个倒霉又无缘的小相公、小药罐我还是忍不住地想笑。

“小姐,你的零食。”门忽然响了一下,铃儿端了一些牛肉干和水果进得卧房,站在门口冲我微笑。

铃儿是我十岁那年在市集捡回来的,当时已经十六岁的她正被一群痞子欺侮,许是因为她那灿若星辰的眼睛吧,一向不爱管闲事的我竟是为她强出头,差点被那些痞子打死,当然,当我蓬头垢面,甚至带着伤痕拉着铃儿回太守府的时候,董卓大怒,将那些痞子统统捉了回来,关进了府衙大牢,据说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呃,倒是颇有些公私不分的味道。

铃儿自此便是念念不忘我的救命之恩,又因她父母双亡,无处可去,便留在了太守府专门侍候我。而贪吃如我,每天饭前饭后的零嘴自然不可少,一来二去铃儿也明白了我贪嘴,不用我吩咐便会准备一些类似于牛肉干、鹿肉干、水果块之类的东西供我消遣。

我笑眯眯地抬头招了招手,让她走近,伸手接过她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膝上,伸手便捡了一块切好的水果放入口中。

“小姐,今天下雪了。”站在我面前,铃儿笑道。

又下雪了?我弯了弯唇,今天董卓该送我那件我想要许久的东西了吧。“帮我把那小木箱拿来。”指了指放在梳妆台上的小木箱,我道。

铃儿依言取来。

我从乱糟糟摆了一床的物件中伸手拿了那一枚有些粗劣银制的发钗,那是董卓亲手做的,在我十岁那年初雪的时候送我的生日礼物。抬手将那银钗插入鬓发间,转身对着铜镜嫣然一笑,呵呵,果然不输当年安若的风采。

铃儿知道我定是又去讨礼物了,便转身便桌上的牛肉干统统倒进我系在腰间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绣袋里,“大人在前厅议事,你小心不要打扰了他。”铃儿笑着道。

“嗯。”我笑眯眯地点头,掂了掂腰间的绣袋,那袋子是我画了花样让铃儿帮着做的,粉黄色的绣袋,系在腰间倒也别致,想吃零食时随手可取,呵呵,方便极了。

“这些东西我帮你收进箱子里吧,你去吧。”铃儿笑着开始帮我整理,我乐得清闲,转身便走了出去。

十五年时间,董卓惯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笑。那个差不多忘了安若本性的笑笑……

“小姐。”刚拐过走廊,便听到樊稠的声音。

停下脚步,我不大想理会他,我可忘不了这个家伙可曾经伙同那混蛋太守一起想剜了本姑娘的心当药引呢!

樊稠苦笑着走近我,手里拿着一件貂皮大氅,“小姐,穿上吧,不然大人又要生气了。”

我没有理他,转身便直直地去到前厅,站在大门口,歪着头看董卓与几个乡绅在厅里议事。

“嗯,今天就到这儿,大家留下用饭吧。”董卓忽然开口停止了议事,我明白他一定是发现我了,便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等他将礼物奉上。

辞别了乡绅,董卓转头看向我,随即眉头微微皱起,站起身快步走向我,“怎么穿这么少站在雪中,还不快进来。”

我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他向我走近,然后仰头看着他紧抿着唇拉着我有些冰凉的手将我带入怀中。

呵,那个熟悉得已经不得再熟悉的怀抱果然还是一样的温暖。

“又任性了,不是让樊稠给你拿了大氅吗?”董卓浓密的眉头皱皱的,不悦的样子让他本来就显得威严的脸庞有些可怕,可是我知道他那微褐色的眸中定是一贯的纵容温和。

十五年时间啊,呵呵,足够我吃定他了。

见我不为所动,董卓终是叹了口气,将我如小时候一样抱在怀里捂着,“每次都这样,当真生病了可怎么是好。”

我弯了弯唇,伸手,“礼物呢?”

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董卓笑了起来,“要什么?”

“你知道的。”我似是撒娇一般。是的,他知道的,我只想要回我的手机。

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快是令我无法看清,“这个,满不满意?”他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皮袋。

我微微一愣,眼光立刻没骨气地胶在了他手中的小皮袋上,忘了原本要讨回手机的意图。

“你不是一直想有属于自己的弓箭吗?”董卓晃了晃手中小皮革袋子里的弓箭,一张不足一尺长的纯金小弓,弓上雕着奇异的花纹,与之相匹配的,是皮革袋子里的三根银箭,每根银箭上都连着细细的软丝,可以在射出后快速收回,十分的漂亮。

我伸手从他手中接过,竟是趁手得很,不由得越发地喜欢了起来。自从十岁那年为了救铃儿被痞子打了之后,我便琢磨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还是学得一技防身比较合算,便使出了浑身解数让董卓教我他的长项:射箭!

五年时间,我也算得是箭无虚发了,可恨董卓说是怕我受伤,除了平日缠着他练习之外,从不肯给我弓箭。

“这金弓银箭是我托人请洛阳的名匠打造的,世上只此一套。”见我爱不释手,董卓似是有些得意地笑道。

我将那弓箭收入怀中,因为小巧之故,竟也看不出来。

“谢谢仲颖。”我弯唇,笑,尽量忽视心底的那一抹晦暗。

十几年来,每当我向他讨生日礼物时,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总能顾左右而言其他,亲自雕刻的木偶娃娃、亲手打造的银制发钗……每一样东西都让我无法拒绝,于是,一拖便是十几年……

而如今的我,就算找到了手机,真的还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么?

赠手镯樊稠堕情海 识嫉妒笑笑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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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亭院里,我细细端详着手中的金弓银箭,颇有些爱不释手,远远见着樊稠向亭子走来,我没有理会他。

“小姐。”樊稠走进了我。

“怎么了?”抬头觑了他一眼,我道。

“嘿嘿……这个……”樊稠搓了搓手,竟是有些扭捏。

“你想说什么?”从腰间的绣袋里拿了一小块牛肉干丢入口中,我道。

“呃,小姐,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铃儿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来。

咦?我一下子来精神,站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樊稠看,直看得他脸上生晕。

“其实……定情信物那种东西,还是自己亲自交给当事人比较好啦……”我笑眯眯地难得给他好脸色看。

樊稠一下子结巴了起来,“什么……什么定……定情信物……小姐……你大家闺秀……怎么可……可以讲……这……这种话……”

我忍不住地笑起来,其实樊稠虽然讨厌,不过对铃儿的居心可是早八百年前就让我看出来了,记得那一日捡铃儿回来时,董卓本不同意留下她的,全亏了樊稠这家伙,当初我还以为他是想讨好我,却原来一早就别有用心啦!

“放心,小姐我会保密,给你机会自己告白啊。”笑着,我转身便回房去也,留樊稠站在原地闹了个大红脸。

笑着离了樊稠,我转身回房披了银灰的貂皮大氅,戴了纯白的狐皮围脖,一手拿起桌上摆着的金弓银箭揣入怀中,便站起身来。

“小姐,又要偷溜啊。”铃儿带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吓了我一跳。

我也不紧张,只是笑眯眯地点头,许是身存乱世,许是因我每回单独出去都会惹些事回来,董卓不改初衷,一向不准我独自一人离开府衙,只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偷溜之事在这副躯体三岁之时我便干过了,更何况如今本姑娘已经长成十五岁的模样?而对于我的阳奉阴违,铃儿一向是知道的,甚至是我的帮凶,一直帮我躲着董卓。

本来嘛,要不是我十岁那年偷溜出府衙,又怎么救回她呢。

“我晚膳之前一定回来,别忘了帮我开后门。”笑着伸手戏谑地轻轻挑了一下她白晰的下巴,我便转身溜了出去。

嘿嘿,只是不知道一向温柔的铃儿听到樊稠的告白后会是什么表情,看不到真是可惜啊。

“你们密切注意洛阳的动向,还有在凉州边境蠢蠢欲动的羌胡人,一有情况立即回报……”

刚走到角门边上,便听到有人在吩咐着些什么,我忙放缓脚步,听清楚那竟是樊稠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全然没有刚刚的说起铃儿时的扭捏和结巴,竟是那么的威严。

洛阳?听到这个名词我便丝毫没了玩笑的心思,全身开始警戒,莫非黄巾之乱已起?莫非董卓已经作了驻军洛阳的打算?轻轻握手成拳,我咬了咬牙,董卓一直将我困于闺房之中,军务之事从不入我耳,混混噩噩被宠了十五年,而如今这汉朝天下将乱吗?董卓的命运之轮……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启动了么?

“是。”隐隐听得有人轻应了一声,转身快速离去。

愣愣在角门边站了许久,直到腿开始有些酸麻,才惊觉自己已经呆呆站了一个多时辰,忽然间没有玩的兴致,转身便想去找董卓。

我想问他,如果我从此不向他追着要回手机,他可不可以也不要再管洛阳的事……就这么在凉州过一辈子也好啊。

冷不丁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才惊觉自己想回去的念头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逐渐被消磨得没那么强烈了。

待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已站在董卓的卧房门口,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卧房休息吧,晚膳前他都习惯先换下练兵时的铠甲休息一阵的。

三岁开始搬进这府衙之后,董卓说过,这卧房只有我可以如若无人之境呢,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我抬腿走了进去。

突然,我猛地僵了一下,听到卧室内传来一阵销魂噬骨的呻吟声。

脚步顿了顿,我站在门口,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那门便消无声息地开了。

而在床上翻云覆雨的二人对门口站着的偷窥者毫无所觉。

我站在门口,看着董卓麦色的手臂肌肉贲张,紧抿着双唇的侧面完美得仿佛一樽雕像,而在他身下娇声吟哦轻颤着的女人,竟是铃儿……?

心里微微一紧,一阵淡淡的酸涩便渐渐弥漫了开来,我被自己的反应吓着了,我,这算是在嫉妒吗?

随即我忍不住失笑,什么叫嫉妒,嫉妒什么?莫非是嫉妒此刻在他身下的那个女人……不是我?

心里突然浮现的念头让我笑不出来了,从董卓捡到我开始,在这个渐渐长大的身体中存在着的,一直都是一个叫做安若的灵魂啊!

如果现在我说,我真的是在嫉妒,如果我说,我爱上了董卓……

诸位看官们,你们,能接受吗?

“仲颖。”等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是下意识地开了口。

董卓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我,微微一怔,抬手扬起被子盖在赤身裸体的铃儿身上,便起身披了袍子转头看向我,微褐色的眼眸中有着尚未褪却的情欲色彩。

被我捉个正着耶,居然如此镇定?我有些讶异地佩服他强得非常人的心脏。

“你们在玩什么?”轻轻柔柔的声音蓦然响起,我弯起唇道,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我这副皮囊应该是一个不解世事的少女才比较正常吧,演戏这种行当我本就已经驾轻就熟了呢。

我轻轻瞟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铃儿,她侧着身,我看不清她的脸。

“笑笑,你先回去。”董卓竟然一副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的模样。

我歪了歪脑袋,眼里添了一抹黯然,“仲颖,你说这间屋子只有我能随便进出的。”语气竟是十二万分的委曲。

董卓你这天杀的,没事对本姑娘乱放电,如今人家沉寂了n年的芳心好不容易萌动了,你倒好,当着本姑娘的面和别的女人“嘿咻”!天真温顺的笑靥下,我早已经开始抓狂。

唉,如果老妈知道她那堪称铁石心肠的女儿竟然已经心动了,一定会感动得立刻去庙里上香还神。想起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让我结婚的老妈,我弯了弯唇。

虽然隔了一个时空,但能够没有任何目的,没有任何企图,对我一宠就是十五年的男人,也许今生就他一个了吧。

董卓已经穿好了衣服,走下榻来,他看向我,眼中已经没了情欲的色彩,我在他微褐色的眼睛里只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饿了吧,去吃东西。”说着,抚了抚我的头,便一手将我带进怀里,拥着我转身走出门去。

传说中的四两拨千金?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回头看了看那个仍旧躺在床上的背影,她有些柔弱的双肩似乎在微微抽动。

“铃儿在哭。”弯了弯唇,我仰头看向董卓陈述道。

“嗯。”董卓应了一声,没有下文。

“她肚子疼么?”微笑,我感觉自己的头上似乎长了两个犄角,类似于某种邪恶种族,只是我脸上的笑容绝对可以和天使相媲美。

“大概吧。”董卓将我的大衣拉紧了些,不在意地道。

果然只是泄欲的工具么?我温顺地跟着董卓去前厅用晚膳。我以为铃儿应该很聪明,却原来也是笨人,她错便错在不该奢望永远不会属于她的东西。

伸手从铃儿绣给我的袋子里掏了一小块牛肉干出来,自己咬了一半,另一半抬头放到董卓嘴边,笑眯眯,“餐前点心。”

微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董卓张口,笑了起来,“笑笑一向很能吃。”

“嗯嗯。”我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

董卓是个正常男人,有正常的需求自然正常得很,历史上的董卓是有妻女的吧,可是董卓至今都尚未成亲呢。

不如……勾引他吧。我眯了眯眼,弯起唇,头上的犄角似乎正明显了。

唉,我果然很阴暗啊。(小生:为董卓默哀……)

“笑笑,你在想什么?”董卓的声音猛地在头顶响起。

我回过神来,仰头,掩去脸上贼兮兮的笑容,掂起脚尖轻轻一吻印在董卓的脸上。

董卓一下子怔住,宛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

“笑笑是在想,这样什么意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我居然笑得一脸的天真。(汗,果然有色女的潜质。真能演。)

我似乎看到董卓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由得笑得更欢了。

“是……”董卓咧了咧嘴,似乎是在想什么比较妥贴的说法来打发我,以免污染了他小心翼翼守了十五年的宝贝。

殊不知,他面对的,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啊。(汗)

唉,看他一脸困难的样子,我终于发了善心,“是在表示谢谢吗?铃儿肚子疼,所以你帮她检查,所以她跟你说谢谢?”弯着唇,我脸不红气不喘地瞎扯。

“是。”董卓吁了一口气,忙道。

“你说那间屋子只有我能进的。”废话说完了,我忙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宜。

“嗯,以后除了你,都不会有人进去了。”董卓忙保证。

我立刻踮起脚尖,又软软一吻落在他的颊边。

“你干什么?”董卓一惊,一把推开我。

“谢谢你啊。”我舔了舔唇,一脸的无辜,却有些意外地从他的脸上看到一抹可疑的暗红。

董卓立刻后悔了,刚刚怎么可以就同意了那样一个烂借口呢!

如果董卓此刻不是心神大乱的话,一定不会错过我眼中有些得意的神色。

用晚膳时,董卓习惯性地替我布菜,在我表示我的“感谢”以前,他立刻坐得离我远远的了,我只得有些遗憾地享用我的晚膳。

晚膳过后,我便回房,有些意外地,竟是看到铃儿正好好地坐在榻边,就着有些微弱的烛火,不知在缝些什么。

见我站在门边看她,她一贯温柔地笑了一下,“大人拿来的上好紫貂皮,说小姐一向不喜厚重的衣物,所以吩咐铃儿赶在下场大雪前缝制出来,作为小姐的生日礼物。”

我扬了扬眉,没有应声。

我该说她温柔善良得过分呢,还是心机深沉得怕人?我偷溜了这么多回,安全系数竟是高得一回都没有被发现,却应该是董卓都忙着和她翻云覆雨呢。现在,前一刻董卓还将她一个丢在床上,哄着我扬长而去,下一刻她居然能够如此一脸温柔地按董卓的吩咐替我赶制新衣?

“小姐,来试试这袍子合不合身。”站起身,铃儿抖了抖已经完成了雏形的紫袍,笑道,依旧是一脸的温柔。

我依言走上前,将那袍子套在身上,没什么悬念,那袍子十分的合身,那是因为自铃儿十六岁随我进府以来,我所以的衣物都是她一手包办,她的手巧得倒是令我惭愧。

“铃儿,你肚子还疼么?”我笑道。

“什么?”铃儿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仲颖说刚刚是你肚子疼,他在帮你看来着。”转身,我看着她,淡淡地道。

“嗯,不疼了。”铃儿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随即又笑道。

唉,我果然不是善良之辈。(小生:还算你有自知之明,人家女主都粉善良,小生我怎么就调教出你这么个奸滑之徒!)

脸上的苍白只是一瞬而已,“衣服很合身呢。”她笑道,伸手拍了拍我的肩,抚去上面的皱摺。

一道温润的暗光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她的手,烛光微微跳动了一下,我微微眯起眼,清楚地看到在她白晰修长的手腕处,戴着一只手镯。

那只手镯,与今日亭院内樊稠托我转送给她的手镯,一模一样。

费思量铃儿心难测 望月楼纤尘初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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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模一样的手镯?随手从绣袋里掏了一块牛肉干丢入口中,我大喇喇地躺在董卓的榻上,坚守我的地盘。

当然,这大白天的,董卓自然不在。

“一模一样的手镯……”我嘀咕着。莫非樊稠那小子已经将幻想付诸于行动了?我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在我那个时代从一而终这样的话一钱不值,可是在这个时代,铃儿明明已经和董卓有了所谓的夫妻之实,她又怎么可以再接受樊稠的定情之物?

想了半天仍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干脆站起身走出门去,想找樊稠去问个明白,他到底是告白了没有。

嘴巴里嚼着牛肉干,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便走出门去。

刚出了卧房,迎头便碰上了樊稠,看那家伙精神抖搂,我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姐。”见是我,樊稠咧着嘴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表白了?手镯自己送了?”看了他一眼,我下意识地问。

“嗯。”樊稠点头,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名为幸福的傻笑。

看他笑得像个傻瓜,我心里便是莫名其妙的一阵生气,不再理会樊稠,我转身便走向大门,光天化日之下,我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太守府,留下身后傻了眼的樊稠,和太守府守卫。

要知道,自从十岁那年带着铃儿惹了一身伤回来后,董卓便再也不曾准许我单独出过府门

等他们回过神,追出来时,我早已经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难得如此光明正大地出府,我神清气爽地在大街上大摇大摆,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走了一阵,猛一抬头,头顶一块布幡正在风里烈烈飞扬,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布幡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望月楼”。

自董卓当任太守以来,凉州的变化非同一般,这望月楼便是三年前新建的,菜式新颖,味道极佳,当真是客似云来。

特别是这里的大厨,手艺简直是……妙不可言哪。

这间酒楼的掌柜十分神秘,据说从未有人见其从这里出入过,要知这望月楼究竟有多神,端看其三年时间竟一跃成为凉州第一酒楼,便可窥知一二了。

在门口观望了一阵,我甩了甩袖子,乐颠颠地进了望月楼。

一个腆着富贵肚的男人从我身旁经过,斜斜觑了我一眼,我咧嘴冲他一笑,他愣了愣,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心情极佳地进了望月楼,站在门口的店小二见了我忙将布巾甩在肩上,跑了过来。

“姑娘,二楼雅座。”店小二满面笑容地殷勤道。

是生面孔,新来的吧,呵,服务态度不错。我看了看楼下大堂里的热闹劲,摇了摇头,“就在一楼吧。”

“是,姑娘要点什么菜?”店小二依然一脸笑容。

“千层油酥饼、鸭舌头、焖牛肚、胡罗卜汤。”报了菜名,我便随店小二在一边靠墙的桌子坐了下来。

“姑娘常来的啊。”见我不看菜单便随口报了菜名,店小二笑道。

我笑了笑,不可置否。

不一会儿,菜便上来了,迫不及待地饱了口腹之欲后,我眯着眼睛开始喝汤……唉,那小子手艺真是没话说。

“共三两二钱银子,姑娘。”店小二站在一旁,恭敬地道。

银子?我抬头觑了他一眼,果真是新来的?

我看他,他看我,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店小二的笑脸开始变僵,慢慢沉了下来,“你该不是要吃白食吧。”

我点头,弯唇。

“你!看你长得挺漂亮,姑娘家家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店小二拉下脸,全然没了刚刚的和气,差不多要破口大骂起来。

我掏了掏耳朵,任那店小二骂了个过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微微皱了皱眉。

正欲发作之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极清脆细微的响动,那叮铛作响的声音竟仿佛如天界的梵唱一般。

收敛了正欲发作的脾气,我仰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来处,“纤尘……”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曲似的开口,做戏做足十分,有晶亮的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

围观的众人皆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在楼梯的尽头,有一个白衣男子正缓缓下楼来,柔和的眉,柔和的眼,整个人如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明明白衣胜雪,却偏偏和暖如风,行走之处,不沾一丝纤尘,一路走来,左脚脚踝上系着的银链叮铛作响,那如梵唱般的声音便由此处传出。

“咦,那不是望月楼的掌厨吗?”

“是啊是啊,听说望月楼能够这么兴旺,全靠他的手艺呢。”

“厨子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耳边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微微弯了弯唇,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在我面前站定,他白晰修长的手轻轻覆上的我的面颊,拭去那犹带着温热的泪珠,脸上的表情是千年不变的温和。

“大师傅……”那店小二一脸的局促不安。

“他骂我……”伸手指着那店小二,我似乎委曲得紧。

“呀,小狗子,快跟姑娘道歉!”还没待那白衣男子开口,旁边已有人叫了起来,听声音挺熟,我抬头看了一眼,是宝正,望月楼的老伙计,说是老伙计,其实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只是记得三年前望月楼刚开张的时候,这宝正便在这里做事了,这小子个性油滑,人也不坏,把这望月楼里的客人都侍候得舒舒服服。

那叫做小狗子的店小二见了这阵仗也傻了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眼睛就眨吧眨吧地看着一身白衣的纤尘,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不一样的表情,可是失望的紧,除了温和,还是温和……

“我做了一品豆腐。”半晌,纤尘开口,声音也温柔得紧。

一品豆腐?我眼睛一亮,顾不得做戏,忙跳了起来,一手拽上了他的衣袖,“我要吃。”

“好。”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纤尘任由我拉着他往厨房而去。

“没事没事,诸位客官请继续。”宝正在后面打着圆场。

不一会儿,望月楼的大堂便又恢复如常。

“小狗子,下回不要再出差错了,姑娘是惹不得的,若惹毛了她,大师傅也救不了你!……”

身后,传来宝正的谆谆教诲,和小狗子唯唯诺诺的应声,我不由得笑眯了眼,看来本姑娘是恶名远扬啊。

拉着纤尘,我轻车熟路,一路堂而皇之地闯进了望月楼的大厨房。

趁着纤尘转身从一边的蒸笼架上端下暖着的一品豆腐,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满意得直眯眼,这果然是我看过最好的厨房啊。

“又偷溜了?”坐在一边看我眯着眼睛品尝他的手艺,纤尘笑得一脸温和。

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我旁边那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我摇头,“才没有,本姑娘今天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从太守府走出来的。”

“光天化日?”纤尘笑了起来,“怎么说得好像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有空理会他难得的幽默,我埋头苦吃。

“慢点,你在大堂已经吃了不少,小心胃疼”。

我点了点头,继续吃。

纤尘笑了起来,伸手从我腰间解下已经空空如也的绣袋,“上回你说的酥饼,我按你说的方法做了,你带着回府吃。”说着,站起身打开柜子,将放在柜中的酥饼倒入绣袋中。

喝完最后一口汤,我舔了舔唇,抬头看着他装满我的绣袋,“纤尘……”

“嗯?”纤尘系上袋口,转身将绣袋放在桌上,“怎么了?”

“纤尘……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捧起那袋酥饼,我狠狠嗅了一下那香甜的气味,做秀似地一脸的动情,笑得幸福极了。

我是个名副其实的美食主义者,只可惜我熟知菜谱,却从不曾自己动手做过一道菜,好不容易在三年前溜出府时傍到了纤尘这么个宝贝,当然要好好拍拍马屁。

微微一愣,随即伸手抚了抚我的头,纤尘笑了起来,“是啊,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嗯嗯。”我笑眯了眼,直点头。

“今天心情不好?”顺手泡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纤尘在我对面坐下,看着我,道。

我微微扬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是演员耶,居然被他看出来我心情不佳?

“府里有事?”

“你是半仙么?”将绣袋系回腰上,我闷闷喝了口茶。

“大师傅,太守大人……太守大人来了……”刚喝着茶,小狗子便闯了进来,急急地嚷道。

见我回头看他,小狗子立刻低下头惴惴不安地站到了一边。

“这么快就找来了?”纤尘看我一眼,笑道。

我耸了耸肩,站起身,“水晶饺子,水晶饺子。”

“好,下次做给你吃。”纤尘也站起身,“走吧。”

正说着,我刚转身,便见董卓已经大步闯进了厨房。

“仲颖。”见他面色不善,我忙笑着走上前依到他身边。

“你怎么独自一人出府了?”董卓皱眉看着我,在微微喘息,似是刚刚走得很急。

“仲颖守着的凉州,怕什么。”我弯了唇,笑得一脸谄媚,溜须拍马道。

“除了羌胡以外的游牧民族在凉州边境虎视眈眈,你一人出府,万一如五年前那般出了事可如何是好!”董卓难得沉下脸来,冷声道。

“又不是第一次出府了,铃儿没有告诉你么?”一脸的委曲,我扁了扁嘴,“她肚子疼,他帮着她看,待她那么好,我以为她都会告诉你的呢。”

董卓脸色一僵,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纤尘仍是那千年不变的温和,只是眼底不自觉添了一丝笑意。

“你是?”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纤尘,董卓皱眉戒备道。

“在下绝纤尘,是望月楼的主厨。”微微欠了欠身,纤尘道。

“有劳你了”,点了点头,董卓回头看我,“回去吧。”

我只得点头,跟在董卓身后,我回头冲着纤尘咧嘴一笑,挥了挥手,“水晶饺子”张口,我夸张地做了个无声的口形。

见纤尘的嘴角微微抽动,我有些狐疑地抬头,正好看到董卓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吐了吐舌,我忙一把拉着董卓的手臂走出了望月楼。

伸手拉我上马坐在他身前,董卓一声不吭。

一路走过集市,耳边叫卖声,吵嚷声不绝于耳,可是我和董卓之间的气氛沉默得有些诡异,我仰头看着他紧绷的嘴角,他的生气?气什么?

百无聊赖地在袖袋里掏了掏,不期然竟掏出一个有些破旧的拨浪鼓,那个小药罐的,竟然放在身边呢?大概是昨晚回想欺负那小药罐的辉煌历史时拿出来忘了放回小木箱了。弯了弯唇,我轻轻一摇,那拨浪鼓便发出“咚咚”的声响了起来。

坐在董卓身前,我轻轻摇晃着拨浪鼓,那“咚咚”的声响虽然不再安静,却又单调得紧。

“仲颖,你在跟笑笑生气么?”终于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我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

“以后不要一个人出府。”董卓淡淡道。

我低头摸了摸拨浪鼓,不出府?不出府怎么吃到纤尘的人间美味?正想着怎么回答呢,一阵天旋地转,我一下子往后倒在董卓怀里。

怎么了,怎么了?我大惊,瞪大双眼仰头看向董卓。

“别怕,只是马儿受惊了。”董卓低头安慰着我,随即紧紧抿唇,狠狠勒住了马缰。

发狂的马儿被勒住缰绳,立刻扬起嘶叫起来,扬起马蹄四下乱踢,路旁的行人皆四下尖叫着逃散开来。

“笑笑别怕。”轻声安抚着我,董卓依然紧勒着马缰,此时若是只有他一人,以他之力制服这匹疯马绝对绰绰有余,只是此时他身前坐着一个我,他又怕伤着我,只得处处受制。

“仲颖,扔我下马。”再这么下去,两个人都可能被疯马摔下去,到时两人岂不都死在马蹄之下,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扔我下马,虽然会受点皮肉之伤,但以董卓的力道,定然不会要了我的性命,没有我在身边,董卓自然不会再受约束。

“不行。”狠狠咬牙,董卓仍是紧紧拽着缰绳,不松手。

我惊恐在看着疯马在集市中间四处乱窜,撞翻了好些摊位,突然,有一个人挡在路中央,我瞪大双眼,“快让开……”

依稀看得是一个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我惊恐地看着那疯马直直地冲向他,董卓死死地拉着缰绳,却丝毫没有解缓疯马的速度。

“快扔我下马!”我尖叫起来。

“不。”董卓咬牙,狠狠挤出一个字。

我有些惊恐地着董卓微褐的眼眸淡淡现出一丝血红,我止不住地轻颤起来……董卓他,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少年的性命么?就因为他不愿让我受一点点的皮肉之伤,他便任由那疯马直直地在这大道中央飞奔么?

人命……在他眼中,果然如同草芥一般?

我瞪大双眼,满目惊恐,疯马距离那个少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渐渐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一身有些破旧的布衣,脸上有些许的脏污,头发也散乱着……只是那双眼睛,十分的清亮,清亮得犹如夜空中的星星……

那双眼睛……他在看着我……

狠狠咬住唇,我竭力止住喉间的尖叫。

就在千钧一发之即,那少年却突然一跃而起,狠狠一脚正中马头。

那疯马哀鸣一声,正欲发狂,被少年已回身一掌劈下,鲜血四溅,疯马立刻倒毙。

董卓一把抱起我,纵身跃下马来。

手微微一紧,我握到了一手的粘绸,董卓手轻轻一颤,我竟是往后倾斜,正欲倒地之时,却又被人接入怀中。

一抬头,看到一双清亮的眸子。

“媳妇。”他咧嘴,笑道。

认义父奉先留府衙 收副将董卓壮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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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我什么?愣愣地看着那清亮的眸子,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我。”突然间眼前又是一阵目眩,只听得董卓大喝一声,我便又被抢回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仰头怔怔地看着向董卓,想起刚刚的惊险,我止不住地轻颤,他果真视人命如同草芥……虽然,是为了我。

“你没事吧。”看着董卓的嘴在动,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他低头抚了抚我有些冰凉的脸,我看到了眼前一片殷红闪过。

他的手,在流血。

“你受伤了。”心里微微一紧,我有些慌乱地抓着他的手,看清他掌心中的勒痕几可见骨,那应该是刚刚强行勒住马缰的时候被勒伤的。

“不碍事。”董卓淡淡地道,甚至于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咚咚咚……”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拨浪鼓的声音,我这才注意到手中的拨浪鼓不见了,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竟是刚刚那个一掌劈死疯马的少年!

他一手轻轻摇着拨浪鼓,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微微一愣,刚刚他叫我什么来着?

“媳妇。”仿佛是为了印证的我的想法似的,那少年咧了咧嘴,又道。

媳妇?!我呆呆地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少年,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这个刺激实在太大了!……呃,虽然我安若魅力不凡,但是在这个时代,我可是被董卓整整藏在身边十五年(漠视偷溜的部分……),应该没有机会四处拈花惹草吧……

只是这个少年看起来竟是果真有几分面熟,视线集中的他手中的拨浪鼓中,我蓦然张大了嘴……上帝啊,千万别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小药罐!

他……莫不是来报仇的?就因为十几年前我抢了他的拨浪鼓?!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十几年时间,当年那个小药罐竟然能够徒手劈死一只疯马?

“笑笑,你认识他?”头顶传来董卓不悦的声音。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缩了缩脖子,有些驼鸟心态地低头躲进董卓怀里,“不记得了。”

“她是我媳妇。”耳边传来那少年大咧咧的声音,我当场昏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胡扯!”没来由的,董卓突然怒斥道。

我吓了一跳,仰头看向他,董卓正紧紧绷着唇角,面色铁青,果然是发怒的前兆。

“她就是我媳妇!”那少年也倔强得很,扬起脖子大叫,说着还扬起了手中有些破旧的拨浪鼓,“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我一下子傻眼了。

感情那小子还早熟?那会儿就知道定情?

“小药罐,那个拨浪鼓……应该是我偷的……吧。”鼓了鼓勇气,我决定坦白从宽。

“嗯嗯。”见我终于跟他讲话,那少年眼睛亮亮地看向我,直点头,“我知道啊,我故意让你拿走的,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我彻底无语了。

董卓拥着我的手忽然一紧,我微微皱了皱眉,他抱得我有些疼。

正想开口,眼前闪过一道血红,我低头下意识地看了看被那少年一掌劈死的马,视线却突然微微一顿,随即挣脱开董卓的手,我走到那匹还在微微抽搐的马旁。

“怎么了,媳妇?”那少年也好奇地跟了上来,蹲在我身旁。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只是专注地看着那马,伸手轻轻抚上还在轻轻抽到的马腹,那腹上,有一道血红的伤口,显然不是被刮伤的,而是被利器所刺。

“笑笑,怎么了?”董卓见我一直盯着那马看,走到我身后,道。

我站起身,指了指马腹上的那伤痕,“仲颖你看。”

董卓微微皱起眉,“是被刺伤的痕迹,这马不会无故发狂,莫非有人在突然之间刺伤了他,而目的……是想至我们于死地?”思索着,他的语气渐渐有些森冷之意。

想起刚刚的险境,我轻轻一颤,抿了抿唇,没有发表意见。

感觉到我的轻颤,董卓掩去了话中的锋芒,将我带着怀中,“先回去吧,你刚刚受了惊吓,这里的事回府之后让樊稠来处理。”

我点了点,没有异议。

“媳妇,媳妇,坐我的牛车吧。”那少年跳了起来,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道。

董卓皱眉看了看他握着我的手,“放开。”他开口,语气中带着森寒。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回头去牵了他有些破旧的牛车来,咧着嘴笑道,“这马不能骑了,坐我的牛车吧,媳妇。”

董卓轻轻扶我坐上他的牛车,“就坐这个吧,你累了。”

“是啊是啊,媳妇一定累了。”那少年笑眯眯地道,换来了董卓一记冷眼,他也浑不在意,转身跳上牛车,便驾起了车,“媳妇,你家住哪儿啊?”

眉毛微微抖了抖,我看他一口一个媳妇叫得自得其乐,叫得顺口极了。

“太守府。”董卓竟是开了口。

“哦,好。”那少年扬起鞭子往空中一挥,“大叔,你也上车吧。”

大叔?我差点岔了气,回头看董卓的脸色更青了。

那小药罐到底是真憨还是假憨哪?

“不用了。”董卓咬了咬牙,开口,声音森冷得跟下雪似的。

“好吧,反正我刚来凉州,也不知道太守府在哪儿,你带路好了。”那少年笑眯眯地道。

于是乎,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我静静地坐在牛车上,董卓在我一旁随着牛车步行,那少年坐在前头一边驾车一边摇着刚从我手中拿去的拨浪鼓。

“咚咚咚……”

气氛比之前我与董卓两人骑马时更诡异了。

“媳妇,你怎么会住在太守府啊?”前面,那少年回过头笑道。

“我不是你媳妇。”咬了咬牙,我笑眯眯地磨牙道。

“啊,你说什么?太吵了,我听不到。”大声喊了一句,那少年继续扬声笑道,“你回去收拾了行装随我回五原吧,我特地来接你的,我们在五原完婚,你看行不?”

我抿了抿唇,这个家伙,敢情他是一点都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啊!

只是在我身旁走着的董卓突然脚步一顿,一股森寒之气凛然而出,“到了。”淡淡两个字,我却是轻轻一颤。

“这么快?”那少年跳下车来,转身要来扶我。董卓却已经抱我下了车。

抓了抓头,那少年跟着我们一起进了府门。

董卓看了他一眼,竟也没有阻止。

“要进这太守府,必须是我太守府的人。”抱着我,脚步微微一顿,董卓突然开口。

“哦?”那少年一脸的为难,“可是……”

“你可愿留在我旗下当一员副将?”董卓抱着我,转身,看向那少年。

“那样我就可以留在这太守府了吗?”那少年眼睛微微一亮,道。

“嗯。”董卓点头。

“好,我当你副将。”吕布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忙不迭答应。

我仰头看了一眼董卓,眼里微微一黯,他是看中了刚刚那小药罐劈死那疯马的身手,想要收归己用么?

如此迫不及待地扩大军队,他想干什么?

“好,报上名来。”董卓放下我,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在下五原吕布,吕奉先。”那少年咧嘴笑道。

“什么?!”微微一怔,我失态地大叫起来。

“笑笑!”见我如此失态大叫,董卓一把将我拉入怀中。

我却是第一次推开了他,第一次拒绝了他的怀抱,顾不上董卓,我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那个眼眸清亮的少年,“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啊,对对,媳妇只知道我的字是奉先,却不知我全名呢”,吕布笑着一本正经道,“我叫吕布。”

微微后退一步,我一脸的深受打击,人生怎么能够这么灰暗啊……天哪,吕布!居然是吕布!而我竟然没有想到,只是那个时候,我又怎么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吕布竟然是一个小药罐!

“笑笑,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董卓拉住我,有些焦急道。

“仲颖,让他走!让他走!”抬头,我猛地一把揪住董卓的衣袖,一时紧张,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快让他离开!”

这是怎么了!穿越已经够离奇悲哀了,结果不是乱世我还不穿,非要穿越到这个东汉末年,三国混战的前夕,如果当个普通百姓也就算了,却偏偏让我遇见董卓、吕布这么些大boss,这不是存心折腾我么!

“怎么了,笑笑?”董卓一手安抚我,一边扬高了声音,“铃儿,铃儿呢!快来带小姐去房间休息。”

“仲颖,这个人口口声声称我是他媳妇,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可以留在太守府!”看着董卓,我大声道。

“媳妇……”一旁,吕布闻言一脸受伤地看向我,可怜兮兮地道。

我咬了咬牙,不行,吕布不能留在这儿!吕布可是董卓的克星啊!历史上的董卓可是死在他手里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靠近董卓!

“笑笑!不准胡闹!”董卓一把握住我的肩,声音微微有些强硬。

我愣了一下,随即安静了下来。

仰头看着董卓,我轻轻弯起唇,“仲颖,让他走……好不好?”声音竟是带了些许的祈求。

见我如此,董卓缓和了表情,“笑笑……”

“仲颖,我们一辈子都待在凉州,都待在这太守府,哪儿都不去,好不好?”打断了他的话,我哀声祈求。

“笑笑……”眉头打了一个结,董卓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仲颖,你娶我吧,娶我当你夫人,我一辈子都陪着你在凉州,哪儿都不去……好不好?”轻弯着唇,我的声音微微有些轻颤。

虽然被老妈逼婚逼了那么久,但是董卓,你却是我第一个想嫁的人,知道么?

即使知道你下场悲惨,我还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你了,也许是在你第一次捡我回家的时候,也许是在你从那奉先他娘手里抢回我的时候,也许是在你送我第一份生日礼物的时候,也许是我在漫天大雪中看着你匍匐在那肥太守脚下的时候……可是,我竟是真的想嫁人了。

董卓看着我,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你娶我,好不好?”带了三分哀戚,我看着他,哀哀地祈求。

答应我啊,答应娶我,答应一辈子陪着在我凉州自在逍遥,哪儿都不去,不去洛阳,不去当什么该死的董太师,也……不会死!

慢慢舒缓了神色,淡褐色的眼睛里注入了温和,董卓伸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如小时候一般,“笑笑,你病了。”

呵呵,他说我病了?也许……我真的病了,相思病呢。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大人。”铃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们身后,恭敬道。

“你怎么才来,快带小姐去房间休息,还有,请大夫来看一下小姐。”董卓回头皱眉道。

“是,大人!”铃儿忙走上前来,扶着我往房间而去。

此时不用演戏,我也不知道自己面上是何表情了,被铃儿扶着往房里走,脚步有些虚浮,也许,我刚刚真的被疯马吓到了吧。

依稀看见樊稠匆匆忙忙走过,走到董卓身边。

“樊稠,刚刚我的坐骑在望月楼西侧的大街发狂,好在有奉先一掌劈毙了它,否则我和笑笑皆危矣。”

“奉先?”樊稠讶异的声音。

“嗯,我新收的副将,吕布,吕奉先,身手很厉害。”董卓有些愉悦的声音。

“见过吕兄弟。”樊稠的声音,夹带着吕布回礼的声音。

“有空再介绍给兄弟们认识,那匹疯马的马腹上有不同寻常的伤痕,你带些人去现场把马拉回来,我要彻查!”董卓的声音恢复了森冷。

心不在焉地,我随铃儿回房,身后,隐约传来董卓他们的声音,铃儿拉着我往回走,声音也越来越远。

“小姐,喝点茶水压压惊,大夫一会就到。”铃儿倒了热茶放在我手边,道。

我扬了扬有些干裂的唇,“我没病。”

“还是让大夫看看为好。”铃儿的声音温柔得紧。

不想再与她作口舌之急,我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回身倒头便躺在了床上。

刚刚我是怎么了,又不是小女孩,怎么会那么地沉不住气,只是一看到董卓与吕布站在一起,我便会不由自主地心慌。

不一会儿,大夫推门进来,我干脆闭了眼任由他们折腾,最后只听得那大夫开了什么宁神静气的方子,我也懒得理会。

这么躺着,不知不觉,我竟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翻身下床,铃儿早已把梳洗的用具摆在桌上。

一边洗着脸,我一边琢磨着如何溜出去找纤尘。梳洗完毕,刚踏出房门,便见着了守在门口的吕布,他正倚着梁柱坐在台阶上。

“媳妇。”一见我,吕布忙笑眯眯地站起身打招呼。

“还没走?”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转身回屋。

吕布也忙跟了进来,“媳妇,你什么时候跟我回五原?”

“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回五原了?”在桌边座下,我随手从绣袋里拿了一块纤尘做的酥饼丢入口中,微微眯起了眼,果然是入口即化啊……

“可是……”吕布的声音微微有些焦急起来,“你是我媳妇啊。”

“我不是。”淡淡打断他的幻想,回头看他一脸受伤的模样,又有些心软,唉,欺侮一个孩子干什么……

站起身,我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整了整衣冠,刚刚没细看,昨天那身旧袄换了下来,今日他穿着一身的墨绿长袍,发髻整齐,当真是有些副将的风范了。

见我如此,吕布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我,清亮的眼睛微微发亮。

我轻轻叹了口气,“奉先,你知道我是神女么?”在他对面坐下,我决定再当一回神女。

“嗯,有听人说过。”吕布认真地点头,一脸的与有荣焉。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与你今生注定无缘,他日,你会碰到一个比我貌美十倍的女人,她叫貂蝉”,微微一顿,看着他,我缓缓开口,“而她,将成为你的妻子。”

“貂蝉?”吕布愣愣地重复。

“嗯。”我郑重其事地点头,对啊对啊,去找貂蝉吧,赶紧把她娶回家,别让董卓看见,你娶你的貂蝉,我嫁我的董卓,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其实……是你不想嫁给我吧。”清亮的眼神微微一黯,吕布看着我,缓缓开口。

我怔了怔,这小子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让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咧嘴笑了笑,吕布将怀里的拨浪鼓放回我的手里,“总有一天,你会嫁给我的。”

显身手吕布一马当先 忆往事笑笑无语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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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呼了口气,我笑眯眯地在街上大摇大摆,望月楼的水晶饺子……我来了。

想起刚刚在房里吕布说的话,我弯了弯唇,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好动听的誓言呢。

“媳妇,你刚刚说要我帮忙,只是带你出府而已么?”吕布走在我身旁,见我一脸愉悦,不由得也开心地道。

“嗯。”心情大好,也懒得去更正称呼,再说,如果不是有他带我翻墙而出,凭我自己想再出府简直难如登天。

正走着,忽见前面围了很多人,吕布早已拉了我去看热闹。

我随他往人群里钻,低头看了看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手竟也很大、很温暖,手掌中也布满了厚厚的茧,想来他这身功夫也不是平白得来的,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日得胜者,可赢得美酒一坛!”忽听耳边一阵大喝,我这才注意到吕布已拉着我走到了人群里面,竟是有人在比武。

耳朵一动,我仰头看着那坛高高吊起的酒,美酒?有多美?

“想要么?”耳旁有人轻声道,声音极尽诱惑。

“嗯嗯。”顾不上在意那声音是谁的,我忙下意识地点头。

正点头,眼前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等我回过神来时,便见吕布早已跃到台上一把摘下那坛美酒。

我怔怔地看着他在一瞬间冲到台上,那坛美酒已在他怀中,那样的身手……我眼神禁不住微微一黯。

“媳妇,给。”待我回过神来时,吕布已站在我的面前,将那美酒送入我手中。

“可恶,哪里来的野小子!如此不懂规矩!”刚刚被吕布身手震慑住的人皆回过神来,围住了我们。

我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心里说不出的厌烦,抬手一把揭了那酒坛的盖子,我仰头便是一口,烈酒入喉,酒味浓烈而呛人,虽然有劲,却毫无香醇可言。

这酒,又岂能算作美酒?

抬手将已启了封的酒坛还给众人,我拉了吕布拔腿便跑。

“可恶!快追!”身后,被我嚣张的态度惹怒的众人皆大叫着追了上来。

我拉着吕布拼命跑,拼命跑,跑了几条街,才甩开了他们。

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巷子,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再也不想起来。

“媳……媳妇……我们,为什么要跑啊……”弯腰蹲在我面前,吕布喘着气,满面的不解。

我扬了扬眉,喘得厉害,“因为……我……喝了他们的酒。”

“我……可以打啊,我很能……很能打的。”吕布握了握拳,作了一个攻击的动作。

蓦然收敛了笑意,我仰头定定地看着吕布,刚刚那样的身手,难怪董卓只一眼便要收他作副将。

在乱世,美丽的容颜对女人而言,是一种不幸。

同样,在乱世,如此勇猛无敌,所向披靡的身手,对吕布而言,亦是一种不幸。

日后,群雄逐鹿中原,天下豪杰尽起,想要夺取江山,如吕布这样的猛将便是所有妄图称王者觊觎的对象。

所以,才有了历史上吕布三姓家奴的恶名吧……

吕布见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由得微微红了脸,我这才惊觉,收回眼光。

“小时候不是生病么,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淡淡地,我道。

吕布在我身旁坐下,“被人打出来的。”笑,他道。

“打?”我微微一愣。

“媳妇……你不记得了?是你告诉我的,如果有人欺侮我,我便要十倍地还给他!”吕布转头看着我,眼神亮亮的。

呃?我微微一愣,我教他的?这么暴力的话……应该不会从我口中说出吧……教坏小孩了……

“你不记得了?”吕布有些失望,微微低了低头,“你说过的话,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我微微一怔,一直只记着如何欺侮那小药罐了,有些事情真的不知不觉中遗忘了。

似乎记得那一天胖大娘不在家,我便开口哄了那小药罐背着我出门去,本来我是想去董卓那间破草房找回手机的,结果却在路上被几个孩子挡了道。

小药罐本来就瘦弱,抱着我显得有些吃力,那几个比他都高的孩子拦着他,有心为难。

“吕布是没有爹的野孩子!”年纪稍大的孩子出言挑衅。

旁边的几人孩子皆附和起来。

小药罐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回头冲我勉强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媳妇不怕……”

我微微咧了咧嘴,明明他自己已经怕得连手都在打颤,还有心思来安慰我?

“媳妇?”那个高个子的孩子好奇了起来,“你病得都快死了,还想娶媳妇?”说着,伸手便来抢我。

小药罐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被绊倒,一屁股坐地上,却是不上已经在流血的手,慌忙转身抱起摔在地上的我。

“打他!打他!”旁边几个孩子起哄,“病得快死的人还想娶媳妇……”

小药罐脸色一白,抱着我爬起来转身便跑,只是他身子本来就弱,怀里还抱着我,如何跑得过那几个比他还要年长的孩子,不一会儿便被按在地上一顿狠揍。

依稀记得,他趴在地上,怀里紧紧护着我,那一回,他险些被打死。

“他要死了。”只记得那一天我蜷在小药罐怀里终于看不下去,不冷不热地轻轻开口,“打死人要偿命的。”

结果那几个孩子见小药罐已被打得满身伤痕,不由得也是后怕,皆纷纷离去了。

然后,我记得我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小药罐,轻易灌输了一句话给他,“如果有人欺侮我,我一定十倍地还给他。”

“媳妇?……媳妇?……”吕布的手在我面前晃了两晃,才惊醒了回忆的我。

看着眼前这个眼眸清亮的少年,我有些后悔,如果他永远只是那个小药罐,说不定,他可以平安一生。

“天快黑了,回去吧。”扶着墙站起身,我脚步趔趄了一下,有些头重脚轻,这才发觉之前喝的那酒后劲似乎挺大。

“怎么了,媳妇?”吕布忙站起身扶住我。

我摇了摇头,吕布已经背对着我蹲了下来,“我背你回去吧。”

趴在他的背上,我轻轻抱着他的脖子,吕布站起身扶着我的膝将我背好,便回太守府去。

静静趴在他的背上,我昏昏欲睡,吕布竟也只是默默背着我往回走,难得地不见了聒噪。

半醒半睡之间,似乎回到了胖大娘的屋子里,他还是那个讨厌的鼻涕虫、小药罐!

“胖大娘呢?”趴在他背上,我开口,舌头微微有些打结。

“到五原后第二年便去世了。”吕布的声音有些闷。

“那你便寄人篱下了啊。”我恍惚弯了弯唇,笑得有些涩。

“嗯,叔伯兄弟还过得去,总不至于饿了我。”吕布开口,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是可以吃饱而已啊,只是在这个乱世,寄人篱下,谁又像我这般幸运,可以遇见董卓?

一个董卓已经让我心惊胆颤,我竭力想与历史抗衡,想保他不死……

如今……又遇见吕布,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我知道他们的下场,我只是在见证历史的发生而已……我是该疲于奔命,改变历史?还是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些都已与我有了交集的历史人物一个个演绎历史的桥段?

人生如戏,作为一个演员,我真真是入了这戏,以我的生命在演绎一出历史……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此时还趴在家里温暖的大床上翻阅着剧本,细细咀嚼那一段段冰凉而遥远的历史文字。

“媳妇……”吕布的声音变得似乎很遥远,我安静地趴在他已经很是宽厚的背上,梦到老妈又来逼婚。

显身手吕布一马当先 忆往事笑

在吕布踏进太守府的时候,我便已经微微有些清醒了,只是醉意朦胧间,不愿睁开眼。

感觉他背着我一路绕回我的卧房,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我的手,转身将我抱回榻上躺好。

我一直,都没有睁开眼。

“媳妇”,吕布轻轻开口,我感觉到清亮的眸子正盯着我,我没有睁开眼。

“你会嫁给我当媳妇的,对吧?”半晌,他轻轻地问,仿佛怕惊扰了我的好梦一般。

一动不动,我仍是没有睁开眼。

久久得不到回应,吕布终是推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望着床顶发呆。

不一会儿,铃儿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怎么这么才晚回来?”铃儿上前道。

我微微抿了抿唇,感觉自己一身的酒气,难受得很,“铃儿,去打水来,我要洗澡。”

应了一声,铃儿转身出去吩咐,不一会儿,洗澡水便已经抬了进来。

一个大木桶,我坐在床沿眯眼看着桶内蒸腾的热汽,待仆佣们都走了出去,我缓缓站起身脱下外袍,大概是桶内有热气的缘故,我竟是不怎么觉得冷。

“小姐,我来帮你。”铃儿忙走上前来替我宽衣。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董卓卧房里的事,铃儿仿佛丝毫不觉我在打量她,只顾着抬手替我宽衣。

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她左手手腕上的那枚玉镯,我眯了眯眼,忽然心里微微感觉有些不适,“出去。”淡淡地,我开口。

铃儿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低头柔顺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带上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褪下最后一件衣裳,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忙转身踏入木桶里,缓缓将身子沉了进去,微微有些发烫的热水渐渐没过我的肩,我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皮肤都被热水泡成了粉红色。

“笑笑!”门外,有人在敲门,是董卓的声音。

将身子往桶里沉了沉,我缓缓扬唇,“进来。”

伴随着门开的声音,有脚步声传了进来,“笑笑,你在哪里?”

“在里面。”我微微带着笑意答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抿了抿唇,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既然早打定主意要嫁他,此时不出手又更待何时?“哗”地一声,有掀开布帘的声音传来,在水下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我微微仰头,隔着那朦胧的水雾不意外地看到董卓掀开布帘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中。

他如石雕一般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微褐色的眼眸微微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放下布帘转身便要走去,我又岂能让他如愿?

“仲颖。”弯着唇,我开口,微微带着醉意的声音说不出的腻人。

董卓一下子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进退不得。

“嗯?”背对着我,他轻应。

“我在洗澡。”微微忍着笑,我一本正经地陈述。

“我知道。”他应了一声,嗓子微微有些暗哑。

“你说不洗澡就会嫁不出去。”终于忍不住泄露了一丝笑意,我道。这句话是在这副皮囊小时候,董卓逼着我洗澡时说的,如今拿来将他,真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呵呵,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嘛。

听到我声音中泄露的笑意,董卓终于转过身来,微褐的眸子微微瞪了我一眼,轻斥,“不准淘气,快些洗了澡出来,小心着凉。”

“好啊,我洗了澡出来,仲颖会不会娶我?”笑眯眯地,我道,仿佛讨赏的孩子。

脸色微微一僵,董卓皱眉,“不要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娶我?”有些挫败地,我道。连着上回的那次告白,今天已经是本姑娘第二次表白了,他居然仍是一脸的无动于衷?安若的无敌魅力啊,居然失效了……

“你还是个孩子。”眉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董卓道。

孩子?我微微一愣,随即有些狡黠地微微笑开,“在仲颖心里,笑笑真的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么?”

“对,而且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董卓咬了咬牙,神情很是凝重严肃。

说谎!

“那好吧。”我点了点头,“那你过来帮我一下。”

“帮什么?”董卓的声音隐隐带了戒备。我失笑,此情此景,怎么仿佛是我在威逼他一般?

“擦背啊!”我一脸的理所当然。

褐色的眼眸微微一深,他仍是皱眉,“别闹了笑笑。”

“小时候你经常逼着我洗澡的,不记得了么?”我笑得一脸的无辜,“反倒是长大了,你便不理我了?”

董卓便只得那样站在门口,进退不行。

我仍是一径地笑,“既然笑笑在仲颖眼里仍是个孩子,那又怕什么呢?除非……仲颖你口是心非。”

你快些承认,承认会娶我,承认留在凉州哪儿都不去,快些承认啊!虽然带着三分的酒意,我仍是心跳如擂,在水下的双手微微握成拳,心里祈祷着。只待董卓一妥协便起身穿衣,要是被老妈知道她那口出狂言,誓死不嫁的女儿如今竟然以用这种招术来逼人家答应娶我,一定非笑掉大牙不可。

董卓抿了抿唇,竟是大步向前走到我身后蹲下。

我一下愣住……呃?

“不是擦背吗?快点。”董卓的声音带了几分隐忍。

本来已经有些失望的心境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嘿嘿,看你能忍到什么地步!

点了点头,我将手中的布巾递给他,被水浸泡得微红的指尖轻轻碰上他的掌手,他如触电一般飞快地缩回手去。

嘴角的笑意微微扩大,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引火烧身被吃了,那样便赖定他了!不惜一切,我非要绑他留在凉州,坚决不让他去洛阳走历史路线!

感觉到他微微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拂起我的长发,将那一拘被水浸透的青丝拨到肩前,那沾了热水的布巾在我背上轻轻摩擦,十分的惬意舒服,只是,我无法漠视那个站在我身后曾大言不惭只当我是孩子的男人,无法漠视他极力隐忍着的颤抖……和愈来愈粗重的喘息。

快要到极限了么?带着三分颤抖,我轻笑。

看你能忍到何时?

“仲颖。”我轻声唤道。

“嗯。”他应,气息有些不稳。

我正欲开口,窗外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一排带着幽蓝色泽的暗器齐齐向我射来,我大惊,果然不能做坏事,报应来了!

“笑笑!”耳旁只听得董卓大吼一声,便被他一手拉出了盛满了热水的木桶,一离了那热水,一阵彻骨的寒意便猛地袭来,我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下一秒,董卓已一把将我拥入怀里,裹入他宽大温暖的外袍之中。

太守府杀手初露端倪 望月楼笑笑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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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器直直地钉在木桶之上,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我忍不住一阵心惊,若刚刚董卓稍稍慢了一步,那排明显是淬了毒的暗器便该是钉在我身上了,若是那样,我看自己这条小命这回真是要毁了!

窗外那道黑影只是一闪而过,没有恋战,转身便消失在黑暗里,董卓怀里尚且抱着兀自打着冷颤的我,无法追上前,只得站在原地大吼,“来人!抓刺客!”

太守府刹时热闹了起来,烛火纷纷亮起,仆佣们提着灯笼赶了出来。

董卓此时抱着怀里未着寸缕的我,真的如烫手的山芋一般,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大人,府衙四周查看了,未发现刺客。”门外,樊稠大声禀道。

逃得真快,我微微皱了皱眉,如此想来,上回疯马腹上那道明显的伤口也决非偶然,那刺客该是冲着我来的吧,只是我一向人畜无害,哪里来这种不共戴天,随时准备取我性命的仇人?

“知道了。”董卓应了一声。

“媳妇!媳妇!你怎么样了?”吕布的声音忽然叫了起来,似是要冲进屋来。

我微微一惊,那小子若是进屋来见到我如此模样还不闹翻天?

“吕兄弟,小姐累了,明天再来吧。”樊稠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属下告退!”高高喊了一句,门外便安静了,想来是樊稠拉着吕由退了下去。

我扬了扬眉,樊稠那家伙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没事了。”似乎是感觉到我刚刚的害怕,董卓低头安抚道。

“嗯。”我轻应了一声。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出来。

“仲颖,你怎么了?”被他裹在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感觉到他越来越烫人的体温和越来越混浊的气息,我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随即略带了笑意开口。

从他的外袍中探出头来,我仰头看向董卓,不意外地从他微褐的眸子看到逐渐加深的情欲色彩。

不由自觉地舔了舔唇,我点燃了最后一把火。

理智一下子涣散,董卓低头吻上了我的唇,感觉到唇上的湿润和他如雷的心跳,我缓缓闭上眼,感觉到手掌的厚茧轻轻抚上我的背。

一丝冰冷的空气随着他的大手一同袭上我的背,我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唇上的温热一下子褪去,我有些迷茫地睁开眼,正好对上董卓的眼睛,他看着我,欲望、懊恼、狼狈,各种神情在他微褐的眼眸中交杂繁复。

“仲颖?”

感觉到他猛地一怔,随即他抱着我转身,一把将我推倒在榻上,正在我有些紧张害怕的时候,等待我的,却不是他的体重,而是轻软的锦被。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董卓抬手一把用被子将我裹住,随即便转身离去。

怔怔地躺在床上,我看着他仓皇离去的狼狈身影,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能坚持?明明,他是想要我的吧,可是为什么?

抬手轻轻抚上温热的唇,他的气息还留在我的唇上,我不禁微微有些迷惘。

他,真的是董卓么?历史上那个曾经淫乱后宫的董卓?

他……为什么不碰我?

这个问题困绕了我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仍是没有答案。

穿戴完毕,却迟迟不见铃儿进来服侍,虽然我曾经跟她说过我无需她来服侍,可是铃儿却是一直坚持,今天,她竟然没有来?真的好生奇怪。

微微一愣,我猛地站起身,直直地冲向铃儿的屋子。

站在铃儿门口,我平复了一下有些紊乱的气息,猛地推开门。

“咣”地一声,惊扰了房中的两人。

铃儿正伺候董卓披上外袍,而她自己则是尚未更衣,白晰的脖颈、丰满的乳沟一览无余,其上满是青紫的淤痕,可见昨晚的战况有多激烈了。

呵呵,原来不是不碰,只是不碰我而已呢。

“铃儿肚子又疼了?”微微扬唇,我有些讥诮地开口。

“笑笑,你先回房。”皱眉,董卓终于开口。

做了个深呼吸,我转身离开。

别以为占了个十五岁的身子,便真当自己十五岁了,竟然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我暗骂自己没出息。

“小姐,你去哪儿?”樊稠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抬头,看到樊稠正站在我面前,咧了咧嘴,我感觉自己头上的犄角似乎又长了出来,“樊稠,铃儿找你。”

“啊,真的?在哪儿?”樊稠有些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道。

“在她房里。”我点了点头,道。

看着樊稠迫不及待冲向铃儿的房间,我忽然心里有些闷闷的,我果然非良善之辈。

想了想,我又转身走向铃儿的房间。

“呵呵,樊稠你来得正好,我正冷备将铃儿收房,今天晚上我请弟兄们喝酒。”刚到门口,便听见董卓的声音。

收房?我走到门边,不意外地看到微微苍白着脸的铃儿和满面不自在的樊稠。

“多谢大人,樊稠这就去将好消息告诉弟兄们。”樊稠低了低头,抱拳离去。

走到门口,樊稠转头看到我,微微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看到他比较哭还要难看的笑,我呆呆站在门边,心里怪怪的。

董卓要收铃儿为妾?心里微微有些酸涩,我扬了扬唇自嘲。呆了半晌,正欲离去之时,房内突然有声音传来,我忍不住又好奇心大作,附耳细听。

“铃儿,有了名份不高兴么?”是董卓的声音,只是冷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铃儿很高兴。”铃儿开口,声音怯怯的。

“当真高兴?”董卓的声音有些危险地扬起。

“痛。”房内传来铃儿轻呼的声音,声音略略有些含糊不清,似乎是被董卓捏住了下颌。

“五年前笑笑带你回来时,我便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如果不是因为笑笑喜欢你,你五年前便已经死了,不要再跟我玩什么花样。”董卓淡淡开口,夹杂着铃儿的低泣声。

“大人,铃儿不明白……”铃儿啜泣着,却突然大叫一声,似乎被董卓推倒在地。

“我的坐骑被刺伤,还有昨晚笑笑房外的刺客,你在干什么?想杀了我为你爹报仇?太守大人的千金!”董卓的声音危险极了。

太守大人的千金?我微愣,我捡回来的女人,是那个被董卓一刀削了脑袋的肥太守的女儿?

一向自诩聪明的现代人,竟然是引狼入室而不知?

如此说来,从五年前我救铃儿回来时,便是这场骗局的开始?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铃儿微微颤抖的声音满是不敢置信。

“是你自作聪明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看着我妄想报仇的样子,你一定很得意吧!”铃儿不甘地尖叫起来。

“你是笑笑坚持要保护的人。”董卓开口,声音淡淡的。

“笑笑?”铃儿讥讽地笑了起来,“你不怕我杀了她么?”

“相信我,杀了她,你的下场会比你爹更惨。”森冷的声音,连站在门口的我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我几乎可以想象铃儿惨白的脸了。

不期然地,一阵低低地笑声忽然从房中传出。

“你笑什么?”董卓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恼意。

“肮脏的禽兽”,铃儿咬牙切齿地笑道,“你爱上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你爱上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闭嘴。”

“哈哈,你怕我说么?你敢做还怕我说?你爱上了笑笑!你爱上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铃儿冷笑。

“我没有。”森冷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没有?哈哈,若不是昨晚我留在笑笑房里的那一排毒镖,你们早已做出苟且之事了!”铃儿大笑道,声音比哭还难听。

“我不会!”董卓咬牙切齿地开口。

“是,你不会!你当然不会!你不敢触碰玷污那个在你心目中一尘不染、纯洁无暇的神女嘛!”铃儿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所以你只敢在我身上泄欲!所以你只敢骑在我身上叫着‘笑笑’的名字!你这个胆小鬼!胆小鬼!”

“闭嘴!我让你闭嘴!”董卓大怒,吼道。

铃儿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似是被董卓掐住了脖子。

“不记得了么……昨天晚上……你那么热情地抱着我,吻我……你说……咳咳……你说,我要你,笑……笑……”几近变形的声音硬是从她的喉中挤出。

我一下子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你想死么?”指骨微微响动,董卓的声音森冷得仿佛是从地狱传出。

“死?我现在同死又什么区别?”铃儿破碎的笑声令我不寒而栗。

“死?你不会死。” 放缓了语调,董卓淡淡开口,“你做错三件事,第一,你不该选择报仇;第二,你不该利用笑笑;第三,你……不该爱上樊稠,所以现在,你连选择死的权力都没有。”

一声清脆的声响,是什么东西掷地的声音,碎了。

随后传来的,是铃儿掩面哭泣的声音。

“留在太守府安安份份当我的侍妾,不准再靠近笑笑,再敢有异动,我保证你会比死更惨。”冷冷丢下一句话,董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忙躲到一边。

悄悄躲在廊柱后看着董卓离开,我才缓缓转身,看向屋内。

屋内,铃儿衣裳不整,狼狈不堪瘫坐在地,满面皆是泪痕。

在她脚边的地上,是被那只被摔碎的玉镯,樊稠送给她的玉镯。

她低头,缓缓捡起地上已经碎为几段的玉镯,手轻轻一抖,碎裂的玉镯便在她手上轻轻划了一道血痕。

缓缓抬头,铃儿看向我,眼中满是怨毒,完全没有平日温柔顺从的模样。

“你都听到了?”开口,她淡淡地声音满是嘲讽。

我缓缓点头,面上无喜无怒。

“我奉劝你早些离开,不然总有一天他会毁了你!”铃儿的神情有怕人。

离开?扬唇,我笑,“为什么要离开?我要嫁给他。”

闻言,铃儿一惊,满面的不敢置信,“你要嫁给他?你这个疯子!”

“为什么不能嫁,他不是我爹,不是我兄长,我跟他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我笑,一脸的理所当然。

微微一愣,铃儿竟是渐渐恢复了常貌,拍了拍裙子自己站起身来,“他不可能娶你。”

“为什么不?”扬眉,我道。

“因为”,眼里注入一丝讥讽的笑意,“在他心里你是不可玷污的,所以……他宁可抱着我喊你的名字,也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铃儿笑得如哭一般。

站在原地,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他不敢去碰他想要的,你也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铃儿的声音有如悲鸣,“所以,这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不想再听她哭一般的笑,我转身大步离开。

注定的悲剧么?只可惜她独独算漏了一点,我并非是那个只有十五岁,什么都不懂的笑笑,在我的身体里,一直存在着一个叫作安若的灵魂!我不可能长吁短叹,我不可能顾影自怜,我只会努力地得到我想要的,不惜一切代价!

幸福那种东西,明明已经唾手可得,我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媳妇,你去哪儿了,我在房间等了你好久了。”刚到门口,吕布便迎了上来道。

弯了弯唇,我道,“奉先,我们去吃水晶饺子吧。”

“啊?什么?”吕布看着我,满脸的问号。

“昨天你带我出去,结果我喝多了,没有吃到水晶饺子,我们今天补过。”笑眯眯地,我道。

今晚要收铃儿当侍妾么?笑笑我离家出走,看你还有没有心思玩什么洞房花烛!我笑得阳光灿烂。

“好。”看着我的笑脸,吕布微微怔了怔,随即点头,轻声答应。

“不开心?”我扬手照着他胸口便是一拳,“我保证你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说着,为表诚意,我从袖袋里取了一块酥饼塞进他嘴里。

吕布笑了笑,一口吞下口中的酥饼,“好,我带你出去。”

不知是否错觉,我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落寞。

背着我无声无息地跃墙而出,有吕布护航,果然是万无一失啊。

这不,才一会儿时间,我又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了。

“咚咚咚!”正走着,前头忽然一阵锣鼓喧天,竟是一只迎亲队伍。

飞扬的乐声,鲜艳的花轿,迎亲的队伍虽然并不奢华,却似乎仍是让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他们的喜悦。

“媳妇,他们在成亲耶!”吕布拉着我的手大叫起来。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连瞎子都知道他们是在成亲。

“那个新郎官好神气!”吕布一脸羡慕地道,“不过我比较帅,如果我当新郎,一定更神气!”

我忍不住微微扬唇,仰头看向那身着大红的喜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男子,虽然长得平庸,但也许是人缝喜事精神爽吧,的确有那么几分神采飞扬。

“媳妇,媳妇,我们跟去看看吧。”吕布拉着我的手,道。

“不是说去吃水晶饺子么?”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我道。

“反正今晚你也不会回去,晚点再去吃吧。”拉着我的手,吕布有些兴奋地快步跟在那支喜队后面,仿佛真的那新郎官便是他自己一般。

闻言,我微微一愣,他知道我今晚不想回去?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竟是觉得他有些孤单。

大贤良师阴谋起 天下将乱甲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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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我,吕布眼巴巴地跟着那支迎亲的喜队走了一路,直到所有人都出了城去方肯罢休。

“原来新郎不是凉州城里的人哪。”看着那喜队缓缓出了城门,吕布一脸失望地叹道,“本来还想看看那轿子里的新娘呢。”

见他如此模样,我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他的脑门一下,笑斥,“没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

吕布回头看我了一眼,清亮的眼亮盯着我,连连点头,“嗯嗯,媳妇说得有理,那我们成亲吧。”

眼前仿佛黑压压飞过一排乌鸦,我懒是再理会他,转身便大步往望月楼走。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吕布的声音,清晰无比。

脑中轰然一响,我如遭雷击,这句话,好不耳熟?!这分明便是三国演义里所记,那号称大贤良师的张角造反时的口号!

慌忙顿住脚步,我回头一把捂住了吕布的嘴。

“你刚刚在说什么?”我脑门上冷汗直冒,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想找死么?

吕布被我捂着嘴,忙伸手指向一旁的城门,吱吱唔唔地直摇头。

我失笑,捂着他的嘴可怎么让他讲话啊,看到摇头的样子倒煞是可爱,只是顺着吕布的手看去,我的笑意不由得僵在唇边。

黑色的城门之上,用白土赫然写着十六个大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再怔怔看去,眼光所到之处,不知何时,每家每户门板之上,皆有两个大字,“甲子”!

甲子年?!我微怔,缓缓垂下手,细细一算,如今竟已是甲子年了?!按照三国志所记载,那自封大贤良师的张角如今应该已经起兵造反,先犯幽州了。

幽州此时应该已经大乱了吧。

只是张角兵犯幽州,这处于边镜的凉州如何会有此等反动口号出现?正想着,一阵马啼声突然间纷乱而至,瞬间由远及近,夹杂着一路上行人慌乱惊叫的声音。

我皱眉,何人敢在大街上纵马驰骋?!

“是樊副将!”吕布道,便要大声招呼。

我忙一把拉着吕布矮身躲在一边,捂住他的嘴,悄悄转身看去,纵马扬鞭在最前头的,果真便是樊稠!

樊稠没有看我,只是带着那队人马一路快马加鞭出了城,仿佛有什么急事一般。

“媳妇,樊副将是来找我们的吧。”待他们远去,吕布才一把拉起我,道。

“不是。”我摇头,如果樊稠果真是因我而来,刚刚我便站在这大街之上,纵使我有心躲避,他也不可能没有看到我,除非他此行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我。

侧头看了一眼街道两边的触目惊心的白色“甲子”二字,我心里隐隐不安。

“姑娘,大师傅做了水晶饺子等您呢。”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声音恭敬谦卑得很,“见姑娘迟迟不至,大师傅便命小人来请您”。

我回头,竟是小狗子,态度比之上回已是天差地别了,想来是宝正的话起了作用吧。

微微一笑,“好,前头带路。”我道。

拉着吕布,我一路笑眯眯地想着我的水晶饺子往望月楼跑。

一路进了望月楼,我们便堂而皇之地直奔厨房。

“笑笑来了。”淡淡的声音,温和得很,纤尘正在煮着花茶,清香满屋。

“在下吕布。”见了白衣胜雪,如天人般的纤尘,吕布微微一怔,随即抱了抱拳,煞有其事地自我介绍道。

“叫我纤尘便可。”点了点头,纤尘笑着沏了花茶放在我手里。

捧着那精致的杯子,我低头缓缓啜饮一口,温暖熨贴的感觉从喉间一直滑到腹部,刚刚一路跑来的冰寒之气顿减不少。

“你便是笑笑的小相公奉先?”不曾厚此薄彼,纤尘笑着转身也递了杯花茶在吕布手里,笑道。

“你知道我?”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吕布站起身来,“媳妇有跟你说过我么?”

“嗯。”眼里微微闪过一丝笑意,纤尘点头。

“真的?真的?媳妇都说我什么了?”吕布一脸的迫不及待。

“她说……”纤尘笑了笑,看向我。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还能说什么,无非便是当初如何欺侮那个小药罐了。

懒得听他们废话,我自动自发地站起身,取下一早热在蒸架上的水晶饺子,夹了一只,热呼呼地咬了一口,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喝茶,吃饺子,我乐滋滋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天色晚了,你们不回去?”纤尘看我一脸的乐不思蜀,提醒道。

吕布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

拍了拍吃得有些撑的腹部,我摇头。

“宝正,带姑娘去客房。”没有多问,纤尘微微扬声道。

“媳妇,我就睡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随宝正站在门口,吕布不放心地嘱咐。

我点了点头,便走回一早准备好的房间。

轻软的棉被,屋里点着纤尘独有的檀香,我深深吸一了口气,和衣躺下,正欲吹灭烛火,一道人影突然闪进屋来,黑衣蒙面。

我抿了抿唇,看向站在我面前的黑衣人。

“铃儿。”我轻轻开口。

那黑影微微一怔,半晌没有动弹。

虽然黑衣蒙面,但我知道,必是她!

铃儿的身手我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我显然不是她的对手。

想必董卓此时正在太守府前厅与众人饮宴,铃儿是想趁此时潜入望月楼来杀了我,再回去若无其事地当她的侍妾。

她……是这么想的吧。

“笑笑若死在望月楼,你以为仲颖便不知道凶手是你了么?”微微弯了弯唇,我道,轻握着锦被的双手微微有些汗湿。

“我想我低估你了”,那黑影终是开口,抬手拉下蒙面的黑巾,顿了顿,又道,“你真的是我守了五年的小姐么?”眼中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和顺,铃儿的眼神如刀锋一般锐利。

低了低头,我有些想笑,“铃儿又岂是笑笑保护了五年,那个温柔和顺,手无缚鸡之力的铃儿?”

铃儿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说话间,她手中的利刃便已闪着寒光直直地向我刺来。

慌忙侧身闪过,我有些狼狈地跌倒在地,慌乱中,我双手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一直放着的金弓银箭。

单膝着地,我反身搭箭拉弓,银色的箭头直指铃儿,“别动。”咬牙,我低低地开口,手心全是滑腻的冷汗,如果一击不中,我怕是再无还手之力了。

铃儿眼中闪过一抹讥诮,未曾做半刻停留,手中的利刃便又向我招呼来,在她眼中,这金弓银箭是董卓送我的生日礼物,不过是孩童的把戏而已吧。

她,是执意要取我性命。

咬唇,我猛地松开右手紧拉箭弦的食指,银色的箭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细细的银丝,风一般射向铃儿。

“啊!”痛呼一声,铃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满面的不敢置信。

她是不相信我能够伤了她吧。

虽然房间很暗,但我知道铃儿定然是被我伤了,眼神微微一黯,右手轻旋,裹着那根轻丝,我咬牙收回银箭,再回头时,铃儿阴寒的双目已在眼前,有什么温热液体滴落在我的面颊,带着腥甜的气息。

是血。她的血?亦或是……我的血?

好快的速度!我大惊,凭我这点三脚猫定然是难以逃出生天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奉先!奉先!救命啊……”握紧手中的银箭,没有犹豫,顾不上形象,我张口便大叫起来。

抵在我喉间的利剑一下子顿住,铃儿微微一愣,似乎是想不到前一刻我还拼死反抗,下一刻我竟然如此不顾颜面地大声呼救。

但铃儿只是微微愣了一瞬,那剑便已直直地向我的脖子招呼过来,“闭嘴,别白废力气了,就算董卓此刻赶来,他也只能看到你死在我手中的这一幕而已!”铃儿冷冷的声音带着悲怆的笑意,“他会因你的死而痛苦一辈子……一如他当初杀了我爹一般!”

但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便已有人纵身而出,凭空一剑隔开了铃儿致命的攻击。

“媳妇,我来了!”大吼一声,吕布英勇现身。

我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动弹,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呵呵,从来没有感觉过吕布那一声“媳妇”竟然如此动听。

铃儿恨恨地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拉上蒙面黑巾,提剑便刺,两人斗作一团,只几个回合,铃儿便已明显不支。

我正坐在地上看他们“乒乒乓乓”打得如火如荼,铃儿狠厉的眼神突然之间透过吕布直直地看向我,一排泛着寒光的飞镖便已直直地向我射来,我瞪大双眼,眼睁睁看自己快变成靶心,却已经来不及闪躲。

千钧一发之即,突然一柄长剑凌空一挥,飞镖便已尽数被击落在地,吕布跃身而来,伸手一把将我护在怀中。

趁着吕布为救我而分神,铃儿纵身便跳出窗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吕布,不愧为以后三国著名的悍将,果然身手了得。

“啊!”猛地张口,吕布一声惊叫吓醒了我。

“怎么了?”我愣愣地看着吕布大惊失色的模样。

“你……你受伤了?”声音微微轻颤,吕布一手抚上我的额,染上的一抹殷红。

我拉下他的手细看,果真是血,只是我额前并无疼痛之感,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随即笑道,“不是我的血。”

吁了口气,吕布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叹道,“能够伤了那黑衣人,媳妇功夫果真了得。”

我弯了弯唇,吕布的夸奖,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吕布耶,虽然知道这夸奖带了太多的水分和主观因素,但我仍觉十分受用。

“发生什么事了?”说话间,被房中的打斗声吵醒的小狗子推门进来,惺松的睡眼在看到我额前的血迹时不由得转为惊慌,“姑娘受伤了?”

“没事,受伤的不是我。”点了点头,我开口,算作对小狗子关心的回应。

“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狗子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庆幸。

我点了点头,正想送客休息,门“吱哑”一响又开了,是宝正,正提了灯笼走进屋来,“小姐?你受伤了?”在看到我额前那一声颇为惹眼的血迹之后,宝正立刻惊叫一声,一脸的惊慌失措,表示了十二万分的关切。

闭了闭眼,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受伤的不是我,我没有事”,再度开口,我道。

“啊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宝正点了点头,吁了口气,忙道。

轻轻叹了口气,我准备再度送客休息,一阵细微的响动轻轻传来,门又已经悄无声息地开了,我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白衣男子,叹气,再度重申,“我没事,受伤的不是我。”

“我知道啊。”带了微微的笑意,纤尘仍是一脸的温和。

低咒一声,顾不得满屋子的人,我直接窝在吕布怀里闭上眼便去会周公,累死我了。

吕布只得扶了我躺回床上,正在我微微有了些睡意之时,楼下的街道突然传来一些奇怪的吵嚷之声,我猛地瞪大了双眼,没有了睡意,莫不是董卓来接我了?

他发现我不在太守府,所以来接我了?呵呵,我就知道,自他从胖大娘手里抢回我开始,自他替我取名为笑笑开始,他便从不曾让我一个人,甚至于从不曾让我离开他的视线太久。

因为他说,这个世道不安全。

在这个不安全的世道,有董卓在我身边呢。微微弯了弯唇,我站起身,便要去看看。

纤尘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伸手拦住了我。

“怎么了?”我抬头,看向纤尘,今天的他有些怪异。

“没什么,你不是困了么,早些休息吧。”一脸温和地,他开口。

我摇了摇头,“我出去看看就好。”

“明天回去吧,今天太晚了,而且……”微微顿了顿,纤尘笑道,“明天早膳我会做酒酿圆子。”

酒酿圆子?我微微吞了吞口水,随即还是有些困难地摇了摇头,食物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坚决不被收买。

“……还有桂花酿。”纤尘微笑着补了一句。

桂花酿?!纤尘一直藏着不让我染指的桂花酿?!吞了吞口水,食物的诱惑让我不由地主地点头。

笑了一下,纤尘转身回房。宝正留下了手中的灯笼便拉着小狗子一起随着跟了出去。

看他们离开,吕布抬手用袖子试净了我额前的血迹,便也走到门口,忽然转身看向我,“媳妇,我就在门外守着,你别怕。”说完,不待我开口,便反手带上了房门。

透过微微摇曳的烛火,我看到那个比同龄少年显得要高大的身影微微矮了矮,盘腿坐在我门口,心里不由自主地一暖。

新嫁娘血溅凉州 擒反贼樊稠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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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望了望窗子,那是铃儿纵身逃离的窗子,我笑得有些贼,谁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酒酿圆子、桂花酿我所欲也,董卓亦我所欲也,我要两者兼得!(小生:敢情董大人在笑笑您老人家心目和酒酿圆子、桂花酿同一等级啊……= =b)

窗外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吵,甚至间或传来兵刃铠甲相互撞击的声音,我微微皱了皱眉,明明屋外的声音吵得非同寻常,可是纤尘为何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整个望月楼,甚至整条街都没有一个人好奇?

转身走到窗边,我轻轻推开窗,慢慢爬出了窗子,唉,本来可以更潇洒地纵身一跃,可惜本姑娘此时一身长裙曳地,淑女极了,正抱怨时,一不小心踩到裙边,差点跌了个四脚朝天。

正兀自嘀咕着拍了拍裙子站好,风中传来的声音更为激烈了,咒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定定站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为何没有人敢出门来看热闹了,这样如同恶梦一般的声音,任是谁都避之唯恐不及的。

莫非是羌胡人趁夜进城来抢掠了?循着那声音,我悄悄靠近了去看,望月楼前不远处,有火光闪烁。

“大人,我追出凉州城几十里,在幽州边境擒住他们,他们果真是黄巾贼所扮,进凉州城来欲图不轨!”樊稠禀道。

在他身后,有几十人被缚,皆身着红衣,我微怔,他们不是白天我同吕布在市集上所见的迎亲喜队?

如此想来,城门上的白字,还有凉州城中百姓门上所写“甲子”二字皆是他们的杰作了?

“大贤良师天命所归!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定会遭天遗!”忽听有人大声叫喊,但被叫喊声随即被一顿拳脚给淹没,变成惨叫。我循声望去,却原来是那一身红色喜服的新郎官,只是此时已被揍成了猪头状,看不出一点喜庆的氛围了。

董卓一身黑袍,背着火光而立,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隐隐透着肃杀的感觉,“说,你们进城干了什么?”半晌,董卓开口。

那猪头状的新郎甩头,狠狠吐了一口血沫,颇有几分英雄好汉的气概。

“不说么?”董卓抬了抬手,不一会儿,便有一女子被拖上前来,大红的衣裙已经有些破损,一身尘土,满面狼狈。

尖叫一声,那女子纤弱的脖颈已握在董卓手中。

“你!”那新郎瞪大双眼终于急了起来。

“说,你们在凉州里干了什么?”捏着女子的脖颈,董卓冷冷开口。

那一身新嫁娘喜服的女子仰头,在风中瑟瑟发抖。

“阿朗,不能说,大贤良师会降罪于你。”有些困难地,那女子摇头道。

猪头状的新郎一些悲戚,“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她!”

“不说么?我想我的兄弟都很乐意替你洞房花烛。”董卓冷声道。

那女子的眼中盛满了惊恐,随即竟是惨然回头望了一眼那新郎,歪头不再动弹。

不一会儿,便有殷红的鲜血从她口中溢出……

董卓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松开了握着那女子脖颈的手,那一身红衣的女子便如风中的落叶般委顿在地。

鲜红的嫁衣仍是那么的喜庆,只是此时穿着那嫁衣的女子却已命丧黄泉。

“纯儿!纯儿!纯儿……”那新郎大叫起来,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迹一齐落下,宛如血泪一般。

那红衣的女子却是再也没有回头来望他。

“大人,她咬舌自尽了。”樊稠上前掰开那女子的嘴看了一下,转身禀道。

董卓点了点头,回头看向那一脸恨意,仰天长啸的新郎,“都杀了吧。”淡淡地,他终于开口。

“大人?”樊稠一下子愣住。

虽然寒冬已过,天气渐暖,但躲在一边的我还是止不住地手脚冰凉,杀人哪,是杀人哪!他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清?

“此人对我恨意甚浓,此时不杀,他日必来杀我。”董卓转过身去,半晌,又道,“这凉州城内定有内应,杀了他,取其头颅悬于城门之上,我要那个敢于在我眼皮底下生事的贼人心惊胆颤,夜不能眠!”声音森冷,如同炼狱修罗。

我生生地打了个寒噤,背靠着墙,心里隐隐有些疼痛,纤尘刚刚不让我下楼,是不想我看到如此场面吧。

娶我,为我留在凉州。这个念头是不是我一厢情愿?董卓他……该是有着雄霸天下的野心吧。

“樊稠,这里的事你处理,我去接笑笑回家。”董卓的声音再度扬起,声音挟了丝暖意。

家么?他说“接”,没有说“找”,他该猜到我在望月楼的。

“铃儿她……”樊稠犹豫了一下,似是要提醒董卓曾许诺今天会纳铃儿为妾。

董卓却是未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便大步向望月楼而来。

我心里一慌,忙转身一路跑回了望月楼的后窗,翻窗回到房中,定了定心神,转身关好窗子。

刚回到床上躺下,门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我接笑笑回府。”董卓的声音在门外扬起。

“大人,媳妇睡着了。”吕布有意阻拦。

门,吱哑一声开了。那个脚步声再熟悉不过,是董卓。

我闭上眼,没有动弹,脑中全是刚刚那红衣女子满口鲜血的模样。

“笑笑。”董卓开口。

我仍是没有动弹。

俯身,感觉董卓的气息越来越近,他已弯腰将我打横抱在怀中。

他动作很轻,仿佛怕将我吵醒一般。

靠在他的怀里,我仍是没有睁开眼,明明是这么温暖的怀抱,为何却可以那样云淡风清地杀人?

“董大人。”纤尘的声音突然响起,伴随着一阵银链相互敲击的清脆声响。

董卓回头望向声音的来处,“绝掌柜。”

“呵,非也,纤尘只是个厨子而已,并非掌柜。”纤尘笑道,“笑笑姑娘已经睡熟,让她在此借住一宿又有何妨?”

“不必了。”董卓的声音辨不清喜怒,便抱着我执意要离开。

“城门上腥味重得很,笑笑若是见了……”身后,纤尘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我感觉董卓抱着我的手臂微微一僵,随即咬牙低声开口,“不劳你费心”。

“笑笑心目中的仲颖,不知道会不会杀人呢?”带了一丝轻笑,纤尘道。

董卓的脚步一下子顿住,“绝掌柜对我的笑笑,倒是关心得紧。”转身看着绝纤尘,董卓开口,“我的”二字说得犹其重。

“呵呵,笑笑如此招人喜爱,理所应当。”纤尘的声音此时在董卓耳中颇为欠揍。

董卓没有再开口,竟是返身将我放回榻上,“奉先,明日一早带笑笑回来。”

“嗯,我知道,我知道。”吕布忙不迭地点头道。

微微有些粗糙的大手轻轻抚了抚我的额,随即竟是抽身离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纤尘也转身离去了。

我缓缓睁开眼望向门口,门已关上,吕布的背影仍守在门外。

纤尘的再三挽留,而董卓甚至破天荒地答应纤尘让我留宿望月楼,他们明明水火不溶,却难得意见一致,……这一切,都只是不让我看到那杀人的场面吧。

只是他们不知,杀人的场面即使无法见到,那血的腥味,却早已没入我的鼻端。

一早醒来,便见吕布正趴在床沿上,不由得吓了一跳。

“媳妇,你醒啦?”吕布笑眯眯地看着我道。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揉了揉眼睛,我没好气地道,任谁在醒来第一眼看到这么一张放大的脸摆在自己面前,都不会开心的,虽然这张脸长得还不错。

“进来一个多时辰了”,吕布还是笑眯眯的,“我从小就希望这么守在床前等着媳妇醒来,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我忍不住失笑,抬手轻轻弹了他的脑门一下,待他吃痛地捂头,我才笑道,“什么时候学得如此的油腔滑调了。”

“我是认真的,媳妇!”一脸的委曲,吕布道。

“我要更衣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冷不丁地道。

“嗯。”吕布也点头,完全没有自动离开的意思。

“莫非你认为看我宽衣解带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微微扬了扬眉,我煞有介事地道。

吕布后知后觉地讶然望了我一眼,随即“轰”地一声,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没……没有……”说着,匆匆忙忙地夺路而逃,狼狈极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大笑。

换了衣服,漱洗完毕,大堂里已经客似云来了,穿过大堂,我直奔纤尘的专用厨房。

刚踏入厨房,酒酿圆子和桂花酿的香味已经扑鼻而来。

毫不客气地坐下,伸手捏起一个酒酿圆子便咬了一口,糯软酒甜,唇齿留香。

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吕布,竟仍是红着一张脸,我不禁大奇,平时一口一个媳妇喊得不亦乐乎,皮厚三尺的家伙也会害羞?

转了转眼睛,我抬手冷不丁地塞了一颗酒酿圆子在他口中,吕布一下子后退一大步,离我远远地。

我呆愣半晌,随即忍不住地捧腹大笑,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平时里口口声声冲着我喊媳妇,却原来在他的概念里媳妇的便是“点灯说话,吹灯作伴”的过家家,骨子里竟是害羞得很。

洗了手,纤尘摇了摇头,拿布来擦我的手,“饭前洗手。”

我满不在乎地由着他帮我擦手,“我妈也常这么说我。”

微微一愣,纤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完全一副好好先生的典型,只是诸位看官可千万不要被这家伙的皮相给蛊惑了,这个家伙的老底,总有一天会让我兜个底朝天。

“桂花酿我装了一小瓶放在你绣袋里了,早上喝酒对身体不好。”说着,纤尘将手中的绣袋递给我。

掂了掂手中的绣袋,对里面的分量表示满意,我低头系在腰间,抹了抹嘴站起身,“好了,我要回家了。”

“回家?”纤尘微微一愣,道。

“嗯,仲颖不是限我一早回家的么?”我点头。

眼眸微微一黯,纤尘没有再说什么。

我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回去的时候走小路,听说那边新开了一家店,五香牛肉做得特别够味。”身后,纤尘突然道。

“好。”我弯了弯唇,拉着吕布一起离开。

走小路么?五香牛肉是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不想我经过城门,看到那两颗高悬的头颅吧。

虽然明白,只是被人守护着的感觉……并不坏。

“呃……不走小路去吃五香牛肉么?”出了望月楼,被我拉着手,吕布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

“不去了,酒酿圆子已经吃饱了。”笑了笑,我道。对付聒噪的吕布,我终于总结出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了,嘿嘿,他真的很容易害羞耶!

远远地走到城门边,城门下已经站了一群围观的百姓,喧哗得紧,我闭了闭眼,不用看也知道那定是高悬于城门之上的两颗头颅所引起骚动。

“媳……你怎么了?”吕布见我闭眼,问道。

我没有开口,拉着吕布的手往城门下走,顺着众人的视线,吕布突然倒抽一口冷气,“他们……”

我仰头,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城门上高悬着的两颗头颅,一男一女,紧紧相靠着。

那女子的头颅之上虽然发鬓凌乱,只是隐约可见其发前还佩着半枝珠钗,新嫁娘所佩戴的珠钗……

“是那个新郎!”吕布惊叫。

“你之前不是遗憾没有看到那个新娘么?”心里微微一苦,我轻声道。

“她是……”吕布惊愕地看着那苍白而血迹斑斑的头颅,轻声低喃。

我终是没有答言。阿朗和纯儿,我不明白他们为何会随张角叛变,我也不明白他们之间有着怎么样的故事,但他们……是相爱的吧。

这个战乱的年代,无处不在谱写着英雄的史诗和野心,在这些雄壮背后,小儿女的细语情长便是那样的卑微……

卑微到……一触即碎。

接皇命董卓发兵幽州 违心意樊稠吐露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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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到太守府,吕布再没开口。

难得地不见他吵吵嚷嚷的声音,我当真有些不习惯。

“小姐回来了!”刚到府门口,守门的侍卫一见我便大声嚷嚷起来。

“小姐回来了?!”只听得樊稠的声音从府中一路响起,不一会儿便已跑了出来,在府门前迎接。

我和吕布站在府门前看他们一脸的大惊小怪,不过是一夜未归而已,至于如此夸张么?

“小姐,你可回来了,快些进府吧。”樊稠一脸的如释重负。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吕布一眼,便同他一起随樊稠进府。

“小姐。”进了府门,便见铃儿一脸恭顺地站在院子里轻声招呼。

我微微扬了扬眉,看她如此模样,当真无法将她与昨夜那个黑衣蒙面、欲置我于死地的杀手联系在一起呢,只是在这太守府,她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伤我吧。

“漱洗用具,早膳毕已备妥,请小姐进房漱洗。”仍是一脸的恭顺,铃儿低头道。

“不用了,我已经用过早膳了。”摇了摇头,我转身直奔董卓的屋子。

昨晚我不敢面对他,不敢面对那个能够淡然而随手取人性命的他,所以我选择逃避。只是在望月楼,我想了一夜,与其让藏在心中那些血腥晦暗的想法渐渐发霉腐烂,两相猜疑,不如向他坦白自己的想法。

告诉他,我不喜欢他杀人。

告诉他,我已经不是孩子。

告诉他,我是真的喜欢他。

告诉他,我想与他在凉州厮守一生。

“小姐!”身后传来樊稠略带紧张的声音。

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见他如此奇怪,我下意识地问道。

“没有……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大人不在房中。”樊稠避开我的目光,道。

“不在房中?那他去哪儿了?”皱眉,我道。

“大人一早便带兵出城演练去了。”铃儿不急不缓地开口。

又是演练?!这十几年来,董卓一手培养起来的兵马已是兵强马壮,他真的志在夺取天下么?

没有理会他,我径自往董卓房里走。

进了房门,我四下看了看,整个房间的摆设我摸得甚至比董卓自己还清楚,忽然想起那部找了十几年还没有找出来的手机。

不死心地翻箱倒柜又找了一遍,我终是累极转身靠在榻上兀自发笑,董卓还真是藏得隐蔽呢,算了,事到如今,连心都沦陷了,手机找不着也无所谓了。

双手自动自发地从腰间的绣袋里掏出纤尘一早准备的桂花酿轻轻啜了一口,我忍不住眯了眯眼,呵呵,果然醇香无比。

头脑一阵昏沉,抱着薄被,我竟是不自觉地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中,似乎被什么魇住了,头脑一直昏昏沉沉。

“三国似梦天下乱,自在飞花逐水流,一缕香魂随风逝,凉州铁骑入京都……”

“何处来,何处去……何处来,何处去……”

牵着一头小毛驴,那个青衣童子离去的背影,一切仿佛电影的倒带一般在我脑中重现。

我猛地睁开双眼,额前冷汗涔涔,手心里也是汗湿一片,这才惊觉自己竟是做了梦恶一场。

抬眼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

已经入夜了么?看来我这一觉睡得真沉。

抬头按了按有些酸痛的额,我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还握在手中的小巧酒瓶,我的酒量一向不差的,虽然算不得千杯不醉,十几杯还是不成问题的,怎么这桂花酿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便这么厉害,足足让我睡了一整天?

心下隐隐有些不安,我忙下了榻,脚步有些虚浮地出了门,刚出房门,便见樊稠一脸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樊稠。”抿了抿唇,我突然开口道。

樊稠似乎被我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来看向我,有些讷讷地道,“小姐醒了?”

“睡了一天,都有些饿了,你知道我最怕饿了,午膳时怎么不叫我起来。”隐下心里的不安,笑了笑,我道。

樊稠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

“仲颖呢?还没有回来么?”看了樊稠一眼,我问。

樊稠的脸色微微一变,我心下有了些数,难怪今日回府便一直没有见到他,如今想来,从我一进府门开始,樊稠便是面有异色的。

“仲颖不在府中?”有些试探地,我道。

“樊大哥。”正在樊稠张口欲说时,铃儿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回头,看向走廊拐角处,铃儿正一脸怯怯地站着,晚风吹过,拂起她鬓角的乱发,我见犹怜。

只可惜,虽然这一招在我眼中看来可笑至极,但我却是在樊稠眼中看到了不折不扣的怜惜。

樊稠终是没有吱声。

“铃儿,见过仲颖了么?”笑眯眯地,我干脆直接问正主儿。

“大人的行踪,又岂是铃儿能知道的?”一脸的柔顺,铃儿道。

“铃儿不是仲颖房里的人么?仲颖这么疼你,你又岂能不知?”看了樊稠一眼,我道。

果然,铃儿脸色微微苍白起来。

看来董卓说得果然没错,铃儿最大的错误便是对樊稠对了真心,所以这便是她的软肋。

如果你确定要做一个亡命之徒,那么切记要管好自己的心。

否则,便会万劫不复。

“仲颖在哪儿?”微微咬了咬牙,我道。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庭院里一片寂静,带着初春的鸟呜。

“朝廷昨夜来了紧急文书,逆贼张角兵犯幽州,幽州危急,要大人带兵前往相助!”半晌,樊稠终是开口道,“大人一早便已带兵出城了”。

一早便已出城?

眼神微微一凝,我森然开口,“为何要骗我?”

樊稠看了我一眼,忙道,“不要责怪铃儿姑娘,她只是不想你担心而已,而且大人也的确下令暂时不要跟小姐提起此事的。”

看了一眼站在我面前阴晴不定的铃儿,我强行抑住心里面的慌乱,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铃儿,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对不对?你还做了什么?”

铃儿看了我一眼,没有开口。

“铃儿,就算五年来你从未真心对我,但五年前,在地痞手里救回你的我是真心的。”语气带了一丝慌乱,我一手捉住她的衣襟,“告诉我,你还做了什么?”

嘴角微扬,铃儿温柔的表相终于有了些裂缝,“纯儿,是我的妹妹。”

微微一愣,我错愕地看向铃儿,“你说什么?”

“纯儿……那颗挂在城墙上的人头,是我的妹妹啊!”眼里满是不可遏制的恨意,铃儿反手一把抓住我的肩,大声道,声音尖锐得可怕。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手脚冰凉,“所以?所以……”

“大贤良师救了我们姐妹,若不是他,十二年前爹爹惨死于董卓那狗贼手中时,我和纯儿早已流落街头!”铃儿尖叫,眼中满是令我心惊的恨意。

我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爹惨死于这狗贼手中,我忍辱负重,不惜委身于他,却不料这狗贼竟是一早便知我的企图,污了我的身子不说,还将我软禁于此,妹妹为了救我……如今,她的人头便在城墙上挂着!董卓!董卓!董卓!”铃儿尖叫着,面容扭曲得可怕,“我要他死!我要他死无葬生之地!”

我呆呆地站着,任凭她将我的肩抓得生生地疼。铃儿是张角的人,那么董卓如今的一举一动,张角定是了如指掌,此次一行,董卓岂不如同自寻死路?怎么会这样,就算是死,董卓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死啊?

莫非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出现,所以才打乱了历史的进程?一心想改变董卓的命运,殊不知,我的出现,带给他的,竟是噩运!

如果不是因为我这莫名其妙的“神女”,董卓便不会与那胖太守结怨,如果不是因为我,董卓便不会杀了那太守,如果不是因为我,便也没有铃儿的复仇!这一切……终究,竟都是因我而起!

“媳妇!”耳边一个熟悉的大喊声,下一刻,我肩上的疼痛便消失了,呆呆地抬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

“奉先……”微微颤抖着,我捉住了他的袖子。

“媳妇,你没事吧?”吕布紧张地看着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奉先,去幽州,帮我救仲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紧紧握着他的手,道。

吕布微微一愣,随即低头看我。

“奉先,帮我救仲颖,好不好?”顾不上其他,我一径地恳求。事到如今,我能求得动,并且有能力救仲颖的,唯剩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唤我媳妇的少年了。

“好。”喉头轻轻动了动,吕布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吐出一个字。

说话间,樊稠竟已从马厩牵了两匹马来。

“我陪吕兄弟一起去。”将手中的马缰递给吕布,樊稠道。

“樊大哥!”铃儿一惊,叫道。

樊稠没有回头,径自翻身上马。

“幽州此行,必死无疑,樊大哥何苦陪那狗贼共赴黄泉!”铃儿握拳大声道。

“大人阵前有难,身为大人的副将,我樊稠焉能不在左右。”缓缓开口,樊稠的声音分外地低沉。

“樊大哥……不要去……”咬了咬唇,铃儿再度相劝,倔强如她,声音竟是带了微微的恳求。

“铃儿小姐。”樊稠突然开口,声音微微有些怪异。

铃儿仰头望着樊稠骑在马上的背影,微微一愣,“小姐?”声音略略有些颤抖。

“对,樊稠理应唤您一声小姐。十二年前,我是你爹的副将,你爹被杀时,我便抱着笑笑小姐站在一旁,但我非但没有为你爹报仇,还投入了董大人麾下为其效力,如今铃儿小姐若想算清仇人,樊稠亦可算一份。”

坐在马背上,樊稠低低地开口,声音分外痛楚。

铃儿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轻颤着无法开口。

“此次幽州一行,若樊稠身首异处,便也算了结了小姐的心愿,为你爹报了仇!”语毕,樊稠扬鞭大喝一声,绝尘而去。

回头定定看了我一眼,吕布也翻身上马,“媳妇的话,奉先一定做到,就算是拼了性命,奉先也会带董卓回来见你。”

看着他,我心里没来由地一慌,下意识地捉住他的手,有些强横地开口,“我要你一起回来!”

“好!”眼睛微微一亮,吕布重重点头,“我听媳妇的。”说着,调转马头,狠狠一夹马腹,便向远处奔去。

“我会留着性命回来娶你当媳妇,一定!”远远地,传来吕布的大吼的声音。

怔怔看着他随着樊稠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我回头望向铃儿,见她竟是泪流满面,左手微微握拳。

半晌,她轻轻摊开手掌,掌心之上,一片鲜血淋漓。

她望着我,缓缓垂下手,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几声轻脆的声响。细细看时,却是几片沾染了血色的断镯,在月光映照之下,那几片锋利而晶莹剔透的断镯之上染满了鲜红的血液,分外的妖艳。

那该是樊稠送她的手镯,那一日却被董卓摔碎了,不想她竟一直留在身边。

“你该死。”怨毒地看着我,铃儿狠狠开口,表情愈显狰狞。

“你告诉我董卓有难,不就是料定我会求吕布去救他,料定我会孤身一人死在你手里?”淡淡看着她,我道。

“既然知道,何苦如此?”铃儿微微一怔,随即上前一步,举剑相向,道。

“一如你的处境,两难。”望着她,我开口,“报了杀父之仇又如何?不过白白枉送了你妹妹和她所爱之人的性命,还有你……樊稠也会离你越来越远。”

“樊稠背叛我爹,是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他!他也该死!”铃儿红了眼睛,咬牙厉声道。

“那你为何要哭?如今董卓在幽州生死未卜,而我,也已在你手里孤立无援,你该笑才对,为何要哭?”

铃儿恨恨地望着我,不再开口,只是提剑便向我刺来。

见她已下了杀心,招招致命,我只得四下闪躲。

“铃儿,惊醒了府里的人,你未必能取我性命!”一边闪躲着,我大声道。

“那你叫啊,把大家都吵醒。”提剑直刺,铃儿开口,带着淡淡的讥讽。

不一会儿,府中之人便均已被吵闹之声惊醒,纷纷提了灯笼出来。

“铃儿你干什么?!疯了吗?!敢杀大小姐!”见我逃得狼狈,几个胆大的家丁不由得上前大声喝斥道。

铃儿冷冷一眼瞥去,厉声道,“是我疯,还是你们疯,我才是大小姐,你们这群无胆鼠辈却由着他们杀我爹,夺其位,非但不为其报仇,还留在这里伺候那杀人凶手,由着他鸠占鹊巢!”

随后赶来的老管家闻言微微一愣,提起灯笼细细看了一阵,“大小姐?”

铃儿挥剑指向众人,冷笑,“终于认得了?”

“管家,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这不是小姐的丫头铃儿么?”一个年轻的家丁道。

“当年太守大人被杀,大小姐和小小姐又都没了踪影,老奴当真不知两位小姐还在人世啊!”老管家一下子跪倒在地,涕泪纵横,泣道。

“纯儿不在了,只有我还活着,活着回来取你们的狗命祭奠我的爹和妹妹!”铃儿冷冷开口。

“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不知是谁先开了口,随即地上竟是趴了一片。

一时之间,府门之前,竟是一片求饶之声。

“奴才们都唯大小姐之命是从,求大小姐饶了奴才们的贱命啊……”

我微微怔在原地,看铃儿满脸讥诮的神情。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府中的仆役们会如此吧,乱世之中,为求苟全性命,他们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当年董卓杀了那肥太守之时,他们不也一声未吭,便乖乖归顺了么?如今,只不过是重复当年做过的事情而已。

如今十几年过去,除了那老管家之外,府中又有几人真的能认出铃儿来?只是为了保全性命,认谁做大小姐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样的。

“真是贱命呢”,冷笑,铃儿看向我,“杀了她吧,替我杀了她,替我爹和妹妹报了仇,你们就可以继续保留你们的贱命了。”

语毕,众仆役竟是齐齐看向我,眼里满是残忍疯狂。

我后退几步,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里对我皆是恭恭敬敬,连喘口气都不敢大声的仆役们渐渐向我逼近,一阵从未有过的恐惧爬上心头,真是可笑,自认被磨成人精的我如今怎么连最基本的人心都忘了,果然是被保护过度了么?

果真是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了么?

正在此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极清脆细微的响动,那叮铛作响的声音一如那天界的梵唱一般。

“董大人的死还是未知之数,你们便敢如此明目张胆伤了他的宝贝,就不怕他日,你们的死状比今日恐怖百倍么?”温和的声音,如冬日温煦的阳光一般缓缓传来。

众仆役闻得此言却皆是心中一寒,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府门外,正有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来,柔和的眉,柔和的眼,整个人如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明明白衣胜雪,却偏偏和暖如风,行走之处,不沾一丝纤尘,一路走来,左脚脚踝上系着的银链叮铛作响,那如梵唱般的声音便由此处传出。

古今救美英雄事 笑面阎君锋芒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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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纤尘?

“望月楼的厨子来我太守府有何贵干?”见众仆役皆面有惧色,铃儿出言讥讽。

我转身,微微扬眉,见纤尘踏着月色而来,仿若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一般,那样的气度,又岂是一个厨子所能拥有的?

自三年前认识他开始,他便是一脸的温和,从未见他脸上缺了微笑过,那一张笑脸,仿佛与生俱来,又仿佛一张已经长在脸上的面具,偏偏那一份微笑却是那样的温暖而深得人心,令人忍心不住地贪恋那份温暖。

“笑笑,我做了千层糕,可想尝尝?”浑不将铃儿的讥讽放在耳中,他缓缓走来,在我面前站定,伸手轻柔地将我略显狼狈而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微笑道。

抬头看他一眼,我扬了扬唇,“想必和桂花酿一样美味呢。”

若不是那杯桂花酿,我岂能只一口便不省人事,浑浑噩噩直到天黑,错过留下董卓的最佳时机!导致如今这局面!

绝纤尘,他究竟是谁?

铃儿潜伏在我身边五年,只为复仇。

而他,绝纤尘,开了这望月楼,却又是为何?我一向疲于揣度人心,只是如今,若无防人之心,便是被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一根,也只能是自讨苦吃,怨不得天。

眸中的神色微微黯然,纤尘面上温和不变,“不要任性,你是想随我回望月楼吃千层糕呢?还是留在这太守府被撕成碎片?”

仰头望着纤尘雷打不动的温和表情,那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此时真的留在这太守府被撕成碎片,那么便万事皆休了,历史的兴衰成败也再与我无关……

这样,是不是比较好?

可是我没有。

“纤尘做的,一定好吃。”仰头,微笑,我终是缓缓开口。

我想再看一眼董卓,再看一眼那个历史上臭名昭著,却偏偏待我极好的人,那个我第一个想嫁的人。

还有吕布,那个总是口口声声唤我媳妇的少年,若他此回拼了性命带回董卓,却见不到我……会不会失望?

赞许地替我掸去衣裙上的灰尘,纤尘眼中是满得快溢出来的温柔,“听话的好姑娘”。

“还等什么?!杀了她!”铃儿见纤尘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由得气急大叫。

众人略略迟疑了一下,终是提起刀剑围上前来,欲置我于死地。

“唉,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终非好事。”纤尘轻轻一声叹息,不沾半点尘埃,满目悲天悯人的温和神情,恍惚间令人以为天神临世一般。

许是急于在新主子铃儿面前表现,许是求生的信念作祟,恶从胆边生,一个年轻的家丁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便直直地向我刺来。

我立于纤尘身畔,并未闪躲,直直地看着那匕首闪着寒光向我刺来。

唇边仍是温和,纤尘面色未变,轻轻抬手,我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但只是一个瞬间,那家丁便已躺倒在地,双手捂着脸惨叫起来,紧捂着脸的十指之间竟是有血水缓缓渗出……

凄厉的惨叫声在这暗夜的太守府愈发地令人心惊。

不一会儿,那惨叫声便戛然而止,那家丁双手僵直下垂,再不动弹。

院子里冷不丁地有抽气声响起。

那张脸,溃烂得可见森森的白骨,其间流动的,是腥臭的血水。

庭院里静寂得有如坟场一般,再无一丝声息,众人皆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一袭白衣,宛如天人般的男子,无法想象这样温和的男子下手怎能如此狠厉?

“真是罪过。”温和的声音伴着初春微凉的晚风轻轻响起,温和得令人胆寒。

铃儿怒目而视,却不敢再作造次。

“千层糕快凉了,走吧。”纤尘轻轻拉起我的手,便向府门外走去,全然不顾众人或恐惧,或不甘的目光。

我们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地步出了太守府。

随纤尘踏出这住了十二年的太守府,明明是暂离了危险,但我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如果我早一些知道日后还将面临些什么,如果我早一些知道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那么今日,我想我会选择死在这太守府,选择作一个历史的观众。

“你是谁?”跟随着他的脚步,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我侧头看他,终于开口。

“笑笑的专用厨子,纤尘。”带了一丝笑,他回头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开口,甚至是带了一丝宠溺。

只是他一向温暖的笑意在此时的我看来只剩冰凉。

“笑笑不敢。”低了低眉眼,我淡声道。

单手挑起我的下颔,他细细凝视着我,左手轻轻画过我的眉,“笑笑怎么不笑了呢?”

仰头,我微微弯唇。

“你的眼睛,没有笑。”望着我,纤尘开口,眼里带了一丝怜惜,只可惜此时的我已经分辨不出他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了。

望着眼前的他一脸的儒雅,这样的男子,谁又能想到他下手竟可以那般的狠厉呢?从来都知道这个男子并不简单,只是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令人胆寒。

他,究竟是谁?

拉了我的手,一路回到望月楼的厨房,纤尘按着我坐在椅子上,转身在架上拉开一屉蒸笼放在桌上。

“试试看,按你上回说的方法做的。”看着我,纤尘笑道。

隔着雾气蒸腾的朦胧,我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晶莹玉润,漂亮极了,轻轻一口咬下,本该是香气四溢,只是此时吃来,却如同嚼蜡。

董卓与吕布在沙场生死未卜,我却在这里束手无策,而他们如今所面临的危险,却都是由我一手带给他们的。

莫非……我便是那传说中的祸水。呵呵,真的好苦。

“你在恨我?”冷不丁地,纤尘走到我身旁坐下。

我没有看他,没有回答。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恨我。”淡淡的声音,说不出的冰凉,说不出的温和。

我蓦然抬头,站起身,一脚踩在凳上与他平视,“铃儿是为了报仇,但你,你又是为了什么非要董卓去送死?!”咬牙,我道。

看着我,他温和的眼眸微微一紧,“他必须死。”

“为什么?你有什么权力去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咬牙,我恨恨地开口。

“因为,他是天煞孤星。”

我一怔,随即忍不住地想笑,哈哈,天煞孤星?就为了这么个可笑至极的理由,就要董卓去死?!就为了这么个可笑至极的理由?

“他命格带煞,如若不除,死的,便不只是那些被他克死的亲人,天下,将因他而大乱。”纤尘平静地看着我,道。

“若果真如此,那我,为何不死?我,可是在他身边整整待了十五年!我为何不死!”笑出了一脸的泪水,我有些失控地大吼。

只一句天煞孤星,便要一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天下就算大乱又如何,历史早已记载的事实,如何又必须由董卓一个人承担恶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因为,你是董卓的克星。”看着我,纤尘淡淡开口。

笑意一下子止在胸腔,只剩下满心的空洞,我怔怔地抬头,看向纤尘。

克星?

“铃儿是劫数,但此劫由你带来,你,便是董卓的克星,命中注定,董卓将因你而死。”

忽然想起郭嘉所说,在我穿越的那一天,他师傅曾看到天降异象。

莫不是这绝纤尘也懂夜观天像?真是讽刺至极,我微微扬了扬唇,面上有些苍白,“如此说来,纤尘你三年前出现在凉州,也并非偶然么?”

眼神微微一闪,纤尘终是开口,“的确,十五年前天降异像,但我并未加以留意,只是三年前帝星突然黯淡,与帝星遥遥想对的孤星却是寒光大盛,那颗星所在的位置便是凉州。”

“然后呢?”看着他,我似笑非笑,想知道他还能说出多少的惊人之语来。

“孤星现世,天下必将大乱,只是,我却发现孤星之外有紫气升腾,牵挂着它,令其隐忍难发。”看着我,纤尘继续道。

“那便是我,十五年前天上所降下的异象?”嘴角仿佛挂了千斤这重,再也飞扬不起来,我的声音忍不住有些轻颤。

“是。”简单一个字,仿佛将我打入地狱,“董卓注定因你而死,这是命。”

“我不信。”手脚冰凉,我平静地说完,跳下凳子,转身便要离开。

克星?我安若,二十一世纪的新人类,这种命格之类悬乎的事情,我为何要信?我为何要信?!

我不信!

白色的衣袖微扬,纤尘伸手拦住了我,“你不可以离开。”

仰头直视他,我咬牙,“你想囚禁我?”

“出了这望月楼,铃儿等着取你性命呢。”手臂微屈,他竟是一手将我拥入怀中。

我伸手想推开他,却使不上半分力。

温暖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他拭去脸上冰凉的泪珠,容不得我挣扎,“一切都结束了,随我回洛阳吧,我会做最好吃的东西给你吃。”

狠狠咬牙,我默不出声。

“董卓一死,天下安宁,不好么?”温暖的食指抚过我的唇,他诱哄一般轻声开口,声音如往常般温和似水,如今听来却是残忍如刀。

董卓是否作乱还是未知之数,我那样尽力地想留在他在凉州,可是你们,你们为何偏偏要来招惹!

眼中染上一抹冰寒,我咬牙嗤笑,“即是命,便是天所定,天下要乱,便注定会乱,如今这汉朝天下宦官当道,就算董卓会死,天下也未必安宁!”

纤尘难得地有些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淡然,“你知道些什么?”

我冷笑,“绝纤尘,你究竟是谁?”

“回洛阳你便知道了。”绝纤尘淡淡开口,伸手想要抚上我的脸。

我后退一步,他的手僵在空中,随即不可置否地收回手去。

“王大人。”门外有人恭敬地道。

王大人?

“进来。”绝纤尘看了我一眼,道。

进来的是宝正,见我也在屋内,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姑娘……”

我抿了抿唇,将头甩向一边,铃儿、纤尘一个个都来头不小,甚至连宝正也并非一个普通的店小二。

原来,早在我浑浑噩噩享受幸福的时候,一切便都已经仿佛黑暗中的一张大网般缓缓张开,只待时机成熟,便一网成擒……

“无妨,说吧。”纤尘在一旁坐下,道。

“我刚刚得到消息,董卓在幽州边境遇到张角伏击”,说着,宝正看了我一眼,又道,“虽然董卓以一当十,但人数悬殊太大,情况危急。”

我微微一愣,蓦然看向宝正。

“很好,收拾一下,准备返回洛阳。”点了点头,纤尘道。

“是。”宝正抱拳领命,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宝正离去的背影,我狠狠咬唇,绝纤尘定是认为历经三年谋算的计划已经借由铃儿的手完成,认为董卓必死无疑,所以准备打道回府了吧。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便要离开。

“去哪儿?”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绝纤尘道。

“幽州。”

“不行。”他拒绝得很彻底。

我不可思议地瞪向他,“你是谁?你是我的谁?你有什么立场阻止我离开?”

一向温和的眼睛微微一黯,纤尘看向我,“相信我,随我回洛阳是最好的选择。”

“别逼我恨你。”狠狠咬牙,我瞪着他。

他没有开口,只是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截竹罐。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我想你喝了这个,或许你会没有那么痛苦。”纤尘看着我,抬起手,道。

“是什么?”看着他,我忍不住地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我配的药,可以让你忘了一些事情。”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罐,纤尘道。

我有些恐惧地瞪大双眼,忘记?失忆么?忘记董卓,忘记吕布,忘记过去……甚至是忘记眼前这绝纤尘……然后行尸走肉,如同一具活死人?

“笑笑,你想随我回洛阳当司徒夫人,或者,你想喝下这罐药?”抬头,纤尘看着我。

司徒?王大人……东汉末年的王司徒?王允?!

我心里空得可怕,可是却又是忍不住地想要大笑,王允!绝纤尘居然便是王允!历史上董卓的死对头!

又是一个选择题么?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该死的选择题!

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刹那间,我泪流满面,狠狠一把推开他。

只是他一动未动,我自己却反倒是后退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仰头望着他,“为什么要变成这样?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恶梦,一觉醒来,一切还和以前一样,铃儿会温柔地对我笑,纤尘会宠我,会给我做好吃的,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大叫着,我如哭闹的孩子般,形象全无。

纤尘的眼中有过一瞬的错愕,伸手想要来抱我,却被我狠狠一口咬在手腕上,直至有鲜血渗出。

松口,我后退一步,有些轻颤地开口,“我要去幽州,我要去找仲颖,你果真不让我离开么?”

皱眉,纤尘微微抿唇,坚持,“不。”

惨然一笑,我连连后退,直至墙角,从腰间的绣袋中取出那一瓶桂花酿握在手中。

纤尘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干什么?”

看到纤尘的神情,我便知道,我押对赌注了。桂花酿只一口便可让我不省人事,若是灌下一瓶,还能活么?

“呵呵,仲颖疼我了十五年,宠了我十五年,没想到,他竟是蠢得养了一个克星在身边……”我扬了扬唇,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尝到口中咸涩的味道,没有再开口,我举瓶便将那桂花酿一饮而尽,香甜得醉人的液体从我嘴角滑下,甜得腻人。

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我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笑笑!”纤尘温和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缝,大步上前一把将正倒下的我拥入怀中。

“纤尘做的桂花酿……能够让人醉死吧……”微微扬了扬唇,我的舌头有些不利索。

“来人!来人!快来人!”纤尘若显惊慌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他也会惊慌么?我以为,他永远只有一种表情呢,呵呵。

“像我这般贪吃,醉死,也不错……”意识有些朦胧,我舌头开始打结。

“你宁可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么……”耳边,唯剩下纤尘低低的声音,竟是莫名的酸楚。

“克星若殒,仲颖的性命,便可保住了吧……”喃喃着,我终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逃虎口笑笑劳心劳力 寻靠山子龙不幸中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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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我做了水晶饺子,你最喜欢吃的,睁开眼,好不好?”

“笑笑,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待在我身边呢?董卓死了,天下得以安宁,我做的不对么?”

“笑笑,不记得了么?你说过的,没有我你该怎么办,现在我在你身边,为什么不愿醒来呢?我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醒来看我一眼,可好?”

耳边,是纤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声音,温暖清晰得不可思议。

从上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纤尘便一直坐在榻旁,寸步不离,我只得继续尽责地扮演着昏迷。

直到,门被推开。

“王大人。”是宝正的声音。

纤尘微微带着冰凉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游移,“何事?”半晌,他低低地开口。

“皇后从洛阳传来消息,皇上病重,请大人火速返回洛阳相助。”宝正全然没了平日的油滑,正声道。

纤尘的手微微一僵,随即从我脸颊之上挪开,“董太后有何异动?”

“董太后欲拥立王美人之子刘协为帝。”

“十常侍呢?他们偏帮哪方?”

“中常侍蹇硕已为董太后所用,其他几人似乎尚在观望,只是形势对皇后不利。”

“准备行装,即刻返回洛阳。”半晌,纤尘终是开口道。

“姑娘她……”似乎是看向我,宝正的声音微微有些犹豫。

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唇,我继续尽职地扮演着我的昏迷,然后,只听得那个声音轻轻开口,温柔得令人心惊,“她要随我回洛阳,就算是阎王,也休想从我手中带走她。”

微凉的指尖从我唇上放下,纤尘终于站起身走出房门,“明天天亮之前,望月楼便要从凉州城消失,不能留下半点痕迹。”

“是。”

两人的脚步越行越远,直到再没任何声音。

房中一片死寂,手心中全是冷汗,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我终是缓缓张开了双眼,房中果然除了我便再无他人。

迅速站起身,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个房间竟是那晚留宿望月楼时曾住过的房间,果然天助我也!

回头望向那个有些松动的窗户,我弯了弯唇。

在这个乱世,为了能活着,为了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必须动用所有的智慧,赌命走在独木桥上。

而这一回,我赌赢了。

桂花酿不假,只是我一发现桂花酿有问题时便动了手脚,渗了水,绝纤尘的桂花酿或许可以醉死人,但渗了水的桂花酿便不会了。

这种小伎俩,纤尘本来不难发现,但我在他面前喝下整瓶桂花酿时,他难得的讶异和慌乱给了我可趁之机。

所以,我赢了。

正在我暗自庆幸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银链相互敲击的声音,是纤尘!

一阵慌乱猛地袭上心头,我犹豫着是该回到床上继续昏迷,还是从窗户逃出去,此时纤尘脚踝上那越来越近的响声在我耳中分外的清晰可怕。

我从未如此害怕见到那张一层不变的温和面孔。

正犹豫不决着,那个脚步声已在门口站定,我大惊,下意识地慌忙从窗口爬了出去,有些狼狈地跌倒在窗外有些冷硬的泥地上,不敢再做声张,我跪坐在窗外不敢轻举妄动。

“笑笑?!”屋内,传来了纤尘的声音,他发现我不见了!

四周一片漆黑,我抿唇甚至不敢轻易呼吸,抬头看了看那尚未来得及关好的窗户,我忙弯着腰,手脚并用地爬到窗外不远处一棵老树下,抱着双膝尽量将自己缩在树后,恨不得缩成一团,谁也看不见。

“笑笑,不要调皮了,快出来。”窗户被一掌击飞,纤尘的声音仿佛在叫着自己宠爱的孩子,可是我却不寒而栗。

四周一片寂静,纤尘的话语消逝在风中。

“桂花酿?呵呵……”纤尘低低地笑了起来,“还真是狡猾得可爱呢……”

下意识地咬唇,我摒住了呼息。

“宝正,彻查望月楼。”纤尘的声音微微扬起,带了一丝寒意。

“是,大人。”

心脏漏跳一拍,我仰头望了望大树,趁着夜色,我忙手脚并用爬上了大树,隐于树梢之间。

人的潜能果然无限啊,想不到我还有爬树的潜质呢,苦中作乐地弯了弯唇,整个院子突然间都亮堂了起来,众人皆举着火把四处搜寻,好险我早一步爬上树,否则此时便是无所遁形了。

“大人,没有发现姑娘的踪迹。”宝正上前禀道。

“呵,不愧是我的笑笑,果然机灵”,纤尘淡淡轻笑,“传令下去,封锁城门。”

我猛地一怔,封锁城门?那我怎么出城去幽州?

“既然笑笑想玩,纤尘便陪你玩。”微微扬高了声音,纤尘缓缓开口,仿佛是知道我便在不远处听着一般,声音温柔得可怕,“若是被我捉到,笑笑便输了,若输了,笑笑便要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了。”

生生打了个寒噤,我不敢动弹。

抱着树杆坐在树梢上,我看着底下的人忙忙碌碌,东方竟然不知不觉露出了鱼肚白。

“大人,城里找遍了,没有发现姑娘的踪影。”宝正上前道。

“望月楼的伙计都打发了么?”纤尘淡声道。

“是,都拿银子打发了。”

“放火烧楼。”微微启唇,淡淡两个字从纤尘口中吐出,吓得我心脏差点停摆。

“大人?”宝正也大惊,“万一姑娘躲在望月楼里……”

“放火。”淡淡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坐在树上,眼睁睁看着众人捧了衣物出来点火焚烧,除了宝正和纤尘外,其他人皆是面生得紧,竟是从未在望月楼见过他们,想来定是一直隐藏在凉州城内的眼线。

不一会儿,雄雄燃烧着的火苗渐渐窜至窗棂、墙壁之上,一时间浓烟四起,望月楼竟已然变成一片火海。

完了,这回要被活活地烤熟了。

闭了闭眼,我在心里哀号,这么大年纪白活了,竟被人逼到如厮田地!

该出去么?纤尘此举,摆明了是要逼我现身。

“大师傅!”正在万念俱灰之时,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口,竟是小狗子!

“小狗子,你不是拿了银子回乡了么?”宝正一惊,忙疾步走上前道。

小狗子愣愣地看着拿着火把的众人,有些结巴地开口,“我……我本来拿了银子回乡……娶媳妇,可是刚刚走到城门边,看到这边在冒黑烟……就有些担心大家……便回……回来看看,……你们这是……”

“你不该回来的。”宝正跺了下脚,叹道。

小狗子似乎也有些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双腿一哆嗦,一下子跪倒在地,“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放过我……放过我吧……我媳妇还等着我回去娶她呢……”

宝正有些犹豫地看向纤尘,却见纤尘转过头去,微微合上双眼,没有出声。

咬了咬牙,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长剑便贯穿了小狗子尚有些单薄的胸膛。

“宝……正……”小狗子蓦然瞠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向这个平日里与自己嘻笑打闹的宝正竟然出手如此狠厉。

宝正手中饮了鲜血的长剑缓缓垂下,微微泛着寒光,我咬牙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趁着他们围着小狗子,“哧溜”一下滑下树去,摒住呼息没命地往后门跑。

“是姑娘!”身后有人大叫起来。

此时我已跑出了望月楼,跑到了大街上,清晨的大街行人不多,但大概因为望月楼浓烟滚滚吧,这边倒也围了不少人,只是并无一人上前救火,均在看热闹一般,的确,在这个纷乱的年代,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已属于易,何人又会去管别人的死活呢?

“姑娘,别跑,姑娘!”身后传来宝正的声音,还隐约夹杂着其他人的脚步声,我愈加地恐慌起来,急急拐了个弯,躲在墙角。

“姑娘!姑娘!……”宝正带着众人四处搜寻,面上带着焦急。

我咬牙暗暗着急,如此下去,他们早晚搜到这边来。

“这个价线……唉,赵公子果然年少有为,老朽自叹弗如……”正着急,一旁突然传来一阵谈笑声,我忙看去,只见一个满面肥油的老者正笑容满面地对站在他对面的男子道。那男子正背对着我,一身上等着白色衣袍,黑色的长发在身后结成一条辫子,那白衣之上绣有点点金钱,说不出的灿烂夺目。

“金老板说笑,这批兵器皆是上等货色,据说是从前朝地下兵器库中寻出,如此宝货,金老板你才是慧眼呐。”明明是极为低沉悦耳的声音,却偏偏带了满身的铜臭。

我眯了眯眼,那男子是何人我并无甚兴趣,只是此时在他身后的那辆极为奢侈的大马车却是让我垂涎三尺,如果躲在上面,一定可以避过纤尘的人马。

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我忙弓身悄无声息地接近那辆马车,一抬头,却见那满面肥油的老者正有些讶异地看向我,我忙拍了拍衣角,趁那男子尚未回头,忙堂而皇之地转身爬上马车,放下车帘。此时我越镇定,便越不会引人起疑。

“金老板,怎么了?”那男子略带不解的声音微微扬起。

“啊,没什么,赵公子的丫环真是国色天香。”那老者的声音带了丝羡慕,果然没有疑心。

“金老板莫不是昨夜喝花酒尚未清醒?”那男子的声音微微带了笑。

“呵呵,既然银货两讫了,那老朽就此别过。”那老头也不以为意,笑道。

拍了拍胸口,我刚想吁口气,门外却突然传来了纤尘的声音。

“这位公子可有见到一个穿着淡黄色衣服的女子经过?”纤尘的声音依然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她梳两条辫子,样子十分可爱。”

“没有。”那赵公子的回答我吁了口气。

银链相互敲击的清脆声音渐渐远去,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已是四肢无力了。

车帘突然被掀开,我吓了一跳,忙抬头,不由得微微一愣,鬓间碎发细垂,微微上挑的眉眼,清秀的鼻唇,白晰的面容,好一个漂亮的……男人。

“国色天香的丫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男子道。

我知他是在说刚刚那老者的话,抿了抿唇,我默然不语,希望多拖些时间待绝纤尘走远。

“淡黄色衣服的女子,梳两条辫子,样子十分可爱?”左手摸了摸下巴,那男子皱眉道,似在思索一般。

我往后退了些,有些不安。

“刚刚那人找的黄衫姑娘便是你吧?”挑了挑眉,赵公子直点头,“不知道如果把你交还给他,他会不会重重地酬谢我呢?看他的模样,应该挺有钱……”

我在心里哀号,这个嗜钱哪命,满身铜臭的家伙!

一脸的眩然欲泣,我已是俯身盈盈跪倒在马车之上,“求公子怜悯……”轻轻啜泣着,我不胜柔弱,所谓蒲柳之姿,用来形容此时的我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嗯?”狐疑地看我一眼,他道,“看那寻你的公子一脸温和,莫不是你逃婚?”

心里狠狠低骂一句,我面上神色不改,依然悲悲切切,“并非如公子所言,小女子名为笑娘,本已许配董家,但可恨那强人仗着自己家中有钱有势,便趁着笑娘未婚夫婿出征幽州之时强行要娶我过门……”抬袖拭了拭眼泪,我悲切道,“可怜小女子未婚夫婿在幽州生死未卜……”我信口胡诌着,演戏于我,真是如吃饭睡觉一般简单。

微微后退一步,那赵公子皱紧了眉,脸上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大字,“麻烦”!

“嗯,既然那人已经离开,那么也请姑娘下车。”

见他这么直白地撵我下车,我是不是该感恩一下,因为他居然舍得放弃拿我去向绝纤尘换酬金的打算!

抬眼看了看马车外,不远处的望月楼似乎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纤尘的人马也已去远处搜寻,轻轻吁了口气,总算被我逃过一劫,正想下车之时,我突然一怔,又缩回了车里。

“你又怎么了?”不耐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看到铃儿了,她竟然就站在望月楼的废墟之前!此时出去,简直是刚离虎口,又掉进了狼窝里……

“公子……”泪眼婆娑的仰头,我轻轻颤抖着开口,希望博取怜悯。

皱眉,他甩开我的手,后退一步,“我是个生意人,一切以利益为先。”

无敌魅力失效……不过他自己长成这样,天天对着镜子看自己,美人便也看腻了嘛,在心底撇了撇嘴,我面上仍是楚楚可怜。

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金弓银箭,双手奉到那男子面前,“小女子欲前往幽州,千里寻夫,恳请公子载笑娘一程,这金弓银箭举世无双,权先当作定金,他日公子若将笑娘平安送到幽州,董郎定当重重酬谢!”

眼巴巴看他伸手接过那金弓银箭,我心里那个疼啊,可是此时狼狈如我,全身上下只剩这个最值钱了。

拿了金弓银箭在手,那男子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果然是好兵器,尤其适合女子使用,若同剩下的这批兵器一起卖了,定能得到个好价钱。”

钱钱钱!早晚掉钱眼里去!我狠狠鄙视了一下这个东汉末年的奸商一名!

“好,定金我收下了,我会如约将你送去幽州同相公团聚,剩下的酬金到幽州后我会向你相公索取。”收起金弓银箭,那男子道。

我忙一脸感激地点头。

转身走出车厢,他放下车帘坐在车前驾车,“坐好,既然凉州城中有人在四处搜查你,我们即刻便启程出城。”

“好。”我忙不迭地点头,早一点离了这龙谭虎穴,我是再高兴不过了。

“在下常山赵子龙。”说完,他扬鞭大喝一声,马车便动了起来,笃笃地往走。

坐在有些摇晃的马车里,我微微怔住。常山赵子龙?

随便搭个车也能见到历史上那大名鼎鼎的赵云?我这是捡了什么狗屎运?不过有他护航,平安到达幽州便不是难事了。

赵子龙,唯利是图的奸商……呃,这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名词,怎么都让我碰到了?

赴幽州笑笑一路磨难 为报酬赵云全力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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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微微摇晃着前行,我坐在车内,透过被风微微拂起的车帘看向坐在前头驾车的赵子龙。他随意束着的长发随风轻扬,一袭白色衣袍的背影本该分外清秀绝伦,但那清雅的白袍上所绣的的丝丝金线映衬着已逐渐升起的太阳,泛着点点金光,耀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

白马银枪,一身孤胆。忍不住抚额长叹一声,我实在看不出历史上形容的赵子龙与眼前这名满身铜臭,却又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奸商有何相似之处。瞟了一眼那被栓在马车前头的马,我再度叹气,虽然……那的确是白马没错,但千里名驹如何会沦落到拉马车的下场……

虽然他自称常山赵子龙,但会不会那么衰,刚刚好碰到一个同名同姓的?只是此时的我已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岂求上苍,让那嗜钱如命的老兄看在酬金的份上,安全护送我到幽州。

再看了一眼那白衣金钱的背影,困意止不住地袭来,连日来的孤军奋斗让我犹如困兽一般疲累不堪,绝纤尘、铃儿,他们本该是除董卓外在这个时代与我最亲近的人,只是当真是我太天真。活到这把年纪还能如此“单蠢”,我真该好好反省一番。

只是虽然困倦,我仍是强自打起精神不敢放松警惕,虽然有了马车藏身,但眼前这位老兄是否半桶水还很难说,我实在不敢放下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然托付给他。

在董卓身边十五年,是我此生最逍遥无忧的十五年,我不必去争什么,也不必为了任何人期盼的目光而拼命挣扎。

但是,真的如此短暂么?

“你是董卓的克星……”

“命中注定,董卓将因你而死……”

纤尘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我耳边响起,如附耳魔咒一般,我生生打了个寒噤。

不会的,不会的,我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就算纤尘有天大的本事,又岂能算到我这个异时空的人呢?

此时的我一心想见到在幽州作战的董卓,还有应我之求前去增援的吕布,唯有亲眼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我才能放下心来。

自我安慰着,我惴惴难安。

“天哪,你到底惹到了什么样的人?”车帘外,赵云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我一下子收回云游天际的心神,“怎么了?”

“城门口有官兵在盘查。”赵云的声音微微压低,似是已有官兵上前来了。

我微微一惊,这才想起在望月楼时绝纤尘的确说过要封锁城门。

“车座下有暗格,躲进去。”忽然,车外传来赵云低低的声音。

闻言,我忙站起身一把掀开车座,底下果然有暗格,官兵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没有时间犹豫,我便矮身藏于暗格之中,刚把座垫拉好,车帘便被掀开了。

“没人。”仔细查看一番,那官差回禀道。

“先将所有马车一并拦下,如若放了画中人出城,我们便都吃不了兜着走!”城门边有人高高喊了一句。

画中人?纤尘画了我的画像?如此岂非宛如被通缉一般?

“是。”那官差不敢怠慢,忙道。

“拦下?现在不能出城么?”赵云微惊。

“你也看到了,并非我们想要为难,只是上头下了命令,我们也只是按吩咐办事而已。”大概是见赵云穿着华丽,那官差的态度倒是不差。

“呀,这可怎生是好?”赵云击拳,懊恼道。

“怎么了?莫非这位大爷有急事出城?”那官差见他声音急迫,便道。

“是这样,我欲出城迎我娘子,因我纳妾,我娘子气急便要回幽州娘家,一个弱女人孤身上路,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欲出城便她寻回,唉,如此耽搁下去……”赵云唉了口气,道。

躲在车座下的我闻言,忍不住微微扬眉,娘子?人不可貌相,这谎说得也挺溜嘛。

不过……眉毛微微抖了抖,看他如此模样,若说人不可貌相,也着实看不出来他竟是如此的嗜钱如命……

“糟糕,幽州正打战呢!”那官差也惊叹道。

“是啊,这世道如此之乱……万一……”赵云的声音愈加急迫起来,我仿佛能够看到他白晰姣好的面容之上满挂的担忧神情了。

孤胆英雄……孤胆英雄啊……居然说谎,汗。

“不如……官爷您通融一下?”赵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凑上前,“这些碎银让官爷买酒喝。”

“这……咳……嗯,上头抓得紧,我也没办法”,那官差咳了一下。

“是啊是啊,不过以官爷你的神通广大,一定没问题,这些钱给嫂夫人买些首饰。”一阵悉悉索索,大约赵云又掏了些银子出来。

又掏银子耶……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心有多痛了……

“咳……嗯,这世道这么乱,大家是该互相帮着点的,这正门是行不通了,你从侧门悄悄走,不要声张。”钱能通神,那官差果然松动了。

“多谢官爷提点。”赵云说了声,车门外便没了声音。

不一会儿,马车便又动了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我也不敢出来,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座垫被人拉开了,我慌忙抬头,一阵刺目的光猛地照了进来,我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出城了。”是赵云的声音。

蹲在暗格里仰头看着正俯视我的男子,白衣似雪,金线如芒,额间碎发轻扬,衣袂飘飘,竟如谪仙一般。

“刚刚出城时给了那官差白银二十两,日后一并算入帐。”冷不丁地,那声音又道。

完美形象轰然崩塌,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果然……嗜钱如命。

正欲从暗格中站起身,我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已蹲得酸麻,动弹不得。

一只白晰修长的手伸到我面前,我微微一愣,抬头看他。

“劳务费,一两。”扬了扬好看的眉,他道。

磨牙,忍!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忍!

扶着他温热的大掌,我站起身来,坐在马车上。

“已经正午了,快马加鞭,预计明日清晨能到幽州。”赵云说着,转身便将一包衣物丢到我面前,“换一下衣服,万一被追上也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经过一路逃难,又翻窗又上树的,衣服早已又破又脏,也的确该换一身了,转而拿起赵云扔给我的衣裙抖开一看,是一件白色的罗衣,襟口绣着血色的梅花,长裙曳地,说不出的抚媚风情。

“这是在洛阳最大的一家衣铺买的,本来是准备……”顿了顿,他没有多言,只道,“你先穿着吧,日后一并入帐。”

早知他会如此,我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这长裙美则美矣,但看这飘飘欲仙的样式,绊手绊脚的,穿来逃难真是不大方便……

“换件衣服,换个发式,否则你一露面别人便知那画像是你了。”说着,他跳下马车,转过身去,“反正你乘马车,也无需步行。”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他又道。

细细一想,他的确说得有理,我只得点头,放下车帘换衣。

时下正值三月,这质地的裙装穿在身上着实舒服得紧,抬手散开长发,以手代梳,粗粗地将长发束成一束,伸手将发辫拢于胸前,换装完毕。

“好了没。”马车外传来赵云稍有不耐的声音。

“嗯。”应了一声,我拉开车帘。

赵云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瞬,随即从手边的袋中取了水袋给我,“喝些水,我们得继续赶路了。”

我点头没有异议,早一些到达幽州正是我所愿,接过水袋喝了口水,我有些疑惑,“赵公子,你的马车内如何会有暗格?”

嘿嘿,莫非他并非是正当的生意人?

赵云看我一眼,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用来储藏货物而已。”

货物?是兵器么?我猛地想起刚刚在凉州城内他似乎便是和一个老者谈兵器买卖来着,即是货物,又何需如此遮遮掩掩,那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兵器,我记起刚刚躲在暗格里时便感觉一阵森寒,若是普通兵器又岂能有如此气息!

隐约记起赵云与那老者的谈话中有提到什么“前朝的兵器库”,看来这些兵器也绝非泛泛啊。

“上车。”收回我手中的手袋,赵云坐在马车前准备赶车。

不知是否错觉,我觉得换上了这身衣服,赵云对我的态度便有些奇怪,马车再度前行,我靠着座垫坐着,手腕碰到刚刚换衣时解下的绣袋,心里一阵恍惚,铃儿做的绣袋,纤尘做的美食,不过相隔短短一天,此时看来,竟已如隔世,人世间的事情,总是那么令人无法预料,绝纤尘到此时还未追来,想来该是回洛阳去处理宫廷内部矛盾,故而无暇顾及我吧,若果真如此,我便该庆幸了。

远远地,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我立刻警觉起来,“赵公子,后面似乎有追兵!”

“我知道。”赵云的声音稳稳地传来,莫名地,我没有那么紧张了。

偷偷掀开马车后窗的一角,我向后看去,骑在马背上那玄衣女子,正是铃儿。

她是单骑,而赵云驾着马车,不一会儿,她便已追上前来,我忙放下车帘,正襟危坐。

果然,马车停了下来。

“这位姑娘拦住在下去路,所为何事?”赵云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带着三分冷漠。

“我要找人。”铃儿开口,声音带着杀意。

“姑娘说笑了,天下之大,姑娘要找人自可去别处找,如何要拦住在下。”

“我要找的人不在你的马车之内么?”铃儿冷笑,“今日自凉州城内出来的马车仅此一辆呢。”

果然,那日绝纤尘自太守府将我带走,铃儿虽不敢妄动,却也心有不甘,便日夜派人守在望月楼外,只要我一出望月楼,她便会至我于死地。

“在下车内唯有病中的内子而已,并无姑娘所说之人。”赵云的声音仍是不咸不淡。

“既然如此,不介意让我看看吧。”铃儿讥讽道。

闻言,我忙散开长发,遮去了半张容颜,“咳咳……子龙,怎么了?”被逼至此,料得子龙可能要硬碰,我忙刻意暗哑了声音,开口。

虽然铃儿并非赵云的对手,但此时铃儿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如若硬碰,必是两败俱伤,那样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此时,车帘猛地被掀开,铃儿的长剑已挑了进来。

避无可避,我只得惊叫一声,佯装受了惊吓,咬牙跌出马车。

赵云忙一把接住我,我顺势靠在他怀中,咳个不停。

“婉儿,婉儿!”赵云大惊失色,忙一把扶住我的肩头,急道。

我不敢答言,只是径自靠在他怀中假意啜泣。

此时的我长发半遮面,又是一身的曳地长裙,而已整张脸似乎都已埋入了赵云的胸膛之内,饶是铃儿再多疑,又岂能认出我来?

赵云的身上却突然积聚了涛天的怒意,将我护在怀中,突然徒手便击向铃儿。

铃儿本就不是赵云的对手,此时又是一个措手不及,虽然赵云并无兵器在手,她还是不由得连连后退。

“公子请住手,小女子方才无理了。”见没有找到我,铃儿也不敢恋战,且战且退,口中大叫道。

赵云哪里肯听,一手护着我,一手出拳狠厉无比,全然没了平时的温和。呃,虽然平日里他也只对银子温和而已。

我见赵云反应如此之大,不由得心生疑惑,但铃儿并无起疑,我忙一手紧紧抱住赵云的手臂,“子龙,不要惹事。”暗哑着声音,我咬牙开口。

赵云微微一怔,这才停下手来。

一旁铃儿见赵云停手,也不敢再恋战,忙转身跃上马便往幽州方向而去,想来她是料定我会去找董卓。

只是以她的速度必定在我之前到达幽州,她断然不会想到我会跟着进入幽州城,这样我们的危险系数便降低不少。

抬头看了看赵云,他正愣愣地看着我。

“刚刚你怎么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我道。

他没有开口,还是一径地看着我。

感觉到他拥着我的手臂微微有些紧,我皱了皱眉,挣扎了一下。他这才醒悟过来,忙松开了手。

“婉儿是谁?”虽然刚刚是为骗过铃儿,但我总感觉这个名字并非是他胡诌的。

“赶路吧。”推开我,他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

捉神女绝纤尘隐匿客栈 保美人赵子龙逆鳞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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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寂静,倒也再无追兵,我静静坐在马车内,细细把玩着手中的绣袋,里面什么吃食都没有,只空空如也,一如我现在的心。

赵云只在前头赶路,自从我换上这身衣裙后他便一直都怪怪的,一人在车内百无聊赖,忽然想起车座下的暗格,我倒有些好奇,起身将绣袋收于怀中,我便跪坐于地,小心翼翼地翻开暗格门。

马车内有些黑暗,我抬手微微撩开车窗上遮阳的帘子,暖春的风连带着一丝阳光铺进马车内,我看清了那暗格内的器物,是三样兵器。一样便是董卓赠我的的金弓银箭,相较之下,另两样便是庞然大物了。其中一件是一柄银枪,银制的枪身,其上还篆刻着两个小字,细细一看,竟是“逆鳞”二字,枪头微微泛着寒光,一看便知绝非凡物。只是此时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另一件兵器吸引过去,那是戟,却亦非一般的戟,那样的庞大而霸气,我禁不住地伸手轻轻抚上那兵器,一股寒凉之气便随着我的指尖慢慢蜿蜒开来,我微微后退一步,这……该不会便是传说中的……方天画戟!

愣愣地关上暗格,我端坐在车内,若无方天画戟,吕布即使英勇如斯,也是有限;若无吕布,这方天画戟即使天纵神兵,也只是个死物。

吕布现在并无此兵器在手,若是得了这命定的兵器,岂非如虎添翼?

只是,难以匹敌的身手,对吕布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下车吧。”车外传来赵云的声音。

我忙回过神来轻应一声,掀开车帘下车时才发现天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全黑了。

“这里是?”我疑惑地四下看了一下,眼前渺无人烟,只有一家孤零零的小客栈,门前挂着两个有些破落的灯笼。

“天色已晚,幽州正打战,不大太平,明天一早入城吧”,说着,顿了顿,他又道,“方圆几里,只这一家客栈。”

我点了点头,在一边看他安顿好马车,随他一同进了客栈。

客栈并不大,店中只一个酒保坐着发困,并无他人。

赵云伸手自怀中取了些碎银丢到柜上,那酒保立马醒了过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收了银子,那酒保笑得见牙不见眼,显然在这荒凉之地,生意并不怎样。

“住店。”赵云道。

“好好好,正好还剩一间空房。”那酒保忙点头如捣蒜地道。

“还剩一间?”我禁不住暗暗纳罕,这客栈如此偏僻,况且幽州战事连连,怎么会……

“是啊,二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住一间没有问题吧,这生意不景气,大概老天爷垂怜,但今儿个真真是生意兴隆啊。”那酒保打着哈哈笑道,随即看我一眼,却怔怔地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我心里略略有些不安,也没有在意那酒保有些无礼的直视,只在心中暗想,这么荒凉的客栈突然间住了这么多人,该不会铃儿也在吧。

“我们住哪儿?”赵云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酒保无礼的注视,道。

“是是,请随我来。”那酒保忙走在前面,将我们领到左侧的一处房间,推开门将我们让进屋内。

“我们客栈虽然破落,但幽州没有开始打战的时候这里也是客似云来的,所以这房间皆是上好的木材所建,屋里有再大的响动外头也听不到,请二位放心。”那酒保神秘兮兮地又道。

我微微有些转不过弯来,响动?在屋里能有什么响动?随即看那酒店一脸“我都了解”的神情,便忍不住地想笑。

赵云白晰的面容上隐隐沾了一丝微红,斥道,“准备一些馒头和牛肉,外备一些茶水,都送到房里来。”

那酒保忙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莫非天上的神仙都下凡来观顾我这小店了……啧啧,什么是天姿国色,今儿个总算见识了,真真是……还有身旁那郎君,原以为那位大爷已经够俊俏了,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一边走着,还隐隐能听到他絮絮叨叨的声音。

我弯了弯唇,忍不住地想笑,但听到后半句时我却一下僵住了,他说的俊俏男人,莫不是……

隐约间,一阵银链轻击的声音没入我的耳朵,我的手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再侧耳细听时,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该是我听错了吧,他现在应该在洛阳助皇后与董太后争那太子之位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偏远的小客栈里呢。

“酒保嘴碎,勿需太见怪,若你觉不便,我在门外休息便是。”见我脸色乍青乍白,赵云想是会错了我的意,道。

我回过神来,心下稍安,不觉弯唇笑道,“如何敢劳动赵公子守门,怕不是又要付费了。”

赵云微微一愣,随即有些呐呐地开口,“不收你银子便是,姑娘家的声誉,到底是该珍惜着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是是,公子教训得是,只是如今事有特殊,而且礼数固然重要,但笑娘亦相信公子为人,大不了委屈公子打地铺了。”

“打地铺?”赵云颇有些困惑。

我笑了笑,趁那酒保未来,转身将床上的被褥分作两份,随即指了指地。

赵云这才了然,“你倒跟她不一样”,看了我一眼,他轻声道。

我微微一愣,她?哪个她?他口中的婉儿么?

说话间,那酒保已端了晚膳来。

那酒保一边慢吞吞地摆放着吃食,一边拿眼偷瞧我,我也只是敛眉顺眼,并不看他。

直到赵云不耐地开口,他才带上房门离去。

倒了杯茶放在我面前,白色衣袖上的金线晃晃耀眼,“吃吧。”说了声,他径自拿了馒头便吃将起来。

我心里头记挂着客栈的情况,不由得有些食不知味。

“安心吃,好好睡一觉,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放了一块牛肉进口中,他淡淡地开口,不在意地斜睨了一眼桌边,又道,“既然拿了你的酬金,我自然会完成你交托的事情”。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边,银晃晃的一柄长枪,上面篆刻着“逆鳞”二字,不就是我在暗格里看到的那柄银枪么?原来那本是他的兵器呢。

只是他一向自诩为生意人,身边从不带兵器,如今拿了这逆鳞在手,可是为了让我安心?

吃过晚膳,赵云令那酒保来撤了碗筷,随即再不看我,只是径自将被褥铺于门边地上,便提了逆鳞侧身躺下。

我知他心下不自然,便也不再逗他,也和衣躺下休息,只是虽然疲惫不堪,但我却怎样都无法安眠。

心里一片烦乱,不知吕布有无及时赶到?不知董卓是否安然无恙?若知在望月楼那一晚竟是董卓上战场前最后一次抱着我,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任性,不会假装睡着,一定乖乖随他回去的。

还有绝纤尘和铃儿,我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见到他们。

“安心睡吧,我在呢。”赵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抱着逆鳞侧躺的背影,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想来他是知道我的恐惧,知道我一路无法安眠,所以特意守在门口?

缓缓合上双眼,我终是累极沉沉睡去。

一股诱人的香味缓缓飘入鼻端,我微微一惊,蓦然睁开双眼。

天已经大亮了,四下寻了一下,赵云不在屋内,我有些慌乱地下床套上鞋便推门走出房间。

“客官醒了?”大堂里很亮,酒保正精神抖擞地翻着帐本,见我出来,他忙走上前招呼道。

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微微皱眉,“我相公呢?”没有多想,我开口便道。

“哦,他在屋外喂马呢。”那酒保忙道。

心下稍稍一松,我便要出门寻他。突然之间,一阵更为浓郁的香味忽然从我身后飘了过来,我微微怔住,好熟悉的味道,是纤尘以前常做的千层酥!

只一瞬间,一个有些粗劣的盘子便递到了我的面前,盘子虽然粗劣,但那装在盘子内的糕点,却异常精致。

千层酥!

没有看到美食的喜悦,我见鬼似地瞪大了双眼。

“叮铛……”身后,银链敲击的声音轻轻响起。我丝毫没有转过身面对现实的勇气,绝纤尘此时不是应该正在洛阳助何皇后立太子么?为何会出现在这幽州边界?

正在踌躇间,猛一抬头,却见赵云正提了逆鳞走进屋来。

“相公。”温柔似水地轻唤一声,我便疾步上前埋首于他怀中,自始至终未敢回头。

赵云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似乎明了,只一手轻轻扶着我的肩,“怎么了,婉儿?”

“快些离开这家店吧,婉儿害怕。”顺着他的语气,我故意轻颤着道。

赵云低头看我一眼,点了点头,便拥着我往门外走。

“笑笑,我特意一早起来做了你爱吃的千层酥,不尝尝么?”身后,那声音温和地响起,果然是他!

那一瞬间,我几乎有一种错觉,一切都还未发生,他还是那个望月楼的主厨,我还是那个贪嘴的笑笑,此时他正站在我身后温和地冲我笑,端着细心做给我的千层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千古的至理明言。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未停顿,我低着头在赵云怀里,扮演着婉儿的角色。

绣了血色梅花的白色罗衣,长及腰际的青丝,此时的我定是一个温婉的女子,不是纤尘眼里的笑笑。

“不吃么,也罢,我替你装在绣袋里让你带着在回洛阳的路上慢慢吃吧。”绝纤尘的声音再度响起,波澜不惊,依然温和如水。

我微微一惊,伸手探了探袖内,果然,绣袋不见了!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婉儿,怎么了?”赵云低头看我一眼,握住了我有些冰凉的手。

我这才回过神来,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没事。”

“真是淘气,以为换了衣服我便不知道你是笑笑了么?”绝纤尘的声音淡淡地散开,随即轻轻叹了口气,“随我回洛阳吧”。

“我想你认错人了”,赵云微微皱眉,转身看向绝纤尘,握了握手中的逆鳞冷冰冰地说完,拥着我便要离开。

我低眉顺眼全当耳背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躲在赵云怀里当驼鸟。

“董卓死了。”

刚刚步出门槛,绝纤尘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我身后扬起。

我怔了一下,缓缓回头,“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呵呵,果然是笑笑呢。”一看到我,纤尘便轻轻抚掌笑了起来。

“你……刚刚说了什么?”怔怔地,我有些迟疑地再度开口。

“真是妒忌呢,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这么伤心?”眯了眯眼,绝纤尘微笑道。

“你刚刚说什么?!”扬高了声音,我有些尖锐地喊道。

“好凶,我说董卓死了。”耸了耸肩,绝纤尘淡淡道。

心里突地一跳,我脑中空白半晌。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是赵云。

我缓缓摇头,“你撒谎,我不信。”

似乎是毫不介意我的话,绝纤尘笑了笑,微微抬手,让我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我脑中刹那间空白一片,绝纤尘手中拿着的……竟是我寻寻觅觅找了十五年的手机!

“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握了握拳,我抑制住心里的恐慌,轻颤着开口。

“董卓怀里”,绝纤尘抿了抿唇,又道,“他万箭穿心,全身上下,只有这么一件完整无缺的东西,便被我拿了来。”淡笑,他道,仿佛在陈述一件什么值得喜悦和骄傲的事情。

全身上下,只有这么一件……完整无缺的东西么?微微扬了扬唇,我以为我会哭的,却没有想到我竟是哭不出来。

没有眼泪呢,为什么?

“还我。”上前一步,我走到纤尘面前,伸手,道。

“不哭么?”绝纤尘抬手将手机放在我手中,抚了抚我的脸,道。

抿了抿唇,没有理会他,我低头看向久违了的手机,这个被董卓藏了十五年,与我的时空唯一有联系的东西。

“他在哪里?”低低地开口,我的声音暗哑得有些可怕。

“不要一直问我,我会很难过。”绝纤尘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头发。

“他在哪里?!”嘶哑着嗓子,我的声音难以入耳。

“谁知道呢,也许被埋了,也许被一把火烧了……”绝纤尘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又道,“这衣服不适合你,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模样。”

耳中一片嗡嗡作响,我笑了起来,张了张口,竟只说了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笑笑,我是笑笑,仲颖的笑笑!我当然要笑啊,长歌当哭,我是不能哭的。心心念念来寻仲颖,便只得了他万箭穿心的消息么?死死盯着手里的手机,我竟是笑得有些癫狂。

“别笑了。”赵云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轻轻道。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俊秀的眼中竟是有着一丝不忍。

为何不忍?我又没有哭,我在笑啊,“抱歉,你的酬金怕是给不了呢。”弯着唇,我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赵云皱眉,“你哭吧,不要笑了。”

我微微一愣,随即咧了咧有些苍白的唇,“笑笑的名是仲颖取的,他喜欢看我笑,不能哭的。”

“真是个好姑娘。”绝纤尘伸手送了一块千层酥进我口中。

我无意识地张口,咽了下去,只觉喉中火燎一般干涩疼痛。

那千层酥还未入腹,我便已经抑制不住地低头干呕了起来,绝纤尘这才微微变色,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背,也不闪躲,任由我吐了他满身都是。

我只顾着一径干呕,掏空了胃,仿佛连心都一并掏空了。

直到此刻,我才仿佛知道了什么是爱呢,呵。

假笑笑无泪祭仲颖 真安若隐恨随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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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样的感慨若发自我口中,当真是可笑。岂只是君生我未生,我和仲颖根本是间隔了千年的时空!

如果这故事的结局注定了是离别,我还会不会选择相遇?可笑的是上天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力,他老人家便自作主张让我穿越了千年的时空,遇见我本该一生都不会遇见的人。

十五年的相处,十五年的疼宠,如何割舍?

他说,只要下雪,便是笑笑的生辰。

他说,别家小孩有的,他的笑笑也都会有,而且得到的比别人都多,都好。

因为,我是他的笑笑。

董卓的笑笑。

可是……仲颖你,为何……

眼中涩涩的,却是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于双膝之上。

自始至终,绝纤尘都看着我。半晌,他终是扶起我,抬起纯白如雪的衣袖轻柔地拭去我嘴角的秽物,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那一袭沾染了秽物的白衣。

“很难受么?”略略带着些凉意的手覆上我的额轻轻探了探,纤尘面色微变,不复一贯的温和。

我漠然,满嘴都是苦味。

“大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回洛阳。”门口突然传来宝正的声音。

绝纤尘点头,伸手便要来扶我。

我心下微微恻然,连悲哀的时间都不肯给我么?

手臂微微一紧,只一瞬间,我便已被赵云拉到了身后。

“如果不想跟他走,只需说一声,我便带你离开。”背对着我,赵云的话稳稳地响起,莫名地令人心安。

我却仍是征征地,喉间如火烧一般,无法开口。

“离开?”纤尘笑了起来,看向我,“笑笑,董卓死了,太守府你回不去了,天下之大,你预备容身何处?”

容身何处?……我微微一愣,抬头看向纤尘笑得一脸悲悯,真残忍啊。我缓缓扬唇,是啊,十五年了,如今,没有董卓的东汉末年,我该容身何处?

“笑笑,随我回洛阳。”纤尘伸手,一脸温和地开口。

我只是看着他,没有开口。绝纤尘?或许我该称呼他王允?这个总是一脸温和的男子,他处心积虑在凉州待了三年,只为亲眼见到董卓命丧黄泉吧。

“你不是说,我是克星么?”轻笑着,我终是缓缓开口,“随你回洛阳,你不怕我克了董卓,再来害你么?”

闻言,他眉间微微一紧,随即兀自抬起手,看着自己掌中的东西,“或许,你失去这段记忆会比较好。”仿佛是思量一般,他低低地开口,随即抬头看向我,笑得一脸温和,“不如你自己选择吧,你是想随我回洛阳呢?还是喝了这个再走?”他抬起手,让我看清了他手中所握着的小巧竹罐。

视线集中到他手中的那支竹罐上,我咧了咧干裂的唇,一丝疼痛自唇上传来,我伸舌,将唇上的那一抹腥甜勾入口中。又是选择题么?自愿,或者选择失忆?

赵云伸手将我护在身后,手中逆鳞一挥,冷声道,“这位公子并非像是习武之人,如何会这么自信能自我手中带走笑娘。”

绝纤尘不会武?我微微一愣,那日在太守府,我明明是见他谈笑间便杀人于无形哪!随即一想,绝纤尘如此通晓药理,该是用毒吧。

纤尘却不讶异,笑了起来,“公子当真好眼力,在下是文官,并不懂刀枪之术。”

“如此还不让开?”赵云双眉一凛,道。

仿佛并不介意赵云的话,绝纤尘笑了起来,“公子是生意人,如今笑笑所托之人已死,这笔生意便不了了之,若我愿意付完酬金,此事便与公子无太,不是么?”

赵云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忽然之间,我有些害怕赵云的答案,并非害怕别的,只是害怕被出卖,纤尘和铃儿的背叛于我而言,是场噩梦。甚至于,我因此而失去了仲颖。

但绝纤尘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赵云是商人,在商言商,如今没了酬金,他没有理由无条件地保护我,我对他而言甚至只是一个有些陌生的人而已啊。

“有道理。”赵云点头,笑了起来,白衣上的金光闪闪发亮

我微微后退一步,心下只觉一阵空落,并非是害怕会被纤尘带走,只是心下茫然。

或许,我该习惯这背叛?

“笑笑,还不随我回洛阳么?”绝纤尘淡笑着上前一步,向我伸手。

赵云手中的逆鳞却突然微微一挑,在绝纤尘白晰的手腕处留下一道血痕。

“公子言之有理,只可惜今日我赵子龙神智不清,管不了自己的手,劝公子早早离去,免得无辜成为我逆鳞之下的亡魂!”赵云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微微抬头,看向他的背影,有些愕然。

绝纤尘似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收回手去,轻轻抚上的自己的手腕,叹息,“赵子龙?”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常山赵子龙。”赵云冷冷的开口,于我耳中,却凭添了一丝暖意。

“呵呵,有趣有趣……婉儿,刚刚似乎听你唤笑笑婉儿?”绝纤尘眉梢微挑,“这婉儿跟如今洛阳的长公主可是一个名呢。”

赵云背影微微一僵,“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王允,官拜司徒。”绝纤尘抬手做了个揖,淡笑道,白色的衣袖随风轻扬,说不出的飘然出尘。

终于开口了啊。

这样如谪仙一般的人儿,竟是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员呢,呵呵。真是难以想象,若是按着我以往以貌取人的习惯,定然是不相信的,只是此时此地,却是由不得我不信了,之前的猜测,全都不幸地变为现实,并且是由他口中亲自说出。

赵云定定地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半晌没有言语。

“婉公主是当今皇后的女儿,在下是为皇后当差,若是赵公子你阻挠了在下办事,相信公主定当十分困扰……呃,不会那么巧,公子口中的婉儿便是当今的公主殿下吧。”纤尘的声音温温地响起,明明是温润如玉的神情,此时却如刀锋般凌厉。

赵子龙和婉儿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纤尘,你在说什么?”心中虽然疑惑,但终是感觉到赵云的不寻常,我微微咬唇,开口。或许此时我该称呼他王允更为合适,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承认自己的身份呢。只是此时唤他纤尘,是否更能博他怜惜?

犹记得那一晚他自铃儿手中救下我时,我便曾问他,“你是谁?”

“笑笑的专用厨子,纤尘。”当时,他是如此回答,那样地一本正经,甚至语气中是带了一丝宠溺的。

他的话,可还算数?

微微抿唇,双目低垂,此时的我已经辨不清自己应该在脸上挂上什么样的表情。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情,我是一个演员,演了那么多的角色,喜怒哀乐,或嗔或痴,只是可悲的的是,此时的我,已经不知道脸上应该挂上什么样的表情了。

“笑笑那么聪明,应该猜到的。”纤尘笑了笑,一针见血。

“嗯。”我点头,没有继续装傻。

“那么现在可以随我回洛阳了么?”扬了扬眉,他道,随即又叹息,“笑笑你一早便该随我回去的,乖乖陪在我身边不好么?非要如此调皮,孤身一人来到幽州,现在还不是要随我回去?”

我仍是低着头,没有应声。

绝纤尘一步一步向我走近,赵云仍是站在原地,背对着我,没有阻止的意思。

微微弯起唇,我想我应该要表示理解的,至少,他没有因为金钱而背叛我,如今纤尘以他心爱之人为要挟,他此时的反应亦是无可厚非。

毕竟,我们本来不熟,对于我,他已是仁至义尽了,不是么?

绝纤尘终是越过赵云,站在我面前,一手轻轻将我带进怀中。

“我们回洛阳吧。”他低低地开口,语气竟是带了三分欣喜,仿佛是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

我木偶一般被带他进怀中。

“如果当时你便肯乖乖随我回洛阳,便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见我如此,他抚着我的脸,轻叹道,“董卓是注定因你而死的”。

“董卓的死……你是亲眼所见么?”微微一震,我忽然开口,声音压抑得没有一丝风波。

“对。”定定看了我一会儿,纤尘缓缓点头。

果然如此,董卓的死,绝纤尘你居功至伟呢!

此时的我孤立无援,洛阳之行避无可避,已然被逼至此……

眼神略黯,我微微握了握拳,紧抿的唇角轻轻拉开一抹弧度。

仲颖,我为你报仇,可好?

若非当初你一刀砍了那胖太守,铃儿也不会处心积虑来寻仇,那么今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虽然杀人的你令我心生畏惧,但若非那胖太守心怀不轨,要取我的心来铺他的升官之路,你也不会因我而杀人。

那个人,是你杀的第一个人吧,为了替我报仇而杀的人呢。

一切皆因我而已,如今笑笑来为你报仇,可好?挟着仇恨的心,如今我已是退无可退,不如玉石俱焚,不枉你宠我一回。

一直都是你在宠着我,而如今我能够为你做的,竟唯剩报仇而已了么……

“纤尘,我随你回洛阳。”轻轻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如是说。

“真的?”我听到纤尘的声音,不似平时的温和,带了一丝喜悦。

然后,下颌被轻轻抬起,我看到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中带了欣喜。

“真的。”我点头。

喜悦些什么,又欣喜些什么呢?我是来取你性命的罗刹呢。

轻轻推开他,我转身走向客栈外,眼角的余光看到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的酒保,昨夜他还在庆幸,昨夜他还在惊艳着如见仙人,现在,他又在恐惧些什么呢?

“姑娘,请上车。”刚出得客栈,便听到宝正的声音。

我没有理会,径自抬头望天,头顶碧空万里。莺飞草长的三月,当真是风光如画,山水明媚,只是……没有雪。

不是冬天呢。

还好不是冬天,还好没有下雪。

记忆仿佛回到了三岁那年的冬天,那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呵,那个许诺会给我过生日的男人,他有着微乱的长发,他有着褐色的眼眸……他有时会很凶,可是我不怕,因为……我吃定他了啊……

可是……我微微握紧了手机,感觉到手心的疼痛。万箭穿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全身上下唯剩这一件完整无缺的东西么?

唯剩……我的手机?

天,不要再下雪了吧。

因为……给我过生日的那个呆子,不见了呢。

真真是个呆子啊……如若不然,疼了我那么些年,图个什么呢?甚至于连碰,都不敢轻易碰我一下?……

痴痴地仰头望着天,明晃晃的太阳灼痛了我的眼。

听说想哭的时候望着天,那么眼泪,便不会流出来了,是吗?

嘴角狠狠拉开一个弧度,笑的弧度。

看,我在笑呢。

仲颖,笑笑不哭,不哭……

“笑笑,上车吧。”耳畔是纤尘的声音,我没有回头,径自掀开车帘坐进马车之内。

“起程。”宝正扬声道。

“等一下!”赵云的声音突然响起,下一刻,他已掀开车帘站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没有言语。

他伸手将一个小皮囊放入我的手中,是我的金弓银箭,董卓送我的金弓银箭。

“对不起。”低低三个字,他的拳握了握,又放开。

我握紧了手中的金弓银箭,甚至感觉自己的手心紧紧嵌入了弓弦之中。

我笑,“没有关系。”

马车终于缓缓离开客栈,离开幽州,向洛阳而去。

赵云一直立于客栈门口看着马车离开,白衣金钱,手提逆鳞,却是万分的落寞。

我突然间有些好奇,那个婉儿,是何许人也。

寻毒果笑笑遭遇毒蛇 返洛阳纤尘路遇张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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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车帘随着三月的微风轻轻扬起,朱红的矮桌上是三只雕花碧玉盘,镂空的碧玉盘内摆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糕点是纤尘亲手做的,左手边是一壶紫金壶,壶内泡着菊花茶。

马车内很宽敞,我坐在白色的座垫上,一袭白色的衣裙,头发用白丝带绑了两条长长的辫子,微风拂过,发梢扫在脸上,痒痒的。

衣服是纤尘准备的,头发是纤尘梳的,白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而我,只要乖乖当一樽瓷器娃娃就好了。斜斜地倚着靠垫,我第n次试着按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距今已过了十五年,电板大概也已经耗光了。

从幽州出来已经两天,纤尘对于我,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最精细的。

而我,却无时不在仔细权衡利弊,绝纤尘如此聪明,就算是想要同归于尽,也是困难重重。他若不死,一到洛阳,我便得当那劳什子司徒夫人!

我一心想保董卓不死,却从不曾想我的出现竟是加速了他的死亡!我不甘心!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许,我可以选择绝纤尘最擅长的东西来攻击他,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自己的敌人会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去攻击他,不是么?

下毒是最笨的办法,但也许,也是最好的办法。

“笑笑,过了涿郡便出了幽州了,我们不回凉州,直接从幽州取道回洛阳,你说好么?”车窗外,纤尘骑着马“笃笃”地走到窗边,弯腰从车窗里看着我,微笑道。

“你说好,那便自然是好。”没有看他,我将手机收回衣袖内,淡淡地道。

“好。”不介意我的冷淡,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

看了看窗外,是一片林子,心下拿定了主意,我轻声开口,“停车,我要方便。”

“停车休息。”闻言,纤尘翻身下马,引来脚裸处的一阵“叮铛”作响。

我闭了闭眼,掀开车帘便走出马车去,不待纤尘开口,我便直直向密林深处走去,在不远不近约离我三米处,那“叮铛”作响的银链声一直随着我。

他是怕我借机逃跑吧。

知道跑不掉,我也不费那个力气,只是四下打量,想凭着我有限的野外求生技能找出些有毒的果子来,只是单凭毒果当然毒不倒绝纤尘,所以那果子不是用来喂他,而是喂我自己。

并非我吃饱了撑着嫌命长,而是我另有打算,只偏偏那老天爷与我唱反调,若大一片林子,我竟是找不出半个有毒的果子来。

找不到毒果,我只得慢慢后退着准备回马车上,正咬牙懊恼着,我突然感觉自己左脚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心下一阵恶寒,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我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我想到某种我最恐惧的生物。

脚下轻轻一颤,一阵轻微的刺痛便从我小腿边漫延开来。

恐惧慢慢爬上我的心头,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一般,我一点一点低下头去,随即惊恐地瞠大了双目,看清了在我脚边的,竟是一条约摸有孩童手臂一般粗的青蛇!

三角形的蛇头告诉我,他是一条毒蛇。……

苍天哪,我只是要毒果,你老人家也忒实在,竟给了我一条毒蛇!

“啊!蛇!……”虽然时空不同,但从小对于这种冷血动物的恐惧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

“笑笑!笑笑……”纤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清晰可闻,“笑笑别怕……”

我僵在原地,看着那已经咬了我一口的青蛇正冲着我昂起头,扁平的嘴里“嘶嘶”地吐着腥红的信子。

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起来,我狠狠咬唇,让自己清醒些。

“笑笑,你在哪里,应我一声,不要怕。”纤尘的声音再度传来,一贯的温和,不急不躁。

也许是他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吧,我的恐惧感竟渐渐不再那么强烈,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我应声,“我在这里。”

一阵草木分开的声音,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与他温和的声音不相称的是他的脚裸上的银链声,银链那样急促撞击着的声音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他总是那样不慌不忙的。

“我来了。”他淡淡开口,白袖轻扬,不知洒了些什么,那青蛇竟是瘫软成一团,再也昂不起头来。

看那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青蛇这会儿再也嚣张不起来,我禁不住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纤尘疾步上前,脱下我的鞋,卷起我的裙子,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即看向我的左腿的小腿肚上,脸色微变。

我抿唇不出声,事实上刚刚我已被吓得出不了声了,看他脸色如此,这青蛇之毒并非泛泛。

虽然受了些惊吓,不过我也算达成了目标,虽然……比预期的要严重一些。

意识有些模糊,我还在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却不料小腿上微微一痛,皱眉望去,我愣了一下,绝纤尘正单膝跪坐在我脚边,吸了毒血,侧头吐在一边。

那么清高的人……为何不嫌我吐出的秽物脏?为何可以这样以口来渡出毒血?

“天下没有我不会解的毒,不用怕。”见我愣愣地看着他,纤尘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一把撕下衣袖,紧紧系在我的左腿关节处。

一向微抿带笑,却又残忍的嘴唇沾了污血,说不出的刺目。

一手将我打横抱起,纤尘抱着我走出林子去,我看他一身白衣上沾染污血,还少了一截袖子,连一向干净整洁的长发上沾了枯叶也不自知。

“大人,姑娘怎么了?”刚出了林子,宝正便迎了上来。

“汲些干净的溪水来,再取些干净的布。”纤尘匆匆吩咐了,便抱着我坐回马车里。

一阵忙乱,总算是处理好了伤口。

“还疼不疼?”靠近了我,纤尘道。

我摇了摇头,没有吱声。

“刚刚那条蛇是白眉腹,它头比较大,与颈区分明显,头背的小鳞起棱,背部呈棕灰色,具有三纵行大圆斑,每一圆斑的中央为紫色或深棕色,外周是黑色,最外侧有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纹,腹部为灰白色,散有大的深棕色斑。”拿帕子拭了拭我的额头和颈部,他轻声道,“这是剧毒蛇,罢了,等你好了,我教你一些用毒解毒之道,若你再碰到这类状况,便不会像今天这般凶险。”

我仍是不开口,微微闭上双眼,似是已经睡着一般。

教我用毒?我的目的,这么容易便达到了?我原以为要等我挟着中毒来求他,他才教我。想不到他竟然先行开口了。

但,为何我没有计谋得逞的快感?

做人千万不能起坏心眼,这不,报应来了。

伤口处理好没多久,我便开始发高烧,若是以前,在医院里量个血压,打个点滴,照个x光什么的,便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我也只得躺在马车里,一动也不能动,还得喝着苦得让人生不如死的药……

宝正将马车里的垫子撤了,铺了厚厚的被褥,让我好生躺着。只是虽然身上裹了厚厚的一层锦被,我还是蜷缩着瑟瑟发抖,全身都是寒凉。

“姑娘,该吃药了!”门外有人喊了一声,便掀开车帘,端了药准备进马车。

居然不是纤尘?之前都是纤尘亲自煎了药,然后亲手送到我口中,虽然对着那些苦如悬胆的药没什么好感,但碍于面对着纤尘,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喝,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却害怕喝苦药,这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认命地坐起身,准备接受再一次的苦刑,车帘却又突然被拉上了,然后门外传来宝正压低了声音的喝斥声。

“混帐,大人不是吩咐了姑娘不能吹风,你这么大喇喇掀开车帘,若是姑娘再受了寒,你有几条命可以抵!”

微微皱眉,我有些奇怪,纤尘说我只是受了惊吓,又郁结不解,所以才感染了风寒,既然只是风寒,宝正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车门外再没了声音,过了吃药的时间也再没人送药来,我便又躺了回去继续昏睡。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动了动眼睫,我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双柔和的眸子,那眸子柔和得仿佛盛进了整个春天的暖阳一般。

“笑笑,吃药了。”见我醒来,那双眼更柔和了。

他扶着我坐起身,靠在他怀中,一手端过一旁温着的银制药碗放到我的唇边。

我看了一眼那黑褐色的液体,没有张口。为何他可以如此若无其事?明明他曾那样残忍地将我逼入绝望的境地,明明他知道我得知仲颖的死讯后对他恨之入骨,他却为何仍旧可以笑得如此温暖怡人,仿佛三年前在望月楼初见我时,他笑着的模样?

“我加了蜂蜜,不苦的。”见我不喝,他开口,诱哄道。

我垂下眼帘,启唇喝了一口,微苦的味道里夹杂着缕缕甘甜,果然不难喝。

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喝了药,一阵困倦便猛地向我袭来。

“笑笑,先别睡。”纤尘伸手拭去我嘴边的药渍,替我掖好了被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道。

我不想理会他,只是径自闭上双眼。

“笑笑……”不知是否错觉,纤尘的声音里竟带了些许的焦急。

静了半晌,纤尘突然开口道,“笑笑,我教你用毒之法,可好?”

用毒之法?我睁开眼,点头,却是微微有些疑惑,以纤尘的城府之深,他不会猜不到我在想什么,如果他明明知道我的企图,却又为何愿意教我呢?

见我睁开眼,纤尘眼中微微一黯,随即又微笑道,“用毒之道在于方法,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如之前咬伤你的那条白眉腹,它的牙有剧毒,但我却用它的血来炼制了解药”,他说着轻轻抚了抚我的脸,“还好捉住了它,如果找不到它,你的毒便是无药可解。”

“是血清么?”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只是想不到绝纤尘竟然知道毒蛇的血液可以提炼出血清,并用那个来救我。

“血清?”纤尘侧头想了想,“祛除毒蛇血液里的其他杂物炼制的解药,说是血清也未尝不可。”

困意袭卷而来,我强撑着听纤尘讲,不知不觉过了三四个时辰。

到了凌晨时分,胸口一阵刺痛,一股腥臭自喉间涌出,“哇”地一声,我便吐了纤尘一身的黑血,说也奇怪,那黑血吐出后,我便觉身子轻松了不少,不再坠坠地浑身酸痛沉重了。

“好了,睡吧。”见我吐了血,纤尘似是轻轻吁了口气,拿布巾拭了拭我唇角的血迹,扶我躺下,笑道。

本来困意已是难已支撑,听纤尘如此说,我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身体也舒畅了许多,抬手拉开车帘,射进一室的暖阳。

车外几匹马正静静地低头吃草,我只觉喉间有些干涩,抬手想拿水喝,才发现紫金壶内已经没有水了。

我只得自力更生,自己下了马车找水喝,刚出了马车没几步,便一脚踩上一团软绵绵,蠕腻腻的东西,心下顿觉一阵恶寒,忍住拔腿便逃的冲动,我缓缓低下头去,入眼的竟是一颗丑陋的蛇头,生生抑制住喉间的尖叫,我没有那么衰吧,昨天刚遭蛇吻,今天便再度遇上毒蛇,而且还是昨天那条的双胞胎兄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剧毒白眉腹!

再定睛一看,我这才吁了口气,看它软趴趴地瘫作一团,竟是一条死蛇,想来便是昨天那不知好歹吻了我的小腿肚,最后被纤尘抽干了血用来给我入药的倒霉蛇吧。

着魔一般定定地看着那死蛇半晌,我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如那白眉腹一般恶毒丑陋。

既然这条白眉腹的血清都已经入了我的腹,那么如果再有人中了这蛇毒,岂非必死无疑?

握了握拳,我终于还是从袖中掏出帕子,上前一步,微微蹲下身子,压抑住满心的恶心和惧意,伸手掰开白眉腹丑陋扁平的嘴,隔着帕子狠狠于它口中拔下一颗毒牙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谈话声,我忙用帕子包起毒牙放回袖内,悄悄躲到了马车后。

似乎是宝正又在教训人。

“你怎么这么糊涂,昨天就害姑娘差点吹风受寒,今天呢?大人明明吩咐了你把那死蛇扔远点,你怎么随手乱扔,万一吓坏了姑娘,看你怎么跟大人交待!”

“可是姑娘没什么事嘛。”那人顶嘴道。

“你还敢说,姑娘中的是白眉腹之毒,你知道有多少人被它咬了都死状极惨?!如果不是大人昨天连晚膳都不吃来炼制解药,姑娘性命危矣,而且那解药也凶险至极,服药后人会昏昏欲睡,如果不将毒血及时吐出,那么中毒者便会一睡不醒,死在梦里!”

“这么厉害?”那人微微抖了抖,忙抬起一脚将地死蛇踢进林子里。

微微怔了怔,原来昨天纤尘一反常态地缠着我说话竟是为了怕我睡死在梦里?我皱了皱眉, 是他太自负,认为我学了用毒之术也伤不了他,还是,他在赌我不忍伤他?他有没有想过,万一他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他为何如此?他不必如此的。

缓缓转身,我冷不丁撞到一堵肉墙。

“纤尘?”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他伸手拥入怀中。

“身体如何了?”扶我站定,纤尘微笑道。

心下一片纷乱,袖中包在帕子里的毒牙却仿佛长在了我的心上。

原来恨,可以把人变得狰狞,现在的我,便如铃儿一般。

“大人,不好了,我们遇到伏击了!”宝正的声音有些慌乱的响起。

宝正一向冷静,怎么会慌乱至此?

就在这时,忽闻后山里喊声大震,如雷一般由远及近。

我忙抬头,随即瞠目,后山丛林之间漫山遍野,黄巾扑天盖地一般而来,远远可见旌旗烈烈,旗上大书“天公将军”!

纤尘也微微皱起眉,“幽州太守刘焉是怎么办事的,竟然放任逆贼横行!”

绝纤尘所带的卫队最多不过百人,如今这黄巾军的数目多得令人结舌,现在碰面,岂非以卵击石?

“前方何人?”领头一人大声喝道,瘦瘦的一个中年人,留着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此人便是自称“大贤良师”、“天公将军”的张角!

“你先回马车。”纤尘将我推进马车,转身走到军前,扬声道,“在下绝纤尘,路过幽州,常闻大贤良师之威名,得知将军心系天下,在下不敢打扰将军行军作战,容我等告辞。”

一番马屁拍得张角飘飘然,正欲放行,张角旁边一员小将突然凑上前说了句什么,张角脸色突变。

“你是那狗皇帝手下的司徒王允?”张角怒道。

绝纤尘冷眼看向刚刚告密的小将,“这位不是伍大人?何时改投逆军门下成了走狗了?”

那小将闻言,紫胀了脸不出声。

绝纤尘知此战难逃,索性挥袖,远远的,刚刚造密的小将竟然坠下马去,一命呜呼,面色青白交错,死状可怖。

张角大惊,扬剑大喝,“拿下那狗官!”

杀戮瞬间开始。

绝纤尘虽然人马不多,但个个皆是精兵强将,但黄巾军人数众多,想来定是赶去幽州作战的,只是行至此地算绝纤尘倒霉,让他给碰上了。两方交战,屠戮让这刚刚还一片宁静的山林变作了修罗战场。

静静坐在马车内,我看着车窗外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插手探入袖中捏了捏那颗裹在帕子里的毒牙,嘴角形成一个冷冷的弧度。

总算见识了什么叫乱世,乱世便是哪怕出门上街买菜,也会随时遇上这般屠戮呢。一直担心对绝纤尘下不了手,如今可好,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好一片修罗场,可以吞噬了所有的性命,包括……我。心里渐渐一片冰冷,我冷眼看着一个小将狰狞地笑着走向我坐着的马车,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大刀。

纤尘一抬手,不知怎地,便放倒了一大片,一直竟是顾不上我。

微微闭了闭眼,我考虑着那颗毒牙是不是该丢进自己嘴里比较好,看那家伙眼神如此淫邪,落入他手里,我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笑娘!你的董郎未死!……笑娘!你的董郎未死!……”于一片惨叫哀嚎中,远远突然一骑飞奔而来,那声音越过所有的声音,直直地传入我的耳中。

心下微微一怔,我冲出马车,站在车座上,远远看到一个白衣白马的男子手提一柄银色长枪疾驰而来,那白衣在阳光下散着点点金光。

是赵云?!

方天画戟吕奉先 万马千军若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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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横枪,赵云一路飞奔而来,白衣飞扬,金线耀眼。在他的身后,是一队人马,其中有两人极其面熟,只是远远的,看不真切。

或者说,我不敢看真切。

站在车座上,我仰头怔怔地看向赵云来的方向,阳光耀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狠狠闭了闭眼,我看清了与赵云并排拍马疾驰而来的两骑。

一人手提方天画戟,一人浑身血迹斑斑。

“笑娘,你的董郎未死!……”赵云的喊声渐渐由远而近,我心神俱失地看向与他并排的两骑,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笑笑!”突然之间,纤尘的声音猛地灌入我的耳中,不复往日的温和。

我低头看向纤尘,他已被数十名黄巾名团团围住,虽然无人敢上前,他却也出不来,只得站在原地大喊,只是一贯从容不迫的他为何面上如此焦急?

“小心!”见我只是愣愣站在马车之上看着他,纤尘抿了抿唇,从袖中挥出一些白色的粉末,便疾步向我飞奔而来。

“叮铛……叮铛……”他脚踝处的银链急促地敲击着。

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已有数十名黄巾军团团围向马车,危险迫在眉睫!宝正和其他人都自顾不暇,只余我一人站在马车之上,竟仿佛成了靶心一般。

赵云还我的金弓银箭在我怀里蠢蠢欲动,赵云在百米开外,他身旁两骑一左一右正奋力向我奔来,绝纤尘的脚步也越来越近……

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双手自动自发地从怀里摸出那金弓银箭,齐齐三只银箭并排搭于弦上,眼眸微眯,右手紧紧拉弦,食指轻放,三只银箭齐刷刷离弦而出……

锋利的箭头直直射入胸膛的声音在我耳边放大,耳边一片片翁翁作响……双手微颤,我咬牙拉回银箭,白色的箭身染上一片殷红,血的腥味扑鼻而来。

我……杀人了。

耳边乱成一团,止不住地轻颤。我只得怔怔地看着赵云远远而来,加入战局,逆鳞所到之处,便是一条血路。

在他身旁,有一少年,手提方天画戟,马前一挥,无不血肉横飞,哀嚎四起,竟仿佛战神临世一般。

吕布?

血红!血红!眼前一片血红!这仿佛已不是人间,竟已成修罗地狱一般!

赵云吕布双双杀开一条血路,有一人便踏着这条血路直直地奔向我。

我看到一双微褐的眼睛,然后,我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那个熟悉得我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来的怀抱。

“没事了,笑笑。”有个熟悉的声音自我耳边响起,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头,将我拥入怀中,挡去一切血腥,一切杀戮,让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温暖,血腥与杀戮倾刻间仿佛离我好远……

没事了……么?

我缓缓抬头,看到那双再熟悉不过的褐色眼眸,一道可怖的伤疤从额前斜划到左脸颊,险险地避开了眼睛,给那张熟悉的脸庞凭添了一丝狰狞,我伸手轻轻抚上他暗黑的战袍,手掌所到之处,一片濡湿。

低头,我看向自己的手心,是暗红的血渍。

见我如此,他抚了抚我的头,轻笑,“放心,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不会死。”

心里微微一定,我终是仰头看向他,弯起唇角,“仲颖。”轻唤一声,眼中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滑下,止也止不住。

“笑笑?”董卓有些慌张地伸手捧起我的脸,那样慌张的神情我想就算是他自己面临万箭齐发的困境时也不会有的。

我却是不管不顾,一头便栽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叮铛。”突然,一声银链敲击的声音凭空响起,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到处都是厮杀哀嚎的战场,听在我的耳中,却是分外的清晰。

我蓦然抬头,透过那个怀抱看向不远处纤尘失去温和的眼睛,他的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我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从那个怀抱中褪了出来。

他在说,“克星”。

看着纤尘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董卓浑身血迹班斑的模样,我心里竟然莫名地一寒。

见我挣脱开他,董卓微微有些讶异,我待要开口之时,董卓突然将我紧紧护在怀中。

有箭刺入皮肉的声音……沉闷的声响,令我心惊肉跳。

听到他闷哼一声,我慌忙抬头。

一滴,二滴……粘稠的液体缓缓滴落在我的脸颊之上,我一下子怔住。

一直抱着我的宽厚肩膀微微一松,董卓看着我,一下子无力地跪倒在我的面前。

“仲颖!”惊叫一声,我忙也跪下,想扶起他,却是怎么也扶不起来。

“我没事。”吃力地抬起染血的手,他轻轻抚上我的面颊,董卓笑得有些无力,“那么多的箭都要不了我的命,这么小小一支箭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咬牙,我忙点头。

“小心身后。”董卓突然开口。

是啊,怎么能忘了自己的处境,我身在站场啊!我忙转身看向身后,黑压压一片黄巾军涌上前来。

纤尘就站在不远处,可是他没有过来,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温和。

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我是董卓的克星,董卓注定因我而死,董卓没有死于万箭穿心,如今,他却是要我亲眼看到董卓死在我的面前,为我而死!他要我彻底死心!

绝纤尘,你好狠!

在我还没有来得体会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时,他便要我再度尝到得而复失的痛苦么?

“媳妇不怕,奉先在此!”一声大吼平地而起,吕布一身血衣纵马而来。

虽然他口中喊得乱七八糟,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确已有了大将之风。

“吕奉先么?”张角大喝道,竟是带了些惊慌。

“正是你吕爷爷我!”口中大叫一声,颇有些威震八方的味道,吕布勒马拦于我与董卓之前,手中方天画戟一挥,横于马前,那些黄巾军竟是连连后退。

方天画戟吕奉先 万马千军若等?

吕布端坐于马背之上,手提方天画戟,隐隐透露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杀!”骑在马上的张角被激怒,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黄巾军便是扑天盖地的涌来。

我跪坐于地,双手紧紧捂着董卓左胸的伤口,殷红的液体却还是从我的指间汩汩流下,双手止不住地轻颤,我心里一片冰凉。

一手提起身边的弓箭,董卓有些摇晃地拉着我站起身,“别怕,很快就没事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董卓有些吃力地开口。

吕布手执方天画戟,始终守在距离我前方不出三米处,左冲右杀,如砍瓜切菜一般,下手之狠厉,绝非像是第一次出战沙场的模样。

“谁敢再上前一步!”一阵杀戮,收戟回马,吕布微微低头,眉梢微抬,寒声道。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一时竟无人敢上前应战。

“混帐,我黄巾军有数万人之众,岂怕他小小一个吕奉先!杀!”张角见众人皆无胆上前,大怒道。

张角身边一员小将大概是求功心切,听到张角如此说道,便提了剑拍马冲上前来。

吕布甚至是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抬起手只一戟,便将那小将刺于马下,胸口多了一个血窟窿。

吕布方天画戟横扫一圈,随即凌厉地指向黄巾军,众人皆是大骇,节节后退,再无一人敢上前送死。

“这便是在幽州城内一夜之间破了大贤良师先锋攻城人马的吕奉先啊……”

“就是他,看他手里那支戟就知道了……那是见血才回的凶物……”黄巾军中开始窃窃私语,军心动摇。

我微微有些讶异,他应我的恳求去幽州救援董卓,但是他吕布经此一战,竟已是威名赫赫了么?

张角第一个回过神来,忙大叫着从怀中掏出一些黄纸洒于天上,“大贤良师张角在此,得此符者战无不胜,永生不死!给我杀!”

闻言,我微微皱眉,这张角自称“大贤良师”,能够救苦救难,若是再夸张一些,就该嚷嚷着“信我张角者得永生”之类的大话了。但却偏偏因他,散布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流言,在这个信仰空虚的年代,这无疑便是一道灵符,可助他得天下的灵符,利用这些信徒得到他所觊觎的天下。

眼前这些黄巾军虽然皆是乌合之众,但张角这一句话无疑是给黄巾军打了一只强心剂,连死不怕的人,便是最可怕的敌人。

一时间,杀声又起,双拳难敌四手,这么多人,人数悬殊如此之大,就算是杀人,只怕也会杀到手软无力。

正在砍杀之际,黄巾军后方突然又出现打杀之声,我微微有些讶异地看向不远处黄巾军后方已是乱成一团。

“大人,快上马!”樊稠不知何时牵着马避开正面交锋走到跟前,将董卓扶上马背。

“后面发生什么事了?”董卓皱眉道。

“大概是朝廷派来增援幽州太守的兵马到了,请大人趁机先行离开!”樊稠道。

董卓点头,伸手便要来拉我一同上马。

这时,一把利剑突然挥来,硬生生让董卓收回手去,抬手一剑结果了送到跟前来找死的黄巾军,董卓伸手再度想要拉我上马,一只戟却横向前来,随即我腰际一紧,便被人勾上马去。

“大人伤重,请先行离开,奉先一定安全将媳妇带出去!”吕布勒住马缰,一手稳住坐在他身后的我,正色道。

董卓咬牙,看向我,“笑笑,随我一同离开。”

我正要伸手,纤尘的话却仿佛如魔咒一般在我耳边出现,如今董卓已经身受重伤,若我在身边,他岂非还要分心保护我?

“仲颖,你先回凉州,我随后就回来。”抿了抿唇, 我终是开口。

赵云也且战且退,道,“董大人放心,子龙会保护好笑娘的。”

未待董卓开口,樊稠便已扬起一鞭狠狠落在董卓的马背上,那座骑长嘶一声,便扬起四蹄飞快地奔向前去,董卓伤口吃痛,竟是一头倒在马上,无力再开口。樊稠忙也拍马赶上,一路护送。

看着董卓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这满溢着血腥气味的战场,我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回头下意识地寻找纤尘的身影。

纤尘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一身白衣,悠闲地站在战局之外,冷眼旁观着战局之内的生死,与之前在战局中的狼狈之状大相径庭,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了一个荒谬的错觉,之前绝纤尘一身狼狈,不惜手染血腥地搅入战局,只是为了我。

微微扬眉,我冲着他有些挑衅地勾了勾唇角,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如今董卓已经安然离开了战场,你绝纤尘的预言,又如何能算数?

纤尘却仍是站在原地看着我,双目间无一丝波澜,平静得令人心慌。

“奉先,后方那队人马似乎已经占了上风,张角自顾不暇了。”身旁的黄巾军渐渐后撤,赵云拍马走上前来,道。

“好,我们趁乱离开吧。”吕布点头,掉转马头。

“好。”赵云答应着便扬鞭往前。

出现在黄巾军后面的军队?我忍不住好奇地看向身后已经逐渐远离的战场,在一片黄巾军之间,有一个紫衣男子的身影分外的耀眼。

“媳妇坐好,我带你回太守府找董大人。”吕布回头看了我一眼,咧了咧嘴,笑得一脸的灿烂。

只是那脸颊之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告诉我这个笑得一脸纯净的少年刚刚的杀戮。

而那场杀戮,是我带给他的。

心里一片纷乱,我忍不住抬手拭去他脸颊上的血迹。

那双眼睛格外地明亮了一下,随即他笑了笑,扬鞭拍马,赶上了前头的赵云。

“叮铛。”银链敲击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分外的清晰。

“媳妇,你放心,董大人不会有事的,你不知道,他之前在幽州遇伏,我赶到的时候,他伤得比这个严重多了……”坐在马背上,吕布开口笑道,试图安慰我。

“嗯。”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轻应,铃儿在幽州找不到我定然回凉州太守府了,如今太守府已然变天,董卓却是毫不知情,他又身受重伤。

但有樊稠在,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媳妇,你认不认识我手里的这个兵器,赵兄弟给我的呢!”吕布忽然又开口嚷道,扬了扬手中的戟,仿佛一个得了称心玩具,急于与人分享的孩子。

“不是给,是卖给,一百五十银子。”赵云的声音淡淡地从前面飘过来。

呵呵,赵云本色呢。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媳妇笑了,媳妇笑了”,吕布回头看我一眼,继然笑眯眯地又叫道,“两百两我也给!”

心里蓦然轻松许多,我也开口道,“不能多给,他一路都在剥削我,是奸商。”

“我是生意人,不是奸商。”赵云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不过我感觉他心情不错。

“哈哈”,吕布笑了起来,“媳妇,你知道吗?本来我与董大人在幽州苦战,多亏了赵兄弟及时来助,还有赵兄弟送我的这戟,当真是件宝物!”

“不是送,是卖。”赵云强调。

“好,是卖!”吕布点头,复满不在乎地又笑道,“媳妇媳妇,当时我便是提戟那么一扫,回马一刺,荷!万夫莫敌呢,逆贼全都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笑意微微僵住,我看着眼前这个已是十分高大的背影,吕布,幽州一战,吕布之名虽然算不得名扬四海,却也是小露锋芒。

他,终究是吕布,天生的战神。

而我,亲手将他推到这个位置。

“不过赵兄弟的枪叫逆鳞,这名字威风,我的戟叫什么好呢?”吕布嘟囔着思索。

“方天画戟。”我冷不丁地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方天画戟?”吕布微微一愣,“方天画戟!好霸气的名字!”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扬着手中的戟,吕布笑道,“就叫方天画戟了!”

“嗯,果然好名字。”越云回头看了我一眼,赞同道。

我怔了怔,终是没有说了什么,只道,“你跟我们回凉州么?”

“嗯。”赵云点头。

“回凉州作什么?”

“向你的董郎讨银子,当初你答应我的。”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微笑,“当初我还以为你会丢下我不管呢。”

“做生意讲究诚信,既然答应了会送你到董郎身边,自然我就要亲自确定他死了没。”赵云的声音仍是淡淡的。

“谢谢。”弯唇,我终是道。

因为有他,我才不至陷入绝望。

“不客气,该我的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我无语,只是嘴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

“媳妇,坐好,我们已经出了幽州了”,吕布不甘寂寞地大声道,“很快便能回太守府了。”

“嗯,好。”我轻应。

太守府,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呢?

返凉州景物依旧 众仆役人面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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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吕布和赵云两员勇将双双护航,一路自然顺风顺水,盗匪之徒避之唯恐不及。

行至两日,刚到凉州城外,便见一队人马相迎,为首的一名便是太守府的老管家。

“媳妇,董大人派人来迎咱们了。”吕布笑着回头看我。

我也仰头微笑,终于还是回到凉州了。董卓,此时你在太守府里等我么?等我回家?

“小姐。”远远地迎上前来,那老管家慌忙双膝着地,磕头便拜。

“起来吧,老人家莫要折了我的寿。”敛下笑意,我淡淡开口。

那老管家抖抖瑟瑟地站起身,抬头看我一眼,眼中满是哀求和惧意,随即欲言又止,弓着身站在一旁。

“回府。”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一手下意识地揪紧了吕布的衣摆,我道。

“好,回府!”吕布回身拍了拍我的手,扬声说着,也不管前来迎接的人马,狠狠扬起一鞭,便带着我单骑向凉州城内拍马疾驰而去。

赵云也不言语,只是扬鞭纵马追上。

远远便看到夕阳下的那栋大房子,春日夕阳的余辉暖暖地照在房檐上,那里曾是我和董卓的“家”,也是让我认清人心险恶的地方。

那一晚,没有董卓。

那一晚,太守府里那些平日与我日日相见,一声一个“小姐”的仆役们想杀了我来保全他们自己。

那一晚,我是在纤尘的庇护下狼狈地逃离这个曾经的“家”。

我忘不了那一日他们嗜血而残忍的眼睛,如夜空下饥饿的狼群,只待将我撕作碎片来祭奠他们自己的生命……

从来没有那一刻,让我更能体会人性的自私与残忍。

“媳妇,到了。”翻身下马,吕布伸手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接我下马。

“嗯。”缓缓低头看向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即使经过杀戮也依然清亮的眼睛,我终是微微弯起唇,借着他的手跃下马来。

仰头望着那栋大房子,太守府。

“小姐回来了。”老管家不知何时也赶到,就弯身站在我身后,道。

府门大开,令我讶异的是大门内侧竟是齐刷刷跪了满地的人,再细细看时,便全都明了了。

“媳妇?”吕布也讶异得紧,看着我道。

我略略有些苦涩地扬了扬唇,没有出声,当晚之事除了铃儿,再无其他人知晓,如今他们如此谦卑地跪在我的面前,无非是想要求得我的怜悯吧。

因为,此是的我,不再是那晚那个无依无靠,被逼入绝境的孤女。

他们惧怕董卓的怒气,他们惧怕强者的怒意,所以,他们惧怕我。

“滚!”屋内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是董卓的声音。

那些跪倒在地的仆役们慌忙低头起身,弓着腰退到一旁。

我微微扬眉,董卓并没有出来,他在对谁吼?

“进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赵云的声音冷不丁地自我背后响起,不愠不火。

“知道你惦记着你的银子,我这就给你讨去。”弯了弯唇,我向房间走去,刚刚那一声大吼倒是中气十足,他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大人,您刚醒来,不要动怒!”樊稠略带焦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混帐,你竟敢冲撞于我!幽州之战,是谁准许你先行带我离开的!”董卓怒道。

“形势危急,望大人谅解。”隔着门窗,我看到樊稠的身影跪在地上。

“笑笑一人身在战场,你要她怎么办!”董卓一脚踢于樊稠身上,便要推门出来。

“大人,你身体尚未痊愈,况且小姐并非一人在战场,有吕布和赵云护航,绝不会有意外的!”樊稠忙站起身,一把拉住董卓,道。

董卓气力尚未完全恢复,被樊稠拉着竟是动弹不得,只得大怒,“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放开我!”

“大人!”樊稠拉着董卓,急切地劝道,“大人有鸿鹄之志,所以樊稠愿随侍在侧,如今大人重伤未愈,当以身体为重才是!”

“放开我。”董卓气急咬牙,“笑笑从未出过凉州城,你却丢下她一人私自去幽州参战,让她孤身上路,竟然一路从凉州寻到幽州,笑笑从未离开过我,如今她却孤身一人在凉州之外!”

樊稠却是再不出声,只是死死拉住董卓。

孤身一人?我微微弯唇,在董卓心里,只要他不在我身边,我便是孤身一人呢。

心里蓦然一暖,我缓缓转身,看向惴惴不安的众仆役,“大人没有出征幽州,我没有离开过太守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忙点点称是,纷纷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一般退了下去。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董卓还活着,我还活着,这里还是我们的家。

这样,真好。

“大人!”屋内的两人还在纠缠,“笑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柔弱!”樊稠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董卓怒意一发不可收拾,“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勃发的怒意,董卓大吼。

“还不进去?他的伤口可经不起折腾。”赵云的声音还是淡淡的,飘进我的耳朵。

心里微微一颤,我终是抬手,轻轻推门。

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外,我看到那个背对着门的身影,白色的单衣上隐隐渗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想来刚刚一阵折腾,身上的箭伤都裂开来了吧。

“滚!”背对着门,董卓看也不看我,只顾着大吼。

“你确定?”站在门口,我轻声开口。

闻言,那个背影微微一僵。

“那笑笑就滚了。”低低地嘟哝一句,我做势假意转身要离开。

还没有来得及转身,我便被扣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许久都没有声音,我甚至感觉到他的轻颤。

“战场上为什么不随我一起离开。”终于,他开口,隐隐有些生气。

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反手抱着他的腰,感觉到他微微一怔,我忍不住地嘴角缓缓上扬,软语轻言,“笑笑错了。”

董卓低头凝视了我半晌,张了张口,终只是抬手轻轻抚上我的头,微褐的眸中只剩下温和,“下不为例。”

知他不会生我的气,我甜甜地轻笑,乖乖点头,“好。”

呵呵,我吃定他了。

就这么靠在他怀里,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之前从凉州到幽州的一路的胆颤心惊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莫名地,心就安了。

只是,我没有看到身后吕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你的娘子,我送来了,连一路伙食费共白银五百一十二两。”不知何时跟上前来的赵云阴魂不散地站在我身后,冷不丁地淡淡开口。

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家伙怎么这么的不知情识趣呢,这种你侬我侬,两相依偎的时候,他来搅什么局嘛!

悄悄跟赵云弄了个白眼,正兀自抱怨着,我突然感觉肩上一重,随即一个趔趄,竟是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而董卓则已是无力地倒在我的身上。

心下狠狠一击,没了玩笑的心思,我忙抬手有些慌乱地想要扶起他,却是使不上半分力。

樊稠已是大步上前,扶起了董卓,“小姐勿需担心,大人只是伤重未愈,现在见了小姐,安了心,便又昏睡过去了。”

闻言,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吧,才五百一十二两银子,我已经打了折,居然还吓晕过去了……”身后,传来赵云的碎碎念,“早知如此,就少算一点好了,做人还是厚道一点好,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脆弱,这么经不起刺激,如果一早知道,我一定少算一点,五百两,五百两就好……零头就不用了,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啊……还有……我至少是救了你娘子嘛,五百一十二两已经很便宜了……你以为我容易嘛,我不容易……水里来火里去……拿命在拼耶……”

旁若无人地,赵云陷入自我的世界里,面无表情地一个人碎碎念……

头痛地按了按额,究竟是什么样的一根神经,才会认为董卓晕倒是被他那五百一十二两银子吓晕过去的啊!

忍不可忍地挤出一张笑脸,我走上前,“赵公子,你的银子我一点也不会少给你,先请后堂歇息好么?”

“不少给?”赵云终于恢复意识,低头看我。

“对,绝不少给。”看着他那张漂亮得非同寻常的脸,我咬牙切齿地微笑,看你什么时候掉钱眼里去!

“好,休息。”点头,赵云二话不说拉了吕布转身便走。

“喂喂!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有话要跟媳妇讲!”吕布挣扎着大叫起来。

“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你那方天画戟的价格……”赵云一路拉着吕布走出房间,还听到他没甚起伏的声音。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忍不住地失笑。

“小姐,大人交给你了。”身后,传来樊稠的声音。

缓缓转身,我看到董卓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目微闭。

“没有你在身边,大人的伤我看也好不了。”樊稠低头看着董卓身上刚刚因争执而渗出的点点血迹,道。

“我知道。”点头,我轻应,“你出去吧。”

“铃儿的事,还望小姐多多包含。”稍稍迟疑了一下,樊稠突然开口道。

“铃儿?她在哪儿?”皱眉,我看向樊稠。之前赵云用计骗过了她,她现在应该已经在幽州了才是,莫不是她得了消息,又……

“她在府里,一直不敢来见小姐,求小姐念在她只是报仇心切,又身世可怜的份上,莫要将此事告诉大人。”樊稠低了低头,几近恳求。

我微微皱眉,铃儿如今眼里只剩下仇恨,要她放下心头之恨,等于是天方夜谭,明知她如今留在太守府是别有居心,我又岂能容她。

“小姐,当年樊稠差点害小姐被剜了心做药引,小姐都能宽宏大量,一直未对大人提起此事,如今恳请小姐饶过铃儿这一回,樊稠能保证铃儿再不会多生事端。”言毕,樊稠堂堂七尺男儿,竟是屈膝跪于我面前。

心下微微一怔,以他男儿之尊,如今竟肯为了铃儿向我屈膝么?脑中冷不丁地想起三岁那年的雪天,董卓被那肥太守踩着背脊下马的场景,同样的屈辱,该是怎么样深沉的爱才能令他甘于矮人一等?

“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吧。”抿了抿唇,我终是开口。

“小姐你答应了?”樊稠眼睛微微一亮,有些急迫地跪着上前挪了一小步,道。

“出去吧,不要被仲颖听到了。”转身,我淡淡开口。

樊稠闻言微微一愣,半晌才体会过来,忙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小姐之恩,樊稠铭记于心,他日若小姐有难,樊稠必以死相报!”说着,起身走出房间。

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缓缓坐于榻旁,低头细细端详着董卓。

幽州之战差点命丧他乡,返回凉州后又为我担忧。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休息过了?

一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我心里从未像现在这般踏实过。

“黑匣子……笑笑……”冷不丁地,董卓嘴唇轻轻动了一下,皱眉,似是睡得极不安稳。

他在说什么?听他气息不稳,我忙握着他的手,附耳在他唇上,细细听他讲明白。

“黑匣子……黑匣子……”董卓皱眉,口中翻来覆去在说的,却只是“黑匣子”三个字而已。

黑匣子?

稍稍一想,我忽然记起绝纤尘当日为了使我相信董卓的死讯,而带给我的手机,他口中的黑匣子莫不就是那只手机?

伸手自怀中掏出手机,我试着轻轻放在董卓手中,董卓有些粗糙的手掌一触到那手机,便紧紧握住,仿佛竟是安了心一般。

“神女……我的……笑笑……不会离开……”气息渐渐平稳,握着那只手机,董卓喃喃着终是沉沉睡去。

看着他如此模样,我微微一怔,忽然想三岁那年郭嘉离开时,我玩笑一般所讲的“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莫不是这十几年董卓费尽心机地藏着我的手机,竟是为了那一个莫明其妙的故事?

细细一想,不觉好笑,若非当初我为了逗弄了郭嘉而讲的这个故事,当年我早就拿回自己的手机,说不定便可以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回去继续当我的明星了。

只是,我微微侧头,细细端详着董卓的睡容,忍不住抬手轻轻画过他深邃的眉眼。有他在,我又怎能舍得轻易离开呢?

“叮铛。”银链敲击的声音在我耳边微响,我蓦然一惊,四下张望着,无半个人影。

是我的错觉么?

“你是董卓的克星!”纤尘的话猛地我耳边响起,如魔咒一般,我的手如触电一般猛地缩回,心有余悸地盯着四周看了许久。

克星?我握了握拳,我不甘心,难道说就因为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字眼,我便不能待在董卓身边,不能待在这我最想待的位置么?

我不信!我偏不信!

难道我要因为这两个莫明其妙的字眼黯然离开,从此与董卓永远避不见面么?

我不要!

我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子,怎么能因为这两个甚至是莫须有的字眼而退缩?

作为演员,我不是没有演过类似的言情剧,按着那滥俗的剧情,我必须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安全从此远走天涯,天各一方,从此日日以泪洗面,从此日日牵肠挂肚,魂牵梦萦么?

可是我偏就不要这样。莫要说我不想听“克星”这两个字,就算真是如此,董卓不是天煞孤星么?既然他克死了身边所有的人,既然他如此命硬,那我们一个克星,一个天煞孤星,更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是!

我决不要放任他一个人孤独。

因为,那样比死更凄凉。

只要不出凉州,只要不去洛阳,他一定不会死!就像这一回,他不是已经逃过一劫了么?

“仲颖,你不想笑笑离开,对么?”一手轻轻抚上他蓄满胡渣的脸,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我轻声开口。

“嗯。”迷迷糊糊中,他竟是无意识地轻应。

“仲颖,你喜欢笑笑,对么?”嘴角淡淡拉开一个弧度,我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道,颇有诱哄的嫌疑。

“嗯。”无意识地,他轻应。

我终于轻声笑了起来,笑出了泪。

一手轻解罗衫,随即只着一件几近透明的单衣爬上他的床榻,躺在他的身侧,弯唇,我轻轻靠向他,“仲颖,笑笑冷。”

如我所料,大手一勾,便将我拥入的怀中。

呵呵,好暖。

我真是坏女人呢。

就算从此只能沉沦于地狱,我也不悔!

只是,明日醒来,董卓会不会受不了这个刺激?

筹婚事笑笑诡计得逞 全情义吕布欲走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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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未睡,我就这样静静靠在董卓怀里,睁着双眼看着他睡着的模样。

直到烛火都灭了,直到第二天的太阳从窗口倾入房中。

其实我心里仍是有些忐忑,董卓心里的心结一时三刻不是那么容易解开,我怕是要费一番唇舌才行。或者,我该扪心自问,董卓他会因为我而放弃他进驻洛阳的野心么?

以前提到结婚我便是避之唯恐不及,看吧,如今报应来了,做人果然不能太绝对,不然老天爷总有法子来整你。要是被老妈知道如今我为了结婚连“生米煮成熟饭”这种烂招术都使,定是笑得她直不起腰来。

就这样安静侧身躺在他怀中,突然感觉他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我忙趴在他胸口,闭上双眼。

他醒了。

我正考虑着要不要也假装醒来,却突然听到一阵不敢置信的雷鸣自头顶响起。

“笑笑?!”

我吓得一下子坐起身来,肩上的单衣微微滑向一边,露出半截肩来。

“大人,怎么了,怎么了?”门口的侍卫听到吼声,慌忙一把推开门进得房来。

“出去!”董卓一手将我护在怀中,不让春光外泄,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吼,“都带上房门给我滚出去!”

只这一瞬间,那些侍卫们已经看清了室内的暧昧,忙相互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神情,转身快速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呵呵,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人言可畏呢。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就这样被董卓护在怀中,听他心跳如雷。

半晌,他远远地推开了我,竟是避之如毒蛇猛兽一般。

我便乖乖坐在床上,看着他低垂着头,握紧双拳不敢看我,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仲颖……”慢慢爬到他身边坐下,我轻轻贴上他的背,一脸的无辜,“怎么了?”

感觉到我的贴近,他浑身肌肉猛地一僵,随即有些慌乱地站起身,退到一边。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长发披散于肩上,一身几近透明的单裙,赤着双足,半裸着左肩,直白地表明了我要诱人犯罪。

寂静,寂静……房里一片寂静。他远远地站在墙边,如被罚站一般,我只得坐在床上,渐渐地,我意识到想要等他先开口,估计我都得变成远古活化石了!

“仲颖,你在怕什么?”终于妥协,我先开口。

“我”,董卓顿了一下,有些困难地咬牙,“昨晚,我做了什么?”

“嗯?”我故作思考状,皱了皱眉,赤足下了床,走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随即微微红了脸,“你抱着我,脱了我的衣服……”抿了抿唇,我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任他自由发挥想象的潜能。

闻言,他的脸色竟然瞬间变得铁青,褐色的眼睛一下子变黯,口中竟是微微溢出血来。

“仲颖?仲颖,你怎么了?”我一下子被吓住,伸手抱着他,扶他在一旁榻边坐下。

这回,他没有躲开我,任由我扶着他坐下,竟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

“仲颖,你说话,不要吓我啊。”有些慌乱地抚上他的脸,我急道。

“我……竟然还是糟蹋了你……”说着,他轻咳一声,鲜血自口中溢出。

糟蹋?我皱眉,为什么会用这么严重和不堪的字眼。

“你偏心。”心里微微一乱,我站起身,开始胡搅蛮缠。

“什么?”董卓微微一愣,抬起头来看着我。

“铃儿都可以睡在你身旁,为什么我不可以?”可怜兮兮地低头,我漠视他嘴角的血迹,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轻轻低叹一声,他终是重新将我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上我的头顶,他低低地开口,“她是她,你是你。”

“有什么不同?”我故意哽咽,“你都可以要娶她,为什么不要娶我?难道我不够好?”

抬手拿起一边的衣袍裹在我身上,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褐色的眸中满是道不明的情感,“我没有要娶她,只是侍妾而已。我的笑笑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没有人可以跟你相提并论,知道么?”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步步为营,我终是不忍,抬手轻轻试去他嘴角的血迹。在他心里我该有着怎么样的份量,竟会让他用“糟蹋”这个字眼来形容他自己?竟会让他因以为自己碰了我而悔极吐血?

“我不够好,我太老了。”眉间紧紧打了一个皱摺,他叹息,“而你,太小。”

“你不老,我也刚刚好。”我也皱眉,继而又开口举例子,摆事实,“城东的王老爷昨天娶了个小妾,才十四岁,王老爷都五十多了呀。”

“胡说,那样一个舞姬怎么能和我的笑笑相提并论!”董卓再度皱眉。

“是啊,你的笑笑,仲颖的笑笑”,我将头靠在他胸前,细语轻言,“总有一天我会嫁人,你怎么舍得把我给别人呢?只有嫁给仲颖,笑笑才能一辈子都是仲颖的笑笑啊。”

闻言,董卓微微一愣,随即低头看着我,“经过昨晚,你不怕我么?”拥着我的手微微一紧,似是有些紧张。

怕?我怔了一怔,随即明了,他该不是在说男女之事吧?呃,介个……

“不怕,笑笑永远都不会怕仲颖,无论仲颖变成什么样子。”赶紧装乖卖傻,我甜甜道。

褐色的眸子微微一暖,我知道他定是妥协了,正待额手称庆之时,他突然低头,轻轻覆上了我的唇。

唇上一片酥麻,脑中轰然一响,这……这前后变化也太快了吧。

“我该拿你怎么办?”轻吻着,他叹息,仿佛我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珍贵得令他无所适从。

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一下,看他微微吃痛的模样,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娶我啊,娶我,然后一辈子都陪我在凉州,哪儿都不去。”

诡计得逞。

这便是幸福吧。原来结婚,竟是这样的幸福。

无需多说,那两个见到“暧昧”场面的侍卫便自动报了喜,太守府便热闹了起来。

“夫人。”

“夫人,早。”出了董卓的房间,迎面碰上几个丫环仆役,一个个都掩唇轻笑,连称谓都变了。

不是“小姐”,是“夫人”。

不过,这感觉还不错,呵呵。

刚回到自己房门口,便见了坐在台阶上正擦拭着他方天画戟的吕布。

“媳妇,你回来了。”抬头一见我,他眼睛微微一亮,忙提了戟站起身随我进了屋。

“媳妇。”他张了张口,“你要嫁给董大人了?”

我点头。

静了半晌,他笑了笑,声音有些落寞,“原来这是真的啊,我早知道的,你们本来就一直在一起嘛。”

见他如此,心下微微不忍,抬手整了整他的衣冠,“你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吕布低头看我,“我知道,你说过,叫貂蝉嘛。”

我抿唇,无言以对。

“等你婚礼结束后,我便回五原了。”咧嘴笑了笑,他说着转身离开我的屋子,“如果当初捡到你的是我,该有多好”。走出了房门,他脚步微微一顿。

我微怔在原地。

婚期在半个月之后。

董卓说,一切都会是最好的,因为,他的笑笑是最好的。

这半个月真的很忙,董卓忙着养伤,我忙着当个快乐的待嫁新娘。

赵云拿了银子便离开了,连我留他喝杯喜酒他都不乐意,或许这天底下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也只有银子……和那个叫婉儿的姑娘了。

亦或者,府里面喜庆令他触景伤情,想起了婉儿。

总之,他拿了银子第二天便离开了太守府。

太守府张灯结彩,处处都是满溢的喜庆气味,从守门的侍卫到扫地的丫环,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人在幸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转眼间,婚礼近在眼前了。

坐在榻上,我看着手里的金弓银箭发愣,这是董卓拿银子替我从赵云手中赎回来的。

过了明天,我便是董夫人了。

双手支着下巴,我呆呆地坐在榻上,做董卓的妻子,呵呵,真是不可思议呢,像做梦一般,穿越了千年的时空,重新再长一遍的身体,还有董卓,那个本该是十恶不赦的大奸臣。

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我眼皮渐渐重了起来。

“小姐。”铃儿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脸上温柔如常,不见丝毫戾气。

我料她在太守府内不敢拿我怎样,便不去理会,只是刚一个转身,腰间便是一阵疼痛,我诧异地回头,这才惊觉她眼中刻骨的恨意。

皱眉忍住腰间一阵钻心的疼痛,我有些惊恐地看向铃儿。

“放心,一时半刻你死不了。”铃儿冷笑。

“笑……”就在这时,董卓推门进来,随即笑意隐没在唇边。

铃儿微微一愣,随即反手一把握着我的脖子后退一步,“让开。”

“放开笑笑!”董卓咬牙。

见他如此,铃儿反倒笑了起来,“大人,铃儿实在很讶异您竟然也会有失措的时候呢。”

“你想要如何?”沉下声,董卓怒吼。

“咣”地一声,刚刚刺在我腰间的匕首被扔到董卓的面前,那闪着寒光的匕首上犹带着我的血迹。

“你死,她才能活。”铃儿一手掐紧了我的脖子,冷笑。

闻言,我大惊,奈何被掐着脖子,涨红了脸却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瞪大了双目拼命摇头。

“看到她腰上的伤口了么?再过半个时辰,她便会血尽而亡了,你,想好了么?谁死比较好?”见董卓只是看着我,铃儿笑道。

我缓缓低头,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腰间的伤口内,鲜血正汩汩地涌出……

董卓低下头没有看我,随即弯腰,伸手从地上捡起那把还染着我血的匕首,一言不发地刺进自己的胸口……

时间瞬间静止,我忘了尖叫,忘了流眼泪,只能怔怔地看着有血缓缓沿着那匕首涌出。

铃儿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出了满脸的眼泪。

我趴在地上,一步一步,爬到董卓身边,伸手所及之处,便是一片殷红……

“仲颖……仲颖……”我伸手轻轻推了推他,他却闭着眼,一动未动,那双微褐的眼眸,我再也看不到了么?

铃儿蓦然蹲下身凑近了我,扭曲变形的脸庞在我面前放大,“知道么?他是为你死的,他是为你死的!哈哈哈,你便是他的死穴!没有你他不会死!克星!你是他的克星!”

“克星……”

世界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灰暗?

“媳妇,媳妇……”一个聒噪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响着,我猛地睁开双眼,看清了一张在我面前放大的脸庞。

“媳妇,你怎么了?刚刚你一直在摇头,怎么都叫不醒你”,吕布抬手擦了擦我额前的冷汗,“是不是被梦魇住了?”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双清亮的眸子,半晌回不过神来。是梦么?怎么会那样……真实得可怕。

“媳妇?”吕布见我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他有些慌乱地拍了拍我的脸颊,“不管你梦到了什么,都是噩梦,不是真的。”

我仍是怔怔的,身子止不住地轻颤,满脑子都是董卓浑身是血的模样,低头看向一直握在手中的金弓银箭,手指不自觉地划过箭弦,轻轻一颤,已在箭弦上留下一道血印。

下一刻,我的指尖已被吕布含在口中,温温热热的感觉自指尖传来,我怔怔地看着吕布。

“好甜。”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我的指尖,吕布突然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

满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下子被他打散,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吸血鬼啊你!”

“吸血鬼?”吕布委屈的看我一眼,“你骂我”。

我抖了抖眉毛,没有理会他可怜兮兮的模样。

“媳妇,你不是还要去买绣枕的嘛!”见我不搭理他,吕布又笑眯眯地拉我站起身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陪你去买呢。”他比任何人都要积极地道。

“我不是你媳妇。”懒懒看他一眼,我纠正他的称谓。

“喊一下会怎样嘛,我也只是过过干瘾罢了。”抬手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吕布拉长了脸,“等你真嫁了人,我改口便是了”。

我弯了弯唇,没有再反驳他,由着他拉我出了门。

“媳妇,是这个店吧,凉州城最好的绣纺。”拉着我的手,吕布一路兴高采烈地进了商店。

“这套衣服是一早樊大人托人拿来改的喜服”,一见我们,那店老板忙迎了出来,拿着一套喜服道。

“是男装,女装呢?”我有些期待地道。

“女装没有在小店订做,樊大人说要给小姐一个惊喜。”那店主笑得跟弥勒一样,道。

我点了点头,接过那套男装看,做工很是精细。

“不如让新郎试试,看合不合身。”见我看得仔细,那店主笑道。

“新郎?”我微微一愣,董卓没有来啊。

一旁吕布却已是乐癫癫接过那喜服走进了内堂。

大概是吕布一口一个“媳妇”让那店主误会了吧,抿了抿唇,见他如此高兴,我终是没有开口。

不一会儿,便见吕布掀了帘子出来,大红的喜服衬得他挺拔的身材愈发的俊秀,如暖日一般。

“媳妇,好看吧。”得意洋洋地看我一眼,吕布笑道。

我失笑,一本正经地开口,“一点都不适合你,好丑。”

闻言,吕布立刻垮下脸来,装腔作势地道,“唉,本来还想说你看我比较帅,会改变主意嫁给我也说不定呢。”

我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努力忽视心底的那一块酸涩。

见我笑,吕布也摸了摸头,笑了起来。

“你会幸福的。”上前理了理他因刚刚换衣而有些凌乱的长发,我淡淡开口。

“嗯。”重重地点头,吕布笑,“会啊,一定会,说不定一离开凉州,我便能找到我的貂蝉了,呵呵。”

心里知他是顺着我的意,不让我难过,只是如此一想,我愈发地难受起来。

解心结幸福无嫌猜 新喜袍铃儿显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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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喜服回府,我不自觉地走到董卓的卧房门口。怔怔地站了许久,我终是推门进了房间。

董卓正躺在榻上,似是已经睡着了,我轻轻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睡着的模样,忽然想起之前那个梦,望着那一样闭着的双眼,心里禁不住狠狠一阵抽痛,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探到他鼻前,感觉到他的鼻息,一直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

怔怔地看着他,我忍不住讥笑自己的神经质,以为自己有多豁达,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手上忽然一暖,再看时,董卓已经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了,这么凉?”睁开微褐的眼睛,他看着我,皱眉道。

“呃……呵呵,你没有睡着啊。”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我笑眯眯地道。

褐色的眼睛里微微渗进了一丝温和,董卓笑了起来,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一拉,我便一头栽进他怀里。

“我的笑笑那样急不可待地投怀送抱,我可得防着点,怎么能睡着呢?”他捏了捏我的鼻头,宠溺地笑道。

“是啊是啊,我等不及要嫁给你啊。”一本正经地点头,我笑眯眯地赖在他怀里,一直忐忑的心归回了原位。

“不会后悔么?”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他忽然开口,“如果你给了我拥有你的希望,那么一旦失去你,我会发疯”。

闻言,我抬头看向他,“疯?怎么疯?”

“我会杀人。”褐色的眼睛微微变深,他道。

心里微微一震,随即我轻笑起来,“好可怕,笑笑要考虑一下了,除非你答应笑笑一个条件。”

“呵,这么快就学会谈条件了,说吧,笑笑要什么?”一把将我抱坐在膝上,他抚了抚我的头,满不在乎地笑道。

“要什么都会给么?”歪头看他,我认真地道。

“都给!”董卓点头,宠溺地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尖,“就算笑笑要这江山,仲颖也会打下来送你!”

“不要,笑笑不要江山,仲颖也不准要。”拉下点着我鼻尖的手,我双手紧紧握着,看着他,我道,“我要仲颖一辈子陪着笑笑在凉州,哪儿也不去”。

“这便是你所希望的?”微微收敛了笑意,董卓看着我,道。

“嗯。”没有迟疑,我点头。

“为什么要一辈子都在凉州?”董卓看着我,“洛阳不好么?那个大汉最繁华的地方。”

洛阳,又是洛阳,那个战乱的开端!我心里一阵慌乱,忍不住站起身,微微后退一步。

“笑笑?”见我面色微变,董卓忙道。

“洛阳是不吉之地”,低垂着头,我闷闷地道。

“为何这么说?”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他看我,眼中有着疑惑。

“因为我是神女啊”,我低头紧紧抱着他,“到了洛阳我就会失去你,所以记住,千万别去洛阳。”

“你是谁?你到底从哪里来?你故乡在哪里呢?”轻轻叹息一声,董卓拥紧了我。

“我是仲颖的笑笑,我住在凉州太守府。”闷闷地,我道,我该怎么解释,我来自千年之后?我能够预见你的未来?

“好,哪儿都不去,就陪着笑笑在凉州当个土皇帝。”董卓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你的条件我答应了,如果失去你,我真的会疯……”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不会,笑笑赖定你了,从小就这样,甩也甩不掉。”

“嗯”。

同董卓一起在房中用了晚膳,我才回到自己的卧房,嘴角弯得不知今兮是何兮。

大概是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现在放下心头重担,我一挨着枕头,便沉沉睡去,一夜香甜无梦。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便钻进了厨房。

“呀,你在干什么?弄得一头一脸都是。”吕布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我背后响起。

我回头看他一眼,也不生气,笑眯眯地专注在手上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好奇地站在我身后,仗着身高优势探出头来看着我手上在忙着的东西,吕布道。

“不知道吧”,我笑,扬了扬手里不大成形的东西,“这叫饺子”。

呃,虽然没什么样子,但真的不是我的错,没有面粉,我只能手制,能出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好难看。”吕布摇了摇头,很不给面子地诚实开口,“你把厨房的丫头仆役赶出去就是要做这个?”

我斜睨他一眼,随即又笑道,“我们家乡新婚之夜都要吃这个的。”

“是哦?”吕布左看看右看看,冷不丁伸手便丢了一个进嘴里。

“呀?”我吓了一跳,忙掏他的嘴,“吐吐吐,快吐出来,是生的!”

没有等我动手,他自己先吐了,“好难吃。”

笑着看他直吐舌头,我都有些想象不出他之前在战场上的狠厉,“吃这个吧”,拿了一块切好的水果片塞进他嘴里,我仍是低头继续努力做我的饺子,真难做。

本来要做九个,长长久久嘛,好不容易做完还被吕布吐了一个,只能重做。

“要不要我帮忙?要不要我帮忙?”一脸的跃跃欲试,吕布挽了挽袖子道。

“别!”我忙拦住他,“你要上街去给我买礼物!”开玩笑,他上场还不越帮越忙。

“礼物?”他满脸问号。

“就说你不懂事嘛,我们是不是哥们?是吧,董卓是不是你领导?是吧。你怎么能不送礼呢?”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吕布有些消化不良地出门给我买礼物去了。

少了吕布的捣蛋,我端了好不容易完成的饺子放在新房里,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这是什么?”董卓的声音冷不丁在我身后响起。

“生饺子。”

“干什么用的?”好奇地看了一眼,董卓道。

“吃的。”回答得简洁明了。

董卓也不含糊,伸手便要拿。

我忙拍掉他的手,“不是现在,是明天晚上。”

“为什么?”董卓皱眉不解。

“这是生的,生的!意为‘生子’的意思,讨个吉利。”我笑眯眯,没有一点新娘该有的羞涩。

“生子?”董卓微微一愣,竟是可疑地红了脸。

啊?我愣愣地看着他,下巴差点掉下来,居然脸红?

“嗯嗯。”我点头,“说好啊,要计划生育,我只生一个,绝没有二胎,产后保持身材很费劲的。”不但不知羞涩,我还大言不惭,若是老妈在此,定会一个爆粟赏过来,怕我吓跑新郎。

“计划生育?”董卓微愣,满面问号。

我笑得一脸灿烂。

虽然一头雾水,董卓还是一手将我拥入怀中,笑,“笑笑说什么都好。”

我靠在董卓怀里,正兀自笑得开怀,却突然注意到门外有一道阴影,笑容一下子僵在唇边,那是铃儿。

回太守府后虽然知道铃儿也在,但却是一直没有碰面,现在她怎么会在这里?

董卓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门口,随即收敛了笑意,“有事么?”

“大人,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新郎新娘应该暂时避不见面,都在新房里会不吉利。”铃儿微微后退一步,低头恭顺地道,屋外的阳光柔柔地平铺在她的身上,看上去那样的温和无害。

“是么?”董卓皱眉,轻轻放开我的手。

手指渐渐感觉到不到他掌心的温度,不知为何,我心下竟是一慌,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不肯松开。我,真的越来越患得患失了,那样的我都不像我自己。

一手轻轻将我带进怀中,董卓抚了抚我的头,“过了明天,我们便一辈子都在一起。”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

“大人,新房还需要布置,请大人和小姐先回房。”站在门口的铃儿再度开口催促。

董卓没有理会她,却仍是依言拉着我的手一同走出了新房,他并不信奉鬼神,他只相信自己,可是如今他却愿意为我谨守规矩,那是因为,他的真的很在乎我吧。

他的卧房在东院,我的卧房在西院,站在张灯结彩、华丽非凡的新房门口,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松开,“明天见。”

“明天见。”我笑着轻轻松开手,指尖划过冰冷的空气,回到自己的身侧。

转身,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如果我能够预见我自己的未来,那么这一刻,怎样,我都不会放开他的手,绝对不会。

整整一夜,我都在发呆,嘴角洋溢的笑容一定像极了傻瓜。幸福竟是就那样不可思议地来到我身边了么?

第二日一早起床,便见一排丫环站在床边,为首的一个手里捧着一只大红的盒子。

“夫人大喜。”

见我醒来,众人忙都笑着弯腰道喜。

“谢谢。”披上衣服,我起身下床,眼角眉梢全是满溢的幸福,一切晦暗都在今天消失无踪。我居然结婚了,原以为会当一辈子老处女的我居然结婚了,想起我在二十九岁“高龄”未嫁之时,老妈的心急如焚,我便止不住地弯唇。

小时候的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终是没有等来王子的拯救,冻死在那个热闹的除夕之夜。而我,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却在那个雪天被董卓捡回了家,虽然只是一间草房,虽然并非什么王子,但,我真的好幸福。

我的新郎竟然是董卓,二十九岁之前,怕是做梦都不会梦到自己会嫁给历史上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

如果董卓不去洛阳,那么历史上那将没有董卓这一号人物,至于之后的历史该何以为继,我也不想再去理会,因为,我已经幸福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转身看了一眼那大红的盒子,我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夫人的喜服,樊大人一早送来的。”

我的喜服?有些期待地揭开盒盖,一件大红的喜袍整齐地折叠在盒内,精致漂亮得令人挪开不眼睛。

“请夫人更衣,准备拜堂。”一旁的贴身丫环伸手取出那喜袍,那如缎一般光滑的布料便在我面前轻盈抖开,其间隐隐有光彩流动,说不出的令人目眩,怔怔地看着那喜服,不知为何,心下竟然微微发冷,这便是樊稠给我的惊喜么?想来他是谢我没有对董卓说出铃儿之事吧。

我定定地看着那如火一般眩目得仿佛有魔力的喜服,只要披上它,我便是董卓的女人了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几乎可以看到幸福已经在我面前向我招手了。

“夫人,穿了这喜服,新娘便不可以再与人有所接触,只有新郎才能碰哦。”那丫环抿唇轻笑着,上前一步,便要替我换上喜服。

“好。”我微笑着点头答应,伸手便要套上那喜服。

“等一下。”吕布不知何时闯进屋来,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我便走。

我目瞪口呆地一路被他拖着拉出了屋子,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随即一把甩开他,我大叫起来,“等等,你干什么?我可不想当逃婚新娘!”

吕布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额前的长发覆住了他清亮的眼睛,在他的眼下留下一片阴影。

“怎么了,你?”见他有些不寻常,我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安静了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来,嘴角有着明媚的笑容,“给你结婚礼物啊。”

我这才想起昨天对他讲的话,想不到他竟是当了真,撤去脸上的疑惑,我笑得一脸期待,“是什么?”

他笑着伸手。

我低头看向他的手,他手里握着一块红色的方巾,绣着金丝,很是别致。

抬手,他将那红色的方布盖在我的头上,我没有躲开,任由那光滑的布料自我面前垂下,挡住我的面容。

那双手微微收紧,将我拥在怀中,我微惊,眼前又被那盖头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别动,最后一次了,等披上喜服,我便再不能这样抱着你了。”正欲推开他,耳边却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我静了下来,没有再挣扎,任由他拥着我。就那样靠在他怀里,四周安静得很,这里是后院,少有人来。只是这样静静地靠着他,我却仿佛听到了他左胸口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新婚快乐,笑笑。”许久,他终是低低地开口。

这一回,他没有唤我“媳妇”。

出闺阁笑笑大礼难成 毒嫁衣王允痛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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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铜镜之前,我细细端详着镜中身着喜服的自己,当真是眉似远黛,眼如新月,双颊生晕,如笑春山,那一身五彩绣花大红喜服流光溢彩,点点行行,果真是令人挪不开眼去。

转身看向一直放在桌上的那一碗亲手所做的生饺子,饺子共九只,长长久久,每一只都弯弯圆圆,如笑口一般,让我忍不住从心底涌上一丝甜意。

“夫人,该拜堂了。”有丫头走进房来,禀道。

我伸手拉下吕布所赠的红盖头,由着那丫环扶我出门,因为我原本就住在太守府,便省去了好些烦琐之事。

只是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那丫环只是远远地执着我的手,却不敢不上靠近我一步。但这次回太府之后,府内的仆役们便对我一个个都是又惧又怕的,唯恐我将他们那晚的事抖给董卓知道,因此心下也未多想。

走出了庭院,随着丫环的搀扶,盖着盖头的我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步往前走,从新房到庭院是二十七步,进庭院右拐三步,直行一百三九步,再左拐……

笑闹吹奏声已经近在耳边,我的嘴角也愈发地弯起,“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随着脚步缓缓向前,我小声地数着。有没有试过这样细细地数着脚步走向自己的幸福?

呵呵,我想量一下,我距离幸福有多远。

“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啊”,轻呼一声,有人撞上了我,红色的盖头轻轻一颤,缓缓从眼前滑落,我忙伸手接住,眼前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

“夫人?”那丫环似乎吓了一跳,松了手。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门口,“一百一十五。”轻轻念出口,我没有去看倒在我脚边的醉鬼,而是直直地看向大堂内的董卓。

他一身大红喜袍,一向微乱的长发整齐地束起,微微讶异地看着他,我的唇角忍不住地上扬,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见过他野心勃勃的心机,见过他对敌人的不留余地,见过他杀人时的狠绝,也见过他对我的宠溺,但从未见过现在的他,一身红袍衬得他风姿卓绝,长发高束,眉目朗朗,没有一丝晦暗,仿佛整个人都明亮了许多,眉眼之间有着与我一样的神情,我相信,那叫做幸福。

你相信么,幸福出现在那样名叫董卓的男人脸上?呵呵。

“嘿嘿,兄弟当年我说这女娃娃是你养着的小媳妇,还不承认,被我猜中了吧!”一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走上前一拳敲在董卓的胸口,大笑道。

我细细一看,大堂之内尽是些羌胡人,剩下的便是董卓军中的兵士了,这些年董卓虽然将凉州整治得井井有条,但他“天煞孤星”的名号却仍是让百姓不敢亲近。

董卓拍了拍那大汉的胸口,大笑起来,“算你说中了。”

“只是兄弟,下回可别这么打扮了,弄成跟个文人似的清秀,我都不敢认你了!哈哈。”那大汉不客气地取笑。

董卓也不翻脸,只是径自地笑。

“你懂什么啊,难道像你这副络腮胡的德性吓坏人家美娇娘,是不是?啊?哈哈。”旁边有人起哄道。

众人闻言,皆大笑起来。

我也止不住地笑,正准备举步进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倒在我脚边的那个醉鬼压住了我的脚。

抬了抬脚,他却仍是没有反应,心下微微纳罕,用力一抬脚,那人却是被我踢得翻过身去,面部朝天,仍是一动不动。

我低头一看,笑容一下子僵在唇角,那个人,紫青着面孔,竟已是七窍流血而亡!

心下顿时一阵发寒,种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刚刚还好好的,为何一撞到我便一命呜呼了?

回头看时,刚刚扶着我的丫环早已苍白着脸,躲我躲得远远的了。

“怎么回事?”我看向她,问。

那丫环却是始终抖抖缩缩地不敢上前。

“小姐,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樊稠的声音冷不丁地从门口传来。

我回头看向他,心里隐隐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却又想不真切,只得缓缓开口,“这个人,死了。”

“什么?”樊稠闻言微微一惊,忙低头看。

我却心里疑窦丛生,抬头四下张望着,希望看到某个人影来证明我的猜测,果然,在不远处,我看到一个人影冷冷地站着,阳光再暖,那个人的身影却依旧冷得可怕。

那是铃儿。

她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眼里有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讥讽。

抿唇,抑制住心底的不安,我还她一个冷笑,佯装脚下微微一软,便要跌倒在地,站在一旁的樊稠注意到我要倒下的身子,忙抬手来扶我。

一切仿佛冗长的慢镜头一般,倒下的那一刻,我紧紧盯着铃儿,我在心里祈祷,我希望一切都只是我的疑心太重,我希望那个人的死纯属偶然,跟我没有任何关联……我希望铃儿不要出手……

可是,眼前银光一闪,一枚薄薄的暗器从樊稠的手背上磨擦而过,留下一道血痕,樊稠吃痛地松手,我便重重地跌坐在地,鲜红如血的嫁衣上惹得一袭灰尘。

心,一瞬间沉到谷底。

“小姐!”见我摔倒在地,樊稠忙伸手来拉我,却被铃儿挡住了。

“樊大哥!”

“怎么了?”铃儿尖锐的声音吓了樊稠一跳。

“新娘除了新郎官是谁也不碰的,这样不吉利。”铃儿放缓了声音,温柔笑道。

“这样啊。”樊稠摸了摸头,笑着收回手去。

“弄脏了这身衣服真可惜。”自己缓缓站起身来,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

铃儿眼中微微一深,没有开口。

“是啊,这衣服是铃儿给小姐的惊喜,是她亲手做的呢。”樊稠轻轻拥过铃儿,笑道。

果然……

心下顿时明了,我看向铃儿,咬牙冷冷开口,“真是一份很大的惊喜呢”。

“笑笑!”隔着人群,董卓看到了我,他喊了一声,便大步向我走来。

我心下一紧,顾不上其他,直直地瞪向铃儿,“你在我衣服上动了什么手脚?”

“铃儿不明白小姐在说什么?”似乎不敢我会如此直白,铃儿一脸无辜地道。

“不要装傻,你在我衣服上下了什么毒!”冷声,我压低声音道,潜意识里,我不想去破坏大堂里的喜庆气氛,那是属于我的幸福,属于我的喜庆,我不想破坏它。

哪怕是……多维持一秒,也是好的。

“铃儿不明白。”可怜兮兮地摇头,铃儿继续装傻。

我微微侧头,董卓已经渐渐走近,那样明亮的神情,那种名为幸福的神情,我不忍心见到那样好不容易从他脸上出现的神情只是昙花一现……

“是么?”我咬牙,拉起衣袖便要去碰樊稠。

铃儿面色微微一变,伸手便拉开了樊稠。

樊稠皱眉,反手一把拉住铃儿,“是真的?你在喜服上动了手脚?”

铃儿微微侧头,没有吱声。

“你不是说你诚心悔过,你不是说你愿意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吗?”樊稠不敢置信地看着铃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去求小姐,可是……你居然……”

“给我解药!”董卓的脚步越来越近,顾不上樊稠对她的质问,我忙压低了声音,“把解药给我,我便不声张,不追究!”

“你以为,那样厉害的毒,我会有么?”铃儿定定地看着我,如着了魔一般,突然笑着道。

我微微怔住,毒?莫非是……

“叮铛……”不知是否错觉,那如梦魇一般的银链声竟是轻微地响动了一下。

“笑笑。”董卓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怎么不进屋?”

我仰头,恍惚间怔怔地看向董卓难得明亮的神情。

见我定定地看他,董卓笑了起来,伸手便想将我如往常般拥在怀里,“傻笑笑。”

我心下微微一惊,想起了地上那具尸体七孔流血的模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董卓一下子愣住,“怎么了,笑笑?”

我没有时间开口,低头伸手便要去解衣带。

“小姐,众目睽睽之下,您想干什么?”铃儿忽然开口。

“我以为,你应该更了解我一点。”我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铃儿,她在想什么?她以为我不敢脱下这件染了毒的喜服?她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贞洁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下这件喜服?

铃儿咬牙看向我,冷嗤,“你这个疯子,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养大自己的男人都敢嫁,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闻言,董卓脸色微微一变,反手一掌便扇在铃儿脸上,“你想死么?”

铃儿被打得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樊稠面上不忍,却是握了握拳,始终没有上前扶起她。

“死的不会是我。”铃儿抬手狠狠拭去嘴角的血迹,抬头冷笑,“今天在场的,谁都别想逃!”

此时这里的变故已经引起了在场宾客的注意,众人纷纷围上前来,闻得铃儿此言,皆是摩拳擦掌,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董卓你勾结羌胡人,杀害前太守,欺上瞒下,恶贯满盈,如今这太守府已被官兵重重包围,在场的人都得死!”铃儿大笑起来,“我要你们血溅婚礼!”

微褐的眼睛微微一黯,董卓抿唇,“不要试图激怒我,一切等大婚结束之后再作定夺。”

“大婚之后?”铃儿兀自笑了起来,“还记得纯儿么?就是那颗被你挂在城楼上的头颅啊,我的妹妹纯儿,还记得她身穿喜服的模样么?!那晚你怎么没有放过她!”

看铃儿笑得疯癫,我忙趁机要解开衣带,手微微轻颤,我忍不住皱着眉,这衣带怎么如此繁琐。

“笑笑,怎么了?”董卓见我竟是在低头解衣,忙走上前。

我急急地解着衣带,却是连连后退,“别碰我,这喜服上有毒!”

董卓闻言,竟是微微白了脸,“有毒?那你在干什么,不能碰!”

闻他此言,我倒是有些疑惑,刚刚那人只撞了我一下便七窍流血而亡,只是我为何没事?

正是怔仲间,背部猛地一阵刺痛,我缓缓低头,竟是见着一把长剑自我背后贯胸而出。

“笑笑!”董卓惊吼,伸手便来抱我。

若是碰了我,董卓便是必死无疑吧,这便是铃儿的计策么?本来她是想在新婚之夜,她想在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在董卓亲手为我解开衣带的时候,让董卓毒发身亡的吧?好恶毒的计谋!所以我的贴身丫环只敢远远地扶着我的手,所以铃儿不让樊稠扶我。只可惜刚刚那个替死鬼先行撞到了我,所以她的诡计便出现了漏洞!

“别过来!”忍住钻心的疼痛,我连连后退。

“笑笑你在流血!”董卓眼中是彻骨的疼痛,仿佛那把剑是伤在他的心口一般,他急急地上前。

撑住有些模糊的意识,我倒退着,“别碰我,别碰我……”一手在解衣带,可是却是越忙越乱,想来铃儿定是故意将这衣带连得如此繁杂。

“笑笑!”董卓却是不管不顾,伸手便要来将我拥在怀中。

我后退着,一下子跌坐在地,看董卓慌忙来扶我,咬了咬牙,我狠狠拔下刺在胸口的长剑,殷红的血猛地喷薄而出,浸透了血色的嫁衣。

我转身右手反手握剑,横在脖颈之上,“站住,不准上前!”咬唇看着董卓,我大叫。

董卓一下子顿住脚步,看着我,眼中有着惊惶,“笑笑?……”

“不要……过来……”呼吸有些困难,我右手顿觉无力,微微一颤,便在脖颈之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只是胸前的伤口夺走了我全身所有的痛觉神经,脖颈之上的细小伤口便没了一点感觉。

心里又急又慌,我右手执剑横颈,左手如疯了一般拼命撕扯着那件血色的嫁衣,那嫁衣却如附骨之蛆一般,怎么都扯不下来。

董卓再不敢上前半步,只是心惊胆颤地看着我,“笑笑乖,放下手里的剑,不要吓我。”

笑笑乖?好熟悉的话语,虽然我并非真是孩童,但不知为何,自小每回他抱着我这样说的时候,我便会果真乖乖听话呢,看着他眼中的惊惶,我手里的剑微微迟疑了一下。

“小心哦,碰到你他会死的。”铃儿突然笑道。

眼前一片模糊,鼻子酸酸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董卓,我猛地惊醒,拼命摇头,“不要过来……不能过来……”

“哈,哈哈……”铃儿大笑起来,“真好玩,董卓,看着你一心疼宠的宝贝在死亡边缘徘徊,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死去……这种滋味如何?”

“闭嘴!”董卓咬牙大吼,面色青白得可怕。

“叮铛……叮铛……”银链越来越急促的敲击,那不是梦魇,我费力地看向声音的来处,果真是他,王允!

在他的身后,是一队黑衣人,虽然并非是官兵的打扮但看他们训练有素的模样,分明是朝廷的人马,看来铃儿所言非虚,王允是想将董卓剿灭于此。而我,便是他们杀害董卓的媒介。

只是剿杀董卓是密令吧,若是朝廷要明目张胆地剿杀董卓,也不会如此迂回费劲了,所以只是董卓逃过此劫,他便会没事吧。

……我满心欢喜,我满心期待,却原来这场婚礼竟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王允要董卓死,是因为他算出董卓会危害这汉家天下;铃儿要董卓死,是因为董卓杀了他的爹和妹妹。可是以董卓之强,他们无从下手,而我,竟成了董卓唯一的软肋。

所以,我便是董卓的克星,一颗自以为会为他带来幸福的糖衣炮弹……

“你干了什么?!”一向温和的面容在见我狼狈的模样后有了裂缝,王允猛地看向铃儿,眼神凌厉得可怕。

“按你的计划杀董卓啊,你不是说,他是天煞孤星,他会毁了这汉朝天下么?”铃儿眼中满是疯狂,随即又幽幽地道,“可是计划出了一点纰漏,被笑笑发现了……所以……”嘴角缓缓划起一个弧度,铃儿缓缓开口,“这样不也挺好么?”

“你疯了,我警告过你不准伤害她。”修长白晰的双手微微握起,王允淡声道,眼中有着明显的杀意。

“是啊,我疯了,你不也疯了么?”铃儿笑了起来,“你明明要杀董卓,却偏偏爱上了笑笑,所以连下毒也会手软,那件喜服你做了手脚不是么?”

王允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铃儿笑,并不开口。

“你在喜服里面加了解药,所以即使笑笑碰了毒衣也不会毒发身亡,但真是可笑,董卓若死,你以为笑笑还会爱上你么?她会恨不得杀了你,食你肉,啃你骨!”铃儿面色阴沉得可怕。

“你是谁?”樊稠戒备地看向王允,“你不是望月楼的主厨么绝纤尘!”

“他,王允?他可是官拜司徒呢。”铃儿笑道。

当是时,在场做客婚宴的羌胡人纷纷拔剑严阵以待,而王允身后数百名黑衣人已经开始了剿杀。

一时间,杀声四起,兵刃交接,四处鲜血淋漓。

当真是血溅婚礼。

明明前一刻还是笑语交加,喜庆祥和,为何转瞬间便成了修罗炼狱?

明明前一刻还是幸福在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转瞬间便只剩鲜血淋漓?

董卓站在我面前,丝毫不看身后的杀戮,只看着我,“笑笑,回来。”咬牙,他伸手对我道。

我摇头,随即惊恐地瞪大双眼,看到一把大刀狠狠自他背后砍下……

血,沿着他宽阔的肩缓缓滴落在地,绑发的红色喜庆发带一下子断开,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在风里飞舞。

“仲颖……”喃喃着,我进退不得。

“你是想我一个人孤独地被砍死,还是宁愿拥着我一起被毒死?”嘴角微微扬起,董卓仿佛感觉不到背后的疼痛,只是一径看着我,缓缓开口,伸手,“笑笑,过来我身边”。

泪水和着血水,我面上一片狼藉,进退两难。

王允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面色温和,“笑笑,放下手里的剑,我替你解毒,可好?”

我回过神来,看向王允,嘲讽地弯唇,“然后呢?再利用我来取董卓的性命?”挣扎着站起身,我便跌跌撞撞地跑向府门口。

“笑笑!”董卓大叫着追了上来。

“不准伤她!”身后,王允淡淡的声音里微带着一丝急躁。

“还真是担心她呢。”铃儿刺耳地笑道。

“蠢材,若是笑笑死了,而董卓未死,那么董卓与生俱来的残暴嗜血会让天下大乱,而这一回,再没有一个笑笑来牵制他!”

王允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又带着一丝隐忍。

冲出了府门,我一眼便看到门外王允的坐骑,提着长剑,我咬牙翻身爬上马背,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太守府,里面早已成了一片血海……

王允,蠢的是你,董卓已经答应陪我留在凉州,他答应了我。可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幸好,吕布走了。

幸好,他送了我结婚礼物后便走了。

幸好,他以为我是幸福的。

幸好,他没有参加这场血洗的婚礼……那个孩子,幸好没事。

狠狠扬鞭,一夹马腹,我直奔城外。留在这里,我只能成为王允制肘董卓的武器……

原以为与幸福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原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却原来,幸福,竟是一场海市蜃楼……

以为近在咫尺,却原来还是远在天涯。

“笑笑,别走!”身后,董卓追出了府门。

“大人,你的伤在流血!”樊稠跟在董卓身后,劝道。

董卓全然不理会,转而翻身上马,便向我追了过来。

樊稠只得上马,随董卓一起飞奔而来。

胸口的血如我的生命般,渐渐流逝,模糊间,只觉得胸前的伤口已痛得麻木,离太守府越来越远,距离我丈量的幸福,也越来越远……

马儿忽然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我吃力地睁开双眼,竟已是到了城外的护城河边,天色已暗,河水拍岸,湍急得怕人。

“笑笑!”董卓在身后也追了上来。

我回头,竟见董卓、樊稠、铃儿、王允不知何时都已在我身后。

“笑笑,你的伤口在流血,快随我回去。”董卓看着我,步步上前,几乎是在恳求。

我看着他,心里只剩下痛。

见董卓只顾着看我,心神俱失,全然不在意自己,铃儿微微抿了抿,眼中满是阴狠,无声无息地提了剑上前便刺!

樊稠大惊,忙挡在身前,铃儿一个收手不住,竟是一剑刺伤了樊稠。

微微怔住,铃儿来不及伤悲,突然感觉到身后一凉,想也未想,便抱住了樊稠。

“放开。”樊稠有些嫌恶地推开他,“我几次三番求大人小姐饶恕于你,你却……”声音微微一顿,樊稠这才发现一枚匕首已浅浅地刺入铃儿的腰间,虽然刺得并不深,但那匕首之上隐隐泛着幽蓝的光泽,明显是淬了剧毒的,“铃儿?”眼间的嫌恶瞬间消逝无踪,樊稠眼里只剩下惊痛。

口中渐渐溢出黑血来,铃儿的面色瞬间扭曲得恐怖,几次张口,却是什么都无法讲出口,纤细的双指紧紧攀住樊稠的肩,衣袖缓缓滑下,露出微微泛着青黑色的手腕,那手腕之上,赫然是一枚玉镯,是一枚满是裂纹,却修补得整齐的玉镯……

那是樊稠送给铃儿,那只被董卓摔碎的玉镯……也是她曾经渴望的幸福。

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泛黑,铃儿十指蜷曲着,双目深深望进樊稠的眼底,仿佛用尽了全身之力张口,却始终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圆睁着双目,铃儿终是在樊稠怀里咽了气。

樊稠怔怔地看着铃儿,随即将她因中毒而僵硬的尸身紧紧拥在怀中,哽咽,“对不起……小姐。”

终于,他唤她小姐了。

本来,她就该是小姐。

那一场变故,谁又是无辜?

铃儿她,刚刚想对樊稠说什么?诉说她的恨,她的怨,她的苦么?亦或者,她只是想告诉樊稠,她有多爱她?

可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笑笑,看,我替你杀了铃儿。”王允的声音蓦然响起,他看着我,依旧满面温和,“现在好了,不气了,我替你解毒,可好?”

我狠狠打了一下寒颤,微微后退一步,王允,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样残忍地杀了一个人,他竟然还可以如此平静温和?

“王允,我要杀了你!”樊稠大叫起来。

“杀我?杀了我笑笑的毒谁来解?”王允的声音仍是淡淡的。

樊稠几欲咬断牙根,紧紧抱着怀里的铃儿,硬生生忍了下来。

“笑笑,听话,过来。”王允看向我,面色温和得令我毛骨悚然。

不自觉地后退,忽觉脚下悬空万丈……

冰凉的水浸没我的头顶,冰凉的水呛入我的肺。

我,该不是掉下护城河了吧……

抬头,我看到董卓目眦尽裂,我看到王允满面惊痛……惊痛?那个人,会有那样的神情么?该是我的错觉吧。

没有犹豫,董卓一头便扎进了护城河中,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不怕。”董卓咬牙说着,一手抱着我奋力游向岸。

突然之间,一块尖锐的石头自上游仰面砸下,我瞪大双目,拼出全身的气力推开了董卓。

借着浮力,董卓被我推开,但那石头却狠狠划过我的面庞,一阵钻心的痛,我隐约看到水面浮起淡淡的血色……

“笑笑!”耳边,是董卓几欲发狂的吼声。

而我,却仿佛已经轻得如一块绵絮,随着护城河的水流一直漂,一直漂……

只是我不知道,沿着这水,我将飘进历史,真正融入那历史的尘埃。

十五年,在董卓身边,虽然在这东汉末年,历史却仿佛依然离我遥远,而现在,随着这流水,我将真正的流入了那段悠长的历史……

魂断·乱起(董卓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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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似梦天下乱,自在飞花逐水流。一缕香魂随风逝,凉州铁骑入京都。

——题记

“笑笑!笑笑……”暗夜里,那一声声孤寂如狼嗥的悲鸣,沿着护城河一路响起。

一个身着喜服的男子全身湿透,长发纠结,他站在湍急的护城河水之内,双掌不停地拍着激涌的流水,“还我笑笑!……还我笑笑!”

一遍又一遍的悲鸣被浪涛声吞没,黑夜笼罩着护城河,天地仿佛连成一线,唯剩那惊涛拍岸的声音……

王允一身白衣如雪,仍是如谪仙一般纤尘未染地站在岸边,定定地看着护城河,面色无喜无悲。

“司徒大人,趁董卓未上岸,快些离开吧。”站在一旁的宝正牵了马上前,低声劝道,“若他发了狂,怕是便走不了了”。

王允看了一眼那个在湍急的河水中无望寻找的男人,那样的痴狂,那样的悲怆,仿佛失了配偶的孤狼一般。

他转而翻身上马,“天下,怕是要乱了。”喃喃着,王允开口。

“司徒大人?”宝正微微一愣,不解。

“笑笑若死,董卓便是一匹脱了缰的疯马。”淡淡开口,王允扬鞭拍马,绝尘而去,只留下脚踝处那一阵“叮铛”乱响的银链声。

乱的,岂止是这天下?

宝正了然,不再言语,只是扬鞭追上王允。

“大人,大人!太守府出事了!”王允刚刚离开,便有人远远地高喊着一路疾驰而来。

来者是董卓旗下的兵士,见着樊稠,慌忙滚鞍下马,满身是血地跪倒在地。

怀中抱着铃儿僵硬的尸身,樊稠回过神来。

“大人!大人!”听得那兵士的垂死的禀报,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咽气,樊稠大叫着冲到护城河边,混沌的眼里恢复了清明,“王允的人马在血洗太守府!”

董卓置若罔闻,仍是一径拍着河水,不放弃他那无望的寻找。

他仿佛能够听到笑笑在河水深处哭泣呼救的声音,他的笑笑在哭……她在喊他,她要他救他……他总觉得,只要继续寻找,说不定,下一刻,他的笑笑就会回到他身边……回到他怀里……

可不可以,让他保有这样的希望?

“大人!王允的人马在血洗太守府!”见董卓不为所动,樊稠急道。

耳边是空白,他人性命与他何干?他董卓本就是暴虐之徒,笑笑若死,他便要所有的人都来为他的笑笑陪葬!

樊稠怔怔地站在岸边,看着董卓如疯了一般在那被暗夜笼罩的护城河内拍浪寻找……那无望的寻找啊……

直到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

心头微微一跳,董卓怔怔地看向不远的前方,那一抹随着河水缓缓摇摆的殷红……

涉过流水,董卓上前,缓缓伸手,自水中捞起那一抹刺目的殷红,那是笑笑的盖头,被水中的石头拌住而没有飘远的红盖头……

心,如坠冰窟。

终于,可以结束这无望的寻找了么?

连一丝渺茫的希望,都没有了。

抿唇,他定定地看着手中那一抹喜庆的红,绝望灭顶而来……他董卓,终究是注定孤寂!

为何,连他仅剩的温暖都要剥夺?

今天,是他同笑笑的大喜之日啊,为何苍天,可以如此残忍?

“大人……”樊稠牵着马跟上前来,见董卓面色青白,不由得有些迟疑。

“回府。”冷冷两个字,董卓转身上岸,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之上,留下一道血红。

跨下的坐骑吃痛,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踏着朝阳,董卓一路策马狂奔。

太守府内的杀戮仍没有停歇,断肢残臂,血色蜿蜒。

跳下马背,低头一脚踢开府门边一颗断裂的头颅,抬手拦腰一刀砍断一名迎面而来的黑衣人,董卓大步走进府内。

杀!杀!杀!凌乱的长发随着夜风乱舞、纠结……微褐的眼睛渗着血红。董卓一身刺目的喜服,手执弯刀,如死神般左劈右砍,踏着尸体和鲜血一路走进府内。

他心中浓得化不开的悲痛,必须用这鲜血来清洗!

有笑笑,这里便是家。

没有笑笑,他要这里化为坟场!

“王允!滚出来!”狂吼着,董卓一剑将面前一个黑衣人劈为两半。粘稠暗红的血带着新鲜的温热,溅了他一头一脸。

东方,红日如轮,愈来愈暖。可为何,他的心,冰冷彻骨……

笑笑,他的笑笑,不见了……在他的大婚之日。

从未想过,他董卓有一天,也能成婚。他背负着天煞孤星之名,他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可是,那个总是如笑春山的女子,她愿意一生一世陪着他。

可是,这一生一世,为何竟是如此的短暂,短暂到令他猝不及防。

他的笑笑告诉他,她爱他,她愿意嫁给他。

可是……她竟然在自己的面前掉下了护城河!他竟然眼睁睁看着他的笑笑被那湍急的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杀红了双眼,董卓疯了一般,数百名黑衣人瞬间横尸当场,惨叫声、呻吟声交织了一个修罗地狱。

地狱又何妨!他董卓的人生,本就是一场灾难。

许久许久,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

“大人……”樊稠站在他身后,低低地开口。

董卓未出声,凌乱的长发挡住了他阴鸷的双眼,那双微褐的眼中,连最后一抹温情都消失殆尽。踩着一路的狼藉,一路的残肢,一路的血腥,他缓缓回房。

脚步微顿,他站在门口,仰头看向新房。刺入双目的,是门上所贴的一对红色的奇怪图案。

那是笑笑亲手剪来贴在门上的。笑笑说,那叫红双喜,在她的家乡大婚时一定要有。

象征着喜庆,双双对对,永不分离。

“双双对对,永不分离……”宽厚的双肩微微抖动,董卓垂下头,低低地笑,那笑声却是如哭一般悲怆。

蓦然抬手,狠狠一把撕下门上的红色双喜,董卓将它揉作一团,掷于地上。昨日此时,他松开笑笑的手,说,“明日见”。

若知那“明日”是今天这结局,他,决不会松开她的手。

大步走入新房,新房内,是满目的红。红色的新床,红色的绸被……那般的喜庆,喜庆得讽刺呢。

脚步微微凝窒,董卓看着新房内华丽的铜镜。

铜镜里那个男人,一身狼狈。红色的喜服上处处皆是濡湿,只是不知道那是护城河的河水,还是……死在他手下的冤魂。

青白的面色仿佛一具死尸,脸上斑斑点点,尽是暗红的血迹,……如屠夫一般。

这是笑笑的新房呢,如此污秽的他,踏进这里,是亵渎。因为笑笑,不喜欢他杀人。

微微抿唇,他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是突然注意到了桌上那一只孤零零的碗。那是……“饺子”?

饺子……她,是这么说的吧?

“这是生的,生的!意为‘生子’的意思,讨个吉利。”

“说好啊,要计划生育,我只生一个,绝没有二胎,产后保持身材很费劲的。”笑笑带笑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董卓微微眯眼,看着碗内的饺子,一只只皆是圆圆弯弯,如笑口一般。

笑?笑什么?

阴沉着面容,他狠狠挥手,碗一下子被扫落在地,碎成几瓣,饺子全都滚落出来,静静地躺在地上,仍是笑。

董卓定定地看着滚落在脚边的饺子,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一个雪天,那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如藕一般洁白粉嫩的小手紧紧地攀着他,她对他笑。

她居然对他笑呢。

从懂事起,他便知道,他是天煞孤星,他是不祥之人,他克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所有的人都对他又厌又惧,从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笑脸。

……连村头的那只瘌皮狗看到他,都要绕路走,当真是狗眼看人低。

那样年幼的他,便已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存在,即使自己突然消失不见,也不会有人寻找,也不会有人心痛,甚至……他们或许会额手称庆。

因为,他是天煞孤星。

而她,是第一个对她笑的人。

她,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

所有的人都以为是他在照顾着笑笑,殊不知,笑笑才是他的存在。他依赖笑笑,唯有宠着她,护着她,董卓才能感觉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不是孤独一人……

因为,即使污秽如他,也有自己想守护的人呢。

所以,他要给她所有最好的一切。

所以,他要把天底下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的笑笑面前。

然后,看她笑,笑得那般温暖,那般甜蜜。

或许,笑笑永远不会知道,她握着他衣襟的小手,有多暖。

或许,笑笑永远不会知道,小小的她仰头冲着他甜笑的模样,有多暖。

暖得……足以融化他快冻死的心。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牵挂。

有牵挂的感觉,真的很好。所以就算身在战场,也再不会以命相搏,以死相拼。

因为,他有牵挂。呵呵,看,他也有牵挂呢,他董卓,也有!他再不是孤寂一人了。

“仲颖!”弯了眉,弯了眼,笑笑站在他面前,甜甜地笑。

愣愣地伸手,他想要将她再次拥入怀中,直到……怔怔地拥着空气,才知一切都是幻影。

缓缓蹲下身,董卓低头看着地上笑口一般的饺子,半晌,他伸手,拾起地上的饺子。

一枚一枚,将那沾了泥的脏饺子尽数放入口中,咀嚼,咽下。

不多不少,一共九枚。

笑笑亲手做的。笑笑说,是长长久久。

可是,真难吃。笑笑,看来不让你下厨真是明智之举呢。咧了咧嘴,董卓无声地轻笑……

屋外,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内,暖得仿佛要将人融化。

那阳光沿着董卓冰雕一般的面容在墙上留下一个孤独的剪影。

危害天下么?既然已经白白担了这天煞孤星的名,他董卓又岂能让天下人失望?!

“洛阳变故已生,樊稠,召集人马,随时准备进驻洛阳。”和暖喜庆的新房之内,冰冷的声音突兀而空洞。

“是。”

卷二 江山美人

困浅滩笑笑遭遇危机 初登场曹操坐壁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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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别忘了明早要赶月下跳舞那场戏!”导演不放心地高喊着提醒的声音。

“知道了。”那个背影挥了挥手。绵绒大衣,皮靴,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那背影……是我么?

四周一片黑暗,扑天盖地、漫无边际的水,从来不知道溺水的感觉,竟是那般的痛苦……胸腔在抽搐,冰凉的水一下子随着呼吸呛入肺中……

“安若,别忘了明早要赶月下跳舞那场戏!”

明早还要赶戏么?那只舞我还没有练好呢,心下微微皱眉,却不期然引来面颊上一阵钻心的疼痛,缓缓睁开双眼,强烈的阳光猛地刺入我的眼中,不适地眯了眯眼,我想抬手挡住强烈的阳光,刚刚抬手,胸口便牵连着一阵疼痛,痛得我几乎昏厥。

牵着那彻骨的痛,我的思绪却是渐渐清晰了起来。演戏?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还在我还未穿越时空之前,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只是……掉下了护城河,被石头仰面砸中,还被湍急的河水冲走……我还没死么?

董卓,该是急疯了吧。

推开他的那一刻,董卓目眦尽裂的神情在我面前隐隐浮现,缓缓闭了闭双眼,我挣扎了一下,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在隐隐发痛。

耳边有河水拍岸的声音,这荒郊野外,渺无人烟,我又动弹不得,莫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既然一样是死,那刚刚便该死在河里,总比现在等死要强。或许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濒临死亡,等待死亡的过程……那样的痛苦,会生生把人逼疯。

我的婚礼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贴什么红双喜,不该做什么饺子。洞房之夜,董卓独自一人面对着那些极尽喜庆之物,他会崩溃!

有我在,已成了他的习惯,那个太守府里到处都是我的影子,若我死在这里,他该怎么办……

咬牙,我机械地动了一下,再度试着站起身,却仍是重重地摔倒在地,换来的,是更剧烈的疼痛,连凌乱散开的长发覆于脸上,我都无力拂开。

“看,那边有个女人!该不是死了吧……”远远的,似乎有声音传来。

“没有死,她还在动。”有人答道。

有人!心里一喜,我忙张口想呼救,却是忍不住狠狠倒吸了一口冷气,呛得我肺部缩成一团。

好疼。

那两人却是未等我呼救,便已走到我身边,低头看着我。

我看着头顶的二人,似乎是两个伤兵,头上还扎着黄巾,莫非是走散的黄巾军伤员?

“喂,好久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吧……”还未等我想好,其中一人便突然咧了咧嘴,笑道。

心脏狠狠一抽,我如遭雷击。

“哈哈,看来是上天可怜咱们兄弟,赐个女人来给咱去去火。”

我大惊,狠狠挣扎了一下,身体却仍是无法动弹。

僵着身子躺在地上,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脏污的手探到我的颊边,挑开覆在我面颊上的发丝。

未等我挣扎,那人看清我的样子后,竟是微微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愕地瞪着我,“她的脸……”

旁边一人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蹲下身,伸来便来解我的衣带,“你不要我要”。

来不及细想我的脸是怎么了,我狠狠咬牙,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狠狠撕扯着我的衣带。

今天,本该是我的洞房花烛夜。

却为何,我要沦落到被人玷污的下场?

从天堂直坠地狱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还有比这更悲惨可笑的么?

“喂,怎么回事,许久没有碰女人,手软了是不是?”旁边那人见他久久解不开我的衣带,不由得嗤笑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拿刀一把划开我的衣襟,随即狠狠扯开。

红色的喜服猛地被扯开两边,然后,我看到他们盯着我的身体,眼中满是贪婪的神情。

心里的晦暗聚顶而来,眼底的晦暗逐渐加深,心底奇异地没了惊慌,我任凭自己玉体横陈,任凭自己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之中,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诡异地弧度。

我躺在原地,看着他们眼中的贪婪渐渐转化为痛苦,我看着他们的眼、耳、口、鼻皆渐渐溢出血来,甚至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他们便直直地僵硬着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无法嚣张。

咧了咧干裂的唇,我无声的轻笑。

忘了告诉他们,我的衣服上有毒呢。

晦暗的笑意猛地僵在唇边,我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头顶上便多了一片阴影,猛地抬头看向那道人影,窜入眼帘的是一双狭长的双目,那深不可测的眼神,笑得有些轻浮。

感觉到他放肆的目光在我裸露的肌肤上蜿蜒流转,我微微打了个寒颤,明明阳光很是炎热,但我却连牙关都在打颤。

站在我眼前的这男子一袭明紫色的华丽长衫,面色白晰如女子一般,薄唇狭目,一看便是冷心无情之相。

他流连在我躯体上的目光让我有一种如在砧板上的感觉,心惊胆颤了许久,他竟是突然抬了抬手中的长剑,轻轻挑去我刚刚已被扯开的衣物。

感觉到了仅剩的衣料一寸寸自我的身躯上滑落,而我,竟是连动弹、反抗,甚至尖叫的能力都没有!我只能狠狠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这个男子,他让我感觉危险!

修长的双手轻轻搭在我裸露的肩上,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掌心的厚茧!死死咬着苍白的唇,我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只能狠狠地瞪视着他,所有的屈辱、不甘在瞬间要将我淹没……

他轻轻拥着我的肩,从头至尾,都没有碰到那喜服一丝一毫。

“在想什么?期望我跟变得跟他们一样?”扫了一旁七孔流血的两具尸体,不期然地,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很。

被看穿了心事,我仍是定定地看着他,连眼神都没有闪动一下。当了那么多年的艺人,其他本领没有学到,只是这演戏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就算我怕得连血液都快凝窒,我也仍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刚刚应该站在一旁许久了吧,他眼睁睁看着我要被那两个伤兵污辱,他眼睁睁看他们被我的喜服毒死,所以他绝不会再上当了。

只是……他想干什么?强暴我?然后杀了我?还有比这更糟的么?

恐惧到了极点,我反而平静下来,胸前的伤口已经被河水泡得发白,身体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出现了麻痹,现在的我,连轻轻一个呼吸都连着刺骨的疼痛。这副早已被毁得没了知觉的躯体,就算他再怎么糟蹋,我怕是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吧。

小心翼翼地避开染了剧毒的喜服,他竟是将我贴身衣物拉拢,随即打横抱起。

预期的恶梦没有发生,我眼里不自觉微微透了一些讶异。

“我对一个快死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不过……”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他忽然似笑非笑地低头凑近了我,“我对你的眼睛很感兴趣。”

眼睛?

没有再开口,他一手抱着我走出浅滩,回到了官道上。

“大人,我们还在凉州地界,传言说凉州太守暴虐非常,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怔仲间,有个副将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道。

我这才注意到官道上有一队人马,再看向抱着我的这个一身明紫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我不禁微微在心底皱眉,我这又是遇上了何方神圣?自从到了这东汉末年,我的星运便是出奇的好,至今为止还没有遇见过一个正常一点、普通一点的人。

“无妨。”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响起,声音很是清透,凉凉的融进心里,连头顶的烈日都没有那么炎热了。

“如何见得?”抱着我的那个明紫色长衫的男子饶有兴趣地反问。

“凉州太守董卓我幼年时见过,虽然暴虐,但尚有人制得了他。”那个声音清清凉凉,好听得紧。

“哦?”那抱着我的男子微微讶异,“何人?方外奇人?还是能者异士?”

“都不是”,那个声音笑了起来,“是个女娃,凉州的小神女,不过如今也该长大了,十多年未见了呢。”

我心下微微一愣,他口中的女娃该是我吧。忽然想起了记忆里某个一脸寡淡的青衣小童。该不是……我有些困难地从那男子怀中侧头。

看到的是……一头没毛的毛驴。

呃?

看着那毛驴滑稽可笑的模样,虽然遭遇至此,我仍是微微弯了弯唇,然后牵得脸颊上一阵刺骨的痛。

那没毛的毛驴圆圆的眼直瞪着我,眼里满是哀怨,事隔十多年,它还记得我这害它不浅的人么?

我想了那青衣小童临行前,我所说的那个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呵呵,看来我这是遇到故人了。

“这位是?”终于注意到了我,那个声音略略迟疑了一下,疑惑地开口,“孟德兄你只是去湖边洗剑,如何会带回一个女子?”

孟德兄?我嘴角抽搐数下,该不是那个孟德吧……

“嗯,一个快死的女人,但她的眼睛很有意思。”紫衣男子低头看了我一眼,狭长的双目里带着一丝兴味,“奉孝你来看看”。

奉孝,果然是他。

他依言走上前来,一身宽大的青衣在他稍显瘦削的身上显得有些奇怪,却偏偏还有那么一丝玉树临风的感觉,眼睛明亮得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般,手里还牵着一头奇怪的无毛小驴,此驴应该名为:小毛。

呵呵,果然是他,郭嘉,郭奉孝。

那么此刻抱着我的人,便该是那大名鼎鼎的曹操,曹孟德了吧。

我是不是该做个名人录,让他们一一签名,保不定哪天我真如郭嘉所说“何处来何处去”,拿着他们的签名,我岂不成了古今第一拥有这么多历史大牌签名的艺人?

苦中作乐地异想天开一回,我看着郭嘉,期盼他能认出我来,最好能够送我回董卓那儿,刚刚听他们说这不还在凉州地界么,离太守府应该不会太远吧。

现在赶回去拜堂,可还来得及?

此时的我,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漂流了一天一夜,距离幸福,已是遥不可及……

“怎么如此狼狈?”郭嘉上前看了我一眼,随即皱眉,“她的伤口很严重,急需就医。”

他没有认出我来……

也是,现在的我一身血迹,满面狼狈,距离他心目中那个被董卓疼宠在手心里的女娃娃自然是十万八千里,更何况,已是相隔十多年。

“先交给你吧,你是书生,自然比这些粗人懂些。”曹操松手将我丢到郭嘉怀里。

“可是我只看过医书,对医术一知半解,怕会……”伸手不自觉地接过我,郭嘉难得地犹豫,没什么自信地道。

看着一向言词清晰,自信满满的郭嘉如此神情,我心里凉了半截,用脚指头也能想到,他一定从未医过人。

而我,将不幸地成为白老鼠,沦为他的实验品。

“没关系,反正她看起来也快死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医死了也没人责备你。”曹操有些恶质地看我一眼,见我瞪大了双目,他微微笑了起来。

什么叫反正也快死了?什么叫死马当活马医?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他怎么能够说出口!

郭嘉点头表示同意,便抱着我进了马车。

看了我一眼,他口中念叨着,“男女授受不亲,但医者父母心,所以若有逾距,请姑娘莫怪。”说完,便轻轻拉开了我身上仅着的单衣,露出受了伤的半边肩。

刚刚一阵折腾,现在伤口又有血溢了出来,疼得我直抽凉气。

他一手捧着医书,一手把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涂在了我的伤口之上,“姑娘莫担心,书上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折腾了半天,他才磕磕碰碰地把伤口包好,随即又拧了湿布来擦我的脸。

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姑娘,凡事要看开,虽然破了相,但人生在世,容貌并非最重要的,懂么?”

破相?没有太多的讶异,我只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只是他的絮絮叨叨却让我不耐烦起来,身上的伤口痛得我已经快要昏厥,他还要在一旁罗嗦个不停。

一边说着,我的左半边脸都被层层包裹了起来。

“好了,外伤处理好了”,长长吁了口气,郭嘉坐起身给我套上了一件有些过大的长衫,“先穿件衣服吧,只着单衣的话得风寒就麻烦了,这是我的衣服,先将就些。”

替我卷起过长的衣袖,郭嘉转身捧过放在后面的医书,低头看了半天,又抬头道,“你溺水,又伤了脾肺,这属内伤,应该给你熬一些汤药来喝。”

我脑门上立刻出现了黑线,就算没有淹死,没有被人杀死,我看我会莫明其妙被他当白老鼠药死!

看着郭嘉前脚拿着医书出了马车,我便忙挣扎着要出马车,就算用爬的,我也得离开……

挣扎了许久,刚刚触到马车的槛,郭嘉便捧了一碗墨黑的汤药又回来了。

“怎么了?要小解么?”见我一脸痛苦地趴在地上,他自作聪明地眨了眨眼,道,“不用害羞的,人有三急嘛。”

感觉头顶有一群乌鸦华丽丽地飞过,我闭了闭眼,无力地摇头。

“哦,那把药喝了吧。”不在意地笑了笑,郭嘉便将药碗凑到了我的唇边。

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我猛地闭了一口气,死死瞪着碗里的那不明物体,粘粘稠稠的模样看了我便心里直发寒。

死死地抿唇,我侧头,闭上双眼,表示宁死不屈。

“良药苦口嘛,不要任性。”他的声音清清凉凉,说不出的好听,可是如今听在我耳中却是万分的痛苦。

天知道他在那碗药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来不知道药居然能发出那样薰死人的气味。

“不喝不行。”语闭,他竟是仗着我动弹不得,强行掰开我的嘴,将药尽数灌入了我的口中。

“咳咳咳……”死命地咳嗽了一阵,我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恨恨地瞪着郭嘉,如果我的眼神可以杀人,那么郭嘉肯定早已横尸当场了。

郭嘉!我跟你势不两立!

“没有关系,救人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太感激。”郭嘉笑眯眯地扶我躺下,谦虚地道。

闻言,我差点没厥过去,拜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感激你了?请不要擅自将我“愤恨”的眼神解读为“感激”!

出凉州往事随风 入洛阳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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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剂药入腹,顿觉天旋地转,腹内翻江倒海,当真是痛不欲生……

腹内一阵痉挛,口中又腥又涩,我咬牙,双手死死抓着郭嘉宽大的衣袖,一头栽进他怀里,吐了他一个满怀。

呃,我不否认我是故意的。

郭嘉怔怔地看了我半晌,面色竟是有些青白,似是被我吓到了。

“姑娘,姑娘……”半晌,他终于抖抖瑟瑟地拍了拍我的背,一副文弱书生的典型模样。

一阵干呕,整得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直到口中苦得什么都吐不出来,我才惊觉腹中竟是舒服了许多,抬头觑他一眼,莫非竟是被他歪打正着,瞎猫碰着了死耗子了?

呜呼哀哉,算我命大,这样都整不死我。

此次算是死里逃生,上天保佑了。

“奉孝,如何了?”车帘突然被掀开,曹操站在马车外,狭长的双目看着我,仍是似笑非笑的。

“……还没死。”怔怔地看了我半晌,郭嘉抬头,说了一句差点没让我噎死的话。

感情这家伙真把我当白老鼠了!

“哦?那就好。”曹操点头,“快要城门了,出了凉州,我们便回洛阳。”

曹操一句话让我猛地怔了一下,到凉州城门了?他们要去洛阳?

不,我不要去洛阳!揪着郭嘉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虽然刚刚一阵呕吐让我的身体轻松了许多,但现在却是四肢乏力,整个人仿佛都被掏空了似的。

“你想说什么?”见我扯着他的衣袖,郭嘉低头看我,倒没有在意我吐了他一身的酸水腥臭。

困难地张了张口,牵动被包裹着的左脸,仿佛被撕裂一般地疼痛,我倒抽一口冷气,只能是打着颤儿,最终还是无力开口。

“姑娘城中有亲人?”郭嘉皱眉看着我,猜测。

亲人?

我微微一愣,是啊,十五年时间,我同仲颖,早已是不可分割的共同体了。

以郭嘉的聪明,他能猜到应该不是难事吧,我挣扎着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郭嘉微微皱起俊秀的眉,抬头看向曹操,曹操正站在马车外,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眼睛,狭长的双目却是深不见底,令人心生恐慌。

“大人,前面城门似乎封锁了。”突然,马车外有人低声禀道。

闻言,曹操转头,看向禀报的侍从,“出了何事?”

“似乎是凉州太守下令封城,要寻人。”那人禀道。

“寻人?”曹操若有所思地回头看我一眼,随即淡淡地掉头看向城门口。果然,城门两边尽是铁甲侍卫,过往行人皆需盘查。

透过掀开着的车帘,我看清了站在城门边的人,竟是樊稠。

“见过此人么?能够提供线索者,太守大人重重有赏。”几个侍卫走上前,拿着一张画像。

曹操身边一人接过画像,看也未看便抱拳道,“这是骑都尉曹大人,前日在幽州平黄巾之乱有功,特回洛阳,途经凉州,望兄弟行个方便,开城门放我等通行。”

那侍卫面面相觑,略有迟疑,此时,不远处的樊稠已经是走上前来,见过腰牌之后抱拳行礼,“见过骑都尉大人。”

曹操伸手扶起,笑道,“不敢,劳烦兄台开个城门。”

樊稠点头,随即扬了扬手,城门便已大开。

侧身靠在郭嘉身边的我急急地看向樊稠,樊稠却只是淡淡扫过我,便转过身去,竟是没有认出我来。

此时的我身着郭嘉的青灰长袍,左脸被紧紧包裹着,认不出我来,也是常理之中吧……轻颤着闭上双眼,心里渐渐变得冰凉,我无力地靠着郭嘉。

“唉,小姐分明已经坠河而死,大人他一连几日封城寻人,弄得人心惶惶……”一旁有侍卫小声说着,被人喝斥着噤了口。

“董大人。”那声音微微带着惧意,轻颤着开口。

我猛地睁开眼,董卓?他来了?!

透过车窗,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了一双微褐的眼睛,只是……鬓发间竟为何染了丝丝白霜?

如何会……一夜白头?那该是怎样绝望而深刻的哀恸?

心里蓦然变得空洞,我眼里却逐渐变得温热。在这个总是一脸狂傲的男子面前,以前我在演艺界学到的所有生存法则都化为乌有,没有利益,不计得失,只是纯粹的疼宠,纯粹的疼惜,只是两个孤寂寒冷的灵魂互相依偎着取暖……

董卓面无表情地看着城门,始终未下马,似乎眼中并无曹操这个骑都尉一般,半晌,他缓缓低头,看向手中的画像,冰寒的褐色眸才注入了些许的温暖,只是一瞬间,便是灭顶而来的哀恸……

明明是站在人潮之间,但他的身影却仿佛一人身置沙漠,那般孤寂。

明明是站在阳光之下,但他的身影却仿佛千年冰雕,那般寒冷。

城门大开,曹操转头看了我一眼,缓缓抬手轻扬。

车轮渐渐开始滚动,我眼睁睁看着马车渐渐往前,与董卓侧身而过……

不!我猛地剧烈挣扎起来,我要下车!董卓就在车下,董卓就在车下啊!他在找我,他在找他的笑笑!

可是……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我却连站起身都做不到,只能揪着郭嘉的衣袖直打颤。

郭嘉却是被我吓坏了,“别动啊,你的伤口裂开了,在流血!”

如溺水者攀到一根浮木般,我紧紧揪着郭嘉的衣袖,困难地仰头,看着他的清澈如水的眼睛,我轻颤着唇,嗓子却是仿佛被火烤炙过一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颤抖着双唇,我的嘴一张一合,仿佛离了水的鱼儿一般,连呼吸都费力,却是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感觉到左颊上被牵着着撕裂一般的疼痛,混和着血的温热。

长发披面,我狼狈不堪,车子一寸寸往前……如同从我的心上辗过去一般。

我不要放任他继续孤寂!

我不要……让他一人背负着天煞孤星的唾骂……

纵使,我是他所谓的克星……

凉州城远远地被抛在身后,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在脸上肆意漫延,蛰得脸上的伤口钻心的疼。

“啊……”张着口,我只能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字,声音如从地底深处传来,那般的嘶哑难辩……我低头俯首在郭嘉胸口,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直到郭嘉轻轻扶我躺好。

“看你,伤口都裂开了。”郭嘉锲而不舍地清理我刚刚因挣扎而裂开的伤口,如水的眼中有着淡淡的疼惜。

我只是怔怔地任他摆布,半点反应也无。

“董卓要找的人,是你么,小神女?”曹操不知何时进了马车,扬了扬他手里刚刚从守城的侍卫手中拿来的画像。

双手微扬,他轻轻展开画像。

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我缓缓侧头,看向曹操手中的画像。

图上所画的是一个女孩,一个如笑春山的女孩,眼目间的笑意仿佛能够把天底下最寒冷的冰山融化。

那画功很是粗劣,可见并非出自专门的画师之笔,只是那一笔一画之间都是极其的认真,女孩的神韵竟是跃然纸上。

曹操缓缓伸手,修长的食指带着温暖轻轻划过我冰冷的脸颊,避开溢着血的左颊,他拂开遮避在我右颊上的长发。

光洁无痕的右颊,一模一样的眉眼,与那画纸之上的女孩绝无二致。

只是此刻的我形容枯槁,满面泪痕,哪有半分笑笑该有的模样

定定地看着那画像,我几乎可以相像董卓一人坐在那喜庆至极的新房之中,搜寻着脑中十五年来所有的记忆,一遍一遍地画着我的模样。

笑笑的眉毛是弯的,但有一点点上挑,有半分英气,半分可爱;笑笑的眼睛是弯的,因为她总在笑,但很漂亮,难以形容的漂亮;笑笑的鼻子很秀气,小小巧巧的,每回笑笑做了坏事被捉,他总只能无可奈何地轻点着那小巧的鼻头,不舍得罚她半分;笑笑的嘴唇红红润润的,很漂亮,诱人犯罪的漂亮,所以他才忍不住抛去了所有的坚持,覆上了那唇,就算万劫不复,他也甘之如怡……

痴痴地盯着那画像,我如着了魔一般,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漠视左颊撕裂的疼痛,我终是轻笑,眼底眉梢,全是笑意。

只有这样的我,才与那画上的笑笑一模一样呢。

只有这样的我,才不负笑笑之名吧。

见我不哭不闹,竟是蓦然间浅浅一笑,那双狭长深遂,总是自信笃笃的眼睛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曹操微微一愣。

“乖,不要笑了。”一手覆上我的眼睛,让我不看那画像,郭嘉如水的眼中有着清楚的心痛,“你的脸在流血。”

眼前终究化作一片黑暗,如堕入了万丈深渊般,麻木的身体再无知觉……

昏迷,清醒;再昏迷,再清醒……这便是这么多天来我人生的全部内容。当然,也不会忘了某个以救我之名行害我之实的家伙!

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猛地睁开双眼,汗水涔涔而下,直到看清自己置身于马车之内,才略略松了口气,心下轻松了一些。

刚刚,在那恶梦之中,我双手持剑,满身是血。而那剑端,竟是刺入董卓的胸口……腥甜的鲜血溅了我满头满脸……然后满脑便都是王允温和得可怕的声音,“克星……董卓注定因你而死。”

马车静止着,看来曹操他们都安营休息了,车外有阵阵蛙叫蝉鸣,衬得这夜晚愈发的宁静。

有阵阵凉风袭来,拂开车帘,我侧头,看向车窗。

窗外,明月悬空,竟是满月。

下意识地坐起身,我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意外的听使唤,天可怜见,看来郭嘉那家伙的折腾倒有些功用。

“师傅……小毛别跑……”一阵呓语突然传来,我微微低头,这才发现那始作俑者便趴在一边睡着了,睡得还很是香甜。

月光下,他微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稍嫌单薄的肩靠在矮桌旁,瘦削清秀的脸颊在月光下愈发的清冷如玉,只是睡得却像个孩子。

或许,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吧。

低头看自己一袭不合身的淡青色儒生袍,衣袖处还细心地卷了几卷。

没有再迟疑,提了衣摆,我蹑手蹑脚地下了马车,好不容易这身体才重新归我管,我能不赶快回凉州么,那个我一心想回去的地方,那个我同董卓的家。

只是一跳下车,我便傻了眼,四周竟是一片荒凉,这是哪儿?

我到底昏睡了几日啊?!

微微转身,我看到马车便停在江边,一旁有几处火堆,兵士们三三两两围着火堆睡着了,还有几个坐着守夜,我下意识地躲到了车后,避开他们的视线。

背靠着马车,我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江边夜色竟是出奇的迷人。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同一个月亮,这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看过?”仰头望月,我轻轻开口。宁静的夏夜,我孤独一人站在异时空的江边,望着天空高悬的明月,心下不由得戚戚然,会不会明日一早醒来,我才发现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喜也是梦,悲也是梦。那样,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文采不错。”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才看清站在眼前竟是曹操,这个家伙何时发现我下马车的?

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扯着我的衣袍,好奇地低头看时,嘴角忍不住地一阵抽搐,我当曹操无所不知,却原来是某头无毛的小毛驴正站在我身后,没剩几颗牙的嘴里叼着我长袍的下摆,大喇喇地向众人宣示:马车后面藏着人!

真是头记仇的驴子……

不就是信口开河让你没了毛嘛,冤有头债有主,剃光你的是你主子郭嘉,又不是我……呃,虽然我是始作俑者。

“想逃么?” 见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开口,他又笑道。

收起了脸上的惊愕,我微微一笑,从容开口,“大人言重了,大人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尚且感激不尽,又如何会逃?”微微顿了顿,我仰头看他,笑容加深,“除非……大人救人是别有所图?”

曹操但笑不语,半晌才点头,“果然是个有趣的女人。”

看着眼前这个紫衣男子一脸的高深莫测,我脑门上的青筋隐隐跳动,这个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的家伙果真是曹操么?

那个立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宏志的曹操?

“大人图什么呢?图财?我身无分文;图色,我已是形同夜叉。”伸手抚了抚尚且包裹着白色的左脸,我道。

“有没有人你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有意思?”他笑着,果然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看。

“没有。”微微垂下眼帘,我抿唇。

“明明很害怕,还要逞强,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连眼睛都可以武装的女人呢。”伸手勾起了我的下巴,他逼近了我,看着我的眼睛,道。

被迫看着他的眼睛,我心底微微一颤,这个人,当真危险。

“我与大人并无半点交集,但对大人之名却是如雷贯耳,像大人这般人物, 自是不会同我这般无知的小女子相计较吧,不如大人高抬贵手,放我回凉州,董卓也会对大人感恩在怀。”看着他的眼睛,我放缓了心里的惧意,如站在镁光灯下演戏一般自在地开口。

“哦?”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我的提议不甚感兴趣似的,他松手放开我,抬头望着夜空,不再出声。

月色如银,倾泄于他一身明紫色的长衫之上,竟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我也不再开口,只抬头望月,心里揣度着他的心思,却是半分也摸不透。

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竟会为了一双眼睛去救一个人,又因为一双眼睛而任性地将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女子强硬地留在身边?

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微亮,失去了逃跑的先机,我干脆转身,准备回马车上继续休养生息。

“喝药了。”刚转身,便见郭嘉不何时已经熬了药,一手拿着医书,一手端了药碗。

那碗粘稠而刺鼻的汤药是我所深恶痛绝,是我噩梦的根源!更让我呕血的是,他居然每次都仗着我动弹不得而强行灌食。

如今本姑娘我能跑能跳,又岂能乖乖就范?

“臭书生。”从鼻孔里轻哼一声,我转身便上马车,虽然碍于身体原因,不便大吼,但这一哼也充分表达我的意思。

“呀,你不但能够下榻,也能够开口讲话了?”迎接我的是郭嘉一脸的惊喜,“师傅果然没有骗我,书果然是好东西。”

狠狠磨牙,我瞪着眼前一脸欣喜的郭嘉。半个月,半个月啊!大家可以想象我是怎样遭受着非人的折磨……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发誓,那种药,打死我也不喝了!

“喝了它吧。”伸手,将药碗递到我面前,郭嘉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脑门上隐隐出现黑线,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喝,你奈我何?”哼,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奈我何!

郭嘉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如水的眼睛有着些微的困惑,但大家千万不要被他如此无辜的神情给骗了!要知道,他可是强势地灌了我半个月的药!

“孟德兄。”缓缓张了张口,郭嘉一脸求救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曹操。

“你怕苦?”冷不丁,耳边有人轻语。

“呃!”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曹操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走到我身后,拍了拍被吓得活蹦乱跳的心脏,我觑了一眼一脸无辜的郭嘉,“是啊,我怕苦。”点头,我老实承认。

激将法?我宁死不喝!拜托,那碗药的恐怖已经不是“苦”所能够形容的!

“怕苦也得喝。”扬眉,趁着我怔仲间,他竟是抬手从郭嘉手中接过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倒进了我的口中。

被他贴着鼻子灌药,实在不雅,我只得抿唇咽下口中苦如悬胆的药,回头狠狠瞪了郭嘉一眼。

甩袖回到马车内,我倚着车窗坐下,心里盘算着如何回凉州去。

“神女”,郭嘉也跟着我上车,在我面前坐下,“你是不是气我带你出了凉州?”

看他一眼,我淡淡挑眉,知道还问?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便是小神女,但孟德兄拿了画像进来时,我们已经出了凉州城,若我们再回头,加上当时你重伤未愈,又不能开口辩解,董卓必然会误解,局时,以他的个性,我们必然开战。”说着,他轻轻解开我的衣带,替我换药。

“男女授受不亲,臭书生,我快被你看光了。”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无从反驳,却又是心有不甘,便咧了咧嘴,有些恶质地道。

清秀的脸庞“腾”地一下变成红色,仿佛煮熟的虾米一般,全然没了平日里那看透人心的模样,“医……医者父母心。”有些结巴地,他反驳。

我耸了耸肩,没有再糗他。

“不……不用担心,伤口已经结痂,过几天就好了。”低着头,他红着脸,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都换了半个月的药了,现在才来害羞,会不会太后知后觉了一些?

初到洛阳纷争起 容颜不在梦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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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着车窗,我微微抬头,从窗里看去,外面一片烈日炎炎。

心里忍不住有些许的烦躁,手中拿着郭嘉的医书,当然,那本曾让我深恶痛绝之的医书此时的功效等同于一把扇子。

扇了几回,反觉得更加闷热了,便狠狠将医书卷成一团,复又展开,无奈地再扇,我开始无限怀念家里的空调房。

当然,我更怀念凉州的太守府。

马车一路吱吱哑哑地走着,我侧目看着前后步行的兵士,一个个身着重甲的模样,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大人,就快到洛阳了,让大家休整一下再进城吧。”一旁,有一个副将模样的人禀道。

连日来,虽然一路随军在走,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马车上不动弹,所以除了郭嘉,唯一认是出来的便是让人想忽视也困难的曹操。其余人等,一律视为路人甲乙,到目前为止仍是面目模糊。

而之所以待在马车上不动弹,其一,是为修养生息,准备养精蓄锐,方便跑路;其二,是为在思索逃跑的路线和方法;其三,实在是有些害怕曹操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唉,我是胆小鬼,我承认。

“距离洛阳还有多远?”曹操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仿佛那炎热的天气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还有小半日的路程。”有人答道。

“好,停军休整,准备进城。”曹操点头,随即唤一人上前,“李副将,你先行快马进城,打点一切。”

那李副将领命退下,我坐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我却是怎么都坐不住了,还有小半日就要到洛阳了?这么快?我到底是磨蹭了几天,若知如此,一早我便该开溜的。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在入城前先一步离开,潜意识里,我抗拒进洛阳。因为,历史上,太多人的不幸和霸业便是从那里开始的……

“神……神女……”不知何时,郭嘉已经上了马车,正弯腰盯着我手里被糟蹋成一团的医书,痛惜不已。

此时我心情正是郁闷至极,故而白他一眼,继续我行我素,拿他的医书当扇子扇个痛快。

“其实……那个……心静自然凉的……”一边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手中已经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医书,郭嘉在我面前坐下,“我是来给你拆布的,结的痂已经差不多脱落了,天气这么炎热,若是再闷着,我怕会伤口反而会……”

手里扇着的医书停顿了一下,我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伤口,终于好了么?能不能一切回到从前,只要我活蹦乱跳地回到凉州,董卓一定会很开心吧……或许,那不是开心所能够形容的呢。

他清瘦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左颊,清清凉凉的感觉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倒是舒服是紧。

“我要拆布了。”清澈如水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没了玩笑的心思,他道。

微微弯了弯唇,我终于大发慈悲,放下手中的医书,“好,拆吧。”

郭嘉点头,那模样似乎比我还紧张。

我安静了下来,任他一圈一圈缓缓揭开蒙在我脸上的白布,心里却没闲着,我啊,最善于粉饰太平了,呵呵,就像我曾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太守府,日日与那些曾经要取我性命的仆役们相对一样,如今的我,只要完好无损地回到太守府完成那个未完成的婚礼,我和董卓,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就像那一日我数着幸福的脚步,踏过那个未踏进的门槛,缓缓走向那个一脸明亮,身着喜服的董卓。

终于,我的皮肤感觉到了空气的碰触。有些迟疑地,我轻轻抚了抚左颊,没有一丝疼痛,手感很是光滑,呵呵,果然。

心里自动删除一切不愉快的回忆,我开始筹划着怎样逃回凉州却继续完成我的未完成的幸福之路。

“奉孝。”心情甚好地看了一眼郭嘉,我笑眯眯地开口。

郭嘉颇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我,自从他灌药以来,我一直都是以“臭书生”来称呼他的,难得如此温柔呢。

“放我走吧,现在我能跑能跳,回到凉州,董卓定然不会误解你们,说不定还会对你们感激不尽呢。”涎着脸,我轻言软语,比起曹操那个总是一脸深不可测,似笑非笑的家伙,我宁可从郭嘉这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毕竟他也算是故人了吧,想当年,我可是把从自己嘴里拿出来的鸡腿分他了呢(口水,恶……),还有那块红烧猪肘……连他的小毛都了一杯羹……对于吃的,我的记性一向是出奇的好。

清秀的眉微微皱起,我从郭嘉的眼睛里看到了不舍,还有……怜惜。

蓦然,我微微一愣,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我,只是……那左颊上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心里蓦然一愣,仿佛有一盆水迎面浇下,凉透了。

我的脸……怎么了?

车帘再度被掀开,曹操走了进来,“小神女……咦,伤口复原了?”略略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他道。

我微微转头,看向曹操,想要从他眼睛里读出些什么异样来。只是,他仍是那样一副雷打不动的神情,淡淡地看着我,“你从未到过洛阳吧,过了正午便要进城了。”

“有镜子么?”一手下意识地揪紧了郭嘉的衣袖,我开口。

曹操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别过眼去,“行军作战,谁会像个女人一般带着镜子。”语罢,转身便拂下了车帘,离开。

“臭书生,镜子!”回头,我已经有些恶狠狠了。

郭嘉咧了咧嘴,竟是跳下马车夺路而逃。

唯剩我一人坐在马车内,呆呆地愣了半晌,转而跳下马车,郭嘉的长袍穿在我身上,显得宽大而滑稽。

车外在树荫下或坐或站的军士们一个个神情自若,无一人盯着我看,只是愈是如此,我愈是心慌。

就算他们刻意地忽视,但一个女人出现在军营里,就算脸上没有疤,他们也会盯着看吧,现在他们如此明显地漠视我的存在,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下了军令!

心里的疑惑和恐慌几乎将我压垮,后退几步,我发现不远处的一处水源,而近处,曹操正在与一副将谈论什么,郭嘉正假惺惺地看他的医书,抿了抿唇,我便向那湖边奔去。

急切地跪在湖边,还没有来得及低头看清水中的倒影,便被人一把从身后抱住了。

被拖着走了几步,我感觉身上的衣服被人一把扯开了,心下不由得一阵恐慌,虽然是乱世,但会有人光天化日,如此明目张胆地施暴吗?

“放开我!骑都尉大人就在前面,你不怕他杀了你!”稳住心神,我咬牙道。

那人狠狠将我压在身下,声音十分的令人作呕,“嘿嘿,想不到曹操军中竟然有如此美人随行,真是不枉此行……”

被他狠狠压在地上,我面朝地,背对着他,感觉到的手已经触到我赤裸的背,他不怕曹操?而且知道我是随军而来的,莫不是他是冲着曹操来的?

“嘿嘿,我家大人权倾天下,连天子都尊他一声……”说着,他顿了口,只道,“曹操算什么,在我家大人眼里,不过一只蹦不起来的蚱蜢罢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哪知有一日,曹操二字会名留青史,尔等都将死无葬生之地!……”感觉到他的上下其手,我挣扎起来,口不择言地尖叫。

感觉到他的手,我感觉如吞了一只死蟑螂般恶心,狠狠一推,我转过身来。

那人面上蒙着黑布,该是属于见不得光的杀手之类吧,那人一见我的脸,却竟是立即一脸嫌恶地放开了我,“只道是个美人……”

我没有看他,只是双手遮避着自己几近赤裸的身体,看着他身后的那道阴影,那一道明紫色分外的耀眼,他在那边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

“却原来是个丑……”那人嫌恶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道冷咧的眼睛。

那个“丑”字还未出口,他的头颅便搬了家。

鲜血猛地喷涌出来,那离了体的头颅圆睁着眼,被人背后一剑,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缓缓收剑回鞘,曹操淡淡看我一眼,“没事吧。”

“笑笑!笑笑……”不远处,郭嘉慌慌地跑了过来,忙不迭地脱下自己的长衫,罩在我身上。

我微微低头,再侧目看他,一向一本正经的他,此时半裸着上身,苍白得有些不健康的肤色在太阳下闪着漂亮的光泽。

怔怔地看着郭嘉胸前一片光裸的白色肤理,我抬头,对上他清澈的双眼,那眼中有着不容错辨的焦急,扯了扯嘴角,半晌,我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书生,你衣冠不整,有损文人的形象。”

闻言,郭嘉“轰”地一下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只是虽然脸色红得像虾米,但抱着我的双臂却未松动分毫。

我微微抿唇,轻笑,极力忽视心底那渐渐蔓延开来的恐惧。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这种时候,我居然还能信口开河。

曹操正看着我,他狭长的双目总让我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刚刚那一剑,那般的狠厉,便见着那颗头颅直直地从那人颈上飞落下来。这果然是人吃人的时代么?你不杀人,别人便来杀你?

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那一滩快被太阳蒸发的殷红,还有那一具尸首分离的尸体,那个人……他本来是来取曹操性命的,现在反倒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头顶的烈日令我有些目眩。从我一开始被挟持时,曹操便跟在身后吧,他迟迟未出手,只是因为他想探究那黑衣人的幕后主使者,而我,便是绝佳的诱饵。

只是如此想着,心里竟是并没有太多的难受,想来是习惯了。

背后杀人一向是为那此自诩为忠义之士者所不耻的,但曹操冷冷一剑,便将那人砍了个尸首分离,面上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或歉疚,有的,只是理直气壮的坦然。

曹操仍是看着我,狭长的眼中辨不出情绪。

“曹操二字会名留青史?”玩味着这句话,曹操看着我,终于缓缓扬唇。

我这才记起刚刚慌乱中的口不择言,“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哪知有一日,曹操二字会名留青史,尔等都将死无葬生之地!……”刚刚,我是这么喊的吧?

“是啊,骑都尉大人文韬武略,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暗暗懊恼刚刚一时说溜嘴,我满口奉承。

定定地我看我半晌,曹操终于开口,“借神女吉言。”

我低眉顺眼地靠着郭嘉,再不愿开口,尚未从刚刚的差点被施暴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明明全身都是因挣扎而濡湿的汗液,我却仍是紧紧裹住了郭嘉披在我身上的外袍。

“不怕,不怕,没事了。”轻轻拍了拍我,郭嘉开口。

果然是个心思透彻的孩子,就算我插科打混,他还是能看出我藏在心里的恐惧,所以……他一直没有松开拥着我的手。

靠在郭嘉有些单薄的臂弯里,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蒙面人临死之前看到我的面容之时所露出的嫌恶。

鬼始神差地,我微微侧头,从郭嘉的臂弯里,终于在湖面上看见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眉如远黛,眼如春山,只是……原本光滑的脸颊之上,伤口所结的痂脱落之后,留下的是竟一块粉色的新肉,与原本白晰的肌肤相衬着,竟是说不出的怪异丑陋。

我的心里微微颤了一下,第一个浮上心头的便是: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有了这样一道丑陋的痕迹刻印在脸上,我又该如何粉饰太平?

“笑笑?”见我面上苍白得无一丝血色,郭嘉急急地唤道。

“回去穿衣服吧,否则被我玷污了清誉,小心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回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我笑眯眯地气他。

郭嘉却是看着我,眼中有着了然的悲悯,“为什么不哭呢?”

那样天真,却又是理所当然的语气,为什么不哭?是啊,为什么不哭呢?唉,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是那个老掉牙的理由。因为,仲颖……他叫我笑笑。

只是,真是庆幸,没有被董卓看到我如此这副模样。

还好他没有看到,因为他若看到,他的心,会痛死。

如果一样会痛,那么何必让他再痛一回?如果我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带给他的不是喜悦和快乐,而是他的心痛和不舍,那么,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现在的董卓已经很痛了,总有一天,他的心会痛得麻木,到那时,便不会再痛了。

那么笑笑这个女孩,便仿佛从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仿佛缺了一个口子,有一种叫做眼泪的东西,从心里缓缓蜿蜒……

“如果伤心的时候不能哭,那么眼泪,是用来干什么的呢?”认真地看着我,郭嘉皱着清秀的眉。

微微一愣,我潇洒地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头,顺便弹了一个他的额,这个家伙,差点引得我破功掉眼泪。

趁着他轻揉着额头呼痛的时候,我便从他怀里站起身来,脚步微微一个趔趄,差点又跌坐在地上。

我没有看到,身后,曹操几度抬手,终是垂下手去,没有上前。

晃了几晃,我终于站稳了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郭嘉,“眼泪啊,那种东西,是用来喜极而泣的。”

说完,我便潇洒至极地返回马车,回不去凉州了,洛阳,那个曾让我避之如蛇蝎的地方,终于还是逃不开。

一路回到马车上,郭嘉的长袍裹在我的身上,一走一晃,一步一扬,颇有几分“人生在世不趁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气概……

刚刚被那蒙面人扯烂的衣衫自外袍下露了出来,走几步,晃几晃,就差没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南无阿弥陀佛……”了。

真是应景啊。

无声地咧了咧嘴,背对着郭嘉和曹操,一路潇洒地走着,终于,有什么东西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又咸又涩,该是眼泪吧。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说了不哭,还哭!

我哀悼我还没有来得及埋葬,便已经死在路上的爱情,不可以么?

拜托,只这一次,以后,真的再也不哭了。

真的,只这一次。

让我再放纵一回吧。

泪水,终于绝堤。

还好,没有人看见,还好,董卓没有看见。

遇天子笑笑不识真龙 进宫廷曹操未得进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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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昼长夜短,傍晚时分,天际仍是一片明亮,气温也未见消褪半分。

西天一片残阳如血,伴随着漫天的彩霞,在马车轴规律的“吱哑”声中,曹操一行终于进了洛阳城,那个东汉的都城。

伸手轻轻撩开车窗的帘子,仰头,我看向那高高的城门,其上正中所书“洛阳”二字。那般气势,自然不是电影的布景所能比拟的。

即使黄巾作乱,即使天下已成一片水深火热的乱世,但在这天子脚下,倒也是一片歌舞升平,锦绣繁华。

郭嘉没有骑马,就坐在马车内陪着我,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大概是怕我一不留神寻了短见吧。

呵呵,真傻,怎么会呢。像我这种贪心怕死之徒,焉能寻死?聪明如郭嘉者,也会料错了人心?

“臭书生,曹操这次来洛阳作什么?”反正曹操也不在场,我大喇喇直呼其名。洛阳那般复杂,按时间来推算,现在该是正值董太后与何皇后为立太子之事争执不下的时候吧。原本那些距离我那么远的事情,那些该尘封在久远历史中的事情,偏偏一件件在我面前发生。

“孟德兄是奉召进京,只是虽然名为封赏,但……”郭嘉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到这里些微有些迟疑。

我知道他是对刚刚黑衣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只是不便多说而已,便岔开了话题,“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淡淡开口,只这一句,才有了一些故人的意思,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此时才有叙旧的感觉。

郭嘉有些高兴,一贯清清秀秀的模样头一回有了兴高采烈的感觉,“我听师傅的话,这些年四处游历,这才知道天下原来竟是那么大,以前真是井底之蛙。”

我微笑,看着眼前这个高兴起来便像孩子一样的郭嘉,想到他的结局,微微有些黯然。

“后来遇上了孟德兄,他……”郭嘉皱了皱眉,想该怎么形容。

“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不自觉地引用了三国演义中汝南许劭对曹操的评价,我淡淡接口,随即懊悔。

郭嘉却是眼睛一亮,一把执起我的双手,“你也这么认为?!”

我微微一愣,随即轻笑,点头。不是我这么认为,是本来便是如此。

他的手有些瘦削,冰冰凉凉的,指甲修剪得很是整齐,握着很是舒服,只是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他的身体都这么寒凉,当真是身体堪虞。

查觉到自己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郭嘉不自觉地又红了脸,如被烫了一般收回手去。

我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笑。

心里却在暗暗思索,凉州我是回不去了,既然如此,我便要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曹操注定留名历史,他算是一个赢家,但他的城府太深,跟在他身边,我断然不能够安稳,血腥杀戮也在所难免。还是再穿回去?董卓的历史我无力改变,也不愿亲眼见证,那样的结局,会让我肝胆俱裂,所以我宁愿做个胆小鬼,回到自己的世界,读着剧本,继续演我的《望月》,然后看着剧组里那个演董卓的又胖又凶的中年男人,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历史,只是历史……然后像个驼鸟一般催眠自己,逃避一切的发生……

但我已经在心里第一百零一次推断引起这次穿越的可能,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在董卓手里的手机之前也已经试过,根本是一丝反应也无。

所以结论为:穿越回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如果不能够回去凉州,也不能够回去自己的世界,那么目前对我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避世隐居,眼不见为净,不再参与任何历史的发生,不再与这个时代的任务人产生任何感情……

因为那样,会让我万劫不复。

因为,我是外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人。

“神女?”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郭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是一个类似于驿馆的地方。

我扯了笑脸,表示自己没事,便掀开车帘自己跳下车。

“请曹大人先行歇息,明日等候皇上召见。”门口,一个身着锦服的男子弓着腰道,声音尖尖细细,说不出的怪异。

“知道了。”曹操淡淡地开口,似乎对那个男子很是不屑。

再仔细看时,那身着锦服之人,皮肤似女人一般光滑,行动说话的神态也怪异得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呃,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太监?

嗯,应该称宦官。

“那么奴才……”那人堆了个笑脸,便拂了拂袖,正准备坐车马车离开之时,一抬头,正好看到刚下车的我,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面露嫌恶。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对不美的事物会心存厌恶。很不幸,那太监应该便是那种人,而我,已成了不美的事物。

曹操随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到我,随即皱眉,冷声道,“张常侍,请回。”

那太监这才干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离去,虽然他对曹操表面态度恭敬得很,但却似乎并不把曹操放在眼中。

遇天子笑笑不识真龙 进宫廷曹?

那太监嫌恶的眼神并未对我造成什么心理阴影,曹操的事情我亦不想多加参和,随着他们一起进了驿站。

一夜无眠。

窗外的知了响个不停,为这夏夜平添了一丝烦躁。

烛火摇曳中,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光洁的脸颊上那一道刺目的痕迹显得有些怪异,说不在意是骗人的,是女人都爱美,更何况以前二十九年的时间里,我是靠着这张脸混饭吃的。

一手轻轻抚上脸颊,怔怔坐了半晌,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将长发微微挑了一些下来,遮住了那半张面孔,随即站起身,准备趁夜离开驿馆。我四下环顾,想收拾一下行李,才发现自己竟是身无长物,连一件衣服都没有,身上穿着的,还是郭嘉的衣服。

转头看了看房间,也是无一件值钱的物件,只得无奈地站起身,准备趁着夜色溜之大吉。

悄悄开门,屋外除了蝉鸣,便是寂静。这间驿馆有些破败,来时也未见门口有人把守,而且曹操一行人一路行军早已累极,现在应该也不会守着门口,我便堂而皇之,从正门走了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驿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仰头望天,虽然天色仍是炎热,但悬于天际的月亮却是有些清冷。

安若,又是一个人了啊。没有关系,二十九年的老处女都当了,不差这一回,月老定是喝醉酒,搭错了红线。大隐隐于市!揉了揉鼻子,我振奋精神,准备在这东汉末年的都城里自食其力。

正慷慨激昂着,忽觉有什么东西咬住了我的衣摆,脑门上多了几条黑线,我立刻想到某只对我怨念极深的的动物……

没有勇气低头,我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便要夺路而逃。

刚转身,便对上一对清澈如水的眼眸,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人心的眸里正带着笑。

“臭书生?”我讶异地低叫,心里吁了口气,还好不是曹操。再低头看时,果然是某只无毛小驴!它正死死咬着我的衣摆,不知是否看错,它亮晶晶的眼睛里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你要去哪里?”看着我,郭嘉开口。

我扬了扬眉,“我应该是自由身吧?”

郭嘉点头,继续坚持不懈,“你要去哪里?”

眉毛轻轻抖了抖,我咬牙,“去死。”

“我陪你啊。”不在意我恶劣的语气,郭嘉道。

“陪我去死?”笑眯眯地,我噎他。

“如果你是去死的话。”他闲闲地加了一句。

这个家伙!偶尔装一次笨会死吗?!“这么聪明,小心讨不到老婆!”我有些小心眼地诅咒。

“呵呵。”他好脾气地笑,随便拍了拍腰间的小包。

我眼睛立刻放光,死死盯着他腰间的小袋,那该不是目前我最需要的……银子!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是至理名言。而现在,我身无分文。

“你猜对了。”笑眯眯地捂着腰间的小袋,郭嘉一脸的小人得志。

可偏偏那该死的小人得志也那么可爱。有钱,果然好。

我微微转了转眼,盘算了一下,不如等把钱骗到手再甩开他?呃,真是卑鄙的念头。不过财不露白的真理他没有奉行,那么我产生的觊觎之心也不能全赖我吧。

“我会做饭,还会洗衣服”,郭嘉放软了声音,趁着我犹豫,继续游说,“还会帮你赚钱……”

会赚钱?我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个奸诈的小子,果然聪明得不像人类,如果他是一只怀里揣着蛋的母鸡,我可以抢了蛋,然后甩了他。可是如果他是一只会生蛋的母鸡,我便会心甘情愿地养着他了,养着他给我赚钱……

再者,现在我正站在驿馆门口,我若不带他一起离开,他放开嗓门大呼一声,我的出走计划便要宣告破产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吧?

没有再开口,我抬脚便跨上了那无毛小驴的背,无视于小毛哀怨的眼神,扯了扯它的耳朵当作报仇,笑得开怀,“走吧。”

终于出了口恶气,小人心态。

郭嘉笑眯眯地点头,也不为可怜的小毛平反,甩了甩宽大的衣袖便跟了上来。

“神……”郭嘉跟在我身旁,开口。

“叫我安若吧。”淡淡地,我开口。

神女两个字让我心生畏惧,畏惧某个预言的存在,或许脸上的伤疤只是我为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午夜梦回,那叮铛作响的银链声,和那一句“克星”的预言,才是我真正不敢面对自己的原因……

到底,我还是一个卑劣的人。

我承受不了董卓的毁灭,更承受不了他因我而毁灭。即使,那只是一个预言。

“安若?”郭嘉微微一愣,不解。

“嗯。”淡淡应了一声,我没有多作解释。

“安若”,郭嘉立刻乖乖改口。

“好孩子。”坐在小毛背上,我的手也没闲着,拍了拍他的头,笑。

郭嘉也不抗议,一径笑眯眯地。

两人在洛阳城里逛了一晚,鉴于长期抗战的准备,我便筹谋着该以何来维持生计,郭嘉所带的银子虽然不算少,但总也不能坐吃山空。

于是乎,在我的号召下,第二天,新的糕点铺便热火朝天地开张了。

“若若……”炉灶下,郭嘉可怜兮兮地看我一眼,一头一脸的黑泥。

我一身粗布裙,长发粗粗挽起,只余几缕遮住左颊,看也不看郭嘉,只一径卖力地招呼着,“来来来,新出炉的胭脂糕……”

招呼了半天,喊得嗓子都冒烟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却也不见有人光顾。

“若若……”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吹着炉子,郭嘉侧头看我,满面哀怨。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擦汗,见郭嘉着实被欺负得可怜,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一把拉他起来,抬起袖子仔细地拭去他面上的脏污,清秀的面容被炉子熏得红红的,少了份不食人间烟火,多了一丝人气。

郭嘉也不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乖乖任我蹂躏他的脸。

“你就这么随我一起出走,曹操不会追缉你么?”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长发,我道。

“不会,孟德兄是明理之人,我有留书言明一切,他自会明了。”郭嘉摇头道。

我笑,随即抬手拿了一枚胭脂糕放在他唇边,“唉,可怜我的手艺无人欣赏,你倒尝尝,当真该是无人问津么?”

张口吞下,郭嘉摇头晃脑,“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我忍不住失笑,抬手轻轻弹了他的前额一下,“何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抬手抚了抚额,郭嘉也笑。

“这个……怎么买?”突然,有一个声音,带了几分怯意,又有几分理直气壮。

有顾客?我忙丢下郭嘉,满脸堆笑地转身迎接我的第一个顾客。

“先尝尝?”拿起一声,我看着眼前是一个粉雕玉琢,极其可爱的女娃娃,大约不到十岁的模样。

见我如此热情,那小女孩受惊似的后退一步,随即怯怯接过我手中尚算精致的糕点,有些小心翼翼地放进口中。

在我无限期盼的眼光里,她细细咀嚼了半晌,随即不辜负我期望地回头广而告之,“姐姐,这个东西很好吃,比宫……”

“笨蛋!”又一个女娃娃跳上前来,竟是同先前一个长得一模一样,她狠狠一记粉拳砸在正吃着的女娃头上,“我们住在宫里,这种话怎么能够随便说!”

呃……看着眼前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娃,我忍不住抖了抖眉毛,忍住笑意,也递了一胭脂糕在她手上。

所谓胭脂糕,便是加了红豆沙的白糖糕,卖相极佳,味道也是极好。

后来的那女娃馋馋地将那胭脂糕塞进嘴里,漂亮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吃,我们买一些回去给皇帝哥哥吧。”

“姐姐……你说在外面不能提皇宫的事情……”另一个女娃委委屈屈地道。

看着眼前两个活宝一般的女娃,我笑了起来。

“放肆,笑什么,都包起来。”那被称为姐姐的女娃皱了皱眉,有些娇蛮地喝道。

我也不恼,敛了笑,依言将蒸好的胭脂糕都包好,顾客便是上帝,这是我一直奉行的道理。更何况眼前这两个娇娃娃也不是我能惹的主,她们称皇帝为哥哥,便该是公主之尊吧。

公主,公主耶!那种历史名词居然会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

“哥,你也来尝尝啊。”那被姐姐训斥了的女娃转身叫道。

我顺着那女娃的目光,看到不远处的街角,是一个苍白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遮不住面上的苍白,像是长年不见阳光的模样。

他远远站着,面上无甚表情,并不上前来。

收回目光,我将手里包好糕点递给那两个女娃,“请拿好,共一两银子。”我笑眯眯,极为和蔼可亲地道,准备迎接我在这东汉末年的第一笔收入。

“银……子?”

看那两女娃一模一样的脸上,那一模一样的问号,我的嘴角忍不住抽搐。这些公主王孙该不是不懂银子为何物吧!

自动自发地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我突然有点想念赵云了,现在的我,绝对能够体会他爱财的心情!果然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啊。

我没有察觉自己此时收不到银子的脸有多么可怕,更何况我的整个左脸都被埋在了头发的阴影里……

强烈的怨念啊……

两个小女娃皆一脸受惊地后退一步,快哭出来的模样。

“若若……”郭嘉适时地拉了拉我的衣袖,“算了……”

我转头,一副晚娘的面孔,“算了?怎么算?如果个个都只吃不给钱,我干嘛大热天的自己找罪受?”

“给你。”一只白晰的手突然递到我面前,摊开。

我拿眼一觑,立刻喜笑颜开,那手心里是一枚玉佩,看那质地,绝对的价值不菲。

“够付糕点的钱么?”一个声音淡淡地响起。

我这才注意到是那个站在街角的锦衣少年,看着我的神情颇有几分不屑。

伸手接过那玉佩,我无视他的不屑,仍是一径笑眯眯地点头,“够了够了。”当然够了,买下我整个摊子都够了。我不知自己此时十足一副奸商的嘴脸。

倾盆大雨天留客 万般无奈命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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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刚还艳阳高照,只一会儿功夫,便是大雨倾盆了。

“臭书生,快收摊子!”我嚷嚷着一把将那玉佩揣入怀中,便开始收摊子。

“哦哦。”忙不迭地应着,郭嘉慌慌地上前帮忙。

看他手忙脚乱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我脑门上不由得多出了几条黑线,终于明白为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了,真是越帮越忙。

“别去管那炉灶了!你认为你能搬得动它吗?”实在看不下去,我忍不住大吼,“快把柴都搬进屋子!”

“哦哦。”郭嘉忙转身帮搬柴,看他慌里慌张地搬着柴,我忍不住笑了笑,忙也搬了木板来盖在炉灶上,免得受潮。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正准备关门时,一抬头,却见门外屋檐下挤着三个人,可不就是那两公主和那少年?

风向是往里的,所以他们三个早已浑身都湿透了。

“进来吧。”虽然打定主意不跟皇室之人打上交道,但人家好歹也是肥羊,而且刚刚被我宰过,于情于理,怎么都该发挥一下恻隐之心的。

“不劳费心。”那一脸苍白的少年冷冷转头,不假辞色。

我微微扬眉,“呵呵,有骨气。”

“哥……”两双胞胎轻轻拉了拉那少年的衣袖,满面哀求。

少年只是抿唇,仍是倔强地摇头。

我无奈地冲那两个眼泪汪汪的女孩耸了耸肩,便作势要关上门。

突然,一道闪电自天边猛地一亮,仿佛划破了半片天空,然后一阵响雷便猛地袭来,轰隆隆震耳欲聋。

那两个双胞胎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猛地冲进屋来,一左一右扑倒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轻拍她们的肩,却突然想起这个身体两岁那年的一个雷雨天。

也跟今天一样,那一日,大雨倾盆,雷声隆隆。我正坐在草屋的榻上望着屋外的电闪雷鸣,洋洋自得。对于打雷闪电诸如此类的自然现象,我一向都是兴致高昂,为此,老妈常说我是怪胎。因为我呱呱坠地之日,也是这么个天气,所以对这一切,倍觉亲切。

正当我流着口水,惬意地观赏着大自然的景观之时,门却突然大开,一身湿透的董卓急匆匆冲进屋来,一把扯掉湿透的上衣,随手拿了布巾拭干,便将我一把搂在怀里,捂着我的耳朵。

他说,“笑笑不怕……”

那一日,他的神情,我至今还记得,有点慌张,有点自责,似是自责不该将我一人留在屋里。

那一日,他一手轻捂着我的耳朵,一手轻轻摇着我,有些笨拙地哄我入睡。

口中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笑笑不怕,仲颖在呢。”

“贪钱的女人,我……我会给报酬的……”一个有些僵硬的声音煞风景地响起,打碎了我的回忆。

我抬头,这才发现那个锦衣少年不知何时也已经站在了屋子里,一脸的不自在。

“谢谢。”淡漠地看他一眼,我放开了怀里的两个女娃,转身坐下,“诸位小贵人,等雨停了,你们请自便。”

宫廷里的人,少惹为妙。

两边衣袖微微一紧,我低头看时,却是那两个双胞胎正一脸讨好地扯着我的衣袖。

“嗯?”低头看着他们,我扬眉。

“阿若姐姐,我叫小优,她是小艾。”拉着我左袖的女娃娃冲着我讨喜地笑了一下,对于打雷的恐惧让她们不惜屈尊降贵地躲在我怀里。

“嗯,小优,小艾。”淡淡点头,我重复。

“小优是姐姐,她是妹妹。”那女娃继续笑着道。

“嗯,姐姐,妹妹。”没有表情地,我继续点头,重复。

一道闪电再次划下,有风扬起,吹起了我的半边头发……

那两个女娃嘴巴微微一扁,受惊似的后退一步,便要哭出声来。

郭嘉安置好了柴,便一头灰地走了出来,刚到前屋,便见着如此状况,他转头看我一眼,竟是伸手将我带进怀里,“没事吧?”

他一向冰凉的胸膛有些热,我扯了扯嘴角,“有事的似乎是他们。”

郭嘉看向锦衣少年和那两个受了惊吓的女娃,微笑了一下,“请坐。”说着,他先扶了我坐下。

“干什么那么听她的,她那么坏?”小艾怯怯地开口。

“坏?”我阴恻恻地抬头,这雷雨的天气下,多了几分诡异地气氛。

“你……你刚刚那么凶地叫他做这个做那个……”小艾吓得躲到了小优身后,小优继续楔而不舍地道。

“而且,还那么丑。”一个冰冷刻薄的声音。

我再度抬头,看向那个毒舌的少年。

郭嘉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人,叫刀子嘴豆腐心?”半晌,郭嘉有恢复了温和,开口。

“刀子嘴?”小优一脸的疑惑。

“豆腐心?”小艾满面的问号。

“是啊,如果若若不开门让你们进来,你们只能站在门口淋雨,如果若若不将你们藏在怀里,你们只能被雷电吓到,不是么?”郭嘉的话语带着蛊惑人心的温和,仿佛他的话便是真理,“而你们,却因为她不幸的印迹而惧怕她,甚至伤害她……”清澈的眼神里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令人沉沦,“你们说,这样对么?”

不!不对!简直罪大恶极!怎么可以伤害如此善良的人!我差点没有感动落泪,外加掌声雷动。好动人的说辞!多么凄凉而美丽……我一脸的陶醉,完全忽视自己就是那女主角!

说话间,小优小艾早已扑到我怀里,擦了我满怀的鼻涕眼泪。

呃?什么状况?

一时间,情切切意绵绵,好感人……

“很明显,她不是那种女人。”又是那个煞风景的声音。

我抖了抖眉毛,不跟他一般见识。

“啊!还有红豆!忘了收红豆!”惊叫一声,我站起身来,忙开门要去拿红豆。

郭嘉忙一把扯住我,“咳咳……外面在下雨!”

我狐疑地回头看他一眼,“怎么咳嗽了?”仔细看时,竟发现他满面潮红。

皱眉,我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再将脸颊贴上他的脸,随即大惊,好烫!

转身扶住他,我才发现他看似瘦削的身子也不轻。

“你生病了?怎么不早说?”有些着急,我皱眉大吼。

“这个……我也是才感觉到啊……”有些疲倦地笑了笑,郭嘉靠在我怀里,有气无力地道。

鬼才?第一谋士?揣度人心?我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潮红,像个孩子一般的家伙,“你答应帮我赚钱,我才带你出来的,现在你生病,小心我甩了你……”

“果然是狠毒的女人。”某个毒舌派又开口。

“你不会。”笑眯眯地看着我,郭嘉吃定了我。

唉,果然揣度人心的高手。

“你自己写个药方,我去抓药。”拂了拂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我决定对他温柔一些。

“药方?”一脸困惑地看着我,郭嘉满脸问号。

“你不是会看病吗?”

“谁说的?”

“我不是你治好的么?”

“那是巧合。”

巧……巧合?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紧紧握拳,我告诉自己要温柔,温柔,他现在是病人……

“而且外面在下雨,不要去了。”戏谑的神情消失不见,郭嘉拉着我的手,道。

我叹了口气,再度将脸颊凑上前去试了试温度,不知道是否错觉,我的脸颊靠上他时,他的温度又升高了一倍……

“小毒舌,你帮我看一下,我出去找个大夫来。”转身看了一眼那个仍是一张死鱼脸的锦衣少年,我道。

那少年别过头去,没有开口。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有些霸王作风地说完,我要站起身。

郭嘉却是揪紧了我的衣袖,“等雨停了再说。”

我轻轻掰开他瘦长的手,嘴角轻轻扬起一个温柔的斜度,伸手抚了抚他发烫的脸颊,“等雨停了,万一烧坏脑子成了白痴,我上哪儿去陪曹操一个大谋士?”

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我不顾郭嘉的阻止,便冲入了雨中。郭嘉分明病得不轻,若是误了就医的时辰,只怕……

凭着记忆走了好几家医馆,却家家都是门窗紧闭。

“有人吗?有人吗?开一下门,求诊啊!”雨水沿着双手滴落,我拼命拍着门板,把手都敲疼了,还是半丝反应也无。

这么大的雨,想来都是怕麻烦的主,无奈地转过街角,我决定再走远一些。

大街上半丝人影也无,漫天大雨中,只有我一人在满大街乱窜。豆大的雨点迎面而来,打在脸上,有些疼。

唉,这景象好不凄凉,我感觉自己此时像极了往日所演的苦情戏女主角,就差没有脚下一绊,扑倒在地,然后泪水与雨水混合,再说一两句感性的话,例如,“xx,我会救你……等我……千万等我……”

正苦中作乐地幻想着,雷鸣电闪间,我忽然看到前面有一队人马迎面而来,抬着轿子。

“大人,王司徒的义女身体可好些了?”走近时,我听到有人开口。

“无妨,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老夫下了几帖药,便可保痊愈。”一个老者的声音。

“说是义女,其实只是个歌姬而已,如何敢劳烦大人?”一人不屑地道。

“你有所不知,王司徒对那歌姬疼宠入骨,说是义女,只怕是要纳为妾也不是不可能……”

是大夫?!雨声太大,模模糊糊间没有仔细分辨,我眼睛微微一亮,忙上前拦住了轿子。

“大胆,何人拦轿!”轿前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单手按刀,警惕道。

“我……”我张口刚想说明原委,却不想脚下一绊,一下子五体投地,趴在轿门口,地上的积水溅了我一头一脸。

“姑娘莫要如此大礼,有事直说。”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稳稳地响起。

我正诅咒着要爬起来,忽然听他如此道,这才发现自己趴在雨水中,头上的斗笠也掉下来滚到一边,这模样与我刚刚设想的场景……真是太像了……

事实证明,胡思乱想是不正确的……看吧,刚刚还想着,转眼便成事实了。

唉,既然跤也摔了,衣裳也脏了,不如将错就错,就好好利用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吧……

“大夫,求你救救我弟弟……”隐隐带着颤音,我趴在地上,哀哀地恳求,那神情,真是……感人至深。

“开玩笑,你当我家大人是什么,大夫么?!”偏偏有人铁石心肠,一个侍卫冷声斥道。

“无妨,让她讲,令弟怎么了?”那个声音相当温和。

不是大夫?算了,只要能治病就成,我仍是一径趴在地上,哀诉,“我弟弟从小身体就弱,今天突然发起高烧……呜呜……我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我答应爹娘要好好照顾他的……我跑遍了整个洛阳城,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出诊,求大人发发善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救下我弟弟,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嘿嘿,看他们如此排场,银子自然不缺,也不会缺了丫头,再说,我这副尊容,白送也不见得人家会要呢。

“快快扶姑娘起来。”那个声音终于开口,“姑娘前头带路。”

旁边有人扶起我,还将地上的斗笠捡起,递还到我手上。

对于轿中的老者,我有些刮目相看了,毕竟在这个乱世,能够有如此济世心肠的,怕是不多了。

想起郭嘉,我脚下愈行愈快。

“阿若姐姐,他快死了……”刚到门口,便听到小艾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微微一愣,忙冲进屋里,郭嘉虽然短命,但好歹也活到了三十多,不会现在就蒙主宠召吧!

我急急地走到郭嘉身边,却见他面色灰白,连呼吸都困难得紧,“大夫!”心下微微一紧,转身急急地看面停在门口的轿子,我有些慌。

我不得不承认,如此郭嘉现在就死,那么他的死亡,便是我带来的。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下轿来,随即稳如泰山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愕,“公主!陈留王?!”

“蔡邕?”那个锦衣少年的死鱼脸终于有了点反应。

陈……陈留王?!蔡……蔡邕?!我微微一愣,重新打量那个小毒舌,他便是历史上做了一辈子傀儡皇帝的苦孩子刘协?当然,现在当皇帝的应该还是他那个短命的哥哥。

还有那个老者,竟是那个著名的文字家蔡邕!呃,只是……他会医术吗?

“你来做什么?皇祖母让你来寻我的?”刘协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非也,老臣是陪同这位姑娘来看病的。”蔡邕摇头,恭敬地道。

“是么?”刘协转头看我一眼,漆黑的眼睛闪着算计的光芒。

看着那小毒舌,我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噤,有些后悔带蔡邕回来了。

“……只是皇宫里到处都在寻王爷和两位公主,还请王爷随老臣回宫。”话锋一转,蔡邕又道。

“好。”刘协点头,爽快得令人心生疑窦。

显然,蔡邕的想法同我一样,因为他也满面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向刘协。

“那么即刻回宫吧。”刘协点头,甩袖就要上轿。

“哥哥,这个公子还病着呢,让蔡大人先行替他看病吧。”一旁小优小艾怯怯开口。

呼,终于还算有良心,我吁了口气。

“既然如此,带这个女人和那个药罐一起回宫吧。”刘协看了我一眼,淡淡开口。

闻言,我差点没有厥过去,皇宫?!那种地方,我死也不会去!

因为,我会窒息在历史的旋涡里,然后……尸骨无存。

“王爷,太皇太后不会允的。”蔡邕面有难色,“就这样带两个身份不明的入宫,太冒险。”说着,他颇为抱歉地看了我一眼。

我忙不迭地点头,十分识大体地帮衬着开口,“是啊是啊,像我们这等粗鄙之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皇宫那种地方,又怎么是我们能去的!”我使劲地撇清自己,贬低自己,就差没把自己踩在脚底下,再吐两口口水了。

“多谢姑娘体谅。”蔡邕感触道。

我忙陪笑,“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公主和王爷,实则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屈尊,替我弟弟写张药方,然后快快带公主和王爷回宫。”我忙着摘干净自己,只要替郭嘉留张保命的药方下来,我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扫地出门。

“放肆,想来我陈留王是半点命令都下不得了?至于皇祖母那边,我自会解释。”刘协冷冷看了一眼蔡邕,随即又睇向我。

我打了个寒颤,看那小毒舌的神态,若是不随他回宫,怕是不会让蔡邕出手诊治了。这个任性的家伙,为什么要为难我,为什么要带我回皇宫!皇家子弟,生死予夺,大权在握,纵使明知他的威风不会盛行几日,但此时,我却不得不低头。

只是皇宫……那个地方……

衣袖微微一紧,我低头,看向郭嘉。

他正紧紧握着我的衣袖,“不要勉强自己……”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唇,他吃力地道,声音十分的嘶哑。

心里微微一颤,我安抚地抚了抚他苍白而烫人的面颊,“我知道。”

随即转身,我下意识地将左颊的发丝勾到耳后,露出面上的疤痕,然后走到刘协面前,阴恻恻地开口,“留我在身边,小王爷不怕夜夜恶梦么?”

有些恶劣地咧了咧嘴,刘协看向我,“本王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恶梦,不差你这一点。”这样小的孩子,神情竟是阴诡莫辨。

这个孩子……

微微皱了皱眉,我垂下眼帘,“既然如此,小人不敢强人所难,请诸位贵人速速离去吧。”

刘协有些嘲讽地看我一眼,随即拂袖转身,“既然人家不领情,蔡大人,带本王和两位公主回宫吧。”

蔡邕略略有些抱歉地看我一眼,只得吩咐下去,准备回宫。

我默然转身,走到郭嘉身边。

他双眼微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这是什么鬼时代,没有120,没有救护车!若是在以前,就算某些人见钱眼开吧,有钱还能保条命!

“等一下!”我大叫起来,“我随你们回宫!”

天姿绝色皇家女 如雪少年初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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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这轿子……”蔡邕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停在门口的轿子。

不用说,轿子只有一顶,只能坐一个人。但王爷要坐,公主要坐,还有病人,也要坐。

刘协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看向蔡邕,“你带那药罐先回宫诊治,然后派人来接我们”。

我觑了他一眼,还算有良心。

蔡邕忙应了一声,示意随行的侍卫上前扶郭嘉坐进轿子。

“若……”走过我身边,郭嘉一手无力地搭上我的手,一贯清澈的眼睛有些模糊,他在摇头。他该是知道,对于皇宫,我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看他如此,我心里哀叹一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便要跟上前。

“你留下。”刘协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皱眉,“他需要人陪着。”

“你能治好他?”有些讥讽地,刘协开口,“如果你执意的话,那这轿子由我来坐好了。”

收回刚刚的好感,我忍!

咬牙,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可怕的笑容,转而安抚郭嘉,“别担心,我随后就来。”轻轻松开手,我看着他被扶进轿子。

“请王爷和两位公主稍待,微臣会尽快禀明太皇太后。”弓身说完,蔡邕便扶着郭嘉,勉强两人同坐一乘轿子离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帘之中,我心里终于吁了口气,如此也好,能够进皇宫医治,此时他的性命定然是无碍的了。

雨,一直在下。

这天,仿佛破了似的。

刚刚在外面淋雨而回,头发湿漉漉的,雨水还在往下滴。小优小艾一径钻在我怀里不肯出来,刘协也始终坐在一边看着我。

真是如坐针毡。

“恭请陈留王,两位公主回宫!”不知坐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哥哥,是张让来接我们了。”小优小艾忙站直身子,拉了拉裙角。

刘协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唇,“进来。”

门应声而开,有大约二十余人站在门外,共四顶轿子,其中一顶轿门开着,上面坐着一人。

我微微一愣,这人不是上回在驿馆传旨的那个太监?他就是张让?十常侍之一的张让?难怪如此嚣张。

“好大的架子。”刘协扫了一眼张让,声音寒得不像一个孩子。

“奴才不敢。”那张让笑眯眯地在轿子里趴下,以头抵着轿门,“请王爷和二位公主随奴才回宫。”

“张常侍好大的眼力,知道我们共有四人,便预备了四乘轿子来,难怪父皇在世时那么倚重你。”看着张让,刘协眼中是掩不住的嫌恶,他缓缓开口。

四个人?我忍不住兀自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该感谢这小毒舌把我当“人”看?只是……看那张让瞬间变了颜色的脸,我不禁哀叹起来,以后我的日子想来是不会好过的了。

“奴才不敢。”那张让仍是堆着一脸的笑意,只是那张笑脸假得可怕,仿佛只是一顶浮在脸上的面具一般,干笑着说了声,那张让便下了轿门,站在雨里。

一旁立刻有侍卫解下身上的斗笠蓑衣,替他披上。

“请王爷和二位公主上轿。”张让面上没有半丝的气愤,仍是笑得一脸恭敬。

看着这人,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如果他此时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或许会视而不见,但此时他非但没有半丝的怨言,还仍是笑面迎人,我反而害怕。

“你在干什么?不想见那个药罐了?”刘协已经坐在了轿子上,隔着雨帘,淡漠地看着我。

在心里哀叹一声,我认命地坐上了轿子,这个小毒舌,仿佛是一只浑身都长满了刺的刺猬一般。

只是,他为何一定要我随他回宫?什么事都有理由,像当初铃儿对我好,是因为她想报仇,王允对我好,是因为他想董卓死,看吧,我已经习惯了万事万物都有理由。

但这个小毒舌,又为什么要我随他回宫?

坐在轿上,我转身依依不舍地看向那个刚买了一天的房子,要知道,买下这栋房子几乎已经花去了郭嘉身上一大半的钱,而且还是我拼命砍价才谈成了的。

现在只住了一天,便要离别了么?

原以为以我这副尊容,定是可以安然无忧了。都说红颜薄命,我这副模样,“红颜”二字早已与我再无任何瓜葛了,却如何还是逃不过?

“起轿!”随着一声尖细冗长,标准的宫廷式嗓音,我渐渐靠近那一座坐落在历史尘埃中的宫殿。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到宫门口的时候,天边已经架起了彩虹。

“请小王爷先行去见过太皇太后。”张让尖细的声音让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太皇太后已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刘协的声音淡淡响起。

我微微一愣,他的声音是那般的死寂,哪里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孩子,分明是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

一个小古董。

只不过隔了一道宫门,他的神情怎么竟是变得那般的彻底?

下了轿,转而坐上宫里奢华的软轿,一路舒服地摇晃着,从车窗里望去,这宫里到处一派奢华,只是奢华间,却是似乎无形地散发着腐坏的气息。

再次下轿时,我们已站在一处宫殿门口,小优小艾也在一旁,只是都低垂着头,一副等着受罚的模样。

我知他们口中的太皇太后便是董太后,一想到要见到那么个大权在握的老太太,我不由得有些紧张。

“害怕了?”刘协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火气上涌,我抬手便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可不可以有点小孩子的模样!”

刘协微微一愣,怔怔地看着我,有点呆,但很可爱。

我随即便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他是陈留王耶!我这不是拿自己和郭嘉的脑袋开玩笑么?

奇怪的是,那个小毒舌竟然转过身去,没有发难。

气氛实在诡异得紧,我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姐姐!”一直安静着的小优小艾忽然欢呼一声,随即又喏喏地低头噤了声。

我忙抬头,看到有人从内室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大约年过五十的老夫人,雍容华贵,不怒而威,布满沧桑的脸上依稀能够看到年轻时的美貌,她便是董太后了吧。

在她右手边有一个女子,年龄与我相若,只是其风华自然不是此时狼狈如厮的我所能够比拟的。

她青丝高挽,有几缕散落颈间,平添了几分娇美,发鬓间斜插一枚金步摇,走一步,颤一下,我见犹怜,一身白衣如雪,其上梅花点点,绣工精致,整个人如挟着一股清风,即使身处六月,仍是凉爽袭人,温暖似春。

听到刚刚小优小艾的一声“姐姐”,那女子微微扬了扬唇,缓缓摇头,如云的鬓发间金步摇也来回轻晃,当真是赏心悦目。

“还不见过皇祖母?”那女子开口,声音清婉,带着几分嗔怪。

想起自己,不由得自惭形秽,这便是公主风范吧,举手投足间,都是夺目的风华。

“见过皇祖母。”小尤小艾,还有刘协都跪下请安,我忙也跪下,低头不敢吱声,躲得一时是一时。

“竟敢私自出宫,你们可知错?”董太后缓缓开口,眉目间不怒而威。

小优小艾早已磕着头,一叠声地说着,“知错知错,小优(小艾)下回再也不敢了。”

董太后转身看向刘协,“协儿你呢?知错了么?”

刘协微微抿唇,乖顺地答道,“协儿知错,求皇祖母原谅。”声音没有起伏,乖得跟个小绵羊似的,全然没有了小毒舌的风范

只是不知为何,我宁可他还是说话夹枪带棒地与我争锋相对,也不喜欢看到他如此低眉顺目的模样,因为这样的他,仿佛一只没了刺的刺猬,看起来竟那样的……可怜。

看吧……我果然在说胡话,一定是被那小毒蛇气疯了。

“瞧瞧你们这个姐姐,一听说你们被逮回来了,便忙不迭地来给你们求情,这回看在婉儿的面子上便饶过你们,莫要有下回了。”董太后一手持起那女子白晰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温和。

婉儿?我微微一愣,和赵云的心上人一个名字?呃,赵云应该没有那么拉风的女朋友吧,应该只是同名……

“谢皇祖母垂怜。”婉公主笑了一下,刹那间,仿佛满堂生春。

“嗯,乏了,你们年轻人聊吧”董太后眯了眯眼,从头至尾瞧都未瞧我一眼,便伸手由一旁的侍女扶着进了内堂。

刘协看了我一眼,刚想上前开口,婉公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刘协只得住了口。

董太后前脚刚走,小优小艾便欢呼一声,扑到那婉公主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为什么不让我跟皇祖说她的事,我要留下她。”刘协扫了我一眼,像在讨一件玩具,那样的口气让我不爽。

婉公主淡淡看了我一眼,随即微笑,“要留下她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跟皇祖母讲了,便闹大了,就让她先跟在你身边吧,日后再说。”

皇宫里的人,果然都怪异的得,一个个都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刘协点头。

我微微一愣,正要开口,刘协回头冷冷扫了我一眼,我只得噤声,因为郭嘉还在他手上!

唉,真是挫败,想我一把年纪,居然任这个小毒舌摆布!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

宫廷里的人和事与我无关,转眼间,被刘协带回寝宫已经半个月。

“喂,王爷要你过去一下。”远远地,一个侍女怯怯地喊了一声,随即见了鬼似的,转身便一阵小碎步跑开了,连一刻都不愿多待。

唇角微微扯动一下,此时的我,长发随意挽着,遮着右颊,偏偏露出左颊那道怪异丑陋的疤痕,乍看去,与夜叉无异。

生人勿近的办法,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只要惹人嫌恶,便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人人都会避而远之,连那个张让,都没有再因为那一日轿子的事来寻我麻烦,想来他大概早已忘了我这号小人物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任性的小毒舌什么时候才会腻,才会放我离开。

放下手里的抹布,我已经任命地降格为丫环,只可恨那个小毒舌始终未让我见到郭嘉,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找我什么事?”推开书房的门,这个时间他一向都在这里念书。

只是随即,我愣住了,屋子里不止他一人,看那一身的明紫的男子,分明就是曹操!

“听说你拐跑了人家的谋士?”刘协转头看向我,淡淡讥讽。

拐……拐跑?我嘴有抽搐了一下,看向曹操。

狭长的双目带了一丝笑意,曹操看向我,“郭嘉我带走了”。

心里突然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可恶,把老娘当猴耍!

将长发勾到耳后,让左颊的伤疤更显眼一些,我抿了抿唇,“很好,既然如此,请放我出宫吧。”

“他就是来找我要人的,郭嘉让他来的。”刘协看了我一眼,没甚表情地开口。

我心里轻轻吁了口气,还好那小子没有丢下我不管。

“可是……我不准。”恶质地咧了咧嘴,刘协的话一下把我打入地狱。

磨了磨牙,我看向那个小魔头一般的家伙,“你丫环婢女成群,留着我这无盐女要干什么!”

“好玩。”

好……好玩?!我差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既然王爷不允,那微臣便告退了。”淡淡告辞了一声,曹操转身便要离去,一点都没有尝试着为我的福利争取一下下。

我忙将自己的面子踩在脚底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我想,这皇宫应该没有驿站那么容易逃出去了……”凑近我,狭长的双目里微微闪过一丝戏谑,他轻轻在我耳边开口,温热的气息扫在我的颈上,痒痒的。

这个记仇的家伙!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潇洒地走出门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暴跳如雷。

狠狠瞪着那个一脸自得的始作俑者,我恨不得把他撕成几片。

拿了几块冰和几枚水果,我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公器私用,快乐地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做消暑用品。

人哪,得学会自得其乐,否则我早被闷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里了。

倒在这个宫廷的角落里,我吃得一肚子凉爽,无人打扰。

当丑到极致时,便也是一种幸福,无人打扰的幸福。

无声的咧了咧嘴,我倒头睡了个午觉。

“皇上呢?见着皇上了么?”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我翻了个身,继续睡眠。

他们在找皇上?这个皇帝应该叫刘辩吧,是刘协的哥哥,自从入宫来一直未曾见过,还是不见为好,既然知道他性命不得长久,便不要认识为好。

突然感觉光线亮了一下,我立刻惊醒,看到有人快速地闪进屋来,关上了房门。

“谁?”翻身坐起,我皱眉,这个时间那小毒舌应该午睡了,谁还会来这里?自从这屋子归我后,几个同屋而眠的宫女都搬了出去。

“嘘!”来人背靠着门,屋里光线有点暗,我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

被小毒舌逼出来的火气正无处发泄,我上前一步,便狠狠揪住他的衣领,拉到亮处瞧了个仔细。

他不适地眯了眯眼,我看清了他的模样,很漂亮,我见犹怜的漂亮,无害得……像只小白免。

寒,小白免……

此时他身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当真像只迷路的小白兔。只是,当一个男子长得必须用漂亮来形容,便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了。

毕竟,这个时代,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样,是种罪过,是薄命的征兆。

懒懒松开他的衣领,我顺手抚平他被我拉出皱摺的衣领,转身回到榻上躺下。

“你……”迟疑地看我一眼,他的声音也是软弱无力。

我在心里为他哀悼了一把,他莫不就是传说中的男宠?可怜的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呢,看他一身狼狈,一身单衣,该不是刚从魔爪下奋力逃出来吧。

看着他,我又开始习惯性地想当然。

“你是?”他走上前,在我身旁坐下,看着我,漂亮的眼睛灰蒙蒙的,不像郭嘉一般清澈,也不如吕布一般明亮。

吕布……我微微一愣,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孩子了,自从凉州一别,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不过还是不见的好,在他的记忆里,我应该永远都是那一日,他送红盖头时的那个漂亮而幸福的新娘吧。

“无盐。”摸了一下自己的左颊,想到自己为他编的可怜身世,我决定笑眯眯地跟他讲话。

“你叫无盐?”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单纯无害的眼睛让我快忘了他是个男的。

“丑女,即无盐也!”我指了指自己的左颊,笑道。

他伸手,缓缓抚上我的左颊,指尖平滑,连手都如女子一般令人心旌动摇。

“很痛吧。”触到我的脸颊,他指尖轻轻颤了一下,道。

“曾经很痛。”任他抚上我的脸,我没有推开他。他的身上自有一种令人不舍抗拒和伤害的特质。

“一定很痛。”他的手瑟缩了一下,仿佛那伤疤长在他脸上,那样的神情,纯洁得跟天使一样。

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甚至怀疑他便是堕落凡间的天使了。

待我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自动自发地拂开了挡住我右颊的长发,看着我,他微微一愣,随即说了一句让我半天回不了神的话。

他说,“你和王司徒家的歌姬长得好像。”

心里猛地漏跳一拍,我不敢深究。

“这是什么?”他转头,看到桌上我刚刚吃剩的半碗水果刨冰,“很漂亮的样子。”

“你吃吧,消暑的。”看他满头大汗的,刚刚一定逃得很慌。

他伸手端过那碗,舀了一勺在口中,动作优雅得不可思议,随即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那夹杂着红红绿绿水果的刨冰,“很好吃。”

我笑了笑,当然好吃,在这个时代,这可是尚未诞生的产物。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门外的嘈杂声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们在找什么?

想起那个小毒舌,我站起身,拢了拢头发,“我该去受那小毒舌的荼毒了,你自便吧,如果要逃跑还是小心一点,我不会告密的。”

“小毒舌的荼毒?”他疑惑地看着我,满面不解。

“唉,跟你说了你也不能帮我”,一脸扼腕地摇了摇头,我走了出去,“你自己小心”,转身吩咐了一句,我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

夜未央刘协皇家威仪 寻天子笑笑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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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重重叠叠的走廊,绕过弯弯曲曲的楼阁,我一路低着头去刘协的昭寰宫,低调,一定要低调,长得丑不是我的错,但出来吓人一定是我不对。

“你来迟了。”黑着一张小巧苍白的脸,小毒舌站在昭寰宫的门口。

他在等我?我狐疑地抬头看他,高高的台阶之上,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昭寰宫门口,在两边高悬的数盏宫灯照耀下,他一身华衣美服,峨冠博带,那样厚重而奢华的衣冠压在他苍白瘦弱的身上,竟然令我感觉莫名的心酸,见鬼!我居然有些心疼那个小毒舌。

“本王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恶梦,不差你这一点”,刘协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想起他日后一生的郁郁,我的心竟是忽然有些疼。

这个孩子,他的童年,究竟是怎么过的?

心下一软,我微微弯唇,装模作样地曲膝请罪,“是,奴婢来晚了,请小王爷恕罪。”

刘协漠然看我一眼,转身走回宫里,神情倨傲得很。

“你的事我已经让婉公主跟皇祖母说了,皇祖母也允了,所以,你别尽掂记着出宫了。”一路走回卧房,刘协仍微微带着些稚嫩的声音有一份掩不住的得意,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瞪着他尚未成形的单薄背影,我哑然。

“好,我知道了,奴婢给您宽衣,准备歇息吧。”轻叹了口气,我伸手上前,便要替他解开那一层厚重奢华的锦衣。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顺着这小毒舌要紧。

“这种事……这种事本王自然会叫别人来做……”苍白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小毒舌竟然连连后退着。

这个小毒舌,居然怕羞?

我讶异,随即坏笑一下,愈发的殷勤起来,“怎么会,王爷的事便是奴婢的事,奴婢决定以侍奉王爷为己任,决不辜负王爷留下奴婢的‘厚爱’……”一步一步紧逼着走到墙角。

我发现自己此时像极了要吃小红帽的狼外婆。嘿嘿……

终于伸手逮住他,如剥虾米一般除去他的外袍,我心里竟是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那样小小的身体,如何能够负荷那样沉重奢华的衣饰?

“他们怎么照顾你的,天气这么热,还穿这么多?”微微皱眉,我道。

他微微一愣,停止了挣扎,半天,巴巴地吐出一句,“不用你管,这是皇家威仪。”

皇家威仪?看他漠然不语的模样,我仍不住抬手摘下他头上的束发紫金冠,放到一边,揉乱了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好吧,睡觉的时候没有人看你的皇家威仪,好好睡一觉吧。”

刘协愣愣地被我扶着躺在榻上,脸上没有了防备讥讽的神情。

我站起身,便要吹灯。

“不要吹灯。”那个声音又冷了起来,草木皆兵的感觉,又恢复了刺猬的模样。

我转身看他半晌,忽然明了,“你怕黑?”

难怪这昭寰宫里夜夜都是处处都高悬着宫灯,亮如白昼。

不自然地吱唔了一下,刘协侧了个身,背对我,嘟囔,“本王的事不用你管。”

于是乎,我明白了小毒舌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怕黑!

可是我却笑不出来,自从入宫以来,因为一直未向董太后言明我的存在,我便被婉公主安排在那间小屋里,现在婉公主已经报备了我的存在,那么我想出宫……便真的是希望渺茫了……

“协儿。”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自门口传来。

我微愣,回头,是婉公主!呃,她站在门口多久了?看了多少?会不会治我一个大不敬?

闻言,刘协立刻坐起身,抚平刚刚被我揉乱的头发,神情变得恭顺有礼,没有一个孩子看到姐姐应有的表情,“婉姐姐何事?”

“皇上又不见了,太后那边为了找人快闹翻天了,太皇太后这边又动了怒,说皇上若再如此不务正业,皇帝就该换人做了……”她没有看我,只道,声音说不出的清婉动听,“我来看看皇上是不是又上你这儿来了,若被太后看到,别又说是你拐了他来要害他”。

“他没有来过。”刘协皱眉,已经自行披上了衣袍,站起身。

“嗯,那我再去别处看看。”婉公主说着,转身便走了出去,仍是带走一片芳华。

我却是没了欣赏的兴致,刚刚婉公主那一番话,让我陷入了迷惘。

“哼,皇帝之位,谁又稀罕不成?”,婉公主前脚刚走,刘协便除去了恭顺的面具,大吼着一把掀了桌子,“那两个老女人若是对大权在握那么感兴趣,不如自己做皇帝算了,何必弄张帘子遮着坐后面,提线木偶很好玩么!”

想起刘协进了皇宫后乖顺死寂的模样,我突然有些明了。皇宫,是一个亲情都被消磨殆尽的地方,父子可以反目,手足可以相残……而母子、祖孙间,也只剩利益而已吧。

所以,母凭子贵。

我怔在原地,那个小毒舌有时满身是刺,有时乖顺得异常,但我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几欲发狂的模样,他的手划到了碎片,一下子溢出血来。

我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你在发什么疯,快住手,你要闹得整个昭寰宫的人都醒过来么!”

“是啊,我疯了!被这个笼子逼疯的!”刘协大叫起来。

心下一痛,我一把将紧紧拥在怀里,“乖,不闹了,不闹了。”轻轻拍着他的肩,我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好无力。

他一下子僵在我怀里,温热的液体打湿了我的衣襟,“那个女人毒死了我娘……她毒死了我娘……她逼着辩当皇帝,可是辩不喜欢当皇帝……他怎么可以逼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不喜欢的事……”他不停地说着,小小的肩轻颤着,语法杂乱无章。

我只能紧紧抱着他不停打颤的单薄身子。

“辩又不见了,他一定又被那些奏章烦得躲起来了。”许久,他终于安静了下来,终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去找他吧。”

“好,我们去找他。”顺着他,我点头。

再一次唾弃自己的没原则。

陪着他找遍了整个昭寰宫,仍是没有找到半点踪影,路很黑,他的手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小的手心里渗着汗。

“辩喜欢躲在黑的地方,可是我……”他的声音略略带着颤。

“你怕黑。”我了然接口。

“本王没有!”显然,我的话又伤了他的皇家威严,所以他立刻反驳,为表自己不怕黑,他狠狠甩开我的手。

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我忍不住地轻笑,跟在他身后,让他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

脑里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那下午在我房间的那只小白兔,呃,是像小白兔的少年。

该不会那么巧吧……

“小毒舌,皇上长什么模样?”终于,我开口。

“辩,他长得很好看。”刘协的声音有些绷紧,显然黑暗让他恐惧。

“我想,我知道他在哪儿。”抿了抿唇,我在心里祈祷那只小白兔千万不要是皇帝刘辩。

但,上帝显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或者……是我的祷告不够诚心……

“来这里干什么?”站在我的房门口,房间里一片黑暗,刘协的手又自动自发地揪住了我的衣角。

没有开口,我打开门,屋内一片黑暗。

我提着宫灯走进门去,抬手四下照了照。

果然……某只小白兔正坐在我的榻上,十分优雅地在挖我的刨冰吃。

“辩?!”刘协大呼一声,“你怎么在这女人房里!”

“协,你又找到我了,真聪明,来,这个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只剩一口了,我想着你会找来,就给你留了一口。”刘辩微笑着抬头看向刘协,在宫灯的照耀下,那一脸无辜的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我却是脑门上多了几条黑线,又?他们习惯躲猫猫吗?什么奇怪的僻好!

“无盐,你也在哦?”又一声问候,让我的脸黑了一半。

“你怎么认识这个女人?”刘协早已没了刚才的紧张,走到刘辨身旁,自他手里接过最后一勺刨冰塞进口中,随即眯起了眼睛,“果然好吃。”

“嗯,吃完了。”轻轻拍了拍手,刘辩仰面躺下,“好困,睡一会吧。”

“好。”刘协居然也点头,在他身旁躺下。

然后,这个皇家兄弟霸占了我的屋子,霸占了我的床,而且还大喇喇地不见一丝歉疚!

“喂,女人,明天早朝前叫醒辩,我可以再睡一会。”刘协欠揍的声音再度响起。

皇宫里早已因为皇上的失踪而大乱了,他们还能如此悠闲?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只能狠狠在一旁坐下,望着被挖光了的刨冰碗,欲哭无泪。

我的星运果然不是普通的好,随便摆个糕点摊,好不容易上门的主顾居然是王爷和公主;睡个午觉,随便闯进来一只小白免……也可以是皇帝……

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我终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感觉有温热的气息拂上我的面颊,迷迷糊糊间,我困意十足,混混沌沌地缓缓睁开双眼,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我面前放大,正好奇地看着我,那眼眸上仿佛蒙着一层雾气,朦朦胧胧,说不出的温和漂亮。

“嗬!”等三魂六魄都归了位,看清楚了在我面前放大的那号脸庞便是当今天子刘辩,我才后知后觉地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结果……我忘了自己正坐在凳子上,一下子仰面跌坐在地。

“很疼吧。”在我面前蹲下,他看着我狼狈地跌坐在地,灰蒙蒙的漂亮眼睛认真得很。

忍不住低咒一声,我拍了拍裙边站起身,回头见那个小毒舌还稳稳地睡在我的榻上,秀秀气气的鼻端还微微发出“呼噜”声。

真是荣幸呢,两条真龙都盘踞在我这小屋小床上了,我是不是该额手称庆,然后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召告天下?

一只修长秀气得令女人都自叹弗如,羞愧而死的纤白手儿轻轻刮过我的脸,留下一片温温润润的触感。

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他收回手,伸舌舔了舔自己的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你干什么?!”

“你脸上有果粒。”弯着唇,笑得一脸的自在和善,无辜地看着我,他道。

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我干笑,“那么皇上准备早朝了么?”

闻言,他转头看了一眼屋外,虽然是夏日,但早晨的阳光却也并不十分炎热,愣愣地看了半晌,他终于垮了垮肩,回头笑道,“是啊,该去早朝了。”表情竟是落寞得令人心疼。

我缓缓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弓身,称“是”。

他是当今天子,九五之尊,我只是一个异时空的过客,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不能滥用我的同情心,我也不能随便与我不该认识的人相识,明明知道他的结局,我只能选择冷漠。

半晌,他伸手不甚熟练地拉了拉衣角,便转身向外走去。其实拉不拉都一样,一身白色的单衣早已皱得跟咸菜干一般了。

“协还在睡,不要吵他。”脚步微微顿了顿,刘辩回头吩咐了一句。

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怀里抱着我亲手制作的抱枕,正兀自睡得香甜的家伙,我点头称是。

“我第一次看他睡得这么熟。”说着,他走出门去,“一次都没有被恶梦惊醒呢”。

我微微怔仲,恶梦?这样的一个孩子,难不成是伴着恶梦在成长么?

“婉公主。”刘辩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看向门口,果然,婉公主正站在门口,仍是一身白衣如雪,白衣之上绣着红梅如血,仍是风华万千。

在她的身后,跟着几名婢女,手中皆托着洗漱用具,还有一套龙袍。

“宫里闹了一宿,你先换上衣服去早朝吧,若被太皇太后撞见,便又是一场风波。”婉公主开口,声音仍是清婉动听得很。

“嗯。”刘辩没有多说,只是微笑着点头轻应,如孩子一般的神情,令人不忍苛责。

“进屋换衣服吧。”婉公主招呼了婢女上前。

刘辩乖乖点头,又转身回到屋里,由着那些侍女们替他洗脸倒水,换衣戴冠,只吩咐了一句,“手脚轻些,莫要吵醒陈留王。”

婉公主轻轻提了裙摆,也走进屋来,在打量了屋内的陈设后,她终于注意到了我。

“是你?”讶异地看我一眼,婉公主开口。

我下意识地弯了弯唇,随即屈膝,“见过公主。”

“起来吧,你就是协儿说跟本宫的安若?”看着我,婉公主淡淡开口,自有一种尊贵得令人无法逼视的高雅,“你入宫第一天我便见过你吧”。

我低头,将左颊的发丝尽数拨到耳后,露出脸上可怖的疤痕,尽量扮演着卑微的角色。

“协儿和皇上都挺喜欢你呢。”婉公主的声音带了几分亲切。

我微微一愣,随即憨然傻笑,“公主莫要取笑,安若丑若无盐,焉敢不知进退,毫无自知之明?”

“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那一日董卓的吼声突然在耳边一响,我愈发弓下身去,面露卑微,明哲保身是我目前唯一能走的路。

仲颖,笑笑也想不染血腥,笑笑也想不见肮脏,笑笑也想只留在仲颖身边,笑语嫣然。可是……竟是不能了呢。

“明日到昭德宫来陪本宫吧。”婉公主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错愕地抬头,看向她明眸清亮,面容如月。

“不想出宫么?”她微微凑近了我,在我耳边低语。

我又愣了一下,随即了然,“谢公主,奴婢遵命。”磕了头,谢了恩。我发现“奴婢”二字我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真是一项悲哀的发现。不过婉公主的言下之意,她会助我出宫?

争安若姐弟各显其能 杀太后何进扰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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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不允。”只听得一声略带寒意的声音。

我忙回头,却见那小毒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盘腿坐在我的榻上,看他略带敌意和讥诮的神情,倒仿佛是有人要抢他心爱的玩具一般。

婉公主也不恼,只一径淡淡笑开,“协儿,姐姐跟你讨个人都不成了么?”

刘协沉着脸走下榻,“除她外,协儿宫里的婢子由着姐姐挑。”

闻言,我忍不住暗叹一声。

“姐姐跟这安若投缘得紧呢。”婉公主笑道。

我微微垂下眼帘,由着这皇家姐弟讨论我的最终归属问题,而我,却仿佛倒成了一个局外人。

什么是人权沦丧,今日我算是彻头彻尾地体会到了。

“朕也要。”某人披上龙袍,唯恐天下不乱地凑热闹。

抬手拭了拭冷汗,我暗自喟叹,什么时候我又从无人问津的丑女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而且面前三人我哪个都得罪不起……

“辩?”刘协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皇兄临阵倒戈。

“皇姐也要,皇弟也要,不如归我好了,皆大欢喜。”笑眯眯地,刘辩一副坐享渔人之利的模样,一身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其上绣着腾云而出的金龙,本应不怒而威,霸气十足。但穿在刘辩身上,看着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我竟然联想到站在t型台上的模特,漂亮有余而威严不足。

婉公主看着刘协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笑开,“既然如此,不如让安若自己挑选,可好?”

闻言,我微微一愣,这么快自主权就回到我手上了?只是环顾三人,我却高兴不起来。

刘协冷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双手环胸站在一边撇开头不看我,苍白的唇紧抿,还是倔强得令人心疼。

刘辩的神情与身上的龙袍完全不相宜,他看着我,仿佛蒙着一层雾的漂亮眼睛盯着我一眨也不眨。

婉公主也看着我,只是眼中有着意味深长的意思,聪明如她,早已料到我会选择谁么?

我垂下头,在心底哀叹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脚步,站到了婉公主身后。

婉公主面上神色未变,仍是微笑,“好了,皇上,你该去上朝了。”

刘辩无限惋惜地看我一眼,“唉,本来还想让你做刨冰来着。”说着,便转身上朝去也。

“协儿,姐姐也要回宫了。”婉公主嘴角的笑优雅得无懈可击。

刘协站在原地,漆黑的眸子狠狠地瞪着我,衬得他的脸颊愈发的苍白如雪。

狠了狠心,我硬着头皮,转身跟着婉公主一起离开了那间小屋。

我没有敢回头看他。

在昭德宫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婉公主答应我会找个时机遣我出宫。昭德宫里,我真真是个闲人,比起在昭寰宫受那小毒舌的荼毒,这简直是身在天堂。而且他从未到昭德宫来找我麻烦。只是不知道一个人被折磨惯了,是不是会被磨出惯性,我竟然有些担心那小毒舌。

他,晚上还是不敢吹灯么?

他,还是每天都穿着厚重而华丽的衣饰么?

他,还是每晚都做恶梦么?

看吧,我真的是被折磨疯了。

三日后的正午,阳光有些烈,婉公主遣人来传我过去。

随着传话的侍女一起到婉公主的寝宫,我低着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卑微形象,唯恐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丧失了出宫的机会不说,保不定连颈上人头都得一并丢了。

毕竟,对于这个婉公主,我是一点概念都没有。我是不是太大意了,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随了她回来。

一进到公主的寝宫,一股凉意便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不带一丝暑气,我不由有些好奇,微微侧目,四下张望着。却原来是在房间的西北角有一只铜盆,盆内放着几块冰,冰上覆着红绸,那红绸早已湿透。

“抬起头来。”手中团扇轻摇,婉公主淡淡的开口。

我听话地抬头,看向婉公主,她正坐在铜镜前,长发垂直腰间。她其实也不过十七、八的模样,在我之前的那个世界,可能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只是看她,分明是城府颇深的模样。

“在昭德宫还待得惯么?”婉公主开口,一派温和。

“是,只是不知公主何日送我出宫?”没有客套,我忍不住直言。

“明日吧,明日出宫。”

我略带一丝惊喜,居然这么快!

“我并没有向太皇太后提起过你的存在,所以明日趁我去西山进香礼佛之时,你便可随我一同出宫了。”入下手中的团扇,她随手拿起一边的木梳,轻轻梳过长发,淡淡道。

原来她只是假意答应刘协,其实并未如他所愿呢。

“恕我愚鲁,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帮我?”微微迟疑了一下,我压仰不住心中的疑窦,终是开口。

闻言,婉公主竟是笑了起来,“安若是聪明之人,本宫便也直言,本宫不希望你留在宫中,因为皇上和陈留王皆属意于你,如果兄弟为此反目,实不为本宫所乐见,况且……”

况且?

“况且,前日骑都尉曹操托人进来一份大礼,要求本宫帮忙送你出宫。”婉公主笑道。

曹操?我微微一愣,居然是他!大礼?他为了我会送什么大礼?

婉公主有些费力地挽起长发,纤指微微一抖,发丝又散落了下来。铜镜中的她,竟是微微有些狼狈,只是此时的她,反倒有了一丝人味,不再那么的遥不可及,仿佛天上的星辰一般

我忍不住上前,自她手中接过木梳,细细梳过她如缎的长发。只是心下有些好奇,以她公主之尊,为何要自己梳发?

婉公主微微一愣,从铜镜里看向我,半晌,才轻轻开口,“我一向习惯自己梳发。”神情间,竟是带了几分动人的落寞。

这样的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也会落寞么?

微微垂下眼帘,我注意到手中的木梳有些粗劣,木柄处被磨得很是光滑,一看便知用了很久。再看这屋内的陈设,无一样不是极尽奢华,唯独手上的木梳,寒酸得奇怪。

“睹物思人?”下意识地,我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婉公主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她竟是没有反驳,也没有恼羞成怒。

“真是羡慕呢。”微微弯起唇,我低头看向手中粗劣的木梳,心里缓缓滑过一丝不知名的疼痛。

我也有,我也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可以用来睹物思人。他亲手做的木偶娃娃、银钗……好多好多。就如董卓所言,我的拥有的,比谁都多,都好。

可是,我竟是连一件都没有来得及带出来……

所以,想他的时候,就试着微笑吧。

或许那样,我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叫我笑笑。

微笑,那是我唯一仅有可以用来想念他的东西了呢。

一声轻脆的声响,有什么东西碎了,我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随即失笑。碎的不是我的心,是铜盆里的冰。

那融化的水声敲击在铜盆内发出“叮叮铛铛”的悦耳声响。

伸手自我手中拿过木梳,婉公主又恢复了常色,“下去吧。”

“我。”我低头谢恩,转身退了出去。

刚出了寝宫的门,一股热浪便迎面而来。刚抬头,便见一人自我面前走过,行色匆匆的模样。

我细细一看,此人竟是张让。那与我有过两面之缘,十常侍之一的张让。此时的他面带焦急,脚步虚浮,不见一丝的扯高气扬了,也没有注意到我。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里那个女子的容颜,她左颊丑若无盐,但嘴角却是噙着一抹笑。

终于,可以出宫了。

张让慌张的神态并未在我脑海中留下太多鲜明的印象,毕竟,一旦出了这皇宫,那么这里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是一个演员,用古时候的专用术语来讲,就是戏子。都说戏子无情,但倘若无情,又岂能伤痕累累?

可是此时的我,却已然成了惊弓之鸟,不敢与任何有太多的交集,因为,在他们的舞台上,我只能做一个无力的观众。

看着他们或悲哀,或死亡。

老天爷真的同我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刘协,刘辩,还有婉公主,他们都距离我太遥远,他们注定演出一场悲哀的默剧。

既然我无力改变,那么,我可不可以选择不当观众?

所以,出宫吧,眼不见为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正趴在铜镜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做梦了么?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但应该是幸福的事呢。

婉公主的贴身侍婢来传话,要我换上衣服去昭德宫门口等候。

匆匆换了侍婢的衣服,我低头出了房门。一路走过长廓,耳边忽然听得一阵“叮铛”作响。

心下猛地一顿,我想起了记忆里某个总是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

抑制住心底的紧迫感,我下意识地抚了抚颈上的项坠,那是一根细细的红绳,绳上坠着一颗小小的,白色的饰物。

细细看时,才发现那是一颗牙,森森的白,白得令人胆寒。

那是一颗毒牙,在某一个清晨,那个笑得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他对我说,笑笑,随我回洛阳吧。

而我,心里长了一颗毒牙。那条名叫白眉腹的蛇,它已死的尸身或许已经腐坏,但它的毒牙却嵌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回,我是真的动了杀意。生平第一次,想杀了一个人。

他叫,王允。

可是当真好笑,当我失去一切的时候,却唯独没有失去这枚毒牙,或许是心血来潮,我竟然用一根红绳穿了它戴在了颈上。

那枚毒牙在六月如火的日光下反射出森森的青白。

偶尔吹来一丝风,也是热的,然后耳边便又传来“叮铛”的声响。

我抬头,随即微微扬唇,当真是杯弓蛇影,那不过是屋檐的风铃被风掠过的声音呢。

“安若姑娘么?”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是?”我仔细打量那人,十足的太监模样,但那一身鲜艳的锦衣表明他决非一个普通的太监,莫非也是十常侍之一?

“公主不会来了。”他的声音尖锐得奇怪。

我一脸的深受打击,随即又楔而不舍地继续追问,“为何?”

“太皇太后遇害了。”他的表情带了一丝悲愤。

我一下子愣住了,是董太后?那个我入宫第一眼所见到的那个不怒而威的老夫人?死了?

“何进鸩杀了太皇太后!”那太监咬牙怒斥。

我忽然想起了一段剧本:何进暗使人鸩杀董太后于河间驿庭,举柩回京,葬于文陵;张让等流言于外,言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

汗……这情景,怎生得如此熟悉……

董太后之死,于我,之前早在剧本里便看过,现在也是从这太监口中所知,所以并没有多大的感触。

但是,随之而来的那一场葬礼,便让我不得不体会到了生与死的界限。

董太后果然是葬在文陵,我站在婉公主身后,目睹了整个葬礼。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在那个途中随处可见饿殍的年代,这个葬礼当真奢华。

我看到了一身帝王袍的刘辩,他腰间系着一根白色的带子,一双漂亮的眼睛仍是仿佛蒙着一层雾气,但那双眼里却隐隐透露着担忧。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个小毒舌,他木然站在灵柩之前,一身白衣,一脸苍白。

据三国演义所载:“中平六年夏四月,灵帝病笃,召大将军何进入宫,商议后事。何进起身屠家,因妹入宫为贵人,生皇子辩,遂立为皇后,进由是得权重任。帝又宠幸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鸩杀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

寥寥几句,听来只是一段叙述,但是那个小毒舌,刘协,他该是度过怎样一段童年?只是无论如何,那个曾一手想将他扶上皇位的董太后,于他,毕竟有着养育之恩。若没有董太后的庇护,在这个吃人皇宫里,小毒舌想必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董太后死了,难道真如何后所料,这皇宫就是她一手掌控的天下了么?

可惜不是。

此时,我突然一阵慌乱,因为,我突然想起董卓。

历史上,这便是动乱的开篇吧。

董卓,也是这个时候被何进召入洛阳的。

端着果盘,我低头走过冗长安静的走廊,走廊檐上的风铃不时被风掠起,发出“叮铛”的声响。

已是七月,天气一如既往的炎热。

董太后的死表面已经平静无波,但内里却是暗潮汹涌,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正蠢蠢欲动,四处散波着董太后被鸩杀的真相。

一切,都是动乱的前兆。即使是在这个只有蝉鸣的夏日午后,一切是那么宁静。

但我,竟却是仿佛感觉到了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

而董太后的死,也是婉公主暂没有心思来管送我出宫的事,一时这事竟是被搁置了下来。

“呀!”一声惊呼。

“扑通”一声,有什么掉进河里的声音。

“救命……救……命……”惊惶失措的呼救声。

我脚下微微一顿,随即扔下手中的果盘一路飞奔。

荷花池内,粉色的荷花朵朵盛开,晕染得整片池子美不盛收,但现在却有一个女子正在水中呼救。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我莫名地轻颤了一下。

那一日,在护城河边,那灭顶而来的水……那濒临死亡的恐惧……

对于水,我有着莫名的惧意。

“救命……救救我……”那个声音喊得撕心裂肺。

我仓皇四下环顾,这荷花池一向少有人来。咬牙,我解下缠在腰间的带子,投掷在水面上。

“抓住!”不管在历史上她是不是合该今日溺水而亡,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过往,也不知道她的未来……

所以,我想救她。

幸好她刚刚失足,仍没有到池心,慌乱中,她的手握住了我的腰带。

趴在岸边,我努力地伸手。

终于,我握住了她不停地扑水的手。

“咳!咳!咳!……”坐在岸边,她一阵剧烈的咳嗽。

“没事吧。”在她身旁坐下,我侧头看她。

被水浸透的长发顺服地粘在脸上,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依稀绝对是个美人。

“谢谢你救我。”咳了一阵,她侧头看我,嫣然一笑。

我微微一愣,总感觉她十分的眼熟。

“呀,糟了。”她忽然惊呼一声,站起身来,随即脚下一软。

“怎么了?”皱眉扶住她,我问。

“什么时辰了?”她有些惊惶。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渐渐西沉。

“你能不能……”她迟疑了一下。

“嗯?”

“今天皇太后寿诞,命我进宫表演,我这副模样……”她微微红了脸,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你想跟我换衣服?”我微笑。

“呃,可以么?”她看着我,一脸企盼。

我不可置否地解下衣裙。

于是,在这宫里少有人来的地方,两个甚至是素未蒙面的女子悄悄换了衣服。

“谢谢,真的谢谢你。”她握着我的手,笑得明艳动人。

我恍惚,真的好熟悉。

可是脑中微微有些混沌,待我穿上她一身湿嗒嗒的衣服时,天已经黑了。

她拉着我的手,“宴会快开始了,真的谢谢你,下回来宫里一定将衣服还你。”说着,她提了裙摆快快地飞奔了出去。

我低头,看到了一块白色的纱巾,那一定是她用来覆面的。

低头捡起,我转身独自一人走回走廊。

月牙高高悬起,勾嵌在黑色的天幕上,流泄一地银光。有晚风袭来,丝丝凉意,衣裙竟是很快便被风吹干了。

那是一袭月牙白的丝质的舞衣,随风灵动,我仰头痴痴地望着天空里如勾的银月,一时竟是仿佛要随风羽化成仙一般。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叮铛……叮铛……”

我微微一愣,随即释然,该是屋檐的铃声吧。

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停住。

“怎么在这里?”一个温和到无以复加的声音。

我一下子僵住。

那个声音是,王允!

太后诞安若倾城舞 宦官乱何进黄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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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的血液仿佛已经凝窒,在这个夏夜,我的手脚却是止不住的冰凉。

“怎么了?”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仍是温和得不可思议,不带一丝的不耐。

王允!居然是王允!我该怎么办?

对他的杀意,在那一日董卓带我从战场离开时,便已经消逝无踪。如今的我我只想安安稳稳,就算是混吃等死也好,只想在这个时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只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低头无声地轻笑了一下,在这个时代,即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是一种奢侈呢。

“太后寿诞已经开始了,你不舒服么?”一双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掌心的温度令我害怕。

指尖忍不住轻轻一颤,握在手中的面纱冰冰凉凉。我压仰了满心的恐慌,低头,将面纱覆于脸上,轻轻摇了摇头。

感觉那双手的主人轻轻转过我的身子,轻轻挑起我的下颔,看着我。

如银的月光下,我轻颤着仰头,看向那张温和得一如噩梦的脸庞。

仍是一身无暇的白,白得一如谪仙。

可是那样的他,令我恐慌。

他低头看着我,随即眼神微微在我脸上凝窒。

“笑笑?”一个宛如诅咒般的名字自他的口中逸出。

我一下子僵住。

他,认出我了?

月亮下,他的眼神温和得令人心悸,只是我心底却是止不住地泛着寒。

半晌,他颓然垂下头,靠在我的颈边,轻叹,“对不起,蝉儿。”他的声音低低的,在我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竟是带着一抹哀怜。

我在心底重重吁了一口气,他没有认出我,只是把我当作了别人。

是因为这身舞衣么?

只是,我却仍是无法消化眼前的一切。

那个总是一脸温和的白衣男子,他,如何竟会有那样颓然的神情?

“走吧,跳完这支舞,我们就回家。”指腹温和地自我面纱外的眼角滑过,他微微弯起唇,笑道。神情是那般的自然,自然得令人忍不住要相信,那真的是“我们”的家。

突然之间,我宁愿自己只当他一支舞时间的蝉儿,也不要被他认出我是某个在他心底潜伏许久的女子。

那样的后果,我不敢想象。

他的手指交缠着我的,十指紧紧相扣,拉着我一同从廊上走过,“那只舞练得如何了?”

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我默然,不敢贸然开口,怕自己的声音会泄了底。

听不到我的回答,他也不介意,只一径握着我的手往太后殿而去。

一路皆是繁华热闹,宫人侍女们手捧宫灯,无论真心假意,都面露喜色,笑逐颜开。

太后殿张灯结彩,其内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奢靡乱耳。

“王司徒。”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

我一下子僵住,几乎没有勇气看向那个声音的源头。

某个小毒舌正站在太后殿门口,口中唤着王司徒,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我。厚重奢华的衣饰下,面色犹显得苍白,虽然贵为陈留王,但失了董太后的庇护,他该是吃了很多苦。

低头,我恨不得能寻个地洞钻了进去。看那小毒舌的眼神,他分明是认出我了。

“女人,你在这里干什么!”果然,他咧了咧嘴,开口。

暗叹一声,我决定装死装到底。

“回王爷,此女仍是微臣的义女貂蝉,此次特奉召进宫献舞。”王允一手轻轻握着我的手腕,弯腰行礼,纵是行礼,也是从容不迫的温和模样,趁着起身的时间,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扬了扬唇,比了个唇形。

他在说,“不怕。”

他握着我手腕的手并没有使力,但天可怜见,我居然渐渐平复了慌乱。这是什么状况?我居然因为那个带给我恐慌的罪魁祸首的一句话而平复了慌乱?

真是见鬼了。

等……等等!他刚刚说什么?貂蝉?!四大美人之一的貂蝉?引得董卓与吕布反目的貂蝉?!

那个我下午救了的女孩……竟然是?

貂蝉!

脑中纷乱一片,有暂时短路的迹象。

“义女貂蝉?”刘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有了一些兴味,盯着我的眼睛,“你要献舞?”

硬着头皮,我点头。

呃,为了《望月》排演的那一场舞应该还没有忘光吧。

“好吧。”刘协点头,终于大发慈悲。

我安静地低头,随着王允进入了大殿。

远远地站在门口,我抬头。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三国演义中的何皇后,现在的皇太后。第一次是在董太后的葬礼上。

现在的她一身锦衣半倚半坐在凤榻之上,身后站着五六名侍婢,皆手持羽扇细细地扇着风。

再有五、六侍婢,或手持香珠,或手持漱盂绣帕之类。

到场的诸朝臣也纷纷献礼。

好一副众星捧月的场面。而我看着这美仑美焕,如同幻镜一般的一切,唯剩漠然。

因为,这一切,真真都只是幻镜,当十常侍埋伏杀手于长乐宫嘉德门,大将军何进被砍成两断之时,便是这皇太后穷途末路之时。

只是此时,那皇太后仍是那般的高高在上。

“骑都尉曹操,献玉如意一双!”

“执金吾丁原,夜明珠九枚,祝太后娘娘寿与天齐!” 尖尖细细的声音此起彼伏。

丁……丁原?!

是不是历史上吕布那个倒霉的义父?

我愣愣地看向那个清清瘦瘦的老头,他便是丁原。

在丁原身后,有一个足足高出他半头的年轻男子,眼睛仍是那般的明亮。

是的,不是少年,是个年轻的男子,他一身墨绿色的长袍。

“义父,我的方天画戟!”他开口,眉毛微微皱起,似是十分不满的模样。

“小声些,今天是太后寿诞,一片喜庆,不能带兵刃进宫,等下出了宫便会还你。”那清瘦的老头轻声斥道。

“我花了五百两纹银呢!”微微压低了声音,那眼睛亮亮的男子怨道。

听他如此,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这便是命运么?一日之内,竟是见了这么多故人。

仿佛是注意到我的目光,那双亮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我微微怔住,仿佛下一秒他便会大叫一声“媳妇”,然后扑上前来。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终是别过眼去。

我微微吁了口气。

“蝉儿,怎么了?”王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下意识地摇头。

袖子被轻轻扯了一下,我一下子顿住,转身,看入一双如水的眼里。

“郭……”我大惊,随即忙噤了声。

郭嘉笑了起来,“我是随孟德兄一同进宫的,他说可能会遇到你,果然就遇见了。”

“这位是?”王允轻轻拉开我,看向一身宽袖青衣,头戴纶巾的郭嘉。

我忙顺着王允后退了几步,低头扮淑女。

以郭嘉的聪明,焉能不知此时的状况?看了我一阵,他微微笑了起来,“抱歉,在下认错了人,这位姑娘与我一位旧识有些相像。”

王允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旧识?”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不知你那旧识故居何处?”

“凉州”,郭嘉轻轻笑开,“她还曾自称小神女呢。”

我侧目看了一眼王允,竟惊觉他一向平淡温和的眸中竟然隐痛难当,握着我的手无意识地松开。

“真的?真的?”远远的,有一个声音传来。

我脑门上立刻浮现了黑线,是吕布!

太后诞安若倾城舞 宦官乱何进?

“我出去一下。”远远注意到吕布正向这边走来,顾不上其它,我忙要撤。

王允有些反常,没有怀疑我。

吕布与郭嘉不一样,他若发现了我,定会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嚷嚷起来,我不能冒这个险。

趁着王允有些失神,我溜了出去,从刚刚我便一直在想,如果我下午所救的女子果真是貂蝉,那么她极有可能就在附近,如果她与我同时出现,来个真假貂蝉,局时这场戏可真是演不下去了。

太后殿里宫灯处处,宫廷乐师、歌姬舞女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不知不觉绕到后园,这里倒是清静得很。

找了处台阶坐下,园子里一片透亮,没有宫灯,是月亮流泄的光,抚了抚肚子,倒是有些饿了。从下午开始便一直没有吃东西,对于以食为天的我,可真是难受得紧,早知如此,刚刚偷溜时偷一些瓜果出来好了,真是后悔不迭。

“事情如何了?”一个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声音。

“凉州太守董卓已奉何进之召,现驻军在洛阳城外,何进那厮是执意要至我们兄弟于死地了。”另一个声音隐隐怒道。

“等太后寿诞一过,我们便先下手为强,杀了那厮,按上一个谋逆之罪,局时,孤母少帝,朝政便尽在我等掌控之中。”

晚风袭来,那墙角处的窃窃私语声随风入耳,我微微惊住。

是十常侍么?他们已笃定主意要杀何进了?!

董卓,已经身在洛阳城外了?眼底不自觉地渗进一丝温暖,我怔怔地看着月空,他也在望着月亮么?

他,会不会忘了笑笑?

眼里有什么温热升起,我嘴角的笑意缓缓放大,怎么会,怎么会忘呢?一手轻轻探进怀中,我触到一张绢纸,那张纸上,有一个如笑春山的女子,那是笑笑。董卓亲笔所画,他心目中的笑笑啊。

身后,有人轻轻搭上我的肩。

我吓了一跳,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月黑风高杀人夜。呃,此时虽然月光依然明亮,但杀人之事,也可进行吧。莫非我要遇到那杀人灭口之事了?

以为自己性命不保,缓缓回头,却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眼那中仍是灰蒙蒙一片仿佛蒙着雾。

月色下,他一身黑底红边的王袍,上绣了一只张牙舞爪五色金龙。

“刘辩!你在这里干什么!”吁了口气,我站起身大声吼道,发泄刚刚差点被吓破的心脏。

一脸的无辜,刘辩站在我身后,“你在这里干什么?”

抚了抚额,我这才记起他是皇帝,怎么都得给个面子,弯下腰,我欲行礼,总不能落个大不敬之罪。

见他伸手扶住我的肩,我也乐得偷懒,干脆继续坐下,以手支颔,看我的月亮。那窃窃私语声已经消失不见,想来定是发觉有人,已经离开。

“刚刚我还以为是貂蝉呢,只是你一开口,我便知是你了。”他在我身边坐下,笑道。

“太后生日,你怎么又躲出来了,不怕等下又闹翻天?”反正已经泄了底,我不以为意地揭开面纱,放到一边,透透气。

“没关系,等宴会结束时,我再回去不迟。”他淡笑,面色有些迷蒙。

“你不喜欢里面的热闹么?”侧头看他,我隐隐有些明白。

“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月色下,他淡淡笑开,漂亮的容颜仿佛至身雾中,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忘了他的身份,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我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对了,貂蝉她……是怎么样一个人,真的与我很像么?”略略迟疑了一下,我开口。

想起了下午那个女子,当时她头发凌乱,只微觉她很面熟,现在想来,那个人竟是像极了自己。每个人都以为对自己十分的熟悉,但若有一天,你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自己面前时,你才会发现,你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否则,又怎么能连那张脸都认不出来呢?

“嗯,是啊,犹其是笑起来时特别的像,但貂蝉不常笑。”刘辩道。

“不常笑啊。”我下意识地重复,心里却想起了下午那个女子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

“她的脸上也没有疤。”刘辩是个诚实的孩子,所以他诚实地道。

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脸,我苦笑。那疤,本来我也没有的啊。毕竟是女人,对于容颜那种事情,还是挺在意的。

“嗯,她本是宫里捧貂蝉帽的女官,后来因才色出众,被司徒王允收作了义女,因此便离了宫。”

我点头无语,肚子却是先行叫了起来。

“叮铛……”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之间出现,缓缓伸到我的面前,那手上是一只精致的绣囊。

那是……铃儿之前替我所绣的绣囊,我经常绑在腰间的零食袋?它,应该是被王允拿走了。

我猛地抬头,果然……

王允正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温和,随即他弯腰,“微臣见过皇上。”

月色朦胧,我侧身而坐,可是我手中的面纱不知何时却已被风吹远……

刹那间,我仿佛是被曝露在日光下的鬼魅一般,无所适从。

“王司徒请起。”刘辩站起身,颇有几分帝王的样子。

王允站起身,直直地看向我,眼里掺合了太多的神情。

我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太大意了。

“皇上,皇上,太后正找您呢。”张让尖尖细细的声音匆匆地由远及近。

刘辩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张让急匆匆地赶来。

说话间,张让已来到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神透着阴毒,刚刚在后园密谋之人,也有他在吧!

“貂蝉姑娘,该到你献舞的时候了。”张让看着我道,随即又低头恭恭敬敬地看向刘辩,“皇上,请回吧。”。

刘辩转身看了我同王允一眼,随张让走出了后园。

看着刘辩逐渐走远的身影,我微微握拳,心跳如雷。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一个人面对王允!

回头,王允已伸手,自那绣袋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糕点,递到我唇边。

我下意识地抿唇。

“不是饿了么?”他看着我,眼神温和得让人无法拒绝。

我很想坚贞不屈,但肚子却已经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

张口,我一口吞了他手上的糕点。

他看着我,一向温和的眼睛陡然变深,指腹轻轻从我的左颊抚过,眼底有着淡淡的,却又仿佛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下一秒,他已一把将我收入怀中。

我指尖冰凉,如坠冰窖。幻想过无数次故人重逢的画面。或许是郭嘉,他牵着他的无毛小驴,一身青衣长衫,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或许是吕布,他大叫着“媳妇”,然后冲上前来大力抱住我;或许是董卓,他会唤我“笑笑”,然后将我拥入怀中,眼中阴霾尽去……

可是,我从不敢想是王允!

推开他,我微微垂下眼帘,佯装不知。

“该……献舞了。”张了张口,我有些困难地开口,如掩耳盗铃一般。我想逃,想逃出王允的视线。

细细看着我,随即他四下张望一下,缓缓走到左前方不过五步开外的地方。弯腰,他自地上捡起那薄纱,走到我面前,抬手,轻轻替我覆上,“好,跳完舞,我们就回家。”

“这一回,是我先捡到你的。所以,你是我的。”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随即拉着我,陪我一起回太后殿正殿。

我只是一径的掩耳盗铃,先去太后殿,实在不行找小毒舌帮忙……

走出园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大家都已经在外面开了席,我这才注意到正前方有一处高台,正与天际高悬的明月遥遥相对。而太后正坐在高台下正前方。

此时高台上有人在弹奏,琴声悠扬。

张让正站在太后身后,见我来了,便弯腰不说知了些什么,只见太后点了点头。

“司徒王允之义女貂蝉,献舞一出,祝太后福泽延绵……”尖着嗓子,张让扬声道,声音抑扬顿挫,颇有些可笑。

我轻轻挣脱开他手,转身一步一步登上了高台。

夏夜的风轻轻掠过月牙白的舞衣,我踩着琴声悠扬的旋律,站在了高台之上。

扬袖,旋身。

整个人仿佛夜空中的精灵一般,我细细回忆每一个舞蹈细节,仿佛回到了镁光灯下,导演在一旁嚷嚷着纠正我的差错。

这一曲,名《望月》。

很多年后,洛阳城的官员们还津津乐道。

他们说,司徒王允的义女,那个名叫貂蝉的女子,舞姿是如何的惊世卓绝。

堕高台笑笑险入局 宫门变董卓入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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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袖轻扬,旋转。

在那高台之上,我站在那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舞一曲《望月》。

台上或陌生或熟悉的眼睛皆有惊艳之色。

然后我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是吕布,他定定地看着我,眼底眉梢全是讶异和惊喜。

一曲方过,全场一片寂静。

“真不愧是貂蝉,赏。”半晌,太后开口道。

众人这才一片交口称赞。

“谢太后。”谢过赏,我缓缓提起裙摆,准备步下高台。

踩着阶梯,面纱下的我满心的不安。

王允就站在下面,仍是笑得一脸的温和,可是我,不知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明明知道我并非貂蝉,难道,他想将错就错?

心里突地一跳,我的脚步一下子顿住,开始犹豫不决。下了这高台,我又会何去何从?

当着朝廷文武的面,我该怎么说?说我不是貂蝉?

一个欺君之罪便足以让我下地狱。

正在怔仲间,突然惊觉胸口猛地一阵痛,惊愕地瞪大双眼,缓缓低头,我不敢置信地看到一支箭自我背后贯胸而出,冰冷的箭头穿过我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色泽,粘稠的血液在尖锐的箭头缓缓凝集,滴落……

“刺客!”

“有刺客!快保护皇上和太后……”

“快来人哪!”

“抓刺客!”

静了半晌,耳边突然热闹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仰头望着头顶的明月,心里居然涌现了一丝解脱的快意,我真是疯了。

“保护太后……保护皇上……”有一个叫声犹显得尖细高亢。

我无意识地侧头看去,是张让,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演技真烂,若是他当演员,大概只能当一辈子的跑龙套……果然是杀人灭口。

身子突然间仿佛变得如一根羽翼一般轻灵,风一吹,我便飞了起来。

“安若!”

“貂蝉!”

“女人!”

“无盐……”

错落间,几声惊呼。

汗……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名字……

只是,没有人唤我笑笑呢……

从高台上坠下,有风急速地掠过我的舞衣,从这这么高摔下去,不死也残废。

突然之间,眼前有一道明紫疾速地掠风而来,曹操?

居然是他?

下一秒,我落入了一个怀抱。

微微仰头,对上的,却是那双明亮的眼睛。

“你叫貂蝉?”吕布看着我,眼睛亮亮,“你真的叫貂蝉?”

我忽然有种自毁长城的感觉……为什么要跟他提貂蝉……

“我想,她需要治伤。”一个淡淡的声音。

吃力地回头,入眼的那一抹明紫,是曹操,他正站在不出五步开外的地方。

刚刚他掠风而来,眼中的那一抹焦躁,可是我的错觉?

“来人哪……来人哪……”那边是太后打着颤儿的声音。

“她中毒了,先治伤。”说着,曹操没有再看我,转身便跑到人潮拥挤的地方。

“不要乱,即刻关闭宫门,先送太后和皇上回宫。”沉着的语气令大家下意识地听从。

尽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骑都尉。

这便是王者之风吧。

“多谢你救了蝉儿。”王允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一向雷打不动的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大概走得很急的样子。

“你是?”吕布狐疑地看他一眼。

“蝉儿是我所收的义女。”王允放缓声音,温和道,说着,便要从手上接过我。

吕布微微一愣,“义女?”低头再看我一眼,似乎考虑要不要将我交还给他。

胸口的疼痛逐渐加剧,我几欲昏厥。但是……不能厥不能厥……我可不要自己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司徒府。

隔着面纱,我看着吕布,考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谁。

“来人,带她去昭寰宫,请御医来。”小毒舌的声音仿佛天籁一般适合地响起,他不知何时背负着双手走到跟前,下令道。

我微微一喜,第一次发现这小毒舌竟是如此的可爱,恨不得抱他起来亲两口,真不枉我那么疼他。

“我送她去。”吕布头一个自告奋勇。

“不用了。”小毒舌挥了挥手。

权势,果然是极好的东西。

王允微微皱眉,也只能眼睁睁看我被带回昭寰宫,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反抗小毒舌,毕竟人家是王爷来着。

心里放了松,我终于安心地厥过去了。

厥过去之前,我看到了一双清亮的眼睛,他一袭宽袖青衣,远远地站着,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我。

迷迷蒙蒙之间,仿佛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辩,她是不是醒了?”有一个略带童稚的声音,有些惊喜的感觉,是小毒舌。

“好像是,御医说那箭没有伤到心脉,不会死。”刘辩的声音不紧不慢,温温润润的。

“辩,你说这个女人怎么会认识王允?”小毒舌继续。

“应该是王司徒认错了吧,他一直叫蝉儿来着,无盐长得的确跟貂蝉很相像。”某只小白兔显然不识人间险恶。

而我,却是微微拧眉。之前的冲击让我无暇细想,现在安静下来再想,一切竟都巧合得仿佛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因为太多的事情不合理,貂蝉为何会那么凑巧地出现在那个偏僻得几乎没有人经过的走廊?还那么凑巧地掉进河里?换了衣裳之后,她又去哪里了?王允又怎么会那么凑巧出现在走廊?

如此一想,我不禁胆寒。

那个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太后殿后园他真的是无意间发现未戴面纱的我吗?还是……在走廊他就发现我不是貂蝉,只是不动声色?

还是,从我在池塘边遇到貂蝉开始,便是王允设下的局?

他想干什么?

莫非……他想让笑笑从此消失,他想让我成为貂蝉?成为只属于他的貂蝉?

那样疯狂的人,他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他要我背负着另一个人姓名生存!貂蝉呢?她怎么想?她如何甘心为他演出这一场戏?

堕高台笑笑险入局 宫门变董卓?

“辩,你看她是不是醒了。”耳边突然传来小毒舌的声音,“她的眼睛在动呢。”

面上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我忙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一张放大的面孔,某个小白兔正俯身盯着我看。

“果然醒了。”大眼对小眼,瞪了好半晌,刘辩终于退来开去,煞有介事地点头道。

我无语,微微动了一下,胸口牵连着有些许的疼痛。

“如果你一直待在昭寰宫,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小毒舌看了我一眼,苍白的脸颊上扯了一个恶意的笑。

我暗叹,小毒舌和小毛一样……记仇。说起那头无毛小驴,如今想来还是咬牙切齿呢。

“我也这么觉得。”漂亮的嘴唇微微弯起,某小白兔也凑热闹。

我白了他一眼,一把扯过小毒舌,“我昏睡了几日?”

有些鄙夷地看我一眼,小毒舌张了张口,“不多,三日而已”。

三日?竟然睡了那么久?

“皇上,皇上,不好了……”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刘协微微皱眉转身,看向宫门外,“放肆,何事如此惊慌?”

“皇上……”一个侍卫满身是血地冲进房内,全然没了什么宫廷礼仪,只一径大叫着,“十常侍……十常侍……在嘉德门杀了大将军何进……”

什么?!

“你说什么?”刘辩也微微变了颜色,“太后呢?太后如何了?”

到底还是母子,即使一向利益当先,但生死关头之时,断然不会忘了那十月怀胎的娘亲。

“十常侍领兵进了内庭,袁大人等在太后殿……太后应该无碍”,那侍卫道。

“如此甚好。”刘辩点头,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优雅。

宫门变?竟是如此之快么?

“快,离开这里!”顾不得有伤在身,我忙披衣起床,一手拉着一头雾水的刘辩,一手拉着小毒舌,便要冲出门去。

“怎么了。”小毒舌微微皱眉,甩开我的手,“疯女人。”

“不想死就跟我走。”不理他们,我径自要拉着他们出门。

不能让他们被十常侍挟持出宫,不能让他们遇到董卓……不能让董卓进洛阳……

怎么办,太多太多的事都不能发生,太多太多的事都是即定的结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剧本上怎么说的?十常侍挟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出宫,然后在途中遇到董卓?

董卓……

心里一片茫茫然,我无法思考些什么,只一径拉着小毒舌和刘辩往外跑。

只是……刚刚出了大门,我便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皇宫么?尖叫声,斥骂声,哀嚎声交织成一片……

“这是?”刘辩也微微呆往,有些无所适从。

“快走吧。”没有时间来感叹些什么,我拉了刘辩和刘协便向宫外直奔而去,只要找到曹操,有他的保护,暂时应该不会多生事端才是。

宫廷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曹操一定就在宫内平乱,只要带着小毒舌和刘辩找到他,就能改变历史么?我不敢确定。

只是皇宫那么大,他在哪儿?

正跑着,突然之间,一队人挡在面前,为首一个便是张让,他身旁还有另一个锦衣之人,大约也是十常侍之一,只是此时他们锦服之上也是一片狼狈,想来他们也逃得不轻松。

“张让,段圭!你们好大的胆子!”刘协皱眉,怒道,小小的他倒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奴才不敢,奴才等只是奉先帝遗召前来护驾而已,何进那乱臣贼子谋害太皇太后,犯上作乱,已被奴才等诛杀于嘉德门,现在其余叛党还未平息,请皇上随奴才等暂行出宫避难。”张让弓了弓身,尖着嗓子道。

刘辩微微倒退一步,面上竟是无甚表情。

我正兀自焦急,忽见前方一道明紫色分外耀眼,曹操?

“无需费力,太后有难,曹大人自然不可能丢下太后不管,而皇上,就由奴才来保护吧。”张让看着我,声音尖锐而森冷,“不知貂蝉姑娘的身子骨可好些了?”。

“那一日在太后殿后园果然是你!”我抿了抿唇,想起那一日钻心的疼痛,不由得怒道。

“是又如何,可惜等你如今醒来之时,再想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张让冷笑。

收敛了怒意,我看着张让的眼睛,淡淡开口,“在我眼中,你们早已经是死人,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对于这种恶毒的诅咒,这些太监之流总容易心生恐惧。

张让狠狠咬牙,恶形毕露,带了人上前便要强行带走刘辩。

当下,曹操、袁绍的大军皆已入宫,十常侍估计也已折损得差不多,眼前只剩下张让和段圭两人而已。

“站住,本王自己会走。”刘协突然开口,苍白脸颊愈发显得苍白,华丽的衣饰下瘦小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

只是这个小毒舌,他还是想保住他的皇家威严么?

看着他小小的瘦弱肩膀,我心里忽然有些重。

刘辩并没有开口,只一径站在一旁,有些朦胧的漂亮眼睛镇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奇怪的兄弟。

突然之间,黑压压一片的人马均向这边涌来,看张让突然之间变得恐惧的神情,估计是保皇派的人马。

“张让段圭,看看这些是谁?”为首一个明紫色长袍的男子眯了眯眼,挥手。

“儿啊……”

“弟弟救我……”一旁的侍卫推了约莫十几人上前,个个皆是五花大绑,涕泪横流。

曹操一身明紫,狭长的双眸里一片冰凉,“如果你死,我便放过他们。”

张让段圭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亲人,说不出话来。

“不么?”眸中寒光乍现,一颗头颅便直直地飞向张让。

张让无意识地伸手抱入怀中,才发现竟是自己亲生弟弟的头颅,面上犹带着纵横的泪痕。

曹操眯着双眼,没有看我,只一径看着张让段圭,眼里带着几分懒散,几分冰冷,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放火!”张让忽然尖叫一声,不远处的几处房间竟然浓烟滚滚。

“太后殿着火了……”远远地,也有人喊了起来。

趁着一片慌乱,张让便命人挟持着我们一路出宫。

“都杀了。”刚到宫门口不远,便听到曹操森冷的声音。

声音不高,但恰恰都能听到。

张让抓着我胳膊的手微微一紧,一刻也没有迟疑,便出了宫。

身后,一片惨叫声。

“贪生怕死。”小毒舌不愧是小毒舌,立刻说出我的心中所想。

“就算我束手就擒,曹孟德那个小人也一样会杀了他们。”张让咬牙。

我没有开口,不想为谁辩解,因为,我也不能确定。

手上忽然一紧,我低头,一双小手正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里一片濡湿,转头看向小毒舌,苍白的脸颊故作镇定,只是他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张让和段圭的人马一路挟持着我们出了宫,手下所带人马左冲右杀,连夜逃往北邙山,只是他们也狼狈不堪,一路追兵甚多。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辩和刘协共乘一骑,张让亲自牵着马,不敢放松分毫,其余人等皆步行。看来张让那厮虽然犯上作乱,但对于皇家,到底还是不敢放肆。

刘协坐在马前,苍白的脸颊愈发显得白,一路紧抿着双唇,他自小在宫廷中长大,又何时曾见过此等场面?刘辩坐在马后,一身王袍早已被扯破,束发金冠也丢了,只是虽然一身狼狈,但却仍是优雅得令人自卑。

一路急行,除了喘息声,便是咒骂声。

大约二更时,身后的喊杀声突然又大了起来,一队人马突至,趁着夜色,看不清来人,只听得一声大吼,“逆贼休走!”

张让和段圭明显更加慌乱起来,此时他手下的人马已经折损得所剩无几。

杀声四起,张让急急地拉了马便要逃,身后一声惨叫,我回头时,段圭已被斩为两截。

“快下马!”趁着张让因段圭的死而怔愣之际,我忙从地上的随手捡了一把断刀,上前一把扯住马缰,冲着坐在马上的刘协和刘辩大喊。

“小心后面!”刘协突然大叫起来。

心下一沉,我闭了闭眼,没有时候犹豫,我转身便将手中的断刀刺了出去。

一股新鲜粘稠的血液扑面而来,我缓缓睁眼,看到自己手中的断刀……已然贯穿了张让的胸膛。

“你……”张让惊恐地瞠大已充血的双眼,回头看我,面容扭曲得可怕。

“还你的。”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恶毒。

挣扎了半晌,张让终是倒在地上,断了气。

“不要发呆了,快下来。”抬手,我没好气地招呼马上快要呆成化石的两兄弟。

小毒舌这才回过神来,忙一手握住我的手,跳下马来。

扶着他们下了马,那边的杀戮也已经接近尾声。

“皇上!皇上!……”夜色间,有人喊了起来,“皇上,臣等救驾来迟!皇上,您在这儿吗?”

小毒舌受了惊吓,一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一手拉着刘辩,躲进了一旁快要半人高的杂草中,没有回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甩开手,竟是一路随着他们往外跑。

“协,他们在喊我呢。”刘辩一脸无辜地叫了起来。

“是敌是友还未明,不能轻举妄动。”刘协一路跑着,不敢回头。

少帝刘辩,陈留王刘协,此时他们已是一身狼狈,一头一脸的灰,哪有一点皇家的威仪?

待到天亮时,才停了下来,三人在河边坐下,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模样,哭笑不得。

突然之间,前方旌旗烈烈,尘土飞扬,转眼间,一行人马已到跟前。

“何人?!”刘协先行大叫起来,一手下意识地捉住了我的衣角。

我却已是怔在原地,仰头望着马前为首一人,呆呆得说不出说来。

微褐的眼眸,飞扬的长发,鬓发间点点白丝,竟是苍老许多。

仲颖……

逃亡路笑笑喜逢故人 洛阳城董卓搬迁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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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痴痴地望着那熟悉的面容,一时之间,我竟是回不过神来。

他骑在马上,微褐的双眸带着冷漠,淡淡扫过刘辩,刘协,然后停驻在我身上。

感觉到他注视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看着他望着我的样子,感觉心里竟是突突地在跳。

鬓间的白发分外地刺眼,那双眼眸仿佛竟是渐渐开始有了温度。

两两相望,周遭的人,周遭的物,仿佛一瞬间都化为了空白,都变成了虚无。

只有我,和他。

他能认出我么?即使这个样子的我,他还能够认出来么?

我僵在原地,感觉连心都在颤抖,突然之间,我很害怕他陌生的眼神,我怕他的视线也只是轻轻从我脸上扫过而已,然后便将我归类为路人甲、乙……

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突然之间,我仿佛变成了一个胆小鬼,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

脑袋里在天马行空,一刻不停地想着,只是身子仿佛已经受到了召唤,受到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脚向前。

手上突然一紧,我这才蓦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自觉地踏出了半步,回头有些错愕地看向刘协,他正紧紧握着我的手,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濡湿的汗液。

呃,我这算不算见色忘友?

“天子何在?”董卓身旁有一将领策马而出,厉声喝道。

那一声厉喝仿佛一下子将我打回了现实,我抬头,那出声之人我从未在凉州太守府见过,细细打量眼前的人马,董卓身旁,我唯一认识的人,只有樊稠。

樊稠也清减许多,他在董卓右手侧,一身戎装,完全想象不出当初在太守府与我吵闹拌嘴的情形,只是那一晚在护城河边,他抱着铃儿的尸身时,脸上那份死一般寂静的感觉,我至今未忘。

“来者何人?”刘协的手握着我的手,他咬牙开口,略带童稚的声音气势十足,只是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始终未见刘辩开口,我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刘辩,他始终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当自己是皇帝,只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

“西凉刺史董卓。”董卓缓缓开口,那微褐的眼眸却始终未曾从我身上挪开半分。

“哦?不知董大人是来保驾,还是来劫驾的?”小毒舌不愧是小毒舌,一开口便句句是刺。只是事到如今,执念如他,还是一心想捍卫他的皇家威严吧。

“特来保驾。”他淡淡开口,还是盯着我,微褐的双眸却渐渐有了不寻常的色彩。

“既然是来保驾,那么天子在此,为何还不下马?”小毒舌咬牙,手抖得愈发的厉害,只是口中的斥责却是未减半分。

见董卓纹丝未动,小毒舌苍白的脸颊愈发的苍白了起来,握着我的手一片冰凉。

刘辩不知何时缓缓上前,抬袖拭了拭刘协额前的冷汗,“协,你的脸色好难看。”动作优雅得令人不由得完全忽视他此时的狼狈,一举一动都仿佛在表演一般自然夺目。

看着他们如此模样,我心下不由恻然,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董卓,他还是定定地看我,仿佛其他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一般。

“大人,大人……”一旁,有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忍不住轻声提醒他。

董卓却是突然纵身下马,走上前来。

“你……你要干什么?……”刘协一下子绷紧了神经,终于泄露了嗓音中的颤意。

他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终于,在我面前站定。

缓缓抬手,他竟是抚上我的面颊,十指间全是粗糙的茧,只是动作却是轻柔得仿佛在碰触一件精美而易碎的瓷器一般。

我一下子全然愣住,化作雕像。

心底某处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于是,心也不再忐忑,仿佛又归回了原位。

我只是仰头,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渐渐的,一点一滴流露出来的温柔……我等他开口,等他告诉我,我是谁。

“他们都说你死了。”终于,他看着我,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查觉不出的暗哑。

“嗯。”我微微抿了抿唇,轻应。

“可是,我不信。”看着我,那微褐的双眸里是深沉得仿佛要将我溺毙的温暖,仿佛要将我收进那眼底一般,他缓缓道。

“嗯。”唇角微微弯起,我感觉到了鼻间的酸涩。

“笑笑。”他开口。

“嗯。”我轻应着,将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大。

“笑笑。”看着我,他开口。

“嗯。”我继续笑,笑得像个傻瓜。

“笑笑。”轻抚着我脸颊的双手缓缓落在我的肩上,他终于一把将我收入怀中。

“要我笑成什么样子你才满意啊!”轻叹一声,我颇有些娇嗔地道出了他初次给我取名时我的困惑和懊恼……(小生:拜托你想想自己活了多大一把年纪,还“娇嗔”呢,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你!笑笑:你是妒忌吧!我家仲颖喜欢!今天情人节,人家好不容易见着仲颖,你一边凉快去!)

我感觉眼里微微热热的,有什么东西终于从眼角滑落。

眼泪那种东西,果然是用来喜极而泣的。

董卓他认得我,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都认得出我。

抱着我,我竟是感觉到他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那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男子,此刻拥我在怀,竟是在微微颤抖么?没有轰轰烈烈,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那样平淡的短短几句话,我却是仿佛又是看到了幸福的曙光在向我挥手。

“刚刚我在想,如果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认你了。”闷在他怀里,我低低地开口。

那胸膛微微一僵,他推开我,扶着我的双肩,看着我。

“为什么?”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因为……”看着他,我微微歪头,“仲颖怎么能认不出他的笑笑呢?”

神色略有缓和,他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就像小时候那样,他说,“好,如果迷路了,那就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来找你。”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看了看我的脚,随即便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我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自己的脚,一夜的逃亡,慌不择路,竟没有发觉鞋子早就破了,微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走了一夜的路,现在才发觉疼么?还是因为有他在。

有人疼的感觉,真好。

手上一紧,我忙侧头,小毒舌不甘心自己被忽略,正黑着一张脸盯着我,小小的手还死死地握着我的手不放。

“容臣护送陛下和陈留王回宫。”董卓终于正眼看了一眼刘协和刘辩。

一旁樊稠跳下马来,牵了两匹马上前,“皇上,陈留王,请上马。”

“先回宫吧。”看了一眼小毒舌,我暗叹一声,“回宫之后我再告诉你们一切原委”。

刘协白了我一眼,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转身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刘辩也转身上马。

董卓抱着我,与我合乘一骑,当着大庭广众,丝毫没有感觉半丝不妥。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恐,仿佛一下子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这一回幸福已经近在眼前,那么我决不会数着脚步走向自己的幸福。

因为,幸福很短暂,还长了翅膀会飞,所以,我一定会冲上前,一把将它抢到手,死也不放开。

什么预言,什么历史,此时被幸福蒙住了双眼的我全然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骑在马上,我背靠着董卓温热的胸膛,眯着眼睛,终于又可以偎着这个怀抱,这个熟悉得闭着眼睛也能认出的怀抱了。

明明动乱就在身边,明明前一刻还在逃亡,可是此时,依偎在他怀里,我却仿佛郊游一般舒适惬意。

噩梦那么快就过去了?快得令我来不及适应,快得令我回不了神。

身后,是几千兵马行军的声音,整齐划一,没有一丝谈论。除了樊稠之外,其他人显然都傻了眼,他们肯定在好奇,这个丑女人是谁?呵呵。

“樊稠,这个女人是谁?”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低低地开口。

“是啊是啊,从来没见过老大这副模样。”另有一人也道,“你跟着老大的时间比较长,你认识吗?”

“老大的那张脸,居然会有表情?”另一个仿佛见了鬼似的不敢置信。

董卓只昂头一径策马前行,仿佛那些谈论声丝毫未入得耳中。

我扬着唇,微微侧头,看向谈论的方向,是骑在马上的三人,皆是与樊稠一般的打扮,看起来也是副将。他们是在我离开后,董卓新征的人马吧。

樊稠看向我,眼神有些复杂。

“她,是大人的死穴。”缓缓地,我听到樊稠开口。

眉毛微微抖了抖,我似笑非笑地看向樊稠,好你个樊稠,居然这么形容我。

“死穴?什么意思?这个女人的脸实在是……不敢恭维。”第一个开口的家伙看我一眼,略略撇嘴道,颇不以为然。

我扬了扬眉,说我这张脸不敢恭维?呵呵,好像之前已经习惯了旁人或异样,或不屑的目光,所以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说不敢恭维已经很客气了呢。

“张济”,一直未开口的董卓忽然开口。

“在!”刚刚撇嘴的家伙忙看向董卓,挺直了脊梁,正色应道。

我点头,哦,原来他便是张济,也是董卓身边的四武将之一,张济有了,樊稠有了,另两个莫非便是李傕和郭汜?

“军容不整,罚饷银一个月。”董卓板着脸,不带一丝神情,淡淡开口,声音冰冷彻骨。

“啊?”张济一下子傻了眼,半晌才哀嚎一声。

罚饷?为什么?我也微微有些讶异。

背对着众人,董卓低头着我,微褐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神采,看得我微微愣住。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看着董卓,我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见我笑,他一直微抿着拉成直线的唇角也微微泄露了一丝笑意,带了十足的宠溺。

说我的脸不敢恭维?嘿嘿,这样一个孩子气十足小小报复让我偷偷笑着,乐不可支。

“死穴,便是这个意思。”看着张济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樊稠颇有同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点头煞有介事地道。

张济转头看向与自己并排骑马的樊稠,显然仍是困惑,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老大,怎么就莫名地成了炮灰。

“那个姑娘,叫笑笑?”一旁,另一人看了我一眼,问樊稠。

“嗯。”樊稠点头。

“老大的女人?”那人又问,显然他比那张济聪明多了。

老大的女人?嘿嘿,这个词不错。

“不只这样,郭汜。”看着那人,樊稠淡笑,显然觉得他比起那张济,是孺子可教。

郭汜,哦哦,他便是郭汜,是个聪明人,可是看他一副冷眼旁观的聪明模样,却令皱眉。

这个人,直觉地,我不喜欢。

“哦?”另一人也加入了讨论圈,好奇得紧。

“小姐是大人的死穴,跟小姐有关的事,对大人而言,便是最重要的事。”声音淡淡的,樊稠竟是看得比谁都透彻,只是我,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怔住,心里有一圈又甜又涩的感觉缓缓漫延开来。

“小姐?有这么严重么?”张济摸了摸头,小小声地开口。

“相信我,动小姐一根头发,比刺大人一刀,后果还要严重。”樊稠看向我,那句话,仿佛是说给我听的一般。

其他几人皆是不感置信地看向我这个其貌不扬,甚至于可以称得上丑陋的女人,相信他们现在心里肯定都认为他们老大的审美观有问题。

我忍不住微微抬头,看向董卓,他还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只一径策马返宫。

天边有一群大雁飞过,“人”字形的阵仗也是那样的赏心悦目,路边有一颗树,叶子已经黄,一片片纷纷扬扬地飘于风中……

“你为什么叫笑笑?”冷不丁,有一个声音煞风景地响起。

我侧目不满地看向小毒舌,真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孩子,没看到董卓身后几千兵马都嘴巴闭得紧紧的,当自己耳聋眼瞎吗?

“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叫安若?”显然,某小毒舌还是不死心地开口。

唉,我该怎么解释?我的身世太离奇,一时半刻解释不清。

“还有好大一段路,你先休息一下。”董卓显然当小毒舌不存在,只低头看我一眼,道。

“可是……”我微微皱眉,怎么能睡呢?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刘协刘辩返宫,宫里现在肯定乱成了一团,还有王允,虽然因为他是文官,之前动乱时一直没有看到他,但以他对汉室皇朝的忠心程度,他定然也在宫里,若是被他看到董卓,肯定又有一场麻烦。还有……那个长得和我极其相象的女子,那个叫貂蝉的女人……

“别担心,一切有我。”没有看我,他开口,短短七个字,竟是令我觉得莫名地心安。

接踵而来的劳累和惊吓令我倦意十足,我安安稳稳地靠在他怀里,竟真是沉沉坠入了梦乡……

呃,我好像忽视了小毒舌的存在……

孤星命偏逢痴情郎 情海阔焉知波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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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迷迷糊糊中醒来,高床软枕,入目的尽是一片珠翠盈光。

“她睡了整整一天了,还没有醒呢。”隐约间,听到有人声嘀咕。

睡了一天?想了想,我又闭上了双眼,我这是在哪里?我似乎遇见了仲颖?只是一切完美得近乎于不真实。

还是……又是一场梦?而现在,梦该醒了?

“要不要叫醒她?”有人轻声道。

“嗯,你看她身上脏得,让她起来洗洗吧。”

“你们想死啊,樊副将吩咐了,没有大人吩咐,谁也不能叫醒她。”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正说着,忽然之间,有人推门进来,刚刚的叽叽喳喳的几个女子立即噤声。

“出去。”有人低低地开口,我的身子不自觉地一怔,不是梦,那真的是仲颖的声音。

来人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似是盯着我看了半晌,忽又开口,“准备热水,小姐要洗澡。”

“是。”她们忙答应着退下。

他在我床边坐下,我感觉他的目光胶着在我的脸上,不曾挪开半分。

他忽然低头,温热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一下子僵住身子,心脏开始突突地跳,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一般。真没出息,我暗骂自己,不就是吻嘛,难道我不曾期望过?

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我仍是没动,甚至有些期盼他的唇。

然后……他硬硬的胡渣轻轻扫过我的脸颊,扫来扫去……扫来扫去……

扫来扫去……扫来扫去……继续扫来扫去……

我怒了,到底要不要吻,很痒耶!

终于,我瞪大双眼,瞪着眼前那张放大的脸庞,和那双溢满了温柔的微褐双眸。

“醒了?我以为你还可以装得更久一点。”唇边泄露了笑意,他是故意的。

我咬唇,死死瞪着他的唇。

“怎么了?不记得了么?小时候经常这样玩的呢。”他的大掌抚了抚我的脸,笑得一脸的宠溺温和。

那样平淡自然的几句话,仿佛我们之间从不曾生离死别,仿佛我从不曾离开过他,仿佛我只是睡了一觉,然后早上起来问个“早安”那么自然,那么平淡。久别重逢,阔别了生死再相聚,没有相拥而泣?没有你侬我侬?

我以为,在他见到我的那一刻,他会瞪大双眼,他会不敢置信地冲上前,一把将我狠狠揉在怀中。然后,告诉我,他爱我;告诉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告诉我,即使是下地狱,也会记得带我一起去。

但是,没有,没有生盟海誓,没有生死相许。

只偏偏那几句话,却令我鼻酸,他不曾放弃过我,即使所有人都认为我死了,唯独他没有。

他没有绝望,是因为他从没有放弃寻找我的希望。

抿唇一笑,我缓缓抬手,一手勾着他的脖子,正欲开口,门开了。

有人抬了好大一个木桶进来,里面是蒸腾的热水。

“大人,热水准备好了。”

“嗯,下去吧。”董卓淡淡开口。

来人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笑笑,洗澡了。”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董卓道。

“你自己为何不洗?”想起了这副躯体小时候,他逼着我洗澡时的恶形恶状,我笑道。

“笑笑是女儿家,不洗澡会嫁不出去。”伸手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他笑。

“洗了澡,仲颖便会娶我么?”歪头,我故作思考状。

“我会考虑看看。”他煞有介事地点头,一脸严肃。

“好吧。”扬了扬眉,我点头,抬手,罗衫轻解。

一层一层,终于只剩一层里衣,我略略犹豫了一下,却已经被董卓一把抱起,放在澡盆里。

惊呼一声,我仰头,才发现自己的里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董卓手里,那么现在,水下的我岂非一丝不挂?

脸蛋不争气地成了煮熟的虾,我的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怕了?原来笑笑是个胆小鬼,我还以为会有多豪放,原来只会充充场面而已呢。”仲颖轻笑起来,多日不见,竟是学会了取笑我。

“咳咳,谁怕!”我仰起脖子,死鸭子嘴硬。

“嗯,好,好乖。”他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额,笑了起来,淡褐的眸子里,在那笑意深处,我却仿佛看到了深深的痛惜和自责。

痛惜?自责?

痛惜些什么,又自责些什么呢?

不自觉地扫过桌面的铜镜,我微微愣住,此时的我,当真狼狈,一头长发纠结着乱成一团,脸上满是污痕,还犹带着斑斑血迹,想来是刺死张让时所溅到的血,那干涸的血迹凝固在我的脸上,根本是面目难辩,面对着这样一张脸,董卓若是还能产生欲望,那么他便真是来者不拒了。

“我杀了人。”热水的蒸气缓缓上升,薰得我脸上已然干涸的血迹缓缓散开……望着脸上的斑斑血迹,我开口,热水下的双手十指紧紧纠结成一团。

“怕么?”他用手中的布巾沾了水,轻轻擦拭着我的脸颊,只随意一般开口。

“有一点。”点头,我老实得很。

“以后都不用怕了。”他擦拭着我的脸,轻轻地,一下一下,“杀人那种事,我来做就好。”

他轻轻执起我的双手,用布巾仔细地擦过,“不要弄脏了我笑笑的手。”

我微微愣住,呆呆地仰头望着他,此时他正专注地擦拭着我的脸,仿佛在擦一件天下最最稀有而易碎的宝贝。

看着他专注的模样,没来由地,我忽然便想起那一日无意间听到的话,他说,“我愿意宠着她,我愿意守着她,我愿意!她就不该见到血腥,不该见到肮脏,她就该安稳舒适,就该笑语嫣然!……”

直到……感觉到他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同一个地方,我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在擦我的左颊。

心里微微一颤,我有些艰涩地开口,“别擦了,那一块擦不掉。”

手微微僵住,看着我,半晌,他轻轻笑开,忽然之间吻上了我的脸颊。

他什么没有都问。

感觉到他的唇留连在我的颊边,我有些难堪地想要推开他,任是谁,都不会希望自己所爱的男子看到自己最丑陋的一面。

“我的笑笑是最漂亮的。”他看着我,很认真很认真地告诉我,认真得令我忍不住要相信他的话。

感觉到我的手要推开他,他却是蓦然收紧,怎么都不愿放开我。

不知何时,他的眼神炽热起来。

我微微僵住,知道那代表什么。

“还不洗,需要我帮忙么?”待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开口,颇为愉悦的声音里犹带着一些淡淡的笑意。

真是……我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个老古董什么时候也学会调笑了?

只是想归想,我立马点头,“自己洗,我自己洗。”开玩笑,就算真的要献身,我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时脏兮兮的模样。

“好,洗完澡再好好休息一下,我有些事要办。”说着,他抚了抚我的脸颊,站起身走出门去。

啊!对了,还没有问他皇宫的情形如何呢!看着他的带上房门,我只得闷闷地洗澡。

快速到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裙,我立刻走出房去。

睡了那么久,不知道皇宫的变故究竟是如何了,刘辩,还有那个小毒舌,还好么?

走出门没几步,便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吃痛地抚额,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已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小姐。”

我抬头,是樊稠。

“大人不是说你在房间休息么?”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皇宫里如何了?”

“十常侍俱已伏诛。”樊稠道,“有大人在,一切安好。”

我点了点头,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意外才对,毕竟曹操王允都在。

“仲颖呢?”心里放了一块大石,我便又问。

樊稠却是微微迟疑了一下,撇开头没有回答我。

“怎么了?”见他如此,我皱了一下眉,忍不住道。

“大人他,其实……”樊稠侧头看着院子里的树,“很苦。”

苦?会有人用“苦”这个字眼来形容历史上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董卓么?

可是我却是缓缓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感觉心里有酸酸涩涩的东西渐渐涌上喉间。

“我知道。”半晌,我终是开口,声音平静得令我自己都感觉鼻酸。

樊稠看我,微微有些诧异,“你知道?”

眯了眯眼,我抬手拂去额前挡住视线的长发,笑,“再相见,现在我们看起来是不是很平淡?平淡得仿佛从来没有生离死别过,平淡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樊稠看我一眼,点头。

“呵呵,那是因为,那个笨蛋啊,他是那么拼了命地想守护我的幸福,他那么不动声色地守护着我,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扬了扬眉,我笑,嗓间却隐隐有些哽咽。

从离开,到相遇,堆积了一百一十二天的思念,凝聚了千丝万缕的柔情,终只化作那浅浅一笑。

可是在那笑的背后,仲颖,他又该掩藏了多少的噬心夺魄的孤寂和痛彻心扉的思念?还有……那两鬓间的丝丝白霜……

只是,他从来都不会说。

“大人在东院。”樊稠看着我,终于微笑。

“我去找他。”

别了樊稠,我一路摸索着走向东院,府邸很大。据樊稠说,是皇上赐予董卓的,比起之前在凉州的太守府,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东院很大,院子里有很大一颗树,不知名的树,枯黄的叶子绕着圈一张张飘落在地。

“这张榻放在西侧,柜子放在这里……”刚进院门,便听到仲颖的声音。

我站在门边,透过窗子,正好可以看到董卓的身影,他正寒着脸,指挥着,一群仆役皆噤若寒蝉。

“好了,你们出去吧。”

众人皆如蒙大赦,后退了几步,逃也似的奔了出来,连站在门口的我都没有发现。

那个房间,与我在太守府的房间一模一样。

秋日的黄昏,犹显得寂静,我站在门外,他站在门里,他没有发现我。

只见他转身将一个小箱子摆在桌上,轻轻打开,那是我的箱子,满满一箱子都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唇角不自觉地染了一丝笑意,我看着那只箱子,那只我没有来得及带在身边的箱子。

伸手自那箱中拿起一只银钗,他坐在桌前,低头半晌不语。

许久,我才发现他的手中竟是有血滴下。

“你在干什么!”大惊,我忙冲进屋,一把从他手中夺下那银钗。

他坐着,低头不语,半晌,才缓缓抬头,一向淡褐的双眸中竟是染了血红。

“怎么了,仲颖?”微微皱眉,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扯了扯唇角,想给我一个温和的笑,但显然不太成功,所以温和平淡的伪装这一刻都不见。

终于,他狠狠一把将我揉进怀中,“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脸……”缓缓地,他开口,声音哀凄,犹如兽鸣。

我微微怔住,好半晌才回神来,顺从地呆在他怀里,透过他的肩抚上自己的左颊。

“你嫌弃我了”,带了丝啜泣,我哀哀地开口,唇角却微微挂了一丝笑意。知道他心里的疙瘩,我故意插科打混。

闻言,董卓急急地推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

“你嫌我丑。”咬唇看着他的眼睛,我泪眼迷蒙,无比的楚楚可怜。

“我没有!”董卓似乎有些生气,双手紧紧握着我的肩,低吼。

“你有。”固执地,我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脸颊。

董卓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猝不及防间,他突然自桌上拿起刚刚的那枚银钗,便要往自己的脸上划去。

我大惊,知道玩笑开过了火,忙一把紧紧抱着他,“你没有,你没有,我知道你没有。”

“如果我跟你一样,你会不会开心一点?”被我抱着,半晌,他闷闷地开口。

收回了刚刚道具一般的眼泪,我眼眶里反而热热的,“不会,我不会开心。”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背着那道疤。”他开口,声音又变得淡淡的,似是下定了主意一般。

我愣了一下,推开他,“如果你有疤,我一定会嫌弃你。”看着他的眼睛,我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不会。”他开口,很笃定的样子。

我笑,“我会。”

“你不会。”

“唉,本来就已经不是很帅了,怎么能再添道疤呢?”一手故作轻佻地抚了抚他的脸颊,我笑眯眯,“一定会娶不到老婆”。

银钗掉落在地,他伸手捉住我不安份的手,“如果没有疤,笑笑会嫁给我?”面上添了一丝柔和,他看着我道。

“我会考虑……”故作思考状,我抚了抚他的脸下巴,“……如果你的胡子可以刮一下的话。”

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对董卓的样貌颇有些微词了,看他如今这副满脸胡渣的模样,当真是吓坏小孩。

他伸手紧紧将我收进怀中,将头抵在我的颈间。

“已经秋天了呢。”在他怀里,侧头看向窗外,半晌,我傻瓜般开口,惊讶于自己发现的事实。

“嗯,秋天了。”头顶上,董卓开口,微微低头,下巴轻轻碰到我的头顶,“很庆幸,在冬天之前找到了你”。

将军府叶落感秋情 中秋节貂蝉突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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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轻轻把玩着手中不甚精致的银钗,我一人独倚窗前,信口念来一首李清照的《一剪梅》,此情此景,真真是像极了以往戏中为情所困的女子呢。

今天十五,中秋。

董卓一早便出了府,说是有事要办,但他允我晚膳前一定回来陪我用膳。

弯了弯唇,我抚了抚那银钗,将它放入桌前的小木箱内,那整整一木箱的小物件,又物归原主了。

仰头看向院子里那一棵不知名的树,不过几日而已,叶子都已经掉光了,秋的肃杀之气已然袭来。忽然想起《董西厢》中那一警句: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虽然此时并没有枫树来应景,但我却仍是心下微微泰然,离人多悲。只是此时我眉目间流转的,全是微小的幸福之色,那一日,董卓轻轻抵着我的头,告诉我:“很庆幸,在冬天之前找到了你”。

我也很庆幸。

没有仲颖的冬天,该会有多么的冷,我不敢去想象。

因为救驾有功,董卓如今已是官拜前将军之职。而我,住在这将军府已有两日,整个将军府对我皆是言听计从,无一人敢不敬于我,之前的宫廷里的那一段生活仿佛南柯一梦,果然什么麻烦都没有来找我。

而我,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在凉州太守府的那段生活,我仍是我的大小姐,那个被董卓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除了……我面上那道掩不去的疤痕。

只是,整个太守府,无一人敢再提及我脸上那道疤痕,那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一个在董卓的精心呵护下,不可被人碰触的禁忌。

我的屋里,甚至于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而董卓,每天下了朝第一件事便是到东院替我梳头挽发,你能够相信么?那样一个如今已是权倾朝野的前将军,他本该握着刀剑的大手却拿着小小的木梳,小心翼翼地替一个容颜尽毁的女子梳发。

只是无人知道,“权倾朝野”这四个字却也是我不敢碰触的忌讳,我如驼鸟一般躲在将军府,自私地享受那偷来的幸福。

“小姐,有人求见。”正出神间,有侍女推门进来,低声道。

我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喏喏的侍女,她低垂着头,甚至于不敢看我,为什么不敢看我?是因为害怕我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还是……害怕她的注视破坏了董卓的禁忌?

“何人?”淡淡两个字,我将那小木箱合好,回身坐下。

“是个姑娘,她说她叫……貂蝉。”

貂蝉?我有些吃惊,待看到那侍女受了惊吓般的神情,才发现我不自觉地已经提高了声音惊呼出了口。

“让她进来吧。”略略迟疑,我终是开口。

那侍女如蒙大赦,忙退了出去。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竟是那么令人恐惧么?

只是貂蝉,她来干什么?莫非……是受了王允之命?

之前因为张让那一枝暗箭,我自高台堕下,后来又因为十常侍之乱,让他李代桃僵的计谋失败,再后来我便与董卓重逢了,这之间,再没有见过王允。

而如今,貂蝉又是所为何来?

正想着,门被推开,一个女子盈盈走了进来,她覆着面纱。

两人对视,静默半晌。

“又见面了。”缓缓抬手解下面纱,她弯唇一笑,终是先开了口,。

我微微愣住,眯了眯眼,那样的笑容,太过熟悉了。

第一次见面因为狼狈与仓促,一时没有多想,只是如今她站在我面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我所面对的,竟仿佛是一面镜子。

只是,她的脸是没有瑕疵的。

天下能有这样相像的人么?

又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

“我真的很像你,不是么?”再度轻笑,她开口。

我扬了扬眉,注意到她的用词,一般这种情况下,大家应该都会习惯用自己作为主要用语,她说的应该是“你真的很像我”才对吧。

“笑笑?你叫笑笑对吧。”她看着我,面上的表情与我如出一辙,相似得近乎于诡异。

她是歌姬,戏子么?她是在扮演我的模样么?

如果是扮演?那又是为谁而扮演?为什么而扮演?

但这不是一部戏剧,不是一台戏,这是她的人生,如果一个人的一生都只能去演绎另一个人,那又该是怎样的一场悲哀?

“王允告诉你的?”下意识地,我反问。

“没有,义父大人从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貂蝉道,“只是常听义父梦呓时提过这个名字。”

“做梦?”我有些想笑,难以想象那样的人也会做梦。

“义父大人很少做梦,他只会做一个梦,然后喊着‘笑笑’这个名字惊醒”,貂蝉平静地看着我,“在宫里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全明白了。”

我微微抿唇,没有开口。

“不请我坐下么?”貂蝉歪头看我,笑得天真。

“请坐。”看着她笑靥如花,我隐隐有些恍惚。

那样的笑容,相似得令我胆寒。

从一旁的暖炉上取下水罐,我倒了一杯花茶,“你,是怎么认识王允的?”虽然在史书上隐隐知道她以前是在宫内捧貂蝉帽的女官,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义父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伸手接过我新沏的花茶,貂蝉轻轻啜了一口,笑,“这种茶我见义父泡过,只是见过,义父大人从不允我喝,真的很香。”

“不知今日貂蝉姑娘前来,有何事?”淡淡开口,我有些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天色已经不早,董卓大概也快回府了,他答应今天回来陪我赏月的。下意识地,我不想让他见到貂蝉。

“哦,那一日在宫里多亏姑娘相助,特来还衣。”说着,她将进屋来便带在身边的小包双手奉上。

我接过,“谢谢,只可惜貂蝉姑娘的舞衣已毁,无法归还了。”

“不碍的。”摇了摇头,貂蝉笑道,“既然衣服已还,那我便告辞了。”说着,她站起身,又覆上了面纱。

侧头看了看窗外,已是烟霞满天,夕阳西沉了,我站起身,送貂蝉出府。

看着貂蝉渐渐走远,我便干脆坐在将军府的台阶上看着对面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模样,等董卓回家。

门口的守卫几欲开口,终究没有敢。

直到大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董卓还是没有回府。

望眼欲穿,我终是站起身,拍了拍有些酸痛发麻的脚,仰头望天,四周一片黑暗,连一丝星辰都不见。

无月,又怎么赏月?

将军府叶落感秋情 中秋节貂蝉?

远远的,似乎有一人策马走近,待看时,却是张济。

“小姐。”他翻身下马,倒甚是恭敬,嗯,吃一堑长一智,孺子可教。

“大人呢?”抿唇,我问。

“大人在宫里有些事脱不了身,命属下先行回府禀报小姐,无需等大人用膳了。”张让道。

“宫里有事么?”心里下意识地一跳,我开口问道。

“有大人在,没事。”还是那样一句话。

我终是点头,转头进了府门。

我没有多问,亦不敢多问。

没有用膳,我回到房里便和衣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便听到肚子的叫声了,当真是饥肠漉漉。唉,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就算是有天大的心思,我还是抵抗不了饥饿啊。

都说人在饥饿的时候嗅觉特别的敏感,这不,我躺在床上,竟然无端端地感觉闻到了一丝香甜的气味在鼻端游移。

翻身起床,我四下寻找香味的来源,最后目光竟是落在貂蝉下午时送来的那只包裹上。

伸手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我的衣物,只是在那衣物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只绣袋。

铃儿为我缝制的绣袋。

这将军府,王允自然是进不来,所以他便遣了貂蝉来?他这么大费周张,只是想将这只绣袋送到我手里?为什么?还是他想告诉我,就算是在董卓身边,他一样可以轻而易取地带走我?

是警告么?

我倒是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伸手打开,我一下子愣住。

绣袋里只摆着两个点心。

只是,那并非一般的点心。

那种点心,叫做月饼。

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我拿起,轻轻咬了一口。

在望月楼的时候,我跟他形容过月饼。

那个时候,我叫他纤尘;那个时候,我常喜欢在望月楼蹭吃蹭喝,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我告诉他月饼的形状,月饼的模样,我告诉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的典故,我告诉他“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最最重要的,我告诉他,中秋节一定要吃月饼。

而那个时候,在他还是绝纤尘的时候,他总是一身白衣,笑得一脸温和,点头称是。

只是几次三番,月饼总是做是不甚理想。

但此时,细细咀嚼着口中的月饼,我突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思乡之感。

那一晚,那个一脸温和,却形如鬼魅的白衣男子无端端入了我的梦。

我梦见他站在我的床前,温和的眼底一片悲凉,他说,“笑笑,都是命。”

次日醒来,天已大亮。

董卓没有回府,只是府里却多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婉公主?”我微微惊愕,无法想象那个一身华贵的美丽女子如何会屈尊降贵。

“安若,或者,本宫该叫你笑笑?”婉公主坐着,看着我,眼睛深思难辨。

我请安,然后站在一边,没有出声。

“一直在宫里,竟不知你是董大人的爱女呢。”婉公主笑道。

爱女?我微微一愣,抬头想反驳。

“协儿发了好些天的脾气,皇上也甚是想念,连小优和小艾那两个丫头都常念叨着你呢。”婉公主接着道,没有给我张嘴的机会。

我微微皱眉,没有开口。

原来就算我想当鸵鸟,都没有机会。

“今日宫中有一场盛宴,为董卓护驾得力而设下的庆功宴,本宫是特地来接你一同去的。”

直觉地,我想拒绝,宴无好宴。而且,我不想变成董卓的拖累。

“来人,扶董小姐上轿。”婉公主不容拒绝的声音却已经优雅地响起。

我愕然。董小姐?我何时变成了董小姐?

“公主!”直觉地,我想反驳,我总有种感觉,此刻若不反驳,那么,我与董卓,只会越来越远。

“不用多说了,快些上轿吧。”婉公主淡淡开口,已经先行上轿。

容不得我拒绝,我已被扶上了另一顶轿子。

公主相邀,就算将军府的侍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阻拦,更何况樊稠等几个得力的副将又不在。

摇摇晃晃间,透过车窗,我看到了宏伟的宫门,那一回出宫,我是仓皇逃出宫的,当时还有刘辩和刘协。

这一回进了这宫,又会如何?

“安若,到了。”婉公主盈盈笑语间,已到我面前,看着我下了轿,便执了我的手,携我一同进了大殿。

她的手略带了些凉意,丝丝滑滑,甚是漂亮。

“公主驾到。”一声尖锐悠长的声音。

众人皆是回头,然后便看到了我与婉公主。

我一一扫过众人或惊讶,或不解,或不屑,或审量眼神。

然后我的眼光落在董卓身上,他初见我时微微一惊,随即淡褐的眼眸略略变深。

他生气了。

大步上前,众目睽睽之下,董卓将我带入怀中。

“虽然董大人对小姐疼爱有加,但安若也是本宫的闺中好友,这个宴会本宫邀她一同出席,董大人没有意见吧?”婉公主淡淡笑开,令人不忍拒绝。

我知道董卓心里的疙瘩,他担心那些不善的眼神伤到我,只是我早已是铜墙铁壁,百毒不侵了呢,呵呵。

而且,在众人见我被董卓拥在怀中,被公主说成是闺中秘友,也不由得收回不善的神情,转而对我这无盐女另眼相待了。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

只是我,还是觉得婉公主的话有些怪怪的。

帝王业谁舍谁收 宫廷变新君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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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笑盈盈间,婉公主看向董卓,不知是否错觉,我竟然从她眼中看到示威的神情。

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淡褐的眼眸微微眯起,董卓看了一眼婉公主,便偏过头去,“张济,郭汜。”他淡淡开口。

“在。”二人上前。

“送笑笑出宫。”董卓道,面色无甚表情。

“是。”张济郭汜抱拳领命,也不多言。

在座的几位大臣面色皆难看起来,显然,这触犯了他们至高无尚的皇家威仪,但却无一人敢上前直言。

“董大人气量不会如此狭小吧,小姐虽是女儿家,但总该见见这些场面的。”婉公主上前一步,按住我的手,浅笑道。

我被夹在中间,显然成了一个夹心馍馍,进退不得。

董卓看向婉公主,淡褐的眯子颜色渐深,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不过一个宴会而已,董卓为何执意要送我出宫?莫非……还有其他原因么?这个宴会不寻常?

“若说温明园之宴,本宫定要董小姐相陪呢?”如撒娇般,婉公主颇有些任性地娇笑道。

只是我知道,婉公主决非一般没有见识的刁蛮公主,她此举定有用意。

我,应该是她竭力想要带在身边的护身符吧。

温明园?

脑中灵光一闪,我蓦然大惊,温明园?!……那不是与某一段历史的发生地相符吗?!

难怪昨晚董卓一夜未归。

想来,又要变天了。

“笑笑,你先回家,我晚些回来。”没有再看婉公主,缓和了神情,董卓看向我道,神情那般自然,竟仿佛是要去菜场买菜一般。

连婉公主都感觉出了我对董卓的重要性么?连瞎子都感觉得出来吧。我呢?是要留在这里成为婉公主刘协刘辩他们皇族制肘董卓的王牌,还是……退到一边,静静地看这场真实的历史演义?

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是如此这般的犹疑不决,听从历史的演义,那么我所要面对的,将是一个破败的长安,甚至于……是董卓的死亡……

与董卓相隔不过半年而已,终于再见,虽然我极力粉饰太平,甚至于自欺欺人,整日待在将军府半步不出……

却终于还是逃不开历史的变故么?

而董卓,他也越来越接近历史上的那个他……

看着董卓,我微微咬牙,正欲开口,却已被张济郭汜二人强扶着离了前殿。

我挣扎起来,却竟是挣脱不开,心下微惊,回头看向董卓,他转开头,没有看我。

仲颖,天下于你,果真那么重要么?

就算,赔了我?

就算,赔了性命?

出了大殿,他们二人一路送我出宫,也不多言。

“我想陪着大人。”笑了笑,我打破了寂静,佯装天真。

张济双目直视前方,没有理会我。

“小姐先回府,大人处理了公事很快便会回来。”郭汜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我咬牙,终于明白董卓为何不让樊稠送我出宫,若是樊稠,或许还好说话,但是眼前这二人皆不是善与之辈。

替我寻了一顶轿子,郭汜扶我上轿,吩咐轿夫,“这是董府的小姐,小心些。”

那些轿夫自是唯唯喏喏。

“小姐自己小心些,董大人还在宫中有事,我先去了。”说完,郭汜说完,便转身与张济一同返宫。

看他们一脸凝重,我便知我所猜不假。

宫里,真是要变天了。

下了轿,我站在宫门外,看着那宏伟的古建筑,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在董卓心里,我还是那个被他护在羽翼下的笑笑,所以他不想让我见到所有的肮脏血腥。

只是他,却为何偏偏要制造那些血腥呢?

权势于他,果真那般重要么?

犹记得在凉州太守府,我曾那般劝戒,最终,他还是奉何进之召,进了洛阳。

“叮铛……”身后,轻轻一声响,仿佛是刻意让我听到一般。

王允?

我微微僵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麻烦都让我碰上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转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看着那双眼睛,我不自觉地想起昨夜的那一场梦,梦里,他的眼睛温和而悲凉,他说,“笑笑,都是命。”

一切,都是命么?

所以,董卓还是进了洛阳。

所以,有温明园之宴。

“月饼好吃吗?”看到我,他蓦然笑开。

想起那香甜的月饼,我微微缓和了神色,点头,“谢谢你还记得。”

“我是笑笑的专属厨师嘛。”笑,他轻轻执起我的手,那般自然,不着痕迹。

他,自然是保皇派的。

我面上在微笑,心里在轻叹。

“貂蝉呢?怎么不见她?”

“她在司徒府,身体不适。”王允开口,笑容温和,不见一丝波澜。

“我刚从皇宫出来。”见他拉着我的手,一路又是去皇宫的路,我轻叹,真是一路折腾。

变戏法一般,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面纱,替我戴上。

我微惊,后退一步,“你干什么?”

“不想知道董卓现在在干什么?”看着我,他一脸温和,笑得笃定。

我的确想阻止董卓现在的举动,但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阻止?一旦戴上这面纱,我是谁,不言而喻。

只是此时,容不得我拒绝。

一路牵着我的手,王允带我一同进了温明园。

他的手很大,因为没有习武,所以掌心也不见粗糙,经过了那些种种之事,此时的我,还能牵着他的手,真的很不可思议。

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董卓,虽然鸵鸟,但我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我想嫁的男子一步步踏上历史。

“绝纤尘?”一个熟悉而带着惊愕的声音。

我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吕布?

阳光下,吕布愣愣地看着王允,随即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

“真的是你啊!”一拳击在王允胸口,吕布一脸的故人相识。

王允只是淡笑,也不否认。

“我义父带我进宫,只是这宫里当真无聊,一个个老头子都严肃得很,见了皇帝还得三跪九叩,只是想不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到你啊!”吕布大笑着,一脸的兴奋。

见着吕布,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弯唇。

只有吕布还是吕布,半点没变呢。

帝王业谁舍谁收 宫廷变新君旧?

“对了,你见过我媳妇……呃”,吕布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我是说笑笑,你见过笑笑没有?我听说董卓进了洛阳,笑笑应该也来了吧。”

王允握着我的手故意一紧,随即笑得一脸温和,“嗯,来了。”

“真的?”吕布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随即又微微低头,“那……她看起来还幸福吧!”

幸福?

我以为我会幸福的。

“嗯。”王允轻应。

“哦,那就好。”吕布忽然抬头看向我,清亮的眼睛看得我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

呃?他该不是认出我了吧?

“我认得你!”吕布笑了起来,一脸的阳光灿烂,连眼底仅有的一丝晦暗都消失殆尽。

我吓了一跳,他也认出我了?

侧头,我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王允,戴了面纱又如何,该认识我的,都认识。

“你是貂蝉!”耳边那个有些洋洋自得的声音让我差点岔了气。

貂……貂蝉?

面纱下,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连眼睛都弯了。

吕布却是看着我,出了神。

“果然好像。”他的声音轻轻响起,飘进我的耳边。

我止住了笑意,低头。

“奉先,你怎么在这里,快进去吧。”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我抬头,是那一日在太后殿见到的老臣,吕布的挂名义父丁原。

当日只是远看,只是此时再看,精瘦的身子,双眼却是藏不住的老谋深算,想来也不是块省油的灯。

只是一想起日后他会死在自己的义子吕布手上,我便忍不住心疼,当然不是为他,我是心疼吕布,被扣上“三姓家奴”的恶名。

只是,此时看来,吕布尚且十分的信任他,却又是为何,非得见血而回呢?

“哦,一个老朋友。”吕布笑着轻轻捶了一下王允的肩。

一个文官,一个武将,我忍不住微微弯唇,看王允脸色都变了,再这么被他拍下去非得打成内伤不可。

“王司徒。”丁原点头,算作招呼。

“丁大人。”王允亦微笑点头,一脸谦和。

“你们认识?”吕布一脸的大惊小怪。

“不得无礼。”丁原微微皱眉,随即转而歉然,“犬儿无状,让王司徒笑话了。”

王允仍是一脸温和,淡淡摇头。

斜睨着他一脸温和的表相,面纱下,我龇牙咧嘴,忍不住有一种冲动,想撕破他那层雷打不动的温和。

一路闲聊,已是进入了温明园。

温明园设宴,大排筵会,遍请公卿。

众人举杯,觥筹交错。

随王允进了温明园,抬头便见刘辩坐在主位,一身帝王袍,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径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鼎,秀气的手指拿着那粗大的酒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女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待我看时,却见小毒舌不知何时已经走上前来。

这个小毒舌倒是火眼金睛。

“小毒舌。”我笑着伸手想要抚他的头,却被他躲开。

仍是一脸的苍白,一身的瘦弱,仍是沉重的衣冠,繁重的饰物。

“你说会解释的。”他咬唇,固执得紧。

我这才想起那一日他问我姓名之时,我的确答应回宫会解释,只是后来一直未回宫罢了。

侧头见吕布已走到董卓身边,我附在小毒舌耳边,轻声开口,“我叫笑笑。”

我叫笑笑,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开始喜欢这个名字的,大概是因为我想做那个被董卓捧在手心里的幸福女子笑笑,而不是那个叫安若的演员吧。

只是,就算是笑笑,真就一定会幸福么?

“安若呢?”面色不善地,小毒舌问道。

“安若是以前的名字,找到他后便不用了。”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董卓,我笑。

小毒舌转而看向董卓,董卓此时正站在刘辩身旁,此时我才发现,他竟是带剑入席的。

微微皱眉,我心下不安。

“他?”小毒舌看着董卓的神情也不善。

再看时,却见吕布已是一脸兴奋地与董卓交谈起来。

“董大人,笑笑呢?笑笑在哪里?”吕布的声音总是不加掩饰,说着,还转头四下张望。

“我送她回府了。”董卓道,也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面色凝重。

“哪个府,我去找她,许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吕布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装下了整个太阳,容不得一丝晦暗。

“前将军府。”董卓淡淡说着,便转而看向四周,各路官员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微微咬唇,我顾不得小毒舌,只一径看着董卓,心下暗暗祈祷。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显然是无用功,看吧,各路神仙谁都没有听到我的祷告。

“诸位请听董卓一言。”抿了抿唇,董卓扬声道,微褐的眼眸里不带半分温度。

我的心一点一点慢慢沉了下去。

再看在座的众官员,一个个皆是侧耳细听,无人胆敢越矩,看来董卓的权势果然今非昔比。

婉公主却是神情微僵,面色苍白起来。

一片寂静,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天子为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以奉宗庙社稷。当今圣上懦弱,不如陈留王机警,可承大位。董卓愿废帝,改立陈留王,不知诸位以为如何?”董卓开口,声音冷厉。

闻言,本就冷寂的园中更是一片死寂,诸官听罢,皆不敢出声。

“放肆,你是何人,胆敢在此大放厥词?!”正在一片死寂中,有一人推案而出,正是荆州刺史、执金吾丁原,他怒目而视,一脸愤慨,“皇上仍是先帝嫡子,且并无犯下大错,你有何权在此妄议废立,难不成想要谋逆篡位?!”

淡褐色的眼眸微微加深,董卓冷冷看着丁原,眼中的寒意灭顶而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没有什么滔滔不绝的大道理,简简单单四个字,令在场所有的人不寒而栗。

吕布手持方天画戟,站在董卓身旁,转头看看丁原,再调转头看看董卓,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气氛僵到了极点,王允却仍是没有上前的意思,我忍不住下意识地看向坐在高位上的刘辩。他仍在把玩了手中的酒鼎,漂亮的眼睛里仍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

小毒舌刘协刚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董卓,苍白的小脸更是一片惨白。

“今日饮宴,如何谈论国事?他日再谈也不迟。”王允淡笑着,终于开口。

董卓却已是冷冷看向王允。

“绝纤尘!”眼中血光乍现,董卓咬牙迸出三个字,看那模样,分明有拼命的架势。

凉州那一役,董卓恨不得将绝纤尘扒皮拆骨,如今在这温明园遇上,还不手到擒来?

松开我的手,王允仍是笑得一脸温和,缓缓上前,一走一步,脚步上的银链相互敲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天煞孤星?危害天下?”董卓咧了咧嘴,笑容有些可怕,转身快速从从樊稠的腰间抽出刀来,他直直斩向王允,“你说得真对!”

“我若死,笑笑的脸便好不了。”淡淡一句话,却让董卓手中的刀生生地收住了。

我也微微一愣,我的脸,他能治?

“废立之事,改日再谈吧。”王允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着,随即转身招呼百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改日再谈。”

丁原率先拂袖上马而去,吕布也挥了挥手跃身上马,其他众官员皆喏喏不敢行,待见董卓虽面上有怒色,却隐忍不发,才一个个渐行离去。

“皇上劳累多时,也请回去休息吧。”看了一眼婉公主,王允微微点头。

婉公主抿了抿唇,苍白的脸色略有缓和,挺直了脊梁转身回宫,刘辩刘协也一同摆驾回宫。

“你能治?”眼见众人皆走出了温明园,董卓这才冷言。

“并非难事。”王允微笑。

“如何治?”眼底藏了一丝忍不住的欣喜,董卓追问。

“换皮而已。”他开口,轻轻柔柔一句话。

我惊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换皮?”董卓皱眉,不甚了解的模样。

“取样貌相似之人的面皮,加上我特制的药材敷于其上,经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化为一体,浑然天成,瞧不出半丝不妥。”王允充当解说之人。

一股腥臭从喉间涌上,我头晕目眩,忍不住的想吐。

他说的相似之人,是貂蝉么?

看着他温和的模样,我寒彻入骨。

废天子董卓野心天下 抗皇旨蔡邕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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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有人可以这样满面温和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

“这种茶我见义父泡过,只是见过,义父大人从不允我喝,真的很香。”是貂蝉的声音,那一日她捧着花茶轻轻啜饮的模样在我眼前浮现,那一张相似的脸上浮现着浅浅的,落寞的笑意。

我微微握拳,咬牙。

“笑笑不会同意的。”皱眉,董卓道。

闻言,我立刻双眼冒心地看向董卓,不愧是仲颖,一语中的,说中我心中所想。

“你呢?”微笑,王允看向董卓。

董卓迟疑,半晌,皱眉,“对笑笑只说是药材,不能说是换皮,会吓着她。”

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王允似有若无地看我一眼,点头,“好。”

疯了,都疯了……

甩袖,董卓离开了温明园。

“走吧。”转身牵着我的手,王允低头道。

我狠狠甩开,瞪向他,“你想干什么?”

“你的伤是因为我,我想还你一张脸,不好吗?”抬手,他轻轻抚上我的脸,眼中有着不容错辨的疼惜。

“疯子。”低斥,我咬牙,“为什么你能那么毫不在乎地毁灭别人的希望呢?貂蝉于你,便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么?”

王允神色一点未变,只是看着我,“貂蝉是这个世界上与你最相像的女子,相像得连命格都一模一样。”

“命格?”皱眉,随即想起那个可怕的预言,我恍然,“你是说……你是说她同我一样,是董卓的克星?”

扬唇,王允点头,“是”。

后退一步,我看向王允,“从一开始,你便打定主意要利用貂蝉?因为你以为我葬生在护城河内,你害怕董卓祸及朝廷而无人能够牵制他,所以……你费尽心机造就另一个克星?而如今,我的出现令貂蝉失去了她的作用,所以……她便沦为活药材?”冷笑着,我咬牙道。

微笑,王允没有否认。

“啪”地一声轻响,是脚踩断枯枝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貂蝉。

她正站在不远处,满面苍白。显然,她都听到了。

“天有些凉,蝉儿想义父大人穿得单薄……所以”,抿了抿苍白的唇,貂蝉手里拿着一件外袍,“所以……”

王允上前接过,抚了抚她的头,面色温和得紧,“谢谢。”

貂蝉微微弯起苍白的唇,没有言语。

我站在原地,心里有一股闷气找不到发泄口。

“你没有听到吗?他在利用你!”许久没有的怒火涛天而来,我看着眼前那个与自己相似到诡异的女子,大声道。

貂蝉只是低头,没有看我。

“你还待在他身边?他是个疯子!他要毁了你的脸!”上前一步,我抓住她的肩,死命地摇晃。

被迫抬头看着我,貂蝉的眼里噙着泪。

双唇抖动了半晌,她终是开口,“义父大人要貂蝉做什么……貂蝉便做什么……”

我傻眼。

王允抬袖拭去她粉颊上的泪,笑得温和,“好孩子。”

抬手取下我的面纱,王允握着貂蝉的手,走出了温明园。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这里快要翻天了。

“笑笑呢?!”一进大门,便听到董卓的怒吼,“我让你们好生护送她回府,她人呢?”

庭院里,董卓背对着大门而立,满院子的人一片噤若寒颤。

“老大,小姐……”张济抬眼看到我,一脸委曲地开口。

“闭嘴。”董卓大吼一声,张济巴巴地闭上了嘴。

看着张济吃鳖的模样,我也没有玩笑的心思。

“仲颖。”张口,我唤。

董卓忙转过身,“你去哪儿了?”

仰头望着他,我又犯了痴,“仲颖,我们离开洛阳吧。”

微微愣住,董卓伸手探了探我的额,“怎么了?病了?”

病了?

我微微一愣,随即低低地笑开。

那一回,在太守府,我说“你娶我,好不好”时,他也说我病了……

手触到我的额,董卓一下子皱紧了眉,“这么烫!快去请大夫!”

一声吩咐,众人忙得团团转。

我呆呆被他打横抱起,这才发觉自己真的有些头重脚轻。

看来,这么些日子的折腾,我真的病了,难怪总觉得身子懒懒的。

问了诊,把了脉,喝了药……我终于得到了清静。

一觉醒来时,董卓正靠在床头。

我只微微一动,董卓便睁开,抬起头来,“醒了?身子好些了没?”

“仲颖,我们回凉州吧。”看了他半晌,张了张口,我终是道。

皱眉,董卓看着我,“洛阳不好吗?这房间和以前一模一样啊。”

“房间一样,可是感觉变了”,因发热有些烫人的手轻轻抚上他满是胡渣的下巴,我缓缓开口,“我不喜欢洛阳,我们回凉州……然后,继续那个未完成的婚礼,好不好?”

那个未完成的婚礼,还有很多事,自见面后我们谁都没有提起,唯恐触及对方对里的伤疤,可是有些话,不得不讲。

董卓眼里的阴霾散去,捧着我的脸笑,“在洛阳成亲吧,我会让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我垂下眼帘,在洛阳的幸福,又可以持续多久?

“而且,你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一手抚上我的左颊的疤,董卓笑得神秘,仿佛一个藏着礼物的孩子,“最漂亮的。”

我知道他心里所想,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会满心期待地等待他的安排和惊喜,可是……我明明知道一切……

就算形如夜叉,我也不要带着血腥味的容貌,那让我几欲作呕。

王允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一点都摸不透,洛阳实在太危险。

咬了咬牙,我定定地捧住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仲颖,离开洛阳我们便成亲,如果你执意留下,我便独自一人回凉州。”我缓缓开口。

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董卓看着我,淡褐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为什么?”终于,他道。

“不记得了吗?在凉州,婚礼之前,你答应我不会觊觎这天下的,你答应我一辈子都留在凉州……”

“可是你还是消失了。”抿唇,董卓道,淡褐的眸子逐渐加深。

我看着他,微微怔住。

“可是你还是从我眼前消失了!我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危机而无能为力!我眼睁睁看着你身陷绝境而束手无策!……”董卓咬牙,面色铁青,仿佛又回到那一日我堕河之前的神情,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死寂。

看着他两鬓的霜白,我心下开始隐隐作痛。

“我在凉州痛彻心扉,你却容颜尽毁,四处颠沛流离,受尽苦难!”声音越来越大,几近怒吼,董卓一把捉住我的肩,“我自责!我痛悔,若我早一日到洛阳,我便能早一日找到你!”

我仰头木木地望着他,泪水扑漱漱地落下,早知他心中很苦,却不知他将一切都归疚于自己。

“我要坐拥天下,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够大的力量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他开口,满面阴鸷。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我吼。

我却只能仰头望着他,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泪腺竟是如此的发达。

没有一点声音,我只是看着他,无声地流着眼泪,第一次发现,原来无声的哭泣,也可以哭得如此惊天动地。

这是我第一回在他面前哭得如此狼狈。

董卓看着我,眼中的阴鸷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终于,他伸手,将我拥在了怀中。

“如果,你是因笑笑而兴起杀戮,那么现在,我求你再为笑笑放下手中的屠刀,可好……”俯首在他怀中,我抽噎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抱着我的胸膛温暖如昔,他一动未动。

“仲颖……”低低地开口,我靠在他怀中,心里疼痛莫名。

我不想他的死,如果真是因为我。我,不想失去他。

感觉他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头,我听到他的叹息。

心里莫名的一阵松动,董卓会答应我,他会答应我,对吧。从以前便是,十五年来,他从未曾拒绝我的要求。

这回,一定也会一样吧。

从他怀中挣开,我仰头望他,透过那淡褐的双眸,我看到了一个泪痕斑驳的女子。

“如果回凉州,如果再一次身陷险境,你当如何?”抬手轻柔地拭去我眼中的泪,董卓抿了抿唇,终是开口。

眼中骤然一暖,我知他仍是后怕那一日我身披毒衣,血流不止的模样,“若再有一回,就算是下地狱,笑笑也决不离开仲颖。”

看着他,我保证。

一直紧绷的嘴角微微缓和,董卓看着我。

我亦紧紧盯着他,就等他开口说,“好,我们回凉州”。

到那时,我们便可包袱款款,神仙眷侣去了……嘿嘿,当然,我也没真打算回凉州,拐了仲颖出了这洛阳,哪儿偏僻往哪儿躲。

来一曲,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觅处……当真是美哉,乐哉……

嘴角微弯,我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

“笑笑,你……”狐疑地看我一眼,仲颖捏了一下我的脸,“打什么鬼主意?”

眼珠儿微转,我笑得天真,“哪有。”

“呵呵。”董卓终于笑了开来。

瞬那间,阴天转晴,鸟儿鸣唱,百花齐放……(呃,当然,这都是女猪在想当然,发花痴……)

“大人,宫里来人了。”正说笑着,郭汜突兀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笑意微微僵在唇角,我侧头看向董卓。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再睡一下,午膳时叫你起来。”

“好。”我点头,难得如此乖巧。

董卓带上房门,随郭汜一同离开。

宫里来人?所为何事呢?

双眉不自觉地皱起,我终还是无法入眠,起床披上袍子,便一路走向前厅。

迎面撞上托着茶水的婢女,我便半路截了那茶水。

留下傻了眼的婢女,我低头乐呵呵地进了前厅。

“将军,皇上赐婚,岂能推辞?”一脚还未踏进前厅,我便听得一人道,声音有些苍老,但很是温和。

赐婚?我微微愣了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

“劳皇上费心了。”董卓的声音不见喜怒,只一径淡淡的,“臣已有妻室,不敢欺瞒皇上。”

“将军已娶妻?为何朝野上下未曾听闻?”那人惊讶道。

只觉那声音耳熟悉得紧,抬头一看,宫里来的人竟是那一日救了郭嘉的侍中蔡邕。

“娶妻之事,莫非还要召告天下?”董卓的神情微冷。

蔡邕笑得和缓,“非也,三妻四妾也未尝不可。”

皱眉,董卓冷言,“我乃天煞孤星之命,克死父母兄弟,再不想害人性命。”

虽然听王允说过,但这样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我仍是心里微微抽痛了一下。

蔡邕也有些讶异,“将军说笑了。”

董卓不语,面色愈见寒冷。

“那令夫人?”蔡邕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不会,她能克我,我决不伤她。”董卓冷言,只是眼中闪过一抹温和,随即竟是低低一句,“我很庆幸。”

“只是抗旨之罪……”,蔡邕迟疑。

眼着董卓就要发飙,我先一步进了大厅。

“大人。”奉上茶水,我见了礼。

“安若姑娘?”蔡邕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弯唇,我微笑,“我便是他的妻子。”

蔡邕愣愣地看着我,满面的惊讶,连手中的茶水泼了出来都不知晓。

董卓紧绷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一手不着痕迹地将我带进怀里,显然,我的这番自我介绍令他很是满意。

“怎么会……”蔡邕一脸的不能接受。

“没有错,我是董卓的妻子”,看着蔡邕,我开口,“只是欠缺一个完整的婚礼,还望大人成全。” 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后来因为郭嘉遇见他,我对于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大学者印象都很好。

蔡邕何等聪明,他微微面露难色,随即苦笑,“看来将军是宁可抗旨也断不会再娶妾室,老朽今日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我只是抿唇,没有开口。

“希望将军和夫人自己多多保重,老朽告辞”,蔡邕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洛阳是个是非之地,今日老朽无功而返,他日恐怕……将军若果真欲与夫人白头携老……还是快快离开吧。”

说完,他便离去。

“多谢大人。”心里微微一暖,我开口称谢。

他没有回头,只一径出了大门。

看着蔡邕离去,我心里掂记着刚刚进大厅时董卓的话,不由得侧头看他,“仲颖,你刚刚说庆幸,庆幸什么?”

他低头看我,抚了抚头,笑得温和,“我幸庆,我的笑笑命够硬,能陪着我。”谁也不会相信董卓会有那样温和的笑。

我看向别处,就是不看他,我心底最深处的隐讳和刺痛,竟是成了他的幸庆?

“是啊,我的命够硬,我是克星来着嘛。”开口,我说得酸涩。

“呵呵。”董卓笑了起来,一手抚了抚我的长发,“没有关系,我愿意被你克。”

悲伤的感觉被赶跑,我嘴角微微抽搐,这算是董卓说的肉麻话吗?

“对了,皇上赐婚赐了谁给你?”想起来刚刚的事,我好奇得紧。

“忘了。”董卓说着,便要回屋。

“不是吧,好假。”我笑着拖住了他,“说,是谁?”

“不记得了。”笑,董卓挣开我的手,只不敢真用力。

“我是你老婆耶,快快从实招来。”我黑了脸,一脸黄脸婆的模样,双手叉腰。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笑笑原来是个小妒妇啊。”董卓大笑起来。

“是啊是啊,我是妒妇。”我点头,爽快地承认。

“只说是王允的义女,叫什么……”略略回想了一下,董卓皱眉再想。

“貂蝉。”站在原地,我如被冷水淋了一头般。

“对,是叫貂蝉。”董卓点头。

“收拾包袱,我们私奔吧。”半晌,仰头,我笑得阳光灿烂。

他定定看着我,没有开口。

“就算下地狱,我也一定陪着你。”我继续诱惑。

“好。”终于,他开口,嘴角缓缓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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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着你的心跳,抱着你的拥抱

爱最深多深,我不知道

沉默什么都好,心里什么在烧

幸福那么少,我竟然得到

月光太冷,海浪太吵,我把你裹进我外套

这双翅膀不飞了,因为守护你最重要

这一生一世让我保护你,就算跟世界成为敌

当你把手紧紧放进我手里

怎能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奇迹……

——《保护你》

写到这一段,无意间听到这首歌,感觉真是对味,呵呵,贴上来大家看看。

树欲静奈何风难止 局已定苍天岂容改

银子、银子、银子……还是银子……啊,珠宝也行。

乐滋滋地回房,我匆匆打包收拾细软,当家才知油米贵,尝过了囊中羞涩的尴尬,才知道钱财多么地可爱……

通常这种时候,我便会想起某个嗜财如命的孤胆英雄。因为此时的我,绝对的感同身受。

收拾妥当,我微微小坐了半刻,虽然在这将军府住了不过几日,但总还有些感情。

“笑笑。”

我回头,看到董卓正站在门口,手中提着行囊。

“都交待好了?”看着董卓,我微微笑开。

“都交待好了”,看着我,董卓笑,“走吧”。

“嗯。”重重点头,我一手背起包袱,一手抱起桌上的小木箱,便走到他身边。

董卓伸手接过我手中的小木箱,笑着抚了抚的头,便一手拥着我出门。

“大人,不好了!”还未出门,便听到郭汜的声音。

我哀叹,想走得低调点都不成。

“何事?”董卓皱眉。

说话间,郭汜已走到跟前。

“我不是都已经吩咐下去了吗?带兵回凉州。”董卓冷声道。

笑意微淡,我侧头看向董卓,原来我的如意算盘没有那么响,就算回凉州,也是一队兵马一同回去,如此这般,我的拐带计划宣告破产。

“我们正在整兵,只是丁原驻扎在洛阳城外的兵马有所异动,正欲开战。”郭汜禀道。

“丁原?”董卓抿唇,眼中逐渐冰冷下来,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那就开战吧。”

“是,大人。”闻欲开战,郭汜眼中竟是微微一亮,如欲食人肉的野狼一般。

自古乱世出英雄,时局越乱,对于郭汜这一类野心勃勃的家伙来说,越是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吧。

命运由天定,半点不由人么?只是原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笑笑再等等,杀了丁原,我们便回去。”回头看我,董卓微笑,神情全不像在讨论杀人之事。

我能说不么?

丁原在城外,要董卓弃他的兵马于不顾,断然不可能。那些士兵一个个皆随他出生入死,又岂能说弃就弃?

或许,董卓远不像他所表现的那般冷漠绝情。

“大人,丁原正在城外搦战!”樊稠冲了进来,“他说……”

“说什么?”董卓问。

“他说……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而篡也。”樊稠略略低头,回道。

我看向董卓,他竟是淡笑起来。

记得三国演义中卢植有说过这么一段: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昌邑王登位方二十七日,造恶三千余条,故霍光告太庙而废之。今上虽幼,聪明仁智,并无分毫过失。公乃外郡刺史,素未参与国政,又无伊、霍之大才,何可强立废立之事?圣人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而篡也。

太甲、昌邑王皆有大错,伊尹、霍光才废皇帝立新君,如今这番话非但指出当今圣上无大过,而且分明有藐视董卓这未参与国政、无伊霍大才的“外郡刺史”之意。

“可是我们城外只有五千兵马。”樊稠又道。

“五千又如何?我们西凉军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抵十,何愁取不到丁原那老儿的人头?”郭汜抱拳道。

董卓只是看着他们,并不开口。

“况且是丁原是那老儿先行开战,就算我们示好,也未必能活着出了这洛阳城,还不如拼死一战,尚有胜算。”见董卓不开口,郭汜又道。

郭汜虽然好战,但他也说得有理,丁原先行开战,就算我们示弱,他也未必放我出洛阳,但董卓兵马只有五千,就算拼死获胜,也只是两败俱伤而已。

“先缓一缓吧,入了夜再说。”轻扯董卓的衣袖,我道。

董卓微微低头看我,“入夜?”

“丁原胆敢贸然兴兵,必是因为他知仲颖兵力有限,如若我们入夜之后命士兵悄悄绕出城去,然后再让他们大张旗鼓地进来,如此几次,让丁原不敢再贸然兴军,我们再思对策如何?”想了想,我道。

郭汜看了我一眼,略显讶异,显然在他眼中,女人便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产物。

“大人,小姐说得有理。”樊稠表示赞同。

“好,先这样吧。”董卓扬了扬手,道。

郭汜和樊稠领了命下去。

董卓却是回头望我,眼中略带深思。

“笑笑真的长大了。”半晌,他笑。

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咧了咧嘴,傻笑。哪里是长大,分明已经熟得快烂了……

依计而行,抵了不过两日,便听闻丁原军中杀出一员猛将,不用看,我也知道那猛将的来路了。

除了那铁戟吕布,丁原军中还能有谁会被董卓手下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称作勇将?

“大人,那小子折损了我们不少人马!”张济嚷嚷着道。

“他若不死,我们胜算渺茫。”郭汜眼中阴狠。

董卓只一径坐着,半晌终于开口,“他是吕布,原是我手中的副将。”

“什么?!”李傕一脸的讶异,“那他如何会跟了丁原那老匹夫!”

董卓只是沉吟,并不开口。

此时,我正站在门外,当然不是偷听,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小生怒发冲冠:你这还不算偷听!)

在凉州太守府,吕布留下是因为我,吕布离开还是因为我,这些董卓不会不知道。

只是如今他们却是兵戎相见。

“主公,我有办法劝得吕布归降!”正说着,一个末位小将突然开口。

我微微扬眉,虎贲中郎将李肃?呃,并非我认识此人,只是《望月》剧本上这个时候应该是有这么个人跳出来出头的……

“你有何计?”董卓看向那李肃,道。

得了董卓的正眼相待,李肃说得愈发的起劲,“我与吕布同是并州五原郡九原人,自小相识,知他有勇无谋,见利忘义。我听说主公前日得到一匹良马,名曰赤兔,此马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如果将此马,再用财物相诱,加上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可以说服其来归降!”

李肃说得唾沫横飞。

“有勇无谋,见利忘义?何以见得?”一直未开口的樊稠突然开了口,面有不悦。

樊稠是知道吕布的,那样一个眉目明亮的孩子,怎么会如这李肃说得这般不堪?

“你们有所不知,那吕布年少时体弱多病,记得有一回不知从哪儿抱了一个女娃娃出来,硬说是他媳妇,那般年幼,便是好色之徒,其禀性可突窥之一二,只是想不到短短几年,他竟是变得这般厉害。”李肃举例子,摆事实。

门外,我却是微微扬眉,真是冤家路窄,这李肃该不会正好便是当年欺侮吕布的几个少年之一吧?

“这样的事,未免牵强。”樊稠皱眉驳道。

“无妨,我叫人备下赤兔马和财物,你去试试。”董卓却是突然开口。

我皱眉,虽然不知道吕布是怎么被个李肃给说动的,但历史上这一回吕布似乎真的是被李肃说动,进而一刀砍了丁原,拿了丁原的头颅来向董卓邀功的。

由此,吕布背上三姓家奴之名。

由此,引出了之后的貂蝉事件,导致最后董卓被吕布所弑。

这简直是一连串事件的一个枢纽,就算改变历史也在所不惜,坚决不能让他发生!

眉头紧皱,我苦思良策,以至于连董卓走到跟前都未发觉。

“站在门外想什么?”董卓看我,道。

“我在想,我可以陪李中郎一同去见吕布”,咧了咧嘴,我道。

董卓看着我,未言语。

我被他盯得直发毛,“呃,我与吕布也算旧识,也许他会给我这个面子也不一定。”打着哈哈,我打定主意,就算董卓不让我去,我也会偷跟去。

“你不必去。”微微皱眉,董卓开口。

就算是生死关头,他也决不会利用我去达到任何目的。他,一向如此。

知他会如此,我立刻乖顺地点头,“好,那我先回房。”

“嗯,不必担心。”笑着,习惯性地抚了抚我的头,董卓道。

“好。”乖乖地点头,我转身回房。

转过走廊,我提了裙摆,便溜到马厩,一眼瞅准了其中一个单间的马厩,马厩与其它不同,打理得十分干净,再看那马,浑身上下火炭一般赤红,无半根杂毛。

想必那个便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那赤兔马了。

真是名不虚传,今日总算见到这明星马了……要不要给它按个马蹄印当签名?

“你便是赤兔马来着吧?”带了些谄媚的笑,我小心翼翼地挨上前,当然有些担心它抬腿给我一蹄子。果真如此,我便“嘎嘣”了。

只见它甩了甩火红而蓬松的马尾,仰头便是一声长嘶。

我惊得倒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它却是在原地打转,喷着响鼻,龇牙咧嘴的。

我揉了揉差点没有闪到的腰,狐疑地看着它,它……它……它该不会在嘲笑我吧……

额上一排黑线,我磨牙,虽然到了这把年纪还这般冒失的确有些不好看,但怎么也没有沦落到被一匹马嘲笑的地步吧……虽然它是赤兔马……

磨着牙,我恶从胆边生。

狞笑着上前,我抬起一指便弹在它的眉间,随即瞪着它,揪下一旁的鞭子,准备豁出去了!

它微微一怔,随即竟是摇头,喷嚏连连,似是骚到了它的痒处一般,又向我靠了过来。

真是峰回路转,见一片形势大好,我忙咧开嘴,抬手抚了抚它的下颌,把鞭子悄悄丢到一边,还用脚拨了拨,又踢远了一些。……千万不能让这匹臭脾气的马看到……

嘿嘿,鄙视我吧。只有和这赤兔马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我才能实行我的计划。

正兀自胡思乱想,忽见李肃带了随从正向这边而来,我忙四下环顾,只见一旁丢着一件破旧的长衫,一股子的马骚味。

捏着鼻子上前,我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套上了那一身衣衫,揉乱了头发,扎一个乱蓬蓬的马尾。

“李中郎,这一匹便是赤兔马了。”有人开口。

我忙弯腰躲在赤兔马身后,从地上摸了一把泥,糊了自己一脸。

“谁在后面!”忽听几声齐刷刷的兵刃出鞘声。

我脊背一凉,忙下意识地举起双手站起身,放粗了声音,“大人饶命。”

“你是谁?”李肃后退一步,抬袖掩住了鼻子,皱眉道。

我一脸的诚惶诚恐,“小人是这里打扫马厩的。”

没有再看我,李肃皱眉喊道,“把赤兔马拉出来。”

“是。”有人应了声,便上前。

那人上前,刚刚拉住缰绳,只见赤兔马闷不吭声,抬起前蹄便是一阵折腾,当真是人仰马翻……

“拉住它拉住它!”李肃大叫起来。

“大人,大人……这马倔得很……”不消半刻,大家便是气喘吁吁了,那匹坏脾气的马还是一副倨傲的样子,昂头挺胸,帅得很……

啊啊……我皱眉,那副德性怎么看都跟小毒舌一个德性。随即微微黯然,这世道如此之乱,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

“看来也只有主公能够驯服它了。”李肃皱眉,思量一般低声道。

见时机正好,我忙涎着一张脸凑到李肃鼻子眼前。

“你干什么!”李肃被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叫道。

“小人只是想给大人帮忙而已……”我笑得狗腿。

“凭你?”李肃一脸的鄙夷,随即一手掩鼻,抬了抬袖子,“离我远一些。”

我忙知情识趣地后退一步,“中郎大人如果连牵马这种小事都要劳动董大人,怕是会令董大人认为中郎大人办事不力不力啊……”

李肃皱眉,“这赤兔马怪异难驯,莫非你能制住它?”

正中我下怀,我忙不迭地点头,“若说小人别的本事没有,从小便在马厩干活,驯马这等小事还是难不倒小人的。”

“好,你试试。”李肃摆了摆袖子。

我忙点头,转身看向那还在原地摆造型的赤兔马,千万给点面子啊。我心里打着鼓,干笑着上前,抬手便要拉马缰。

不想这家伙竟然翻脸不认人,抬起前蹄便要发飙。

我一时慌乱,再次不雅地跌坐在地,身后立刻响起了一片讥笑声。

讪笑着回头看了看抱着双手免费看笑话的一行人,我暗咒一声,手却不期然碰到腰间的绣袋,绣袋里鼓鼓的一堆全是原本准备在私奔路上享用的牛肉干,脑袋里灵光一现,我响起了某头会吃肉的无毛小驴,见过一个怪胎,这个该不会也是怪胎吧……

抬手不着痕迹地从腰间掏出一小块牛肉干,心里念着阿弥陀佛,我伸手上前。

赤兔马喷着响鼻,正欲再度发飙,却忽然注意到了我手心的牛肉干,凑上前闻了闻,竟是伸舌一卷,便卷入了口中。

我忙顺手拉住缰手,再抚了抚它的下颌。

它便眯了眼睛,任我为所欲为了……

这年头,连匹马都要物质收买,真是……世风日下啊……

成功牵到马儿,我回头,咧嘴,笑得灿烂,“大人。”

眉头舒展了一些,李肃点头,“估且让你跟去,但不能拂了主公的面子,你去换件干净的衣衫来。”

开玩笑,换了衣衫我岂不原形毕露?

我笑得愈发的狗腿,见牙不见眼,“大人有所不知,这衣服虽然有些味道,但赤兔马就认这味道,换了味道它便认不出我了。”我一本正经地瞎掰。

“大人,快些准备上路吧,赶到洛阳城外还要些功夫呢。”一旁有人在李肃耳边道。

李肃点头,随即回头看我,“那就这样吧,你只牵着,不准骑。”

见目的达成,我忙点头。

低头跟着李肃等人出了将军府,我便后悔了,这李肃还真是没有人性,他们骑马,我走着,他们坐在马上,我却只能牵马跟着……

最为让我扼腕的便是……赤兔马背上还空着……

有马不骑,偏偏还要本姑娘走得两脚生水泡……

一路走着,我一路怨念……

快正午的时候,终于到了洛阳城外,远远地,便见一路人马团团围上前来。

“何人胆敢擅闯军营!”大概是因为两军交战的敏感时刻,来人大喝,面色皆不善。

“请报吕将军,故人来访。”李肃抱拳,彬彬有礼道。

兵士见状,转而回报军营。

不消半刻,吕布便急奔出营。

“故人何在?”左右四下环顾半晌,吕布面有怒色,转而看向一旁的士兵。

被吕布一瞪,那带路的士兵忙指了指李肃。

“不是女子么?”明亮的眼睛染了失望,吕布垮下肩,“我还以为是媳妇找我来了呢。”

我失笑,都说了不再称我媳妇,如今当我不在,还是依然故我啊。

“贤弟别来无恙?”李肃不甘被忽略,上前一步,抱拳道。

吕布这才注意到李肃,微微皱眉,口气不善,“你是何人?”

“奉先竟是忘了儿时的玩伴?”见吕布语气不甚熟络,李肃口气一转,不再以兄自居。

大约刚刚失望打击较大,吕布转身便要回营,“忘了”。

“将军稍待,在下此次可是为送礼而来。”李肃再不敢卖老,忙又道。

吕布却是至若惘闻,脚步仍是不停。

我微微弯唇,果然吕布并非见利忘义之徒。

“赤兔马一匹相赠,在下诚意十足。”李肃又道。

“赤兔马?”吕布微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肃身后的马。

我的心又回到嗓子眼,看来这赤兔马名气倒是不小,只是吕布应该不至于用一匹马来交换他义父的性命吧。

赠宝马李肃暗下城府 施毒计丁原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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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赤兔马站在我身旁,倔傲地昂着头。

吕布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我忙低头后退几步,只见他伸手便来抚那赤兔马。

“此马骠悍,将军小心!”李肃见状,忙叫道。

见吕布抬手抚马,我站在几步开外,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如果吕布连赤兔马都无法制服的话,又岂能担得起那吕布之名?

说话间,吕布早已抚上了马颈,而赤兔马也立即不负众望地抬脚便踢。

吕布单手撑着马背,跃身上马,一手牢牢握住缰绳,他狠狠一夹马腹。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可那赤兔马又岂是善马?

蓦然抬起前蹄,赤兔马仰天长嘶,尘土飞扬间,它左冲右撞,企图将背上之人摔下背去。

于是乎,一人一马便扛上了。一个气定神闲,任你天翻地覆,打死不下马;一个是横冲直撞,不得半刻消停。

高高绑起的发髻被甩开,发辫在风中掠过,吕布坐于马上,双目生辉,竟是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我站在原地,看李肃目瞪口呆的模样,微微弯起唇。阳光下,一人一马在相互较劲,驾驭着那火一般炽烈的赤兔马,吕布仿佛天生挟着阳光而来,容不得一丝丝晦暗。

吕布,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恶人自有恶人磨,呃,应该是恶马。看吧,一阵折腾之后,赤兔马的气力显然已经不支,定在原地再不动弹,只是一个尽地喷气。

吕布笑着跳下马来,伸手那顺了顺赤红的鬃毛,又拍了拍,“果然好马。”

“呵……呵呵,此马当只有将军这般英雄才能驯服啊。”李肃忙抓紧时间拍马。

吕布这才正眼看向李肃,“故人?”

“嗯嗯,故人。”李肃忙点头,一脸希翼地看着吕布。

吕布皱眉苦苦思索,半晌,耸了耸肩,“谢谢你的马,故人。”

李肃一下子垮下肩,看他那模样分明是没有印象,“此马乃是在下主公所赠”,虽然受了打击,李肃也还立刻抓紧时间说明来意。

“你家主公是谁?”果然,吕布立刻好奇道。

“董卓。”李肃道。

“啊?难怪送我马,原来真是故人” 吕布点头,随即又忙上前一步,“那你见过笑笑吗?”

“笑笑……哦,你说小姐?”李肃点头,“见过”。

“小姐?不是夫人么?”吕布微微皱眉,不甚了解的模样。

“夫人?”李肃一头雾水。

“是啊,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笑笑。”吕布忙道,“我本来想去看她来着,但后来义父和董大人开战,便一直没有去找她。”

李肃满脸的问号,显然,他没有办法把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笑笑和我这张脸联系在一起……

“将军府有个叫笑笑的小姐,只是……脸上有缺陷。”李肃迟疑了一下,道。

“缺陷?”吕布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失笑,“不可能,你说的那个笑笑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喃喃说着,竟是恍恍惚惚一手便牵了那赤兔马便回军营。

“呃,将军,其实我来是想跟你说……将军有擎天驾海之才,名动海内,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为何甘心屈居人下……”站在吕布身后,李肃忙开口。

“走的时候他们不是成亲了么……怎么会……”吕布充耳未闻,只一手牵了赤兔马,兀自喃喃低语。

“且将军生父弃世多年,与丁原并无父子之名……良禽择木而栖,董大人为人礼贤下士,赏罚分明,他日大业所成之日,盼与将军共享……”李肃犹自站在原地游说。

“唉,应该看到她入了洞房再离开的……”明亮的眼中染上了悲哀,吕布一手牵着赤兔马,仰头望了望天,“走得那么潇洒……可恶,应该确认了她幸福之后再离开的……媳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某人陷入自我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碎碎念中。

只是我的心,竟是开始有些莫名的疼,李肃那个混蛋,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让吕布一直以为我是幸福的,该有多好……

李肃看着吕布牵着赤兔马一路喃喃着进了军营,竟是不怒反笑,十分愉悦地转身,“回去吧”。

我皱眉,李肃的表现太过怪异,莫非……我微微一惊,他刚刚那样大声地喊,定会入了有心人的耳,如果丁原气量不够,本性又多疑的话,定会奉行“若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的想法毁了吕布!

李肃是故意的。局时,无论是丁原杀了吕布,还是吕布杀了丁原,于他们一方,都有利,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太大意了,我忙转身,便要叫住吕布。

“笑笑。”话未出口,身后便有人风一般而至。

我微微僵住,不语,鸵鸟心态地认为他认不出我。

“打扫马厩的小厮少了一套脏衣服”。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

低叹一声,我缓缓转身。

“我记得我没有允许你来。”抿唇,董卓不悦道,只是被风弄乱的头发显示了他一路纵马而来的焦急。

“董卓!那是董卓!”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刹时,乱作一团。

“上马。”伸手拉我上马,董卓掉转马头,狠狠一夹马腹,便飞奔回城。

“杀了董卓!”丁原不知何时现身,高喊着便举兵直扑而来。

董卓没有应战,只一径飞奔回城。

“笑笑?!”吕布的声音突然响起,明亮而清晰,越过了千万人的尖叫厮杀声,传到我的耳中。

坐在董卓身后,我转头,看到吕布站在军营前,手提方天画戟,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哀伤?

那样明亮的眼睛里,怎么可以有那种东西?

坐在董卓身后,一路颠簸,身后那个站在军营前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模糊不见……

天渐渐阴了下来,似乎是要下雨的模样。

我靠在董卓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腰,任他一路快马加鞭,谁也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大人,你可回来了。”到了将军府前,还未下马,便见张济正站在门口。

“何事?”董卓先行跳下马去,随即抬手来扶我。

“婉公主在大厅等候多时了。”张济道。

握着董卓的手下马,听到那个名字,我脚下一滑,硬生生地从马背上直摔下来。

“小心。”董卓上前一步,扶住我,“小心些。”

我只是愣愣抬头,公主?她来干什么?

到大厅的时候,婉公主正一个人喝着茶,见到我们,便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董大人”,她点头致意,一身华衣,尊贵得令人不敢逼视。

“见过公主。”董卓开口,面上无甚表情,也不见他屈膝行礼。

婉公主也没有多言,只一径淡笑,“董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此行是特地为大人做媒而来。”

“公主是个聪明人,无需做无用功。”董卓淡淡开口,“臣的回答与上回别无二致”。言语间,竟是未将公主放在眼中,明目张胆地在抗旨。

婉公主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又弯起唇,“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董大人岂能例外?”

站在董卓身后,我看向婉公主,她脸上淡淡地抹了胭脂,漂亮得有些不真实,只是若没有这层胭脂来掩盖,现在她的脸,定已是一片苍白了吧。

董卓略略有些不耐烦,拉着我转身便要离开。

“听说董大人已经成了亲?”身后,婉公主冷不丁地开口。

董卓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我的手,“是。”

“不何是哪家名门闺秀三生有幸?”婉公主又道。

“不劳公主费心。”董卓的脚步半刻未停,一手拥着我便向门外而去。

我侧头,看着他略显冷峻的面容,想来他是不想波及到我吧。

“听说笑笑是董大人的养女?”还未跨出门槛,身后,婉公主的声音便清晰地传来。

董卓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不知笑笑可曾许配人家?”见成功留住了董卓的脚步,婉公主又开口,回头,我不意外地看到婉公主冷冷的笑意。

“公主费心了,笑笑早已许配了人家。” 感觉董卓隐隐升起的怒意,我忙转身,正对着婉公主,开口。

董卓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很是温暖。

“不知许配何人?”看着我的眼睛,婉公主微笑,只是眼睛里一片冰凉。

“董卓。”开口,我一字一顿,吐词清晰无比。

“啊?”婉公主一脸的讶异,只是眼底却是未波动半分,她的演技,有待加强。

这是我的结论。

“你们是父女,这岂非逆反天理伦常?”婉公主狠狠一顶大帽子给我压下来。

“公主说笑,我与董卓并无半分血缘关联”,我微微顿了顿,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公主殿见到的那一柄破旧的木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公主也是有情之人,该不会为难笑笑才是。”

公主微微一愣,武装得严严实实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

“如果是美人计,公主可以死了这份心。”我微笑,淡淡开口,“但如果公主允许我和董卓安全离开洛阳,我可以保证,有生之年,董卓绝不会再踏进洛阳半步,而公主所担心的事,也永远不会发生。”

婉公主定定地看着我,半晌,转而看向董卓,“董大人的兵马……”

“只要公主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卸甲归田,亦或是再投身军营,一切皆由他们自主。”微微抿唇,董卓开口,声音无半丝的起伏。

“我知道了,皇上会下旨命丁原撤兵,明日日出之时,希望你们已经离开洛阳了。”

看着婉公主离开,我心里蓦然一阵轻松,一切问题竟是迎刃而解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雨。

“回房吧,收拾行礼,我们连夜起程回凉州。”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手,董卓看着我,微褐的眸子温暖得令我忍不住深溺其中。

那样的温暖,即使是看一辈子,也不会腻吧。

“主公!主公,为何?”回到房中,正收拾行礼间,郭汜、张济、李傕三人却突然闯了进来。

“何事如此大惊小怪?”董卓皱眉不悦。

“主公明明大权已在握,为何要放弃已到手的大业?!”张济叫道,满面不甘。

董卓放下手中的包袱,看着他们,没有开口。

那一瞬间,我竟是有一个错觉,或许董卓他所需要的,并不是平静的生活,那样的人,应该金戈铁马,纵横沙场……

他,天生是应该为战而生的。马革裹尸才是他的宿命……

不。我狠狠摇了摇头,几乎听到颈间的骨骼“咯咯”作响。董卓不会如此,我这样告诉自己。

“一将功成万骨枯”,微微握拳,我开口,声音显得有些尖锐,“即使权倾朝野又如何,更何况你们名不正言不顺,必遭天下人非议,你们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董卓微微一怔,转头看我。

我这才发觉自己讲了太多不该是笑笑懂得的话,收住了口。

“哼,就算不是我们,这汉朝刘家的江山也早已坐不稳了,乱世出英雄,这世道难道还不够乱吗!”郭汜看着我,冷笑。

我不能否认他的话,历史的进程早有定论。

“勿需多言,我回凉州,若你们愿意,自可投效他人。”董卓淡淡开口,解了我的尴尬。

“老大!当日我们西凉军由少到多,从弱到强,一路都跟随着您,现在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你……”张济气急大吼。

“闭嘴。”董卓面容微冷。

“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李肃不知何时走进门来,抱了抱拳,道。

李肃的话让我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但我还是问出了口。

“主公交托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丁原其人,毫无容人之量,不出明日清晨,定会有消息传来。”李肃开口,面有得意之色。

“干得好!”董卓还未开口,一旁的张济便已经喜形于色。

“大人,皇帝撤兵的圣旨到丁原军营时,想必丁原的军营里早已经大乱,如此皇帝必定不会再取信于大人,到那时,大人手中无一兵一卒,性命危矣。” 李傕忙不失时机地上前一步,抱拳道。

“更何况大人还要保护小姐,安能全身而退?”郭汜看我一眼,转而又道。

卑鄙的家伙,拿我来说事?我暗斥,却没了争辩的心思,吕布!吕布此时在丁原军营里定然已经面临变故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幼时的小药罐手拿拨浪鼓哄我开心的模样……然后便是刚刚他手提方天画戟孤独站在丁原军营外看着我同董卓离去的模样……

我头脑里忽然变得乱哄哄的,夺路便冲了出去。

“笑笑!去哪儿?”董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却是没有回头。

冲出了府门,我一下子定在原地,再也挪不动半分脚步。

此时天刚黑,四处一片寂静,我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马蹄声……

隔着雨帘,我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形颀长,右手提着方天画戟,左手牵着赤兔马,全身都被雨水淋透,如落汤鸡一般,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马蹄声戛然而止,他站在我前方不过三步处,看着我,咧了咧嘴,表情竟是似哭非笑,“丁原死了。”

那般的神情,令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淡淡地泛起一阵酸痛。

“笑笑……”他看着我,一向明亮的眼睛蒙了尘垢,“我杀他,我杀了我的义父。”他说。

我能说什么?虽然明白一切皆是历史,一切都是命。但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幼时,那个流着鼻涕的小药罐费尽心思地哄我开心,但董卓出现时,便毫无疑议地带走了我。

十五年后,那个双目明亮的少年笑得没心没肺,一声一个“媳妇”,也不管我是否乐意,他倒是自得其乐。但是,当我要嫁给董卓时,他却一声未吭,寂静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今天,我坐在董卓身后,他认出了我,我留给他的,还是一个背影。

然后,便是面对一场无辜的杀戮,甚至于自此背上三姓家奴的恶名……

“进屋吧,外面在下雨。”我伸手,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小。

他看着我伸出的手,松开了缰绳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但有些凉。

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血的腥味。

阴差阳错收义子 双目失明留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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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渐大了起来,雨点越来越急。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握得我的手生生的疼。

“义父要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杀我……”他低低的开口,声音吵哑,夹杂着雨声。

拉着他站在屋檐下,我只能任由他握着我的手,感觉到他手心的一片冰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吕布低垂着头,身子忽然前倾,一下子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我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步履不稳地抵在了门边。

“锵”地一声,他手中的方天画戟一下子掉落在地,溅起好些水花。

然后,我便看到那方天画戟之上,俨然挂着一颗苍白的头颅。

那张精瘦的脸……是丁原。

“奉先……”我咬牙别开眼,想要推开吕布,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他倒在我身上,纹丝未动,冰凉的雨滴顺着他的发丝滑入我的颈间,很冷。

“媳妇……”他开口,喃喃地低念。

我略略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不是说过不许这么叫。”

“偶尔一次……真小气……”,他的头垂在我肩上,孩子似地抱怨。

“不行就是不行,原则问题。”抿唇,我苦笑。

“就算是我死也不成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仍是倒在我肩上没有动弹。

我怔住。

“就算是我死前最后一次见你也不成么……”他低低地再度开口。

“笑笑,你在干什么?”董卓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我费力地回头,看到董卓正带着一众家将站在门内,面色阴晴不定。

“奉先他……”我试着推开他,却发现是徒劳。

“扶他进去。”董卓开口。

一旁的樊稠立刻上前,架开了倒在我身上的吕布。

“他怎么了?”借着家将手中的灯笼,我这才看清吕布的脸泛着黑紫,眼神涣散,不由惊道。

“看样子是中毒了。”樊稠查看了一下,抬头道。

“中……毒?”我呆呆地重复,看着吕布颓然的模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主公,你看!”张济突然大叫起来,取下了那挂在方天画戟之上的头颅,口气之中满是快意。

“是丁原!”郭汜眼睛微微一亮。

董卓看了眼那头颅,便又看向吕布,“扶他进去,速传洛阳最好的大夫来。”

樊稠扶了吕布准备去客房,我这才发现吕布竟是一直牢牢抓着我的手,怎么都挣脱不开。

“小姐?”樊稠看我一眼,十分为难的样子。

“罢了,我陪他一起吧。”我看了一眼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吕布。

“就算我死也不成么……”他的声音淡淡在我耳边响起,我忽然有些鼻酸。

因为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才回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这个家伙……

咬牙,忽然间,我有一种踹他一脚,然后抱着他痛哭一场的冲动,只是看了一眼一直黑着脸站在一旁的黑面神,我又淡淡笑开。

显然,我的眼泪只会帮倒忙。

“别磨蹭了,快点回房吧,已经这样了,还淋着雨呢。”按捺住心里的疼痛,我开口提醒。

樊稠看了一眼董卓,扶着吕布去客房。

我被吕布抓着手,也一路陪同。

扶着他躺下,董卓也随之进了屋子,“笑笑,你先回房,大夫一会儿就到,他需要净身换衣。”抚了抚我的头,他道。

我点头,拭着抽手,却发现他的手仿佛上了锁一般,十指紧紧相扣,竟是纹丝不动。

“我帮他净身吧。”无奈地咧了咧嘴,我抬头看向董卓。

果不其然,某人的脸立刻黑了一半,不比躺在床上中毒的那位好看。

“呃,我们一起帮他净身?”再度咧了咧嘴,我试着提议,随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烂提议?

董卓看着我,一脸错愕,然后给了我一个令我眼睛差点脱窗的答案,“好”。

我彻底傻掉。

好……好诡异的场面……

我抽搐着嘴角,看着董卓不耐烦地一手扯烂吕布身上湿透的长袍,随即手脚熟练地拭干他身上的雨水。

那么熟练?我心里微微一暖,从我这副躯体小时候开始,他便一直都这么照顾我的吧。

“小心得红眼病。”董卓看我一眼,突然开口。

呃?我微微一愣,半晌才体会过来这冷到掉渣的笑话,随即乖乖撇开头不看,只淡淡抛出一句,“你早被我看光了,也没见我得什么红眼病来着……”

言罢,偷偷觑了董卓一眼,惊讶地发现了他脸上可疑的神色,嘿嘿,那一个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晚上,他还是蒙在鼓里啊……

门忽然被推开,郭汜张济一脸怪异地站在让口,“主公?”

呃,的确,看到一贯严苛冷酷的董卓干这种事,心脏稍弱点的,大概就会被吓得驾鹤归西了……

董卓只低头替吕布将干净的衣袍拉好,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镇定自若地开口,“吕布杀丁原有功,我刚刚收了他为义子。”

他又爆出一个晴天霹雳。

虽然如此的确能够解释他现在的行为了。

只是,这距离历史,又近了一步。

“大人,大夫我带来了。”樊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我心底的不安。

张济郭汜这才收起一脸痴呆的表情,让到一旁。

看着那据说是洛阳最高明的大夫细细把了脉,看着他那本就布满沟壑的眉间又叠起一个“川”字,我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吕布分明不是现在死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毒已经扩散开了。”摇了摇头,那老大夫一脸的沉痛。

不管古今中外,通常大夫出现那种神情,便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那会如何?”我稳了稳心神,开口。

“以老夫之力,可以尽力将毒逼至一处,只是……”他又迟疑了。

我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忍不住磨牙,“是死是活可不可以一句话讲明白?”

“以老夫的能力,救活他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的眼睛……”

“会失明?”忍不可忍地接上他的话,我怒。

那老大夫点了点头,一脸无奈。

心里微微一抽,我没有再吭声,只回头看向躺在床上一脸安静的吕布。

“好了,写了药方便去抓药吧。”董卓开口吩咐,遣散了众人。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吕布,从来未见过他如此安静的神情,他总是那么聒噪,永远那么生气勃勃,可以打死一头牛的模样。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中了那么严重的毒,他是怎么样撑到最后的?除了中毒之外,他身上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要处理。

清理了伤口,给吕布喂了药,众人皆退了下去。

吕布仍是固执而无意识地握着我的手,董卓一直坐在我身边陪着,四周一片静默。

“不准难过”。忽然间,他拥我入怀,低头靠在我的耳边,低低地开口。

我微微一愣,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微褐的双眸。

“不准难过。”看着我的眼睛,董卓再度开口,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横霸道。

“你应该再温柔一点说,笑笑不要难过。”微微弯了弯唇,我看着他,轻轻开口,纠正他的语气,明明是舍不得我,却不会表达的家伙。

“笑笑。”他看了我半晌,忽然开口。

“嗯?”

“不要难过。”他开口,声音很是温柔,温柔得不像贴了董卓标签的声音。

“嗯。”我应,真是孺子可教啊,“你先去休息吧”。

董卓没有开口,也没有起身。

“丁原的死势必引起大乱,会有很多麻烦接踵而来,明天一早大概就要变天了,你去休息吧。”将头缓缓靠在他肩上,我开口,又说了不该是笑笑说的话。

呵呵,我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烂了,总是忘了笑笑不过一个未满十六的少女。

只是,对着自己重要的人,是无法继续隐藏什么的吧。

董卓低头,“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他细细看着我,微褐的眼里有着疑惑,“在那样一个雪天,突然就从天而降,真的是神女?”

“差不多吧。”我笑,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说起以前的自己,“一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董卓握着我肩的手微微一紧。

我想起了那只被他藏了起来的手机,又道,“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他站起身,走到门边。

“笑笑。”背对着我,他忽然开口。

“嗯?”看着他如刀锋雕刻的背影,我轻应。

“记得第一次,在漫天大雪里看到你,你对着我笑。生平第一次,我有了让别人快乐的念头。我想呵护那样美丽的笑容,让那样的笑容一直存在。”

话音未落,门便被轻轻带上。

我怔怔地看着门,心里暖得仿佛会化掉一般,那样的话,居然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义父……为什么要杀我……”耳边忽然传来吕布的梦呓,我一惊,回过神来,用空闲的手替他掖了掖被子,见他仍是睡着,才松了口气。

等他醒来,我该怎么告诉他,他双眼已失明的事实?

拉着我的手微微一动,松了开来,感觉掌心接触到空气的冰凉,我忙睁开双眼,这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了?饿不饿?”看着一脸茫然坐在床边,长发凌乱的吕布,我心里微微一紧,下意识地咧了咧嘴,笑得一脸温和。

随即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笑意微微僵在唇边。

吕布表情微微呆滞了半晌,忽然咧嘴,顺着我的声音看向我的方向,只是一向明亮的双眸黯然无光,没有焦距。

他一脸的欣喜,“媳妇?是媳妇吗?”

这个问题……我眉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开始滴汗,我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

只是看着他漂亮而无神的双眼,我的心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

“这么晚了你在我房里干什么?啊!我去点灯,你小心不要摔到。”吕布说着,忙站起身。

“小心!”看他起身刚迈出没几步便绊上了一旁的椅子,我忙叫道。

只是仍是迟了一步,吕布闷哼一声,一下子摔倒在地。

那样高大的身子摔了下去,跌得不轻。

我忙跑上前,弯腰去扶他,“痛不痛,摔伤哪里没有?”

吕布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随即无意识地抬头,顺着声音望向我的方向,双眼空洞,“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我咬牙没有开口,吃力地扶他起身,在床边坐下。

他靠在床边,轻微地喘气。

“怎么不说话?”半晌不见他开口,我有些不习惯,心里开始不安。

他只是一径地轻喘,低头,长长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

“喂,你说话啊!”没来由地,我开始焦躁,“说什么特地赶来见我最后一面,那样混帐的话,你……”

他忽然抬头,目光无焦距地“看”向我,“我没有说错,真的是见了你最后一面。”

我蓦然愣住,随即缓缓抬手捂住了嘴,心开始抽搐。

“真的是最后一面,以后……”,他忽然抬手,无意识地抚向空气。

看着他僵直在冰冷空气里的手,我默默上前,握着他的手覆在我的脸上。

“以后……就算站在你面前,也看不到你了。”他开口,表情落寞得令人心疼。

“不是这样的。”看着他,我放缓了声音,开口,声音温柔得不可议,“至少你还活着啊。”

“活着?”他喃喃重复。

“是啊,还活着,不必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即使看不到,也可以听到自己想听的人的声音。”我开始循循善诱。

他看着我,表情开始困惑。

果然是个单纯的孩子,我幸庆昨晚想了一夜的说辞终于派上了用场。

“就算眼睛看不见,奉先也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就像小时候那个小药罐……呃,咳咳……那样的身体都可以变得这么厉害,现在也一定可以。”我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主持过什么公益节目。

“我不知道义父为什么要下毒杀我……”他忽然开口,“他一向待我很好,可是……”

敢情他都没有把我的话都听进去啊!我一下子住了口,看着他。

“我以为自己快死了,我疯了一般砍下他的头颅……”

“好了,我都知道,不要说了。”轻轻抚了抚他的肩,我不忍再听下去。

“现在……我是在哪里?”

“董卓的将军府,你住在这里吧,就像以前在太守府一样,好不好?”眨去眼中的酸涩,我开口。

这一刻,我似乎忘了历史是怎么写的。

只是我知道,这一回,我不能像第一次在太守府听到吕布这个名字一样,激烈地要将他赶出去。

我做不到。

遇到杀手之后……(恶搞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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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手摇描金大扇,招摇过市,作旁白如下:此章纯属恶搞。

———————————我是华丽丽滴分隔线———————————

话说某日,笑笑终于达成长久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心愿,经过预谋已久的策划,和某个人抛弃一切,洗尽铅华,包袱款款离开了洛阳。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两人手拉手站在洛阳城外,望着黑洞洞的城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终于离开了,那个一直想离开的地方。

缓缓仰头,两两相望,童话里的完美结局就要上演……

正在此时,突然间,有一只脏污的手抓住了笑笑的裙摆。

笑笑惊叫一声,连连后退数步,随即惊魂未定地顺着那只手,看到了一个衣饰脏乱的女人,正跌坐在地,嘤嘤地哭泣。

(小生旁白:此女乃宫廷杀手,擅长装可怜博同情,场景设置完毕。)

假设一:笑笑身旁的私奔男一号是郭嘉。

“救救我……”仰头,女人满面泪痕交错,猛一抬头,看到了郭嘉,“救救我……”

一手牵着无毛小驴,一手握着笑笑的手,郭嘉那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满面狼狈的女人,“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死。”开口,一脸的笃定。

“……”女人猛的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角开始抽搐,这个家伙……

“会死?为什么为什么?”笑笑颇感兴趣地摇了摇郭嘉的手,追问。

“因为他是杀手。”郭嘉转头看着笑笑,一脸单纯的笑容。

“啊?是哦?”笑笑点头,恍然大悟。

“你为什么会知道?!”女人哀号一声,一脸的不敢置信。

“因为他是郭嘉啊!”笑笑一脸看白痴的神情看向那女人。

“郭嘉?”女人满脸的问号。

“因为他是郭嘉,所以他说你死你就会死。”笑笑坚定的开口,一脸的深信不疑。

“真的?”女人开始颤抖。

“嗯,不出半个时辰你一定会死。”笑笑点头,十分坚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女人尖叫一声,将手中的长剑插进了自己的腹中,“tmd,不就是死吗!老娘不等了!”(旁白: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臭书生,她真的死了耶!”笑笑回头,一脸崇拜。

“啊?死了?”正给小毛喂食的郭嘉一脸的茫然。

“不是你说的吗?”

“我乱讲的。”

默……

北风呼呼地吹……

假设二:笑笑身旁的私奔男一号是董卓。

“救救我……”仰头,女人满面泪痕交错,猛一抬头,看到了董卓,“救救我……”

目不斜视,董卓握着笑笑的手绕道而行。

“救救我……”女人抬头,发现目标走远,忙挪了几步,又趴在地上,伸手作可怜状。

仍是目不斜视,握着笑笑的手,绕道而行。

女人楔而不舍地继续上前,趴倒在地。

如此这般,重复了n次。

女人怒了,“没看到我很可怜吗?!”

笑笑终于良心发现,停下了脚步。

淡褐的双眸里只有笑笑,董卓看着笑笑,“怎么了?”

“她说她很可怜。”笑笑仰头,看着董卓道。

“哦。”董卓应了一声,“笑笑,我们回凉州后便成亲吧”,抚了抚笑笑的头,董卓一身布袍,笑得温暖。

笑笑弯唇,“好。”

女人继续哭……

“可恶!我是杀手耶!居然无视我!”女人爆发了,大吼。

董卓缓缓转身,一拳过去,女人应声而倒。

“仲颖,你杀人了!”笑笑叫了起来。

“她说她是杀手。”董卓抚了抚笑笑的头,解释。

“哦。”

天空开始飘雪,背景音乐响起,场面唯美。

“笑笑,下雪了,我们去给你庆生吧。”看着笑笑,董卓开口,眼中满是温暖。

“好。”

两人拉着手渐行渐远,场景温馨感人……

假设三:笑笑身旁的私奔男一号是吕布。

“救救我……”仰头,女人满面泪痕交错,猛一抬头,看到了吕布,“救救我……”

“媳妇媳妇,有个女人耶!”吕布拉了拉笑笑的手,道。

“是啊,好可怜,赤兔马,你去驮着吧。”笑笑松开手里僵绳,道。

赤兔马鄙夷地看了一眼笑笑,扭头作倨傲状。

“还不去?”挑眉,笑笑一副晚娘面孔。

赤兔马“笃笃”地跑过去,抬起后蹄一顿猛踩,再“笃笃”地跑回吕布身旁。(小生:其实赤兔马想踩的是笑笑,可是不敢……)

可怜的女人袖里藏着的匕首还没派上用场,便一命呜呼了……

“啊,媳妇,她死了。”吕布道。

“咦,有匕首?莫非是杀手?”笑笑翻了翻她的衣服。

赤兔马昂了昂头,长嘶一声,它想说它立功了。

“闭嘴,你想告诉全洛阳的人我们私奔吗?”笑笑一脚踹过去。

于是,两人一马鬼鬼祟祟地开溜……

假设四:笑笑身旁的私奔男一号是王允。

“救救我……”仰头,女人满面泪痕交错,猛一抬头,看到了王允,“救救我……”

“你怎么了?”王允一手牵着笑笑,走上前,满脸温柔地开口。

555……终于有个正常一点的人了……终于有人关心询问她了,她的计谋终于派上用场了……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自己的台词了……女人感激涕零地想着,一手拉住王允雪白的衣角,以至于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看着女人的手,王允眉头微微一跳,抿了抿唇,“姑娘,你饿了吗?”他蹲下身看着她,再度开口询问,态度彬彬有礼,温柔得不可思议。

“嗯。”立刻受了蛊惑,女人忙不迭地点头。

“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吃一点吧。”王允从袖里掏出一枚糕点递到她唇边。

女人想也没想,一口吞下。

看着女人,王允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把人溺死。

半晌,王允终于开口,“你肚子不疼么?”

女人一愣,开始觉得肚子疼,“疼”。

“疼就对了,你中了我的老鼠药之毒,会从腹部开始疼痛,不过别担心,不过三刻你就会化为一缕袅袅轻烟……再也不疼了……”王允看着她,温和地道。

“为……什么……”女人不甘心地道。

“因为你弄脏他的衣服。”一旁的笑笑接口,看了一眼被女人抓住的衣角,如雪的白衣上染了一块灰色的指印。

半晌,女人化为了一缕轻烟。

“笑笑,上回你说的老鼠药我终于研制成功了,以后我们家里有鼠患就再也不怕了,无毒无味,老鼠一经用食,即刻化为轻烟,连你最讨厌的老鼠尸体都不会留下。”执起笑笑的手,王允满面温和。

“真的,太好了。”笑笑雀跃道,“我们可以开一家老鼠药连锁店。”

轻烟袅袅飘散中……

假设五:笑笑身旁的私奔男一号是曹操。

“救救我……”仰头,女人满面泪痕交错,猛一抬头,看到了曹操,“救救我……”

曹操上前。

“救……”话还没说完,女人便被一剑削去了脑袋。

拭去宝剑上的血渍,曹操收剑回鞘,薄唇轻启,留下一句千古名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笑笑摇头轻叹,“搏同情也要看对象。”

小生温暖小贴士:刺客杀手之流遇到以上五种情形需即刻撤离现场,悔之晚矣。

除吕布公主调虎离山 伤笑笑董卓怒发冲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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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树叶都已经凋零,院子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风里摇晃着,垂死挣扎。

董卓一早便被召进了宫,我看着大夫替吕布换了药,扶他睡下,便出了府门随大夫去抓药,这些原本都是府里丫环做的事,但我总想找些事情来做,因为只要一闲下来,我便会一人个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想历史,想董卓和吕布的下场……

抓了药,一个人低头走着,突然被挡住了去路,抬头,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王允?”

王允上前一步,脚上的银链跟着微微响动了一下,“怎么看到我便是这副表情?”他微笑,开口道。

那得你自己去检讨自己的行为……撇了撇嘴,我暗自嘀咕。

“你说什么?”王允冷不丁凑近了我,道。

我忙摇头后退。

“我终于找齐了治你脸的药材”,不介意淡笑,他开口道。

我想起了那一副恐怖的药引,一阵反胃,“谢谢王司徒关心,笑笑对自己的容貌十分的满意,无需做任何改变。”

“听说吕布杀了丁原后眼睛失明了?”看着我半晌,直盯得我心里发毛,王允忽然道。

我微微一愣,似是捕捉到了话外之音,“你能治好他?”

“听说是中了毒,毒聚集到眼睛四周,导致失明,我恰好刚找出一种可攻之百毒之毒。”王允淡笑,温和地解释。

“条件呢?”盯着他那张温和得令我毛骨悚然的脸了半晌,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有那么好心。

“让我替你治脸。”他笑。

我掉头便走,他也没有追来,只在原地看着我走远。

到府里的时候,董卓还未回来,张济、李傕都随他一起进了宫,樊稠和张济已暗中回凉州去调兵进洛阳,我倒不担心董卓在宫里会发生什么变故。

只是如今宫里已是人心惶惶,传言董卓欲废旧主立新君,婉公主也再没有表过态,一切平静得诡异。

整个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之中,我也再没提过出洛阳之事,事到如今,洛阳城外各路兵马皆已将丁原之死归疚于董卓吕布,处处草木皆兵,却又畏于董卓的声名而不敢妄动。

当然,所谓声名,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无非是谋朝篡位,乱臣贼子,暴虐成性之类的。什么叫作形势逼人,如今的我,当真是深有体会。

夜已深。

“砰”地一声,吕布的房里传出响声,是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几天来,这样的声音已经是第n回了。我蓦然被惊醒,匆匆披衣起床,推门走向吕布的房间。

“奉先,怎么了?”屋里很亮,点着烛火,推开吕布的房门,我便见吕布跌坐在地,四周是碎了一地的茶杯。

“媳妇?”吕布茫然抬头,闻声望来,但我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呵呵,有点渴而已,起来倒杯茶……”他咧了咧嘴,便要起身。

“别动。”眼见他一手便要撑在碎片上,我忙轻斥一声,匆匆上前扶他起身,小心地避开那些碎片。

“媳妇,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吕布任由我扶着他,乖乖起身,笑眯眯地道,眼睛毫无焦距地直视前方。

我掉头有些不忍再看,只轻轻应了声,“嗯,大概是晚膳吃了太多,积了食睡不着。”

“呵呵,真是像媳妇的一贯作风啊。”吕布笑了起来。

我也笑,抬手去解他的衣服。

“你……你干什么……”吕布双手拢袖,一脸的紧张,惊道,颊边有了可疑的暗红色。

“你在想什么,衣服脏了要换下来。”我没好气地抬手狠狠弹了一下他的额。

吕布抬手捂额,作吃痛状,“想想而已嘛。”

我一下子被逗乐,笑了起来。

吕布也笑,“果然还是和媳妇在一起比较开心。”

笑意微微顿了一下,我想了白天王允的话,“即使……看不见也没有关系吗?”

吕布微微一愣,随即又笑了没心没肺,“没有关系。”

我也弯了弯唇,不敢再深究,王允在打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但有时我竟会在想,吕布失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的他与历史上那个吕布终于有了出入,是不是可以改变那个悲哀的结局了呢?

失明的吕布没有令天下枭雄觊觎的武功,没有了杀死董卓的能力,那么结局,是不是可以不必那样不幸?

还是……一切只是我太自私,自私地为他们决定未来的路,即使这不他们自己喜欢的路……

“小心。”正想着,吕布突然低喝一声,便下意识地将我拦在身后,却是一不小心绊到了一旁的桌脚,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才该小心……”我抱怨着扶着他的手,一抬头,便立即住了口,门前竟是黑压压一片的黑衣人。

董卓不在府里,府中的武将除了随董卓进宫的除外,其他几人皆已悄悄潜回凉州调兵,如今这府里皆是一些家仆,当真是不妙。

“你这弑杀义父的背信弃义之徒!”为首一名黑衣人怒斥一声,便持剑直直地向吕布刺来。

他们的目标是吕布?他们是丁原的旧部吗?只是看他们一个个不敢表露行藏的模样,分明又是有鬼。

“我的戟呢?我的戟在哪里?”吕布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两手空空地触到空气,却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眼看着那剑直直地刺来,我忙推开吕布,躲开了攻击,我们一下子狼狈跌倒在地。

“丁大人对你有如己出,你居然为了荣华了富贵,杀了自己的义父向董卓那乱臣贼子献媚邀功!”有人大骂一声,便再度上前。

吕布狠狠咬牙,额前青筋隐隐浮现。

黑衣人步步相逼,吕布双目失明,护着我四处躲避攻击,逃得狼狈。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必死无疑,董卓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一眼看到了竖在墙边的方天画戟,我咬了咬牙,离开了吕布的庇护范围,跃过吕布,走向床边。

“媳妇……媳妇……你在哪里……”吕布感觉不到我,急急团团转,偏又什么都看不到。

刚握到方天画戟,我便感觉肩头一痛,咬了咬牙,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媳妇,你在哪里?怎么了?”听到我的声音,吕布愈发的六神无主起来。

“我没事。”没有迟疑,我拿了方天画戟,快速跑回吕布身侧,将戟放到吕布手里,“你的戟,小心些。”

“嗯。”吕布点头,撑着戟站起身,横戟一扫,众黑衣人皆不寒而栗地后退一步。

“你们是谁?”微微偏过头,吕布侧耳细听,道。

“替天行道之人!”说着,身后便有人一记冷剑便悄无声息地刺来。

“小心身后!”我大叫起来。

吕布闻言,回戟一刺,精准无比地向那背后袭来的黑衣人刺了个对穿。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

吕布善战之名人所皆知,但却不知他瞎了眼睛还能如此厉害!

“正前方两步!”

一戟刺去,血溅三尺。

“左侧一步半!”

黑衣人应声而倒。

“左侧往后三十五度角!”我大喊,愈发地起劲。

“三十五度角?”吕布一脸的茫然。

“呀呀,后面,在你后面!”顾不得解释何为三十五度角,我忙跳脚,大声嚷嚷。

“哦哦。”吕布横戟扫去。

“杀了那个聒噪的女人!”终于,黑衣人爆发了。

发现自己惹火烧身,我大惊,忙甚没骨气地跳到吕布身后。

吕布抬手护住我,满面肃杀,这是我第二回见到他杀人样子,虽然双目失明,但却依然令人心生惧意。

方天画戟横扫一圈,直直地指向前,吕布静立原地,地上横躺着几具尸首,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是无人敢上前。

“不过一个瞎子而已,就把你们的胆子吓破了!”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熟悉得紧。

黑衣人皆退向两边,门外缓缓走进一个人来。

我微微一愣,看向门口,来者一袭金线白衣,手提“逆鳞”,于一众黑衣人间愈发显得耀眼。

赵云?

竟然是赵云?

“赵兄弟?”虽然看不见,但吕布却是先我一步听出声音来了。

赵云也明显怔住,“怎么会是你们?”

我哑然,他来杀人,却不知要杀的是何人么?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只是这种场景下故人重逢,也当真怪异得紧,我自嘲地轻笑了一下。

“抱歉了。”赵云面色不变,提着“逆鳞”便要上前。

“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我给双倍。”咬了咬牙,我放出话来。这种情况下,连对付那些黑衣人都如此吃力,吕布显然不是赵云的对手。

“分文未取。”没有意料中的听到银子便两眼放光,赵云只淡淡道。

这样的赵云有些陌生,但我心里却没有过分的讶异。因为,我想起了赵云常提起的一个名字,婉儿。

“这么说你是非杀我们不可了?”看着他,我道。

“我想杀的人,叫吕布。”他开口,十分坚决,随即看我一眼,“你可以走”。

感觉到后肩愈来愈清晰的痛楚,我咬了咬唇,垂死挣扎,“你甚至连吕布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杀他?”

“受人所托。”赵云淡淡开口,眼神略略有了一些波动。

一旁的吕布却是微微一愣,随即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侧头道,“笑笑,你回房去”。

抬头看了一眼吕布,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他还想护着我?

他在想什么?护我离开,然后自己等死?感觉到他的倦怠,我知道,只要我一走出这个房门,吕布便必死无疑。

一手抚了抚自己的后肩,不意外地摸到一手的殷红粘稠,“怎么办,我走不动了”,靠在吕布身上,我笑得有些无力,后肩痛得厉害,刚刚去夺方天画戟,划在我肩背上的那一刀,着实不轻呢。

吕布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你怎么了?”他开始慌乱起来。

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我咬了咬牙,颇有些无赖地道,“没什么,刚刚被砍了一刀,血也流得差不多了,大概还能再撑一个半个时辰,你看着办吧。”

望着赵云手中所提的逆鳞,我笑得无奈,赵云有赵云想守护的人,吕布有吕布想守护的人,在命运面前,每个人都是那样的无奈。

吕布狠狠惊住,半晌,他一手摸索着上前,却触到了我后肩的粘稠,手如被灼烫了一般,他猛地退缩了一下,随即面色变得惶然,狠狠咬牙,他青筋毕露,“我背着你,你当我的眼睛。”向后伸手,他微微弯下腰。

看着他,我有些鼻酸,顺从地爬到他背上,我抱着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嗯”。这一刻,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凉州的小巷,那个着着明亮眼睛的少年,他背着我,从冗长的小巷到太守府,那一路,他背着醉酒半醺的我,无言。

紧紧握住方天画戟,他站直了身子,“让开,都给我让开!”,原本消沉的神情刹那间消失无踪,肃杀之气冲天而起,一时之间判若两人。

一手将我护在怀中,一手挥舞着手中的长戟,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赶上前一步,连赵云也只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吕布仿佛疯了一般,四下无目的地冲杀,我心里狠狠一抽,双手在他胸前交叠,我抱紧了他,“别怕,我和你都不会有事,他们在你左边。”

吕布微微一顿,提戟便刺,一时间,哀号四起。

纷乱间,我抬头,看到不远处,不知有人在赵云耳边说了句什么,赵云竟是抽身迅速离去。

吕布不管不顾,遇着活物便砍,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唯剩一片血腥。

“笑笑,还有人吗?”他嘶哑着嗓子,一手紧紧握着长戟,戒备地道。

“没……有,都……都死了。”喘了好大一口气,我道,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

“笑笑!”吕布弯腰放下我,转而将我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别怕,我们去找大夫,我带你去大夫。”满屋子的尸体,满屋子的血腥,我靠在吕布怀中,面色苍白如纸。

意识迷糊间,我看到吕布满身满脸的鲜血,空洞的眼里满是焦急,他抱起我,摸索着走出房间外,横冲直撞。

“有人吗?来人!”他大叫着。

回答他的,却是满屋子的空寂。

院子里空空落落,没有一个人,再细看时,似是被人下了药,一个个皆睡得死沉。

吕布抱着我,四处横冲直撞,小小一个院子,吕布竟是被困着出去,我费地眼开双眼,想要开口告诉他门的方向,却是终是抵挡不过袭卷而来的黑暗。

“为什么我是瞎子!为什么我看不见!”再一次狠狠跌倒在地,吕布仰天大叫,有冰凉的液体掠过空气,落在我的脸颊之上,他抱着已是半休克状态的我,四处撞得鼻青脸肿,“大夫!大夫在哪儿!……有人吗?有人吗……”。

遍寻不着人,那样凄厉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那样深刻的无力感,我满面泪痕,却无可奈何,他在自责,自责因他的无力而保护不了我,可是我呢?

门被匆匆推开,董卓面带焦急地冲直大门。

“你在干什么!”他见到的,便是这副模样。

听到人声,吕布一下子抬起头,猛地站起身来,“有人吗,快救救她,她快死了……”声音竟是带着些许的哽咽。

朦胧间,我看到董卓蓦然变得血红的眼眸,仿佛要吃人一般,他一个箭步从吕布手中夺过我。

然后,我便听到他涛天的怒意,他说,“回宫,找御医。”

那样的声音,阴沉得令我害怕。

无奈昭德殿笑笑卧凤榻 岂知守财奴原是痴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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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笑笑……”冗长黑暗的甬道,我一个人步行,四处都是黑,伸手不见五指,那墨一般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笑笑……笑笑……”有人在喊我,声音很暖,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你这该死的东西,你不是说很快会醒吗?!”蓦然,那个声音变得凶恶起来。

我狠狠一惊,一下子睁开眼,强光猛地灌进眼睛,我不适地闭了闭眼,然后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背对着我,手中提着一个老者的衣领,那个可怜的老者正瑟瑟发抖。

“微臣……微臣……”那个老者混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啊,她……她醒了……”蓦然见我睁开眼,那老者忙苍白了脸叫道,一脸的如释重负,竟是宛如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一般。

松开那个可怜的老者,董卓一下子回过身来,紧绷的脸庞微微放缓,“笑笑,醒了?”他坐在我的床边,“伤口还痛不痛?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会痛?”

我轻轻摇头,然后看到他松了口气。

“饿不饿?”伸手抚了抚我的额,他又道。

想了想,我点头。

“准备一些吃的来。”董卓回头,吩咐。

一旁有人诚惶诚恐地应承着去准备。

“等……等一下……”那个刚刚被吊着衣领的老者想要出言阻止,见董卓看向自己,声音立即自动矮了三分,“那个……她的伤口未愈,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太油腻……”

董卓点了点头,没有待他开口,一旁立即有人应声,“是,奴婢知道。”

华丽的锦被,雕花的床榻,精致的烛台……我转动眼睛打量周围的环境,有些转不过神来,这里是哪儿?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打量着,我忽然发现一个与这个华丽的房间格格不入的人,他呆呆坐在一旁,满身满脸都是暗红的血渍,额边黑色的长发被凝固的血渍纠结在一起,狠狈不堪。

吕布?我瞪大了双眼。

“他一直坐在这儿,不肯去换衣服。”见我看着吕布,董卓道。

“嗯。”我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吕布,“奉先”,我唤。

他还是坐着,眼睛茫茫然没有焦距。

“奉先。”我喊。

他仍是木木的,没有动弹,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方天画戟。

我微微有些恼,也不知是恼他还是恼自己,只觉得心里酸楚得很,撑了胳臂便要起身。

董卓伸手按住我,“你的伤口还不能动。”

我只得躺下。

“小……小姐,先用一些粥吧。”正说着,婢女端了一只雕花玉碗来。

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见我如此,董卓淡笑起来,一手自那婢女手中接过玉碗,舀了一勺放在我嘴边。

“大人,婉公主有事与您商谈。”那婢女忽然开口道,很是惶恐的样子。

董卓充耳未闻,只一径催我,“不是饿了么?”

我看了一眼那婢女,张口吞下勺里的粥,脑里微微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董大人。”婉公主却是从门外走了进来,仪态万千,风姿卓绝,“董大人不肯见本宫,本宫来见你可好?”

“不敢,昨日公主召臣入宫商谈,臣府里便那么巧被出了事,今天公主又来商谈,臣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董卓连站也未站,又舀了一勺粥递到我嘴边,淡淡道。

我看到婉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董卓,你休要胡闹,这里是宫廷,岂容你胡闹!”

我微微一愣,我这是在宫里?难怪这么眼熟。

“公主言重了。”董卓喂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玉碗,拭了拭我的嘴角,才缓缓站起身,看着身后早已面色铁青的婉公主,“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你……”婉公主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不由得气急。

“如果公主不是自作主张,动了不该动的人,今日之事也不至如此。”董卓冷声道。

“是你先背信弃义杀了丁原,又欲与吕布勾结,如若不然,我岂会先下手为强。”婉公主失了仪态,厉声道。

“哼,先下手者,果真为强吗?”董卓冷笑出声,“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先动者先亡。”

“你是何意!”婉公主眼中微露惧意。

“洛阳城外,有我西凉铁骑二十万。”董卓缓缓开口,似是在欣赏婉公主眼中渐渐流露的恐惧。

我暗下叹息,看来樊稠和张济已经调齐了人马,洛阳危矣。

婉公主微微倒退一步,随即甩袖离去。

“笑笑住在昭德殿,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便要这皇宫,血海滔天。”董卓平静的声音在房里缓缓响起,却是令人心里寒意顿生。

婉公主脚步一下子顿住,她直了直身,没有回头,举步离开。

昭德殿?我住在婉公主的宫里?我傻了眼,难怪这么眼熟,这是我上回曾见过的房间,很显然,我现在睡的,正是公主的凤榻,也难怪婉公主气得如此了。

董卓此举,却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吧,我人在昭德宫,在婉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出了事,婉公主难辞其疚,如此,不管是婉公主,还是其他居心叵测之人,都不敢轻易对我下手了。

我看向仍呆呆坐在一旁的吕布,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大人。”樊稠走进门来,在董卓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董卓点了点头,回头看我,“笑笑,我先出宫一趟,你睡一觉,醒了我便回来了,好不好?”

“嗯。”我点头,乖乖闭上眼。

抚了抚我的脸,董卓和樊稠走出门去。

感觉到他们离开,我又睁开眼,看向坐一旁的吕布。

“奉先。”

默。

“奉先,你肚子饿不饿?”

默。

“奉先……”第n次,我有气无力地道。

回答我的,还是沉默。

我微微一愣,他该不是傻了吧?

“他傻了。”一个声音清清冷冷的开口。

我看向不知何时又走进门来的婉公主,呃,她也这么认为?

“他没有傻。”开玩笑,虽然我也这么想,但总不能让别人说了去。

“他弑杀义父,贪慕荣华,这是他应得的下场。”婉公主嗤笑,声音有些尖锐。

“你懂什么。”我开口,声音冰冷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婉公主微微一愣,看向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单纯的人,他只是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拥有最简单的快乐,如此而已”,看着吕布,我缓缓道,“只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从此只能背负令人不耻的骂名,没有人知道,他曾是那样一个与阳光并存的孩子……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说着,我自己竟是淡淡笑了起来,“他错的,只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你说是你自己么?”婉公主扬了扬唇,有些讽刺地开口。

我看了她一眼,果真是个七窍玲珑的女人,“昨晚,我遇见了一个故人,赵云,赵子龙,你可知道?”似是不经意一般,我开口。

婉公主微微一愣,失去了笑意。

“说起来我与赵子龙还有一面之缘,他曾救过我”,看着婉公主有些失常的模样,我心里已经确定了那件我猜测许久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就和赵子龙远走高飞。”我不记得历史上有婉公主这号人,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不在这个恶梦之中?不知为何,我竟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婉公主一下子愣住,“你怎么会知道?”

“在凉州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对我提起过婉儿”,看着婉公主,我缓缓开口,“没有一个男子会用那样温暖怜惜的语调说起一个不爱的女人,我确定,那个婉儿便是他深爱的女子。”

婉公主只是看着我,抿起唇,不语。

“能够让他不收钱做义工的,公主可是头一个呢。”弯了弯唇,我笑。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终于开口,婉公主的语气生硬得很。

“昨晚若不是有人来告诉赵云一句话,令他中途离去,想来我同吕布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想起昨夜,想起吕布,我的声音有些森冷起来,“能够让赵云那个嗜财如命的家伙分文不取而来杀人的,想来只有他心心念念的婉儿了吧,婉公主,是么?”

婉公主只是看着我,眼神看不出悲喜。

“而那个后来者告诉赵云的,应该便是,董卓坚持连夜回府,掉虎离山之计失败,很显然,有人不想赵云因此丧命,所以速速派人来告诉他尽快离开”,我继续道,“婉公主,是吗?”

“你不笨。”婉公主淡淡开口。

“谢谢”,看着她瘦弱的肩,我再度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和他远走高飞。”

“国库空虚,逆贼横行,我身为皇朝公主,责无旁贷”,婉公主挺直了脊梁,神情肃穆,“三年前,他欲带我离开,我告诉他,除非有黄金万两,以充国库,我便下嫁于他,再不问国事,否则……否则永不相见。”

黄金万两?我微微皱眉,难怪那个家伙要钱不要命,原来竟又是一个痴情种。

这天下,有多少痴情种,偏偏都让我见着了……

“如今呢?他凑够了黄金万两?”不自觉地,我冷冷扬了扬唇。

婉公主微微侧过脸去,姣好的面容上有哀凄之色,“只可惜,我又要食言了……”

我默然不语。

“皇弟年幼,宫廷又因董卓而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我决不会丢下他们独自离开。”咬了咬牙,婉公主道,奢华的衣饰下,她显得有些单薄。

“所以你要杀了吕布?”我微微握拳。

“就算不杀吕布,你当真以为董卓便会回凉州?”回头看我,婉公主的声音微微尖锐起来,“就算董卓愿意,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又岂肯善罢甘休?这天下,这大好的锦绣河山,谁不觊觎?!”

“这大概是一场注定的战争吧。”突然间,我有些无力,纵使我百般周旋,还是无力改变呢。

“你为什么喜欢董卓?”婉公主侧目,“那样一个嗜杀成性的人,你为什么会喜欢?自古闺房之内,无不恋慕英雄之辈,为何你会喜欢董卓那样不堪的人!”她上前一步,“王司徒说过,你是他的克星,你一定能帮我杀了他,你若帮我杀了他,他的西凉兵便是群龙无首,你便是救了这大汉王朝,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她握住我的肩,神情激动起来。

我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王允是那样告诉你的吗?”我笑,笑得有些不可遏制。

婉公主微微一愣,松开手,后退一步,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董卓知道我是他的克星,一直都知道”,我弯了弯唇,开口,“但他告诉我,他很庆幸,他庆幸我是他的克星,他庆幸我能克他,而他不会伤我,他庆幸我的命够硬,可以陪着他”,微微抬头看向婉公主,我道,“这样一个人,你告诉我,我能伤他吗?我会伤他吗?”

怔仲地看了我许久,她才缓缓开口,神情淡漠,“既然如此,我便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婉公主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看着婉公主离开,我龇牙咧嘴地忍痛支起身,走到吕布身边,“奉先……奉先……”我摇了摇他,他仍是没有反应。

轻叹一声,我看向一直站在门外,那个刚刚煮粥的婢女,“呃,那个……你可不可以打些水,拿件干净的衣服来?”

“回小姐,奴婢是小眉,我带吕将军去梳洗吧。”那个叫作小眉的婢女十分乖巧地道。

我点了点头,小眉上前,伸手想要扶起吕布,刚刚碰触到他的衣袖,吕布却是突然面色一凛,握紧了手中的长戟,作势欲刺。

“小心!”我忙按住吕布的手,回头冲小眉苦笑了一下,“你去打水就好了,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小眉也是心有余悸,忙点点头,依言而行。

端了水,拿了衣服来,小眉立即退离吕布三尺开外,一脸的心有戚戚焉。

我浸湿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渍,如此反复几次,才将他的脸清理干净,一盆清水,却已成了血色。

他还是乖乖坐着,任由我折腾,半点反应也无。

“奉先,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开口?”我散开他的凌乱的发髻,用木梳细细地梳过,那些因凝结的血渍而打结纠缠在一边的发丝犹难梳开,用力微紧,便扯下几缕长发来,“对不起对不起,痛不痛?”我忙揉了揉,道。

他还是木木地坐着。

我微叹,替他将头发梳好,扎起。

“站一下,我替你换袍子”,扶他起身,我解开他的外袍,替他脱下,到袖口的时候,衣袖卡在他手里握着的方天画戟上,我拉了拉他的手,“奉先,把手松开。”

他充耳不闻,纹丝未动。

我伸手去拔,他还跟我较上劲了,怎么都扯不开。

“松手吧,笑笑没事了。”我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使劲扯那方天画戟。这句话像是触到了某个机关似的,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没事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抓得死紧。

“没事了。”我肯定道,额前冒了一堆黑线,他从刚开始傻到现在,难道就在想我到底有没有事?想得那么认真,以致于我站在他面前他都感觉不出来?

“如果是义父,肯定不会让你受伤。”他怔了怔,忽然愣愣道。

他口中的义父,是董卓。

“如果没有奉先在,我现在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心里微微一紧,我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一脸义气。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吕布额前青筋根根涨起,“他们想杀的人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

我叹了第n口气,趁着他失神,拿下他手里的戟,将染了血色的衣服脱下,丢在一旁,替他换上干净的,系上最后一根带子,我转身看向门外,“小眉,这脏衣服丢了吧。”

小眉应了一声,拿了衣服出去。

我转身看向吕布,他不知何时又自动自发地坐回了原位。

“你到底怎么了?”我站到他面前,伸手摇了摇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医生给他看看。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害你差点死掉……”吕布垂下头,又开始一个人碎碎念,“我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敌人在哪儿,看不到你在流血……看不到路……甚至连大夫都找不到……都是因为我……害你差点死掉……”他喃喃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那样的声音,那样深切的自责,令人耳不忍闻。

看着他,我的心又开始隐隐泛着疼,连带着肩头的伤口也开始疼,昨夜他抱着我,那样痛楚无助,那样深刻的无力感到现在他还是挥之不去吗?

那一切,之于他,是永远无法消磨的恶梦吗?

“闭嘴,吵死了。”一个声音猛地在门口响起。

我回头,居然是刘协那个小毒舌?

焚龙袍刘辩江山不稳 遭囚禁刘协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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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臭斑鸠!”看着我,小毒舌发挥他的毒舌本色。

“呃?”我微微一愣,满头雾水,对于他的骂人方式表示不解。

“鸠占鹊巢!”他冲我大叫。

“哦。”我点头,表示理解,原来是在骂我住了他皇姐的寝宫啊。

小毒舌话音未落,便猛地僵住了,只见吕布不知何时竟是起身,手中的方天画戟直直地指向小毒舌秀气的鼻尖,只差几毫米而已。

“你……你放肆!”小毒舌僵在原地,口中大叫道。

“我是瞎子”,眼睛无焦距地直视前方,吕布恶质地咧了咧嘴,“下回我的戟可能就直接钉在你身上了,反正我也看不到。”

小毒舌闻言,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吕布收回戟,大咧咧抛出一句,“不准欺侮我媳妇。”

我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终于又恢复正常了啊。

上前一步,我伸手去扶小毒舌,他一把拍开我的手,自己爬起身来,“这里是皇宫,怎么可以任由你们胡闹!”

我知道董卓的举动伤了他的皇家威严。

“对不起。”我开口,竟是脱口而出的一句道歉,我在道歉什么?是因为刘协此后悲凉无助的一生吗?

但,我,又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道歉?

刘协甩头,拂袖离去。

在昭德宫里住了几日,直到肩背的伤口渐渐愈合,我始终未看到赵云,我有些想见他,想见见那个历史上著名的孤胆英雄,想见见那个也是为情所趋的平凡男子……

婉公主之于他,也是可以用性命去守护的女子吧。

不出几日,董卓的将军府便变成了太师府,如今朝廷之内,就算腹诽者甚多,但真见了面除了几个死硬派之外,其余人等,无一人不尊称一声,“董太师”。

小毒舌苦苦维护的皇家威严早已荡然无存,如今董卓出入宫廷根本不听传召,来去皆如入无人之境。

或许是婉公主的手段触到了董卓的底线,但如今的董卓兵权在握,又有樊稠、张济、郭汜、李傕四员猛将在侧,西凉兵的骁勇谁人不知?

吕布被接回了太师府医治眼睛,只我一人仍留住在昭德宫,董卓有时也留在昭德宫陪着我,那个时候的他,仍是那个温和得不可思议的仲颖,而不是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董太师。

有时我忍不住的想,董卓日后所传的淫乱后宫,是否便是他时常出入昭德宫来所引起的流言,以至于以讹传讹,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这般,当真可笑,只是历史所在乎的只是那个结局,中间的过程,又有谁人真正知晓?

历史的面庞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我不得不去正视它的存在。

昭德宫里平静得很,在她的地盘,婉公主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下手,只能由着我鸠占鹊巢。在昭德宫住久了,便感觉有些怀念宫廷的某个角落里,我曾经住过的小屋,便离了昭德殿,循着记忆去寻找。

一路走过,站在房门口,忽然觉得有些突兀,这里该已经分配给其她宫婢作为住所了吧。

在房门口站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我终是忍不住推门进屋。

屋里很黑,我点着了灯,便一眼注意到床上有人。

“谁?”抿唇皱眉,心里微微打鼓,我举起烛火,凑近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烛火影影绰绰间,我微微愣住。

“小白……呃,刘辩?”

优雅地躺在床上,那个穿着龙袍的小白兔,正半眯着双眼看着我,烛火摇曳间,他的眼睛如琉璃一般,漂亮得不可思议。

“你没有叫我皇上。”抿了抿唇,他纠正我的错误。

“是,皇上。”微微一愣,我随即恢复了常色,道。

“其实你也知道,我的龙椅坐不稳了,是吧。”笑了笑,刘辩拉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微微一愣,是啊,我一早就知道的,从知道他的名字开始,这是他的命,历史早就写好了。

“本来我不想当皇帝的,可是后来母后给我争到了皇位,我就想,或许我可以当个好皇帝……”双手枕着头,他如梦呓一般,缓缓道,“其实协虽然年幼,但比我聪明多了……”

我只看着他,不语。

他侧头看我,“你走后这个屋子我常来,很静,没有人打扰。”

“嗯。”我轻应,无言以对。

“给我做刨冰吃吧。”他忽然坐起身,笑道。

“这种天气,吃了会冷。”张了张口,我终只是轻轻吐出一句。

“不怕,我馋了。”他拉着我起身,蹲在墙角边扒拉开一个小洞,拖出一个坛子,“上次回宫后我便埋了冰块和水果在这里,你看……”他打开坛盖,随即闷着头,半晌没有出声。

我上前。

他忽然抬头看着我,“都化了……”仿佛蒙着一层雾的漂亮眼睛里很是复杂。

我蹲下身,看到半坛子的水,所谓的水果,是在水面上飘浮着的几个红薯。有些遥远的记忆里,我还记得穿越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卖烤红薯的小地摊。

“在屋子里生个火没问题吧?”咧了咧嘴,我笑道。

刘辩看着我微微一愣,随即也笑,“大不了烧了这间屋子,没问题。”说着,竟是缓缓脱下了身上的龙袍,团成一团,放在地上点着了。

布料烧焦的味道有些刺鼻,发出“噼噼啪怕”的声音。

我微微愣住,看着火光里刘辩精致漂亮的脸庞,鼻子有些酸。

“火生着了。”他抬头冲我笑,灰蒙蒙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那样的笑容美得颠倒众生,只仿佛是一场梦境,那样的不真实。

我应了一声,挽起袖子从坛子里捞出红薯来,架在火上烤。

用龙袍烤红薯,我们该是古今第一人吧。

把被褥垫在地上,刘辩一身单衣,席地而坐,专心致志地看我烤红薯。

……直到龙袍化为一堆灰烬,火渐渐灭去。

剥去烤得焦黑的外皮,我把红薯递给他,刘辩默默接过,咬了一口。

“好甜。”他抬头微微笑了一下,又低头去咬,神情有几分落寞。

“因为在冰水里浸过”,低了低头,我开口,“红薯在受过冻之后,会更甜。”

“这样啊?”刘辩淡笑。

“人也一样,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看着刘辩,不自觉地,我开口,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给他希望,只是明明知道他的结局,这线几乎是渺茫的希望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嗯。”他吃完最后一口红薯,站起身,“我该回去了,不然母后又要找我了。”

我点头,看着他一身单衣走出门去,随即也站起身,熄了烛火,准备回昭德宫,站在门外带上房门,我终是离开。

回到昭德宫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宫婢小眉。

“小姐,公主有事找你!”小眉突然神色慌张地后退一步,“宫里出事了……”

我皱眉,“怎么了?”

“陈留王被董大人关了起来!”小眉急匆匆地道。

“什么?”我大惊,董卓如今兵权在握,朝野之内无人敢与之抗衡,但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囚禁小毒舌……

“听公主说今天下午陈留王在大殿与董大人发生争执,然后便再没回宫……”小眉道。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回头便看到了婉公主。

她苍白着脸,站在我身后,纤细的十指紧紧相握。

“谁做皇帝我不管了,只请你保住协儿,可好?”看了我许久,婉公主咬了咬唇,随即竟是缓缓屈膝跪下。

看着即使跪着,也依旧傲然挺直着身子的公主,我默然,那样孤傲清高的女子呢。

“好。”我点头应允,看到婉公主欣喜而不敢置信的眼光,微微抿唇,又开口,“除非,有解药可使吕布的眼睛复明。”

“吕布的眼睛?”婉公主失望地抬头看我,“我连他是如何中的毒都不明白,又如何帮他解毒?”

“丁原下的毒,王允有解药。”简单十个字,聪慧如婉公主,自然明白。而以王允对皇室的愚忠,由公主开口,他断然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低头沉吟一番,婉公主站起身来,“好,我去找王司徒要解药,你去救协儿,他被软禁在昭寰宫。”

我点头。

“备轿,我要出宫。”吩咐一旁的婢子,婉公主又看向我,“我去找王司徒,也希望你能够遵守诺言”,说着,她便匆匆离去。

看着婉公主的背影,我转身便往昭寰宫而去。

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黑沉沉一片,我心下微紧,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我记得,小毒舌怕黑。

赶到昭寰宫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宫门前高悬着的盏盏明亮宫灯。

此时昭寰宫门口守卫森严,一个个皆身披重甲,面色肃然。

低了头,我便要进门。

“锵”地一声,守门的侍卫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低叹,抬头。

“小姐?”一旁夜巡的樊稠走上前来。

我眼睛微微一亮,吁了口气,还好是他。

“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要见陈留王。”没有拖泥带水,我直白地道。

“这……”樊稠微微迟疑,“大人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见陈留王。”

“包括我?”

樊稠有些为难地皱眉。

“开个后门吧,咱们老交情了”,我仰头,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大人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见陈留王”,樊稠后退一步,绷着脸,仍是执意不肯松口。

“樊稠……”我咧了咧嘴,又道。

“请小姐不要为难属下。”樊稠截下我的话,半步也不让。

笑意渐渐隐没,看着樊稠,张口,我缓缓吐出一句话,“小姐之恩,樊稠铭记于心,他日若小姐有难,樊稠必以死相报”。

如此熟悉的话呢。

樊稠一下子愣住,僵在原地,半晌不得言语。

“当日董卓出征,我孤身一人险些丧命于铃儿手下,事后回府,是何人求我掩盖真相?是何人求我饶铃儿不死?为此,我失去了即将到手的幸福,为此,我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一手缓缓抚上残败的容颜,略带清冷的声音自我口中吐出,一字一句,“你的话,自己可还记得?”

樊稠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消失,苍白着脸,喉间几乎是有些痛苦地吐出四个字,“你进去吧”,说着,他抬了抬手,昭寰宫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我垂下眼帘,走进昭寰宫。揭人伤疤,施恩图报这些手段,我不是早就驾轻就熟了么?连救小毒舌,我都要求婉公主以解吕布之毒为交换条件。可是,为何在看到樊稠苍白的脸色之时,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呢?

我能够说服自己吗?我为什么不能说服自己?心慈手软的下场是一无所有,我对别人心软,别人又何曾对我手软过?手段,有时是达到目的捷径。

偌大一个昭寰宫,连一个丫环婢子都见不着,空荡荡地有些怕人,想找个人询问,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个一个房间找过,都不见小毒舌。

最后一个房间,从窄窄的门缝里看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想也未想便要离开,这么黑,那个家伙是死都不肯进去吧。

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房间里传出啜泣声。

脚步微微顿住,我侧耳细听,果然不是幻听。

“小毒舌?小毒舌,你在里面吗?”我敲门,喊道。

那个啜泣声戛然而止,四周恢复了一片寂静。

“不在啊。”我故作失望地道,假装便要离开的样子。

“安……安若……”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忽然怯怯地响起,全然没了小毒舌的嚣张风范。

我弯了弯唇,想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锁着,笑意微微僵在唇角,是董卓锁的吗?

“我在,别怕。”放柔了声音,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暖些。

“我才不怕。”那个声音带了浓厚的鼻音,却又死撑地迅速道,仿佛怕让别人知道他在害怕一般。

“嗯,我知道”,我让自己笑出声来,“小毒舌不会怕”,我的声音带着笑,但我知道,我的嘴角一丝笑意也无。

那个声音又安静了下去。

许久。

“你走了吗?”小毒舌的声音怯怯地响起。

“还没。”靠着门坐在地上,我难得温柔地回答他。

“……这里好黑。”他吸了吸鼻子,连声音都在发颤。

“没关系,不怕”,我从门坎处的门缝里伸手进去,“我在这里,你走到门边来。”

门那边静默了一下,随即响起“悉悉梭梭”的声音,过了好久,一只冰凉的手略带迟疑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有些小,冰冰凉凉的,在轻颤。

“坐着睡一会儿吧,醒来天就亮了”,我温和地轻声开口。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你,是董太师的人吗?”小毒舌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微微一愣,“嗯,是啊。”

“董太师说要废了皇兄,让我当皇帝”,小毒舌轻轻地闷声道。

“你不愿意?”透过门缝握着他的手,我开口。

“我不想当皇帝”,小毒舌贴着门半跪着坐下,靠在门上,道,声音轻轻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我也不想看到辩伤心,除了娘,皇兄是宫里唯一一个真对对我好的人”。

“所以董卓把你关起来了?”

“嗯”,小毒舌应了一声,又道,“为什么你要跟那样的坏人在一起呢?”

坏人?我讶然,想笑,却笑不出来。董卓是坏人吗?或许吧,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是。

可是,如果有一个人,他宁可对不起全世界,也绝不会对不起你;他宁可抛弃全世界,也绝不放弃你,这样的一个坏人,这样一个满身孤寂的人,你会放弃他吗?

我不会。

“因为,董卓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开口,虽然他不是唯一一个,但他却是这个时空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哦。”小毒舌似懂非懂地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紧紧握着我的手,小毒舌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仰头望着被墨染了一般的夜空,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盖了衣服在我身上,我困惑地睁开眼,看到一双灰蒙蒙的漂亮眼睛,他站在我面前,纤细而漂亮。

他一身白色的单衣,初升的阳光在他背后,映衬得他美得不似真人一般。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袍子,竟是一件崭新的龙袍,我再度抬头,看向他,“皇上?”他怎么进来的?

“很快便不是了。”他笑眯眯地在我身边坐下,也从门缝里伸手进去,纤长的手指在阳光美如白玉。

屋内一片静默。

“我说我来劝劝皇弟,他们便让我进来了。”刘辩侧头看着我,笑道。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小毒舌已经醒了,因为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其实谁当皇帝都一样”,没有人应他,刘辩还是继续道,“协儿,你允了董太师吧,我这么笨,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呢。”

屋里仍旧没有回应。

“协,你不是一向最听我的话了吗?”刘辩淡笑着道,漂亮的眸子眯成一条线,“只要大家都活着,只要皇帝还姓刘,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屋里还是静默,过了许久,终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那啜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知道,小毒舌妥协了。

初升的阳光下,刘辩仰头,嘴角挂着丝丝笑意,美得摄人心魄,那样的美,透明得仿佛一触即碎。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

我抬头,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董卓,他身后跟着樊稠。

废少帝丁公血溅朝堂 堕陷井笑笑有苦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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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坐了一夜?”董卓看着我,皱眉道。

“嗯。”我点头。

“过来。”伸手,董卓要拉我起来。

我下意识地起身,随即却吃痛地皱眉,忘了手还卡在门缝里被小毒舌紧紧握着。

董卓看着我身上披着的龙袍,面色微冷,扫了一旁的刘辩一眼,他自腰间掏出钥匙,回头吩咐樊稠,“把门打开”。

樊稠点头,拿了钥匙上前开门,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看我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

门被打开,阳光一点点洒在小毒舌身上,他面色苍白地坐在门里,但却衣冠整齐,明明眼睛红得像兔子、肿得跟核桃一样,脸上却是一丝泪痕也没有。

真是个注重形象的好孩子……我站起身,轻叹,身上披着的龙袍缓缓滑落在地,手仍被他紧紧握着。

“明日登基。”看了一眼小毒舌,董卓开口,容不得半分违抗。

小毒舌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终没有反驳。

刘辩自己扶着门站起身,一身白色单衣,美眸微眯,在这晨光里,笑得耀眼。

半晌,小毒舌松开手,弯腰从地上拾起龙袍,掂着脚跟披在刘辩身上。

刘辩只一径淡笑得温柔,任由刘协给他穿上龙袍,也不言语。

“笑笑,回去休息”,董卓伸手将我拉回他身侧,“万一着凉如何是好?”

我只是轻应,并不言语。

“王允来找过我,他说他能够治好你的脸伤。”脚步微微一顿,董卓眼里少了些阴郁,一手抚上我的脸,他微笑道。

我点头微笑,心里却是酸楚,只能对我好么?为什么只能对我好?当一个人心里眼里只剩你的时候,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或许,幸运的人是我,悲哀的人,却是董卓。因为他,徒背了恶名……

我忘不了那一日他眸中的阴鸷,他冲着我吼,他说,“我要坐拥天下,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够大的力量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那样恶狠狠的誓言,却又是那般的无可奈何……

“你先进去休息吧。”站在昭德宫门口,董卓抚了抚我的头,道,“明天会很忙”。

我仰头看他,不语。

“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变好。”微褐的眼睛全是不可思议的温暖,与刚刚那个冰冷的董卓全然不同。

“仲颖,我们还回凉州么?”仰头看着他,半晌,我终于轻问。

“明天告诉你,好不好?”笑容里带了一丝藏不住的兴奋和神秘,董卓笑得居然像一个藏了宝贝的孩子。

“明天……吗?”有些魂不守舍地,我重复。

“嗯”,董卓捉起我的手放在唇边,用胡渣轻轻扎了一下,微微笑了一下,满面宠溺,“先去休息吧,过了明天还有得你累呢,可不要真着凉生病了。”

我弯了弯唇角,终是转身回宫。

“笑笑。”身后,董卓忽又叫住我。

“嗯?”我回头看他。

“跟我在一起,真的不后悔?”带了一些惴惴不安,董卓的表情像极了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

我微微一愣,笑意一丝一丝染进眼睛,“嗯,不后悔,永远。”

“快去休息吧。”怔了怔,董卓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正色地催促道。

我点头继续往回走,想了想,又狐疑地回头,结果……刚刚好便看到某个人正站在原地,一蹦三尺高……

我忍不住抖了抖眉毛,任谁做出那样的动作,都没有董卓那般有笑料……那样的场景,当真爆笑。

而我,也当真不客气当场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

董卓僵在原地,表情尴尬极了,抬手摸了摸头,脸上出现了可疑的暗红色。

“快去休息!”故作凶狠地,董卓叫道。

“是是是,董大人。”我笑着转身回宫。

留下身后一脸懊恼的董卓。

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最近总是凄凄惨惨戚戚的,回想刚才,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怎么样的狂喜,才能让董卓那般性格的人如此失去常态?

我那句“永远不后悔”,当真令他如此开心么?

回到昭德殿时,却没见着婉公主,想来今日刘协被释放,我竟是未能帮上忙,与婉公主的那个协定眼见是无效的了。

旦日,九月初一。

今日便是董卓废少帝立新君的日子,我呆呆躺在床上,难得地睡不着,却也不想起床。

“安若。”正呆呆地怔仲着,婉公主却突然推门进来了。

我侧头看向门口,没有应她。

“起来吧,新君登基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婉公主笑得温婉。

我仍是没有应她。

“去看看吧。”婉公主拉我起床,笑道。

“我以为你会大发雷霆”,被她拉起,坐在床沿上,我看着她,“至少,那样比较正常”。

“是吗?”婉公主拿起木梳,轻轻替我梳理头发。

“公主,还是让奴婢来吧。”见婉公主拿起木梳,一旁的小眉忙惶恐道。

“不用了。”遣下了小眉,婉公主轻轻地替我拢起长发,就仿佛那一日我替她梳头一样,她看着铜镜里的我,淡淡道,“只要皇帝不是董卓,只要皇帝还姓刘,谁当皇帝我不在乎。”

我看着铜镜里站在我身后的美丽女子,揣摸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走吧,去看看。”婉公主拉着我的手一路出了昭德宫,往大殿而去。

我被婉公主拉着躲在大殿之后,婉公主到底是一介女流,即使贵为公主,到底无法光明正大地插手朝堂之事。

躲在大殿之后,我看着大殿之下,满朝文武,群臣跪拜;看着大殿之上,董卓一身朝服,立于王座之旁,威风八面。

半晌,董卓缓缓抬手,请出少帝刘辩,刘辩一身崭新的龙袍,沿着正中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王位。

看着他,恍惚间,竟觉得他仿佛只是一个在t台上走秀的模特一般,美得冷漠,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看着他身上那件崭新的龙袍,我记起他的旧龙袍已经被我们用来烤红薯吃了。

“今帝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陈留王协,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承皇业……兹废帝为弘农王,皇太后还政,奉陈留王为帝……改元初平,是为献帝……”大殿之上,有人高声诵读。

刘辩端坐在大殿之上,始终美眸含笑,神色安然,听着那手持书策之人朗朗诵读他的“恶行”,那般饴然自得的神态,竟仿佛一个局外人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一般。

我忽觉不忍。

婉公主始终在我身旁,面带笑意地看着大殿上的一切发生,半句话也未讲。

好久,那个朗朗的声音终于停止。

董卓抬手,命左右扶着刘辩走下大殿,于是,沿着那正中的台阶,刘辩仿佛是一个落幕的舞者,优雅地缓缓沿着台阶步下王座。

“脱其王袍,解其玺绶”,有人拉长了嗓子高喊。

一旁有人依言上前。

我侧目,看到大殿之下,王允与群臣一样,皆手持象简,身着朝服,低头肃立,竟是无半分疑议。

一切平静顺利得诡异。

刘辩乖乖地抬手,平平地举起,任由左右解开他的帝王之袍,漂亮的眸子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一旁的皇太后也被除服,号哭不止。

“请何太后与弘农王迁于永安宫暂住”,董卓看了一眼刘辩,淡淡开口。

刘辩唯剩一件里衣,他扶住皇太后,北面长跪,“臣领旨谢恩”,他开口谢恩,声音轻轻柔柔,无一丝起浮。

大殿之上坐着的,是刚刚被扶上王座的小毒舌,王袍穿在他尚未长成的身上,倒也有几分威严,他苍白着脸,看着皇兄被除去王袍,对自己俯首称臣,半晌不语。

他端坐在王座之上,仿佛一尊无知觉的傀儡。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尽竟在此妄议废立!”突然,一人高喊出声。

我惊讶,这等时候,还有谁人胆敢如此?

“吾乃尚书丁管,愿以颈血溅于朝堂之上,也不能让董贼毁了我大汉基业!”那人将手中的象简直直地掷向董卓,面色凶恶,仿佛恨不得将董卓生吞活剥,啃其肉噬其血一般。

董卓冷冷俯视着丁管,半晌,低低吐出一个字,“斩。”

一时之间,朝堂哗然,董卓冷冷一扫,便无半个人敢再出言相帮,连为之求情也无人敢开口。

一旁的侍卫立即上前,只可怜那丁管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终是生生地被拖了出去。

“逆贼,你动摇祖宗基业,觊觎汉家天下,天降神罚,你必将死无葬生之所……”,直至一路被拖着出了大殿,丁管的骂声仍是不绝于耳,至死神色也未变。

那样凄厉的叫骂声在大殿里隐隐回荡,不绝于耳。仿佛一个最恶毒的诅咒一般,令我不寒而栗。

我咬了咬唇,回头看向婉公主,她仍是一脸从容坦然,无半丝恐惧惊慌。

“结束了。”婉公主也回头看我,笑道,“走吧。”

我皱眉,总觉得她怪怪的,“去哪儿?”

“拿吕将军的解药啊,我答应你的。”婉公主笑道。

我微微一愣,那个约定还算么?

“当然。”仿佛看透我心中所想,婉公主道。

“解药在何处?”

“当然在司徒府。”婉公主微笑。

司徒府?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大殿之下,王允不知何时竟是失去了影踪。

一阵银链轻响。

“找我?”耳边传来一个温和到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蓦然回头,便看到王允站在我身后,正看着我。

“吕将军的解药,我早就已经备下了,就等笑笑来取呢。”王允笑得温和。

我下意识地想逃,竟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董卓正站在大殿之上,却没有发现我的危机。

昭德宫四周遍布了董卓的眼线,如今婉公主一早带我来这里,便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我出了昭德宫,好让王允可以下手带走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设计么?

他们想干什么?绝非换脸那么简单!

我想张口呼救,却也喊不出声来,只得狠狠瞪向婉公主,我想告诉她,别忘了董卓的话,我若消失于昭德宫,这皇宫便会化为滔天血海、修罗地狱!

“无需小姐担心。”婉公主浅笑盈盈。

我咬牙切齿,话还未出口,便一下子掉入了黑暗之中。

再度醒来的时候,四周已是一片陌生。

我正躺在一张精致漂亮到极致的绣床上,全身都瘫软无力。

门“吱哑”一声被推开,清脆的银链声相互敲击着传入我的耳中。

我看着那一袭白衣越来越近,他在床边坐下,放下手中的点心,扶我坐起身。

“你想干什么?”看着王允,我戒备地开口。

“饿了吧,我特地做的胭脂糕,要不要尝尝?”王允伸手自一旁的玉盘内取出一枚糕点递到我唇边,笑得温和。

“为什么我动弹不得?”连别开头的气力都没有,我只能死死地瞪着他,“你下毒了?”

“你身上多处受创,新伤旧患皆十分严重,需要好好调理。”不在意我恶劣的语气,王允依然一径的温和。

坠河负伤,还连着挨了两剑,这副身子骨的确被我毁得够呛。

“所以我给你吃了一些调血补气的药,现在药力刚上来,所以会觉得全身无力,不用怕。”他伸手将我额前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笑道。

“你掳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不听他乱七八糟,顾左右而言其它,我道。

“在凉州我便说过,要你随我来洛阳,可是想不到最后竟是如此,既然来了洛阳,怎么能不来我司徒府做客呢?”

“你就不怕董卓大开杀戒?”咬牙,我瞪他。

“我就怕他不大开杀戒。”王允微笑,话中隐含之意却让我一阵心惊肉跳。

“什么意思?”咬了咬唇,我抑制住心里的恐慌。

“我要他天怒人怨,我要他众叛亲离,我要他成为众矢之的。”弯唇,王允笑得愈发的温和。

“即使……血染宫廷?火烧洛阳?”几欲咬碎牙齿,我恶狠狠地道。

“这朝廷已是一盘散沙,真正听命于朝廷的兵马屈指可数,而董卓拥兵自重,如果与之正面为敌,无疑是自取灭亡”,王允漫不经心地沏了香茶,缓缓啜饮,“可是……如果事关切身利益,一切,便不一样了。”

我看着王允,感觉自己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有如此可怕之人?

“那日朝堂之上,丁尚书的血,不会白流,他是一个警告,他的血告诉所有人,董卓是一个疯子,一条人命在他手里连只蚂蚁都不如”,王允淡淡笑开,“大逆不道,妄议废立,此为一;欺天罔地,淫乱后宫,此为二;烧杀抢掠,暴虐不仁,此为三。此三条,足以让天下诸候看清,只有董卓死,这天下,才会无忧,局时……天下将会群起而攻之。”

“淫乱后宫?烧杀抢掠?”我瞪大双目,“我睡了几日?”

“三日”,修长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沿,王允轻笑,“只三日,这洛阳,便已是一团乱了。”

我张了张口,却是语不成句,感觉恐惧一点一点爬上心头。

“为了寻你,董卓已经把整个洛阳,差不多翻了个天。”王允看着我,淡声道,“唇亡齿寒,看董卓疯子一般的暴虐行径,如今各路诸候,想取董卓性命之人,不胜枚取。”

我只能怔怔地看着王允,说不出话来。那一晚,董卓想给我的惊喜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当他第二日立了新君,下了朝,兴致勃勃想给我惊喜之时,却发现我的失踪,他会有多么疯狂的举动,我不敢想像……

“物极必反,董卓已然成为众矢之的,他离死,不会太远。”王允眼中闪过一抹血红。

“为什么非要他死不可?为什么非要逼他……”淡漠地看着王允,我的心仿佛化为了齑粉,却感觉不到痛楚。

“我准备了药来给你治脸”,眼中那一抹噬血的神情一闪而过,快得几乎令人以为是自己眼花一般,王允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

我咬牙,恨恨地瞪他,不语。

“吃些东西吧,早些恢复了体力,好有精神让我全力来给你治脸”,王允怜惜地抚了抚我脸上的伤疤,“把你的伤都治好,身子也调理好,等董卓死了,我们便回凉州吧,重开望月楼,我还给你当厨子,我们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回凉州?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心下微微一颤,我是想回凉州,可是……我想要嫁的人,从来都只有董卓。

我看着他,咬牙,“董卓若死,我与你誓不两立。”

王允看着我,眼里一片冰凉,随即又笑,“先休息吧。”

“吕布的解药呢?你不是说有解药?”不死心地,我又道。

王允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放在桌边,“这是百用解毒丸。”

看着那解药,我抿唇,因为这个胡诌的名字,我曾与王允戏说过,哪天他要真正研制出了能解百毒的药来,便取名百用解毒丸……浅显易懂,老幼皆知,经济实惠……

看,这广告打得多响亮啊。

只是……“真是狡猾啊,王司徒,你料定我出不去,解药也带不出去吧。吕布若痊愈,董卓便是如虎添翼,便是你们的心腹大患,不是么?”我冷笑。

“休息吧。”王允没有反驳。

以毒攻毒笑笑死里逃生 千钧一发幸遇盗墓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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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被藏在了司徒府的地窖,所以纵使董卓发了疯,也绝对难以找到我。

当然,地窖如今已是被精心装饰成了女子的闺房。银杯玉箸,高床软枕,那般的秀丽雅致。

王允尽心尽力地调理着我的身子,我却是一日日只见消瘦。

董卓完全成了历史上那个董卓。

无论我再怎么样努力,终究只仿佛是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在历史的舞台上周旋,妄图改变历史……终究只是痴人说梦一场空。

“笑笑……”王允坐在床前看着我,眼里有着不解,也有浅浅的哀伤。莫不是我看错了,王允那样的人哪,也会哀伤?

“人非草木,不是你施施肥便能茁壮成长的。”我淡淡开口,一手把玩着颈间的吊坠。

王允看着我,微微皱眉。

“我在想,我怎么样才能出得了这地窖?”看着王允,我一脸认真地开口。

“除非我死。”王允笑得温和。

“如果我死呢?”我看着他,弯唇,依旧把玩着手里的吊坠。

王允微微一愣。

“义父大人。”貂蝉的声音轻婉地响起,打破了有些诡异的气氛。

王允回头,“何事?”

“宫里来人了。”貂蝉的神色似有焦急。

“嗯,你先休息,我晚些时候来看你。”王允抚了抚我的头,说着,转身离去。

我闭上眼,听着那银链的敲击的叮铛声渐渐远去,不语。

宫里,出事了?

还是王允他,玩火自焚?惹出麻烦了?

一手仍是轻轻把玩着颈间的吊坠,那吊坠之上,是森森的一枚白牙。

“吃些吧。”貂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看到貂蝉还站在我面前没有离开。

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甜汤,我舀了一勺放在口中,咽下。

“宫里出事了么?”我淡淡出声问道。

“是董卓……”貂蝉迟疑地看我一眼,“董卓将弘农王和何太后囚在永安宫里,如今市井之上流传出弘农王所吟的诗,诗里对自己被废除帝位之事满怀怨忿,董卓欲以此为借口,至弘农王于死地……”

我想起了那一个双眼迷蒙的少帝,刘辩,那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事情到底还是超出了王允的预期,他不会想到董卓真敢对刘辩下毒手吧。

我状似无意地将颈间的吊坠垂于汤碗之上,看着那森森的白牙泡在甜汤里,泛出迷人的光泽。

再舀一勺放入口中,我咽下。

“而且董卓还淫乱宫闱……据传……连婉公主也被……”貂蝉的声音有些奇怪。

我看着甜汤,心里有些空,缓缓舀起第二勺,我是在昭德宫失踪的,纵使婉公主再怎么样百般开脱,董卓必然不会放过她。

如果说之前为了所谓的朝廷,婉公主让宫里的女人作出了牺牲,让董卓“淫乱宫闱”的恶名在外,那么如今,她自己也成了牺牲品……多么讽刺。

赵云,又该情何以堪?

而这一切,竟然因我而起,这更是讽刺到了极点。我一直那么努力改变历史,而最后,竟成了牵引历史成真的楔机……成了牵绊董卓的棋子……

多么讽刺……

泡了毒牙的甜汤发出奇怪的靡烂的香味,我在赌。王允,你不是说天下没有你不会解的毒吗?

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条白眉腹?没有了血清制药,我看你能把我在地窖里藏到几时!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厌恶自己,我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我厌恶自己只能搅局……

我厌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历史一步一步延伸……

如果我死,便是眼不见为净的自私;

如果我不死,便是逃出地窖的最好机会。

“不过……”貂蝉的声音微微一顿,“是不是连你自己也觉得其实你死掉比较好呢?”

我微微一惊,抬头看向貂蝉,发现她的笑容有些奇怪。

“或许你死了,大家就都清净了。”貂蝉的眼神冷得可怕,面容微微扭曲。

“你干什么?”惊异地看着神情偏执的貂蝉,随即我错愕地发现自己全身瘫软,仿佛没了骨头一般。

“义父说,要换了我的脸给你。”貂蝉在我身旁坐下,望着我,道,“你究竟哪里好?”细细地看着我,貂蝉眼里满是深究和思索的模样。

我哑然。

“你究竟哪里好?为何义父费尽心机也要把你留在身边?”歪头看着我,貂蝉疑惑地道,“为何连董卓那种人也会为了你甘心被万夫所指?甘心遗臭万年?”

看着这样的貂蝉,我心里隐隐开始不安。

“听说你笑起来很漂亮?”迟疑了一下,貂蝉伸手抚上我的面颊,她的手很漂亮,只是有些冰凉,“你知道吗?义父清醒的时候,从来都不准我笑的,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你。”

听她说着越来越不着边际的话,我心里的不安加剧,微微皱眉,我试着调集全身的力气想站起来,却发现做不到,全身的气力竟仿佛都被抽光了一般。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义父才准我笑,然后很温柔地抱着我……他会很温柔很温柔地抱着我……仿佛我是他最最宝贝的东西……”貂蝉眼里缓缓浮现出娇羞的神色,随即神色微微一僵,“可是,他唤我……笑笑……”

我惊住。

貂蝉神色哀戚地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义父心里眼里看到的只有你,全是你?为什么?”她仿佛一个被抢去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仍在不死心地挣扎。

“不用费力了。”貂蝉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动了不的,知道吗?下毒是义父教我的”,她笑得像一个炫耀自己的孩子,“轻易不会下毒,但是一旦动了手,便没有回头路,这也是义父教我的”。

我皱眉看着他,心里哭笑不得。真是心有灵犀啊……连下毒都想到一块去了,我自己毒不死自己,她倒来帮忙……

“你知道吗?义父打算明天便给你治脸,我不怕被毁容,可是……我好怕义父不要我……”见我一脸茫然,貂蝉又凑近了我,“你知道义父的计谋吗?”她一脸神秘兮兮地看着我,“义父要把我的脸换给你……然后洗去你的记忆……然后把我送还给董卓……然后,我便成了笑笑……我便成了你啊!义父不要我了……”

我惊愕得目瞪口呆,那样疯狂的事,大概也只有王允那般的疯子才做得出来!

“义父要我杀董卓……他说我是天生来代替你成为董卓克星的……”貂蝉双手紧紧握住我的肩,低喊,“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代替你?为什么我的人生完全没有意义?为什么我的感觉义父完全不会在意?为什么我的宿命便是成为你?!你有什么资格毁掉我的人生?”

我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王允不止要董卓成为众矢之的……他还要借着笑笑的名字去杀董卓……

好一个万全之策!真是算无遗策啊!王允,你何其残忍……

然后我便听到她似哭非笑地用双手紧紧拢在我的脖子上,她的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她说,“你去死,好不好?”

她说,“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义父一定会看到我的存在。”

她说,“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董卓也一定不会那么痛苦。”

她说,“为了所有人都好,所以你去死,好不好?”

为了所有人都好,我是不是真的该去死?这一刻,看着貂蝉又哭又笑的模样,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怀疑。

她说,“原谅我……”

她冰凉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她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她哭着对我说,原谅她?

可是,谁来原谅我?我的人生,又该由谁来负责?

我的死,真的对所有人都好么?知道窒息的感觉吗?真的好痛苦……我张大了嘴巴想呼吸,可是……连最后一丝空气都被排挤在外……

我忽然想起那晚董卓一蹦三尺高的可笑模样……眼角有泪滑出,为什么?为什么每回都在我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的时候,陡然间便夺走我的一切……

“砰”地一声,是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貂蝉握着我脖子的手立刻僵住。

银链相互敲击的声音凌乱的响起,那样杂乱无章的敲击声啊……他总是那样一尘不染,总是那样风度翩翩,不慌不忙……

“义父大人……”仿佛一个做了错事被逮到的孩子一般,貂蝉怯怯地收回掐住我脖子的手,拢在袖中。

大量的空气猛地涌入肺中,我没命地咳嗽起来,大概刚刚一阵折腾,我竟是感觉自己能动了。

“不错,下毒的功夫长进不少,连我都中招了……”王允颓然倚在门口,看着貂蝉,目光森冷得可怕,从来不知王允竟也有那般的眼神。

想来貂蝉是为了自救杀我,诱使王允出了地窖。

王允踉跄着上前几步,仔细审视我的神色,随即抬手抚上我额前的长发,眼神渐冷,“你把毒下在笑笑的头发上?”

貂蝉面色惊惶,“不是毒……是,是……软烟罗……”

“呵呵,聪明的孩子,这么快便学会一箭双雕了?”王允轻笑,眼神却冰冷得有些可怕。

“或许义父大人不知道,你喜欢触碰她的头发,把我当成她的时候也一样,这是你的习惯。”貂蝉收敛了惧意,咬唇道,眼里有泪滑出

突然间,我觉得她有些可怜。

“嗯,观察得也仔细入微,一份毒,放倒了两个人,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王允淡笑。

他中了软烟罗是怎么赶来的?原本纤尘不染的一袭白衣早已变得灰不溜秋,我从来未见过王允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赶来救我?

顾不得其他,趁他们一个元气尚未恢复,另一个失心疯一般,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便要逃跑。

转眼看到桌角上那一瓶百用解毒丸,还有一瓶桂花酿,我顺手都一把扫入袖中。

因为拿药,脚下缓了半步,王允伸手便来拉我,只是那手却因软烟罗半丝气力也没有,“别让她跑了”,无力抓住我,王允道。

是啊,岂能让我跑了?如果我这副模样逃回董卓身边,以董卓的狠戾,谁也别想活……

貂蝉慌乱地点头,回头便给我来了个天女散花……白花花的粉沫状物体便扑面而来。

“咳咳……”那白色的粉沫呛里喉咙里,说不出的难受。

“不要!”天女散花之后,我便听到王允撕心裂肺的大吼。

这个家伙,中气倒也挺足的啊。只是听他叫得如此凄厉,刚刚那一手天女散花,铁定不会是面粉了……

而且不会刚刚好那么巧……我中的毒,便是第一百零一种毒吧,简单点来说,就是在那瓶百用解毒丸的功效范围之外……

果真如此,便是衰到家了,天要亡我……经过一连串的打击,终于把我折腾死了,终于蒙主宠召了啊……

最后死到临头了,我还阿q了一把。

只是没有把解药交给吕布,没有再到董卓最后一面……我怎么瞑目啊……

“笑笑……”耳边传来王允的声音,不似往常的温和,是那种悲痛到仿佛连心都在哭泣的声音呢。

该是我幻听吧。

我以为自己这回真的玩完了,结果事实证明上帝果然还是仁慈的。

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我化身为了深夜恐怖灵异事件……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那般诡异而特殊的经历,当真不是谁都能有的,只是那样的经历,着实不值得拿出来炫耀……因为真的没有人会羡慕……

四处都是泥土的味道,连呼吸都是那么困难,我睁开前,眼前漆黑一片。我想起身,刚抬头,额头便“砰”地一声撞了木板,抬抬手,动动脚,也皆是碰壁。随即我惊恐地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伸手推了推,似乎是木质的箱子,却是坚固得很,纹丝不动。

这是哪儿?

待头脑稍稍清醒些,我有了一个令自己恐惧不已的猜测。

会不会,王允以为我死了?把我埋葬了?

这个念头令我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莫非我竟是被活生生关在棺材里了?

可是我为何又没死?明明中了乱七八糟一堆的毒啊……甚至连王允那般的用毒高手都以为我死了……

难道是……以毒攻毒?我抬手摸了摸仍旧挂在颈上的毒牙,诧异,是它救了我?

我给自己下的毒和貂蝉向我下的毒刚好相互克制?这种情况下,我只能作如此猜测。

腹内空空如也,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只是,我怀疑没有等我被饿死,我会因为棺材内氧气不足而被活活闷死。

“有……有没有人……”我张口,被自己粗嘎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仿佛破锣一般的声音,当真是惨不忍闻。

虽然小命保住了,但我的嗓子……被毒药毁了吗?

只是此时我却没有时间为自己的嗓子哀悼,我必须想办法逃出这个棺材,不然我真要在这里长眠了……

抬手,我欲敲棺盖,却感觉自己右手里一直握着一个小瓶子,这才记得那是我拼了性命抢来的百用解毒丸,只可惜不知道我能不能把这解药安然送到吕布手里了。

将药瓶塞入袖中,我开始试着推开棺盖,可是那棺盖被钉得死紧,看来这只棺材一定价值不菲,闻起来还带着丝丝清香。说不定是王允内疚伤了我性命,竟是买了上好的棺木来葬我……

我欲哭无泪,这棺木越好,说明我逃出生天的机会越加的渺茫,如果王允只是用个破草席把我卷卷便扔到一边,我现在早已经逍遥自在了,哪用得着被困死在这豪华的棺木里!

恨得牙痒痒,我只能徒手刨棺盖,指甲磨擦在木板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直到指尖传来钻心的痛,那棺木还是分亳未动。

突然,上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经过?我精神大振,忙没命地敲棺盖。

“救……救……我……”黑暗里,我狂声呼救,声音如钝器刮过金属一般,难以入耳。

那脚步声微微一顿,随即陡然加快,没救地往前跑。

“救命啊……救救我……”扯着破锣嗓子,我拼了命地呼救。

“砰”地一声,那人似乎一屁股坐了下来。

“有人吗?救救我……”嘶哑着嗓子,我继续呼救。

“大慈大悲观士音菩萨……”上面一个男人的声音,抖抖瑟瑟地默念着随即跌跌撞撞地飞速跑远,我几乎可以想念他连滚带爬的样子。

“救救我……来人哪……救命啊……”有气无力地扯着嗓子,我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手一直不这个地刨着棺木,几乎没有了知觉。

双手的疼痛已经麻木,我张大嘴,心脏如擂鼓动一般地跳动,我知道这棺木里的氧气已经快用尽了。倦意渐渐袭来,知觉一分一分消失……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头顶上的泥土有松动的声音。

“牛哥,你看这个坟这么气派,陪葬品一定不少。”上面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唬,手脚轻些,别碰坏了东西。”有人低斥。

盗墓贼?

一声轻响,有一丝月光照射在了我的脸上,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我张大了嘴,贪婪地呼吸起来。

“呸,哪有什么陪葬品啊,空架子。”来人很失望的声音。

为了不让我的“死讯”传回洛阳,传回董卓耳朵里,王允肯定是偷偷行事的,上好的棺木已是极限,又怎么可能有正经八百的陪葬品?

“看着那尸身上有没有什么宝贝。”说着,棺盖的缝隙又大了一些。

“救……我……”左手僵直地从拉开的棺盖缝隙里破土而出,我终于触到了空气。救命恩人啊,我感激涕零,如果没有盗墓小贼来观顾,我铁定早已闷死在棺材里了。

“啊,鬼啊……诈尸了……”安静了半晌,突然,一阵尖叫刺破耳膜。

有鬼?!鬼在哪里?我被叫得小心肝“砰砰”乱跳,哪里,哪里?哪里有鬼?!感觉有人在一起比较安全,我有些困难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肩,将手搭在他肩上,想请他发发善心,送我去洛阳,大不了许他酬金就是了。

谁知那两人一下子僵住,行动一致地慢动作地回头。

“鬼啊!”蓦然尖叫一声,那人竟然当着我的面直接翻白眼晕死过去了……

我傻眼,他说的诈尸的鬼……是我?

银白色的月光下,我躺在棺木材里……笑得酣畅淋漓,笑得差点岔了气,笑得嘶哑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出了满面的泪水……

晚风一吹,冰凉冰凉的。

如果此时这里有人经过,估计还是会被我吓得心脏病发……

棺盖被撬开了一个边,可是我拼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挪不动它。

怔怔地望着头顶那如银的月亮,我欲哭无泪。

棺盖旁边似乎插了一块木牌,百无聊赖中,我借着月光看清了那木牌之上的字。

“葬心”,两个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占据了一整块木牌,细细一闻,还能闻到那木板之上血的腥甜气味。

葬心?我微微一愣,是何人所书?字体却是像极了王允的。看那木版的模样,真真像极了碑文。

碑文啊,看来我真是该死在这里的。

葬心(王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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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铛……叮铛……

洛阳的司徒府,悠长的走廊。

王允抱着怀中气息全无的女子,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一阵轻风掠过,衣袂飞扬,如谪仙般的模样,却是狼狈不堪。

被软烟罗侵蚀的身子无力到了极点。

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着笑笑从他面前倒了下去。

可笑,自负如他,竟然也会无力上前。

第一次,握不住她的手,放任她的离去……可是,谁又说得准呢?对于笑笑而言,或许是宁可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的。

身后,貂蝉低垂着头,远远地跟着,不敢上前,却也不敢落后太多,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叮铛……叮铛……

那脚踝处的银链随着脚步的移动相互敲击,发出轻脆的声响,那般寂寥,那般摇远,却又像是天界的梵唱,温和而冰冷。

你,有没有试过心脏停摆的感觉?

王允尝过,还不少,整整两回。第一回是在凉州护城河边,看着笑笑失足堕河;第二回是在他的司徒府,看着笑笑在他面前气绝……

一回生,一回死。

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何为恐惧。因为,一个人倘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恐惧的呢?

可是他错了,在林子里,在看到那条剧毒的白眉腹攀在笑笑脚踝上时,他感觉到了恐惧。

是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一刻,他明白了笑笑在他那颗一向自以为冷漠的心里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

或许,在凉州的望月楼门口,在笑笑缠着他做菜的时候,那个总是笑得一脸狡猾的女孩便已经盘踞在他一向静如死水的心里。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满口都是菜谱,却自己连一道最简单的菜式都做不好。

她望着他,如笑春山。

他居然松口,自曝是“望月楼的大师傅”。

于是,他居然开始认命地为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孩洗手做羹汤。

看她大块朵颐,看她饕餮大餐,他早已习惯的温和眼里居然会有笑意。

几个“居然”,松动了他过往的人生。

静如死水的温和里有了情绪的波动……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笑笑看着他的眼睛不再笑意盈盈,而是开始带着惶然,带着憎恨,甚至是杀意……

是为什么呢?

对了,是因为董卓呢。

怎么能忘了自己的使命?他是为杀董卓而来。

师傅临死前说,天降孤星两颗,会动摇国本,祸害朝廷。其中一个便是天煞孤星的董卓。

所以,他便要杀了董卓。

因为这朝廷是刘家的,谁也不能动摇。

当他将董卓的死讯带给笑笑时。很意外,笑笑竟然没有哭,可是第一回,对着她的笑脸,他一贯麻木的心有了疼痛的感觉。

直到……那一袭染了毒的血色嫁衣披上了笑笑的身。那一场血染的婚礼啊,他忘不了笑笑眼里的错愕,那是幸福被打碎的错愕……

她是那么依恋着那个一手将她带大的男子,她是那么地依恋着董卓,她是那么渴望幸福的存在……

是他,亲手毁了她的幸福。

但他的宿命,便是守护这刘家的天下,就算是为国捐躯也好,就算是众叛亲离也罢……死守这刘家的天下,那是他的宿命。

很小很小的时候,便有人这么教他。

所以,董卓一定要死。

他一直深信着,也一这么坚持着。

董卓必须死,因为他是天煞孤星,所以他便该死!

可是掉下护城河的……为何是笑笑?

被那冰冷的河水覆顶……该是什么样的感觉?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天下没有我不会解的毒。”这话,他对笑笑说过。

可是这回,他食言了。

因为这毒,是他亲手练制的,无解。

貂蝉手中所使的毒,不是别的,是他亲自练制的白眉腹之毒。

练制这毒,是一时兴起,也是心存恐惧。

因为,笑笑曾遭此蛇吻。

笑笑曾面临过的危险,他便绝对不允许再有第二次机会发生,即使那机会渺茫得微乎其微。

白眉腹,是一种毒蛇。

其实,王允也有那种特质,温柔的、冰冷的……毒蛇。

但他不在乎,他曾经想过,只要笑笑在他身边就好,是恨他,是爱他,他都不在乎的。

可是,她却宁可死,也不想留在他身边。

“义父大人……”耳边传来貂蝉怯怯的声音。

王允充耳未闻,仍是抱着怀中早已气息全无的女子,走出司徒府,翻身上马,将笑笑小心翼翼地置在胸前,他一路策马狂奔。

冷风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将笑笑护在怀里,明知她没有知觉……

是嫉妒吧,他真的很嫉妒董卓,一样的天煞孤星,一样悲惨孤寂的命运。

为什么上天给董卓一个笑笑,而他,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他必须用温和的表相来掩饰所有的孤寂?

为什么明明痛得连呼吸都仿佛已经停止,他还必须笑得一脸温和?

天长日久,那温和的笑意仿佛已是一个长在他脸上的面具,怎么都扯不掉……

就像现在,他抱着怀中的女子那冰凉的尸身,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是天煞孤星,你的命运是克死所有与你有关的人,甚至祸及天下!”

“你这天煞孤星,你哪有哭泣的权力和资本!”

……

原来,连哭泣都必须有资本,而他没有。

厌憎的目光,一次次的鞭打,一次次的训斥……

温和地对待周遭的人,周遭的事;温和地面对每一个厌憎的目光;甚至……温和地杀人。

于是,那一个白衣的少年,学会了温和。

即使是死,也一样可以笑得很温和的人。

师傅说的那两颗天降孤星中,他也有一份。或许,他真是一个卑劣的人,他隐藏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呢。

他,是天煞孤星。

跟董卓一样的天煞孤星。

可偏偏,他还满口家国天下,满口皇室朝廷。

听师傅说,他出生那一日,府中后院满池的荷花都化作了红色,宛如地狱那疯长的妖异红莲……

然后,师傅正好从门前走过。师傅说,他命犯天煞。

于是,从出生那一刻起,他的双足,便被锁上了银链……

那是一生的枷锁,一生的桎梏。

师傅说,那链子,可以锁住他的煞气,可以保他周围的人平安。

所以,所有的苦,都必须由他一个人来承受。

母亲恐惧的眼神,父亲厌憎的责打,兄弟间的嘻闹永远没有他的那一份……

绝纤尘,是师傅赐他的名字,绝然于凡世之外,不染一丝尘埃。

可他,有另一个名字,王允,那个官拜司徒的王允,那个背负了家国天下的王允。

可笑,明明连家都没有,哪来的家国天下?他又为何要誓死捍卫那皇室朝廷?

太久了,久到……他已经记不起初衷了,只记得,那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他的师傅,一次次地告诫,要誓死悍卫这刘家的天下。

看哪,他有多么伟大。

王司徒英名在外,为保皇室那般的尽心竭力,可是事实的真相,永远是那么讽刺而可笑。

叮铛……叮铛……

随着马儿飞扬的四蹄,王允的脚踝上,那银白的链子急促地敲击,发生凌乱的声音。

选了上好的棺木,在一块离洛阳很远的地方,他终于亲手埋葬了笑笑。

“希望董卓,一辈子都找不到你”,眯着双眸,看着躺在棺木里仍是双颊栩栩如生的笑笑,王允开口,声音温和而悲凉,“除了我,谁也找不到你。”

“你……到底还是我的。”笑,他道。

合上棺盖,他咬破了食指,书写碑文。

……碑文只有两个字,“葬心”。

笑笑,我殉了我的心来陪你,那是我唯一仅有的。

也许,你弃若敝屣。

……

即使,我身负枷锁。

即使,你对我心存厌惧。

被遗弃的感觉,很可怕,我不想独自一个人。所以,卑劣也好,残忍也好,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即使,你诅咒我。

影子(貂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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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她走得极其小心。

举手投足,她惟妙惟肖。

一颦一笑,都有特定的模式。

那个模式,叫做笑笑。

义父喜欢看她扮演笑笑。

只要义父喜欢,她做什么都可以。

“貂蝉小姐,司徒大人又……”丫环的声音带了十二分的焦急。

貂蝉微微一惊,转身飞奔回义父大人的房间,或许她没有注意,连转身的那一个瞬间,她都像极了笑笑。

房里,王允怔怔地看着木盆里的清水倒映着自己的容颜。半晌,他弯腰低首,鼻尖触到了冰凉的水,他微微瑟缩了一下。真的好冷……

水漫过了他的鼻尖,漫过了他的唇,他的眼……

不能呼吸了。

当日,笑笑在那冰凉的护城河里遭到灭顶的时候,可也是这样的感觉?

“义父大人……义父大人!”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他感觉自己被人牢牢从身后抱住。

王允怔怔地直起身,回头,水珠从发梢一直滴落到脖颈,然后,他便看到一张熟悉到连做梦都会见到的容颜。

“笑……笑笑?”微微笑开,王允伸手去抚她的脸颊。

那张熟悉的脸立刻变得哀伤起来。

王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为什么不笑呢?”

那个男子,总是温润如玉,一尘不染的男子,只有醉了,才会如此狼狈吧,只有醉了,才会抱着她,然后……唤她“笑笑”……

“义父大人,蝉儿伺候您更衣,衣服都湿了。”貂蝉依言浅浅笑开。

“嗯。”点头,此时的王允听话得不可思议。

纤指灵动,解开那一身溅了水的白色长衫,貂蝉小心翼翼地用柔软的布巾试干他被水浸湿的长发。

“义父大人,以后喝了酒,不可以把脸闷在水盆里,如果蝉儿正好不在身边可怎么办……”她略略红了眼睛,轻颤着声音,带着后怕。

“叫我纤尘。”王允一手把玩着她的长发,眯着眼,笑得温和,笑笑都是那么叫他的。

“义父大人……”微微一愣,貂蝉张了张口。

“纤尘。”王允固执得像个孩子一般地坚持。

“好吧,纤尘”,她顺着他的心意,唯恐忤逆了他。

“嗯。”点头,王允笑。

“以后不可以把脸闷在水里。”

“好。”

貂蝉如水的眼中染上一抹轻愁,酒醒了,他便都忘了吧,如此循环往复,她害怕有一日义父会溺死在那浅浅的水盆里……

她本是宫廷里捧貂蝉帽的女侍,那一日,打碎了太后的玉如意,被罚跪于太后殿外听候责罚。

她不会忘记那一日,天气很热,知了在树上一遍遍地叫唤,而她,颤抖着跪在太后殿外,如火的骄阳炽烤着宫里的每一寸土地。

口干舌噪,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人都那么地忙碌,忙碌得忘了她这个小小宫婢的存在,忙碌得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罪婢在等候那些高高在上的皇族的饶恕……她以为自己便会跪死在这个地方,永远也出不了宫廷……

突然间,下颔微微一凉,恍惚间,抬头,看到一双温和得不可思议的眼眸,那般温和的眼眸啊,在那个冷漠的宫廷里,有谁会在意她那样一个卑微的宫婢?有谁会给她那样温和的眼神?

“跟我回家吧。”他看着她,连声音都温和得不可思议。

家?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声音,如果这只是一场梦,那她的余生,便都想在这场不真实的梦里度过……

仿佛是被下了蛊,她起身,膝下一阵酸软,脚一弯,她无力地坠入一个宽阔的怀里。

那一个白衣如雪的怀里,带着淡淡的馨香。

她,就此沉沦。

即使,不久以后,她便知道,她,只是作为一个影子的存在。

那双温和的眼睛看着她,却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女子。

她嫉妒那个女子,却也恨她。

因为只要提起那个女子的名字,义父一向温和地眼里,才会有情绪的存在,而那抹情绪,叫做悲哀。

于是,她知道义父心里住着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叫笑笑。

而义父唤她,“貂蝉”。

她原是捧貂蝉帽的女侍,义父只是信手拈来一个名字,她却幸福至极。

那幸福,只因义父而存在。

直到,有一天,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当真出现在她面前。

她终于明白,那一日,在皇宫,在炎炎烈日下,义父为何要救下她。

因为,她长了一张笑笑的脸。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那张脸上,有疤。

那一道美中不足的伤疤,是义父心里的痛。

义父说,要用她的脸做药来医治笑笑。

她不懂医术,是换脸么?

义父要毁了她的脸?毁了她唯一可以留住他的东西?虽然悲哀,但貂蝉明白,正因为这张与笑笑一模一样的脸,她才能待在义父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哪怕只是醉酒后那短暂的误会和温柔。

可是,有了笑笑,义父便不要她了!

如果没有笑笑,那义父是不是会看到她的存在?

如果这样,就让笑笑死吧。

生平第一次,她看到自己有多丑陋,丑陋到用别人的性命去交换自己的幸福。而她,很快便得到了报应……

那一刻,义父看她的眼神冰冷彻骨,仿佛要杀了她陪葬一般,那么急着要将笑笑彻底从义父身边支开,结果,却换来义父的厌弃。

以为笑笑的死,可以让她得到义父大人的全部心思。

结果却是自取其辱。

那一日,义父大人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太师府。

那个传闻中以暴虐凶残著称的董太师盘踞于高位之上,满面胡渣,头发蓬松而凌乱。

他正闭目养神,仿佛一头沉睡中的猛虎,令人胆寒。

她开始发抖,她迟疑着不敢向前。

“见过董太师。”一手拉过貂蝉,王允笑得温和。

薄纱覆面,看着高位之上那面色冷峻的董卓,那个以残暴著称的董太师,貂蝉止不住地颤抖。

眼睛缓缓睁开,深褐色的眸中带着淡淡的血红。

转头看她,董卓的神色微微有了变化,那一抹血红迅速消失不见,那一双冷冰冰的褐色眸子有了温度。

面纱下,貂蝉咬唇,感觉指尖深深刺入掌心。

来时,义父交待过,她的名字,是笑笑。

她的任务,是杀董卓。

王允抬手,轻轻扯下貂蝉的面纱。

“笑笑?!”微微的怔仲,狂喜覆盖了董卓的褐色眸子,那一个令貂蝉恐惧的名字从董卓口中说出。

从此,她背负了笑笑之名?

从此,她不再是义父的貂蝉,而是董卓的笑笑?

她知道,义父彻底地厌弃了她,她知道,那才是义父对她最残酷的惩罚。

卷三 火烧洛阳

回洛阳笑笑借马吕家 论局势曹操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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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晚风掠过,从棺木的缝隙里灌了进来,带来一丝寒意,我瑟缩了一下,伸手将解毒丸放入怀中,随即微微抬头,举目所见,竟是一处乱葬岗……

一直迷糊着的头脑立刻被吓醒,乱葬岗?

我竟果真要与这些孤魂野鬼为伴吗?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咚咚”的声响,天可怜见,那两个盗墓小贼刚刚转醒,又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想,经此一次,他们一定会改过自新,再不敢偷盗为生了……呃,特别是偷死人的东西。

上帝啊,看在小女子挽救了这两只迷途羔羊的份上,救救我吧……

眼前突然一黑,我吓了一跳,随即棺盖大开,冷风瞬间都灌了进来,让我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清冷的月光之下,我看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宛如救世主一般出现。

“上帝?”脑袋有些秀逗,我开了破锣嗓。

“嗯?”那人轻轻扬眉。

好熟悉的声音。

呃……

“曹操?!”我张大了嘴巴,破锣嗓更为刺耳。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结巴不足以表现我此时的惊愕。

“我不知道,只是顺路。”曹操看着我,微微皱眉,“你的声音是怎么了?”。

顺路……我嘴角忍不住抽搐数下。

“我想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比较正常……”好诡异,我躺在棺木里和一个站在坟地里的男子聊天……

不过,这场景好熟悉。

记得上回掉进护城河,差点被两名黄巾小贼污辱时,也是他吧,一身明紫,双眸微眯,此时的他,还是这般模样。

“董卓四处竖敌,你被人偷偷宰了也不足为奇。”曹操淡淡道,“不过,你失踪后,董卓为了找你差点掀了整个洛阳城”。

提起董卓,我默然,双手撑着棺木,我爬出了棺材。

吃力地扶着一旁的木桩站起身,银白的月光下,灰黑的泥土纷纷从我身上滑落,露出一袭纯白如雪的曳地长裙。

不用说,这是王允的杰作。

“你的手……”曹操皱眉。

我下意识地抬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指尖一片血肉模糊,想来是刚刚刨棺木所致。

“走吧。”避开我手上的伤口,他抱我上马。

“你要送我回洛阳?”侧过脸,我一脸希翼地看着他道。

“那边有一户吕姓人家,我要在那儿借住一宿。”指了指前方,他自己也翻身上马,打破了我的希望。

“这么晚,你怎么会顺路经过这儿?”靠在他怀里,我好奇得紧。

“我刺杀董卓失改,被他追杀,逃出来的。”策马,曹操说得轻松,一点都不像是被人追杀的模样。

“刺杀董卓?”我扬眉。

“你睡一下吧,等到了我叫醒你。”没有回答我的话,曹操只道。

“不用了”,我笑了起来,“我怕我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刚刚被困在那棺木之内,那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真的便要长眠于此了。

长眠在这一片乱葬岗中,无人知晓我的存在。

第一次发现,小毒舌怕黑,是有道理的。

“那你休息一下吧,你的声音真的很怕人。”低头看我,狭长的双眸淡淡的。

知道自己声音有多么的嘈杂,我乖乖闭嘴。

四周很陌生,陌生得我全然认不出方向来,走了不多久,便出了那片乱葬岗。

月光下,不远处有一片波光粼粼,曹操策马向着那河的方向而去,走了许久,天快亮的时候,才走到河边。

“喝口水吧。”曹操下马掬了水来,递到我唇边。

我难地置信地看着曹操难得贴心的举动,咧了咧嘴。

“丑死了,还笑。”皱眉,曹操毫不留情的贬我。

“我要洗把脸。”不介意他恶劣的语气,我一径笑嘻嘻的。伸手不打笑面人,我坚信这一点。

“乐意效劳。”抱我下马,曹操笑着贴在我的耳朵道。

翻了个白眼,我没有挣扎,因为我实在是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跪坐在岸边,我低头掬了口水喝,随即看清了水里的倒影,脸上一道醒目的疤痕,面色苍白似鬼,嘴角还蔓延着黑色的血迹,想来是中毒所致。乍一看,真是与鬼无异……更何况,我还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当真是不人不鬼呢……

想起刚刚曹操还敢抱着我,还敢于贴着我的脸说话,便不由得佩服起他非常人的勇气和胆量……

不知道貂蝉究竟给我下了什么毒,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认为我已经死了,总之,我又莫明其妙地从鬼门关饶了一圈回来。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阵,回头,曹操不知道去了哪儿,连马也不见了。

扔下我一个人跑了?呃,刚刚还佩服他来着呢……

正在怔仲间,忽然有一双苍老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臂。

“姑娘,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啊……”那个声音大叫道。

我怔怔地回头,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那老人看清了我的模样,似乎也被吓了一跳。

我回身弯腰洗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又洗净指尖残破的血肉,站起身来,“老伯……”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善良一点,结果粗嘎低沉的声音让我微微有些难堪……

那老伯笑得有些不大自然。

“请问老伯,这里是?”夹着粗嘎的声音,我极有礼貌地问。

曹操若真的弃我而去,我只能自力更生了。

“这里是个小村,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中牟县,姑娘为什么一个人……”那老伯恢复了常色,奇怪地道。

中牟县?我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王允啊王允,为了不被人挖出我的骸骨,你还真是费尽心机啊……

“老伯,这里离洛阳远吗?”想了想,我又问道。

“起码有三四日的路程啊”,那老伯道,“不过最好别去,洛阳乱着呢。”

我点头,“老伯知道些什么吗?”

“唉,听说朝廷里有个董太师,引得天怒人怨,不久之前阿瞒……呃,有人去刺杀他,没有成功,结果反而被画影图形,四下搜查捉拿啊。”那老伯摇头叹道。

我皱了皱眉,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赶回洛阳。

“老伯,你有马吗?”我问着,忙摸了摸身上,却是一两银子都没有,这才记起这身衣服应该是王允以为我死了,才给我换上的,当然不会有银子。

低头懊恼地看着水里的倒影,却不期然发现发髻之上佩着一支漂亮的碧玉钗,耳坠上还有两枚玉质的耳环,看那质地,都应该价值不菲。

我忙抬手拔下发钗,双手奉到那老伯面前。

那老伯摇头,“乡里人家,牛倒是有,哪里有马。”

“老头子,让你去捡些柴,怎么这么久啊。”又一个声音。

我抬头,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老妇。

“老婆子,这里有个姑娘打听些事。”那老伯回身道。

那老妇人满脸的沟壑,混浊的双眼透着精明,她走上前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然后一眼注意到了我手里的碧玉钗。

见她一直看着,我忙伸手,将钗递到她面前,“婆婆,你可否卖套旧衣衫给我,顺便让我到你家里歇歇脚?”

眼睛只盯着那玉钗看,那老妇人笑得脸上菊花朵朵开,“好好,没问题,姑娘请。”说着,她接过玉钗小心翼翼地藏进袋里,全然没有在意我破了相的容颜和粗嘎的嗓音。

跟着他们回到家,是一处破草屋,园前园后都种着菜,远远便闻到了袅袅的香味,锅里煮着梗米粥。

闻着那香味,我的肚子饿得难受。

那老妇人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件压箱底的衣服。

“姑娘,你穿上这个试试吧”,抖开手里那件做工有些粗糙的大红色长裙在我身上比了比,老妇人笑得满脸的褶子,“这可是我年轻的时候结婚穿的,一直压在箱子没舍得穿。”

我道了谢,伸手接过,回到房里换下了那一身白色的衣裙,那是王允为我准备的殓服吧。虽然那裙子不大合身而且样式怪异,但总比穿着那殓衣强,一日穿着它,我心里便是一日的疙瘩。

屋里没有镜子,我比着兰花指,龇牙咧嘴地扯下束着我长发的白色发带,受了伤的指尖立即引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拢了拢头发,我走出屋去。

“姑娘,粗茶淡饭的,不嫌弃就一起吃吧。”那老伯笑呵呵地道。

我一眼便看到桌上摆着一窝香喷喷的梗米粥,便也不客气,坐下来吃了。天知道,我被关在那个莫明其妙的墓室里,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如果再困下去,我大概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缺氧而死,一个是被饿死。

其实在我看来,被饿死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梗米粥是记忆里这副躯体小时候经常吃到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某人都是靠这个将我喂大的。

“婆婆,屋子里的那衣服我不需要了,你留着扯了做抹布吧。”急急地喝了一口粥,我有些含糊不清道。

那老妇人忙点头称是。

“姑娘,你刚刚跟我说马,我去问了一下,西村王家有马,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去借。”那老伯道。

我微微一愣,忙点头,“好”,当务之急,我需要尽快回洛阳。

那老妇人闻言,横了老伯一眼。

我知她的用意,一手摘了左边的耳环,放在桌上,“这个应该够付马钱。”

那老妇人忙放下碗,立刻又变了脸,忙催促老伯,“快去快去,人家姑娘看起来有急事。”

老伯被催着摇了摇头,放下碗出门去。

我也不言语,只默默吃着梗米粥。

“阿瞒,是阿瞒吧,都长这么高了。”门外,忽然响起了老伯欣喜的声音。

阿瞒?我噎了一下,轻咳。

“伯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小侄遇上些麻烦,不知可否在此暂避一下宿?”

“我与你爹是结拜兄弟,大概也知道一些,你父亲得了消息已经举家去陈留避风头,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吧。”那老伯压低了声音,“如今朝廷遍布文书,四处捉拿你,这里偏得很,也安全。”

“多谢伯父。”说着,二人一同进屋。

我手里拿着碗,惊愕地看着进屋而来的男子,他一身明紫色的长衫。

曹操?

呵呵,原来他说的吕姓人家便是这户人家,真是冤家路窄啊。他进来时,手里还提着一只尚在滴血的肥兔子。

见到我,他也微微一惊,长目微眯。

“你们认识?”那老伯很是讶异。

“嗯,认识。”薄唇微抿,曹操微笑。

“呵呵,不知道姑娘认识阿瞒啊”,那老伯笑道,愈发的亲近起来,“老头子我叫吕伯奢,是阿瞒他爹的结拜兄弟。”

“说什么说,还不快点吃饭,说话就能填饱肚子,你们都别吃了。”那老妇人忽然皱眉,开口嚷嚷道。

吕老伯面有难堪之色。

曹操倒不介意,挨着我坐下,盛了粥便吃。

“阿瞒难得来,没有酒怎么成”,吕老伯忽又道,“正好姑娘要买马,我去西村,顺带买些酒晚上回来喝。”说着,见那老妇没有反对,便出了门。

吃了早饭,我一个人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以为你怕我捉了你去威胁董卓,所以开溜了呢”,曹操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怎么还让我撞上了?”

“我以为你嫌我累赘,便丢下我一个人偷偷潜逃了呢”,转身,看着那双狭长的眸子,我粗嘎着嗓子反唇相讥道。

“嗯,是啊,是有这个打算。”曹操煞有介事地点头,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

指尖的伤口微微吃痛,我皱眉,正欲抽回手,却看到了他手上的药膏。

“你的肥兔子呢?”乖乖任由他帮着上药,我想起了那只被他拎进门的倒霉兔子,我问道。

“本来想给你烤兔子肉吃的。”曹操耸肩,一脸的惋惜。

“现在烤也一样。”我的劣根性发作,馋虫又上来了。原来之前他离开是去打野味去了啊。

“果然跟郭嘉说的一样”,抿唇,他笑。

“一样什么?”我好奇得紧。

狭长的眸子里添了一丝兴味,他道,“一样贪吃。”

“那个臭书生!”我咬牙切齿,随即又问,“他在哪儿,身体好些了没?”

“一直操心着,身子骨也难壮得起来”,曹操微微皱眉,“我正好有事交待他去办,便让他留在了洛阳,也省得他跟着我到处颠沛流离。”

“你是刺杀董卓失败,反而被追杀吗?”我粗嘎着嗓子道。

上了药,曹操拿干净的布将我的手紧紧包裹起来,答非所问,“其实我还是有点好奇,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真的很奇怪,居然在这里也能遇上你。”我笑了起来,顾左右而言其它,在曹操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穿着奇怪的红衣女子。

“是很奇怪”,曹操点头,“这身衣服好奇怪……”

甩甩被包成棕子状的手,我拎了拎已经有些褪色的红裙子,笑,“比一个活人穿着殓服还奇怪么?”

曹操看着我,挑了挑眉。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个年青的男子,长得黝黑壮实。

“阿瞒?你怎么来了?”那男子见到曹操,大笑着走上前来。

“吕大哥,暂时要麻烦你们了。”曹操也笑着道。

“这位是?”那男子回头看到我,奇怪地道。

曹操看了看我,似乎是在想怎么表达我的身份。

那男子却是笑得一脸暖昧,“知道了,知道了”。

我知他想歪了,也懒得解释,反正出了这道门,谁也不认识谁。

“姑娘家嘛,会过日子最重要,长相不是主要问题”,说着,他又又作聪明地补充道。

我淡淡扫他一眼,他忙闭了嘴进屋。

曹操笑了起来。

“笑什么?如此景况,你还笑得出来?”我没好气地道。

曹操只是看着我,笑,“你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

我白他一眼,“当务之急,好好想想如何自救吧。”

“不如我带了你去要挟董卓?”曹操打量着我摸了摸下巴,“这个主意不错。”他考虑一般道。

“是啊,真是个好主意。”觑他一眼,我粗嘎着声音开口,“只是不知道一向精明的曹大人,你如何会冒然做出刺杀那般危险的举动?”

“因为,董卓是乱臣贼子啊,天下有志之士,人人得而诛之。”笑,曹操道,只是看那神情,哪有半分认真。

我却是心里一揪,有些难受起来。

“董卓的做法其实没有那么离谱,残暴在这个乱世又算什么,天下残暴之人又岂是他一个?他只是中了王允的计谋成了一个众矢之的的笨蛋而已。”看着我,曹操忽又淡淡道。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是在安慰我吗?

“董卓恶名在外,想杀他的人多如过江之卿,但却无一人敢真正动手,因为虽然吕布双目失明令董卓损失了一员大将,但他身边的护卫不下百人,想杀他无疑是去送死。”

“那你又为何?”我无比好奇这个历史上刺杀过董卓的枭雄此时的心里活动,于是采访道……

“王允来找我,他给我一把宝刀,想借由我的手来杀董卓”。

“你会这么听话?”我表示怀疑。

“我没有反对的余地,我若反对,便是表示对这刘家的天下有异心,国难当头,不为所动,如此必为天下所不耻”。淡淡地,曹操道。

“所以?”看着他,我继续努力挖一个大独家。

“王允很聪明,他喜欢步步为营,只是凡事都像一把双刃剑,有它的两面性,换个角度来说,若我真去刺杀董卓,我便是正义之师,既然师出有名,天下那些自诩为英雄的人物必然对我刮目相看,局时,只要我登高一呼,来投奔我的人马必然源源不绝,何愁大事不成?”看着我,曹操笑得狡诈。

这个人,在我面前,似乎从来不掩饰他的心机。

我从来未见过有人连奸诈、狡猾、残忍都可以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落落大方。

“但若真去谋刺董卓,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而我,还不想死。 我只需带着宝刀去太师府走一遭,然后便逃之夭夭”,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曹操笑了起来,像狐狸一般,“畏罪潜逃,董卓必然对我起疑,定会下令捉拿我,而我,便一跃成为了为保汉室天下不遗余力的大英雄……”他说得陶醉。

我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原来这才是真相啊……

“王允,充其量只是个奴才”,曹操靠着一旁院子里的树,面朝阳光,薄唇轻扬,“一个对皇室愚忠的聪明奴才”。

我微微一愣。

“而我”,明紫色的长衫挟带着天生的霸气,令人不敢正视,“要天下归心”,他说。

我知道他没有吹牛。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哪知有一日,曹操二字会名留青史,尔等都将死无葬生之地。”微微扬唇,曹操看着我,狭长的双目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洗温泉笑笑弄巧成拙 起疑心曹操血洗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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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那是那一日,在洛阳城外,我被那黑衣人逼急了吼出来的话,想不到他还一直都记得。

“你的眼光真不错。”见我抬头着,张着口,傻傻地看着他,曹操笑道。

我仍是发怔。

“不如,我打下半壁江山来送你,如何?”挑了挑眉,他看着我,颇有几分暖昧不明的味道。

抬手合起下巴,我笑镇定,“小女子这副尊容可配不起您的半壁江山。”

“走吧,没有半壁江山,我带你去后山”,大笑着,他拉住我的手腕便走。

我被他拉着走,口中直嚷嚷,“去后山干什么?”

“洗澡,这后山有一处清泉,冬天还是温温的,十分的奇特。”拉着我一路出了院子,曹操笑道。

“洗澡?”我有些心痒痒,他说的,该不是温泉吧?坟墓里泥土的腐败气味在我身上挥之不去,纵然是换了衣服,也依然说不出的难受。

穿过一片小树林,便到了后山。泉水淙淙,雾气缭绕,天渐虽然渐寒,但那些不知名的树木却依然青翠欲滴。

当真是一处世外桃源!纵然外面的世界早已浸染了血色,但这里,却是嗅不到一丝的血腥味,只一味静得喜人。

“不错吧。”说这话的时候,曹操颇有几分自得。

“嗯,不错。”我点头,然后斜着眼睛觑他。

他也看着我。

大眼对小眼。

半晌。

“还不走?”我终于沉不住气了。

“为什么?”茫茫然,他问。

“你带我来洗澡的,不是吗?”

“是。”

“男女授受不亲,不是吗?”

“是。”

“那你还不走?”挑眉,我下了结论。

“走?你就不怕我再偷偷折回来,躲在哪里偷窥?”扬唇,某君笑得暖昧。

仔细一想,也对,如果他不在我面前,不定躲在哪里偷看呢。

“你就在这里,转过身去。”想了想,确定了万全之策。

微微一愣,他大笑着转过身去。

我瞪了他宽阔的背许久,终于按捺不住温泉的诱惑,轻手轻脚脱了衣服,便一溜烟儿地钻进了泉水里。

与那一日护城河水的冰凉刺骨不同,这水温暖得令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异时空的温泉公园……

轻呼了一声,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那些从坟墓里带出来的怪味儿都被洗掉了。

“洗好了没?”半晌,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早呢。”随口应了一声,我泡在温泉里连动一下都嫌懒。

他百无聊赖地盘腿背向坐下,“你会回洛阳吗?”他扬声。

“当然。”不假思索,我随口便答。

“那……你猜我会不会放你走呢?”低笑,他的话有几分危险。

我舒服地坐在温泉里,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他。不想身份,不顾立场,没有敌我关系,没有利益冲突,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我不想破坏这份美感。

“快点出来吧,过了正午,池子里会有蛇。”他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微微一僵……蛇?

第一时间,我想到某条白眉腹。

突然间,手臂仿佛碰到了什么滑腻的冰冷物体,那仿佛丝绸的触感令我毛骨悚然。

没有这么神吧,说什么来什么?

“曹……操……”僵直了身子,我从破锣嗓子里挤出一丝暗哑的呼救声。

感觉到身后的异动,曹操身形未动,手臂轻抬,一根尖细的树枝便掠过水面,将那恶心的物体挑离温泉,直直地钉入对岸边的树根上。

“没事吧。”身子未转,他的声音稳稳传来。

我惊魂未定。

没有恶俗的穿帮场面,至使自终,他都未转过头来。

君子,是不是用来形容这样的男人的?虽然平时看他的言行与“君子”这个名词全然不搭。

“没事。”稳了稳心神,我回答他,复又心生疑窦,“你知道这里有蛇?”

“嗯。”

“一早就知道?”

“嗯。”

磨了磨牙,我额前青筋毕露,“那为什么没有听你跟我说起?”所幸他看不到我可怖的神情,我十分温柔地开口。

当然,我这副破锣嗓子即使温柔,也相当恐怖。

“这些蛇是无毒的。”背对着我,曹操说得理所当然。

我却听得一肚子火大,他是故意的!

“没事便快些穿了衣服出来吧,这泉水虽好,但周围总有一些蛇窟,一旦过了正午,这些奇怪的蛇便会出没”,顿了顿,他又道,背影可疑地轻颤。

咬牙,我起身穿衣,注意到对面的树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蜂巢,那被曹操一树枝钉死在树根处的倒霉蛇正软趴趴地挂着。

只穿了里衣,我弯腰十分优雅地捡起一块泥疙瘩,抬手,瞄准,泥块程抛物线直飞出去。

“嗡……”正中目标。

蜂巢应声落地,愤怒的蜂群一下子飞了出来,黑压压一片,我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忙快速地憋了口气,一个猛子扎里水里。

“啊!”惊叫一声,某个一贯雷打不动的家伙跳了起来。

我躲在水里,好整以暇地想观赏他被蜜蜂蜇的全过程。女人的报复心理是很恐怖的,但等下你被蜇成猪头,我再跟你讲,“蜜蜂是无毒的……”

正想得美好,身边的水流忽然波动了一下,转头,我便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狭长双眸。

“你……”,我大惊,刚张口,便漏了一口气,水一下子涌进口里,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看吧,我这就是了。

我捂着口鼻,想上水面上唤口气,可是水面上盘旋的蜜蜂令我望而生畏。

算了,猪头就猪头,总比闷死在水里好……

正在我鼓起勇气准备迎接蜜蜂的亲吻时,忽然感觉手微微一紧,顺着水的浮力,便一下子被扯了下去。

正在我迷糊间,唇上一软,我猛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在我面前放大的脸庞……

带着他口腔味道的气息渡进我口里,我只能死死瞪着他,他的眼里分明带着笑意。

该死的,他在笑我,笑我弄巧成拙,报应不爽……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被拖上岸,蜜蜂的嗡嗡声早已不知所踪。

“还在陶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冷不丁在我耳边响起。

我条件反射似地一下子站起身来,看着眼前那张看似温文儒雅的狐狸脸,牙齿咬得“咯嘣”响。

为什么人家女主穿越时空那都是人工呼吸救别人!从此轰动一时,艳名远播……而我,为什么居然要一个早已作古的家伙人工呼吸来救?!

他一身湿嗒嗒的模样,如落汤鸡一般,一身明紫色的长袍都贴在身上,居然有些狼狈。

“生个火吧,这副样子会着凉。”他上前一步,笑着建议。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随即心里挫败到了极点,一身里衣因为被水沾湿全裹在了身上,将我的身形勾勒得一清二楚……

强作镇定地转身,我披上放在一旁的干衣服,看着曹操捡来枯枝,生火。

光裸着上身,露出麦色的肌理,曹操坐在我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旁燃着火堆,他的衣服被架在一旁烘烤。

打量着他结实的身子板,我眉毛挑得高高的。

“你的衣服也该烤烤。”见我盯着他直瞧,某君笑道。

“多谢提醒,我的衣服已经干了。”我平静地陈述。

天气虽然已近初冬,但在这个山里,却是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

“你把那条蛇剥了皮洗洗吧。”盯着对面那条被钉在树上的蛇,肚子里饿得发慌,终于,我发话。

曹操诧异地看我一眼,仿佛是我是怪物似的。

也是,这样的话从一个女人口中讲出来,的确有些怪异。

但他也真的站起身,到对面拔下那钉在树上的树枝,将软趴趴的死蛇拎在手里。

我也站起身跟了过去,捡起刚刚被我砸落在地上的蜂巢,用手指挖了些蜂蜜放在口中。

真好吃,我微微眯起眼,刚刚的怨愤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民以食为天,这是至理名言。

于是乎,为了一饮口腹之欲,我鄙弃前嫌,让他把蛇洗净了架在火上烤,蛇身上满满抹了厚厚一层蜂蜜,光闻那味儿,我的口水便已经快泛滥成灾了。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我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块肉来丢进嘴里,然后甩着手直呼烫。

咀嚼了几下,我立马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曹操扬眉看我,似笑非笑的。

“好吃。”我点头,继续咀嚼。

“真的?”他表示怀疑。

我抖了抖眉毛,真是聪明得讨人嫌。

“真的,不信你尝尝。”我冲他笑。

他认真地看我一眼,伸手拿过蛇肉,咬了一口。

“如何?”我笑。

“真难吃。”慢条斯里的咽下口中的蛇肉,他非常直白地告诉我。

蛇肉和蜂蜜的搭配?呃,虽然从来没有看到过,但也算一种创新嘛,虽然……效果有待加强……

“本姑娘第一回做菜,能吃到是你的荣幸!”我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大声。

“第一回啊,难怪。”他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把那看起来非常诱人,实则味道异常恐怖的蛇肉啃得干干净净。

“让我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会良心不安啊?”抬头看我一脸呆呆的样子,他笑了起来。

“知道难吃,你还吃?”我不雅地翻白眼。

“饿了。”他丢出两个字,扔下一堆蛇骨头。

吃了蛇肉,衣服也干得差不多,此时天也快黑了,想来吕老伯应该也已经买了马回来。

有些依依不舍地,我们离开了后山,或者依依不舍的只有我。因为有时候,当一个人在经历了太多之后,总想着能归于平静,这后山,静谧得令我无法拒绝。

回到吕家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还没回来?”我嘟囔着。

一阵清晰的磨刀声从屋里传出来。

手臂微微一紧,我被捂住嘴拖入了墙角的黑暗里。

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曹操,却见他狭长的双眸中闪着寒意,与下午在后山的时候判若两人。

心里微微一抽,我想起了某个典故。是曹操误会吕仁奢要杀他,故而痛下杀手吗?

“别动。”我一急,拉下他捂着我嘴的手,“不要轻举妄动,看清楚了再说”。

未发一语,他一把将我扣入怀中,手再度捂上我的嘴,紧得令我快窒息,无论我怎么挣扎也扯不下来,我的话他丝毫未听入耳中,手已经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我恨得直磨牙。

“娘,爹还没回来?”房间里,隐隐有一个男声传来,是白天我所见的那个男子。

“嗯,你先准备晚饭吧。”那老妇的声音。

“阿瞒和那个姑娘呢?”

“大概去后山了吧,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嫌。”那老妇絮絮叨叨地。

“今天在城里的时候,我在城里看到阿瞒的画像,贴得满城都是,悬赏了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那个老妇的声音微微拔高了些。

我几乎可以想像那老妇两眼放光的模样。

“趁你爹没回来,你赶紧进一趟城,我去杀只鹅,备些菜,留下他。”半晌,那老妇的声音放低了些,又道。

我在心里低叹了一声,知道徒劳无力,放弃了挣扎。

“阿瞒从小同我一起长大,这样不太好吧,而且被爹知道了……”那男子犹豫起来。

“你懂什么,阿瞒那小子定是做了错事才被悬赏,我们只是提供线索,有什么错?”那老妇道。

真是嗜钱如命么?

那男子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门微微响动了一下,有人推门出来。

曹操一把将我推向一边,阴沉着脸迎面便大步走上前,刀口出鞘,寒光一闪,还未等那男子回过神来,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我尖叫一声,瞪大双目,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口。

“阿……瞒……”那男子面露惊恐,颈边血流不止,他伸手捂住伤口,那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还是从指缝间汩汩地涌出。

曹操抿唇看着他倒在地上抽搐,挣扎,狭长的双目里一片冰凉。

一只染血的手紧紧揪住了曹操的衣袍下摆,那男子大张着口,口中涌着血沫,“我没有……没有告密……”

最后一个字吐出口,他便歪着头倒向一边,只剩颈边的血还在缓缓地往外流,染红了他的身子。

他的身后,是一片血色蜿蜒……

就在上午,他还笑着同曹操打招呼啊。

“我的儿啊!”门再次被打开,那老妇惊痛的声音骤然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

曹操握紧了刀柄,抬头看向那老妇,眸中寒意不减。

“你这个该死的东西!”那老妇看向曹操,眼里满是嫌恶和恨意,“我儿对你仁至义尽,你却下手杀了他!”她大叫着,气得浑身都在打颤。

曹操眼也未眨,一刀下去,那老妇的声音戛然而止,立刻横尸当场。

她大睁着混浊的双目,死死盯着曹操,那样的毫无焦距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只一会儿时间,我便亲眼看着他结束了两条性命,心里是止不住的寒意。这个,才是真实的他吧。

“阿瞒,今天我们爷儿俩要好好喝一杯。”正在怔仲间,身后响起了马蹄声,是吕老伯回来了?

我惊恐地看着曹操握刀的手又紧了一下,忙转身大叫,“快逃!”

那吕老伯看着我微微一惊,随即便看到了已倒在血泊里的妻儿。

“你!”一手捂着胸口,吕老伯大惊失色,他断然不会想到他引狼入室,才一天时间便弄得家破人亡吧。

狭长的双目里满是凛冽的寒意,曹操缓缓转身,看向吕仁奢。

“你!”吕老伯气得浑身发抖。

狭长的双目透着寒意,曹操便提刀上前,那刀刃之上,犹带了丝丝血迹。

“你干脆连我也一起……”吕老伯老泪纵横,话还未完,便不敢置信地瞠大了双目,一头栽倒在地。

他口中拎着的酒瓶随着他的身子一同坠落在地,发出“咣”地一声响,碎了。

酒水和着血水,流了一地,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薄唇抿成一条线,曹操站在原地,从头至尾,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回头看我,他白晰的脸上沾了点点血痕。

“为什么要杀他们?我们明明可以悄悄离开的?他们明明没有真的要去告密!”空气中,酒的香味与血的腥味交融在一起,半晌,我终于沉不住气大叫起来。

“吕大哥错在犹豫不决,我谋刺之名在外,大事未成,不能冒险”,他看着我,声音极淡。

“那吕老伯呢?他对你那么好,他又做错什么了?!”我忍无可忍。

“我杀了他妻儿,若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他开口,声音仍是淡淡的,仿佛只是月下谈心,那三具横卧在血泊中的尸体,是错觉?“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薄唇轻启,他开口。

我怔怔地看着身染血迹的他,这便是曹操呢,那个以微末之身,起兵靖难,讨董卓,伐袁术,杀吕布,降张秀,灭袁绍,征刘表,一手取得北部中国的统制权,南下后,又一举剿灭江东的孙权,一统天下,九合诸侯的一代枭雄……

“有时候,有些人,必须死”,看着我,曹操的眼睛有些冷,“妇人之仁只会坏事”,他缓缓上前,逼进我,“吕伯奢不死,独活对他也是痛苦,你不要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那样……令我作呕……”

我错愕地看着他,脸上沾着的血迹令他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你不是神,不要总是悲天悯人的地以为你可以拯救世人,到最后却什么事都做不了,只会添乱,董卓沦为不忠不义不是因为你么?”

“吕布弑杀义父,改投董卓,不是因为你么?”

“这天下,谁不可怜?你不是神,你谁也帮不了。”

“你想改变一切,到最后却什么都改变不了……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甚至只会更糟。”

“只会说,自以为有多强悍,其实心肠比谁都软,连条蛇都不敢清理,看看你的容貌,听听你的声音,你把自己弄成今天这副模样,你还不觉悟?”

一步一步,他逼进我,声音冷漠似冰。

我一步步倒退,不知道自己此时面上是何表情,却是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没有再逼近我,他折身从墙边拿了农具,开始掘土。

我软软地靠在门边,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尽了一般。

月色下,他在掘一个坑。

泥土逐渐堆高,那个坑也越来越深,连他的身影都逐渐被隐没。

许久,他从坑里跃了出来,抱起吕伯奢一家三口的尸体,小心翼翼放入坑内,神情竟有几分肃穆。

我坐在墙边,怔怔地看着他一个人埋葬着冰冷的尸体,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那一身的明紫在月光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道不同笑笑扬长而去 返洛阳子龙落难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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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头,那一袭明紫的身影在认真地洒土,仿佛在祭奠重要的亲人,仿佛此刻他所埋葬的人并非他亲手所杀一般。

填了土,曹操缓缓回到我身边,一手拉着我的胳膊,扶我起来。

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太久,我的脚有些麻,任由他扶着我,没有挣扎。

他拉着我进了屋,神色依然平静而冰冷。

“吃些东西,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就该起程了。” 从灶上的大铁窝里盛出仍冒着热气的梗米粥,他放了一碗在我面前。

粥还是热的,可是煮粥的人,却已经丧生在他的刀下了,他还能咽得下去吗?

看着碗里粘稠的粥,我没有动。

屋里的烛火有些昏黄,间或发出“哔剥”的声响,火光应声便微微跳动一下。

“你不该来这儿的。”

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低叹。

有些惊愕地抬头,我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一直不知道郭嘉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他又告诉了曹操多少关于我的事。

“郭嘉……对你说了什么?”略略有些迟疑,我终于开口问。

“何处来,何处去。”看着我,昏暗的烛火下,他的眸子深不可测。

我看着他,不语。

“你能看见我们的未来,对你而言,是一种不幸,既然知道是未来,就不要再妄图改变它,那样,只能是徒劳。”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如水一般清冽。

原来郭嘉那小子是扮猪吃老虎啊,对我的来历竟是摸得一清二楚,下回逮着他,可得好好问问。

怔了半晌,我吃吃地笑了起来,“是啊,我也这么想,历史就是历史,无论我怎么折腾,都不会改变……”笑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饭前,喝些酒吧”。

那是在从司徒府逃离时,我连同百用解毒丸一起顺手扫入袖中的桂花酿。

“酒?”曹操看着我,微微扬眉。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拔开瓶塞,桂花酿的香味淡淡地弥漫开来,说不出的诱人,我笑道,声音说不出的嘶哑难听,“脂粉佳人,英雄美酒,古来如此”。

倒了一杯,我递到他面前。

“你猜,这酒里会不会有毒?”笑,曹操说得极其认真。

我将酒杯靠近唇边,伸舌轻舔。

他看着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酒对男人,如同胭脂对于女人,越英雄的男人越离不开酒,就如同越漂亮的女人越离不开胭脂一般。

桂花酿果然是好东西,只一杯,便不省人事了。

王允精心设计的桂花酿,好喝,却不能喝,那是醉生梦死吧。

从在桌边,我看着倒在桌上睡着的曹操。

那样一个纵横驰骋于历史的男子,现在可是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伸手,我从他腰间缓缓拔出刀来,刀口划过刀鞘,发出锋利的声音,那明晃晃的刀口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历史上,吕布便是该死在他手里的吧。

抿唇,我咬牙,如果现在他便死了,那以后的一切是不是都便可以不存在了。

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兵器,我闭上眼,只要这一刀挥下去,就什么都变了。

许久,咬得我的牙齿都疼了,我的手还是僵在原处,没有挥下半分。

终于,手中的刀颓然坠地。

曹操依然睡着,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我却仿佛看到他在对我冷笑,他在说,“只会说,自以为有多强悍,其实心肠比谁都软,连条蛇都不敢清理,看看你的容貌,听听你的声音,你把自己弄成今天这副模样,你还不觉悟?”

是啊,我终究是难成大事。

可是曹操,这一刻,你该感谢我的妇人之仁,否则,你便身首异处了。

转身,我头也不回去离开了吕家,牵走了吕老伯死前带回来的马。

当然,走时,我没忘搜刮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银两,我需要盘缠,至于曹操,他那般厉害,盘缠那点小事想来该是难不倒他。

“驾!”高喝一声,我策马扬鞭,连夜返回洛阳。

一路披星戴月,我向着洛阳城的方向马不停蹄地赶路。

那一次,他生平第一次对我大吼,他说,“我在凉州痛彻心扉,你却容颜尽毁,受尽苦难……”

他说,“我要坐拥天下,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要有足够大的力量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那一回,我哭着哀求,我俯首在他怀中,我哭着哀求他,“如果,你是因笑笑而兴起杀戮,那么现在,我求你再为笑笑放下手中的屠刀……”

那一日,我答应董卓,即使是下地狱,也决不再离开他……

仲颖,我绝不食言而肥。

快到洛阳城的时候,坐下的马突然长嘶一声,狠狠将我甩下马背。幸好我滚落在一旁的草丛中,没有伤筋动骨。那马却已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赶了一夜的路,它是活活被累死的。

没有坐骑,徒步走到洛阳城门口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正午。

磨破了鞋,一身的风尘仆仆,我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内人群熙熙攘攘,如往常般热闹。

我却有些纳罕,曹操不是说董卓为了找我快把洛阳翻过来了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以为至少,我会看到城门上贴着我的画像。

一旁有一个长相极其猥琐的中年男人走过,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竟是带着十二万分的嫌恶快步离去。

我挑了挑眉,看几个路边的妇人三五成群地对我指指点点。

低了低头,我苦笑,那一身褪了颜色,年代久远的大红色嫁衣已经很是奇怪,偏偏又赶了一夜的路,如今当真是狼狈不堪。

肚子不失时机地叫了起来,我抬手按住腹部,饿了。

抬头四下打量了一下,适时地看到了一间客栈。

“这里不施舍叫花子,去去去。”还没进门呢,便被一个伙计给推了出来。

我不怒反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叫花子了?”声音破锣一般难听。

那伙计一下子皱眉捂住了耳朵,“去去去,有钱也不招呼你,长成这样出来也不怕吓到人。”说着,他使劲推搡了一下。

我后退一步,没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德性,就算是出来讨饭,也该长得讨喜一点啊……”那伙计嚷嚷着大声道。

人群一下子围了上来,挡住了冬日本来就不够温暖的阳光。

指指点点,笑骂不断,仿佛我竟真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是见不得光的那种。

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悲惨。

我坐在地上,看着头顶上一张张扭曲的脸,这便叫落井下石吧,即使根本是陌生人,见到落水狗,通常也是要过来踩两脚的。

撑着地,我自己缓缓起身,低头拍了拍衣角的灰尘。

抬手取下右耳的耳环,我轻轻晃了晃,那玉制的耳环在阳光下通体晶莹,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那是王允给我的陪葬,一只留在吕家付了买马的钱,这一只,刚好派上用场。

“你们谁帮我狠狠凑他一顿,我满意了,这个就归谁。”眯着眼,我笑得有些森然。

贪婪的眼光一下子都聚到了我的手心。

我相信有人会愿意做这趟交易,人穷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姑娘说的,可当真?”有一个矮壮的汉子走了出来。

“当然。”我点头。

然后,我便看到了那伙计恐惧的眼神。

拳打脚踢声不绝于耳,那伙计的呼救惨叫声也不绝于耳。

客栈外,围观的人还在围观,只不过围观的对象变了,现在的落水狗不是我。

客栈里,在饮酒的还在饮酒,在聊天的还在聊天,没有一人上前帮忙劝说。

看,这就是乱世的好处,只要有钱,你随时可以修理你想修理的人。毕竟,所谓见义勇为的英雄,真的不多。更何况,那伙计也不是个美人,就算是英雄救美,也没有他的份。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那伙计大叫起来,“小人家中尚有妻儿啊……”

我没有应声。

“姑娘可满意?”那矮壮的汉子回头看我,“再打可就废了。”

我抬手,将那作为陪葬品的耳环丢入他手中,他抬手接住便转身走了。

人群渐渐散开,仍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我看着那伙计痛苦地地上挣扎,缓缓蹲下身,我欣赏他扭曲的神情,心里有某一处阴暗的角落得到了慰藉。

“抱歉,我刚刚心情很糟。”抬手扶他,见那伙计后怕地瑟缩了一下,我笑着站起身,转身进了客栈。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毒蛇,幸福可以让那条毒蛇不见天日,可以当一个人不幸的时候,这毒蛇便会开始滋生。

“姑娘请”,得了消息的客栈老板匆匆赶来。

我从怀里取了些碎银扔给他一旁的小伙计,“简单上些饭菜。”

那小伙计看了一眼仍趴在地上的同行,匆匆地去了。

我没有看那老板惊惧的神情,在一旁坐下。

此时的我,如此样貌,如此声音,十足十一个母夜叉。

不多久,饭菜便上齐了,都极其的简单,虽然从曹操处搜刮的银两不少,但目前我有了储钱的观念,也许是之前某个嗜钱如命的商人给了我启发……

虽然饭菜并不美味,但对于此刻饥肠漉漉的我而言,用饥不择食来形容,绝对贴切。

正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忽然见到一个有些落魄的醉汉倒在了客栈门口,大概是因为有了我这强悍的前车之鉴,一时竟是无人敢上前驱逐。

我笑了起来,随即微微一愣,那背影怎么那么熟悉?

正在我看着他的当口,那醉汉已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手里撑着一根极其显眼的长枪。

那是逆鳞!

“酒,给我酒!”那醉汉嚷嚷着将逆鳞横放在柜台上,“这个付酒钱!”

抬头间,我看清了那醉汉的容貌,满面胡渣,憔悴不堪。

掌柜的一脸不知所措,“客官,我这里是小本经营……”

“给我一壶酒。”我上前付了酒钱,拿了一壶酒,随即转身看向那醉汉,“要喝酒跟我来。”

那醉汉跟着我到桌边坐下,连他的逆鳞也不要了。

看着他一袭金线白衣早已折腾得辨不出原貌,我倒了一杯酒在他面前放下,酒杯还未沾着桌子,便已被他夺在手中,一饮而尽,随即竟是抢了我手里的酒壶,一阵猛灌。

微微怔了一下,我便看着他将整壶酒都灌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破锣般的声音实在不适合吟诗,我心里微微一紧,看他如此模样,莫不是董卓真的和婉公主……

站起身,我刚想离开,手上突然一紧,我又被拖着坐了回去。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呵呵……”紧紧拖着我的手,那醉汉低低地笑了起来。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快便学会吟诗了啊,我苦笑,只是见他如此,一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孤胆英雄,怎么会混到这般田地?

“醒醒,赵云,醒醒!”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道。

“呵……呵呵……衣带……渐宽……为伊……”,抬头,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婉儿,看,那不是婉儿!”我挑了挑眉,指着空荡荡的门口,突然大惊小怪地大叫了起来。

客栈里所有的人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的身上,那是看白痴一般的目光。

混沌的双目瞬间清醒,赵云以光速回头,随即僵在原地,眼里是浓浓的失望。

“酒醒了?”挑眉,我好整以暇地坐下。

他回身坐下,看向我,“根本没醉过。”他道,声音竟有几分凄清。

“有时候,你只要以为自己醉了,那便是真的醉了”,扯了扯唇,我笑。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

“不要这样看我,我不是你仇人。”嘴角微微抽搐,我道。

他仍是无甚表情。

“没有婉儿,你也没有死啊,不要摆这种脸。”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安慰。

他还是没有动,面无表情。

“如果你难受,去抢回来好了!”我开始有些不耐烦。

还是没有反应。

“赵云你……”刚想发飙,突然“砰”地一声,我哑然。

赵云竟然一头栽倒在桌上,开始发出如雷的鼾声。

眼前出现黑线,眉毛开始发抖……刚刚谁说自己没有醉来着?

竟然睁着眼睛也能睡觉,果然强人。

“准备一间房吧”,哀叹一声,我因头喊来店小二,再度掏银子,有些心痛。

看那伙计扶着赵云上楼,我转身便出了客栈。

洛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王允的话还是令我不安,这一切,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天气越来越寒,出了客栈,我便直奔太师府。

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仿佛是要下雨的模样,我加快了脚步。

不知道董卓看到我,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我几乎是一路小跑起来。

归心似箭,便是我现在的心情吧。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风筝,无论飞多高,跑多远,心底的那一根线始终在董卓手里牵着,也始终会回来。

太师府的匾额辉煌耀眼,那般的威严,即使比起皇宫,也是不遑多让,窥一斑而见全豹,由此可见,董卓如今的势力,朝野上下,当真是无人可与之匹敌。

只是此时,府门外一片张灯结彩,竟是十分的喜庆,府中有喜事么?

门口守卫森严,大概是经过曹操行刺的事件之后,加强了戒备吧。

没有多想,我便要上前。

“何人胆敢擅闯太师府!”

“锵”地一声,那守卫手中的大刀出鞘,明晃晃地耀人眼。

“我要见董卓。”后退一步,避开他们手中的利刃,我皱了皱眉。

“大胆,竟敢直呼太师名讳!”其中一人大斥,面露凶相,十足一个看门恶犬的模样。

吃了闭门羹?“好吧,请让我见董太师一面”,抿唇,我道。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随即竟是大笑起来,“这个丑妇竟然想见董太师?哈哈哈……你是何人?董太师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我是何人?

我该怎么解释?突然发现,跟在董卓身边那么久,我竟是没有半分的名份。

“你告诉董太师,笑笑求见。”

是啊,我是笑笑就足够了,因为我是董卓的笑笑,这就足够了。心里有了底, 我的神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终于有人进去禀报,我吁了口气,安心地在门外等。

过了半刻,那守卫又折返回来,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有一人随后而来。

是郭汜。

我上前,刚要开口,便狠狠挨了一巴掌。

“大胆疯妇!我家新夫人惊才绝艳,你这丑妇也敢来冒名顶替,当真是不自量力!今日是太师大人和新夫人的大喜日子,念你貌有残缺,不加责罪,速速离开!”郭汜冷声斥道。

他……说什么?

脑中陡然嗡嗡作响,我怔愣在原地,仰头呆呆地望着郭汜一张一合的嘴,不知该作何反应。

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我却还是惊得眼冒金星,郭汜刚刚说了什么?太师大人和新夫人的大喜日子?

董卓娶妻了?

为什么?

悲花嫁貂蝉大礼终成 恨无常笑笑痴情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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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门外,我穿着那老妇人过时的褪色嫁衣,显得有些可笑。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太师府内的喜乐敲打声从开着的大门内清晰地传出来,好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

“新娘子来了!”

站在府门外,我听到有人高喊。

透过开着的门,我看到府内宾客满座,我看到身着一袭鲜艳嫁衣的新娘袅袅婷婷地走来……

董卓说过,他要让我做最幸福的新娘。

大红的盖头遮住了新娘的容颜,我看不到郭汜口中那个惊才绝艳的新夫人。

是谁?董卓娶的……是谁?

微微皱眉,我的心开始疼,仿佛被人一把从胸口揪了出来一般,只是,那疼痛仿佛不是我自己的……

那不是我的疼痛?

我怔怔地望着那个被大红盖头遮住容颜的女子,明明是喜庆的气氛,可是,为什么我能从她的身上感觉到哀伤?

她是谁?莫非竟与我心脉而连?

可笑,伤心的,难怪不该是我么?指尖深深地陷进掌心,我却感觉不到疼。

一切,难道都是假的么?

十五年小心翼翼的疼宠呵护,十五年生死相依的不离不弃,那整整一箱的生日礼物,那一份心与心的契约,那一场未完成的婚礼,那一次生离死别的痛楚,那一种天涯无望的寻找,那一回苦尽甘来的重逢……所有一切的悲欢离合,所有一切的爱恨痴缠,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心,开始抑制不住地痛,生生地痛,痛得我肝胆欲裂。

这一回,我确定我是在为自己痛……

从坟墓里爬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幕吗?

不知为何,我的视线竟是有些模糊了。

一袭深红的袍子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到董卓的身影,他快步走上前,他小心翼翼地执起新娘娇小的手,眼里的神情,是我不敢承认的,那是不容错辨的幸福。

原来,他的幸福……不止因我而存在。

至少现在,他的幸福与我无关。

我,在他的幸福之外。

“看够了没有!”思绪有些茫茫然,一旁不耐的怒斥也未能将我惊醒。

郭汜没有再看我,转身走了进去。

大红的门缓缓地在我面前合上。

那道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的那一头,是数不尽的欢乐幸福。

而我,却唯剩茫茫然。

蓦然惊醒,我冲上前,狠狠拍打着那厚重的大门。

“仲颖!仲颖!”拍打着那厚重的大门,我高喊。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就算是亲眼所见,我还是不信。

被自己最相信的人舍弃,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任谁都会舍弃我,董卓不会,我不信啊!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拿下这个疯妇!”耳边有人怒斥着,双肩一紧,我被人扣住了双臂,狠狠地推搡。

疯妇?

想来我此时这般狼狈的模样,当真是与疯妇无异吧。

“放开我。”我开口,咬着唇,感觉口中尝到了腥甜的味道,神智顿时清明许多,“放开我,我不闹了”,我很安静地说。

被守门的侍卫推搡着,我披头散发地被架着扔到了对面的大街。

路人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仿佛要将我洞穿……

想来,明天整个洛阳城都会知道有一个穿着嫁衣的丑陋疯妇在洛阳城里招摇过世了吧。

活了那么久,为什么觉得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明明只是初冬,我却冷得连牙齿都在打颤,冷得……连心都被冰住了呢……

坐在大街上,我冷得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忽然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接下来,我该怎么作?连太师府都进不去,我该怎么做?剩下来的时间,我该做什么?

这真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过往的时间,我的生活仿佛是一个圆,而董卓,是我的圆心。或幸福,或痛苦,或欢笑,或流泪,都是因为那个圆心。

现在,圆心不见了。

那么……在这个异时空,我,该何去何从?

我会回去自己的世界吗?如果现在就回去,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的大结局,我没有亲眼见证董卓的死亡,却是见证了他最幸福的时刻,至少,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幸福,现在回去……应该也是好的吧……

如果总有一天可能会离去,那么我又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颠覆董卓的世界……

“咳咳……”仿佛是为了回答我的问题,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一阵轻咳,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入一双清亮的眼睛里。

“若若。”他清亮的眼睛里有怜惜,伸手,他要扶我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能起来。”几乎是立刻地,条件反射地,我笑容满面地跳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手狠狠敲上他的胸膛,“臭书生啊,好久不见。”

表情转变得太快,我面上的神经有些不堪重负,干涩的嘴唇因那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而开裂,有淡淡的血腥味流转在口中。

被我一敲,他后退一步,面色微变,低头咳了一阵,苦笑,“轻些。”

“sorry……”,耸了耸肩,我一脸的抱歉。

直到看到郭嘉一脸的问号,我才发觉自己语无伦次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真是失态了。

“臭书生,你看你看,我这衣服是不是很奇怪?”拉了拉身上那件有些宽松的旧嫁衣,我笑眯了眼,自嘲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缓解有些奇怪的气氛。

“嗯”,依着我,郭嘉轻应。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好奇怪。”一脸找到知音的模样,我直点头,脑袋快速地上下活动,感觉随时会断掉的样子。

或者,演戏是我的本能,只要有观众,我就会演戏。

现在,郭嘉是我的观众。

所以,我又变回那个皮厚三尺,百毒不侵、金刚不坏的安若了。呵呵,已经那么惨了,我不想让他感觉我很可怜。

“呵呵。”我傻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笑着,我仿佛听到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可是我选择充耳不闻。

“若若,我学会做胭脂糕了。”换了一个话题,郭嘉的声音还是那般清透,清透得近乎于透明,但那样的语气又带了一丝令人几乎查觉不出的期待。

胭脂糕?

我刚想开口,空然,耳边却听到空气里传来微凉的声音,“叮铛……”。

我面色微微一僵, 王……王允?!下意识地,我转身想逃。

“别回头。”手被握住,郭嘉一手将我拉入怀中,抬手,他轻轻按着我的后脑勺,让我的脸埋在他有些瘦弱的怀里。

我这才发现,他竟然比我高出许多。

他的胸膛微微有些单薄,感觉不到温暖,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糟了。

“别怕。”他在我耳边轻语。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没骨气地在轻轻发抖……忍不住唾弃自己,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银链声越来越近,我下意识地揪紧了郭嘉有些宽大的衣袍。

“司徒大人。”耳边传来门口的守卫恭敬有礼的声音,“小人这就去禀报。”

那般的态度,与刚刚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不必了。”王允的声音仍是那么地温和,他复又道,“你们可曾见过一个貌有残缺的姑娘?”

“貌有残缺的姑娘?”门口的侍卫明显一怔。

心脏猛地收缩,貌有残缺的姑娘?他说的,该不会是我?

他怎么会知道我没有死?我才刚回到洛阳城啊!

有时候,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人,怎么能够那样的阴魂不散来着……

“她是本官的义女貂蝉,几日前负气离府出走,本官很是担心,你们可曾见过?”王允的声音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我听得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王允他……究竟在搞什么鬼?他又在算计些什么?

“没……没有见过……”守门的侍卫忙一致摇头否认。

我低首在郭嘉怀中,他们明明见过我,为何撒谎,再细细一想,却原是他们刚刚对我态度恶劣,却未料到那“貌有残缺的姑娘”竟然劳动王司徒亲自来寻,于他们而言,此女定然是非同一般的受宠,故而不敢实言相告,怕我日后报复吧。

“即是如此,便不打扰太师大人了,如果有消息,还望到司徒府相告,本官必有重酬。”王允的声音淡淡传入我耳中。

直到那银链敲击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才缓过神来。

“趁现在快些走吧。”拉了我的手,郭嘉转身便走。

“等一下,我还有事没有办完。”拖住脚步,我急道。

回头,郭嘉看向我,“你连太师府都进不去,还能如何?”

忽视他的打击,我记着另一件事,“吕布的眼睛失明,我带了解药,必须送到他手里。”

“王允既然知道你已经返回洛阳,就必定知道你会来找董卓,所以即使刚刚没有找到你,他也会暗派人手守在这里,如果不趁现在离开,你便走不了了”,他的眼睛是洞悉一切的清明。

没有等我开口,他拉着我便离开了太师府。

被郭嘉拖着手离开,我回头望着那厚重的府门,感觉胸腔里有一块什么东西被人挖走了,感觉不到痛,却是空得可怕。

洛阳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坐在门坎上,百无聊赖。

“胭脂糕,新出炉的胭脂糕……”挽着宽大的衣袖,某书生十分熟练地开始招揽客人。

我闲闲地坐在门口,看着郭嘉生火,蒸糕,然后热腾腾地上了架,开始叫卖。

侧头看时,某头无毛小驴正在一旁磨磨。

十分粗劣的手工磨,我在小毛身上套了缰绳,系在磨上。此时,瘦不拉叽的小毛正奋不顾身地一个劲往前奔,把那石磨转得飞快,真是个勤劳的好孩子。

“小姐,买一盒胭脂糕吧”,郭嘉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对一个路过的女子道,清秀苍白,又略带腼腆的面容令人不忍拒绝。

果然,那女子面色微红,便低头掏银子买了一盒胭脂糕,复又红着脸匆匆离去。

闲闲地坐在原地发呆,我发现自己真的在浪费生命,如果正常一点,我该立刻杀去太师府兴师问罪,搞不好还能再挖出一个陈世美负心薄幸的故事来……然后再一哭二闹三上吊,将董卓那负心汉的恶行公布于世……想着,连我自己都忍不住为那虚构的剧情笑出声来。

可是,怎么办,我连太师府都进不去呢。

那一日,郭嘉一路拖着我离开了太师府。

一路走过,路越来越熟悉。最后才发现,这里竟是我原先与他租下的糕点铺子。

记得那一日夕阳下,他对我笑,说“我也会做胭脂糕了。”

我对这里并不陌生,这糕点铺子原先是我的主意,后来我被小毒舌“强抢”入宫,只做了一天生意,便不了了之。只是想不到,他竟然一直都在这里……

进宫,出宫,再进宫……直到现在,我一直在不停地忙,不停地折腾,到最后也不在忙些什么。

只是他,竟是一直都照看着这铺子么?一直守着这个糕点铺子,一直留在原地?

伸手,我取了一块胭脂糕送入口中,随即轻轻扬眉,虽然并不十分美味,但竟也可以下咽。

书生不是应该信奉“君子远疱厨”之说的么,怎生得郭嘉就是个怪胎?

“若若,收摊了。”不知何时,郭嘉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向我展示他的劳动成果。

修长的掌中是满满一小袋的碎银,看来郭嘉魅力指数不小。

我笑眯了眼,向他伸手。

郭嘉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看我,一脸的问号。

“不是说过了,分工合作,你管前台,我管财务”,摊手,我说得理所当然,恬不知耻。

“嗯嗯。”郭嘉忙点头,乖乖地将银子如数奉上。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个好孩子。

“小毛?!”回头看到那无毛小怪驴,郭嘉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此时,那小毛仍在奋不顾身地往前飞奔,磨子被它拉着,转得飞快,磨米粉的效率空前的高。

啊,忘了讲,我在它脖子上绑了一根棍子,棍子顶端钓了一块红烧猪肘子……

“你又欺侮小毛?”郭嘉万无无奈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感觉自己成了千古罪人。

“呃,有目标才有动力嘛,我只是给了它一个希望,让它不断地向着希望前进而已……”点头,我十分认真地道。

郭嘉上前安抚了小毛,解下那猪肘子送到小毛嘴里,见小毛吃得极欢,又回头看我,“你不是说分工合作,你来磨磨的吗?”

“唉,可怜我孤苦无依,容颜尽毁……”闭了闭眼,我操着一副破锣嗓子,面带泫然欲泣,开始碎碎念。

“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难过啊……”郭嘉略带惊慌的神情立刻第一时间放大地映入我的眼里。

“嗯……”得到满意的回答,我拖了长长的尾音,拍了拍手站起身,便要进屋。

呵呵,这招百试百灵啊。

“董卓会死,你不要喜欢他。”身后,郭嘉突然轻声道。

我如遭雷击,面色一下子变得僵硬。

转身,我死死盯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一个狼狈到了极点的女人。

“我知道。”抿唇,我的声音有些凉。

“对不起。”他突然又道。

“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身子欠佳,你也不会被逼着入宫,也不会遇到那么多事……”

我笑了起来,“不关你事,或许这是上天早已注定的。”什么时候,我竟也成了宿命论者。

或许,就是因为我不信苍天,苍天才让我体验这残酷的人生……

那一晚,我睡得死沉,做了一宿噩梦,却是怎么也醒不了。

我梦见婉公主鲜血淋漓,她惨然地望着我,她说,“我身为皇朝公主,责无旁贷……”

我梦到小白兔身首异处,他的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他说,“我不当皇帝了……”

终于惊醒时,额前已是冷汗涔涔,天也大亮了。

冬日的阳光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照得人心发冷,奇怪的是,这么冷的冬天,竟然连一场雪都没有下。

看一眼摆在桌角的百用解毒丸,那上面都已经蒙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却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到吕布手中。

起身漱洗了,没有看到郭嘉在屋里。

活动活动筋骨,我喂了小毛,然后开门,对面的大街倒也热闹。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吕布?”我微微一愣,那是吕布?!

我看到大街对面,吕布一身锦衣,手提方天画戟,坐在赤兔马上。他手中虽然握着缰绳,但却是任由赤兔马在带路。

怔怔地,我竟是看见他策马而来,缓缓走向我,一向明亮的眼睛毫无焦距,人也清瘦了许多。

“给我一包胭脂糕。”赤兔马在我铺子前面站定,吕布未下马,道。

“奉先”,我开口,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这轻狡反复、唯利是图的小人!”一阵怒喝凭空响起,盖过了我的声音,盖过了大街上所有的声音。

仿佛对于这类事情司空见惯,只一会儿,街道便宽阔了许多,行人皆分道而走,目不斜视,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大约有数十名蒙面人凭空钻了出来,团团将吕布围住。

“废物。”吕布转而策马到街道中央,神色冷峻,他坐在赤兔马上纹丝未动,“就算老子瞎了眼,你们也一样是送死”,他开口,神情间全是不屑。

一个瞎了双眼的人,竟也会有那样令人不敢小觑的压迫力。

长戟轻挑,直直地刺入一个蒙面人的胸膛,吕布抬手,那蒙面人当胸被挑在长戟上,他在双脚离地,死命地挣扎,血流如柱。

冷笑着,吕布收戟,一把扯下那已经断了气且残破不全的尸身,抚到了一块蒙面黑巾,他冷冷嗤笑出声,“你们当真如此见不得人,对着一个瞎子还要蒙着脸?”

“吕布!你与董卓狼狈为奸,人人得而诛之!这天下,想取尔等狗命之人数不胜数,就算今日我等葬生于你手中,他日你也一定会不得好死!”为首一个蒙面人悲愤大叫。

“哈哈哈”,吕布闻言,竟是大笑起来,“一群废物,老子性命在此,尔等有命尽管来取!”说着,便轻夹马腹,那赤兔马仿佛知道主人眼睛失明一般,哪里有蒙面人便往哪里钻,一时间,一人一马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不过须臾间,刚刚数十名蒙面人尽数化为地上一堆面目难辨、四肢不全的血肉。

吕布坐在马上,亦是满身满脸的鲜血。

“奉先!”饶过铺子,我有些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站在马下,仰头看他。

“你是何人?”微微皱眉,吕布目无焦距地直视前方,面色不善。

司徒府王允酒后真言 洛阳城笑笑何处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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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何人?

我哑然,“我是笑笑啊。”真是郁闷,不过嗓子坏了而已,也不至于差那么多吧。

空洞的双目刹那间凛冽起来,猛地抬手,方天画戟冷不丁便横扫而来,直直地指着我的鼻尖,“大胆!说!你究竟是何人?!”

我微微一愣,后退一步,看着那方天画戟险险扫过我的鼻梁,划下细细一丝血痕。

“说,你是何人?!”双目空洞,吕布满面肃杀。

抬手,我抚了抚鼻端浅浅的血痕,怔怔地有些回不了神。

手上突然一紧,我已被拉着后退一步,出了方天画戟的攻击范围。

我侧头,狠狠惊住。

王允?!

竟是王允!

他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的?

他眼里仍是一贯波澜不惊的温和,只是微乱的长发泄露了他一路疾行的秘密。

“王大人消息好灵通。”看着他,咧了咧嘴,我笑得难看,声音也极度难听。

他看着我,蓦然,缓缓抬手,温暖的指腹轻轻划过我的眼角,我竟是看到了残留在他指尖那晶莹的泪痕。

该死,我什么时候竟是哭了?

更该死的是……我竟向最不该示弱的人示弱。

“我好开心,你没有死。”将我紧紧收入怀里,他温柔轻叹。

明明只是一句轻轻的喟叹,我却仿佛能够感觉到他在颤抖。

他的力气很大,抱着我,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在“咯咯”作响。

“阴魂不散”,咬牙,我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你是我的。”靠在我耳边,他以吕布听不到的声音低低地开口,他竟然笑,不是一贯温和的笑,此刻的他,竟笑得仿佛一个孩子一般。

王允的脸上出现那种笑容,真是见鬼了……

“是么?还真是不幸呢。”我扯了扯唇角,想让自己看起来强势一些。

“只要你活着,你失去的,我会一样一样帮你找回来。”一手抚上我脸颊上的疤痕,王允说得认真。

我咬牙,笑得满面天真,“好啊,你帮我,你帮我找回董卓。”

“只有这个不行。”他说得诚实。

吕布坐在赤兔马上,脸上有些许的茫然,似乎不明白我们在说些什么,“王司徒?”他试着猜测来人的姓名。

“将军息怒,手下留情,此乃是下官的义女,貂蝉”,松开我,王允忽然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

“貂蝉?”吕布收回方天画戟,肃杀之气稍稍收敛。

“王允,你胡说什么!”咬牙,我忙不迭地甩开手,回头狠狠瞪向王允。

“蝉儿,休要胡闹,侯爷虽然双目失明,但心如明镜”,王允开口,语气是一贯的温和,只是他眼中,却是有着极淡的笑意,虽然极淡,但他的确是在笑。很纯粹的笑意,单单只为某一件事欣喜而已,不带一丝杂质。

心如明镜?明镜?!明镜才有鬼!若是明镜,现在还用得着在这里瞎扯吗?!

他在欣喜什么?欣喜我的死而复生?

可是怎么办,看见你,我笑不出来。

王允笑着,复又道,“这些污血无端端弄脏了将军的锦袍,不如到在下府中换了吧。”他提议,口气十分的谦逊。

吕布略略思索,竟是点头同意了。

“蝉儿,一同回去,可好?”王允回头看我,说的是问句,可惜我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询问的意思。

“不好。”我答得干脆利落。

“蝉儿……”王允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丝脾气。

“貂蝉姑娘,王司徒待你宠爱有加,何以如此不识抬举?”吕布的声音忽然响起,气得我差点口吐鲜血。

这个笨蛋!

“笨蛋!我是笑笑!”对着马上那个蒙在鼓里的失明人士,我气得大吼。

“貂蝉姑娘再要胡言,休怪吕布代你义父教训你了。”稳稳坐在赤兔马上,吕布面色微冷。

该死,这个脑袋里塞了石头的家伙!他凭什么认定我是貂蝉!

“吕奉先你个白痴,你……”小宇宙爆发,我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话还未完,我便感觉自己后颈被人狠狠一掌劈下……下一秒,我立刻昏倒,迷迷糊糊被人拖上马去了……

很好,吕布,这个梁子结下了。

真是流年不利,我千辛万苦从坟墓里爬出来,结果却还是爬回王允的魔掌了……

司徒府。

佳肴,美酒,歌姬,岂止是换衣而已,王允如此那般殷勤款待吕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静坐一旁,磨着牙看王允怎么整死吕布。

酒过三巡, 我冷眼旁观,王允竟是连一丝小动作也无。

“多谢将军将我蝉儿送回。”王允说得恳切,我听得想吐。

“举手之劳。”吕布双目空洞,抬手抱拳,一旁的歌姬递上酒杯,他接过,一饮而尽。

我继续磨牙。

酒的香味在我鼻端蔓延……我忽然想起在密林的吕家,吕伯奢临死前打碎的那只酒坛。

那样带着血腥的香味,令人胆寒。

曹操那个家伙若是醒来发现着了我的道,不知该作何感想?

过了很久,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

我微微傻了眼,这是什么状况?

醉了?

都醉了?

连王允都……醉了?

我喜出望外。

“喂!喂!喂……”我拢袖站起身,拿手指戳了戳王允。

纹丝不动。

“王允?”

真的没有反应。

“王司徒?”我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总是阴魂不散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好打发,怎么可能一瓶酒就灌醉了他?!

他趴在案上,仍旧睡得跟死猪一样。

“绝纤尘……”

听到这个名字,那醉猫突然有了反应……忽然间,他一向温和的眉微微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纤尘?”试探着弯腰低头,我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再度开口。

“嗯。”他忽然抬头,醉眼朦胧地看着我,极其乖巧地答应我。

乖巧?我被自己的用词吓住了。

“呃……醉了?”差点闪了舌头,我问了一个极其白痴的问题。

“嗯。”他笑了起来,很孩子气的笑容,重重地点头,他很诚实地承认,“头好昏。”

呃……我开始颤抖。

为什么王允会醉?天哪……为什么王允会醉?王允……也会醉?

他他他……

我抖得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王允……那个阴魂不散的王允……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天哪,你响个雷劈了我吧……虽然是冬天……

但连王允都可以变成这个德性,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你帮我揉揉,好不好?”他冲着我笑,很温柔,很温柔地笑,不是那种飘浮在脸上的温柔,是那种温柔到眼睛里的温柔……

汗,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傻眼,一把拉起一旁也醉得不轻的吕布便要开溜,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吕布被我拉着,一个趔趄,坐倒在地,绊得我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狠狠瞪了一眼吕布,他径自闭着眼,睡得死沉,我恨……

正准备站起身,却发现我的衣袖被拉住了。

战战兢兢地回头,我看到了一张噩梦里常出现的脸,只是现在,那张脸上……竟然写着哀伤……

“别走啊……”他不知何时也坐到了地上,一袭纯白如雪的长袍沾上些许的污垢,一向素净温和的脸上还沾着不知从何处蹭来的灰尘,脏兮兮的模样有些狼狈。

他拉着我的手,一向温和的眼睛哀伤得仿佛可以把人溺毙,我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

“为什么不理我?”他明明没有在哭,可是他的眼睛却在哭。

就仿佛,明明已经痛不欲生……但却还是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样的神情……仿佛他已经痛得被生生地撕裂了一般,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有些消化不了,只能傻傻站在他面前,任由他握着我的手。

“为什么要怕我?”他问,哀哀地看着我。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眼睛轻轻闪烁了一下,仿佛带着怯意,却又带着一比几近卑微的期望。

眉毛微微一抖,我又开始磨牙,别以为装醉就可以来吃我豆腐!

“一下就好……”他看着我,“我会很乖,很听话……”

我怔了一下,虽然一样的眉眼,只是现在的他,却感觉仿佛回到了孩童的神智一般。

他……

“师傅说,我命硬,会克死很多人……”,他低头,有些闷闷的,忽又抬头,“可是,你看,师傅将我的煞气都锁起来了,都锁起来了,我不会害人的……真的,不信你看啊……”他有些喜滋滋地看着我,一手掀开长长的衣摆,抬手捧起那锁着他双足的银链。

“叮铛”乱响着,他捧着那银链给我看,仿佛献宝一般的神情。

我有些不忍,侧目看去,一条手指一般粗的银链将他的双足脚踝锁在一起,脚踝跟部,是一圈褐色的痕迹。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那褐色的痕迹,手指所触之处,是一片厚厚的茧……很是粗糙的感觉。

那样一个完美得几乎有洁癖的人,是怎么样容忍自己的不完美的?

以往,只听得那银链“叮铛”作响,却从不曾这么近距离地看过。

那样一圈褐色的痕迹,现在看来,并不起眼,算不得触目惊心。但我的心却是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痛,这样一圈淡淡的痕迹,该是多少次的磨破脚踝,又多少次的结痂脱落才形成的?

而年幼的他,又该是怎么样熬过那样的日子?

“痛吗?”下意识地,我开口。

“嗯。”随着我的触摸,他舒服地眯了眯眼,他点头,想了想,又忙摇头,“师傅说,锁了这个我就不会害人了……所以,我可不可以被抱一下……”眼神微微黯然,他低低地说着,“我只是想知道,被抱着的感觉……”

他在干什么?发酒疯?不简单,连发个酒疯都是这么的与众不同啊。

可是……面对着这个幼儿化的王允,我却笑不出来。

第一次发现,他也是人,他也会醉。

一直以来,我似乎都把他理想化,恶魔化了,所以避之唯恐不及。

被抱着的感觉么?

我伸手,轻轻拥住他。

他侧头,轻轻靠在我肩上,一个过分娇小的身体抱着一个身量宽大的男子,这副画面有些可笑。

可是,他只是想知道……被抱着的感觉而已啊。

“头好晕……”他开口,醉意朦胧的嘟囔。

得寸进尺?

我抬手,轻轻按着他的鬓角。

他似乎很是舒服,不出声了。

很难想象,王允这样的人,也会喝醉。

“你没死,真好……”梦呓一般,王允喃喃地说着。

我低头,看到他有些凌乱的衣服,刚刚一阵折腾,他的衣襟微开,看到了他颈间,贴身挂着一个小小的吊坠,那是一根细细的线,吊着一枚玉制耳环。

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知道我没死了,那枚耳环,那一日在客栈前当作出气的代价,我付给了那个替我揍人的矮壮汉子。

那是他作为“陪葬”亲手给我戴上的。

是因为我没有死,他开心,所以醉了?

我不敢细想。

“媳妇……”忽然,耳边另一个声音凭空响起。

我吓了一跳,随即满脑门黑线,天哪!到底为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要面对两个喝得跟烂泥一样的男人?

“媳妇,回五原吧,我们回五原吧……”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厢王允安静了,那边开始引吭高歌了……

真是够了!你们就给我折腾吧!

“好好,回五原,你乖,起来,咱们回五原……”诱哄着,我开了破锣嗓。

也不知是否真的醉得听不出声音,吕布一下子睁开无焦距的眼。

看他一脸茫然,八成还醉着,否则早翻脸了,哪里还会把我当笑笑来着……

我放轻了手脚,将王允自我肩上小心翼翼地移开,他仍径自睡得很沉,嘴角微弯,睡得像个孩子,也不知在做什么好梦。

“媳妇,你答应我了?你不嫁义父了?呵……呵呵……”吕布冷不丁大叫起来,开始傻笑。

我抹了一把冷汗,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王允,一手捂住他的大嘴,“嘘!轻些,你义父在那边睡着呢……”

“啊?”吕布一脸茫然。

“白痴!私奔要低调你懂不懂?!要低调!”咬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我只知道把王允吵醒了便谁也别想跑。

“哦。”吕布似懂非懂地点头,乖乖被我拉着跑。

“痛……痛痛……”吕布一头撞上了门框,龇牙咧嘴地抚着额角连连呼痛。

我有些心虚,自己发育不良就算了,差点忘了他快一米九的身材……

“嘘!”拉着他矮身走出房门,一旁有仆役走上前来。

“小姐,吕将军。”他低头恭敬地称呼。

我冷冷瞥了一眼,看来王允下的功夫不小,所有人都当我是貂蝉了么?

“小姐?”吕布舌头有些打结。

“义父大人喝多了,你们不要进去打扰,我送送吕将军。”狠狠掐了一下吕布,我镇定地开口。

“是。”那人弯着身,态度极度恭敬地退下。

“义父大人喝多了?”吕布开始原地打转。

“别罗嗦”,我拉着他一路急急出了司徒府,找到了系在门口的赤兔马。

看到那只满身赤红的臭屁大马,我下意识地伸手找零食袋,结果自从再回洛阳后, 再也没有碰过零食了,不由得有些为难。

哪只那赤兔马竟自己甩脱了缰绳,笃笃靠近我。

被冷风一吹,吕布也清醒了许多,故而又想起那个令我磨牙的问题。

“你是谁?”呆呆地瞅了我半晌,他呆呆地问。

一想起之前差点丧生于他的方天画戟之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貂蝉。”自问自答,他点头。

八成他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呢。

我气急,拉着他翻身上马,我策马带着半醉半醒、迷迷糊糊的吕布直奔郭嘉的糕点铺子。

糕点铺郭嘉明灯相待 太师府笑笑如坠冰窟

回到糕点铺的时候,已是星月满天了。

四周一片漆黑,整条街都是寂静,如此寒冷的冬夜,街头巷尾,连一声狗吠都鲜有耳闻。

远远的,却有一盏灯暖暖的亮着,如豆一般微小的光亮,却是令人觉得很是温暖。

门口站着一个人,披着很厚的袍子,还不时地低头轻轻咳嗽。

屋里昏黄的光晕映衬着他有些苍白的神色,我心下暗叹。

“笑笑,这么晚才回来”,站在门口,原本有些茫茫然的眼睛清亮了起来,他迎上前,声音里间或带着轻轻的咳嗽。

“臭书生啊,来来来,帮我扶着这个眼瞎心盲的家伙。”我跳下马,发现自己有向小毒舌发展的趋势。

郭嘉笑了起来,极乖地上前,扶着吕布。

吕布高大的身子靠在他有些单薄的身上,分外的可怜。

将赤兔马牵到马厩,我便同郭嘉一起扶着吕布进了屋。

一进门,便见桌上摆着几样糕点,还有热热的一窝汤,我伸手拍拍冻得有些青紫的面颊,坐下来便是满满地喝了一大口。

舔了舔唇,我呼了一口热气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些懒洋洋地昏昏欲睡,果然还是在自己家吃东西痛快啊……若是在那司徒府,纵使有山珍海味,我也只能是越吃越饿而已……呵呵。

郭嘉扶着吕布坐下,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我喝汤。

“好喝吧,我做的。”他开始献宝。

我喝着汤,点头,“勉强,勉强而已啦……”

郭嘉仍是点头,“书果然是好东西……”

闻言,我冷不丁地回忆起某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我开始抖,“这是什么汤?”

“什锦八宝补气汤”,他颇有些自得地道。

“什锦……八宝……补气汤?”看着罐子里黑乎乎地一片,我开始冒汗,“哪八宝?”

“蛇、蟾蜍、蝙蝠……”他摇头晃脑地一样样如数家珍。

“停!”胃里开始翻腾,我抬手止住了他的长篇大论。

“嗯”,他点头,“我昨天晚上翻了医书,照着上面的方子说喝了这个汤你的嗓子就会康复呢”,他很是开心的样子,比手划脚的。

显然,我再一次荣升为小白鼠了,咬牙正欲发作,却在他袖口微抬间,我注意到了他手臂青青紫紫的痕迹,“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到的?”扬了扬眉,我问。

“呃?”他有些诧异地抬头看我,随即神情自若地垂下手,将双手负在身后,拢着宽大的衣袖,答,“药铺里买的。”

我挑眉,该说他什么好?聪明的笨蛋?那个闻名历史的大谋士啊,怎么连个谎都撒不圆呢?

“怎么不喝了?不好喝?”他有些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看着他,咬了咬牙,我豁出去了,仰头“咕嘟”几声便是一饮而尽。

“好喝!”我豪气干云,就差竖起大拇指表示有多好喝了。

“真的?”郭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开始头疼,“好喝的东西喝一次就够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转眼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呆滞,明显还处在醉酒状态的吕布,我按了按额,起身去拿百用解毒丸,“还有……你的身体自己清楚,若是再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我可赔不起。”我开口。

然后便见郭嘉微微怔在原地。

喝了那汤,嗓子开始热热的发痒,我微微皱眉,别是一时心软吃错药了吧?可是……要捉那些乱七八糟的“八宝”,估计他也折腾得够呛,难怪一早起来便没有看到他,一想起他手臂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我便不自觉地开始皱眉。

回屋拿了百用解毒丸出来,吕布也清醒了许多,正端坐在凳子上,皱着眉。

对着笑笑,他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神情,我苦笑,这样的吕布,当真有些陌生呢。

“咳……吃了。”拿出药丸递到他唇边,我开口,嗓子奇痒无比。

“是什么?”吕布紧紧地皱起眉,偏了偏头。

“毒不死你。”我磨着牙,有些恶狠狠地道。

闻言,他竟是警觉地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方天画戟,仿佛我真要毒死他一般。

“唉,是治你眼睛的,快些吃了吧,没事的。”低叹着放轻了声音,我投降。

他怔了半晌,竟是张口吞下了放在他唇边的药丸。

“这样就相信我了?不怕我真的毒死你?”我笑了起来,哑着嗓子道。

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回答我。

我笑着抬手拂去他额前的乱发,发现他不自觉地微微一怔。

静默了半晌,他突然皱眉,面色苍白起来,额前有冷汗滑落,他紧紧握住方天画戟,扶着桌角有些困难地站起身。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上前扶他,“怎么了?”

“我要回太师府。”他甩开我的手,声音在发颤,似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这么晚,明天一早再回去也不迟。”我皱眉,他怎么了?

“我要回太师府。”他咬牙坚持,空洞的双眼隐隐透出执拗的杀意。

手上一紧,我回头,见郭嘉拉着我离吕布远了一些。

“小心。”郭嘉神色间满是戒备。

“天色已晚,你眼睛又尚未复明,一个人出去很危险。”我拔高了声音,嗓子一痒,又咳了起来。

“天下想杀吕布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不差你们两个,如今吕布栽在你们手上也毫无怨言”,吕布面色越发地苍白起来,他紧紧握住方天画戟,面色竟是有些惶然,“只是……我有非见不可的人……就算是死……就算死也看不见她……我也想死在她身边……”话未说完,他胸口一震,口中陡然涌出黑色的血来。

然后,便见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不是解毒丸么?怎么会这样?

我大惊,忙上前。

“吕布!吕布……”我推他,他也不应,我开始慌了。

“没事,那解毒丸的药效应该是以毒攻毒,所以过程比较痛苦。”郭嘉上前平静地把了脉,淡淡开口。

“真的?”我抬头看着郭嘉,惶惶然想知道肯定的答案。

“嗯。”郭嘉点了点头,又道,“书上这么写的”。

我哭笑不得,却竟又是出奇地相信这个貌似一点都靠不住的人。

“你回去休息吧,我扶他去我的房间,睡一觉,明天就好了。”笑了笑,郭嘉略略带着凉意的手抚了抚我的额,道。

“你去睡,我看着他”,摇头,我坚持。

“不行,我……”

“我说你去睡!”双手叉腰,我站起身,“看看你自己的身子骨,如果连你都晕倒了该怎么办?如果晕倒了我要给你买药,我要给你煎药,我还要侍候你,我还要欺负小毛,怎么忙得过来?告诉你,如果你晕过去,我就直接把你和小毛一起丢出去!”一口气说完,嗓子又痒了起来,忍不住又咳几声。

“呃……”郭嘉愣了半晌,随即有些垂头丧气地乖乖转身去房间休息。

看着他垂着脑袋,沮丧的样子,我忍不住微笑。

我听到他在嘟囔,“如果我身子骨再好些就好了……”

呵呵,傻孩子。

回头有些吃力地将吕布扶上床,我倒了温水,拿布巾轻轻拭干他嘴角暗黑的血渍。

“天下想杀吕布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不差你们两个,如今吕布栽在你们手上也毫无怨言,只是……我有非见不可的人……就算是死……就算死也看不见她……我也想死在她身边……”

他的话蓦然在我耳边响起,看着他皱着眉头睡着的模样,我伸手轻轻拂开覆在他面颊上的几缕黑发,我忍不住开始想,那个他死也要见到的人,那个即使看不见也想在待在她身边的人,究竟是谁呢?

第二天早晨,我擦着口水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回头看了看床上,连人影都没了。

吕布?

他去哪儿了?

伸手摸了摸床,还有些温热,我有些急急地站起身,转身便推门跑了出去。

刚出了房门,便见吕布正在院子里,他手中握着方天画戟,那戟在阳光下正闪着寒冽的光。

他正在练武,阳光下,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他的眼睛,果然复明了?

我侧身靠在门边,微微眯着眼,终于安了心。看着那个挥舞着方天画戟的男子,仍是少年的模样。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般开心了?很久了,很久没有看到他在阳光下的模样了。

回头看见我,他收了戟,走向我。

“你的脸……”在靠近我一米开外之时,他忽然微微怔住。

我咧了咧嘴,额角出现黑线,难道他刚刚从房间出来时没有见到我吗?

抬手,我在他眼前挥了挥,他真的复明了?我怀疑。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皱眉,“干什么。”

果然复明了?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笑,我有些志得意满地开口,随即微微一愣,我的嗓音竟是恢复了清明?

那个臭书生的什么什锦八宝汤居然有用?我忍不住失笑。

吕布微微皱着眉,神情间有着不解,有着疑惑。

“貂蝉。”定了定,他开口。

我绝倒,他的眼睛真的复明了?我再度怀疑。

“笑笑说我命中注定的意中人是貂蝉,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他皱眉打量着我。

我开始头疼,他该不会以为在凉州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因为貂蝉长得像我吧。

“貂蝉姑娘之恩,奉先铭记于心。”他忽然淡淡开口,神色间很是冷淡。

貂蝉的名字自他口中说出,我微微皱眉,忍住了没有反驳,因为现在跟他怎么讲都等同于是在对牛弹琴。

他本来就固执得像一头牛,一旦他认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否则,又怎么会因为童年的一句戏言,而练得浑身是胆;否则,又怎么会为了那个无缘的“媳妇”,十几年后又追到凉州?

“不用铭记于心了,我有事请将军帮忙,不如正好还了我的恩吧。”轻叹,我说得有些理直气壮。

“貂蝉姑娘有话请讲。”吕布正色点头。

“我想见仲……我想见董太师。”抿唇,我改了口,道。

“义父?为何?”看着我,吕布一脸的诧异。

“我仰慕太师已久,一直都是无缘于他,可否请将军引见?”我说得肉麻兮兮。

穿越前,做梦也没想自己会与那个历史人物有所交集,可是穿越后,却从来也未曾想过,想见董卓,也会如此困难……

“不必,义父已经娶妻,夫妻和睦得很”,吕布面色微微一僵,随即冷下脸来。

夫妻和睦?我淡笑,如此景况,怎么仿佛我竟成一个不知廉耻的第三者了?看吕布的神色,竟是十分护着那董夫人的。

那董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军误会了,我只是想见见那太师大人是如何的英雄盖世,况且……我容颜尽毁,又焉能得幸于太师大人?”

吕布面色微微一僵,皱眉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就在我以为他要一口回绝的时候,他竟是点头同意了。

“谢将军成全,我先回房却准备一下”,心下微涩,我转身回房。

“好。”吕布点头,不知为何忽又闭上了双眼。

回到房中,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内破败的容颜,我终于体会了何为“女为悦己者容”,只可惜……我早已容颜尽毁了。

终于……可以见到他了么?

用如此迂回的手法?

董卓已经成亲,或许,我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知道,那样一个曾经愿意用生命来守护我的男子,他,为何会娶别的女子?……当我生死未卜的时候,当我在坟墓里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为何竟是娶了别人?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我说过,董卓会死。”郭嘉不知何时掀了帘子走进房来,看着铜镜里的我道,声音清冷。

“我也说过,我知道。”继续梳头,我淡淡地道。

“那你为何……”郭嘉不解。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有理由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抬头,我看向郭嘉,笑得有些苍白。

“嗯,用过早膳再去吧。”点点头,郭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谢谢你的八宝汤。”身后,我轻轻开口。

郭嘉微微一愣,蓦然回头冲着我笑,“下回再弄给你喝……”

“呵……呵呵……不用了……”

早膳时很安静,仿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一般。

吕布仍是闭着眼,摸索着吃饭,样子很是奇怪。

“给我包些胭脂糕,我要带走。”用完早膳时,吕布忽然开口,仍是闭着眼。

我好奇,记起那一日他在糕点铺门口遭人刺杀的时候,也是来买胭脂糕的,现在还记得?

包了一些胭脂糕,我牵了马,同吕布一起去太师府。当然,那胭脂糕是算了银子的,连兄弟都要明算帐,更何况这小子如今是六亲不认,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我不宰他对不起我自己。

郭嘉说他要洗碗箸,要我早去早回。

一路都很安静,吕布骑着赤兔马昂首挺胸走在前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回一下头。

自然,回头他也不会看我,因为他自始至终都闭着双眼。

我也不想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便静静在骑马跟在他身后。

忽然,有一个男童手里举着拨浪鼓快步跑了过来,“姐姐,姐姐,买个拨浪鼓吧!”

我回头,那男童见着我的模样,微微后退了一步。

我有些自嘲地轻笑了起来,想来我这副尊容足可止小儿夜啼了。

“给我一个吧。”开口,我掏出一块碎银。

那男童快速地抽了一支拨浪鼓递给我,便收了银子,开开心心地走到旁边继续叫买。

我坐在马上,无意识地轻轻摇着那拨浪鼓,微微有些发呆。

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响。

一直走在前头的吕布背影突然一僵,回过头来,他微微眯起眼看了我许久,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却复又转过头去。

到太师府的时候,门口的守卫看到我有些吃惊。

他们也该吃惊的,一个嚷嚷着要见董卓的丑女,却又劳动了王司徒亲自来寻找,现在又跟着吕将军一同来太师府,他们当然该吃惊。

跟着吕布,一路畅通无阻。

什么叫景物依旧,人事全非?我现在是深有体会。

仆役们面无表情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忽然明白,现在的我,真的只是一个客人而已。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吕布摸索着上前,喊住一个仆役,说了几句。

“义父不在。”他走到我身边,似乎有些抱歉地道。

我微微一愣,开始苦笑。

好不容易进来太师府,他……却不在?

就算是无缘,也不必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奉先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然响起。

我狠狠惊住。

吕布缓缓转身,睁开眼,看向那个女子。

他看着那女子,看得真的很认真,仿佛要将那女子的模样深深地嵌进他的灵魂深处的那般认真。

看着那个女子微笑的模样,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一瞬间,我隐隐想通了一些事情,却又不敢细想,只得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相信,我的表情一定很傻,很呆,像个小丑一般……

“昨晚怎么一夜未归?”那女子抬手理了理吕布微乱的黑发,笑着嗔怪埋怨。

“笑笑,你看我有没有哪儿不一样了?”吕布漆黑的瞳仁亮亮的,看着那个女子,他道。

他……叫她……笑笑?

仿佛被一盆冷水迎面兜头地浇下,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眼熟了,不仅仅是模样,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的声音……都是活脱脱的笑笑……

那样一个作为笑笑的存在,那我……又是谁?

谁能告诉我,我是谁?

我是谁?

吕布看着那女子,眼睛半分未挪。

“哪儿?”那女子扭头看了我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知道啊”,吕布后退一步,松开手,“我的眼睛啊,我又可以看见笑笑了”,他看着那个女子,微微眯起明亮的眸子,“我可以像以前一样保护笑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终于明白吕布为何一直闭着双眼了,他第一个想见的人,便是……这个笑笑吧。

“真的?”那女子欣喜起来,捧着吕布的脸端详了半晌。

“这是你要吃的胭脂糕。”吕布抬手晃了晃手上一小包的胭指糕,递给那女子,却没有笑。

那女子笑眯眯地接过,一脸馋样地取了一块放入口中,那神情,也像极了我。

胭脂糕,是她指名要吃的?他让吕布来买,是因为她知道我的存在?我怔在原地,脑中乱糟糟地一团。

“这位是?”那女子仿佛终于注意到我一般。

“貂蝉,王司徒的义女。”吕布看我一眼,又回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女子,“她说想见义父,虽然不太好,可是她治好了我的眼睛……我……”

“呀,仲颖去宫里了。”那女子皱眉道,随即又笑,“我正好闷得慌,不如让她陪我聊聊吧”。

“可是……”吕布回头看我,有些犹豫的样子。

“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那女子笑了起来,如笑春山的模样,仿佛满园的春花都开了一般。

可是,明明是冬天。我很冷。

“好,我陪她聊聊。”我向吕布点了点头。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看吕布的表情,仿佛是怕那女子为了董卓醋劲大发,与我吵闹起来一般。他这是在担心我吗?

吕布皱眉看了我们一眼,有些迟疑地转身离开。

那女子看我一眼,转身回房。

我默默地跟着她。

站在房门口,我有一刹那的窒息。

我看到那房门之上,红艳艳地贴着两张红双喜。

那如鲜血一般的红,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亲手剪的,说是给我的惊喜”,那女子看我一眼,淡淡的声音,“虽然我不明白这为什么值得惊喜,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那红双喜,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一日,凉州的婚礼,我亲手剪的红双喜啊,最后却是血染的收场……

那女子伸手,拉着我的手走进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夫人,你要的点心。”一旁,有侍女端了点心上前。

“放下吧,你先出去。”那女子淡淡抬手,神情间有几分清冷。

虽然已经有些明白,但那一声“夫人”,还是倾刻间令我如坠冰窟。

真假笑笑董卓难辩真假 偷天换日貂蝉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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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董卓为何会娶妻。

他娶的,一直都是笑笑。

虽然,那个“笑笑”不是我。可是那一日,董卓那样的幸福,却确确实实是因为笑笑而存在。

“为什么?”咬牙,我体会到了恨的感觉。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铃儿,那个用尽一生来报仇的决绝女子。因为此刻,我也想杀人,鹊巢鸠占的感觉,令我想杀人。

……原来仇恨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丑陋。

可是,董卓,为什么认不出我?

为什么……连笑笑,你都会认错?

她没有看我,只径自坐下,优雅地抬手,将手上的胭脂糕和刚刚侍女送上的点心都一并丢出窗外。

“那是吕布特意为你买来的”,看着她将胭脂糕淡淡丢开,我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冷,不知道是在维护谁。

“是为笑笑买的”,她转头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她强调着笑笑两个字。

现在的她,脸上没有一丝笑笑该有的表情,全然都是她自己,是那个叫作貂蝉的女子,有几分清冷,几分娇弱,几分倔强,几分不甘。

可是即使那样,她仍是像极了我。

一模一样。

我忽然有些迷惘。

所以……董卓,你认错了你的笑笑?

所以……董卓,你娶了别人?

可是,为什么连笑笑……你都会认错?

“你让吕布去买胭脂糕,是因为你知道我在那儿?”我看向她,猜测。

“是”,她点头,没有迂回,直白地承认。

“你凭什么认定吕布会带我进来太师府?”我好奇。

“他会的,就算不会,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带你进来,不是么?”她看着我笑,笃定的样子令我心生不快。

“我不认为你见到我是件好事。”微微抿唇,我冷冷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

“我知道,这是报应”,她看着我,“我是那么急着想将你从义父身边推开,只是却不想因此竟是让他彻底地厌弃了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王允,此时的她看起来竟是有些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我心里有些疼。

“我以为,没有你,义父大人的眼中才会有我的存在,我以为可以得到义父大人的全部宠爱,可是最后……”她微微眯起眼,忽然有些恍惚地轻轻笑开,“……最后却被送入董府,以‘笑笑’之名”,她笑得有些惨然。

“你为什么要见我?”我选择漠视她的悲哀。

“很丢脸,是不是?”不理会我的问话,她冲着我笑,“我输得一败涂地啊……”

见她完全陷入自我的世界里,一个人喃喃自语,目光竟有些呆滞,我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为什么要见我?”我皱眉,再度开口。

“义父大人很爱干净,他绝对不容许自己有一丝的污秽,闲暇的时候,他经常做各种各样奇怪的菜式,只是做了之后又都倒掉,在司徒府,谁也不能碰他做的点心和菜式,甚至于……连在司徒府看似最受宠的我……”

“你究竟为何要见我?”见她一个人又哭又笑的模样,我竟然难受。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没有死……”她张了张口,随即眉头微皱,俯身开始干呕,“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我站在原地,看她一个人表演。

“你没有死也好”,她浅浅地笑开,很温柔的那种笑,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嘴边的秽物,“你没死,义父大人就不恨我了”,她微微偏着头看我,“以为你死的那一刻,看到义父大人眼中惊痛入骨的神情,那死一般的寂灭……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义父大人那么孤独,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陪着他,让他不那么孤独的……可是,原来能够让义父大人幸福的人,只有你而已啊……”她低垂着眼帘,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所以……请你对他好一点,好吗?你陪着义父大人吧,只要有你,义父大人就不会那么孤独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一片哀戚。

我仍是看着她,不语。

“或许这样我的很可笑,知道得这样清楚,却为什么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笑得温婉,忽然,她面色微微一变,“可是你爱的是董卓是不是?你恨义父大人……你为什么不喜欢义父大人,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喜欢董卓?!你为什么要喜欢那样的人!”她开始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

“够了!”被她叫得头疼,我咬牙低吼。

她却真的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我,瘦削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

“你找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看着她,我声音淡淡的,胸口却是开始发紧,发疼。

那不是我的痛,是貂蝉的痛。

可是,为何我竟能感觉到她的痛?

“嗯”,她点头,又缓缓扬唇,“义父大人喜欢你,所以我要帮义父大人拥有你,那样的话……义父大人就不会恨我了,他也会对着我温和地笑吧……义父大人就会原谅我了……”

“你疯了”,抿唇,我下了结论,那样偏执的爱,令我毛骨悚然、心惊胆颤。

“是啊,我疯了”,她笑得奇异,“我诅咒你,永远不能和董卓在一起,你是义父大人的。”

“为什么?”我讶异自己还能如此平静。

“因为……我怀孕了。”一手抚上尚且平坦的腹,她弯起唇,“是董卓的孩子”。

什么叫晴天霹雳?

现在就是了。

原来,当一个人太过震惊,脸上是不会有表情的。

现在,我就是面无表情。

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了进来,我却是手脚冰凉。

突然间发现,这一刻,有什么东西碎了,碎得无声无息。

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铜镜,我扯了扯唇,在铜镜里看到一个笑得不伦不类,丑陋至极的女人。

眼前这个顶着笑笑的名义嫁给董卓的女人……怀孕了?怀了董卓的孩子?

我以为我会哭,我以为我的心会痛死,可是这一瞬间,看着那个女子眼中的晦暗,我却突然觉得现在仿佛只是恍然一梦……

在这个府邸,我,成了局外人。

怎么忘了,我本来就是局外人啊,一个误入迷局的局外人……

“他,高兴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

“当然”,她笑了起来,可是眼睛里还是晦暗,“他说,那孩子一定会和笑笑一样漂亮。”

“这样啊。”我喃喃。

笑笑,是谁?

我,又是谁?

我,是谁?

董卓拥着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一贯阴鸷的神情一定会变得很温柔。

……原本,那样的温柔只属于我。

“蝉儿,你果然在这里啊。”一个温和地声音突然响起。

王允不知何时来的,他缓缓走到我身旁,脚踝处的铃铛“叮铛”作响,我忽然想起昨夜他喝醉时的神态,还有他脚踝上那一圈淡褐的疤痕。

我看到貂蝉晦暗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她急急地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蝉儿,我们回家了。”那个声音温和得令人沉醉。

“义父大人……”听到那个声音,貂蝉面色立刻生动起来,她站起身来。

下一刻,我便感觉自己冰凉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只是那温度令我毛骨悚然。

我看到貂蝉一脸错愕地呆在原地。

“蝉儿。”,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笑得温和,“回家了”。

我心里微微一惊,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是怎么也甩不开。

那个声音唤的是蝉儿。

只是那声蝉儿,唤的却不是那个满心期待的女子。

真是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仿佛每个人都是疯了一般……

谁是谁,谁又不是谁?

“董夫人大喜。”王允终于看向那个满心期待的女子,却是笑着贺喜,眼角眉梢都是温和,温和得残忍。

我看到那女子微微僵住,死灰的神色一点一点爬上她苍白如雪的容颜。

她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心开始痛,那是貂蝉的痛,不是我的。可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痛楚……这是为什么?

“太师大人就快回府了,你们走吧。”貂蝉终是微微垂下眼帘,我看到她的手止不住地在轻颤。

“自己保重。”王允温和地说完,拉着我转身离开。

我看到貂蝉的眼中有泪光流动。

任由王允拉着我出府,我回头看向那新房,那董卓与笑笑的新房。

董卓抱着那个叫作“笑笑”的女子时,淡褐色的眼睛里一定都是幸福的神色,他一定在期待一个小生命的降临,他在期待一个可以唤他“爹”的孩子诞生。

这是他一直期待的吧,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那个家里,有笑笑;还有……一个和笑笑一样可爱的孩子……

天煞孤星的阴影会逐渐淡去,就如同在凉州的那一次婚礼,他的神情没有阴鸷,是纯粹的,明亮的,温和的。

这一刻,我的心却仿佛沉进了无底的深渊,见不到一丝光亮。

可是即使这样,我却是谁也不能恨,谁也不能怪……

连恨也不能呢……

最后一眼,我看着那门上的红双喜,红得刺目……

那“喜”字剪得歪歪扭扭,中间还剪错了一横……我几乎可以想象董卓笨手笨脚的模样……

貂蝉站在原地,蓦然抬头,她死死地盯着我,苍白而灰败的神色,眼里却带着一抹偏执奇异的笑。

“我们,一定会再见”,她缓缓张口,无声地看着我,轻轻地比着口形。

我怔住。

心开始泛着疼,疼得天翻地覆。

被王允拉着出了那新房,迎面碰见了吕布,他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有我分辨不清的东西。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吕布拉住我,眼里有焦急。

看着他明亮漆黑的双瞳,我心下微微松了一些,至少,他的眼睛复明了啊。

“蝉儿无事,劳将军挂心了,容在下先行一步。”王允笑着,不着痕迹地将我拉入怀中,转身便要离开。

“我不是貂蝉!”咬牙切齿地,我甩开他的手,仿佛离了水的鱼儿在垂死挣扎。

吕布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半晌,缓缓松开手,回头看向王允,“奉先尚有要务在身,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我傻眼。

刚刚那样的眼神,吕布……他难道不该认出我了吗?

“在下恭候侯爷大驾。”抱拳,没有停步,王允拉着我,一路出了太师府。

剖心意王允孺子可教 雪飞扬笑笑情丝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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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的府门前停着两顶软轿,看来王允还真是神通广大,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带我回去了。

被王允拉着出了太师府,我狠狠甩开王允的手。

“跟我回家。”王允看着我,温和的表情一如凉州望月楼的初次见面。

“就算天下人都认为我是貂蝉,可是,你我都明白,我不是”,冷冷看着眼前那一袭白衣的男子,我缓缓开口。

“不觉得伤心么?”他看着我,温和得有些残忍,“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认出哪个才是真的你。”

“那又如何?”

“他连怀中抱着的女子是谁都分辨不清,你的心,不会痛么?”他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是啊,好痛,快痛死了。”我笑得有些目眩,笑得龇牙咧嘴,笑得面部的每一个神经都牵着心,狠狠地发疼。

“如果是我……”他开口,温和而从容。

“如果是你,哪怕我换了一副躯壳,哪怕只剩灵魂,你也一样可以认出我来,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哪怕我逃到修罗地府,你也一样不会放过我!”我狠狠咬牙,面部有些扭曲,“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阴魂不散!”

王允微微抿唇,他看着我,不开口。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毁掉我的幸福,为什么连我的存在都要被剥夺,为什么你永远可以一脸温和地对我做那么残忍过分的事,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易地毁灭别人的期望?!打碎一切的幸福!”表面维持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碎,我开始歇斯底里。

他还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我。

“王允,我很少会恨一个人,可是现在,我真的好恨你”,咬牙,我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扭曲而狰狞,“我真的好恨你,如果可以,我会亲手杀了你。”

“恨我也可以”,他认真地看着我,竟然缓缓笑了起来,“只要你在我身边。”

“为什么?”咬牙,十指指尖狠狠陷进掌心,我看着他,“为什么非要留我在你身边?”

他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娶我做司徒夫人?”我仰头望着他,“然后呢?替你生一堆孩子?可是如果只是这样,貂蝉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要她?”

他微微后退一步,面色微僵。

“你喜欢我?”我逼近他。

他微怔。

“有多喜欢?或者,不只是喜欢,是爱?你爱我?有多爱?”步步紧逼,我咬牙。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有些茫然无措的模样。

“你不爱我么?”我离他很近,近到能感觉到他淡淡的呼吸。

他后退,第一次,我从他一贯平静无波的温和脸上看到了迷惘。

“爱……”他张口,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惶然,一丝迟疑。

忽然想起了昨夜他醉酒时的模样,我心下微微一涩,难道从来没有人教他什么是爱么,在遇到貂蝉之前,也从来没有人爱过他么?

他的爹、娘、兄弟,甚至于师傅……都没有爱过他?

这个总是一脸温和男子,他,真的知道什么是爱么?

“你知道是什么爱吗?”我笑得苦涩。

他茫茫然无语,竟是有些无措的模样。

“爱是一份心意,爱着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他,无时无刻不为他的安危担扰,看到他痛,会比他更痛,看到他死,恨不能代他去死!爱是一种甜蜜的负担,明明辛苦,却甘之如饴,爱是一种细微的幸福,就算辛苦,也决不放弃……”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开口,多么简单的话,多么容易,可是……当真正上一个人,那便是用全部的生命在履行这几句简单到谁都会说的话。

他看着我,怔怔的。

果然不知道么?

我的心开始发涩,不知道何谓爱的男子呢,在貂蝉之前,从来没有人爱过他,从来没有人教他什么是爱……

“我爱你”,他忽然开口,很肯定地告诉我。

“你不爱我”,我摇头,笑得有些凄然,“你若爱我,就不会逼我至如厮境地,爱一个人,是要他幸福,就如同现在,我不会去打扰董卓的幸福一样……你只是缺少温暖……那不是爱……”

“五岁以前,没有人教我讲话”,他看着我,忽然答非所问地低语,“记得,有一回我被人下毒,差点死了,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时候,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是‘我难受’,那样仿佛万蚁噬心濒临死亡的痛楚,我只会用‘难受’来表达”,他一贯温和的眼睛凝视着我,“从来也没有人告诉我爱是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去爱……”他的声音很低,惶惶然像个孩子。

听他说,我默然不语。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我的幸福已经支离破碎,为什么还要苦苦去支撑别人的希望?

更何况,他是亲手毁了我幸福的人。

“如果现在,我放手,你还会对着我笑吗?如同在凉州的望月楼一样……”他轻轻笑开,温和的眼睛里有一丝期望。

我呆住,不可思议地仰头看他。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几句话,他便放手了?

就这样而已?

我忽然想笑,那么多恐惧,那么多不幸,却原来只一句话,他就放手了……

我果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站在太师府外,我笑得无法停歇,直至天旋地转,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郭嘉在我旁边,他说,是王允送我回来的。

我仍是笑。

以为是死结,却原来只轻轻一扯,便松了。

命运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地玩笑,却因为这个莫明其妙的玩笑,我失去了董卓。

小毒舌刘协当了皇帝,刘辩被贬为弘农王,董卓依旧在朝廷独揽大权,吕布成了吕温侯,王允依然效忠于皇室,婉公主也依然是那个孤傲清高的公主。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距离我好遥远,那道高高的宫墙之内,是怎么样白热化的发展,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有时候,我也会忿忿不平。

我会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满心期待地回到这里,却连自己都弄丢了。董卓,他怎么可以认不出我,他怎么可以连笑笑都认错……

我的心已经堕下了十八层地狱,可是,想起凉州那一日他幸福的神情,我果真还是狠不下心去打碎他的幸福。

如果知道真相……他会怎么办?

那个女子的腹中,有着他的骨肉,他能怎么办?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却是特别的奇怪,连一场雪都没有下。

其实,我是一个怕冷的人,因为有董卓,我才喜欢冬天吧。

可是如今,我却是冷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那一日貂蝉最后的话,究竟有何深意?我怎么想都不明白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想,便是两个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于是,我便干脆不想了,留在郭嘉的糕点铺子里,每天的工作除了吃吃睡睡,便是欺负小毛,顺便管理一下糕点铺的财务。

只是曹操倒一直未有消息,却也从未听郭嘉提起过他,记得曹操曾说过让郭嘉留在洛阳是因为有事交托他去办,虽然不知道郭嘉在为曹操做什么,但我也从不过问。

我开始习惯懒洋洋,开始习惯睁一只眼闭一眼,果然,天底下还是傻瓜最幸福。

王允间或会来一趟糕点铺,带一些点心,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吃点心。

我便眯着眼睛吃给他看。

王允说,吕布去了司徒府好些趟,说是要找貂蝉。

我不吱声,只是吃点心。

差点忘了讲,糕点铺子里多了一个吃白食的,那个家伙比我还能睡,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差不多十个时辰在睡觉。

“子龙!没有水了,打些水来!”我扯着嗓子大喊。

回答我的是一片鼾声大作。

那一日我替他付了客栈的住宿银两,结果几天后便发现他醉倒在大街上,整个一滩烂泥,动也不动。

结果,一时心软便捡了回来。

“自己去。”嘟囔一声,他抱着逆鳞坐在炉火前继续打盹。

“少给我装可怜,要说可怜本姑娘还比不过你吗?”我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脸,可怜那么俊俏一张脸被我蹂躏得变了形,惨不忍睹,“至少,你还长着一副好皮囊,我可是成了母夜叉了!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唉,我看自己八成是嫉妒他长得比我好看……

“祸从口出,那边两个不正虎视眈眈等着娶你呢……”撇了撇唇,这个家伙尽给我吐糟。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头,便见着某个一身白衣的家伙正一脸温和地看着我,再侧头,那个腰间系着我做的围裙的家伙也正睁着一双清亮无辜的眼睛看我。

按了按额,我咧了咧嘴,狠狠一脚便踹向那个口无遮栏的家伙。

“啊!你想杀人啊!”赵云一下子跳了起来,怒发冲冠地瞪着我。

“你来糕点铺共两个月零五天,早、中、晚三餐加起来每天算你一两银子,共六十六两银子,其间替你添置两套衣物,每套二点半银子,共五两,还有你占了我的地方,两个月去除零头算你三两……”我拨拉着自制的算盘,算得头头是道,虎虎生风。

此乃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嘿嘿,说白了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风水轮流转啊。

赵云一脸的黑线,终于转身乖乖打水去也。

我回头,不顾一旁两个男子一副眼睛脱窗的模样,兀自窝在赵云原先的位置,靠着炉火打盹。

人冷的时候,会格外地喜欢温暖的感觉。

可是那炉火再旺,纵使烘得我四肢滚烫,头脑发热,我的心,却始终仿佛处在北极的冰天雪地之中,暖不回来。

赵云,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咕噜……”

什么东西在叫?

四下扫了一下,看到两双极无辜的眼睛,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才发现这便是罪魁祸首。

“若若,胭脂糕!”郭嘉笑眯眯地拿了糕点来,很勤快的模样。

“天天吃,不腻么?”一旁白衣某人温温柔柔地洒上一点冷水。

郭嘉转身,清亮的眼睛瞪向王允,“奇怪,司徒大人宽敞舒适的司徒府不住,干什么来这小铺子凑热闹?”

“呀呀呀,上门便是客,郭贤侄难道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王允轻叹,仍是一径温和得令人牙痒。

“王司徒是长辈,想来是奉孝无礼了。”郭嘉一脸的无辜,加重了长辈二字。

我窝在炉火边笑眯眯地看他们斗嘴,这样的场景真是太习惯了。

“再斗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打了个哈欠,我困意浓浓。

“黄花菜?好吃么?说出菜单我帮你做,如何?”笑眯眯,王允一脸的认真。

“好好一个国家栋梁,怎么会如此不务正业,真不知朝廷的俸禄都吃到哪儿去了……”郭嘉笑得天真。

我眯起眼,眼前这两个家伙,怎么看都像两只笑面狐狸……

或许……王允天天到这糕点铺报到,也不尽然都是为了看我……总还有些其他原因,比如忌讳某个太久没有出现的人……

“水!打好了!”磨牙,一旁赵子龙狠狠地瞪我。

“这么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我不愿多想,幸福实在不多,偷得一点是一点啊,微笑着半坐起身,我抬手便捏了捏了捏赵子龙的胳膊,“哇,果然练武之人不是盖的!”

“动武不如用脑……”

“聪明人活得久……”

一旁两人忽然极有默契地一同开口,然后又面面相觑。

我微微一愣,失笑,然后再愣,然后便笑不出来了……他们两人,都没有赵子龙活得久……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因为我能看通他们的未来而笑不出来。

冷冷地甩开我的手,赵云瞄了一眼旁边两个虎视眈眈的文人,“不要谄害我,祸水。”

我大笑,得寸进尺地一手搭上他的肩,或许因为知道他心中另有他人,我反倒自在。

如果……生活能够维持这样……也不错。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到最后才发现,身处在这样一个时代中,原来连这样刻意维持的平静,连这样虚假的平静……都是一种奢侈。

表面结了痂,可是那痂下面的伤口却在不知不觉中无声无息地腐烂……

平静的生活终是没有能够撑太久。

傍晚的时候,宫里来人传唤,王允匆匆从糕点铺子离开。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消失无踪时,郭嘉开始收铺子。

我倚着窗坐着,百无聊赖地望着对面的大街,忽然,有一片冰凉沾上我的鼻尖。

我怔了一下,斗鸡眼似地盯着自己的鼻尖,一动不动,那一小片晶莹的物体已经在我的鼻尖上融化成一颗透明的水珠……

我伸手,越来越多的晶莹飘落在我的手上,化成水,从我的指缝间滑下。有些冷。

下雪了?

终于……下雪了?

一直以为早已没了知觉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这副身体三岁时,有一个男子笑着告诉我:“以后,只要下雪,便是笑笑的生辰。”

他有淡褐的双眸,微乱的长发。

此后的每一年冬天,我都会收到许多许多生日礼物。

今年,还有吗?

眯了眯眼,我忽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间,外面已是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

我无意识地抓起窗棂上的积雪,捏成球状,抬手掷了出去。

一下,两下,三下……

我忽然跳了起来,抓起一旁正在睡觉的子龙和正在准备晚膳的郭嘉,“走走走,我们去堆雪人。”

结果,堆雪人变成了打雪仗,当然,笑得“咯咯吱吱”的只有我。

天,已经黑了下来,郭嘉体力不支先行进屋休息去了。

“那么喜欢一个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侧头,我看向赵云。

他扭头看我,原本漂亮俊秀的脸上满是胡渣,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一身粗布衣服,全然没了当年白衣金线的潇洒,“问你自己。”

“这个时代,女子总是比较吃亏,婉儿她……应该是爱你的,否则,她不会把一柄破木梳当宝一样……”我淡淡地开口,“每个人都有很多的无奈,如果你再坚持一下,婉儿她……就不会一个人撑得那么辛苦了。”

“你不讨厌她?”赵云说这话时,有些讶异。

我笑,“立场不同而已,换我是她,说不定也会如此,甚至手段更为激烈。”

赵云仰头不语。

我知道,那个女子的份量没有在他心目中减弱半分,曾经可以因为那个女子的一句话而要钱不要命的家伙,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呢?

婉公主坚持的事,他不忍反对,就算她在伤害自己,可是只要她坚持,他便不反对。

但,当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家伙是拼了性命也会保护她的吧。

见仲颖笑笑南柯一梦 寻貂蝉吕布费尽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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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片一片一片……

飘落,却没有感觉。

为什么会没有感觉?明明应该会冷啊。

“怎么没有穿外套,就这样站在雪中,不会冷吗?”一双温暖的手臂忽然间缓缓从背后将我拥入怀中。

被裹入怀中,那样熟悉的感觉?!

我怔住,缓缓转身,随即瞪大双目,看到一张熟悉到令我痛彻心扉的脸庞。

“仲……颖……”声音瞬间变得嘶哑,我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董卓笑了起来。

我仍是发怔。

“怎么了?”低头,他轻轻磨了磨我的鼻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仲颖……”我张了张口,却仿佛除了这两个字便什么都不会说了一般

“嗯,呵呵,不要叫了,不会忘了该送你的礼物的……”他笑了起来,抬手握成拳。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拳,有些回不了神。

礼物?他没有忘记该送我的礼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董卓他怎么会忘记给笑笑的礼物呢……

“猜,会是什么?”他笑得神秘。

“什么?”鹦鹉学舌一般,我仰头看着他。

“看。”他缓缓展开拳,递到我面前。

“咦?”

在他手心里的,是一樽木偶,以前他曾送过我一个木偶,但眼前这个,雕的却不是我。

是一个女娃娃,眉目之间,笑意盈盈,有七分像我。

“这是什么?”

“女儿。”

“什么?”

“我们的女儿,董卓和笑笑的女儿……”董卓笑了起来。

“女儿?”我呆住,哪来的女儿?

“嗯,我们的孩子,我希望是个女儿,长得像你,我会给她世界上最好的,让她比公主更尊贵。”董卓的神情温和到了极点,“不如,我来给她取名吧?”

“取名?”我低了低头,竟真的看到了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

“嗯,叫什么好呢?乐乐?乐乐好不好?快快乐乐一辈子,嗯嗯。”董卓连连点头,仿佛越想越满意一般。

“仲颖真是没有取名的天赋啊”,我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当初你强塞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给我,现在又想如法炮制?”

“就叫乐乐吧,笑笑和乐乐。”董卓笑得有些志得意满。

“我在做梦吗?”怔怔地看着董卓那淡褐的眼睛,那眸子里是满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放轻声音,我低低地开口,仿佛声音高一些就会跑了一场美梦一般,“如果是梦,那就永远不要醒了吧”。

腹里微微一疼,我蓦然睁开双眼。

看到的,是糕点铺的屋顶。

“乐乐!”慌忙坐起身,我抬手按腹。

“怎么了?”赵子龙冲了进来,见我好端端地坐在床上,不由得白了我一眼,“好端端鬼叫什么?”

腹部一片平坦,我微微低头,扯了扯唇角。

“我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怀孕了……”

“然后呢?”赵云不甚感兴趣地礼貌性质地道。

“然后……我肚子痛,醒了。”有什么我以为早已干涸的东西缓缓掉在被褥上。

“你睡到日上三杆,连早膳都没吃,是饿的吧。”赵云很不给面子地道。

我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十分反常地起身漱洗吃早膳。

雪后初霁,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天上的太阳把地上的积雪一寸寸地溶化……

雪,停了。

礼物,只在我的梦里。

记得小时候在老家,爷爷教我训狗,给一块骨头作一下揖,作一下揖给一块骨头……久而久之,那小狗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了揖便可以吃骨头。

听说,那玩意儿就是条件反射。

听说,人类是灵长类动物,那一套对人类行不通。

可是,我十分悲哀地发现我有退化返祖的倾向了……

下雪,拿礼物;下雪,拿礼物……

现在下了雪,为什么没有礼物。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现在,我真的,好冷。

对面街道上的白雪已经渐渐化开,远远有马蹄声而来。

我眯起眼,看到前方不远有一个男子正闭着眼,牵着赤兔马,一种摸索着走来。

吕布?

我微惊,他来干什么?

“那一回是在这里见到她的吧?”喃喃自语着,吕布扯了扯赤兔马,“那个貂蝉,那一天我们是在这里见到的吧。”

原来,他在找我?

那一日,他尚未复明,故而并不认得来路,所以……他牵了赤兔马扮瞎子那么无聊,就是为了找我?

可是,他找我干什么?

“闻到没有,是胭脂糕的味道啊。”摸了摸赤兔马,吕布闭着眼睛弯起唇。

赤兔马十分捧场地长嘶一声,表示赞同。

吕布轻轻拍了拍赤兔马,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四下扫视一番。

然后,透过窗,他看到了我。

定定地看着我 ,眼睛蓦然一亮,他咧嘴笑了起来,仍是那般有些孩子气的笑,站在原地,他冲着我使劲挥手,“笑……”

嗯?我扬眉。

“貂蝉姑娘。”放下高举的手,吕布抬手轻咳一声,掩住眉目间难以抑制的欢喜,牵着赤兔马快步走到窗前,十分有礼地低头道。

我笑了起来,这个顾头不顾尾的家伙,如此拙劣的表演在我面前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是不是该庆幸他的城府不够深呢?只是,面对这样的他 ,知道他心里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我却是连责怪都于心不忍了。

只是,既然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又岂能让他得逞?

“这位公子认得小女?”我眼中微露诧异,随即抬袖掩口,仿佛害羞,实则遮住了唇边的笑意。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此乃王道也。

眼中的欣喜被打得魂飞魄散,吕布立刻目瞪口呆,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唇边的笑意微微扩大,我笑,偏不如你所愿。

“你……不认得我了?”绷紧了面部神经,吕布轻轻开口。

“或许……是认得的吧”,我皱眉,略作思索的模样。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吕布忙点头,缓和了面色,“我去了司徒府好些趟,可是王允那老儿却偏把你藏了起来,不让我见你”。

“可是……”我低头,一脸的怯弱状。

“可是什么?”上前一步,握住我放在窗台上冰凉的手,吕布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大夫说,我抑郁攻心,得了一场大病,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泪水隐隐泛上双瞳,我说得那般楚楚可怜。

“抑郁攻心?”吕布怔在原地,眼中竟满是哀恸。

我却是茫茫然看向远处正在融化的雪景,一副失忆症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深刻的自责和哀恸。

“笑笑,我是小药罐啊!奉先,不记得了么?我是奉先啊!”握紧了我的手,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藏不住心事的孩子,我原以为他可以撑久一点的 ,只是这样,他便慌了么?

笑笑么?我是笑笑呢。垂下眼帘,我轻轻缩手,“疼。”

“若若。”郭嘉推门进来,“外面化雪,有些冷,把窗关上吧。”

我回头微笑。

郭嘉这才注意到了窗外的吕布,“咦,他……”

“这位公子说他认得我。”抢先一步,我缓缓开口。

郭嘉看我一眼,轻轻开口,“嗯,这位公子的眼睛,是你治好的。”

“这样啊。”我微笑,郭嘉啊,真是没白疼你。(小生义愤填膺地跳出来咬牙切齿道:是被你欺侮惯了吧!)

“若若?为什么叫她若若?”吕布怒目扫向郭嘉,隐隐带了敌意,“你是谁?”

“我弟弟啊。”抢先一步,我开口。

郭嘉苦笑。

微微一愣,吕布怒不可遏,“哪来的弟弟?可恶!你为什么要骗她!你都告诉她什么了?”满面怒意,吕布纵身从窗口跳进屋子,抬手便去拎郭嘉的衣领。

郭嘉一脸无辜地站在原地,瘦削的身子风一吹便倒的模样,再看看吕布如此骁勇的身手。天哪,真的惹怒了他,十个郭嘉都被他捏死了。

我暗叫不妙,忙大义凛然,一脸悲愤地挡在郭嘉面前,“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为什么你却要恩将仇报伤害我唯一的弟弟……”

郭嘉无语。

“笑笑,他在骗你!”吕布气得大叫。

“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如何知道!”

“那便是了,小女一无钱财,二无容貌,弟弟却是辛苦维持着这间糕点铺,对我更是细心倍置,吃穿用度无不周全,他骗了我什么呢?”我说得坦然,隐隐有些良心发现。

郭嘉握住我的手,热泪盈眶。

正在上演着姐弟情深的戏码,吕布却是硬生生一戟横了过来,“可恶!”

我抬头看向吕布,不语。

“那你……可还记得董卓?”咬牙,吕布终是开口,有些不甘,满面苦涩。

我垂下眼帘,掩住眉目间的情绪。

“就算不记得我,总还记得董卓吧。”

我看到吕布紧握双拳,指骨间微微泛着白。

是……吗?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定是很痛吧。

我轻轻咬住唇,不语。

“混帐!”吕布蓦然大怒。

我微愕。啊?恼羞成怒了?

“混帐的我!”吕布大吼着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

我怔了一下,看着他拳头上隐隐泛出血丝,心里一痛,忙上前一把抱住他的拳,制止住他自残一般的行为。

他的拳头很大,深深地嵌进门框,隐隐有木屑刺入皮肉。

见我抱住他的拳,吕布微微怔住,低头看向我,随即眼中隐隐有些期望,“你……记得我了?”

抿唇,我不去看他的眼睛,狠下心来。

“门坏了要赔的。”轻轻吹去他拳上的木屑,我从袖中拿出帕子给他系上,“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便是不孝。”

吕布回过神来,紧紧一把握住我的肩,“笑笑,我错了,我不该自私地不认你,害你伤心,害你流落在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拜托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那样深刻的自责和悲哀,那样深刻的无力感,让我想起了那一晚双目失明的他倒在我怀里的模样……

我低头不语。

“你等我,我去找义父大人,我去找董卓!我带他来见你……”放开我的肩,吕布身便跑了出去。

“吕布!”我忙抬头,追出门外。

吕布早已飞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化雪天笑笑得赠木偶 糕点铺董府来轿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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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我一定带他来见你……”

吕布没有理会我的叫喊,头也不回地策马远去。

我咬唇,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孤单背影。

“后悔了?”郭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后悔伤他了?”

我扭头,不语。

“该有多伤心呢?”淡淡的话,就那么淡淡地飘入我的耳中。

吕布孤单的身影刺痛了我的双目,我回头怒视郭嘉,这个家伙,非要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刚回头,那冰凉而修长的手却是缓缓抚上我的脸颊。

“该有多伤心呢……如果不是伤心到了极点,若若定然不会去伤别人的。”

我蓦然怔住。

泪水,许久不见的泪水,居然因为这样一句话泛出了眼眶。

郭嘉,算你狠。

清亮的眼睛是看透一切的睿智,郭嘉轻柔地抚去我脸上的泪痕。

“你呢?你有没有事瞒着我。”定定地看着她,我突然开口。

手指略略一僵,郭嘉抿唇。

我黯然垂下眼帘,“谢谢你没有骗我。”

“你们在干什么!外面那么多人在排队,胭脂糕蒸好没啊!”赵子龙大步走进来拎了郭嘉便走。

郭嘉苦笑着松开我的手,认命地走了出去。

转身看向窗外,那个背影早已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内。

吕布……

吕布他……真的会带仲颖来见我吗?

仲颖来了,能认出我吗?

认出我,他会怎么办?

一连串的疑问,从来没有这样多的疑问,从来没有这样多的顾虑。

可是,我忽然很想知道,对于仲颖而言,到底是笑笑比较重要呢,还是幸福比较重要?

我……是他的克星啊。

轻轻颤抖了一下,这天气,真的很冷。

我搓了搓手,转身跑到大堂,大堂里热闹得有些过了火。

“公子,给我一盒胭脂糕。”

“公子,我也要一盒……”

“公子……”

“公子,请给我一盒……”

“公子……”

收银子……赵云和郭嘉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否是美男效应,这个洛阳城里喜欢吃胭脂糕的小姐忽然多了起来,再看看左邻右舍的摊拉,却是乏人问津,想来定是眼红无比吧。

我笑眯眯地,极其和蔼可亲地走到那正围着石磨打转的无毛小驴身旁,取下系在它头顶上的红烧蹄子塞到它嘴里,然后卸下系在它身上的石磨。

小毛一脸惊吓地看着我,碰也不敢去碰那诱人的红烧蹄子,仿佛被我下了毒了一般。

我才不管它,自顾自地推起磨来。

一圈,二圈,三圈……腰背有些酸疼,头上开始冒汗。

人果然需要劳动,饱暖才能思淫欲,若是累极了,便也没有那么多胡思乱想了。

旁边小毛开始啃骨头,我已经汗流浃背了。

冬天里能把自己整个汗流浃背,那也不容易。

“歇歇吧。”有人把我拉了下来。

我摇晃了一下,步履有些不稳。

“天都黑了。”那人轻叹一声,放缓了声音。

抬头,我视线有些模糊。

看向门外,果然,街道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散尽,天黑了。

“今天到此为止,要是每天都这么勤劳就好了。”

我看清楚了站在我面前絮絮叨叨的是赵云。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再折腾下去该遭罪了。”赵云有些凶。

“若若,没关系,我会炖药给你吃。”一旁的郭嘉忽然笑眯眯地开口。

我抖了一下,立刻乖乖回房。

狐疑地回头,我却仿佛看到郭嘉眼底的笑意,他啊,该不是故意的吧……

回到房里,点燃了烛火,我一眼注意到窗边有一个精致的绣囊。

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推开窗。

清冷的月亮正高高地悬在半空,对面街道上的残雪印染了脚印,有些脏污。

低头取下绣囊,我打开。

绣囊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木偶娃娃。

只是,那木偶……有些眼熟。

我伸手取出,那小小的木偶娃娃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眉眼间有几分像我。

我微微一怔,“乐乐?”

是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木偶娃娃!

梦里,董卓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个叫做乐乐的木偶娃娃!

董卓来过吗?

怎么会那么巧?

这算什么,美梦成真?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笑笑姑娘。”门外,有人轻唤。

我下意识地走出房间。

赵云不知何时也走出房来,他一把拿下挂在墙上的逆鳞,戒备地拉住我。

“何人?”沉着声,赵云皱眉道。

此时的他,不是那个邋遢的醉汉,也不是那个嗜睡如命的家伙,而是真正的赵子龙。

“董太师派我等来接笑笑小姐回府。”门外,有人高声道。

耳边轰轰一阵轰鸣,我微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吕布……你真的如约要带我回董府吗?

董卓,在府里等我吗?

他……来接我回府?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刚刚我在想,如果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认你了。”

“为什么?”

“因为,仲颖怎么能认不出他的笑笑呢?”

“好。如果迷路了,那就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来找你。”

如果迷路了,那就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来找你。

仲颖,你终于记得来找我了么?

仲颖,是你来找我了么?

你来接我了?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我上前,轻轻拉开门闩。

瑟缩了一下,我看清屋外站着四个轿夫,停着一顶精致的轿子。

“小姐,大人在太师府等您。”一人低首恭敬地道。

以为已经被冻死的心一点一点逐渐开始跳动,以为自己可以忽视董卓的存在,告诉自己,即使没有董卓,我也一样可以活得开怀……

可是这一刻,我却突然恨不得长出翅膀,脚下生云,赶回董卓身边,真是没骨气呢。

“不要吵醒奉孝,我去去就回。”抬头看了一眼赵云,我终是开口。

赵云皱眉,半晌,终是点头,“自己小心”。

我转身上轿,放下轿帘。

外面,连一丝风也没有。

只听得轿夫的脚踩过地上的残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此时,如果不是被陡然涌上心头的情愫冲昏头脑,如果不是我太大意,我便能发现很多破绽。

比如,吕布为何没有同来?

比如,仲颖为什么没有亲自来接我?以往,有天大的事,只要碰上我,都会被放一边。

比如……貂蝉怎么样了……

可是,当是,我终是没有多想。

腥风起貂蝉孤注一掷 今非昨笑笑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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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天空又开始飘雪。

间或有几片晶莹的雪花从车窗外飘扬进来,瞬间融化,然后……消失不见。

轿子停了下来,我抬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偶娃娃。

轿帘被掀开,我看到太师府的门大开着,门口却是连一个侍卫都没有。

我开始有些莫名的紧张。

“小姐,请进。”轿夫弓着身让我下轿。

我点头,下了轿,在漫天飞雪中缓缓走进太师府。

那样的场景,说不出的凄凉美丽。

周围的空气清新而冷冽,纷扬的大雪如漫天飞羽一般,美得有如幻境一般不真实。

一路走过,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天空一片黑暗,府里的灯笼发出荧荧的光,大雪纷飞,我站在院子里,站在漫天的大雪中,有些不知所措。

那灯笼的光斜斜地在雪里映出我自己的影子。

我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被拉长的影子,神情有些恍惚。

“吱哑”一声,对面的门,突然开了。

蓦然抬头,我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她的双手微微撑着腰,腹部微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全身上下仿佛只有腹部那一块凸起的肉。

皱眉,我下意识地转身便要离开。

果然,仲颖不在啊。我心下暗叹,这样一个明显的局,我竟是那样傻乎乎地便钻了进来。

转身,门却被关上了,任我怎么推,都推不开。

“好久不见”,她笑了起来,走到我身后,“被吓到了?我很难看吧”。

“你想干什么?”我转头看她,微微皱眉,纵然再笨,也会嗅到不寻常的气味了。

“仲颖不在,很失望吧。”她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像是在照一面镜子,抿唇,没有开口。

“其实我很喜欢你”,貂蝉微微笑道,“在宫里落水时被你救起时,我便忍不住地喜欢你。”

“只可惜,连那次落水都是计划好的。”我淡淡开口。

“是啊,真可惜”,貂蝉点头,神情有些黯然,“长得那么相象,仿佛是一个人一般,那么有缘,我以为……我们可以做好姐妹的。”

“你想说什么?”一阵强烈的不安没来由地涌上心头,我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面上没有半分即将临盆的喜悦,隐隐浮现的,只是一片的死气沉沉。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聊聊,告诉你一些真相,一些故事。”她用极瘦弱的双手覆在我的手上,要拉我进屋。

我甩开她。

“你出不去的。”她笑吟吟地看着我,再度拉上我的手,不容我反抗拉着我一起进屋。

屋里很暖,她拉我坐下,仿佛我们真是一对好姐妹一般。

“抱歉,上回吓到你了”,她对我歉然一笑,全然没有上一回的偏执,抬手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面前,她又道,“以为你死了之后,义父大人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每天,他上朝,下朝,做点心,又倒掉,一切仿佛跟以前一样,可是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义父的心,死了。”

看着那热茶袅袅生起的烟,我想起了那一日坟上的碑文,是“葬心”。

“以为你失了踪,董卓把整个洛阳都掀了过来,后来,宫里出了乱子……”,貂蝉微微皱眉,“董卓玷污了婉公主……”

我垂下眼帘,原来是真的,不期然便想到了子龙的落寞。

“董卓说,找不回笑笑,他要洛阳……”定了定,貂蝉淡淡笑开,“他要洛阳血海滔天”。

我知道的,他一向如此决绝霸道,不计后果。

“义父大人的计谋成功了,董卓果然成了众矢之的,可是……还没有等到集合的联军到洛阳……董卓便要对废帝弘农王下手”,貂蝉看着我,笑得苍白,“董卓……远比想象的还要恐怖……来不及了,于是,义父便将我,给了董卓。”

我仍是沉默。

“义父说,他治好了笑笑的脸,还给他一个完整无缺的笑笑”,貂蝉垂下头,青丝从颊边滑落,盖住了她苍白的容颜,“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才告诉你这些吗?因为……我为义父大人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两个月”,她复又抬头,看着我。

我开始发寒,不上自主地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为了争取这两个月的时间,我背负了你的名义嫁给董卓”,她淡笑着,也给自己斟了茶,纤细瘦弱的双手轻轻捂着茶杯,她在发抖,“两个月,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董卓了。”

我愕然,抬头看她。

“就算对天下人残忍,就算背叛天下人”,喝了一口茶,貂蝉笑了起来,“对于笑笑,他永远是全身心的呵护疼惜。”

第一次发现,她的笑,居然与我一模一样。

心开始一阵阵地抽痛,我低头喝茶。

“那样不离不弃,深入骨髓的疼惜啊,连我都会动容……可惜,他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貂蝉侧头看我,“冥冥之中,或许,我们有着必然的联系。”

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我开始感觉到痛,一种毁天灭地的悲凉和哀戚,那是貂蝉的悲凉和哀戚,那样深刻到连我都能感到的哀伤……可是,我如何能感觉到貂蝉的心?

想过千百遍穿越的契机和理由,只是此时,我突然有一个令我恐惧至极的念头,我与貂蝉,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是有着怎样的联系,连董卓都分辨不出,谁是他的笑笑……

是……前世今生么?

“有时想想,如果……我真的就是笑笑,该有多好啊。”她蓦然笑了起来,“董卓的疼惜,吕布的守护,义父大人的眷顾……这样的幸福……”

“如果你愿意。”抿唇,盯着她隆起的腹部,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那就一直都做笑笑吧……”。

她微愣,抬头看我。

凉州那一场未完的婚礼,董卓脸上惊痛的神情,我再也不想看见!

我欠他一个完整的婚礼……不完整的婚礼,不完整的幸福,我来自那个异时空,若是哪天我如忽然来到这个世界一般又忽然离去,那董卓又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会离去,我又怎么忍心颠覆他的世界?

“我更愿意看到你歇斯底里的哭喊”,她看着我,“为什么你还能如此冷静?”

“不然,你教我,该如何做?”我轻笑起来,就算悲伤得快要死掉,我也能笑吧,我是演员啊,装腔作势一向是我的专长。

“如果是我,我会杀了你,然后告诉董卓,我才是笑笑。”她看着我,缓缓开口。

“是吗?听起来真简单啊。”我点头,做思考状。

可是……如果董卓知道他娶的不是笑笑,如果他知道那个肚子里怀了他孩子的女子非但不是他的笑笑,还是害他与笑笑差点天人永隔的凶手,那么……他又该如何?

如果他比较爱我,他会杀了她,可是……那便是一尸两命。那个女人的腹中,有着他的骨肉。

如果他比较爱那个孩子,他会选择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继续掩耳盗铃,继续认那个女子是笑笑……

两个答案,我都不喜欢。

与其这样,不如便是一个谜好了。

“不想这样做?”貂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看她,她笑得奇异。

“你若不选,那我来选好了。”她笑着看向我,眼里是哀伤,“只要是义父大人想要的,我都会给。如今联军已在汜水关外蓄势待发,我的任务……结束了。”

我看着貂蝉,心里开始止不住地泛着疼,我与貂蝉、董卓王允之间,究竟是怎么样一场纠葛。

这样的纠葛,又该怎么样理清?

“你知道吗?他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她伸手轻轻抚着腹部,“他说,他会给笑笑一个真正的家。”

明明应该是很幸福的话,可是我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幸福和温暖的感觉,

“可是我们都幸福了,义父该怎么办?”蓦然抬头,貂蝉看着我,竟是满眼的泪,“义父大人该怎么办?他的孤寂又有谁来填平?他温和下的哀恸又该由谁来抚慰?”

她在哭,细瘦的双肩微微抖动……

蓦然的转变,我看着貂蝉满脸泪痕的模样,微微一惊,手中的茶杯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所以,让董卓下地狱吧”,含着泪,她缓缓笑开。

“你啊,你既然那么爱他,你陪着他,你守着他啊!”咬牙,我隐隐有些怒意。

“没用的,义父大人的眼里除了你,谁也看不到啊……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她摇头,泪珠纷纷滑落,突然间,她微微顿住,眉头紧皱,苍白的面颊上渗着汗,唇间,开始有暗黑色的血液溢出。

那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地涌出来……

“你,怎么了?!”见她口中涌出血来,我面色大变,忙上前扶住她,“你做了什么?”

“孩子,我杀了他的孩子……”含着满口的血,她死死捂着腹部,哭笑着喃喃道,“我杀了董卓的孩子,我要他下地狱……”她看着我,与我一模一样的眼睛亮得妖异。

狠狠握拳,我感觉自己额前的青筋隐隐跳动,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她苍白的面容之上,留下五指鲜红的手印。

那一扬手间,原本被我紧握在掌心的木偶娃娃掉落在地。

她侧目看向地上的木偶娃娃,微微笑了起来,“很不错的生日礼物呢。”

“你放在我窗外的?”

“这本来就是送给笑笑的。”苍白着双唇,她气息有些不稳,伸手缓缓抚上腹部,“他说,这个孩子叫……”

“乐乐。”我咬牙。

“你如何会知道?”貂蝉一脸讶异。

“那不仅仅是董卓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体会过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感觉吗?那样腐败的气息,那么多恶心的虫子在你身上蠕动,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我穿着殓服拼了性命从坟墓里爬出来,那都是拜你所赐!”我低吼,连声音都在发颤,“可是回来,见证的却是董卓的婚礼,那一刻,我连呼息都仿佛停止,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因为见到董卓幸福的神情,那样的痛楚便戛然而止,我不想打碎他的幸福,即使那幸福不是因我而存在!我以为即使是骗局,那也是一场虚妄的幸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亲手打碎他的幸福!我已经容忍到如此地步,为什么,你连虚妄的幸福,都不肯给他留下!”

紧紧握着双拳,我疯了一般低吼。

貂蝉捂着腹,只是笑,“第一次看到你生气呢,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吼声猛地卡在喉咙里,我看她的裙子下一片殷红。

“你这个疯子!”我打开房门,大叫,“来人哪,有没有人,夫人小产了,有没有人在啊!”

脚步微微一窒,我扶着门槛,唇上血色尽失,莫名地感觉到自己腹内空得有些可怕,仿佛有什么被生生挖走了一般。

漫天大雪狂卷而来,却是连半丝回应都没有,偌大一个太师府,怎么会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会有人的,晚膳里我加了药,不会有人应你的。”身后,貂蝉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真切。

狠狠咬牙,我回屋拿了大氅给她披上,拉着她细瘦的手臂,便要背着她出太师府找大夫。

她推开我,也不知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我竟被她推得连连后退几步。

“那是你的孩子!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连自己孩子都拿来作为伤害别人的筹码!”我气得微微发抖。

“联军已到城外……我的任务……结束了”,她看着我低笑,一身的鲜血,“孩子没了,真好……”

沿着裙摆,有血滴下,殷红刺目……我看着眼前那容颜惨白的女子,止不住心底的寒意。

我不敢想象董卓见到这一切的神情。

“你,一定很恨我吧,你恨不得杀了我……”她看着我,“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毁了你的幸福,毁了董卓的幸福,你那么恨我,杀了我吧……”

紧紧握拳,连指骨都微微泛着白,我咬唇站在原地。

看着貂蝉满脸泪痕地冲我笑,我的心,竟是开始隐隐泛着疼,我告诉自己,我该走的,我不该留在这里,不该再惹上不该惹的麻烦,可是,我的脚步竟是连半分都挪不开来。

貂蝉缓缓起身,步履不稳地走向我,“杀了我吧”,她看着我笑,眉目间皆是挑衅的神色,在她的身后,蜿蜒着一条殷红的血线。

咬牙,我转身便要离开。

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下一刻,我便惊愕地感觉自己的双手被她握着,在我的掌心,是一片冰凉。

我的脚步定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腹中插着着一支明晃晃的小金箭,那是董卓送我的生日礼物……而此时,那金箭的尾端,正握在我手里。

那箭,染了血腥……

我想甩开手,她死死握着,不放。

“呵呵,你一直看起来那么坚强,原来是在死撑啊”,她眯着眼笑,“我以为,不用我自己下手,也能激怒你杀了我,原来……竟是高估你了……”

“你就那么想死。”我咬牙冷声道,喉间微微发紧。

“有时候,有些人,必须死”。

我错愕地看着她苍白如雪的容颜上沾着点点腥红血迹。为什么,我所遇见的,尽是些决绝的女子,铃儿如是,婉公主如是,貂蝉……亦如是……

我是来自未来世界的人,受过现代化教育,却原来,在我的骨子里,还是软弱,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那样原本应该在闺阁中绣花弹琴,温婉浅笑的女子可以这样偏执,这样不顾一切,孤注一掷……

她们是温婉的,看起来甚至是柔弱的,却原来,她们骨子里,都深深地隐藏着一种比我更为张狂执拗的东西。

一旦触及她们心底的那块禁地,她们,便不再温婉,是最厉害的利器,是那种宁可自己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的可怕利器……

“没有什么,比笑笑的死,更能激怒董卓了……”她缓缓笑开,“我背负着笑笑的名义去死,而你,从此永远只能用貂蝉的名字活着……”

脑中一片空白,我无法消化她话里的含义。

“这便是我替你做出的选择……”,她咬唇,死死握着我的手,骤然间拔出了那深深刺入她腹中的金箭。

腥甜鲜艳的液体喷了我满身满脸……

缓缓闭眼,我感觉到自己脸上是一片温热,那粘稠的液体在我面颊之上缓缓凝聚、下滑……

“我要让你手上沾满‘笑笑’的鲜血,我要董卓恨你入骨……我要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你只能是貂蝉,义父大人的貂蝉……”气若游丝,说话间,她整个人便已委顿在地,“笑笑之名,我将用我的鲜血将它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这便是她爱王允方式吗?如此决绝?

手中的金箭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轻脆的声响,我低头看着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怔怔地。

看着貂蝉倒在血泊中,缓缓闭上双眼,嘴角犹带着奇异的笑。

那一幕,那个满身是血的女子,留在我的脑海中,再也无法挥去,该是怎么样深刻到骨髓的爱恋……才会,让她不惜拼了性命去维护那个白衣男子的幸福?

……下意识地,我想要逃离这个充斥了血腥味的房间。

可是……我开始痛……明明身上没有一点伤口,我却开始痛,痛得骨肉分离……痛得天旋地转……

捂着腹,我跪坐在地,满面煞白,好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腹部仿佛被划开了一道伤口,那样椎心的痛……双手捂着腹,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好痛……

双手捂着腹部根本不存在的伤口,我痛得连一步都走不了。

“笑笑!”身后,蓦然一声如雷的惊吼。

生死关安若心存牵挂 别离苦王允透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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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了……

我僵住,缓缓转身。

入目的,是一双血色的眼睛,恍若地府里逃出的恶鬼一般,董卓死死盯着地上那气息全无的女子,满目血红。

那双血色的眸子,明明映衬着那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女子,却又仿佛空无一物。

我呆在原地,在凉州的时候,那样深刻的依赖与宠爱,那时的我们,从来也不曾想过,再见面时,竟会是如厮境况。

我知道,他仍是没有认出我,因为他的血色双瞳里,看到的,只有地上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而我,又该怎么面对他?

“我要让你手上沾满‘笑笑’的鲜血,我要董卓恨你入骨……我要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你只能是貂蝉,义父大人的貂蝉……笑笑之名,我将用我的鲜血将它擦去,不留一丝痕迹……”

貂蝉的诅咒骤然在我耳边想起,我狠狠打了个寒噤。

“仲颖,她不是笑笑……”捂着腹,我张口,急急地欲解释。

下一刻,我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大步向前,满面寒霜,他一贯温暖的大手紧紧掐着我的喉咙,我张着口,却是连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感觉着他指间的温度,我看着他。

颈间的压力几乎将的颈骨捏碎,我尝到自己喉间血的味道……

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宠得我无法无天的男子,我咧了咧嘴,想给他一个笑,眼中的泪却是先滑下了来。

在他眼中,我看到一个满面鲜血,辨不清面目的女人。

我挣扎,泪水沿着我的面颊上滑下,冲开斑斑的血迹,划下一道细细的痕迹……

双脚离了地,我听到了自己颈间骨头断裂的声音,很清晰……吃力地仰头,我看着那个满身杀意的男子,泪水,仿佛绝了堤。

腹部很空,很痛……

仿佛一个小生命从我的腹中被生生地取走了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

有没有试过,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我的脖子掐在他掌中,下一秒,说不定我便会死在他手中……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却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记清楚他的模样。

上一回,在凉州护城河里,他失去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模样?

血红的双眼,满身的杀意,不见一丝温暖……像恶鬼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可是,我不怕。

我真的不怕。

他是仲颖啊,他是仲颖啊,我怎么会怕他呢?

呼吸逐渐开始凝窒,我看着那陷入绝望的男子,心里的痛一点一点变深……

我想告诉他,他的笑笑没有死……他的笑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为什么,放任自己绝望……

为什么……认不出我……

那一日,洛阳城外。

我说,如果你认不出我,我也不会认你了。

你面色阴沉,问为什么。

我告诉你,因为……仲颖怎么能认不出他的笑笑呢?

你缓和了神色,告诉我:好,如果迷路了,那就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来找你。

现在,我就在你面前。

你……为什么认不出来我?

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从眼底深处缓缓流出……冲刷着面颊上的斑斑血迹。

然后,我看到董卓的手微微僵住,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

仲颖……仲颖……你认出我了吗?

“放开她!”一个低喝骤然传来。

随着那声音,一柄银枪直直刺来,董卓侧身闪过,放开了我的脖子,奄奄一息间,我被带入了另一个怀里。

我吃力地抬头,是赵云。

“别怕,没事了。”他低头看我。

再抬头,赵云眼里变得冰冷,我相信如果可以,他会取了董卓的性命,不仅仅为我,更重要为婉儿。可是想必他也明白,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我,他不是董卓的对手。

我张口,满嘴都是血的气息,轻颤着苍白如雪的双唇,我气若游丝。

赵云紧着逆鳞的手微微一紧,抱着我转身便离开。

董卓怔怔地看着我离开,只是站在原地,竟是没有上前。

我奄奄一息,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只能看着董卓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么孤单,那么苍白的身影。

蓦然,董卓上前几步,终又停了下来,缓缓垂下手。

不知是否错觉,我看到了董卓紧握的手中有血滴下……

那刺目的血,滴入门口纯白的雪上,触目惊心。

冰冷的雪花迎面而来,第一次发现,雪,是如此的冰冷彻骨。

赵云抱着我一路疾奔,逃离了太师府。

董卓终是没有追来。

“大夫,大夫!”抱着我,赵云寻了一家医馆,用脚踹门。

半晌,也没有回应。

寒风刺骨,每一次呼吸都牵着颈间刺骨的疼痛,回眼看着赵云一路走过,一路上都是银白的积雪,那积雪上,是我身上不断滴下的鲜血。

突然间有些好奇,人的身上究竟有多少血,可以一路流了那么久都流不完?我的身上,赵云的身上,都是我口中涌出的血,我怀疑我的脖子差不多快断了。

腹部的疼痛还是那么清晰,清晰得令我难以忽视,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是不存在的伤口……可是,我好痛。

“大夫,大夫!开门!”换了一家医馆,赵云踹门踹得咚咚响。

在一路踹过三家医馆之后,“吱哑”一声,门终于开了。

“大夫,她受伤了。”赵云忙抱着我上前,“救救她吧”。

开门的是个老大夫,睡眼朦胧地看了我一眼后,竟是慌忙转身便要关门。

“大夫!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赵云一脚撑住门,咬牙,俊秀的容颜上隐隐有了怒意。

“你看这姑娘,分明快死了,怎么可以让她进我的医馆,坏了我的名声!”那老大夫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说着,避之唯恐不及地甩手关上了门。

“没事,我带你回糕点铺子。”低头看我一眼,赵云微微弯了弯唇,难得地给了我一个微笑。

呵呵,赵云的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别怕,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抱着我,他越走越快。

“郭嘉,郭嘉!”一脚踹开门,赵云扬声大喊。

我无力地垂着头,靠在他怀里,口中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刚刚,或许他只要再晚来一步,我便真的会被董卓掐断脖子了。

可是……我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不会的,不会的,董卓不会的……

“怎么了……”门里响起郭嘉带着困意的声音,他揉着眼睛走出房来,随即一下子清醒,“若若!”

“快来看看能不能治了。”赵云急急地将我抱进房间,放在铺了软垫的榻上。

从未在郭嘉面上见过如此惊恐万状的表情,我想我伤得真的很重。

喉间的刺痛一阵阵传来,我张口,便吞下满口的血腥,我不知道我口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那血的腥味令我作呕。

“快去请大夫啊!”第一次见郭嘉发怒的样子,清清瘦瘦的样子没有什么说服力。

“没用的,她伤得不轻,你看着她,我去找王允,在洛阳那个家伙应该会有办法。”赵云道。

郭嘉忙点头,眼睛看起来红红的。

我死死扯着赵云的衣袖,不松手,他皱眉,回头看我,“怎么了?”

直觉地,我不想找王允。

貂蝉的决绝,令我对他心生惧意。

“若若,你别怕,你不会死,他去去就回来。”郭嘉吸了吸鼻子,还是一样爱哭。

我咬牙,还是不松手。

没有理睬我,赵云强行松开我的手,转身出门。

那个家伙,还是一样的可恶。

思绪渐渐模糊起来,我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别睡,别睡啊……”郭嘉眼里落下泪来,“不要死……”

我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郭嘉,眼前这个家伙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何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小时候在凉州便被我引得嚎啕大哭,现在长大了,还是哭……明明聪明绝顶,怎么有时候却傻得令我咋舌……可是,他是在为我哭呢。

想抬手,发现自己使不上劲,我费力地扯了扯唇,算给他一个安慰。

“为什么要做笑笑,伤心就可以哭,为什么他一厢情愿地便叫你笑笑,哭也不丢脸啊,伤心有什么好丢脸的!”他的眼睛掉得更凶,“你以为整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笑容去想念一个人,你以为你真的那么坚强吗?你以为别人都是笨蛋吗!”

啥?真是败给他了,这样能哭,好吧,趁我没有力气反驳你,就给你多骂几句吧,我可是知道你已经腹诽很久了呢。

神智渐渐开始游离涣散,我在想貂蝉这一步棋,的确走得够狠,够绝。背负着笑笑的名,以生命为赌注,董卓……会疯掉。

好冷,好冷,我瑟缩着,感觉全身都在抽搐,恨不能蜷成小小的一团,任谁也不能发现我的存在,真的好冷……

仲颖,仲颖,仲颖……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自己最牵挂的人。

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字,仲颖……

捡到我,是他灾难的开始。

我想,我真的是他的克星。

为了我,他甘于人下,被那肥太守踩着脊梁下马。

为了我,他挥刀砍下那肥太守的头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杀人……

铃儿的复仇,王允的出现……残缺的婚礼……

洛阳的重逢,天下的欲望……再死一次的痛楚,从坟墓中重生……

往事一幕幕浮现,最终,一切,都只化为那一双浅褐的双眸,孤傲而凶残,但突然间,却是温和起来,他温和起来,轻声唤我,“笑笑……”

他的眼睛开始温和,那浅浅的褐色,浅浅的温和,他对我说,“笑笑”。

那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眸色呢。

仲颖……

“不准死”,恍惚间,有人将我裹入怀中,“我还活着,你就不准死。”那个声音温和而霸道。

朦胧间,我看到郭嘉清亮的眼睛发着红,我看到那一个白衣的男子眼里的孤决。

恍恍惚惚,我仿佛走入一片黑暗之中,蓦然抬头,看到满天星斗,耳边有鸣响的警笛,有喧闹的人声……

“安若,安若……”人群在尖叫。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的穿越之旅,结束了?

看着头顶人潮涌动,我开始疑惑。

“不准死,我还活着,你怎么能死。”

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蓦然,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模糊,幻化为了泡影……我伸手,抓不到……什么都抓不到。

“爱是什么东西?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你跟我讲了那么多,却原来都是废话,人若死了,还谈什么爱?如此,还不如将你紧紧绑在身边,恨我好,怨我也罢。”

“知道么?董卓他快疯了……”

“你真的可以离开?不顾他的存在?”

“死心吧,这里有你牵挂的人,就算那个人不是我,只要有你牵挂的人,你便永远别想从这个乱世离开,永远别想回去自己的世界……”

“你逃不掉的……”

耳边,一直有一个人在说话,温和的,平缓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

我的心开始涩涩的,那种心仿佛被泡在苦雨中的酸涩……

死?我以为我会死。

我以为这一回,我会死。

结果,上天再一次让我活了下来,活着见证这不可避免的乱世,活着见证这越来越混乱的人生……

我睁开眼,看到一双充血的眼睛。

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满是血丝。

见到我醒,他咧了咧嘴,居然笑了起来。一向温和如他,即使只是表相的温和,但这是第一次,我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犹如恶魔般的笑。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张口,我的声音意外的清晰,仿佛不曾受过伤一般,仿佛只是睡了一觉,然后醒了过来。

“也许没有跟你说过,郭嘉的师傅便是我师兄。”他随手拿过一旁的玉碗,舀了一勺碗里粘稠的汤,递到我唇边,微笑。

那汤冒着热气,仿佛知道我此时会醒来一般。

我却是有些呆愣,郭嘉口中敬仰无比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师傅,是王允的师兄?

我隐约有些想笑,以为自己的来处很神秘,还一直努力找寻回去的方法,却原来知道的人也不少啊。

“只要有牵挂的人,便永远无法从这个乱世离开,永远无法回去自己的世界吗?”回想起刚刚耳边的低语,我喃喃开口。

“是。”他笑了起来,笑得温和,却有些哀伤。

一直怨天尤人,一直寻找回去的途径,却原来,只是因为我心有牵挂……

我张口,吞下那递到唇边的汤,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烫。

“我跟貂蝉,有关联吗?”咽下口中的汤,我蓦然询问。

王允拿勺的手微微一定,“为什么这么问?”

“她是我的前世?”看着王允,我说出心里猜测许久的事。

“你们,命格一样”,皱眉犹豫了一下,王允说得有些迟疑。

“换句话说,我们是同一个人,只是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比如我,来自于未来?”扯了扯唇角,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允没有开口。

“难怪我会痛。”我皱眉,喃喃自语,我同貂蝉……果然是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吗?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貂蝉死了……我还会存在吗?

前世都已经死了……我这个今生,应该不复存在啊。

“貂蝉她……”抬头看向王允,“怎么样了?”

“貂蝉很好。”王允看着我,轻轻抚上我的脸,给了我一个狡猾的答案。

这个答案令我心生不快。

因为他口中的貂蝉……是我。

“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

他又舀了一勺来递到我唇边。

我张口,吞下。

半个月?我足足躺了半个月?

“郭嘉和赵云他们呢?”

“在糕点铺。”王允拿帕子拭了拭我的嘴角。

我微微偏头,伸手去接帕子,手肘不小心碰触到王允的左臂。

王允手微微一抖,帕子飘落在地。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煞白,额前有冷汗渗出。

“你怎么了?”

“天冷,受了风寒。”明明面色苍白,他却是神色如常地道。

“司徒大人”,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

我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是个婢女,有些面熟的样子,手里捧着一只玉碗,碗里是热腾腾的汤。

小眉?

这不是昭德殿的婢女小眉?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随后四下打量着这个地方,难怪如此熟悉,这里莫不是……婉公主的寝宫,昭德殿?

我是从这里被掳走的,如今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这个地方了吗?

“这汤,还需要每一个时辰准备一次吗?”小眉低头,恭敬地问道。

“不需要了,准备一些清淡的菜色。”王允淡淡吩咐。

“是。”小眉端着汤低头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准备一次?我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碗,不知道我何时会醒来,所以一个时辰更换一次吗?所以我醒来才能喝到热汤?

半个月,天天如此?看着他充斥着血丝的双眼,我微微皱眉。

“司徒大人还真是浪费食物呢,如此暴殄天物不怕遭了天遣?”弯了弯唇,我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将勺子再度递到我唇边,他淡笑,“没关系,我命犯天煞,不怕天遣。”

我一怔,嘴唇不自觉地轻抖,勺子里的汤泼了出来。

“呵呵”,他笑了起来,抬袖来擦我的脸,纯白如雪的衣袖沾上了污迹,他也不在乎。

我愣愣地看着他,随即注意到门口走进一个女子。

一袭华丽的宫装,艳若桃李,是婉公主。

只是如此打扮的婉公主让我有些不习惯。

见到她,我便突然想起了赵云,想起了那一个雪夜,想起了董卓掐着我的喉咙,他那如同从地府中爬出的恶鬼一般的模样,却是叫我的心生生地开始疼……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郭嘉找回了王允?王允带我进了宫?

“公主。”王允站起身。

“听小眉说她醒了,便来看看。”婉公主看着我。

“嗯,刚醒。”王允点头,“多谢公主收留。”

“不必客气,王司徒为我刘家竭尽心力,本宫如此份属应当。”婉公主笑得雍容。

收留?

我微微一愣,然后便想通了。

那个女子背负着笑笑之名而死,如今董卓想必是满世界追杀我吧,而皇宫,竟是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呢。

毕竟,谁也不会料到,我会躲在婉公主的寝宫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王允与董卓倒是不谋而合,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呢。

这是我第三次进宫了。

第一回是阴差阳错被小毒舌捉了进来,第二回是董卓为保我安全亲自将我送入昭德殿,这一回,竟是王允又将我送了回来。

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像是一个不断循环的圆,那般的讽刺,却又是无奈。

此时,看着婉公主,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女子一直心怀算计,但却又是那般的无可奈何。

“公主殿下。”小眉匆匆跑了进来,在婉公主耳边说了些什么。

婉公主微微一怔,随即回头看向王允,“司徒大人借一步说话。”

王允点头,扶我躺下,“刚醒来,再歇歇吧。”

我乖乖躺下,闭上眼。

耳边听到他们离去的声音,我复又睁开眼,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除了身子有些乏力外,身上竟是感觉不出任何的不适。

“小眉,出了什么事,公主那么样急?”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低声谈论。

“听说刚刚董太师的兵马出了城,碰到一队商旅,结果……那些人都被杀了,他们抢了女人和财物,割了上百颗人头悬在马车上一路进了洛阳城……听说,那血染了一路……”那个叫小眉的婢女轻颤着嗓音道。

“什么?无冤无仇的……”有人轻呼。

“是啊,听说那些人被生生掐断了脖子,死状极其恐怖。”

我咬唇,直到咬得口中有血腥味流转。

侧头,正对着铜镜。

我微微愣住,对面的铜镜里,是一个女子姣好的面容,白晰光洁的肌肤之上,连一点瑕疵也无。

那是一张皎若明月的脸。

那……是我?

我缓缓抬手,抚上脸,对面铜镜里的女子也缓缓抬手,抚上那无瑕的容颜……

【番外】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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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大雪,董卓站在原地,望着那早已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

心,一点一点裂开,连血,都仿佛结成了冰……

那双眼睛……

是笑笑的眼睛……

那双流泪的的眼睛……是笑笑的眼睛……

而他……居然……

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指尖狠狠刺破掌心,殷红的血沿着指缝滴下……滴入那纯白的积雪之上,鲜红得刺目。

无声地张了张口,他却是连那个名字都无法从口中喊出。

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唤这个名字?

居然……他居然认不出那个可以舍命相爱的女子……

蓦然抬手,两指如勾,他面无表情地直直刺入自己的双目,他要剜了那眼睛,剜了那辨不清真相的眼睛。

认不出笑笑的眼睛,要来何用?

当他在太师内享受那自以为是的幸福之时,他的笑笑……他的笑笑究竟经受了怎样的苦楚?

这天下,还有比他更为愚蠢的人么?!

“大人!”樊稠的声音蓦然响起,已触到眼眸的手被急急地挡下,“大人,你要干什么?”

一掌击出,董卓只字未讲,将樊稠打翻在地。

眨眼间,几员副将齐齐上前,制住了董卓。

“放开我。”低低地开口,董卓暗哑的声音仿佛没了生命一般。

“大人,得了天下,何愁没有女人?何苦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气短?”一旁,郭汜气急道。

血红的双眸直直地刺向郭汜,那般恐怖凌厉的目光,仿佛地府中爬出的恶鬼一般,郭汜惊得收了口。

“大人,小姐她……看到您这个样子,会伤心。”樊稠抬手拭去嘴角被打出的血迹,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开口。

“我差一点……便亲手……杀了她……”血色的双眸一片死寂,董卓低低地说着,随即蓦然抬头,狠狠一抡手臂,几员制住他的副将皆被甩开,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我差一点便亲手杀了她!”

樊稠微微一愣,不自觉地轻轻抚向胸口,那胸口,贴身收着一只碎镯子。

“小姐……不会怪您的。”

董卓蓦然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入耳却如恶鬼呜咽一般……

笑笑……不会怪他吗?

刚刚……就在刚刚……他亲手扼着笑笑的喉咙,他想掐死他……他差点杀了比自己性命还要宝贝的笑笑……

抬起双手,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上……沾了笑笑的血……

那双流泪的眼睛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在流泪……

她在流泪啊……

他的笑笑,在哭……

她在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混帐如他……

就连他自己,都恨不能一刀砍了自己……

今天,是个雪天呢。

今天,原是笑笑的生日……他们约好的。

心痛得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董卓重重地倒在雪地上。

口中咳出血沫,他就那么直直地躺在雪地上,望着漆黑的天,府门前的灯笼映着银白的雪,漫天飞舞。

“仲颖……”眼前,一个可爱的小女娃,粉粉的脸颊上挂着甜甜的笑,她张着短短的小手,跌跌撞撞地向他跑来。

董卓微微动了一下,那个小女孩仿佛伸手可触,仿佛只要他一抬手,便能将她抱入怀中。

可是,他没有动……

他,不敢动。

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幻影,一触即碎……所以,就这么看看,也好啊……

那小女孩蓦然不见,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她背着双手,一脸狡黠地看着他。

她说,“你为什么不娶我?”

她说,“你不老,我也刚刚好。”

她说,“笑笑永远都不会怕仲颖,无论仲颖变成什么样子。”

她说,“娶我啊,娶我,然后一辈子都陪我在凉州,哪儿都不去……”

就这么看看,不去碰她……不能碰她……

“太师大人,夫人她……”管家从府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一种惊恐地大叫。

董卓仍是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夫人堕胎了……夫人快死了……”那管家一路哭喊,如丧考妣。

与他何干……与他何干……

莹白而柔软的雪覆在他的脸上,仿佛笑笑的手一般,他闭着眼,不动,不出声,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那一场婚礼,他期待已久;那一个孩子,他期待已久;那样一个家,他期待已久……

可是,没有笑笑……他便什么都不要。

捡回笑笑之前,他没有幸福,失去了笑笑,他没有幸福。

他的幸福……从来都只因笑笑而存在。

董卓,何许人也?

他当朝太师,位高权重,他暴虐荒淫,杀戮成性。

洛阳城内人人腹诽,却无一人胆敢将此大逆不道之话说出口去。

可是,他不在乎,纵使天下人口诛笔伐,他也不在乎。

这天下,他在乎的,唯有一个人。

那个从天而降,笑靥如花的女子。

笑笑……他荒凉生命里唯一的期待。

可是……他,伤了她!

“大人……”见董卓没有回应,管家小心翼翼地上前,“夫人她……”。

“传御医。”白雪覆在他的脸颊上,慢慢融化成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和着唇角殷红的血沫。

笑笑,你千万要活着,活着看我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个生生地凌迟……包括我自己……

伤了你,没有人可以轻易地死去……

我要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我也一样……

容颜改安若美人如昔 永安宫吕布得见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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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张脸,我却是有些恍惚,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那张脸……究竟是谁?

那是我的脸,却也是貂蝉的脸……

王允治好了我的脸?他怎么治的?

“闭嘴。”门外,一个冷冷的声音,那些婢女们立刻噤了声。

我转身,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小毒舌,如今的献帝刘协。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脸色依旧苍白,瘦小的身子仿佛随时会淹没在那华丽的帝王袍里。

“貂蝉死了么?”看着刘协,我问,我想我需要一个答案。

“是笑笑死了。”他看着我,强调。

“这样啊。”我点头,喉间有些干涩。

“什么时候死的?”我问得异常平静。

貂蝉死了?那为什么我没有死?如果我同她果然是同一个人……如果她是我的前世,那么她死了,为什么……我会没事?

“你进宫的那一天早上,董卓差不多杀光了宫里所有的御医。”刘协的声音有些冷。

我突然发现,他似乎长大了许多,没了小毒舌的风范,越来越沉默苍白了。

“我收到消息,董卓引了数十名武士来杀弘农王”,冷不丁地,刘协开口,“王司徒和皇姐都不在宫里,兄长危在旦夕,我身为皇帝,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看着我道,声音仍带了几分稚嫩。

是调虎离山?在宫外大肆杀人,然后另派人手趁机进宫铲除刘辩?!

看着眼前的刘协,这个当了一辈子傀儡的小皇帝,看着他,从傲然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到沉默苍白的少年,到隐忍无助的帝王……许多,原不该是他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事情。

我一向是心疼这个孩子的,可是那样无力的苦楚,将会伴随他整个人生吧。

“你有什么打算?”挺直了小小的脊梁,刘协看着我,问得有些突兀。

我暗叹,还是不够圆滑啊,他可以表现得更自然一点,但我还是遂了他的心愿,开口:“我想去见董卓。”

“你会被董卓杀了。”他皱眉。

“或许,杀了我就能平息他的怒意呢?”我弯了弯唇,施施然地提着建议,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既然历史已走到这一步无法改变,既然董卓是我在这个异时空的牵念,那么,由他亲手终结我这本不应该在这个异时空存在的生命,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况且,我已成了貂蝉,一个不能做回自己的女人,留在这里,背负着貂蝉的名,我终究会成为婉公主手上的一颗棋,用来伤害董卓的棋。

容我自私一回,若我死去,这局游戏,便结束了吧。

用我的死来终结这一场悲伤的游戏……该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刘协微微一愣。

我笑了起来,抬手,习惯性地去抚他的头发。

他的一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盘成一个髻,我弄乱了,他却破天荒地没有躲开。

“走吧,带我去永安宫”,我抚了抚他的头发,历史上刘辩是被囚禁在那里,最终也是被鸠杀于那里吧,“难道你来这里不是希望用我的性命去换你哥哥的性命吗?”我微笑着一语点破。

苍白的面色微微一僵,刘协抬头看我,有些惊愕,有些惶然,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走吧。”我拉起他有些单薄瘦小的手,走出房间,犹记得那一回,他被董卓囚在暗房里,我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吧。

“陛下,司徒大人交待貂蝉姑娘哪儿都不能去的。”小眉和几个婢女慌了神,忙挡了上前,拦住我。

我站住,看向刘协。

他抿唇,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让开。”

我弯唇,这个孩子,果然也学会了权衡利弊,谁的性命比较重要,谁是可以牺牲的,他分得很清楚,如果不是身逢乱世,如果不是无人相助,或许,他会是个好皇帝也说不定。

一个有着生杀予夺大权,一个可以牺牲所有完成大业的好皇帝。

一路,他任由我拉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讲。走过皇宫里的幽径,有熟悉的地方,也有陌生的地方,还路过了那个曾与刘辩一起用龙袍烤红薯的地方。

在一处有些破败的宫门前,刘协站住了脚步。

抬头,我看到了刻着“永安宫”的匾额,很是破败的模样。

“现在反悔,我可以送你回昭德殿。”咬牙,刘协低头,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

我笑了起来,心里没那么冷了,“谢谢你,小毒舌。”

松开他的手,我推开门。

门内有数十名武士,看样子,皆非泛泛之辈。

“何人?”一声怒吼,在看清我的模样后,却都怔住了,有些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夫人?”为首一名男子惊呼。

我淡笑,我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应该见过貂蝉。

在他们的面面相觑中,我气定神闲地走进了永安宫。

“君要臣死,臣不死视为不忠!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是欺君犯上!”房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斥骂声,那声音听来很是苍老。

“不必拖延时间了,没有人会来救你们的,喝了这酒,走得痛快些。”一个声音冷冷的传了进来,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啊……你们……”那个苍老叫嚣的声音蓦然消逝。

“母后!”刘辩惊痛的声音骤然传出。

我大惊,快步冲上前推开了房门,原本一片黑暗的房间里骤然亮了起来。

我看到一个衣着寒酸的妇人委顿在地,曾经养尊处优的身子瘦骨嶙峋,脖颈之上缠绕着一条白练,双目凸起,舌苔外露,死状极其可怖。

这个妇人,竟是曾经显赫一时的何太后。

荣辱之间,风云变幻,竟是那般的难以捉摸。

在何太后尸身一旁,站着一个男子,身形极高,一头黑发箍着束发金冠,一袭墨绿的长袍衬得他愈发地挺拔,左肩上是一副兽口吞肩的护臂,一手拎着方天画戟,大概是我突然打开房门让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他侧过头,不适地眯了眯眼。

呆立于一旁的刘辩却是缓缓上前,跪下身去,伸手,轻轻阖上何太后未曾瞑目的双眼,披散而下的长发掩住了他的神情。

董卓不在,是调虎离山吧,他在城外杀戮,引开王允和婉公主的注意,却又派了吕布来杀弘农王刘辩。

看着我,吕布皱眉半晌,阴寒的眸子忽然明亮起来,几步上前,他凑近了我。

我微微垂下眼帘,我在想……太师府的那一场决绝的阴谋,有他的份吗?

非我多疑,而是现在,真真是草木皆兵了。

“笑笑,你是笑笑?”他伸手,有些不确定地轻触我的脸颊,那没有一丝瑕疵的容颜。

我微微后退,抬眼看他。

他愣住,“你……是笑笑吗?”

看着他,我不语。

果然,又犹豫了。呵呵,那一块疤,来的不是时候,去的也不是时候呢。

“无盐,你来了。”身后,有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我微怔,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是刘辩,他一身略显陈旧的白色的单衣长袍,雾蒙蒙的眸子,仍旧是漂亮得奇异。

那双一直都是雾蒙蒙的漂亮双眸,其实看透了很多东西吧。

因为知晓一切,所以才能那么淡然地面对一切,甚至于……死亡。

“母后死了。”看着他,他复又开口,声音略带一丝哀然。

“嗯。”我不自觉地轻应。

“我也会死吧。”仿佛雾着一层雾,那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哑然。

历史上,他原是应当死的……

原本明亮的眼睛微微冷冽起来,吕布拿了酒鼎上前,“王爷,请。”

定定地看着那酒鼎中泛着寒光的液体,刘辩没有伸手接过。

“将军心心念念的人便在眼前,认不出来么?”轻轻柔柔的声音,刘辩仰头望着吕布,蒙着雾的漂亮眸子里映出吕布微怔的神情。

我不语,只看着刘辩,这个孩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呢。

“眼睛会骗人的”,弯唇,刘辩伸手从吕布手中接过酒鼎,轻轻晃动了一下,那冷冽的液体微微晃动,漾着寒光,“可是心却不会呢。”

微微咬唇,我上前一把拍掉他已放到唇边的酒鼎,“知道有毒还喝,你是笨蛋吗?”

看着那酒鼎滚落,清寒的液体洒了一地,刘辩微微弯起眸子,盯着掉落在地的酒鼎,却不看我,“硬生生被人夺了身份,你不是笨蛋吗?”

我语塞,真是笨蛋。

“当不成皇帝,是天意;丢了性命,也是天意”,刘辩轻轻笑开,“在这乱世,软弱的心肠注定了悲惨的下场。”

“那就狠狠地活下去吧。”我开口,有些茫茫然。

掌心忽然微微一热,吕布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上了我的手。

“走吧。”他拉着我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我抬头看他,讶异。

“我不杀他,你跟我出宫。”吕布道,却是没有看我。

虽然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却是没有挣扎,任他拉着我的手。

“将军,太师大人的命令……”一旁,有副将小心翼翼地提醒。

吕布冷冷扫去一瞥,那副将立刻收口,再不敢言语。

被吕布拉着走出永安宫,我回头看向刘辩,他站在原地看着,漂亮的眸中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仍是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随行的几名副将谨慎地将太后的遗体妥善地整理好,一并带出了宫。

刘辩也没有阻止。

永安宫门口,小毒舌像被罚站一般,一直站着,华丽的衣袍下,单薄的脊背挺得直直的。

“进去吧,你皇兄没事了”,我开口,末了,又低低地道,“我要出宫了,以后自己小心。”

说完,吕布拉着我离开。

身后,是刘协泛红的眼睛,但他却最终也没有流下泪来。

出了宫,吕布吩咐几句,便遣了众将先行离开。

握着我的手,吕布一路缓缓步行,赤兔马始终跟在身后。

大街上仍是热闹,此时的我却是没有逛街的兴致。

吕布停了一下,松开我的手,似乎买了什么。

我垂下眼帘,耳边却忽然想起“咚咚”的声音。

愕然,我抬头看着吕布,他手中轻摇的,竟是一只拨浪鼓。

他似乎若无其事地又拉着我的手,默默往前走。

“咚咚咚……咚咚咚……”一路,他摇着手中的拨浪鼓。

挺拔的身姿,高束的发髻,令人不容忽视的样貌,一旁夺目而嚣张的方天画戟挂在赤兔马上,那样一个男子,手中却一直摇着那一个小小的拨浪鼓,不由得令路人侧目。

他却仿佛浑然未觉,仍一径轻摇着。

“其实……你还记得我吧……”他忽然开口,“曾经瞎了眼,却不料连心都盲了……我辩不清谁是谁,竟是连笑笑也认不出来……”他握着拨浪鼓的手微微一紧。

那拨浪鼓上有了裂痕。

“笑笑是知道的,小药罐一向都很笨,不够聪明,也学不会心细如尘……一介武夫而已……”

看着他孤孤单单的身影,听着他嘟嘟囔囔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轻叹一声,侧头看他,松了口,“眼睛,都好了么?”

“嗯?”听到我的声音,他微微一愣,回头看我,随即重重地点头“嗯!”剑眉朗目之间还是带了三分孩子气。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嗯?”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一回,你央我带你去太师府的路上,听到你摇拨浪鼓的时候”。

那个时候就明白了呀。

我垂下眼帘。

可是,他没有告诉董卓。

轻轻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我默然。

“可是,我更确定是因为……如果是媳妇的话,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睛痊愈的事,因为……笑笑最善良了……”

善良?

我失笑。

忽然想到了那个总是一身明紫的男子,用他的话来讲,那是无用的妇人之仁吧。

“果然是笑笑治好了我的眼睛”,他眼里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

“那一晚,你说去带董卓来见我,你呢?去了哪里?”握了握拳,我终于开口。

我想听到他的回答,我想知道小药罐没有骗我,没有背叛我。

吕布愣住,随即咬牙,双手紧握,额前青筋渐露。

“我去了凉州。”他低低地开口。

“什么?”我一头雾水。

“那个女人说,董卓回凉州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心里有些明白了。

“我以为董卓也发现了貂蝉的秘密,我以为董卓去凉州找你,所以……”吕布咬牙。

“所以你连夜赶回凉州了?”奇异地,我吁了口气。

还好……小药罐没有骗我。

费思量笑笑无意郎君 司徒府纤尘共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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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里吁了口气,我终是安下忐忑的心,我害怕……如果连吕布也学会算计我,那么我……真的是心力交悴了。

“我真的只是有勇无谋之辈,是不是?我只会逞匹夫之勇,是不是?”他狠狠握拳,满面都是挫败,“赤兔马日行千里,往返凉州六天时间,回到洛阳,却得知笑笑已死的消息……如果不是赵云,我甚至于不知道死的是谁……”

“我……还好。”伸手,我抚上他紧握的双拳,“你无需自责。”

“还好……么?”他突然伸手,缓缓抚上我的颈部。

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我下意识惊恐地瑟缩了一下,后退了一步。

“这便是还好?”他收手,站在原地看着我,满眼都是痛。

我怔怔地瞪大双眼,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经过王允的调养,细腻的肌肤上感觉不出一丝的不妥,可是……我刚刚怎么了?为什么会心生恐惧?当吕布的手抚上我的脖颈时,为什么我会心生恐惧?

刚刚,我在怕。

可是,我在怕什么?是那一个雪夜,董卓恶鬼一般的神情?……还是那双扼住我脖子的手?那窒息的……将死而未死的感觉?那游离在生死边缘的痛楚?我明明以为自己不怕的,可是我的身体反应比我的思想要诚实。

我……在怕。

“别怕。”低低的开口,我被拥进了一个怀抱。

我下意识地挣扎,可是他不松手。

“我去糕点铺找你,赵云说,那一晚,你险些被掐断喉咙……”紧紧抱着我,他的声音略略带着颤,“我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可是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不告诉我你是否活着……”

心里有淡淡的痛,我安静下来,待在他怀里,终是缓缓抬手,轻抚他紧绷而宽阔的背。

“笑笑说,如果有人欺侮,一定要十倍偿还,于是,小药罐成了吕温侯……笑笑说,就算眼睛看不见,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于是,我便乖乖活着……笑笑说不记得我,我便信了……” 他一个人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着,“笑笑说什么,小药罐便信什么,从小便是如此的。”

我轻轻咬唇,不语。

“可是,笑笑说,我会遇到一个比她貌美十倍的女人,那个叫做貂蝉的女人,会成为我的妻子。”

他轻轻推开我,低头看着我。

“那个貂蝉……可不可以是你?”他看着我,清亮的眼睛里是复杂的神色,“可不可以……只是你?”。

他说,那个貂蝉,可不可以是我?

这算什么?唯恐天下不乱?

我微微后退一步。

“就算是貂蝉,王允也不会同意将我嫁给你。”仰头看他,我终是淡淡开口。

“他会。”吕布笃定,“要不要赌?”。

“赌什么?”

“如果王允同意,你就嫁我。”

我皱眉,“我不会嫁。”

“为什么不?”

“你知道的。”

“在凉州,你说要嫁董卓,我便祝你幸福,可是……你竟生死未卜,在洛阳,你说你要嫁给董卓,我仍祝你幸福,可是……那竟不是你……一直都安静地走开,一直都安静地想看着你幸福,可是……”他眉目突然一紧,“你一直都没有幸福,只是不断地受伤,不断地受伤……与其这样,不如让我来给你幸福吧……”

我仰头看着他,心里涩涩的,堵得慌。

“我一直都很幸福。”我开口,声音淡淡的。

吕布皱眉,正欲开口,赤兔马突然停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婉公主,她正坐在马上挡在我们面前,王允在其右侧,身后,是数十名的亲卫兵。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皱眉,婉公主开口。

这里是从宫里回太师府必经之路。

“奉太师大人之命,例行巡查。”收敛了笑意,吕布抱拳道,还好何太后的尸身已先行被运走,暂且不会惹出麻烦。

搬出太师之名,婉公主纵然气得浑身打颤,却也是莫可奈何。

“蝉儿,你怎么会随同吕温侯出宫?”王允的声音不期然温温地响起。

我看向他。

“奉先仰慕小姐已久,还望大人成全。”戒备地将我护在怀中,碍于貂蝉之名,吕布只得放下身段开口道。

面上看不出一丝不妥,王允的声音却是带了三分恼意,“蝉儿向来甚得本官疼宠,在司徒府也是小姐,怎么能如此没名没份地跟了温侯?”

吕布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笑了起来,“司徒大人说得有理”。

说着,他跳下马来,竟是扶我下马。

我皱眉看着他,猜不出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明日奉先必带齐聘礼,按着礼数来司徒府接小姐回家行礼成婚。”双眸明亮,吕布笑出一对小虎牙。

王允皱眉,看着吕布带着人马离开。

“回宫吧。”婉公主看我一眼,对随从道。

“公主殿下,请节哀。”王允眯着眼睛,看着吕布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

“什么?”婉公主微愣,似乎不明白。

“不出下官所料,宫里……应该出了些事情。”淡淡地,王允开口。

婉公主狠狠怔住,随即咬牙扬鞭便要追上吕布。

“公主且慢!”王允忙抬手,让一旁的亲卫军拦住公主的去路,“为了皇上,请公主殿下冷静。”王允的声音仍是温温的,“联军已在汜水关,公主殿下请再忍耐一阵,为了皇上。”

王允的劝说永远是那么具有说服力。

婉公主咬着唇,狠狠扬鞭,快马飞奔进了皇宫。

“回府吧,蝉儿。”低头看我,王允伸手拉我上马。

我坐在他身后,任由他带我回司徒府。

因为……我突然很好奇,当日,他为了救下弘农王牺牲了貂蝉,那么现在……他会不会再为了这个皇室,牺牲我?

他会与吕布抗衡,留下我吗?

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呢。

银制的雕花香炉上弥漫着袅袅青烟,整个屋子里都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清香,窗边的长擎灯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散发着点点滴滴的暖意。

浸浴在大半人高的木桶里,我闭着双眼,任凭温暖的水没过我的头顶,貂蝉浑身是血的模样,何太后死时凄凉的神情……突然在脑海里闪现。

“哗”地一声,我冷不丁地自浴桶中站起身,冰凉的空气立刻猛地侵袭而来。

只一瞬,便立刻有人拿了柔软的绸布来替我擦拭身子,我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绸布,“我自己来”。

“是,小姐。”那女婢低头退下,复又拿了一件宽袖的白色长袍来,恭敬地站在我面前。

穿了那一袭曳地的白袍,我站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那白衣素颜、青丝未绾的女子,微微眯着眼,我有些恍惚起来,那个一脸素净,貌如明月的女子,当真是我吗?

“小姐,大人在大厅等您用膳。”见我一直发呆,一旁的婢女终于忍不住提醒。

我点头,转身走出了这个有些陌生的闺房。

精致的菜色,杯盘碗盏间,尽是令人垂涎欲滴。

王允坐在桌边,替我斟了酒。

坐下,举杯放在鼻端轻嗅,我啜饮了一小口,蓦然笑了起来,“比桂花酿差点。”

王允垂眼替我布菜,并不在意我话里小小的刺。

“试试我的手艺”,他将碗碟摆放在我面前,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夹菜,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着,随即满意地眯眼,“有进步。”

“嗯”,他笑。一贯温和的笑颜里总觉得多了些什么,烛光里,他的笑容不再空洞,有点……幸福的感觉。

幸福?

侍婢们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王允单手支着颌看着我,很专注地看着我大快朵颐,仿佛在研究一只精致而值钱的古董……

“看着我就能饱?”被他盯得浑身不对劲,我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食物,有些忍无可忍地开口。

“嗯。”他居然轻应。

“嗯?”我扬高了声音,看见我就饱了?这……算什么?贬我呢?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吃东西的样子很幸福。”他看着我,忽然开口。

“是啊是啊,如果有一天我会死,一定是撑死的!”我笑着又喝了口汤。

王允看着我,不语。

放下手里的汤碗,我看向眼前这个莫测高深,无喜无怒,总是一脸温和的男子,他还在看着我,一点也没有收敛的自觉。

有些挫败地吁了口气,我大方地从自己的碟子里捏起最后一枚水晶饺,递到他唇边。

他微微一愣,看着我,满面不解。

“要不要试试自己的手艺?”我开口,诱惑。

“我比较喜欢看你吃。”他弯唇,温和的眼睛愈发的温和,仿佛漾着水一般。

“心很痛,很空,仿佛破了一个洞,害怕、彷徨、甚至于……绝望……”看着他,我笑着一个字一个字浅浅地说着,看着他逐渐蹙起的眉头,“所以……化悲愤为食量吧……试试看,很有效的。”我笑得一本正经。

“那晚……我醉了……”抿了抿唇,难得地,他有些别扭,“我说了什么?”

那晚?

我忽然想了起来,没想到他竟一直记得?

“嗯……也没有什么”,我作思考状,看到他悄悄吁了口气,又有些坏心地低笑,“就是一直嚷着要我抱……第一次看到连发酒疯都这么特别的人呢……”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一脸的不能接受。

我想也是,形象啊……全毁了。

张口,他吞下了我手里的水晶饺子。

看着他慢吞吞地咀嚼,我低低地笑了起来,这算什么?反正形象已毁,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第一次”,他站起身,低头看我。

嗯?第一次?这个词……太容易惹人遐想了……

“第一次……有人陪我用晚膳。”他低头看我,长发垂落在我的肩上,与我的发丝纠结。

我仰头看他。

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脸,很奇怪的触感。

“一直……一直很想有人陪我一起用晚膳……”,他的眼眸胶着在我的脸上,有淡淡的温和,淡淡的期待,“温暖的烛火,隔着一桌之遥,在伸手可触之处,一辈子这样看着你……该有多好”,看着我,他轻喃。

这个让我无力的男子,明明可以坏到令人发指,却也可以温柔到令人无法拒绝……

“可不可以……”

“不可以。”抿唇,我开口。

他看着我,神色复杂。

“明天,吕布会来提亲”,他垂下眼帘,“你说,我该怎么做?”

“嗯,你会怎么做?”我坐下,漫不经心地喝汤。

“如果,我答应,你会乖乖嫁给他吗?”

我……会吗?那个从小就“立志”要娶我的少年,那个死也不曾放弃过我的男子,那个脾气固执得像一头牛的孩子?

“吕布娶你,董卓定然不允……若他一意孤行,他们会为你反目成仇”,王允浅浅笑了起来,“放眼天下,可与董卓相拼之人,非吕布莫属。”

是啊,董卓当我是杀害笑笑的凶手,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义子娶我?以董卓的性格,必然会与吕布反目。

那么历史上我最不愿见证的一幕……便会发生。

“不如,嫁给我吧。”弯唇,王允微笑着建议。

我看着他,不语。

“你喜欢的人是董卓,既然不能嫁给她……那么嫁给谁……不都一样么?”他看着我,温和得哀伤,“嫁给我,对他们都好。”

嫁给谁,都一样?

明知我喜欢的人不是他,也非要娶我?

是怎么样一个孤单的人,会这样来留下一个人陪伴他?

但是,他永远都是聪明狡诈得令人牙痒。

“嫁给吕布,你会万劫不复。”

“嗯。”我点头,笑,“我可不可以谁都不嫁?”

呵呵,这是老天爷跟我开的玩笑吗?想不到穿越时空了,我还是为结婚的事情在烦恼……

那个时空的妈妈若是知道了,该是笑掉大牙了吧。

“不可以”,王允笑得认真,“吕布不会死心。”

“娶了我,你会万劫不复。”弯唇,我笑,典型的一对怨偶啊。

“我不怕。”

“你会下地狱的。”

“我不怕。”他俯身,温暖柔软的唇轻轻覆上我的唇。

我如木偶一般,不动,冷冷看着他。

如蜻蜓点水般吻过,他极其温柔地抱起我,仿佛我是易碎的琉璃娃娃一般。

我皱眉,想要推开他。

他轻哼一声,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我微微怔住,那天在宫里便觉他有些古怪,没有细加思索,我抬手便一把扯下他的外袍,半露出他的左肩。

白晰的肌理在烛光下泛着象牙的色泽,如此这般衣裳不整的模样,绝对的令人忍俊不禁,仿佛我要非礼他,霸王硬上弓一般。

可是,我的笑意却是僵在了唇边。

他的左臂之上,绑着一块白色的布巾,那布巾上,隐隐有殷红的血液渗出。

他微微一愣,一手慢条斯理地拉好衣服,“笑笑竟是如此急不可待么?”斜睨着我,他笑得温柔,风情万种地抱我回房。

房间里熏着香,他弯腰将我放在榻上,吻上我的眉心。

我颤栗了一下,闭上双眼,指尖刺入掌心。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替我盖上柔软的被褥。

“你怎么伤的?”睁开眼,看着他,我问。

“没什么,取了块皮而已”,他笑得温柔,“不疼的,只是为了适合你的脸,我用药养了许久,那个比较麻烦一点。”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晚安。”轻轻柔柔的声音,他站起身,转身离开房间。

松开紧握的手,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茫然睁开双眼,望着精致的纱帐。

“知道么,貂蝉说,只要义父大人要的,她都会给,她不惜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仰望着那纱帐上繁复漂亮的花纹,我缓缓开口,声音很低,“貂蝉,才是那个愿意一生一世陪伴你的人,可是,她离你太近了,近到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知道吗?爱,其实是一种像空气一样的存在,虽然感觉不到,但却很需要,等你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那个女子,在你心中……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门,被轻轻关上。

我知道,他都听见了。

抬手抚上脸颊,我闭上眼,睡去。

“王允呢?”第二日一早起床,下意识地抓了一个婢女来问,因为,我是被饿醒的。

饿肚子找王允,是绝对没错的。

“大人在厨房。”那婢女恭敬地低头回禀,对于我直呼王允的名字也选择充耳不闻。

“带我去。”我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宛如饿死鬼头胎一般,心里有一处地方空空的,总得找些什么来填满。

一身白衣,王允正在刮鱼鳞,那样腥臭的事,我原以为他是不会做的。

抬头见我,他笑了笑,“我在褒鱼汤。”

看着他脸颊上亮闪闪地粘着一片鱼鳞,我蹲下身,替他拾去。

他微微一愣,复又温和地笑开。

“等你褒完,我会饿死。”

“锅里有栗子粥,鱼汤中午喝。”他笑,十分好脾气的模样。

他……只是缺少温暖吧。

所以,他在拼命营造出一种温暖的气氛,在努力做出一个“家”的感觉……

我起身在锅里舀了粥,一边吃一边看他洗鱼。

“大人,大人……”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王允连头都没有抬,仍在努力地与手中的鱼搏斗,“什么事这么急?”

“外面……董太师……”

“你是说董大人的义子吕布来了?”王允皱眉,抬眼看向那个侍从。

“不是……是董太师……董太师来了……”

“砰!”我手中的碗掉落在地,碎成几瓣。

王允站起身,看向我。

我扯了扯嘴角,看向王允,“这下好了。”

再不用为嫁谁而烦恼了,他……是来杀我的吧,为他已经死去的“笑笑”报仇……

“躲起来。”王允站起身,将我推到炉灶之后蹲下。

说话间,董卓竟已站在厨房门口。

躲在炉灶之下,我仰头看他,隐隐有些恍惚,这情景,像极了当时在凉州,董卓去望月楼逮我回家的场景……

只是……此时董卓我险些认不出来,一脸胡渣,满面憔悴,竟仿佛老了十岁般。

寻笑笑董卓万念俱灰 独角戏安若万般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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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转身,从一旁的婢女手中接过布巾,细细地将手擦干净,才抬头看向董卓,“董大人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站在厨房门口,董卓满面阴鸷,“你以为,将那女人的尸首藏起来,便可万事大吉了么?”

“女人?哪个女人?”王允笑得温和。

“你胆敢做出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之事,便该有胆承受这后果。”董卓开口,声音寒彻如冰。

“后果?”王允微微眯起眼,“你口中那个女子腹中可曾有过你的孩子呢,怎生得如此寡情,何苦连死都不让她安宁?还有那些御医,又如何招惹你了?何苦杀了个干净?董大人除了杀人,还会做些别的么?”

王允将貂蝉藏起来了?这……算不算一种维护?如果貂蝉尚有知觉,会不会因这一个小小的维护而不自觉地微笑?会吧,那么样深刻地爱着一个人,即使是那样小小的维护,也会体味到幸福的滋味呢……

蓦然微微一愣,我呆住,那个腹中有孩子的女子是貂蝉,那么……董卓已经知道了这李代桃僵的计谋?

知道了……我才是笑笑?

“杀人?”董卓冷笑,“如果当日在凉州不是王司徒如此赶尽杀绝,董卓焉能有今日的地位,如果不是王司徒步步相逼,董卓又岂会大开杀戒,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天煞孤星之命,早已决定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何苦辩驳?”王允淡淡开口。

“哈,天煞孤星?大概是吧,既然一切都是命运所定,便是谁也逃不过该有的下场”,褐色的双眸寒得怕人,董卓冷冷地看着王允,“而如今,即使我杀了王司徒,在这洛阳城,也不会有半个人胆敢说一句不是,援军尚且远在汜水关,我西凉兵却屯驻洛阳,这两个月时间,王司徒白算计了,等联军兵临城下之时,这洛阳怕早已是一座死城。”

笑意不减,王允微微眯眼,眼中却是隐隐有了些薄怒和懊恼之意。

“可是,我偏不杀你”,董卓冷冷扬唇,“我要你看着你所守着的这朝廷一日日覆灭,我要你看着你所维护的皇家……颜面扫地……何太后已死,弘农王和小皇帝也得死,高贵如公主殿下,却只配沦为我麾下副将的玩物,我要你明白……失去自己所守护的东西,是怎么样的感觉,我要你明白……什么叫做一无所有!”

沦为麾下副将的玩物?我忽然记起那一日貂蝉说董卓玷污了婉公主……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对于那样清高,那样心高气傲的公主殿下,又该是怎样难堪的耻辱?

“太师大人,已经一无所有了么?”面色微变,静默半晌,王允低头浅浅笑了起来,我看到他手背上青筋微露,我知道他动了怒,“呵呵,下官以为,董大人会先问笑笑的情况。”

面色微微一变,董卓僵住,原就苍白的面容愈发苍白得可怕。

“不敢问么?”弯起唇,王允轻笑,眸里一片冰凉,“不敢知道笑笑现在如何?是死……还是活?”

微微蹙眉,我感觉心里堵得慌。

“如果笑笑死了,便是你亲手杀死的呢”,王允缓缓开口,“不过,她本来就是你一手带大的,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看着董卓骤然间煞白的神色,我微微咬牙。

王允,算你狠啊,硬生生揭了他不敢提起的伤疤。

“笑笑,在哪里。”眸色渐深,眼里染上痛意,咬牙,董卓低低地开口。

王允旦笑不答。

形势骤然变化,刚刚还胜券在握的董卓仿佛成了一只困兽般,惶惶不安。

躲在炉灶之下,我双手抱膝,紧紧咬唇。

“笑笑在哪里!”上前,董卓一把揪住王允的领口,狠狠开口。

“死了。”王允微笑,说得云淡风清。

“你撒谎。”董卓握拳,指骨“咯咯”作响,“你把笑笑藏去哪里了?!”

“你说的,是哪个呢?哪个笑笑?”王允满不在乎地轻笑,“是那个怀了你孩子的笑笑,还是……那个差点被你掐断脖子的笑笑?”

董卓蓦然后退,满面灰败。

“一个连真假都分辨不出,却又两手血腥的男子,你以为,笑笑,还会对你笑么?”抬手,优雅地抚平领口的皱褶,王允淡淡开口。

猛地一怔,董卓的面色愈加的灰败。

“知道么?笑笑被送到我面前时,快断气了呢”,王允看着董卓的眼睛,一句句,从从容容地凌迟着董卓的心,“她气若游丝,满口都是血沫……漂亮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是啊,她怎么能不绝望呢,爱上一个认不出自己的男人,爱上一个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男人……她,怎么能不绝望?”

眼见董卓神色惶然,思绪散乱,肝胆俱裂,痛苦不堪。王允双眼微微眯起,他,有了可趁之机。

我清楚地看到王允手中多了什么东西,他……想杀了董卓!

咬牙,再也忍不住,我猛地从炉灶后站起身来。

董卓立刻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微怔,蓦然转头,看向我,他定定地看着我,淡褐色的眸子交织着复杂的目光,惊喜,愧疚,懊恼,心痛……那样复杂的目光,却又是定定地看着我,挪不开半寸。

注意到董卓的神情,王允的背影微微僵住,他将手中的毒物收回袖中,手却是微微一抖,几近透明的粉末从他手中飘散而落,那样细微的颗粒,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

王允缓缓转过身,看向我,神色如常,一向温和的眼中却隐隐透着冰凉和失望。

淡褐的双眸仿佛要将我深深地纳入眼底,董卓看着我,有些迟疑地上前一步。

我微微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后退。

董卓却是立刻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我,不敢再上前半步,淡褐的双眸,是深不见底的哀恸,还有……一丝惶惶然。

“我……”我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知道我是谁,他认出我了。

可是现在,不管我是谁,我都不能跟他走……

历史上,吕布为了得到貂蝉而和董卓反目,亲手弑杀义父……吕布和董卓的反目,是让我心生惊惧的魔咒。

我,不想历史因我而重演……

王允说,我是他的克星……

如果一开始不信命,但现在……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却是开始怕了。

“蝉儿,你可真是不乖。”王允看向我,笑得温和。

我看着他满面温和,心里惊得冰凉。

他在提醒我。

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我也不能成为他们父子相残的导火索……

那样,我会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轻轻咬唇,我缓缓走到王允身后,连指尖都在轻颤……骨子里却开始隐隐发疼。

可是,我的举动却是狠狠刺伤了董卓。

瞳孔微微收缩,董卓后退一步,面若死灰。

可是不能,我不能让历史重演。

至少……不要因我而上演……这样对我,太过残忍……

董卓看着我,有些苦涩地拉了拉唇,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微微松了口气,心却又开始发疼,仿佛破了一个洞,还是再吃些栗子粥吧,弯腰,我去拾地上被打碎的碗,手指微抖,一抹殷红便从指尖渗出……疼。

那一刻,我没有注意到王允眉头跳了一下,没有注意到他将言而未语的神情。

门口,那个高大的背影却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我一惊,蓦然抬头。

“仲颖?”愣愣地轻呼,我快步上前,“仲颖,怎么了?”

董卓双眼紧闭,面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

“王允,快帮我看看他怎么了?”我开始急。

许久不见有动静,我回头,却见王允仍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帮我看看他啊!”我大叫起来。

“我不趁现在动手杀了他,已是我对你的最大让步了。”看着我,王允淡淡开口,那样的神情,淡漠得有些可怕。

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怎么样的一句蠢话。

吃力地扶起董卓,我的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王允始终远远地站着,不出声。

脚下一软,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董卓,我欲哭无泪,那么样一个强悍的人,为什么会病?还病得那么及时……

可是,他是心力交瘁了吧……悔恨和思念,如何可以把一个人折腾到如此地步……那又该是怎么样痛彻心扉的悔恨和思念……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本来想要撇清关系的人,突然病了。他的周围,那么多人的人虎视眈眈欲夺其性命……

我……如何安心?

地上被刮了鳞片,开了膛剖了肚的鱼还在死命地蹦嗒。

没有看王允,我弯腰去扶董卓。

将他的双臂有些吃力地搭上肩,我有些颤巍巍地背起他。

“别走。”身后,我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那样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自觉的恳求。

“对不起。”咬唇,我背着董卓摇摇晃晃出了厨房。

丫环婢子们都看着我,没有半个人上前帮忙。

他们,都远远地看着。

“我,我一向不喜欢别人欠我。”身后,王允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没有回头。

咬牙撑着,我一路背着他摇摇晃晃出了司徒府,背上仿佛是压着一座小山,生平头一回,我深刻体会到了孙悟空当年被压在五行山下有多累得慌……

一路走过,仿佛我成了带菌体,街道两旁,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连摆摊的摊贩都收了摊逃也似地跑了……

有这么夸张么?

“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抬头,有一滴冷汗从眼皮上滑下,滴入眼睛,蛰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眨了眨眼,我咧了咧嘴,“我……”

下一刻,孩子便不见了,只见一个胖妇人将那孩子搂入怀中,一巴掌便打在那孩子屁股上,“还不回家,小心被董卓趴了皮!”说着,一阵风似地拎了那啼哭不止的孩子回了家门,关门上锁。

那个“我”字卡在喉咙里,我张着口收不回来,感觉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还拉下一坨屎盖在我头上……

人倒霉啊,喝口凉水也塞牙……

正想着,脚下一绊,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我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如此狼狈……

没空拍去满身满脸的灰尘,我慌慌地回头看向董卓,他的额角碰到石块,有血丝渗出。

连爬带扑地走到他身旁,我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却又看不出来……看着整条街道,连一个愿意帮助我们的人都没有。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自觉地,我看向紧闭着双眼的董卓,心开始泛疼。

远远地,有马蹄声来。

一双大手突然伸到我面前,我微微一愣,抬头。

“奉先……”我喃喃开口,鼻子忽然间有些发酸。

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崭新的赤色长袍,眉目朗朗间,吕布站在我面前,一旁站着赤兔马,他这一身打扮告诉我,他有多么期待今天的到来。

“我去司徒府提亲,王允说”,他看了一眼我怀中的董卓,“王允说你走了。”

扶董卓上马,吕布一言未发,我也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不用担心,有御医在,他不会有事的。”一路默默地走,吕布忽然开口。

我轻应。

一踏进太师府,我便微微瑟缩了一下,那一日那一个女子决绝的神情,满身是血的模样……永远都无法从我脑海中剔除。

悔当初董卓心如刀割 太师府笑笑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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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我低头看着那躺在床上的男子。

他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董卓,从来都是嚣张跋扈,从来都是霸气十足,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呢,他就那样躺在床上,苍白的唇,紧皱的眉,鬓间是丝丝的白发……

心,该是很痛吧。

是怎么样的一种痛,可以让董卓那样的人……变成如此模样?

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我的手在微微发颤。

如果曾经想过要怨恨,如果曾经想过要离开,那么现在,在见到他如此模样后,一切,却又都被打回了原状,看,我就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

“御医诊过了,他只是郁气攻心,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吕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低低应了一声。

“你真的……很偏心。”小声地,吕布咕哝着。

这样小孩子抱怨一般的口吻呵,我低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紧闭的双眼忽然微微动了一下,董卓睁开眼,他看到我,微微一怔,复皱了皱眉又闭上眼,抬手按住额,喃喃自语,“这该死的梦……”

我坐在床边,没有动弹,心却开始涨得发疼。

放下手,董卓又睁眼看我,他茫茫然地看着我,那般贪婪而悲哀的神情啊……自始至终,他都未敢伸手来碰我一下。

两两相望,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缓缓坐起身,抬手,他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我仍是没有动。

直到那粗糙的大手碰触到我的脸颊,他却蓦然怔住,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去。

“不是梦。”身后,吕布淡淡开口。

他以为……是梦?

午夜梦回,这个总是一身霸气的男子该是带着怎样的愧疚和悔恨来惦记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

多少次的梦境,多少次的梦境幻灭,才会令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神色间的茫然瞬间褪去,董卓看着我,惊喜的神情一闪而逝,然后便是无止境的苦痛……

他眼中开始浮现清晰的痛楚,那样的痛楚越来越深,仿佛随时会将他自己溺毙一般。

“恨我吧。”终于开口,他看着我,声音暗哑。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

眼中的痛楚逐渐加深,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那样温暖而熟悉的温度。

握着我的手,他将我拉近。

我任由他握着我的双手贴近他温暖的胸膛,他将我的手缓缓往上拉,然后……他覆在我的双手之上,紧紧摁上自己的脖颈。

我的心开始疼痛,很痛很痛……

褐色的眼睛里那样深沉的痛楚与爱恋让我的心疼得发紧。

之所以愿意安静地躲开,或许就是因为害怕这一日。

那样宠着我的仲颖,那样把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的仲颖,该怎么样面对那个认不出笑笑的自己?又该怎么样原谅那个差点亲手杀了笑笑的自己?

即使我原谅了他,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他缓缓收紧我的手,掐上自己的脖子,我感觉到他颈间温暖的脉动。

他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千万……不要原谅我”,褐色的眼睛看着我,那样深不见底的哀恸,他张口,快窒息的喉中挤出那般的字眼。

他想让我亲手杀了他吗?

就像那一个雪天一样,用那双曾经深爱着他的双手,亲手掐死他?

可是……我不要。

“你……是谁?”定定看着他,我忽然开口。

手一下子僵住,董卓怔怔地看我。

轻轻抽回被他覆在脖颈上的手,我忍住眼中的泪,转身,走出门外。

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如果只能带给他无穷的悔恨;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如果再也不能带给他一丝的幸福……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遗忘吧。

把那个名字……连同那一场哀伤的闹剧,一起遣忘。

“你,真的不恨他?”出了房间,吕布挡住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弯唇,我笑得安静。

“假装不记得我,是不想跟我一起,假装不记得他,却是为了减轻他的负疚,你真的很偏心……”

我只笑不语。

“大人,您的药……”

屋内“砰!”地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烂的声音。

一个丫环端着药碗,红着眼睛冲了出来。

我轻叹,从那丫环手中接过药碗,转身回到刚刚才出来的房间。

董卓正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双手抚着额,仿佛一头焦躁而绝望的狮子。

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碎片,满屋狼藉。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病了,总要吃药的。”坐在床沿上,舀了一勺汤药,我微笑着递到他唇边。

董卓微微一怔,抬头看我,却是乖乖喝下了汤药。

他定定地盯着我,目光挪不开半分。

“你的心很痛么?”抬手,我拭去他唇边的药汁,手触到了他满面的胡渣,刺得我有些疼痛。

他轻轻拉我的手,褐色的双眸深深地将我望入眼中,却不说话。

“为谁心痛呢?”看着他的眼睛,我微笑。

他仍是望着我,那样眼神,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咽下喉中的酸涩,我微笑,“不管你为谁心痛,如果那个人真的值得你为之心痛,那么……她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模样的。”

仿佛绕口令一般的话啊。

浅褐的眸子微微怔住。

喝了药,扶他睡下。

待到要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抽不回来。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董卓的呼吸声,他是真的睡着了。

后来,听樊稠说起,那一天,是董卓自错手伤了我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回。

梦里,他反复呢喃的,只有一个名字,两个字,“笑笑……”

“仲颖,捡到我,于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抬手轻轻划过他眉眼深刻的轮廓,我兀自低语。

很久很久以后……

那个有着浅褐双眸的男子跟我说:你的笑活着怎么忘?却原来,连死,还是忘不了呢。

带了一丝笑,我凝视着躺在床上的男子。

那笑意有些苦涩,连这样的凝视……都是那么的得来不易。

眼前渐渐模糊,一切有些朦胧不清,敌不过困意的侵扰,我低头缓缓靠上他宽厚的胸膛。

那晚,我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深深地凝视着我。

梦里,有一个人轻轻吻上我的眉心。

梦里,他说:对不起,笑笑……

只是梦吗?

第二天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时,我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窗外阳光正当明媚,仿佛春天一夕之间便回来了。

躺在床上,我有些恍惚,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一般。

左手食指有淡淡的酥麻,我抬起左手,窗外的阳光将我的手照得晶莹而透明,我几乎能够看到其间淡青色的血管和骨骼,左手食指之上,有一道小小的伤痕。

那是在司徒府被碎碗割伤的。

伤痕虽小,却不曾愈合。

不自觉地轻轻蹙眉,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姐醒了。”门口,有丫环进来,手里托着漱洗用具。

我迅速放下手,缓缓起身。

起床漱洗过后,换了一早便有人准备好的衣裙出了房间。

早膳是梗米粥,偌大一个厅堂,只有我一个人用早膳,在众婢女的围绕下,我坐下,开始享用我的早膳。

只喝了一口,我便愣住,那是董卓做的梗米粥。

这副躯体幼小时,便一直尝到这样的味道,熟悉的滋味令人鼻酸。

用过早膳,我回到房间,翻箱倒柜地找那只放了满满一箱礼物的小木箱。

如愿以偿被我找了出来,我只拿了那把金弓银箭,藏在袖中便在众婢女“关爱”的眼神下出了府门,虽然眼神极度“关爱”,但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一早上都未见到董卓,我有些担心。

出了府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洛阳很大,不期然想起了郭嘉,便向着糕点铺去。

站在糕点铺前,我微微眯了眼,微笑。

郭嘉正站在铺子里熟练地招呼客人,清瘦的面颊上还沾着白白的米粉,一旁那没毛的小毛正在磨着石磨,瘦瘦的脖子上绑了一根细细的竹杆,竹杆上系着一块红烧猪肘子,它楔而不舍地向着那猪肘飞奔……赵云坐在炉子旁边,一腿蜷曲着,一腿伸直,眯着漂亮的眼睛正自在惬意地打着瞌睡。

“给我一块胭脂糕。”伸手,我笑眯眯地开口。

“谢谢光临。”说的是我教的台词,郭嘉极其熟练地包了一块胭脂糕放在我手里。

我慢条斯理地吃完,抹嘴。

郭嘉还在忙。

“胭脂糕。”继续伸手。

“姑娘,你的钱还没……”郭嘉抬头,随即微微愣住,傻眼。

我微笑。

“你是……”

“臭书生。”

“啊!若若回来了!”这个家伙果然是不骂不爽快。

坐在炉子边的赵云懒洋洋地斜睨了我一眼,“因祸得福了啊,把脸也补回来了。”

看到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我便手痒想揍人。

“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郭嘉已经喜滋滋地从铺子里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了个遍,“宫里我不方便进去,只好留在这里等,我就知道你好了一定会回来的。”

“嗯,呵呵”,我笑。

“不过,今天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

“找我?找我干什么?”

郭嘉没有回答,便拉了我进屋,转身便出去收铺子。

赵云仍坐在火炉边,没有理会我。

屋里桌上摆着酒,我微微扬眉,坐下,小小啜饮了一杯。

酒味甘醇,嘴角微扬间,我想起了曹操,那个被我一杯桂花酿放倒的家伙。

如果那一日我没有从他身边逃开,那么现在……我会在哪里?

人生,还真是奇怪。

低头看了看左手食指,那伤口的颜色似乎变深了一些,我侧过眼不去看它,又喝了杯酒。

不觉喝了半瓶,有些微醺,感觉脸颊上热热的。

“若若,你喝酒了?”郭嘉收了铺子回到屋里,见我喝酒,微惊。

我笑眯眯地站起身,步履竟是有些蹒跚,这酒……后劲不小。

“臭书生”,一手揪上郭嘉的衣领,我蓦地凑近了他,“说,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郭嘉微微一愣,浅浅地失笑,“若若,你喝醉了。”

“这么一点酒?笑话!”我感觉自己舌头有些打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曹操那个家伙让你留在洛阳干什么?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郭嘉努力扶好我东倒西歪的身子,苦笑。

“说!曹操那个家伙……在哪里……”我嘟囔,“那个阴险的家伙啊……”

“找我么?”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宛如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冷水般,我蓦然清醒,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用在这哪里,都没有用在这里合适……

糕点铺曹操意外现身 薄命君刘辩魂归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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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这糕点铺里为何会摆着酒了……

依然一身明紫,他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发酒疯。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吃惊得连舌头都在打结。可是曹操为何会在糕点铺里?他怎么回来的?

蓦然想起那一晚,他被我用桂花酿放倒的事情,我立刻没有骨气地往郭嘉身后缩了缩。

呃……该不是来寻仇的?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一手轻轻执起我刚刚喝过的酒杯,曹操微微眯了眼,轻笑着吟道。

这不是上回为了让他喝下桂花酿,我拍马屁用的话么?我干笑,这个家伙,果然这么记仇。

“脂粉佳人,英雄美酒”,斜睨着我,曹操淡淡然,“眼前这佳人为何如此嗜酒?”

“孟德兄。”郭嘉陪着笑,一手将我从身后拉出来。

曹操不再咄咄相逼,倒了杯酒,就着我喝过的杯子一饮而尽。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忍。

郭嘉扶着我在一旁坐下,我仍是有些头重脚轻,看着对面曹操自在惬意的模样,我的思绪却是渐渐清晰起来。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如他所言,这个时候,他应该是一呼百诺,他应该领兵在汜水关外才对,他不是联军里讨伐董卓最重要的一员么?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出现在洛阳,在这一间无关紧要的小糕点铺里自在饮酒……

或许,不是无关紧要。

记得那一日曹操说过,他将郭嘉留在洛阳要办一些事。郭嘉是他的智囊,郭嘉滞留在这洛阳城,想必也是为了避过耳目,做一些事情吧,至于是什么事,也只有他们明白了。

郭嘉看了看我,不知为何,转身出去了,一向清亮的眸子里藏了一些什么事情,竟是让我看不真切。

屋外的赵云依然打盹,仿佛天大的事情与他无关。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如果那一日,你没有弃我而去,现在,会是如何?”在我以为要一直这么静下去时,曹操却突然开口。

弃?我微微一愣,有些想笑。

为什么会用这么一个字眼,如此倒仿佛我成了十恶不赦的负心人,陈世美似的。

“或许,我会喜欢你。”淡淡的一句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的表情一定很呆,因为曹操忽然笑了起来。

我轻轻咳了一声,没有言语。

莫非是我最近桃花运太旺?

被一个人喜欢是幸福,被几个喜欢,便是悲哀了……所为红颜祸水,便是由此而来吧。

“你的眼睛,果然漂亮啊”,啜饮着酒,曹操看着我,极其认真地欣赏。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位老兄日后可是儿孙满堂来着……小女子自认没有那份福气。

“不过,漂亮得过分了”,眯着眼,他笑,“乱世的美人,注定是祸水啊,有多少人得为你而送了性命呢?”

我微微一愣,淡笑,“曹大人抬举了。”

“董卓,吕布……”,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曹操低笑,“连王允那个狡诈无情的家伙也丢了心呢。”

心里开始有些淡淡疼痛,我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果然跟我搭上的关系的人,下场都不怎么样,不招惹我,是明智之举。”

下巴忽然被微微抬高,曹操已离开凳子站在我面前,他的手托着我的下巴。

指腹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他狭目微眯,静静地看了我半晌,下了结论,“祸水啊”。

鉴定完毕。

我哭笑不得。

“其实,我得感谢你的仁慈,否则今日,我便已埋在黄土之下了。”薄唇轻启,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我微微一愣,他知道那晚他喝下桂花酿后,我曾动了杀心?

“那出了鞘的刀怎么会忘了放回原处呢?大意啊。”曹操低笑。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却扣紧了我,不让我得逞。

“还有,怎么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给我留下呢?贪心啊。”

我开始滴汗。

这个家伙,怎么突然这么唠叨?醉了?没醉?

“笑笑……”他轻唤,酒香弥漫,“董卓,是这么叫你的吧。”

我抿唇,皱眉。

“这笑,有多美……”,他看着我,像凝视情人一般的神情,修长的手轻轻抚过我脸部的轮廓,他在我耳边轻语,“有多危险,是穿肠的毒药呢……心若丢在你身上,是注定了要万劫不复的。”

万劫不复么……

蓦然收手,他将我紧紧圈入怀中,我惊住。

“我真是疯了,居然会在这个当口到这里来”,他低笑,贴着我的耳朵低语。

不要告诉我,他回来是因为我?他放下汜水关外几万大军,孤身一人涉险来洛阳,是为跟我说这些莫明其妙的话?

“或许,即使知道那杯酒有毒,我也一样会喝。”

我愕然,这算什么?情话?

“如此这般任性妄为地来见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轻轻摩裟着我的脸,他贴着我的耳廓,“我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许久,他轻轻推开我,回到桌边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我彻底傻眼。

半晌,我起身走出门外,曹操没有拦我。

郭嘉正坐在门口喂小毛,见我出来,抬头看我。

我冲他笑了笑,离开了糕点铺。

曹操果然是明智之人,所有的一切,都能那么控制得恰到好处。他是明主,跟着他,郭嘉没有看错人。

走过街角,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面覆轻纱,我却仍是怔住了。

貂蝉?

仿佛连着心,我能认出她来。

她果然没有死?

想来也是,若她死了,我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果然是王允救了她?

心存疑惑,我快步上前跟上她,见她走到一家布庄。

看不清她面纱下的神情,我却能够体会到她内心的平静。

“姑娘,这匹布料特意为你留下的。”一脸精明的老板迎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块纯白如雪的布料,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模样。

貂蝉是这家店的常客吧,这布料我曾见王允穿过。

“不用了,谢谢,我想看一下这个。”她转身,看中了挂在墙面上的一块水绿色的布料。

那老板显然有些发愣,却立刻把那布料取了下来。

貂蝉仿佛菟丝子一样,一直依赖着王允而生,她生命中的一切,都以王允为准则,现在的她,却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在我发愣的时候,她已经买了布料出了布庄。

走到有些阴暗的拐角处,貂蝉脚步微微一顿,有几个面貌狰狞的大汉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干什么?”隔着面纱,貂蝉强作镇定地开口。

几人不语,狞笑着靠近她,满面都是淫秽之色。

这里少有人来,貂蝉转身便要离开,却抢先一步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一手揭开她的面纱,那几个目光大炽,色欲熏心,就差流口水了。

貂蝉开始有惊恐之色,她连连后退,却退无可退。

正在我摸着怀里的金弓银箭,考虑自己是否该放一记冷箭之时,一把长戟已经横到貂蝉面前。

眼见到手的鸭子快飞了,在色心的趋使下,几人面露凶光,便直直地向吕布招呼去。

结果可想而知。

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歹徒狼狈逃离现场,现场唯剩下英雄救美的两大主角。

这才是典型的英雄救美啊。

“笑……”吕布急急地转身,一把扶住貂蝉的肩,随即立刻松了手,后退一步,“你不是笑笑?”

“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貂蝉盈盈下拜,巧笑嫣然。

那样的笑容令吕布有一瞬间的失神。

真的,太像了。

“貂蝉……”吕布神色复杂。

我却是微微一愣,她不认识吕布了?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她忽然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咚咚……”她轻摇,是拨浪鼓。

刚刚吕布打斗时从怀里掉出来的。

“好可爱。”她笑了起来。

“小姐,小姐,大人嘱你快些回府!”远远的,一个小丫环嚷嚷着跑了过来。

貂蝉微红了双颊看了一眼吕布,转身迎向那个丫环,“义父大人答应我出来的。”

“呀,大人不是特别嘱咐你要戴着面纱吗?”那丫环大惊小怪地捡起地上的面纱替她蒙上。

“义父大人真是奇怪……”貂蝉轻轻蹙眉,“整日叫我待在房中无所事事。”

“那是为小姐好”,小丫环扶着貂蝉,“小姐,回府吧。”

貂蝉一手拔下头上的玉钗,急急地塞入吕布手中,“记着啊,我叫乐乐。”话还未完,人已经被那小丫环拖走了。

“小姐啊,那支钗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送人,那是大人送你的啊。”远远地,那小丫环抱怨。

“喂,我的拨浪鼓……”吕布莫明其妙地看着手里的玉钗,大叫起来。

貂蝉转身笑着挥了挥手里的拨浪鼓,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乐乐?

她说……她叫乐乐?

看着她轻盈的背影,不带一丝负累,我微微皱眉。

貂蝉似乎变了。

是什么事,可以让她变得那么彻底?

是什么事,可以让她忘了心心念念的义父大人?

她心底,其实是疼惜那个在她腹中曾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的吧。

所以……她说自己,叫乐乐。

正思索着,一顶轿子不期而至,我被押了上去。

“啊?”感觉自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塞入轿子,我惊叫起来,“你们是谁?干什么?”

大白天的掳人么?

天子脚下,王法何在?

“奉先……”我没骨气地大叫起来。

轿子却飞也似的跑了。

一路颠得我七荤八素,远远的,竟是看见宫门了。

小毒舌站在宫门外等我。

果然是天子脚下……天子正在等我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晕乎乎地下了轿,我走到小毒舌身边,正准备抱怨,却见他的眼睛带着红。

“怎么了?”心里咯噔一响,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兄……想见你……”他开口,面上无甚表情,看上去很冷静的模样,可是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小毒舌很少称呼刘辩皇兄的。

“走吧。”将他冰凉的手握入掌中,我习惯性地抚了抚他的头。

拉着我,一路快步走入宫廷。

一路越走越偏,我的心却越来越紧,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小屋,也是和小白兔用龙袍烤红薯的地方……

“吱哑”一声推开门。

昏暗的烛火下,屋里有一个青瘦的背影,听到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雾蒙蒙的眸子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随即竟缓缓微笑起来。

“想见我?怎么了?”抑下心头的不安,我上前。

他仍是微笑, 不语。

一眼注意到滚落在他脚边的墨黑色酒鼎,我心里猛地一抽,连半步也无法移动。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梦呓一般,他忽然开口,恍恍惚惚地笑着轻吟……

只一开口,他口中便缓缓溢出黑色的血来……染了暗黑血色的双唇愈发的艳丽。

我定定地看着他,那是我告诉他的,一句毫无意义的安慰……我以为他没有听入耳中,却原来他记得那样清楚……

只是此时,这句安慰何其讽刺?

连未来都终止于这一刻,何来宝剑之锋……梅花之香……

历史果然是历史,如我这般渺小……又岂能妄想撼动历史的存在……

那漂亮而苍白的容颜,验证了薄命的征兆……他的模样,像极了浓妆谢幕的演员,仿佛只是一场华丽而漫不经心的演出……连台词,都那么的煽情……

那一句,仿佛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单薄的身子如蝶一般坠落在地。

克制不住自己,我快步上前。

“你来了。”他倒在地上,看着我,苍白的唇角有暗黑的液体滑落。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盐……”雾蒙蒙的漂亮眼睛望着我,他轻声开口,一贯的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淡得仿佛只是一团雾气一般,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脸,冰凉的指尖留连在那一块已经消失不见的疤痕的位置,“我等你很久了”。

我跪坐在地,面上不知是何表情,这种时候,还说这种废话?为什么他总是那么漫不经心?

“还以为真的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如果这样,我宁愿上回便死在吕布手里……反正一样是死,能够见你一面,总是好的……所以我……屏着这口气,等你许久了……”他微笑起来,神情却是有些模糊。

我将他冰冷的身躯拥在怀中,感觉到他的体温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或许,他真的等得很辛苦,这个孩子,为了见我最后一面,等得很辛苦。

“无盐,如果我不姓刘该有多好……”眯着漂亮的眼睛,他喃喃着,神智有些模糊。

“无盐……”他口中涌着暗黑的血液,喃喃地念着那个名词。

无盐……一个无颜的女子……

我皱眉,抬袖,一遍一遍拭去他唇边涌出的黑色血液,但那血还是从口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怎么都擦不完。

早已习惯了死亡的无处不在,在这乱世,早已经习惯了,可是……此时,看着这样的小白兔,我的心还是在一阵阵发紧。

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从确认了他的身份开始,我便是知道他今天的结局的。

既然知道,又为何会难受?因为,他不是历史的剪影,而是一个活生生活在我面前的人,一个有血有骨的人……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抬手,蓦然轻轻笑开。

我顺着他的意,将他的头扶在臂弯里,他靠在我的耳边,轻笑呢喃,染血的面庞有些青涩,微微泛着红。

如果不是双唇带血,如果不是面若死灰,这番场景,该是偶像剧里常见的温情和唯美。

黑色的血液自他唇边缓缓滑下,滴在我的手心,顺着我掌心的生命线缓缓下滑,没入我的手腕……衣袖之中……

我也笑,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再拭去他唇边的黑血。

“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却不曾想,我的一辈子竟是如此短暂……”他有些恍惚,似是在喟叹一般,“你知道吗?那一回皇姐、我,还有协儿争着要你,若是你选了我,我一定会……咳咳……”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不过……还好你没有选我……”

我仍是轻笑,仿佛除了这个,再不会别的表情了。

他忽然仰头看着我,雾蒙蒙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他吃力地靠在我颈边,轻声呢喃,“你是无盐……你就是她,对不对……对不对?” 回光返照一般,那漂亮的眼睛仿佛是垂死的蝴蝶般散发着致命的美丽。

我点头,“是啊,我是。”

“嗯”,他笑得无力,气息渐弱,忽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帮帮协儿……帮帮他……”

看着他,我未开口。

“求你……帮帮协儿……求你……”他看着我,口中暗黑的血液越来越多。

怎么擦,都擦不完。

“无盐……”

“嗯,我知道”,低垂着眼帘,我掩住了眼中的情绪,轻应。

“对不起……”

“我都知道了,协儿不会有事,他会活得好好的,可是你……下辈子千万记得,不要再投生在帝王家了。”

刘协会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一辈子都只是傀儡皇帝……

“好,我会记得”,他眯了眯眼,“如果会有下辈子……”

“会的。”我拥着他,保证。

“嗯”,他的回应轻得我听不到……

我听不到……

最后,他的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那一个夏日的午后,在宫廷无人打扰的角落里,阳光炽热。

有一个白色单衣的少年闯进那一片静谧,他是那般的漂亮,我见犹怜,无害得……仿佛一只小白兔。

第一眼见我,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他抚着我脸颊上丑陋的疤痕,指尖轻颤,他说,“很痛吧,一定很痛。”

那一瞬间,我几乎怀疑他是误落凡间的天使。

那样善良的人,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在这个乱世……

铃儿、何太后、刘辩……还要死多少人,才算结束?

还要流多少血,这个游戏才宣告完结?

看着在我臂弯里气息全无的少年帝王,我开始发抖,这便是死亡吗?那样冰冷……

董卓……董卓……董卓……

是你下的手吗?

是你杀了他吗?

为什么……

不只是你会心痛,不只是你会伤心……

别人一样有心……

别人一样会痛……

我可以原谅你伤害我,可是我不能原谅你因为我去伤害别人……

得所爱董卓放下屠刀 永相守笑?

手臂一沉,小毒舌拉我起来,我低头看着那小白兔一般的刘辩侧身躺在地上,漂亮的双眸再也无法睁开,他紧握着我的手缓缓松开,下滑,垂落……

小毒舌咬牙抱起刘辩,将他放到榻上,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拭去他唇边的黑色血液。

侧身在刘辩身旁躺下,小毒舌紧紧抱着那早已冰冷的尸身,他依偎在刘辩的身侧,一动不动,仿佛也死了一般。

“小毒舌……”咬唇,我开口。

“嘘……皇兄睡着了,他的身子很冷,我得帮他捂热了。”刘协轻声呢喃,孩子一般。

但,他果真也只是个孩子,皇家的孩子。

“他……”我的心微微一紧。

“我知道,他死了。”没有等我开口,他截住了我的话,淡淡的声音,忽又冷静得可怕。

刘协缓缓坐起身。

我看着他。

“皇兄是为我死的”,刘辩微微咬住唇,“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董卓点了天灯……”

点天灯……

那样怨毒的神情,在那样清俊秀气的脸上出现,我心底蓦然发寒。

“小毒舌,你皇兄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我气短,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之语。

只是,这样的安慰,那般的无力,那般的苍白……

“不对,皇兄希望我雄霸天下的。”低头看看榻上气息全无的美丽男子,小毒舌的唇上被咬出血来,“你在担心董卓么?”他蓦然看向我,目光如电。

我怔住。

刚刚有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恐惧的念头……抱着董卓……一起死。

如果深爱一个人,没有他,仿佛骨头离了肉一般……如果那个人十恶不赦,如果那个人嗜杀成性……

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抱着他一起死……吧。

因为……我不想看他逐渐变成历史上那个人人憎恨,遗臭万年的董太师……

好自私的我……有什么权力去决定别人的人生……

如果这样……我与王允……岂非一样了?

失魂落魄地出了宫,我茫茫然。

沿着洛阳大街一路漫无目的,最后,却站到了太师府的门外。

董卓正站在府门口,一旁的守卫都低着头,惴惴不安的样子。

看到我,他褐色的眼睛有了神采,“你回来了”,上前,他道,神情十分的温和。

他在等我?

可是,我却是见过他杀人的模样。不止一次……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进去吧。”他来拉我的手。

小白兔临死的模样在眼前闪过,我低头,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僵,跟着我进了府。

晚膳并不丰富,却有烤鸡,习惯性地撕下鸡腿,他递给我,很熟悉的味道。

“我做的,好不好吃?”带了一丝期许,他看着我。

咬着,我不出声。

四周很静,丫环婢女都被遣了出去,房间里只剩我和他。

“嗯。”终于,我轻应,心却酸涩得一如浸泡在苦雨中一般。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董卓的神色蓦然柔和起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杀人了……”没有看董卓,我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董卓微微一愣,面色有些凝重,但只一瞬,便又缓和了神情,“好”,带着一丝纵容,他微笑。

那一刻,我相信,就算我要他的命,他也会给我。

隔着桌,他来抚我的脸颊,却是又微微僵住,不敢触上我的脸。

在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我握着他的大手,轻轻贴上自己的脸颊。

紧皱的眉骤然松开,他的笑令人心疼。

如果……我知道,以后,他是以生命去实践今天这诺言……

那么,哪怕将我生生地凌迟……哪怕将我撕扯成碎片……我也断然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断然不会……

可是,这世界往往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最近困意越来越浓,吃着晚膳,不知为何,我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董卓竟是守在我的床前,一夜未眠的模样。

见我醒来,他微笑,“怎么吃饭都能睡着,身体不舒服吗?”

我按了按额,最近身体的确感觉有些闷闷的。

“没有,只是困了。”仰头,我笑得乖巧,如笑笑一般。

“今天我有一整天的时间,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我陪你。”董卓抬手,将我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没有叫我笑笑。

我也没有承认自己是笑笑。

我们,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在小心翼翼地维持幸福的存在。

弯唇,我指了指头,“首先,帮我梳头吧。”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

拉着他走到铜镜前,我坐下,他站在我身后。

温暖的大掌轻轻抚过那青丝,我看着铜镜里的小女人,有些幸福的模样。

原来幸福,竟是那样的得来不易。

执着木梳,他小心翼翼地梳着我的头发,连一丝发丝都舍不得弄断。

“梳什么样的?”透过铜镜,他看着我的眼睛,褐色的眼睛满溢着温和的色泽。

“嗯……”我作考虑状,随即笑开,“一切都听大人的。”

他一下子笑了起来,神情开朗许多。

点点绒花点缀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镜中的女子一下子俏皮可爱起来。

其实我知道,他只会这一手,呵呵。从小就这样,从来都不会翻个花样……

早膳是在酒楼吃的,董卓换了浅蓝的布袍,刮了胡子,束起长发,颇有几分俊美。

拉了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我笑眯眯的,十分快活的模样。

“公子,买枝花送给夫人吧。”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走上前,简陋的竹篮里摆着花,很普通的野花,却因为沾了清晨的露珠而分外的娇媚。

我侧头,看着董卓微窘的模样,忍不住地杨眉轻笑。

“公子,买一株给夫人吧,夫人这么漂亮……”那小女孩讨巧地继续游说。

眼前这个丰神俊美的男子,有谁会想到他便是当朝太师董卓呢?

这大概是第一次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如此自然地和他说话吧,没有恐惧,没有嫌恶。

眼前的仲颖,与杀人的董卓,判若两人。

“多少钱一株?”董卓开口,竟颇有些紧张的模样。

可以想象董卓的脸上出现那样的神情吗?呵呵,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嗯……”那小女孩似乎在考虑价格。

“都给我吧。”董卓取了一锭银子放到小女孩手中。

那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把竹篮放到董卓手上,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谢谢好心的公子,我弟弟可有饭吃了……”

在清晨的温和暖阳里,那样的场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仍会不自觉地想起。

想起那一日阳光的温暖,想起那一日董卓微窘的神情,想起那一日小女孩手中漾着露珠的花朵……一切,似乎都是幸福的征兆……

“董卓!”蓦然,身后,一句喝斥。

董卓脊背陡然一僵,神情微冷,那竹篮被打翻在地,娇艳的花儿掉了一地。

他转身,看向声音来的来处。

摆摊的,相命的,甚至于乞丐都突然间站起身来,手中拿着寒灿灿的兵刃。

“杀了那乱臣贼子!”过往的人群间,有突然有许多人手中多出了兵器。

看他们整齐划一的阵势,分明是早已设计好了的。

“杀了他!”他们疯狂地大叫着,扑了上来。

践踏着那满地的花,他们扑向董卓。

“你们在这里,不要动。”回头嘱咐了我和那卖花的小女孩,董卓转身夺了一把大刀,便向扑来的人群砍去。

眼见那人便要被董卓砍成两半,魂归地府这际,董卓却是硬生生地收了刀。

他收了刀。

因为……他答应过我,不再杀人。

那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人一下子瘫软在地。

更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涌来,董卓险险避过每一刀,却是处处受制。

因为,他不能杀人。

如果是以前,眼前这些人,纵使再多上十倍,董卓也会杀个片甲不留,血肉模糊……可是现在,他却是且战且退,有些狼狈……

一个错手,董卓手臂上被狠狠划上一刀,鲜血喷薄而出。

仿佛是饥饿的狼群舔到血的腥味,人群里涌出欢呼声,他们在渴望着更多的鲜血。

卖花的小女孩蓦然尖叫起来。

我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别怕……”我的声音在发抖,“别怕……”

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一个吃人的世界。

你不吃人,别人就会吃你。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听到尖叫声,董卓转过头来,微褐色的眼睛里渗着温柔,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说什么?我愣愣地睁大双眼看着他。

他说,“笑笑,不要看”。

我听话地闭上双眼。

有泪,在心里静静地流淌……

许久,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没事。”微喘的声音,却很是温和。

我睁开眼,看到董卓站在我面前,周围,是倒地不起的伤患,却无一人死亡。

他答应我的,做到了。

“公子,你的花。”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低头,看那小女孩的手心里捧着一朵花,有些透明的花辫,漂亮得不可思议。

刚刚的花被践踏得满地都是,皆已零落成泥,脏污不堪,可是这小女孩手中的花却是奇异的漂亮。

“这种花叫双飞,世间罕有,永不枯败,今天上山采花时在悬崖边看到的,本来想带回家给弟弟玩,可是……送给你们吧”,小女孩笑着将掌心的花朵捧上前,“传说,相爱的男女只要拥有双飞,便会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不分离。”

董卓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接过花,“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小女孩问得天真。

“我是董卓。”

“那又如何?”

董卓微微怔住,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是啊,他是董卓,那又如何?

“董卓没有进京时,我和弟弟便在已在战乱中失去了爹娘呢……”小女孩低低地说着,神色微微黯然,随即她转身挥了挥手,“我要回去了,弟弟还等我回去做饭呢……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董卓轻轻拥着我,将双飞插入我的鬓发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笑得温和。

“你受伤了。”我扯下发带系上的他伤口。

“一点都不痛。”他兀自笑得温暖。

看着董卓,我微笑。

身后蓦然一阵阴凉,我头皮发麻,全身戒备,有人偷袭!

笑意微僵,面色骤然寒冷如霜,董卓抬脚,狠狠将脚边一把大刀踢飞。

身后,有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我缓缓转身,在我身后,不足半米处,有一杀手,当场毙命,暗红的血沿着那大刀刺入的伤口汩汩流出……

回头看向董卓,他褐色的双眸里,有血的颜色。

“对不起”,微僵着神色,他竟是道歉,面安有些不安。

为了杀人而道歉么?

不杀人的董卓,就像一只被拔光了牙齿的猛兽。

“只要你是安全的,我便不杀人。”半晌,他低低地添了一句。

换言之,只为我拿起那屠戮的刀呢。

抬手,我抚上鬓发间的双飞,笑得有些苦涩。

原来我……才是罪魁,才是祸首……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

“若我死了,你会如何?”幽幽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董卓微怔,定定地看我,微微喘息着,淡褐的双眸染上了血的色泽。

我不自觉地将左手藏在身后,都说十指连心,如今,牵连着那指尖的伤口,我的心开始泛着痛……

犹如那一日在司徒府,那碎片刺破我指尖的痛楚……

兴义师曹操举兵勤王 阴谋起何人火烧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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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师府的时候,郭汜正寒着一张脸守在门口。

“大人,你怎么才回来!”他急急地冲上前来,没有看我,“汜水关守不住了!”

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三国演义》

曹操的檄文如风般传遍各镇,各诸侯皆起兵相应。

蓦然间,天下大乱了。

刘辩的死,却是点燃了那最后的战火。

天子脚下,顷刻间成了战场。

汜水关战败,吕布带兵退守虎牢关,虎牢关离洛阳五十里,董卓亲自在关上屯住。

董卓离府出征时,我仍在睡梦中。

我知道他便站在我床边,可是……我睁不开眼。

他的掌心带着厚厚的茧,粗糙而温暖。

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额,拂开那散落的发丝,他的目光,是那般的眷恋。

这一战,董卓是必败的。

联军之内,人才济济。

除了曹操外,历史上著名的刘备、关羽、张飞此时都还只是联军中汲汲无名之辈。

坐在洛阳太师府的庭院里,我望着满院飞花,春意盎然。

董卓亲往虎牢关已七日,我只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穿越了那么漫长的时空,知道一切历史的发展,我却是无能为力。一心想将董卓留在凉州,董卓还是进了洛阳;一心想护往刘辩,刘辩还是死了。

我不否认,我在怕,在这个历史的天空下,我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引起致命的蝴蝶效应。

我,不敢轻举妄动。

承认吧,我是道道地地的胆小鬼。

既定的结局,变化的只是过程,无论我怎么折腾……结局,还是结局。

庭院里,阳光遍地,我坐在树荫下。

头顶,是一株参天的古木。

阳光透过茂盛的叶子洒落在地,点点滴滴,绿影斑驳间,我困意连连。

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做什么都懒懒的。

斜倚着那参天的大树,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厮杀声,惨叫声,耳边仿佛交织着一曲地狱的悲歌,我仍是闭着双眼,直觉地以为又是梦境一场。

最近,我越来越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了。

直到血的腥味浓浓地扑鼻而来,我才蓦然睁开眼。

春日的宁静荡然无存。

整个太师府竟已是一片死寂,那么多记不住姓名的丫环婢女都化为冰冷的尸体。

此次虎牢关之战,西凉兵精锐尽出,留守太师府的的不足百人,现在,皆已命丧黄泉。

……除了我。

“我以为,你会杀了董卓,替皇兄报仇。”冷冽的声音蓦然响起,有一道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

我抬头,竟是看到了小毒舌。

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宫廷侍卫,他们的刀锋,仍在滴血。

“真是不甘心哪,上回布置得那么费力,结果竟仍是让他逃脱了。”咬牙,刘协恨恨地道。

上回?洛阳街头的那一场预谋的行刺,竟是小毒舌的手笔?

这个孩子,长大了呢。

“你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到这太师府来吗?”看着我,刘协笑得冷冽。

那样一个孩子啊,我暗自喟叹。

扶着树干,我站起身,手脚仿佛被灌了铅似的,不利索。

“王者之怒,流血千里。”刘协开口,神情阴狠得可怕,“我恨不能亲手撕了董卓。”

“所以,趁着董卓不在,便来杀些老弱妇孺?”我的表情一定冷。

因为,我心冷。

刘协看着我,尚且稚嫩的脸上是不相衬的孤决。

“董卓此行,有去无回。”他说得笃定。

我微微一愣,随即淡笑,“他会回来。”声音肯定得连我自己都讶异。

我相信董卓会回来,与历史无关。

因为,我相信,这一回,他断不会丢下我不管。

“虎牢关精兵强将,董卓必死无疑。”刘协看着我,肯定地道。

压抑住心里的痛,我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道微小的伤痕,颜色又深了些。

“而你,不觉有什么不妥么?”看着我,刘协蓦然笑开,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断魂散”。

断魂散?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名字呢。

“若中此毒,必会全身瘫软,嗜睡连连,不出一年,便会死于睡梦之中,无一丝异状。”

“这样啊。”我点头,并不意外。

指尖的伤口,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我岂能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你不怕死么?王司徒的毒除了他自己,天下无人能解,随我回宫,我便让王司徒解了你的毒。”刘协抿唇,眼里有着得意。

杀了董卓会引起西凉兵变,所以才会用这么迂回的毒吧,拖了一年,死在睡梦里,连一丝口舌都不会落下。

那一日在司徒府的厨房,我被碎碗割破的手指,还有那散落在地的白色粉末,那本该用来对付董卓的,阴差阳错之间,我却是连一点心慌难受都没有。

董卓死了,我会心痛,然后痛不欲生。

以前从来不知道人可以那样痛,可以那样痛不欲生。

在银幕里,扮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别人的眼泪……纵使惟妙惟肖,却始终难以真心。

遇见董卓,我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是,我竟是从来不曾后悔过。

摇头,我眯着眼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闭了眼,便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想……不必恐惧董卓的下场,不必心痛王允的悲哀,不必顾及小毒舌的隐忍……

他们,都该有他们自己的结局……

我多想,站在那结局之外。

他们那样的纠结,最终,折磨的,是我那早已被磨得所剩无几的心。

如果,我先闭了眼,便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看了。

本来就是一个过客,我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逃跑。

唇角微弯,我竟是缓缓笑开,“或许,死了,也好。”

刘协看着我,微愣。

我忽然极度困倦,不想开口。

“董卓,不会回来的。”

我静静地看着刘协,有一丝无奈。

“连死,都不愿放过我么?”我听到自己轻轻地喟叹。

“你答应过皇兄要帮我。”刘协咬牙,仿佛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我垂下眼帘。

“皇兄的死,必须有人负责”,刘协看向我,“既然你如此牵挂董卓,不如你替他赎罪好了。”

我低头,想起了小白兔垂死的神情。

“你宁可死,也不愿随我回宫?!”刘协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倦极,无语。

“我,偏不如你所愿!来人,带貂蝉回宫!”

董卓在虎牢关生死未卜,我人却已在宫廷之内。

徒留那座空荡荡已化作坟场的太师府。

四周,是一片华丽。

华丽的房间,华丽的衣饰。

我却终日望着那华丽的宫墙。

没有白天黑夜,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外面的世界仿佛离我很远……

直到……

“叮铛……叮铛……”

略略有些冰凉的手抚过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看到那一袭白衣的男子。

“我,一向不喜欢有人欠我。”那一回,在我离开司徒府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吧。

那时候,他便知道我会有今天之下场,只是,当时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你总能轻易原谅董卓的过错,却永远……无法原谅我?”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

我笑得苦涩。

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非要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么?

貂蝉用生命去爱的男子,我如何可以无动于衷?

王允在我身旁坐下,伸手,他的掌心有一枚透明的药丸,那药丸圆润透明,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解药”。

“有什么条件。”

王允的神情有些涩,“这是解药,也是毒药……它叫,忘情丹。”

“忘情丹……”我喃喃,“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只要忘记,便可安然。

王允微怔,随即恢复了常色,“你明白就好。”

抬头,看向王允,我的眼神有些迷茫,“貂蝉她,吃了这个?”

那一日,她连吕布都未认出来,我便知该有蹊跷的。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低低地道。

“连你也……不记得了?”

“或许,她果然还是没有遇见我比较好,现在的她,很快乐的样子,她说,她叫乐乐。”

乐乐……

我想起那一日她和吕布的谈话。

乐乐的涵义……不是这个。

就算没了记忆,就算将那个曾经可以舍命相爱的人也忘记,却仍是记得那个无缘的孩子么?

对于那个孩子,其实她……也有不舍,也会心痛吧。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重复,仿佛是为了确认了什么一样,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心冷如他,对于貂蝉那样炽烈执拗到用生命去表达的爱意,也会动容吧。

定定地盯着他掌心的透明药丸,我的思绪有些飘忽。

吃?不吃?

吃,我便会什么都忘了,所有开心的,痛苦的,难以忘却的记忆都会被洗得一干二净;不吃,我便只剩一年了。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这样说。

或许吧。

只是我,宁可痛死,也不想忘却呢。

怎么办……

“一年就一年吧。”我开口,神情很是平静。

王允皱眉,“宁可死,也不想忘记那个人吗?”

“不只是一个人,在这里,我有很多不想忘却的记忆”,我淡淡开口,声音有遥远,“比如某个固执的小药罐,比如……臭书生……比如望月楼……比如,那个总是一袭白衣、一脸温和的绝纤尘……”

王允微微握拳,转身拂袖。

看着他的背影,我缓缓闭了闭眼。

鼻端蓦然一阵馨香,是忘情丹的香味。

“吃了吧。”耳边,是他温和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站在我榻边。

“幸福那种东西,我不要了,我啊……什么都不要了。”微微侧头,没有看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懒得发腻。

“如果我说……董卓回来了呢?”

我睁开眼,微愣。

王允笑了起来,眼里有淡淡的痛,他伸手递到我唇边,掌心是那颗透明的丹药,“吃了吧。”

“董卓,回来了?”我轻问。

“虎牢关大败,但是董卓,活着退回了洛阳”,王允淡淡地道。

我垂下眼帘,不语。

“为什么?一样的天煞孤星,一样的满身杀孽,为什么,我便不行?”看着我,王允一贯平静的声音出现了波澜,“当初,如果捡到你,守护你十五年的人是我,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我而流泪?”

会不会?会不会?

我不知道。

人哪,是感情动物。

“你呢,如果一开始遇到的不是我,而是貂蝉,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了貂蝉而至死不悔?”看着王允,我轻轻开口。

王允微愣,随即浅浅笑开,“蝉儿她再也不会为我而心痛了,若董卓死了,你会原谅我么?”话题一转,王允开口。

微微皱眉,我看向王允,“什么意思?”

微凉的眼睛里的点点痛意逐渐加深,王允没有言语,抬手将我打横抱起,便向门外走去。

“带我去哪里?”我挣扎不动,只得安静下来。

“出宫。”

离开了这华丽的牢笼,出了房间,王允抱着我一路出宫。

“大人!”迎面一人勿勿而来。

我眯起眼看了半晌,宝正?望月楼的宝正?他是王允的心腹呢。

“大人,宫门被堵,事有变化。”宝正单膝下跪,禀报。

王允微微皱眉,将我放在走廊旁的栏杆上坐下,“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说着,便与宝正勿勿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微微皱眉,骤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令我不安。

撑着双手,我强行起身,却发现四肢都仿佛被灌了铅一般,那般的沉重无力,努力适应着,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般混乱,定是董卓回来了,他一定在找我。

宫廷里奇异的人烟稀疏,偶尔有人走过,也是匆匆忙忙,无人理会我。

宫廷太大了,一路走过,我竟是转回了昭德殿。

“砰!”

什么东西被砸的声音,我蓦然后退。

“皇上,你应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婉公主的声音,淡淡的,无一丝焦躁。

“董卓!董卓!董卓!为什么他还能回来!为什么他不死在虎牢关!”刘协咬牙切齿,尖锐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紧。

“皇上太过急进,你不该抄了太师府,不该掳了那女子进宫。”婉公主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微微一愣,疑窦顿生。

“虎牢关外那些联军,哪个不对皇位虎视眈眈,董卓只是个出头鸟罢了,等他们消灭了董卓,自然会成为另一个董卓”,婉公主淡淡地开口,“若不是辩儿的死,那群虎狼之徒是断不会那么快挥军直下,攻打董卓的。”

“什么意思……”刘协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的轻颤。

“皇上,你一定要好好守着这天下,弘农王是为你而死的。”婉公主的声音坚忍,却是带了一丝哀凄,“只有让董卓背上弑杀皇族这般十恶不赦的罪名,才能让那乱臣贼子死无葬生之地,才能让那些妄图占有这汉家天下的逆贼们一一现形”,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却是怨毒。

原来……如此……

狠狠后退,我惊得满心冰凉。

原来小白兔临死的那一句对不起……竟是对我说的。

他……骗了我。

用自己的生命为抵,他,骗了我。

最后,他用自己单薄而年轻的生命,悍卫了他的皇弟刘协,悍卫着这早已残破不堪的刘家江山……

唇角不自觉地微扬,我笑得讥讽。

这天下,孰对,孰错?

守护刘家江山是对?守护自己所爱便是错?这乱世,谁的指尖没有沾过血?谁的心肠不曾冷硬如铁?

再没有一丝犹豫,我转身离开。

“何人大胆擅闯昭德殿!”有人发现了我,大吼。

我微惊。

“带皇上离开。”屋内,婉公主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再看时,她却已经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她看着我,居高临下。

“下去吧”,她扬手,那些侍卫皆尽退去。

“如何,进来坐坐?”她看着我,缓缓扬唇。

我站在原地,不语。

“放心,我的目的,不在于董卓的性命。”见我不动,她又开口。

“你想借联军之手折了董卓的翼,然后夺了他的西凉军,再来对付联军那群虎狼之师?”我缓缓开口,心里竟是有些敬服眼前这个女子的城府之深。

婉公主微微一怔,淡淡笑开。

“谁是你的入幕之宾?”看她笑,我开口。

笑意隐没,婉公主面色青白起来。

“不是么?你那么有把握可以夺了董卓的西凉兵,自然是有非同寻常的筹码。”

婉公主没有理会我,却是兀自看天。

西天,残阳如血。

映照得天地一片血红。

“该烧起来了。”喃喃地,她蓦然低语。

该烧起来了?

我讶异,一丝不安缓缓在心里蔓延开来……

远远地,有烟火味,很浓的烟,熏得人欲掉眼泪。

火焰冲天而起……

我愣在原地。

痴情种为情成痴 负心人缘何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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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哪是人间?这分明是炼狱。

火光映衬着婉公主艳丽绝美的脸颊,她始终高高地站在高处,笑得那般的雍容。

仿佛眼前不是漫天的大火,仿佛她只是参加一场盛装的晚宴,仿佛……一只扑火的飞蛾……

董卓兵败,在她的算计之内;董卓未死,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联军,是一把双刃剑,她想用之,却又担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状况出现,如今她亲手烧了这洛阳,拖延联军的进驻,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还真有些舍不得。”火光冲天中,婉公主开口。

那些热浪迎面而来,我皱眉后退,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你猜,董卓会不会来救你?”低头看我,婉公主笑得奇异。

“这里没有暗道么?婉公主如此悠闲自在,该是安全无虞才对。”我放缓了声音,尽量忽视周围的一切。

“呵呵。”她低笑。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殿下!”宫女小眉惊慌失措了冲了过来,她发髻半偏,衣裙上满是脏污,连裙角被烧破了一角。

“何事惊慌?”

“八公主和九公主不在寝宫……奴婢到处找了,都没有发现两位公主殿下的踪影……”小眉满面泪痕地禀道。

“什么?!”笑意瞬间消失,婉公主瞠大双目,有了惊恐之色,“不是一开始便让你们先送诸位公主出宫的吗!”

“其他殿下都安全了,可是唯独少了八公主和九公主……”小眉泣道。

婉公主面色青白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泰然之色。

“搜宫!”

“可是……”

“我命令你们,搜宫!找不到小优小艾,你们都得陪葬!”婉公主厉声喝道。

小优小艾?如此耳熟,细细一想,脑海中便出现了那一双可爱的双胞胎公主,是糕点铺的头一位主顾的呢。

热浪逼近,空气里都是烧焦的味道,腥红的火舌直直地窜入房梁,东边的梁柱瞬间坍塌。

她们……怕是凶多吉少了。

“公主殿下,不行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一旁,有侍卫大胆进言。

“皇姐……皇姐……”细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婉公主微微一怔,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小优和小艾正手拉着手跑来,“皇姐……失火了……我和小优在房里拼命地浇水……可是……火好大啊……”

婉公主缓和了神色,“没有关系,你们快过来!”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风助长着火势,我骤然大惊,“小心!”

小优小艾身后,那一幢古老的皇宫,正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在迅速地坍塌。

“快跑!”婉公主蓦然尖叫起来,满眼都是惊恐。

只一瞬间,满目的红,疯长的火苗迅速窜开……

那两个手牵着手奔跑的身影已变作两团火球。

“皇姐……皇姐……救……”

“好疼啊……”

凄厉的哭喊声被淹没在火海。

婉公主面无人色地瞪着那两个被淹没在火海中的小小身影,仿佛了失了心一般。

“小优……小艾……”

“公主殿下,再不走来不及了……”小眉拉住公主,急急地道。

“小优小艾……”婉公主喃喃着,死死地瞪着那还在不断疯长的火海。

“糟了!”一旁,侍卫大惊。

小眉惊恐地瞪着某一处,瘫软了身子。

我顺着小眉的视线看去,是昭德宫的入口,看他们的神情,那可以安全离开火海的密道,便在这昭德殿里……

可是……那里,也化作了火海……

也就是说,谁也出不去了……

谁也出不去了么?

“笑笑!”茫然间,一声狂吼入了我的耳。

我蓦然转身,看向那宫廷的入口处。

在那熊熊的火海之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纵马而来,凭空跃过疯长的火海。

“笑笑……你在哪里,应我一声!”

是仲颖。

他抬手挡着那热浪与火焰,一人一马,跃入火海之中。

“笑笑……应我一声……”

火的气息无处不在,浓烟滚滚间,董卓稳住不安的坐骑,四下寻找。

“仲颖!仲颖!我在这里……”我跳了起来,挥舞着手。

“站在那里,不要动!”发现了我,董卓狠狠扬鞭,那马踏到了火,长嘶一声,飞快地冲向我。

一道横梁狠狠砸下,我怔在原地,心仿佛被吊到了嗓子眼。

身子一轻,有人将我拦腰抱起,我讶异,回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吕布?

抬手间,我已被抱着坐上马背。

那赤兔马睥睨火海,纵横来去,竟是无半点不安,果然无愧它马中赤兔之威名。

“义父,我找到笑笑了!出去吧。”露出口中的小虎牙,吕布高喊。

“公主殿下!”火海里,有人大吼。

我转身,看到一同冲进火海的还有郭汜,那张不讨人喜欢的面孔上竟然有担忧的神色。

婉公主却是怔怔地呆在原地,望着小优小艾消失的地方,没了一点表情,那是漠然的绝望和哀恸。

“婉儿!婉儿!”

这是火海?还是市集?

怎么那么多人不怕死地往里赶?

没了知觉的婉公主却是蓦然间回过神来,抬头怔怔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一行白马银枪,赵云风尘仆仆地策马赶来。

果然,危难之时,他仍是心存挂念。

“公主殿下!”郭汜大喊着,他坐下的马儿已经开始不安的嘶鸣,“快上马,这里就要塌了!”

赵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他那般俊美的脸上,是全神贯注,他的眼睛里,除了他的婉儿,谁也看不到。

他只为救他的婉儿而来。

我侧头,看向婉公主。

“公主殿下!”郭汜伸手,“快上马!”

婉公主回头看了赵云一眼,纤细的双手握上了郭汜的手,转眼间已被郭汜带在马上。

那一刻,我看赵云眼里的惊痛。

那一刻,我看到婉公主眼里的悲哀。

明明相爱,却为何不能相守?

明明那么渴望,却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放手?

我的眼睛,如此清楚地看到别人的悲哀……

“笑笑……”董卓策马而来,看到我无恙,才松了口气。

浓烟滚滚间,我被熏得涕泪齐流。

一把扯下身上披风,董卓扬手将我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奉先,你的马脚程快,先带她出去。”

“好。”吕布应声,那赤兔马便如风般在火海里飞奔起来。

裹着董卓的披风,浓烟和热浪被隔绝在外,我回头看向董卓,他的坐骑明显不支了。

“仲颖……”

“别怕,你先走,我马上就出来!”董卓咬牙,从身侧拔出匕首,扬手,狠狠扎在马腹上。

鲜血飞溅,那马儿吃痛地长嘶一声,疯了一般奔跑起来。

几人纵马驰骋,险险地从火海里逃出生天。

那些来不及从火海中逃出的宫人,一个个皆发出绝望的悲呜。

前脚出了火海,再回头看时,那曾经辉煌的皇宫,已成一片废墟,连带着那么多未曾来得及逃出火海的宫人,一并化作烟尘……

真真是千钧一发。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舒服?”吕布将我从马上抱下,扶着我的肩,紧张兮兮地问。

我摇头,虽然惊魂未定,但却真是丝毫未伤。

董卓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地,那马便喷着响鼻抽搐着倒下,嘴里泛着血沫,不一会儿,便再不动弹了。

“公主殿下……”是小眉的哭声。

刚刚那般紧急之下,小眉竟也逃了出来么?

回头看时,却见赵云跳下马,坐在他马背上的,赫然便是婉公主的心腹宫婢小眉。

“公主殿下……”小眉哭着下马,跪倒在地,显然被吓得不轻。

赵云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婉公主。

婉公主扶着郭汜的手下马,“多谢公子救下小眉。”走上前,看着赵云,明明眼里有万千的情意,最终……却只这一句。

赵云眉间的皱褶加深,却始终未发一语,转而跃身上马。

“自己保重。”低低说了一句,再没有看婉公主,赵云扬鞭策马远去。

那样一袭背影,我看到婉公主的眼中有晶莹闪动。

望着那背影,她的唇轻轻动了一下,不知说了句什么,终是转身,再不看他。

这其间,我十分好奇的便是郭汜,那个家伙对于婉公主似乎十分的上心。

他……该不会便是婉公主压下的筹码?

“王司徒呢?”蓦然,婉公主像是陡然想起一般,看向小眉,神色有些慌张。

小眉怔了怔,“司徒大人说……”,小眉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他说什么?”婉公主皱眉。

我却是忽然记起了王允的话,心里“咯噔”一响,他……该不是回走廊边去接我了吧……

“司徒大人说……去接貂蝉姑娘……”

我知道她口中的貂蝉是谁……

董卓却是已经大步上前,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唯恐找出一点伤痕。

我怔怔地盯着那片废墟,心里开始发慌。

那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大人,现在该如何?”郭汜上前,道。

“先回府。”

被董卓护在怀中,我回头皱眉看向身后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轻轻咬唇。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大人,如今外有联军,洛阳又已成废墟,不如迁都长安,此乃天意。”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一径人等皆在大堂商讨去留事宜。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知道已经回了太师府,这个早已被查抄的府邸,此时却是又恢复了原状,只是,婢子丫环,一个都没有剩下。

不过此时,没有人有心思去想他们的死活。

“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王允温和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

我微微握紧了拳,下了床。

大概刚刚睡了一觉,身子没那么沉了,从偏门出了太师府,我没有打扰任何人。

刚出府,便见赤兔马在府门前百无聊赖地喷着响鼻玩。

带了一点讨好的意味,我上前抚了抚它。

斜睨我一眼,赤兔马十二分的不买帐。

看了它半晌,我从袖中掏出一个果子,狠狠咬了一口。

果然,它立刻看向我,十分精神的样子。

我咧了咧嘴,想起了小毛。

将那咬了一口的果子吊在马鞭上,我爬上了马背,将那马鞭放在它前面晃啊晃……

于是……它便开始向着目标前进……

坐在马背上,我不屑地摇头晃脑,精神鼓励不要,非得来一点物质诱惑才行,这年头……

眼见那片废墟越来越近,我的心微微收紧。

火已经灭了,只是余温还在。

清冷的月色下,那样空旷而荒芜的废墟令人惶惶然。

我下了马,站在那废墟之前,忽然有些迷惘。

我来干什么?

王允他……应该早已脱离了险境吧,那般狡诈的家伙,怎么会那么轻易便死在这里?

他……不会蠢到因为一句话……便折返回去吧。

“叮铛……”

我蓦然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到那废墟之上,有一个黑影。

那人影弓着身,不知在找些什么。

蓦然转身,他似乎看到了我。

怔怔地,我看着那人影越来越近。

“叮铛……叮铛……”他的脚步有些不稳。

那个人影越来越近……

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以为……你没有出来。”他看着我,满脸都是灰,白色的长袍早已辨不清原貌,他的手里,拿着一枚银箭。

我讶异地从怀中掏出来看时,那金弓上的银箭果然只剩两枚了。

那弦,不知何时断了,这箭大概便我掉落的了。

“找到这箭时,我还以为……”他淡淡开口,声音却有些发紧。

“人?魂?”能够在那样的大火中脱身……我开口,有此呆。

“是人,命中注定,我不该死在这里。”他弯唇,只是此时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有些好笑。

“哦?那你该死在哪里?”我十分好奇。

“等我死了,你便知道了。”

洛阳焚董卓迁都长安 孤军行曹操兵败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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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私自出门寻找王允的下场便是,那一晚,董卓出动了半个西凉兵团来找我……

“小姐!”樊稠看到我,一脸的感激涕零,“你怎么在这里!大人快要把整个洛阳给掀了……”

我咧了咧嘴,小心翼翼地斜眼看了看王允。

樊稠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神色骤然变冷。

我知他记着铃儿的死。

“小姐,大人和皇上商议要迁都长安,事不宜迟,请小姐速速随末将回去复命。”抱拳,樊稠冷冷道。

我点头。

王允不可置否地看向远处,一派的高深莫测。

只是此时灰头土脸的他令那份高深莫测看起来有些可笑。

回到太师府时,众人皆已整军待发,独等我一人而已。

见我回来,董卓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王司徒。”见到王允,一直坐在一旁的刘协倒是有些开心。

“托皇上鸿福,微臣安然无恙。”行了礼,王允开口。

董卓看着王允,面色不善。

第二日,皇上、公主车辇及千余车财物,皆与西凉兵一同迁入长安。

坐在车辇之内,我颇有不安,公主便坐在我对面,始终未曾多话。

小毒舌也一直闭目假寐。

思绪开始繁杂,我不知婉公主究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想着想着,困意便又浓浓地袭来。

不知多久,队伍停了下来,我睡眼惺松地睁开眼。

董卓策马上前,伸手接我下了辇,“如何?很累吗?”

我摇头,任由他抱着我下了辇,我靠在他怀里,舒服地蹭了蹭,寻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打瞌睡。

半晌,觉得四周太过寂静,我终是睁开眼,结果发现……这里是公共场合……

感觉到四周的眼神,我不安地动了一下,董卓将我轻轻按回怀里,干脆扬起披风挡住了我。

“大人,我们到荥阳了,恐有追兵,先作打算吧。”郭汜上前,道。

董卓点头,示意他放轻了声音。

窝在那个温暖的怀里,我近乎于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暖。

“荥阳太守徐荣见过董大人。”荥阳太守徐荣率众迎接,透过董卓的披风,我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徐太守好奇不已地盯着董卓怀里的奇怪物体。

我伸出头来,打了个不雅的哈欠。

那徐太守吓了一跳。

董卓低头看我,笑了起来,“醒了?”

“嗯。”我点头。

见那徐太守眼睛脱窗的模样,便觉说不出的好笑。

“大人,后方有一队人马赶了上来。”正说着,樊稠急急地上前道。

“何方人马?”

“只曹操一人引兵万余。”

曹操?我微愣。

忽然记起那一日他在糕点铺所说的话。

董卓微微皱眉,沉吟,“徐太守,你带兵埋伏于荥阳城外山坞旁,放他们进荥阳城,待我西凉兵杀得他们往回逃窜之时,你们再行截杀,勿必一个不留”,微微眯眼,他缓缓道,“如此,才可威吓到一众联军,无人再敢来追!”

那般气势,令荥阳太守微微一怔,随即立刻便倒头跪拜称是。

等荥阳太守领兵离去后,董卓又拨下一批精兵,由吕布亲自带领,在此守株待兔,只等曹操自动现身。

不多时,只见前方尘土翻滚,为首一人,正是一身明紫的曹操,极其张扬的模样。

吕布二话不讲,提戟便刺。

一时间,杀得尘土飞扬。

曹操只万余人,渐渐落于败势。

“大人如何孤身一人前来追击?洛阳城外的十八路诸侯呢?”吕布大笑道。

狭目微眯间,曹操却是看向我。

我微僵,他……莫不是冲我来的?

要不然……以他的精明,如何会急躁到只领万余人便来劫董卓的西凉兵?

随即又失笑,曹操孤兵领兵追至荥阳这一段书上有载,自然不会是因我而来,如此一想,便放心许多。

不多时,李傕、张济、郭汜、樊稠各领一队人马将曹操团团围困于中心。

神色不变,曹操下手愈加的狠戾,但是手下人马却已在西凉兵的夹攻下折损甚多。

且战且退,曹操侧眼看我,忽而飞身上前,竟是一把将我自董卓手中夺走,嵌入怀中。

董卓一时未觉,我便已身在他处。

我大惊。

将我掳上马去,曹操带着部将残兵便回望荥阳而走。

身后,箭在弦上,却无一人胆敢发箭。

因为,我在曹操手上。

“放下她!”董卓大怒。

曹操又岂能放下我这到手的挡箭牌,当下,便一路回奔。

天渐渐黑了下来,二更的时候,到了一处荒山下,月色凄迷。

曹操下马,清了残余人数,便欲埋锅煮饭。

坐在马上,我不动声色,按照董卓所布,徐荣的兵马应该就在附近了。

“还不下来?等我抱你下来么?”回头见我还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曹操扬眉。

坐在马背之上,我纹丝未动,只缓缓扬唇,笑得有些苦,“恐怕得劳烦大人了。”

曹操扬眉,走上前,看着坐在马上的我,抿唇轻笑,“最难消受美人恩呢。”

我垂下眼帘,满面凄然,“小女子身中奇毒,行动不便。”

曹操微愣,狐疑地看了我半晌,见我神色无异,才微微皱眉,“董卓恨不能将你装入袖中保护着,何人能伤你?”

“百密总有一疏,现在我不便被大人掳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么?”

曹操微微眯起眼,笑,“好一张利嘴。”

虽是这样说,曹操却果真上前,抬手将我抱下马来。

我侧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眸子。

他望着我,微微怔住,那怔仲间,便已杀声四起。

我扬唇,只刚刚一个闪神,徐荣便已伏兵尽出。

曹操微惊,即刻带着我翻身上马,夺路欲逃。

身后,徐荣搭弓引箭,一枚冷箭放出。

两人共乘一骑,曹操一时躲闪不及,闷哼一声,竟是翻身落马。

见曹操落马,伏兵即刻欢呼着上前捉拿。

我坐在马上,看着曹操倒地略显狼狈的模样,微微眯起眼,考虑这个时候是不是该骑着这马,飞快地回到董卓身边去。

“主公!”远远地,有一人飞马而来。

眼见那人一马飞骑已到眼前,我皱眉,想来他便是那个忠心耿耿的曹洪?

没有再犹豫,心里打定了主意,我放任自己坠下马去,一下子跌入曹操怀中,替他挡去那迎面刺来的长剑。

按书上所说,那曹洪救主千钧一发,救主及时,想来曹操不会有大碍。

只是……既然没事,何妨不让他欠我一个人情?日后也好找他讨要,毕竟这位公子非比寻常。

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曹操,我双眸紧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背上,没有一丝疼痛感。

脸颊上微微一热,是飞溅的鲜血,但那不是我的血。

曹洪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最后一刻,他赶得及时。

“你怎么样?”我感觉曹操扶我起身,声音有些异样。

睁开眼,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没事,你呢?还好吧?”

一贯松散的神紧绷紧,曹操一把抱起我,回头看向曹洪,“你先带她离开,我来断后。”

“不可!”曹洪大叫起来,“天下不可没有主公,公若不走,曹洪愿一死以谢天下!”

呃……我的嘴角微微抽搐,这位曹洪先生果真是慧眼啊。

没有时间多作废话,曹操只得抱我一同上马,在曹洪的护庇下,一路冲出了伏兵圈。

一路疾行,约四更,一道大河横于眼前。

曹操难得皱眉。

身后,追兵将近。

身前,大河挡路。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没有犹豫,曹操快速翻身下马,将我背在背上,欲涉水而行。

我低头,见曹操背上已被鲜血染透,不自觉地伸手,我替他捂住伤口。

“大人,这女人实在碍事,丢下她吧。”一旁,曹洪不满道。

“她是董卓的死穴,带着她,是最好的挡箭牌。”曹操看我一眼,苍白的唇微扬,道。

我开始磨牙,捂着他伤口的手微微用力。

果然,他疼得脸都青了。

不多时,才到对岸,身后追兵已至,喊声四起间,徐荣一路人马已涉水赶上。

“主公快走!”曹洪转身,欲作死战。

伏在曹操背上,我远远地看着徐荣追来。

按照书上所记,不多时,曹操的援兵会到,这徐荣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了。

一样是死……不如……

我微微咬牙,我需要曹操欠我足够多的人情,以期他日,向他讨要一个人的性命……

日后曹操纵横天下,傲视群雄,而我……只想救下那个历史上注定会死于他手的家伙……

徐荣注定会死,若死在我手上,也应该不算违背历史吧……

我狠狠咬唇,直至偿到口中的腥咸……

“大人,徐荣追来了!”曹洪嘶吼。

“果然天要亡我么?”冷冷望着追兵,曹操喃喃低语。

不会,曹操,是名留青史的枭雄。

从怀中掏出金弓银箭,我眯起眼,轻颤着手搭弓引箭。

徐荣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该死我不知道……可是,我要杀了他……

眯眼,我缓缓放开拉满弓弦的右手食指。

银色小箭呼啸而出……

“噗”地一声,我感觉到银箭刺入躯体的声音,蓦然用力,我拉回染了血的银箭。

只得徐荣惨叫一声,便坠入了河中。

“大人!大人!”

我垂下眼帘,望着手中染了血的箭。

第一次杀人,是十常侍的张让,杀他,是因为他该死。

可是这回,我不知道那徐荣该不该死……

而我,亲手杀了他。

为救一命,去伤一命,无论如何,都是我不对。

“姑娘好身手!”这时,刚刚还对我万般不顺眼的曹洪突然赞道。

我垂下眼帘,缓缓将弓箭收回怀中。

这时,远远有两员威武的大将引了数十兵马飞骑而来……

曹操的援军到了。

侧身放下我,曹操细细审视着我的脸。

咬唇,我垂下眼帘,任他看个够。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我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我抬眼看他,不解他话中之意。

“你,没有心慈手软,不曾妇人之仁。”曹操笑道。

“多谢大人夸奖。”抿唇,我未作他语。

我发现,所谓仁慈,只是因为我不忍对认识的人下手……

我发现,所谓仁慈,终究还是我的私心……

因为,就在刚才,我杀了徐荣。他与我……无冤无仇。

因为他是陌生人,因为他死了我不会伤心,因为他的死可以换回我想要东西,所以……我便杀了他……

然后……我还可以跟自己说,反正,他会死,死在谁手里没有差别……

曹操笑意微微僵住,我侧头。

对面,董卓领兵正站于岸边,满是肃杀之气。

“怎么办,麻烦了。”曹洪有些急躁,援军虽到,但与董卓的西凉兵相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看着对岸的董卓,我略略沉吟,曹操不愿放我这挡箭牌离开,董卓却是势在必得,他们二人若真是拼死一战,即使董卓会赢,也未必占得好处……

我回头看向曹操,微笑,“我助你逃跑。”

曹操看着我,讶异,“哦?”

“你将我推入水中,然后只管往回跑。”

“推你入水,那董卓岂非恨我入骨?”曹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怕董卓?”我斜眼瞧他。

“至少,这一刻,我怕他身后几万大军。”曹操说得坦白。

“第一次见你那回,我便是当着董卓的面落水的,那般凄惨的模样呢,如今董卓若是见我落了水,他的第一反应,定是救我。”我微笑,心却有些酸。

“可怕的女人”,曹操扬唇,“真是看走眼了。”

我笑了起来。

“你难道不曾想过,若董卓来不及救你,你便会死在河里。”曹操看着我, 眼里没有笑意。

“不会,董卓不会让我死。”我肯定。

“今日姑娘这般维护,真令孟德受宠若惊。”曹操眯眼轻笑。

我弯唇,“旦求大人记在心底,他日小女子若有事相求,还望大人相允。”

“好,答应你一个心愿,日后只要你开口,孟德无事不应!”曹操点头,语毕,便狠狠将我推入河中,然后转身带着稍后赶来的援军一径策马回奔。

曹操啊……果然是成大事之人。

轻轻喟叹……感觉到有水覆顶而来,然后,便听到董卓惊恐的吼声。

一、二、三、四、五、六……憋着一口气,我开始倒数,不过十,便已被董卓紧紧护入怀中。

抬头松了一口气,我冰凉的手缓缓抚上董卓青白而惊惧的脸颊,“别怕,我没事。”

董卓的手,在抖。

他……在怕。

“对不起,我没事……”

他将我拥入怀中,一贯温暖的胸膛,比我还冷……

这是我第一次算计董卓,为了日后救下另一个人的性命。

只是……这小小的一次算计,被董卓看在眼里……便成了日后致命的伤害……

如果一早知道,我还会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

对面岸上,同样临风而立的,还有王允。

只是当时,我未看到。

“心难测刘协选美相赠 凤仪亭董卓一怒诛花”

心难测刘协选美相赠凤仪亭董卓一怒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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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繁华堪比洛阳。

新的都城,新的府邸,一切,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对董卓极尽尊崇,呼为“尚父”。

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有一处别筑,名为郿坞。

郿坞极尽奢华,而我,便居于那奢华之地。

身子的倦怠提醒我不容忽视的事实,指尖的伤口一日日在加深。

“笑笑。”董卓掀帘而入,满面温和。

自洛阳那一场大火之后,自来长安,他便一直呼我笑笑。

我也自在应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从凉州到洛阳,从洛阳到长安,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事。

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仅剩不多的日子里……做我想做许久的事情……在董卓身旁,笑得比何时都温暖。

皇室对董卓的尊崇令我不安,婉公主在计划什么我虽不清楚,但总能猜出一点大概。

董卓的下场再明白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无法抽身,即使他随我半途离开长安,但一旦失了权势,他便会被那些恨他入骨的人撕得粉碎……

我的下场,却随着指尖的伤口一日日在明朗化。

历史不可扭转,那我,不妨从细节方面动些手脚。

“仲颖。”我站起身,“回来了。”

“嗯。”董卓进屋坐下,拉我坐在他膝上,“你的手怎么了?”注意到我手上的丝帕,他皱眉。

低头看了一眼系在左手上的丝帕,翘起兰花指,我抬手在他面前轻轻晃过,“不觉得这样很漂亮?”我故意笑得一脸妩媚,“最近长安城的姑娘们都喜欢这样”。

“是么?”董卓不甚感兴趣的模样。

“长安的姑娘漂亮么?”我凑近他,笑得贼兮兮。

董卓失笑,“怎么这样问?”

“听说,皇上送了好些美女来郿坞,皆是些天姿国色啊。”我笑得夸张又八婆,低头抵着他的额,我嘿嘿地笑,“有没有动心的?说来给笑笑听啊……”

董卓微怔,抬手握着我的肩,将我扯远了些,盯着我看,“谁告诉你这些的?”他的面色有些寒。

看他这样,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死皮赖脸地凑近了他,虽然他握着我的肩,却不曾敢用力,我只轻轻一钻,泥鳅一般,便又贴近了他。

“我啊,那些美人儿是笑笑我出面收下的。”我笑得好得意,“要不要感激我?”

董卓微微眯起眼,瞪着我看,抿唇不语。

我被他瞪得心里发酸,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脸。

不要瞪我,我啊,我只是想……如果没有我,你也一样可以幸福……只是这样而已……仲颖……所以,请不要瞪我……

董卓微微缓和了神色,抱着我一言不发。

“真的很漂亮……”我不死心地咕哝。

换来的,是董卓的怒目相视。

我便闭口不语。

此时,长安城外的各路兵马正为一枚玉玺打得头破血流。

据说,那玉玺来得蹊跷,得之可得天下……

长安,便暂时安稳了些。

春日的郿坞出奇的漂亮,柳絮飞花,美得令人惊叹。

洛阳的皇宫我几进几出,此时的我也算不得是没有见过世面,只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郿坞,比皇宫还漂亮。

尤其是这……凤仪亭。

虽然那剧本之上,风仪亭是在董卓长安府邸之内,只是和我亲眼所见有些出入。

郿坞之内,便有一座凤仪亭。

那鼎鼎大名的凤仪亭……书上所载的貂蝉以美人计挑拨董卓和吕布的最佳场所设定。

一袭淡色春衣,我站在凤仪亭外,手里拿着花苗和小铲。

蹲下身,我细细地将花苗裁下,很幼嫩的花苗,淡绿的芽,不甚起眼的模样。

花苗是董卓带回来的,听他说,这种花叫做六月雪,外邦来的花,据说这花长成时有人那么高,六月开花,花瓣如银,远看似雪。

六月里的雪?一定很美吧。

看着那不起眼的花苗,我微笑。

“小姐。”郭汜在我身后站定,低头行礼,“小姐传郭汜前来所为何事?”

我捶了捶有些发僵的腿,站起身,回头看他,“郭副将终于来了。”

郭汜低头,“小姐相传,郭汜不敢不到。”

我微笑,记起了那一日太师府外的掌掴之事,“请将此信交于婉公主。”从袖中取出信函,我递给他。

郭汜微微一怔,猛地抬头看我,随即又立即低下头去,“小姐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个副将,焉能……”

“连婉公主的玉体都敢觊觎,还有什么是不能的么?”微微眯眼,我的声音微冷。

“小姐失踪,太师大人盛怒,在下是奉了大人之意才……”郭汜咬牙道。

“嗯。”我微笑,“可是郭副将对于公主殿下,怕是食髓知味了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郭副将怕是也不能例外呢。”

“小姐说笑。”郭汜额际有冷汗涔涔滑落。

“那一日洛阳大火,郭副将可是连性命都不顾地去救了公主逃离火海呢。”看着郭汜,我微笑,“这也是太师大人授命的么?”

郭汜僵直了身子。

“休要多言了,将此信函交于婉公主,太师大人那边,我便不会多言。”知道狗急了也会跳墙,我心里有了底,见好便收。

郭汜接了信函,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我抬手捏了捏肩,这身子,越来越沉了,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六月雪花苗,心里蓦然一阵酸涩。

六月雪的花,我能看到吗?能看几回花开花落?

看郭汜的反应,他是公主的筹码无疑了,只是单一个郭汜,婉公主还有其他棋子吗?

那封信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几句话,甚至可以说是废话。

只是,当婉公主接到那信函时,她便该知道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她的筹码,如此,她行动便该有所顾忌,只要她有所顾忌,我便有时间可动些手脚。

虽然如此,我仍是有些难受,那个女子,那个高贵的公主,是被逼到了怎样的境况,才不惜委身于郭汜那样的人……那般的无奈……明明受了难以言喻的耻辱,却只能将错就错……她亲手点燃了她曾经发誓要守护的皇宫,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葬生火海……那一日火海之外,她亲眼看着赵子龙策马远去的背影,她该是怎么样的痛楚……

可是,我也很痛。

看着郭汜离开,我转身欲回房。

“都来了半月,何时才能见到太师大人……”有风拂过,带来几个女子的私语。

“不是说太师大人好女色吗?我们都来了半个月了,都不曾召见我们……”

“要我说,不召见才好,据说死在董太师手里的人不计其数,能躲一日是一日……”

“你懂什么,太师大人杀的,是那些坏他大事之人,如今太师大人权势如天,若能得了他的宠爱,便是享不尽的荣华,用不完的富贵!”

我站起身,一阵香风撩过,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子迎面而来。

“你是谁?”一个红裳美人走近了我,皱眉。

他们……该不就是刘协送给董卓的美人吧……虽然那日我应承了下来,却从未见她们。

见我没有回答,那红裳女子面有恼意。

“可恶,连个下人都反了!”扬高了声音,她厉声道。

“姐姐……”一旁,一个青衣女子拉住了她,“姐姐休要惹事,这女子容貌皆在你我之上,不可能只是下人。”

我饶有兴趣地看向那个青女女子,她相貌温婉,但却并非上乘,那红衣女子的相貌都在她之上。

“我不管,最多不过跟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鬼地方不见天日的贱命之人!”咬牙,红衣美人怒道。

我却是微微一怔,自己一时任性,害了多少芳华女子要寂寞终老?

心事重重地转身,我欲整理一下思绪,那一日董卓不悦的神情历历在目,与其如此,不如放她们自由。

手腕一疼,我被扯住。

讶异地转身,看到一脸怒意的红衣美人。

她扬手一个巴掌便欲扇来。

偏头躲过,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我皱眉看向那女子。

“连你也敢无视我!”那女子怒气冲冲,“待我得了大人的恩宠,定要你跪在我面前向我磕头!”

“你小声些。”抚额轻叹,我道。

“姐姐……”那青衣女子上前拉住红衣的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向那青衣女子,笑道。

“奴婢青衣,这是我姐姐红裳,我们原本是皇上的侍女,被皇上赐给了董大人。”青衣道。

“与你们一同来郿坞的有几人?”

“大约三四百人,都住在西院。”青衣答道。

“都是皇上的侍女吗?”

“也有民间的女子。”

我点头,心里不由觉得好笑,那刘协也当真是性急了点,竟然送来这么多美人,莫非他想董卓死在床上?

“可恶,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那红裳怒道。

“劝劝你姐姐,不要如此锋芒毕露,那样于她,没有一点好处,相反,很可能因此丧了性命,尤其……是在这里。”看了看红裳,我淡淡道。

“你是什么人?胆敢教训我!”一袭话令红裳恼意更深。

我看了看她们身后,还有几个女子,不是太过出挑,也算得中等姿色,只是皆面带哀凄。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莫名地,我开口。

其中几个女子闻言,皆是眼睛一亮,随即见无人开口,又都怯怯地垂了头。

“啪!”脸上一疼,我微怔。

转头,红裳正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抬手抚了抚脸,我皱眉,“收敛起你的性子,那会害你没了性命。”还好董卓不在郿坞,否则后果……

话未完,便见几个女子都开始颤抖着后退,只有红裳面露喜色。

心里微惊,我下意识地抬袖掩脸。

“笑笑,你在这里做什么?”董卓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掩着脸转身,我看到董卓和吕布正站在身后狐疑地看着我。

“遮着脸干什么?”吕布大奇,欲上前来。

我忙后退,讪笑。

“见过太师大人……”一旁,红裳忙千娇百媚地上前行礼。

董卓皱眉看着我,“让我看看你的脸。”

红裳闻言,忙笑盈盈地抬头。

我有些失笑地看董卓压根没有看到她,一径走到我面前,皱眉道。

“花粉过敏,脸肿了。”我弯唇,笑道。

“花粉过敏?”董卓不甚了解,疑道。

“呃,就是春天嘛,花里有花粉,我嗅到花痒身子有点不适,脸肿了。”万分头痛地,我解释。

董卓看着皱眉,“真的?”

“嗯!”我大力点头,保证。

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来人!”忽然,董卓扬声喝道。

“在!”一旁,有人应喝。

“把园子里的花……”抿唇,董卓道:“都拔了。”

我看到红裳的面色煞白,额前有冷汗滴下。

诉前尘笑笑收拢人心 寻赵云吕布前往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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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园子里,除了我刚种下的六月雪,连一株花都见不着。

而那些送来郿坞的美人,愿意离开的,都已经派了银子好生安顿了出去,临行,一个个皆是千恩万谢。

红裳和青衣却是死活不愿离开,未免惊扰了董卓,我只得留她们在身边当丫环,从头至尾,她们都一言未发,看着众人欢天喜地地离去。

自那一日之后,红裳虽再不敢多加放肆,却也仍是脾性不改,言语间多加讽刺,只是再不敢那般明目张胆而已。

“小姐,您的茶。”青衣极其乖巧地奉了茶。

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茶是凉茶,我坐在凤仪亭内轻啜一口,低头看着亭下的六月雪已经长得半人那么高了。

已经快六月了,却是连一个花骨朵都没有长出来。

看来今年,是不会开花了。

只是明年……我还能看到这花么?董卓呢?他能看到么?

六月雪喜水,需常灌溉。

倒了杯水,我扬手从上洒下,看那水被泥土迅速吸收。

婉公主至今未有明朗化的行动,宫里也再没有消息传来,但我知道,一切,都是风雨前的宁静。

“为什么不走?要留在这里。”泯了茶,我忽然淡淡开口,状似不经意的模样。

青衣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是在说她们。

“既然是贱命一条,到哪里都是一样。”没有待青衣开口,红裳便道。

“贱命?”我微微弯唇,“何苦妄自菲薄?”

“哼,爹爹为了生计,将我和娘亲一同卖入舞坊,娘亲不堪污辱投河自尽,若不是我命大进了宫当差,现在还不知沦落成什么模样。”红裳冷笑,“你以为谁都像你可以有小姐命,可以被当朝的太师大人万般呵护么!”

“姐姐,别说了!”青衣压低声音,拉了拉红裳的衣袖。

我垂下眼帘,微笑,她说我,没有说我们,如果红裳和青衣是姐妹,这未免太不合情理。

“这种小姐命,不要也罢。”淡淡地,我开口。

红裳微微一愣,随即冷哼。

“我是被董卓带大的。”抬眼,看向红裳,我微笑,“可是,我想嫁给他。”

红裳不自然地别过眼,“明眼人都知道。”

“可惜,世人不容,一路坎坷至今,我啊,坠过河,毁过容,还曾被人活活地葬在泥土之下……在鬼门关前转了几圈却还是没有死成……”我低笑。

“怎么会……”青衣惊呼,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要以为荣华富贵,万人之上才是幸福。”看向红裳,我微笑,“找一个平凡的人,开开心心平平凡凡一辈子,才是幸福。”

红裳怔住。

我注意到青衣微微皱了眉。

“我,还有半年,就死了。”不经意一般,我又道。

“什么……”这回开口的,是红裳,她一贯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我微笑,轻轻执过红裳的手,“这半年来,我待你们如何,你们自当知道,我当你们是好姐妹才告诉你们,连董卓都不知道,我中了毒,快死了。”

红裳怔怔地看着我,眼圈有些发红。

“我啊……不敢告诉他……”我笑得苦涩,虽然说这些话是心有算计,但是,我真的很想找个人来说一下,一个人闷在心里,心,涨得难受。“谁能想到,权倾天下,心狠手辣的董太师会因一个女子而痛不欲生?”我笑得苦涩,“你们应该也注意到我越来越嗜睡了吧,我会一天比一天嗜睡……直到……长睡不醒。”

“没有……解药么?”红裳开口,声音带着颤。

“有。”

“那为何不吃?”一旁的青衣道。

“吃了,我便会什么都忘了……忘了董卓,忘了一切……”我看向红裳,“富贵荣华都是假象,万人之上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这郿坞早晚有一天也会化为废墟,不如趁现在,你们拿了银两,好好出去找户好人家嫁了,虽然乱世,总也比在这里好啊。”

“多谢小姐好意,小姐待我们姐妹如此情深义重,我们姐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们一定会一直守着小姐的。”一旁,青衣执意道。

我微笑不语,转头看向亭外。

风雨……就快来了吧。

天色渐寒,转眼间冬去秋来。

入了初冬,我嗜睡的症状一日胜似一日。

红裳的态度收敛许多,甚至于对我关怀备至。

那一日董卓不在,郿坞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见我躺在床上,红裳一脸大惊小怪。

“怎么了?”睁开眼,我困倦地道。

“我刚刚在大门口见到小姐了……”

我微微一愣,貂蝉?

起身,我披衣走了出去。

果然,大门口,有一个女子,正抖抖缩缩冷得跳脚。

听到我的脚步声,那女子转身看我,随即笑意僵在唇角,她盯着我,一步一步向前,抬手,她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你认识我?我们长得好像!”

我吁了一口气,刚刚见她那副表情,我还以为她认出我来了呢。

“嗯,我认识你。”我微笑。

“真的?”眼睛微微一亮,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我不记得很多事,义父大人又不常跟我说话,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样一个人,好吗?”

“嗯。”不自觉地,我点头。

“我只记得一个名字了,我叫乐乐吧?”她看着我,道:“还是……是什么重要的人的名字?”

我心里微酸,果然那个孩子,她也会心痛。

“嗯,你叫乐乐。”

“果然啊。”她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带了一丝羞怯,她低声道。

“喜欢的人呐……”我想起了王允,连那个深刻到用性命去守护的男子,也不记得了吗?

那一回,她是那般声嘶力竭地哭喊,她要用自己的鲜血洗去笑笑之名……

“嗯,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我担心……会不会在我失去记忆之前……有喜欢的人……”低头,她红了脸。

“没有,你没有喜欢的人。”我轻轻开口。

“真的吗?”她抬头,一贯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嗯。”我点头,随即微微一愣,因为我看到貂蝉身后不出十米,站着一个白衣的男子。

王允……

“那就好。”吁了口气,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拨浪鼓,“我来找吕布的,你知道他吗?迁来长安后,我去太师府找,他们说他常来郿坞。”

我怔住,看向那个一袭白衣,因站得太远,而辨不清表情的男子。

我明白他为何会站在那里了。

他是怕貂蝉……会遇见董卓吧。

他,终于会因貂蝉而有所担心了么?

“我会告诉吕布,说你在找他。”看着貂蝉,我弯唇,“快些回去吧,这里很冷。”

“嗯。”貂蝉点头,微笑,“好。”

我轻轻拉着貂蝉的手,一起走到王允面前。

“许久不见。”王允仍是一袭白衣,笑得温和。

“许久不见。”我微笑,“我身子不大好,那药,现在也可以给我吗?”

他看着我,温和的眼睛深不见底,缓缓从衣袖里取出什么,他握手成拳,忽然递到我面前,摊开手心。

晶莹而透明的药丸,散发着幽幽的香味,是忘情丹。

“改变主意了吗?”看着我,他道。

伸手,我接过药丸,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藏入袖里。

“谢谢。”我开口称谢,“天色不早,你们回去吧。”

若被董卓发现貂蝉,又是一场麻烦。

只是王允,任你心再狠,也断不会再拿这副模样的貂蝉来达到目的了吧……

看着我,王允的神色有些复杂……只是当时,我终是未深究。

看着王允离开,我一头栽倒在地,睡着了……

远远地,有一个人影冲我跑了过来。

“笑笑……你怎么样了?”吕布的声音,他抱起我,飞奔回房。

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董卓没有回来,吕布正坐在我床前。

“醒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面上无甚表情,纵使如今那般英武,他仍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我开口,声音有些哑,咳了咳,吕布递过水来,我润了润喉,才好些。

“好久没有见你了,还以为你都不记得我了……”淡淡地,他道,声音没有起浮,却仿佛有些委屈一般。

除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眼前这个男子,没有一点当年小药罐的影子。

默默守护了我那么久,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呢。

我幸福的时候,他会安静离开,最多委委屈屈地抱怨一句,“为什么不是我……”

我笑了起来,“乐乐来找过你,你知道乐乐是谁吧?”

微微有些尴尬地看我一眼,吕布急得站起身来,“貂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禁不住失笑,“那么紧张做什么?”

“其实貂蝉……也没有那么坏……”讷讷地,吕布道。

“我知道。”我微笑,她是我的前世呢,“你呢,喜欢她吗?”

吕布微微一怔,低头看我,“我喜欢谁,你知道的。”

笑意有些挂不住,我在心里轻叹。

“奉先,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抿唇,我道。

“可以。”连是什么都没有问,吕布一口答应。

“你帮我去洛阳……找赵云。”

算算日子,这几日便该变天了。昨日,樊稠告诉我,李肃和郭汜私下碰了面。那李肃便是那一日使了计谋令吕布杀了丁原的家伙,据传他对董卓不升他的官颇有微言。

能不能在历史上动点手脚,就看这几日了。

至少,吕布没有为了争貂蝉跟董卓打起来。

但是,历史上董卓的确被吕布所杀。

所以……如果吕布不在长安,吕布便不可能杀了董卓……而且有赵云来长安,婉公主说不定会收敛一些。

而我,也有时间交待樊稠准备一切事宜。

“好。”吕布应允。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不知道,只一径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

“笑笑。”有人将我拥在怀里,轻唤。

我极其困倦地睁开眼,是董卓回来了。

见是董卓,我便往他怀里靠了靠,继续睡。

“徐荣……是你杀的么?”耳畔,他轻问。

脑袋里乱作一团浆糊,我无意识地轻应。

“我想也是,他当胸那一箭应该是你用银箭射的。”董卓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飘散在云雾中一般。

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如果你是我的克星……我,心甘情愿。”耳畔,董卓轻轻喟叹。

我无意识地弯了弯唇,睡得没有知觉。

如果那一刻,我是清醒的,该有多好?

我会告诉他,徐荣之死,只是我向曹操提要求的筹码。

我会告诉我,我宁可自己死,也决不伤他……

可……那一刻,我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第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在董卓怀里。

仿佛感觉到我在看他,董卓睁开眼。

四目相对,距离很近。

“早安。”我笑了起来。

董卓也扬唇。

这样的感觉,真不错,一早醒来,第一眼,便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

如果一直这样,我便该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了呢。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我有事要跟你坦白……”他在我耳边轻语。

“什么?”我好奇。

“其实后来……我把那晚的事都想起来了。”他轻笑。

“哪晚?”我一头的雾水。

“就是……你说的生米熟饭的那一晚……”

生米熟饭?我脑袋短路半天,这才想起,该是生米煮成熟饭吧,呃……

什么?我讶异地看着他,他想起来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是啊,我都想起来了……可是……”他闭上眼,轻轻喟叹道:“可是我想将错就错。”

我笑了起来,凑上前,柔软的唇贴上他的。

他微微怔住,没有动。

“笑笑,你越来越贪睡了。”董卓拂去我脸上的发丝,轻声道。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十分尴尬地发现,我竟然吻得睡着了……

“呵呵,冬眠啊……”我顾左右而言其他,食指的伤口如芒刺一般疼痛。

入陷阱董卓无悔无怨 痛断肠笑笑心神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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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日日滑过,我私下交待樊稠办的事情也已有了眉目,最近,我越来越昏沉,已经差不多快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坐在董卓房里,我从枕下翻出了一块绣着金丝的红色方巾。

那是凉州婚礼时我向吕布索要的结婚礼物,成亲时的红盖头。

董卓进来时,我正对着那红盖头发呆。

“笑笑?”

我抬头,才发现董卓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

“仲颖,你帮我画张像吧。”想起那一日坠河后看到的图像,我心里微酸,随即浅浅笑道。

“我?”董卓笑了起来,“我不会。”

“骗人。”我的眉皱成一团,“明明就画过。”

“嗯,怎么突然想画像了?”走到我面前,他抚了抚我的额,微笑。

“睹物思人呐。”我随口便答,随即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如果他说,一直在身边,为什么要睹物思人,我该怎么回答?

可是,他竟是没有说,温和的褐色眼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找不着。

在书案边坐下,董卓拿笔的模样果真不甚娴熟,“坐好了。”抬头,他笑,“画丑了概不负责。”

我点头,笑眯眯地坐正。

……

“笑笑……起床了。”朦胧间,有人轻拍我的脸。

我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双温柔的浅褐眸子。

“仲颖……”直觉地,我弯起唇,微笑。

“这么困啊?”

“嗯?”我微愣,随即回过神来,“画呢?”

董卓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绢纸递给我。

画上的女子极美,闭着双眼,睡得安祥,嘴角边有浅笑盈盈。

我呆呆地看着了许久。

我不曾知道的是,嘴角的那丝浅笑,是董卓添上的,梦里的那个女子,在流泪……

而那泪,蛰痛了董卓的心。

“下雪了。”将我抱起,裹入怀中,董卓笑道。

“真的?”稍稍提起了精神,我在他怀里蹭了蹭,仿佛猫儿一般。

这样的幸福,真的……舍不得放弃……

“嗯,走,我带你去看。”扬起披风将我裹住,董卓抱着我走出了房间。

屋外,果然在下雪。

晶莹的雪,纷纷扬扬。

很美……

“仲颖,几月了?”我轻问,声音有些遥远的感觉。

“十一月了。”董卓将我的披风裹好,仰头望着头顶不断飞扬的雪花。

“都已经十一月了啊……时间真快……”

我轻叹,时间怎么可以那么快……

怎么可以……那么快……

我……时间不多了呢。

在我永远睡去之前,我得安排好一切事宜。

“仲颖,今晚……你睡我房里……好不好?”看着仲颖,我微笑。

“呵呵,最近几日天气寒冷,你不一直都缠着我取暖吗?”董卓笑了起来。

看着他头顶上的白雪,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取暖……我想生米熟饭……”

董卓微怔,脸上有了可疑的暗红。

“笑笑……”他的声音有些无奈。

“好不好嘛……”我软软的声音,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

“我的笑笑……怎么能轻易……”董卓抗议。

我笑了起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如果不是仲颖把我当宝,不敢轻易吃了我,说不定现在,我们早就可以双宿双栖了……”我轻笑,抑制不住的心痛,“还是说……仲颖连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敢吞下……”

赖在他怀里,我嘻笑。

董卓微怔,愈发的手足无措,他伸手便要放下我。

我心里一慌,八爪鱼一般缠住了他。

“笑笑……”董卓看着我,一脸的挫败。

“仲颖……好不好……”我笑得甜甜的,心在滴血……不要放下我,不要放下我……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董卓轻叹,低头轻吻我的眉心,“我该拿你怎么办,总该先大婚吧……”

我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将头深深地埋入他的怀里,“不要婚礼……我不要婚礼……我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了……

董卓低低笑开,“这是谁家的姑娘,如此不知羞?”

我也笑,伸手勾下他的脖颈,轻轻蹭着他挺直的鼻梁,“董家的……”

真的……我等不及了……

董卓和笑笑,两次婚礼……都以哀恸收场……

这一回,我等不及了。

我……没有时间等了……

侧眼注意到樊稠便站在不远处,我微微抿唇,“仲颖,那你去准备红烛,好不好?我在房里等你。”在他怀里蹭着,我笑眯眯地诱惑。

宠溺又无奈地看我一眼,董卓抱我回房。

将我放在铺了毛皮的椅子上坐下,董卓俯身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还冷吗?”

我摇头,笑,“你去拿红烛啊,我等你。”

低笑,董卓点头,“好,我去拿。”

董卓前脚刚走,樊稠便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你真的……”樊稠看着我,犹豫。

“都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好了,只是……”樊稠不确定地看着我,“真的没事吗?”

“婉公主和皇上是动了杀心,你也知道,我时间不多……”声音有些涩,我开口,“我会让董卓吃下忘情丹,明日一早,你用宫里的马车来这里接他,驾了马车避开耳目,然后换乘普通的马车将他送出长安,我会安排人将一早准备好的尸体送入宫,从此,董卓便是死了。”

“可是小姐……”

“没关系,他不会记得我的。”

“太师大人……一定宁可跟你一同赴死……”樊稠低低地开口。

“没有关系,只要他没了这一段记忆,他便可以活得比谁都开心。”我抚了抚袖中的忘情丹,笑得迷离,“痛苦了半辈子……他总该有一点幸福的……不然,太不公平了……”

“大人要是知道……你用了仅剩的一年时间……为他安排了以后所有的一切,他……”

“不用说了,你去好好准备吧,筹划了一年,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我低低地开口,看着樊稠转身离开,咬了咬唇,复又道:“谢谢你,樊稠,如果没有你帮我,我一定不知道怎么办。”

“那是我欠小姐的。”脚步微顿,他没有回头,离开了房间。

夜,万般寂静,雪落无声。

漆黑的房里点着两支红烛,火光跳跃间,房间里有着淡淡的喜庆味道,很是温暖。

我的身子很冰,大概是因为断魂散的缘故,今年入冬,我常会无故发寒。

董卓如往常一样,将我拥在怀里,很温暖的胸膛,他只是那般拥着我,没有半分的逾越。

“仲颖……”摇头甩开困意,我轻唤。

“嗯。”他低应。

“六月雪明年才能开花……”

“是啊,听说很漂亮。”

“如果六月雪开花了,我会有礼物吗?”

“嗯,会有,会有礼物。”

“今天呢,今天下雪了,我的礼物呢?”

董卓低笑,睁开眼,淡褐的双眸看着我,“笑笑想要什么?”

“你啊……”咧嘴,我笑得千娇百媚。

仲颖微僵,笑得有些尴尬,“笑笑,乖,快睡。”

“我啊,很喜欢仲颖,很喜欢,很喜欢……”贴着他的胸膛,我喃喃着,仿佛很委屈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仲颖从来都不碰我……”

董卓轻轻捧起我的脸,淡褐的双眸看入我的眼睛,“你跟她们不一样。”

看着那褐色的眼睛,我弯唇,伸手拥住他,仰头,我轻轻舔上他的唇……

他的唇有些干燥。

一遍遍轻舔,直至我看到他眼中的色泽逐渐加深……

伸手,他紧紧拥着我,感觉到他大手的灼热,我轻笑着躲开。

“笑笑……”带了十二分的无奈,他暗哑了嗓子,低唤。

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那枚晶莹而幽香的药丸,我缓缓放入口中,仰头,又重新覆上了他的唇。

感觉到我将那丹药吐入他口中,董卓身子微微一僵,眼里淡淡一痛,随即默然,加深了那个吻。

唇齿相依间,那红烛微微跳动,一滴烛泪缓缓滑落……

罗衫轻解,风情无限……

如果那一日在凉州,没有那一袭毒嫁衣……如果那一日在凉州,我便数着幸福的脚步走入洞房……

那么今日,或许我们会有可爱的孩子……

可是……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没有如果……

历史的前行无法改变……那么,就这样吧……

灼热的大掌轻轻抚上我的背,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仿佛我会碎掉一般……

我的眼前却是开始朦胧,困意排山倒海地袭来……

从来没有这样厌惧过睡意……连最后一刻的美好回忆都留不住么……

昏昏沉沉间,我感觉他没有再进一步,纵然喘息得厉害,他却仍是轻轻将我拥入怀里,我仿佛能够感觉到他如雷的心跳……有些狼狈,却灼热温暖……

洞房到一半便坠入梦乡的新娘……大概也只有我了。

呵呵,董卓该是懊恼到了极点吧……被我挑起的欲火无法平息,快要欲火焚身了……却还是只能抱着我,再不敢动弹半分。

这样的新娘……真是糟糕透顶。

睡梦里,有人将我密密地圈在怀里,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

“其实我知道,我的笑笑,没有我的保护,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的笑笑是坚强的孩子……”董卓的声音很温柔,很暖和,像棉絮一般……有些遥远……“我安心了,在这个乱世,只有狠下心肠才能生存下去啊,我的笑笑,没有我的保护也能生存下去,真好……”

我微微皱眉,我在做梦吗?

为什么这些话……那么奇怪……

“小姐……小姐……”有人狠狠推我。

谁推我?强撑着困意,我睁开了眼,天已经亮了,却仍是灰蒙蒙的。

红裳?

我微愣,红裳头发散乱,艳红的衣服上有些湿,却满是血的腥味……

“你……怎么了?”

“小姐,不好了,董大人离开郿坞了!”红裳叫道,惊魂未定的模样。

离开郿坞?我倦怠地抬手按了按额,有些失神,樊稠来接他怎么都不叫醒我,至少……得让我见了最后一面啊……

红裳靠近我,血的腥味扑鼻而来,我强撑着起身,隐隐有些不安,“别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青衣杀了。”她咬牙,轻颤。

“为什么?”一怔,我讶异。

“其实我们……都是婉公主的人……”微微犹豫了一下,红裳道:“公主殿下要我们密切注意小姐的行动……挑起太师大人和温侯的矛盾……”

我并没有表现得惊讶。

“小姐都知道?”红裳讶异地看着我。

“嗯。”我点头。我的确托樊稠调查过她们。

“那小姐为什么不告诉董大人?”

“因为,我想你们自己告诉我,我不想为难你们。”

“那一日在凤仪亭,若不是小姐刻意维护,红裳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红裳虽然没有念过书,但也知道不能忘恩负义,小姐,今日一早宫里来了马车接董大人进宫……路上埋伏了杀手……他们……想取了董大人的性命!”红裳的手在微微发抖,“刚刚我和青衣在房间里起了争执,她怕我泄密,便想杀了我……我失手把她……”

在长安夺了董卓的性命,借由郭汜挑拨众将,收了他的西凉兵,这是婉公主从火烧宫廷便开始打的主意。

她唯一没有成功的,便是吕布此时不在长安。

没有吕布,这长安,谁人可杀董卓?

况且我一早便嘱咐樊稠多加注意郭汜的动向,想要吞下西凉军,妄想!

现在……董卓应该出了长安城了吧。

“小姐,我……”红裳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回头。

“没有人,可以坏公主殿下的事。”身后,是一贯温婉的青衣,她满身是血,胸前一个血窟窿……

我看到红裳背后插着一把匕首……

血,一点一点溢了出来……

微一用力,青衣猛地将匕首拔出,我定定地看着红裳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青衣夜叉一般向我逼近,她手中的匕首沾染着红裳的鲜血。

董卓……现在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已经在历史之外了呢?

四肢仿佛如灌了铅般,无力动弹,我闭上眼,干脆定定地等待死亡的降临,与其苟延残喘地等死,不如一了百了。

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鲜血飞溅……

可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

青衣直直地倒了下去,我看到站在青衣身后的,是樊稠。

“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我开口,连血液都凝窒了。

“我没有接到大人。”看着我,樊稠开口。

意识有些模糊,我狠狠咬唇,直到唇间有血的腥味留转,我挣扎着起身,步履不稳地跑出了房门。

樊稠没有言语,只是忽然上前,一把抱起我,牵了马,扶我上马坐稳。

“驾!”狠狠扬鞭,我一路飞马往长安城而去。

樊稠亦一路紧随。

“望断天涯人已渺 心若死水泪空蓄”

一路寻之不见,转眼竟已到皇宫外。

宫门大开着,仿佛知道我会来一般。

狠狠咬唇,让自己不被睡意侵袭,我扬鞭,策马飞骑进了皇宫。

站在大殿之外,樊稠扶我进殿。

小皇帝刘协高高坐于大殿之上,婉公主坐在他左侧。

“这一局,本宫赢了。”高高在上,婉公主笑靥如花。

“以董卓之力,凭几个不入流的杀手便想动他么?”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吕布远在洛阳,就算婉公主再怎么算计,都不可以让吕布分身回来。

“如果董卓一心求死呢?”婉公主扬唇。

“你,什么意思?”答案呼之欲出,我开始害怕。

“其实我知道,我的笑笑,没有我的保护,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的笑笑是坚强的孩子……”那样温柔而暖和,像棉絮一般的声音……那般遥远……

“我安心了,在这个乱世,只有狠下心肠才能生存下去啊,我的笑笑,没有我的保护也能生存下去,真好……”

董卓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不是梦么?他是什么意思……我开始害怕。

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我几欲晕倒。

“谁杀董卓,他都可能以死相拼,唯独一人……他宁死,也不会伤她分毫。”婉公主淡淡笑道。

狠狠握拳,我捂住心口。

发生什么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仲颖……你以为我会伤害你吗?

难道,仲颖……你以为是我想杀你吗?

“小姐……”樊稠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蓦然一惊,忘情丹……是王允给的。

我……真该死……

“快去,带我去找董卓!”拉着樊稠,我转身便要出去。

仲颖……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不要相信你所听到的……

仲颖……千万不要死……

“我要去告诉他,我没有要杀他……我没有……他不可以死的……”我喃喃着,撑着樊稠的手,双腿的知觉在逐渐消失……

“抓住他们。”冷冷地,我听到婉公主的声音。

一道道宫门在我面前紧紧关闭……

我却是忽然安静了下来,缓缓抬头,我对上了樊稠的眼睛。

他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静静地看着我。

千算万算,我算漏了樊稠。

除了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计划。

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劫走董卓……

郭汜是明修栈道,樊稠才是暗渡陈仓……

原以为,他是我身边唯一可以信任,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却原来……还是我的愚蠢。

“你,恨董卓?”开口,我的声音很轻。

“恨。”冷冷一个字,樊稠咬牙切齿。

“因为铃儿么……”

他握拳,别开眼不再看我,“我只要董卓的性命,公主殿下答应事成之后会解了你的毒。”

我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凄惨,“我以为……你知道的……”

樊稠微僵。

“我以为你知道的……这条性命,在这个乱世,根本没有值得我去珍惜的理由了……”

“董卓毁了小姐的一生,我要他用性命偿还。”樊稠狠狠咬牙,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狠戾。

我知道,他口中的小姐,是铃儿。

转身,我瞪向高位上的小皇帝和婉公主。

“放我出去!”

“董卓,必死无疑。”看着我,婉公主的眼睛冷得有些可怕。

“为什么非要逼他!他答应我不会再为难皇家!他答应我不再杀人!甚至于……我可以和他隐姓埋名……为什么你们非要他去死!”咬牙,我歇斯底里。

“因为,他折辱了皇家的尊严;因为,他是天煞孤星。”婉公主冷笑。

“刘婉!我诅咒你,你永远都得不到幸福!”神智涣散,恨恨地,我几乎在尖叫。

“无需劳烦你来诅咒,幸福那种东西……本宫从来不曾奢望过。”

我,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记忆,一点一点恢复。

我蓦然起身,随即狠狠一头栽倒在地,双腿,竟是麻痹得没有一丝知觉。

咬牙,我愤恨地捶打双腿,直到感觉双腿发疼,才蹒跚地走到门边。

“有没有人?放我出去……”

寂静。

“其实我知道,我的笑笑,没有我的保护,也可以活得很好,我的笑笑是坚强的孩子……”

“我安心了,在这个乱世,只有狠下心肠才能生存下去啊,我的笑笑,没有我的保护也能生存下去,真好……”

“谁杀董卓,他都可能以死相拼,唯独一人……他宁死,也不会伤她分毫。”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耳边交织……

快疯了……

董卓,他认为我要杀他?

那一晚,我将那药喂入他口中,他明明知道的,他明明知道那药丸有问题……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声嘶力竭,我狠狠拍着那一扇厚重的木门。

一声一声,如子规啼血。

只是,回应我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雕花木榻,描金绣被……那样富丽堂皇的房间,此时的我,身处在一片金龙彩凤,富丽堂皇之中,却是狼狈不堪。

那一扇厚重的朱漆大门,隔绝的,将是我与董卓的天人永隔!

“仲颖……仲颖……”双手握成拳,一下下拍打着那木门,我几乎绝望。

气力一点点消失殆尽,我缓缓跪坐下去。

门,突然开了。

鹅毛大雪挟着风猛地刮了进来,我瑟缩了一下,蓦然抬头,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王允。

他伸手,扶起我,眼里有着悲悯,也有冰凉。

我抿唇,死死地盯着他。

“虽然,董卓不会希望你看到他那个样子,只是我觉得,你应该会想要看到他最后一面。”缓缓地,他开口。

他的手,很凉。

我的心,更冷。

“忘情丹?”开口,我的声音带着颤,但我没有哭。

王允眼底一片死寂,“是绝心丹,可使人心脉闭塞。”

“他在哪里?”我开口,平静得不可思议。

“宫门外。”

“谢谢。”我缓缓道,声音低不可见,试着扬了扬唇,没有成功。

抬脚,连一丝气力都没有,该死的困意袭卷而来。

王允伸手来扶。

我甩开,从怀中取出那一日断开弦的银箭,当着他的面,抬手狠狠刺入腿中。

王允僵住,死一般的疼痛一点一点染上他一贯温和的眼睛。

痛意驱散了倦怠,我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血……在我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曲线。

凛冽的寒风如刀锋一般,割得我的脸生生地疼,脚步越走越急,踩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好漫长而又无望的一条路,经过那么多事,我还是他的笑笑么?呵,我连自己是谁,也不能分辨了呢,真是悲哀。

为什么,我要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变了模样,一个个走上绝路。

一路急奔,急奔。

脚步狠狠刹住,我呆呆地看着前方不远处苍白的雪地上一片嫣红。

冰天雪地中,他全身只着一条单裤,横躺在雪地之上,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痕。

在他的腹上,竟然置着烛火。

这便是,点天灯么?

暗红的血液诡异地随着苍白的积雪蔓延……

历史重影的再现,我几乎站不住脚步,脑中一片空白,满眼都是那个赤身躺在雪地上的男子,何其骄傲的人,却是连死,都没有尊严?

疯了一般,我冲上前,脚下却是一软,一下子狠狠趴在雪地之上。

一阵渗入骨髓的寒凉随着我的指尘渐渐渗透我的四肢百骸。

手脚并用,满身满脸都染上了白雪的痕迹,我狼狈不堪地爬到他身边,拂去置于他身上的烛火,手上被火炙得钻心的疼痛,只是此时却仿佛只剩麻木。

他的腹上……只剩焦黑一片。

雪,一片,一片,纷纷扬扬。

颤抖着,我脱下外衣,紧紧裹在他的身上,我抱着已被烛火烧得脱了形的身体,曾经那样温暖的胸膛,唯剩冰凉……

紧紧抱着,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仲颖,仲颖……不是我,不是我……”缓缓伸手,我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我低喃着。

他紧紧闭着双眼,不理我,可是嘴角,竟然带着笑。

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笑啊!

设计害你的,不是我!不是我。不要这样带着笑去死,不要这样,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就算他负尽了天下人,可是唯独对我,他是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的,可是我,我真的从来没有希望过他死啊!

如今,真是遗臭万年了……

“不是我,不是我啊!仲颖……”紧紧抱着他,我几乎是在尖叫。

明明知道我的狡猾,却一厢情愿地将我抱在怀中……

笨蛋……为什么不明白我……

他野心天下,却因我而甘愿放下屠刀。

为我……

我,果然是他的克星呢。

果然是他的克星……

此时的他,已气息全无。

低头,抵着他的额,我腿上的鲜血缓缓流出,与雪地上的殷红交织成一块绚烂而诡艳的图画……

“仲颖。”我唤。

他没有应我。

“仲颖,为什么不理我……你从来都不会不理我……我是笑笑,我是仲颖的笑笑啊……生气了么……生笑笑的气了么……笑笑错了,再也不敢淘气了……求你……不要不理我……”

我靠在他身上,仿佛自己……也已成了一具尸体。

这世上,还有谁会在雪天为我准备礼物?

这世上,还有谁会以性命来维护我?

这世上,那个叫做仲颖的男子……不见了……

银妆素裹的长安城,我坐在雪地里紧紧拥着那气息全无的男子,嚎啕大哭……

他再也没有睁开眼……再也没有抚去我脸颊上的泪痕……

他,再没有对我说,笑笑……

他,一动也不动。

没有董卓,我便不是笑笑。

笑笑,只是董卓的笑笑……

没有董卓……

我,笑给谁看?

天,渐渐亮了。

周围的雪在渐渐融化。

那长安宫外的大街上,两具尸体纠结着拥抱在一起……

我以为,故事……便那样结束了。

坠城楼王允从容赴死 穿越路安若何日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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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我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上满是担忧。

又是王允!

连死,都没有自由么?

“啊,你醒了!”貂蝉见我醒来,笑了起来。

我闭上眼,没有开口。

王允,你写过葬心,可是,你可知何为葬心?

葬了心,我便死了。

所以现在,我只是一具空壳。

我似乎每天都在睡,又似乎每天都醒着。

貂蝉一直陪着我。

她告诉我,董卓死后,他的四员副将因担心被诛连,带兵连夜奔回了凉州。

她告诉我,董卓死后,只有蔡邕伏尸痛哭。

蔡邕……

我想起了那一个奉旨招亲的老者……

那一回,董卓抗了皇旨,董卓说,他已娶妻。

我说,我便是仲颖的妻。

董卓说,他愿意被我克……

然后,我果然害死了他……

那一晚,那一个雪夜,我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再也不会流泪了……

王允常常坐在床边,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在看到董卓的尸体后……我便死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缕魂……一缕游荡于异世界,连心都不见了的魂……

“你叫笑笑是吧。”貂蝉拧了布巾替我擦手,“你知道么,奉先一直在找你。”她坐在我旁边,低低的声音,“要不,我带他来见你?”

吕布么?我有些回过神来,当日第一次见他,便以为他会是害死董卓的罪魁,便一直防着他,连最后,也还是以请赵云为名,将他支离了长安。

而他,只要是我的要求,从未曾拒绝过。

可是……原来最后害死董卓的人,是我。

“不要告诉他。”我开口,声音极低。

貂蝉微微一愣,“你会说话了?”她笑了起来,“我去告诉义父,他一定很开心!”

正说着,王允走了进来,他的神色与往常不大一样,似乎……有些释然,有些开心。

开心?

我闭上眼,不想理会。

“乐乐,你先出去一下。”王允温和地道。

貂蝉点头,乖巧地走了出去。

“我知道你醒着。”他在我身旁坐下。

我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恨我么?”低低的声音,仍是温和。

我不动,继续扮演尸体。

“我知道,你恨不得看着我去死。”他一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开口。

我仍是不动。

“睁开眼,我便带你去看我是怎么死的。”温和的声音。

这是什么话?

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说,我带你去逛街,去买衣服吧……有人会说带你去看我是怎么死的么?

可是他……从来都是异于常人……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王允。

见我看他,他微笑了起来。

伸手,他将我抱了起来。

我任由他抱着,没有一点反应。

“知道么?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所以我第一个便来告诉你了。”他低头看我,微笑,“因为我知道,你是最希望看到我死的人”。

用那样温暖而开心的神情来说出这样一句话,我闭上眼,竟然有了一丝感觉。

那感觉……叫做疼。

心,有点疼。

但我却仍是没有开口。

一路抱着我出了司徒府,看王允的神情,不像赴死,倒像是要当新郎官了……

“无论我利用你做了什么,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抱着我,一路走,他轻轻开口。

脚链的铃铛一直在响……

叮叮当当……

我死死咬唇,不语。

抱着我,王允站在了宣平门楼上。

“你,坐在这里,看着就好。”弯腰,他将我自怀中放下。

我这才注意到宣平门下,竟是黑压压一片的西凉兵。

“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无端端被王允谋杀,臣等特来为太师大人洗雪冤屈,只要王允一死,臣等即刻退兵!”开口的是郭汜。

婉公主和小皇帝也在,只是婉公主此时面色颇有些难看。

刘协看见我,微微一怔,那华丽皇袍下的身躯,依然瘦弱。

莫不是婉公主过河拆桥,欲一雪前耻,想杀了郭汜,才引得郭汜引兵逃窜?然后又来公然叫板?

我默然不语,冷眼旁观。

“王允在此。”一袭白衣,王允临风而立,仿佛谪仙一般。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我在那人群中寻找,并未发现樊稠。

“董卓死了,我的心愿已了,为国而死,千载留名,呵呵……”王允依然一脸温和。

他站在城楼上,忽然转身,看着我,微笑,“看着啊,我要死了。”他笑得温和,那样微带了一丝宠溺的神情,仿佛是在望月楼下,他温和地看着我,说:“我做了一品豆腐……”

没有任何预兆,他一跃而下……

那样的话,那样的神情……

我看着那白衣的男子从高高的城楼上飞身而下,那一抹孤寂的惨白,便那样决绝地坠下……

瞪大又目,我怔住。

麻木的心开始隐隐作痛,那样的痛越来越强烈。

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心痛,我保证。

“纤尘!”我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个男人,毁了我所有的幸福……甚至于,他间接杀了董卓……

可是他那样坚持着他的坚持。

我……该怎么恨他?

他说,无论我利用你做了什么,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我……该怎么恨他?

我,不是木头人。那个孤傲决绝,但一脸温和的男子对我的好,我全知道啊……

双脚仿佛不是我的一般,自动自发地飞奔下了城楼。

脚步微微凝窒,我俯视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鲜血仍旧汩汩地涌出,他微扬的嘴角溢出血来。

那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浸透了那一身纯白如雪的衣袍……

有什么晶亮的液体从我的眼中掉下,我缓缓俯下身。

他睁开眼,看着我。

“你哭了。”他笑道。

看着他脑后的血越涌越多,我恨恨地看着他,“为什么连死,你都能那么从容?”

“师傅说……我会死于初平三年,可是……他错了。”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师傅他……终究也有算不到的时候……呵……呵呵……”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死期,从降生的那一刻便开始一直等待死亡的降临。那样,该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

他的师傅,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残忍的人,告诉一个稚童,他几岁该死?然后一生……便是一个等待死亡的过程……

泪水一滴一滴滑落,泛滥成灾。

我的手缓缓抚上他逐渐冰凉的脸。

“对不起……我死了,你该恨谁呢?”他有些歉然地看着我,缓缓抬起染了血的手抚上我的脸。

我该恨谁?

“还是恨我吧,恨的时候顺便想一下纤尘这个人……也好……让我在你心上留下一点痕迹……就算是恨……也是好的……”他的气息开始不稳,口中有血沫涌出。

“我恨你,我恨你……”眼泪夺眶而出,我咬牙切齿。

“你是笑笑啊,怎么可以哭?”他看着我,微笑起来。

我以为,我不会再哭了……

或许,那不是哭,我只是想流泪,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纤尘落泪。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那我,就一次为他流干所有的眼泪吧……

他微微眯起眼,笑,食指轻轻抚过我的脸,然后放入口中。

“原来眼泪……是甜的。”他笑着告诉我。

“笨蛋……那是你的血……”我咧了咧嘴,眼泪更多地滑出眼眶,怎么止也止不住。

“是眼泪的味道,甜的……”他笑着,执拗地微笑,“我会瞑目的,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会哭着诞生……哭得比谁都响……”

晚风吹过,我跪坐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衣的男子没了气息,即使是死,也一样温和的男子……

温和得那么残忍……对自己……那么残忍……

殊不知,王允即使死,郭汜等人也未退出长安。

即使没有董卓,这天下,依然纷乱……

第三日,婉公主便自尽于公主殿,因为丑闻,故而皇廷悄悄掩埋了事。

我再也没有见过樊稠,传言,他与郭汜等人不和,被设计斩于宴席之上。

传言,死时,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只精心修补过的碎玉镯。

他,始终未曾忘记他的小姐,他的铃儿。

而我,终是轻信了他。

只有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才能令我万劫不复……

他,在替铃儿复仇呢……

只是现在,一切仿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浑浑噩噩地,我在长安大街上游魂一般的晃荡。

可以死心了?可以没有牵挂了?可以回家了……吗?

可是,为什么还是回不去?

还是回不去……

恍惚间,仿佛撞上了什么,有些痛。

“眼睛瞎了!”有人高声骂了起来。

我茫茫然抬头,却见那人不知为何已经一脸畏惧地缩到了一边,再不敢多加指责。

看了一眼滚落了一地的瓜果,我转身,看到了吕布。

“赵云说,他要去投靠北平公孙瓒,没有随我回来……”看着我,吕布讷讷地道。

“嗯。”我应。

投靠公孙瓒,果然是顺应了赵云的历史路线。

婉公主的死讯被朝廷掩盖了下来,赵云怕是不知道此事。

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就如他心中所想,那个高傲而倔强的公主,仍然高高在上,在努力维持着她的皇家尊严……

这样,这世上,便少了一个伤心人。

梦断三国笑笑魂归去 痴心何改吕布心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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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即死,貂蝉无处可去,我便带了她在身边,平日都是她以貌示人,而我,总轻纱遮面。

想不到,最后竟是吕布得了美人归。

断魂散的余毒总未清得干净,我的身子越来越差。

所谓红颜薄命,大概便是指这个吧。

那一日,吕布在长安大街上守着我走了整整一天,然后背着倦极睡去的我回府。

那一日,吕布对我说,“你可以不走么?”

我点头,吕布欣喜若狂。

而我,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历史记载,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公元198年),吕布于白门楼兵败。手下高顺、陈宫等人殉节。

我没有阻碍历史的发展。

当一个人心死了,时间就会变得非常快。

身边一切的事情都如走马观灯一般快速晃过,仿佛是电视里的快镜头一般。

因为郭汜等人犯上作乱,吕布带兵离了长安,先后投靠袁术、袁绍、张杨,最后在张邈、陈宫的策划下入主兖州。

辕门射戟救了刘备,但是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曹操和刘备联军攻打,吕布被困守下邳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切,我都是一个地地道道地旁观者,冷眼旁观着所有的一切,世事变动,浮世沧桑,血腥杀戮,所有一切……我都只当在看一场冗长而繁杂的历史电影。

与历史纠缠,那样的苦果,尝过一次,再不敢碰了。

历史人物便是历史人物,敬而远之,是上上之策。

我在等的这一天,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很快便到了。

这一日,我将遇见一个故人,向他讨回一笔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

下邳城,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

吕布麾下的侯成、宋宪、魏续叛变,陈宫、高顺宁死不降,被戮于白门楼。

吕布,也死于白门楼下……

貂蝉不知所踪。

吕布已死,貂蝉失踪的消失四处流传开来。

“你再喝些汤药……”此时,郭嘉正急急地守在我床前,猛灌我他的独门密制之药。

我苍白着唇,浅浅笑开,“臭书生,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这药的味道,太怪异了……”

“若若……”看着我,这个闻名天下的大智囊有哭鼻子的趋势。

我轻叹,“你啊,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帐内收拾的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药的气息,曹操正坐在床榻旁翻着一卷竹简。

郭嘉端着汤药,递到我唇边。

我扭头皱眉,虚弱不已,“臭书生,我都快挂了……放我一马吧……”

闻言,郭嘉眼中的雾气更浓。

“在荥阳救我的时候,你便想着这一回了么?”淡淡地,曹操开口。

我弯唇,没有否认。

时间倒回那一日,在黑暗地地牢里,吕布、貂蝉和我一同被关着。

“我们……会不会死?”抬头看我,貂蝉眼里有雾气朦胧。

我靠近了她,“没有关系,我们不会有事的。”

吕布侧头,狠狠咬牙。

想来他是不甘,当初辕门射戟救下刘备,焉能想,刘备竟会与曹操联军来攻打他,害他一败涂地……

“小药罐,如果这回可以逃过一劫,你会做什么?”坐在铺了草的地上,我看着吕布。

“我想回五原。”有些闷闷的声音。

我微笑,“嗯,那就回五原吧。”

吕布猛地抬头,“你也会一起去吧。”

我笑了起来,“你和乐乐在一起啊,我去做什么?”

吕布抿唇,不语。

貂蝉微微红了脸,有些害羞的模样。

我摘了面纱,安安稳稳地坐下,等着故人来见。

不到傍晚时分,有人来请。

吕布站起身,拉住我。

拍了拍他的手,我轻轻摇头,嘱道:“这一回,若可以逃出生天,便回五原,你要记住自己的话。”

吕布看着我,明亮的眼睛微黯,“你要做什么?”

“不用担心我,出了这监牢,你便和乐乐回五原,待你们大婚之日,我会来喝喜酒呢。”微笑,我轻轻挣脱开他的手。

“你呢?你怎么办?你要做什么?”定定地看着我,吕布开口。

“我啊,我是神女啊,你知道的。”我笑了起来,转身随牢头走了出去。

我不敢回头看吕布。

这个孩子,只要是我说的话,从来不懂拒绝。

即使我明白他的心意,从不曾改变……

这样的我,当真过分。

“真的是若若?”远远地,便见郭嘉迎了上来,“他们说捉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我还不相信呢。”他拉着我,一脸的惊喜。

我只笑不语,注意到大厅里另有几名男子,中有一人,便是曹操。

狭长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此时的曹操,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

“她是?”一旁,有人好奇道。

“貂蝉拜见。”我微笑,俯身。

“哦?便是那引得董卓吕布父子反目的美人?王司徒的义女?”那人惊奇。

我微微垂下眼帘,世人传说,焉可尽信?

故事,果然只是故事,一万人口中,有一万个版本,哪管真相如何。

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刘备,只是我,已不是当初那个刚刚坠入时空,对任何名人都好奇万分的笑笑了……

见曹操,便是为了讨回上回在荥阳的三救之恩。

吕布现在,应该在启程返回五原了吧……如愿以偿地带着他的媳妇,回五原。

历史上的吕布已死,那么,他便可以脱离那不幸的宿命了……

几近执拗地以耗尽生命为代价,我等到今天,便是为了留下吕布的性命。

说我是对他歉疚太多也好,说我是想在这时空做一件令自己无憾的事也罢……总之吕布,请你千万要幸福。

因为……这个时代,不幸的人,太多。

放下书简,曹操走到我面前,“快死了么?”

“是啊。”我点头失笑,真是直白。

郭嘉清亮的眼睛开始透着雾气。

看着曹操,我忆起那个怕黑的孩子,那个苍白瘦弱,却又隐忍的孩子,那个身不逢时的小皇帝……

王允死后,李傕郭汜等人没有依言退兵,却是入宫执政,后来李郭二人内讧,刘协被迫流亡,屡被劫持。196年,曹操迎刘协到许昌,改称许都,可刘协却依然只是一个傀儡皇帝。曹操虽然利用刘协来试图实现他一统天下的目的,但名不正则言不顺,他不会重蹈董卓的覆辙,始终未曾取而代之。

历史上,刘协曾试图谋杀曹操,计划却未能实现。先有大臣董承联同刘备等谋杀曹操,后有伏皇后,但事情泄露,董、伏等被杀。220年,曹操去世,其子曹丕认为自己在北方的地位已经足够稳固,于是逼迫刘协禅让帝位于他,开辟了魏国。刘协,被封为山阳公。由于当时盛传刘协被杀,所以刘备以此为籍口,以汉室宗亲的身份即皇帝位,建立蜀汉。魏明帝青龙二年(234年)献帝驾崩,魏明帝以素服为他发丧。八月壬申,葬于禅陵……

这,便是历史呢。

望着眼前的曹操,苍白着唇,我笑得比何时都温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轻轻吐出最后一个字,我看到曹操眼里的惊异。

带了一丝狡黠的笑,我终是阖上了双目。

那一刻,我只看到曹操眼里的惊异,却未曾发现那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淡淡的痛……那缕淡……淡得刻骨……

鬓发间那永不凋谢的花朵依然绽放,那是双飞……双双对对,永不分离。

这年代,穿越时空泛滥啊……偏我安若不幸,摊上了这么个不幸的时代,又遇上了小生那样后妈的笔者……怨愤呐……

要说卖弄诗词,抄袭古人之作,我安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呵呵,当着曹操,先他一步吟出他的大作……

那样的表情,当真值得好好玩味……

这样,九泉之下,便也没有那么寂寞了……

“媳妇!”一声惊痛的声音蓦然在帐门外响起,“你说了会来找我的!你又骗我!为什么连死也要骗我!为什么总是骗我!”

那是吕布的声音……可惜……我睁不开眼了……

对不起……小药罐……

曹操身后,郭嘉一阵猛咳,仿佛要咳出血来似的,眼中雾气朦胧……

那个青衣小童,牵着一头名叫小毛的驴子,站在那一间草屋前,对着一个小女孩手中的鸡腿猛流口水……

他说,“何处来,何处去……”

何处来……何处去……

郿坞的六月雪,开了几回了吧……

仲颖,奈何桥上,我迟了这么些年,你会等我么?等我……共赴黄泉。

前世今生得相见 千年再续未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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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今生无缘……是否来世还可再见……美人江山,自古两难……”哀怨悠扬的歌声在耳边一遍遍地响起,催人心肝。

那土得掉渣的七彩铃音?真是扰人清梦……

我皱起眉,闭着眼一手四下摸索着,拿到手机,放在耳边,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一径嘟囔道:“喂,我是笑笑,哪位找我?”

“什么笑笑!”一阵爆发的狮吼,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导演!”

“你在哪儿啊!打你那么久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刚刚莫飞出了交通事故,在医院里,你又在哪儿啊!这大过年的,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啊!”导演一副急得快七窍生烟的声音。

莫飞?莫飞又是谁?脑袋一时有些短路,我皱眉想了半天,最后才想起那是《望月》的男主角,剧组里扮演吕布的那个小白脸帅哥。

四处一片黑暗,我眯起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二十几个未接来电,看来导演真是急疯了。

“我在……”我张了张口,话未出口,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汹涌的从眼中滑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哭?我在哭吗?

为什么哭?

抬起手,我怔怔地抚上脸颊的泪,整个心仿佛被浸泡在酸涩的泪水之中……痛彻心扉。

我在哪儿?

我是谁?

安若?笑笑?还是貂蝉?

董卓死了……樊稠死了……连王允那个家伙也死了……

在那个边远的小镇,在凉州与我有交集的人,所剩无几……

“安若……安若……”导演焦急的声音一径在我耳边响起。

整个人沉溺在黑暗里,我恍惚了,借着手机的光,我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阴暗潮湿,到处都是污秽。

阴井?

我还在阴井里?

董卓,吕布,王允,郭嘉,曹操,赵云,婉儿……一切一切都仿佛距离我那么遥远……

一切都是上天的玩笑?只是南柯一梦吗?

为什么,我的心仿佛被人刨空了?

为什么,我的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四周一片寂静,阴井里有水滴落……声音悠长。

蓦然,一连串冗长的警笛由远及近,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忙乱,上面满是嘈杂。

“有人在吗?下面有人吗?听到请回答!”有人在阴井上面高喊起来,一束光打在我的脸上,映出我满面的泪痕斑驳。

“她摔下去多久了?有没有联系她的家人?”我听到上面有人问。

“下面那个可是大明星安若呢,掉下去大概有半个小时了。”众人七嘴八舌热心地回答。

半个小时?无声地,我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半个小时?

那半辈子的纠缠纷乱,那痛彻心扉的爱恨情仇,算什么?

心,好疼,疼得泪水纷纷落下。

咬牙抚上心口,董卓赴死时那嘴角的笑,我忘不掉……那样满足的笑意,是为何?

明明是去赴一场必死之约,却又为何笑得那般幸福?

是梦么?只是梦么?一切都只是我的梦么!

抚着心口的手微微碰到一块红绸,我微微怔住,连泪挂在眼角都不自知,颤抖着将手伸入怀中,我掏出一块破旧的红绸,鲜艳的颜色不复存在。

打开那红绸,我定定地看着那里面包裹的一张绢纸,那绢纸之上,是一个梦中含笑的女子……

不是梦……不是梦……

痴痴地望着那绢纸,我伸手,刚刚触到那绢纸,那绢纸就连同那纸上如笑春山的女子一同化为尘土,颓然于红绸之上。

手指僵在半空,我痴住。

隔了那样漫长的时空,连一时可以当作念想,唯一可以证明那个男子存在的东西,都化为尘土了……

他……真的存在过吗?

真的存在过吗?

泪,决了堤,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无。

恍惚间,有人下了阴井。

恍忽间,我被人扶着出了阴井。

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轻轻柔柔,在我脸上化开……滑下。

我仰头,看到了漫天的飞雪。

“仲颖,下雪了。”喃喃地,我轻笑。

周围一片嘈杂。

“天呐,真的是安若!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仲颖。”

“仲颖?仲颖是谁?哇,不会是她的绯闻男友吧……”

“不是啦,你们该回去读历史了,仲颖就是董卓!那个东汉末年遗臭万年的大奸臣董卓!”

“她最近不是拍了《望月》吗?看来入戏太深了!真是个敬业的好演员……”

镁光灯不停地闪。

“不要拍了,不要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导演的声音。

一辆保姆车停下,有人拉着我进了车子,躲开了那些追逐与镁光灯。

“安若……安若……”一双手在我面前挥了挥,导演笑了起来,“吓傻了吧。”

我侧头望着窗外飞扬的大雪,没有理会他。

“呵呵,大年三十能过成你这样,真行!”导演调侃戏谑地笑了起来,“明天非得登头版头条了。”

我仍是恍惚。

“到了,要我送你进去吗?”

车子停了下来,我看到自己家的房子,游魂一般,我开车门,下车。

“不要忘了明天的戏!”导演不放心地在身后大喊。

我置若罔闻。

“天呐!你从哪个垃圾箱里回来的?”老妈高八度的声音。

我稍稍提了些神,看向老妈,明明是半个小时,于我,却已相隔了半辈子。冷不丁地,我一把抱住了老妈。

“若……若……”老妈被我抱着,大受刺激,不敢动弹。

半晌,她才有些颤巍巍地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不……不想嫁人就算了,妈……妈不逼你了……”仿佛下了好大一番决定,老妈支吾着。

微微眯了眯眼,我轻笑,有泪水从眼中落下,“妈,如果我不嫁人,你会不会不开心?”

“会。”斩钉截铁一个字。

我笑了起来,“明天你帮我安排相亲吧,妈妈相中谁,我就嫁谁。”

“真的?”推开我,老妈一脸的狐疑。

“真的。”我点头。

老妈一脸的喜气洋洋。老爸拿了报纸进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着我,满面深究。

茫茫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温暖的空调房,靠在高软的枕头上,我还是恍惚,下意识地抬手,有些散乱的长发上,我触到了花的芬芳……

那是,双飞。

刚刚停下的眼泪,转瞬间,潸然而下。

不多时,老妈放了水,唤我洗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被导演催魂似的催到了剧组。

换上戏服,化好妆,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那么多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突然间,便成为那遥远的历史人物,有什么,是比这更残忍的?

而我,正在演绎他们。

“莫飞来了没?”导演的声音第n遍响起。

“快了快了。”莫飞的经纪人合上电话,一脸怪异。

“怎么了?”导演皱眉,“不是说昨晚的交通事故没有大碍吗?”

“呃,这个……”经纪人迟疑了一下,有些困难地咬了咬唇,“他这里似乎……”他抬手,指了指脑袋。

“撞傻了!”导演哀嚎。

“嗯,大概吧……从昨晚醒来,他便一脸的阴狠,谁敢靠近他,便被揍得满头包,还有那个化妆师,被打得进了医院……”经纪人垮着脸,哭诉。

莫飞揍人?那个长得跟姑娘似的家伙会揍人?我终于有了点反应。

“莫飞!莫飞!不要跑!站住!站住啊……”突然间,布景入场口乱了起来,有人大叫着。

莫飞?

我转身,回到保姆车里,兴趣缺缺,点了一支烟,看着烟头一明一灭。

坐在车里,我闲闲地看着车外莫飞满场乱“飞”。

“怎么回事?”导演皱眉。

“莫飞那个家伙,本来缩在家里,死活不愿出家门半步,结果看到我手里的剧本,便突然发起了疯,冲了出来,要我带他来这里。”一个被打得乌青了左眼的家伙可怜兮兮地道。

“他看到了什么?”导演一脸的奇怪。

“能有什么,除了字,便是他自己,还有安若姐的剧照啊。”那人不满地埋怨。

“莫飞!”导演叫了起来。

莫飞还在场子里四处乱转。

导演终于按捺不住,发了飙,气冲冲上前一把拍上他的肩。

结果……莫飞冷不丁一个反手擒拿,可怜的导演哀嚎一声,手便脱了臼……

我微微皱眉,莫飞的身手……怎么那么眼熟?

眼中满是冰寒,莫飞欺身上前,一把掐住导演的脖子,“说!”

“我说我说……”导演忙不迭地点头,随即一脸可怜兮兮地哭丧着脸,“你要我说什么啊……”

“你们把笑笑藏到哪儿去了!”咬牙,莫飞满面阴狠。

“笑……笑?”导演难得一脸白痴地重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手中的烟灰一下子烫了手,我看着莫飞,傻了。

从他身上,我看到了某个重影。

“说,笑笑在哪儿!”掐着导演脖子的手逐渐收紧,莫飞冷声开口,漂亮的丹凤眼眯起,本该风情万种,但如今只显暴虐。

导演无声地张了张口,痛苦地涨红了脸。

“笑笑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莫飞咧嘴,白牙森森,“我要这里血海滔天。”

众人皆不寒而栗。

将手中的烟头掐灭,我拉开车门。

“杀人犯法的。”下车,我走向他。

这一回,我没有数脚步,直直地便飞奔了过去。

导演一下子被扔到一边,莫飞看向我,眼眸是淡淡的褐色,淡到不易察觉,但我注意到了。

他看着我,眼中是狂喜,几欲将我淹没的狂喜。

那狂喜间,带着漫天的悲凉。

“怎么回事!”导演狼狈不堪地一阵猛咳,随即在一旁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脸红脖子粗地冲着我怒吼。

莫飞转头狠狠瞪去,指关节“咯咯”作响,导演一下子识趣地噤了声。

“对不起,他太入戏了。”眨去眼中的酸涩,我靠在莫飞怀里,转而对导演笑语嫣然。

“耽误了这么久,开拍吧。”导演是个戏痴,一听莫飞如此入戏,立刻连眼睛都亮了起来,自己咬牙托回脱臼的手臂,急匆匆道:“感觉这么对,就先拍貂蝉吕布在白门楼死别时那一场戏。”

一阵手忙脚乱,在灯光、造型师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我只一径站在原地,看着他。

两两相望,真真是对着历史凝眸了。

“ok!准备开拍!”导演挥了挥手。

我仰头,痴痴地望着莫飞。

“奉先……”按着剧本,张口,我轻唤。

莫飞一下子沉了脸,“不对,是仲颖!”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一把扑入他怀里,“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仲颖……”泪水沾湿了莫飞的衣襟。

莫飞,不,是仲颖。见我哭,他立刻手足无措起来,紧紧拥着我。

穿越了生死鸿沟,辗转了历史巨轮……隔绝了所有一切不可能的可能,终于再度相拥……

此时,我偷偷在想,明晚的相亲,我又该逃了,而老妈……又会气得跳脚了……呵呵。

正当我们旁若无人地相拥时,一旁早已乱了套。

“卡!卡!卡!错了错了!”导演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道:“感觉对了,台词错了!是奉先,不是仲颖!你们有谁见过貂蝉抱着董卓哭的!快改台词!”

我轻轻笑开,谁理他。

我是貂蝉,偏要抱着董卓,你奈我何?

……

一年后,我和莫飞的第一个孩子在市中心医院出世。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会哭的孩子……

哭得……惊天动地。

于是,我给他取名:莫纤尘。

★全※文※结※束★

【番外】双飞难 情何堪

美人殇七月底印刷,八月初全国上市,小生挨个儿地写番外……

主要原因是……小生受到了群里众mm的威逼利诱……

呵呵,大家也可以点菜哦……想看谁谁尽管跟小生说不用客气……番外里小生尽量地替大家yy……

—————————————————偶是皮厚的分割线————————————————

荥阳太守府。

“听说了吧,董卓要迁都长安,经过我们荥阳,徐大人亲自带了兵去迎接呢。”

“是啊,听说那董卓凶残得很,杀人不眨眼啊。”

“唉,可千万不要让我们见着。”

太守府前,几名值岗的侍卫稀稀拉拉地站着,漫不经心地瞎侃。

“找大夫!快给我找大夫来!”远远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男子抱着一个同样狼狈的女子,一路飞奔而来。

“你是谁!”一个侍卫忙起身拦住。

“找大夫来!”咬牙,董卓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双目紧闭的女子,低吼。

那样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让我来看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一个男子挡在他身前。

是王允。

他一身白衣,纤尘未染,谪仙一般。

微微眯起眼,董卓的眼中是盛怒,“让开。”

“相信我,这荥阳,没有比我更好的大夫。”王允微笑。

没有再言语,抱着笑笑,董卓一路闯进太守府。

王允静静地跟着。

远远的,一间房门紧闭,侍卫都远远地站着,无一人敢靠近。

“你说什么。”对背着床上的女子,董卓看向王允。

“笑笑虽然溺水,但问题并不严重,严重的是……她中了毒。”

“中毒?”董卓微微怔住。

“断魂散。”轻轻开口,王允的眼中有浅浅的痛意一闪而过。

“怎么可能!”董卓咬牙。

“毒,是我下的。”王允轻轻开口,微笑,“那一日在司徒府的厨房,那毒,我原是想下在你身上的,笑笑这是替你挡了这一劫”,他微笑,眼中却是没有一丝笑意,满是冰凉,“若中此毒,必会全身瘫软,嗜睡连连,不出一年,便会死于睡梦之中,无一丝异状。”

董卓惊住,笑笑竟然没有告诉他!

回头,望着床上睡梦之中都带了一丝笑靥的女子,董卓的心狠狠坠到了谷底,一日日的嗜睡,他竟然只是一味的纵容,从未问过一句!

“你看她的左手指尖,那被碎片割破的伤口从未曾愈合,那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直到她死……”温和而冰凉的声音缓缓响起,王允淡淡开口,掠去眼里的痛。

褐色的眼中缓缓聚起涛天的怒意,董卓又惊又惧。

转身,狠狠一拳揍上王允的脸颊,董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解毒!”

有殷红的血沿着唇角滑落,王允依然笑得温和,满不在乎的模样,他缓缓抬手,摊开手掌,掌心之中,是一枚白色的药丸。

“敢吃么?”他低笑。

“我为何要相信你!”董卓微微眯眼,加重了手中力道,“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

“断魂散除我之外,谁也不知解毒之法,我若死了,必有笑笑陪葬。”他弯唇低语,“不敢吃么?笑笑为了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你却是不敢吃么?”

董卓闻言,微微一怔,竟是低低笑开,随即眼中一凛,褐色的眸中满是怒意,“命这种东西算什么,除了笑笑,我一无所有,从凉州至今,你一路相逼,想杀的是我,但每次受伤的,都是笑笑,她何其无辜!”

王允微微抿唇,轻笑,“似乎的确如此呢。”

“我,最厌憎威胁。”褐色的眸子微微加深,董卓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床上女子的好梦。

“你有选择么?”王允扬唇,“你死,或者她死。”

“你以为我会如何?一口吞了这毒药?然后求你救下笑笑?”董卓笑得竟是有些悲怆,“我不会,我不会的”。

“对于笑笑,你只能做到这样么?”王允笑得温和,“你大权在握,万人之上,当然舍不下性命。”

“我要权势,只为了守护我想守护的人,天下骂名,万夫所指。这一回,我再也不会丢下笑笑一个人”,再也没有理会王允,董卓转身回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她生,我守着她,她死,我守着她”,一手轻轻抚上笑笑鬓发间的那朵双飞,董卓竟是浅浅微笑,“上天入地,这一回,我再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再也不会了。”

“疯子。”

“你走吧,我答应过她,不再杀人。”没有回头,董卓淡淡开口。

王允微怔,隔着董卓,看了一眼那床上的女子,随即转身离开。

清晨,雾气朦胧。

坐在床沿,董卓深深地凝视着睡梦中的女孩,褐色的眼眸中满溢的,是痛苦。

那样深入骨髓的痛苦。

谁也无法相信,那个天下人眼中恶贯满盈、凶残成性的董卓,会有那样的眼神。

眼前这个女子,哪怕白发苍苍,哪怕鸡皮鹤发,在董卓眼中,永远都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他宠她,不惜倾尽一切,哪怕自己性命。

他真的……不惜一切的。

昨日,她当着他的面,被推入河中。

时间仿佛倒回那一日在凉州,他眼睁睁看着她坠河而无能为力,那样该死的无力感……

那一瞬间,连心跳……都仿佛停止。

一次又一次,她在他面前遇险,一次又一次,她因他而万劫不复……

他遇见她,是他的幸运。

她遇见他,却是她的劫难。

究竟谁是谁的克星?

嘟囔一声,床上的女子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仲颖?”看清了眼前的脸庞,笑笑眯着眼睛微笑。

眼中的痛意瞬间消失不见,褐色的眼睛里只剩温柔,董卓微笑着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醒了?”

“嗯。”笑笑歪头,抿着嘴笑。

董卓心口忽然痛得厉害。

第一回,他明白了,心里的痛不能表现在脸上,微笑只是在维持表面的宁静,宁静背后,伤口的痛楚,愈发的深了。

******************************************************************

长安,新的都城。

带着少年皇帝,董卓迁了皇都。

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董卓设了一处别筑,名为郿坞。

郿坞之内,极尽奢华。

这一切,都只为一个女子而存在。

初夏的天气,并不十分的炎热,董卓站在走廊上,远远地望着那个坐在庭院中打瞌睡的女子。

她静静坐在凉椅上,面对着一个清澈的池塘,头顶一片浓绿的树荫,挡住初夏并不十分炽烈的阳光。

她微微歪着头,似乎是睡着了,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根竹子,竹子顶端绑了一根细细的线。

她说,那叫钓鱼杆。

她总能想出些奇怪的玩意儿来。

王允告诉他,她还剩半年的时间可以活。

他不信,不甘,不愿放弃。

暗自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大夫,却一无所获。

“大人……”一旁,侍女上前行礼,手中端着一碟清粥。

粥里有药。

虽然不是解药,但总不愿放弃,试试……总是好的。

笑笑瞒着他中毒的事……她不想他知道,他便装作不知道,只是骗她吃药比较麻烦。

董卓伸手接过粥,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庭院里又静了下来,董卓放轻了脚步,走近那睡梦中的女孩。

“笑笑……”他轻唤。

睡梦中的女孩没有应他,一动也未动。

阳光下,笑笑的容颜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消失了一般……

一片落叶颤巍巍地自树枝上落下,随风轻扬,飞舞……缓缓落在笑笑的额上……

她还是一动不动。

心里蓦然一凉,端着粥的手微微一抖,董卓凝住呼息,缓缓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他的手在颤抖。

不可以……不可以……拜托……千万不可以……

即使还有半年也好……

就算只有半年……也好啊……

上苍,如果真的有佛……董卓乞求你,不要带走她……

乞求,多么卑微的字眼,董卓以为,有生之年,他不会用到这两个字。不怕死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乞求别人呢?

可是……现在,他却是有了比生命更贵重的东西。

他从来不信上苍,从来不信神,像他这般亡命之徒,原是神阻杀神,佛阻弑佛……可是原来,当所有一切可以试的方法都试过之后……求佛……是唯一仅剩的期盼……

放下了野心,放下了尊严,放下了执念,放下了一切,都只因为……他放不下她。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没了颜色,没了声音……只剩董卓如雷的心跳。

蓦然间,一双纤巧白晰的手一把抱住他的大手。

董卓怔住,看着躺椅中的女孩正扬着头,一脸促狭的笑,“仲颖……你又偷袭我……”

心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董卓缓和了神情。

“呵……呵,是啊,又被笑笑抓住了。”强行压抑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终只化作那浅浅的一笑,董卓伸手抚了抚她的额,淡褐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喝粥吧。”

“仲颖,你的手好凉,怎么了?”一手握住他的手,笑笑皱眉。

“嗯,有些冷,添了衣服就好了。”

“明明很热,仲颖莫不是糊涂了?”笑笑偷笑起来。

“嗯,呵呵,糊涂了。”董卓微笑,眼眸深处,是漫天的悲凉。

手中的钓鱼杆微微动了一下,笑笑眼睛一亮,一把收回鱼杆,大叫起来,“啊啊!鱼上钩了……”

董卓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咬住钩的锦鲤。

笑笑大乐,扬手一把甩起鱼杆,那漂亮的锦鲤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带出一串闪着光亮的水珠。

“看,我果然钓到了!”笑笑眯着眼,笑得很是得意。

在池塘里钓锦鲤,也只有他的笑笑做得出来了。

董卓微笑,褐色的眼中满是纵容和宠溺。

“仲颖,你知道鱼为什么会咬住钩子吗?”眯起眼,笑笑凑进董卓怀里,窃窃地笑。

“为何?”伸手将她耳边的乱发勾到耳后,董卓顺着她的意轻问。

“因为……它爱上我了。”笑笑偷乐。

“嗯?”董卓扬眉。

“鱼儿上钩,那是因为……鱼爱上了渔夫,它愿意用生命去搏得渔夫一笑!”笑笑得出结论,吃吃地笑。

董卓微微怔住。

“仲颖,你爱我么?”仰头,笑笑眯着眼问。

董卓心里微微一窒,刚要开口,却被笑笑捂住了唇。

“我啊,很喜欢仲颖……很喜欢很喜欢……”笑笑喃喃地说着,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那样多的喜欢加起来,便是爱吧……呵呵,好肉麻的字眼。”

董卓眼神略略一黯,轻轻拉下笑笑的手,张口,“我……”

“嘘!”笑笑挡住他,“不要说,不要轻易说爱,许下的承诺,便是欠下的债啊……”

将笑笑深深拥入怀中,董卓半晌无语,心里痛得仿佛连魂魄都被生生地撕扯成了碎片。

“仲颖……”被董卓拥在怀里,笑笑闷闷地开口。

“嗯。”董卓轻应。

“如果有一天……我会死……”

董卓的心陡然漏跳半拍。

“不准死。”淡淡的声音,带着十足的霸道,却隐藏了几许未知的惶恐。

“好。”笑笑乖乖点头。

初夏的池塘边,董卓和笑笑,仿佛两个雪人,极力想给对方温暖,却将自己藏身于荒凉的雪漠之中……一起寒凉。

“仲颖……仲颖……”有什么在轻扫他的鼻子,痒痒的,笑笑的声音甜腻腻地在他耳边轻唤。

他竟是睡着了?

他怎么能睡着?

半年来,他从未好好睡过一日,他不敢睡,他不能睡……他害怕,一觉醒来……他的笑笑,便再也不会笑了……

死,是什么?

从此再也无法相见,再也无法看到她的容颜。

他的手触不到她,他的眼看不到她……

笑笑一日日的消瘦,一日比一日睡得更久,他开始恐惧,恐惧有一日笑笑睡了,便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他一日比一日更贪恋笑笑的容颜,他看不够那张会笑的脸……纵使,那样的笑令他的心仿佛在遭受凌迟的苦楚。

董卓,董卓,那天怒人怨,万夫所指的恶人,那臭名昭著的天煞孤星啊!现在,他竟惶惶度日,恨不得将一日分作两日来过。

若天下人知道了,必将畅快淋漓,必将大呼报应吧……恶有恶报……

可是,那样的报应,大可冲着他来,大可冲着他来!他不在乎!他不在乎的!

“仲颖……”笑笑的发丝划过他的鼻端,柔柔的,痒痒的,“仲颖,起来……下雪了……”

下雪了?

仲颖睁开眼,入目的,是笑笑如常的笑颜。

“下雪了呢,仲颖”,笑笑眯着眼睛,咧着嘴笑。

“嗯。”有半刻的失神,董卓轻应。

“下雪了……”笑笑眯着眼睛他怀里蹭了蹭,仿佛猫儿一般。

“呵呵”,董卓笑了起来,起身,他扬起披风裹住笑笑,抱她走出了房间。

屋外,果然在下雪。

晶莹的雪,纷纷扬扬。

美得如梦似幻……那般的不真实……

“仲颖,几月了?”笑笑趴在他肩上,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遥远的感觉。

“十一月了。”董卓将她的披风裹好,仰头望着头顶不断飞扬的雪花。

“都已经十一月了啊……时间真快……”

“嗯,好快。”董卓轻应。

时间怎么可以那么快……怎么可以……那么快……

“仲颖,今晚……你睡我房里……好不好?”笑笑轻轻蹭了蹭,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呵呵,最近几日天气寒冷,你不一直都缠着我取暖吗?”董卓笑了起来。

看着他头顶上的白雪,笑笑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取暖……我想生米煮成熟饭……”

董卓微怔,脸上有了可疑的暗红。

“笑笑……”董卓的声音有些无奈。

“好不好嘛……”笑笑软软的声音,带着鼻音,像是在撒娇。

“我的笑笑……怎么能轻易……”董卓抗议。

笑笑弯唇笑了起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如果不是仲颖把我当宝,不敢轻易吃了我,说不定现在,我们早就可以双宿双栖了……”笑笑轻笑起来,“还是说……仲颖连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敢吞下……”

赖在他怀里,笑笑嘻笑。

董卓微怔,笑笑明明就在他怀中,可是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他有些手足无措,伸手便要放下她。

笑笑如八爪鱼一般缠住了他。

“笑笑……”董卓看着她,一脸的挫败。

“仲颖……好不好……”笑笑在笑,笑得甜甜的。

董卓的心开始疼痛……彻骨的痛……

董卓轻叹,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我该拿你怎么办,总该先大婚吧……”

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笑笑将头深深地埋入他的怀里,“不要婚礼……我不要婚礼……我等不及了……”

她……等不及了……

董卓低低笑开,“这是谁家的姑娘,如此不知羞?”

笑笑也笑,伸手勾下他的脖颈,轻轻蹭着他挺直的鼻梁,“董家的……”

她……等不及了……

董卓和笑笑,两次婚礼……都以哀恸收场……

这一回,她等不及了。

她……没有时间等了……

夜,万般寂静,雪落无声。

漆黑的房里点着两支红烛,火光跳跃间,房间里有着淡淡的喜庆味道,很是温暖。

笑笑的身子很冰,是因为断魂散的缘故吧,今年入冬,她常会无故发寒。

每回,她都会笑得勉强,说,“生病了好,生了病,仲颖就更疼我了……”

董卓如往常一样,将她拥在怀里,他只是那般拥着她,没有半分的逾越。

“仲颖……”摇头甩开困意,笑笑轻唤。

“嗯。”他低低地应。

“今天下雪了,我的礼物呢?”

董卓低笑,睁开眼,淡褐的双眸看着他的笑笑,“笑笑想要什么?”

“你啊……”咧嘴,她笑得千娇百媚。

仲颖微僵,笑得有些尴尬,“笑笑,乖,快睡。”

贴着他的胸膛,笑笑喃喃着,仿佛很委屈的样子,“为什么不碰我……为什么仲颖从来都不碰我……”

董卓轻轻捧起我的脸,淡褐的双眸看入我的眼睛,“你跟她们不一样。”

看着那褐色的眼睛,笑笑弯唇,伸手拥住他,仰头,轻轻舔上他的唇……

董卓的唇有些干燥。

一遍遍轻舔,淡褐的眼眸中,那色泽逐渐加深……

伸手,董卓紧紧拥着她,感觉到他大手的灼热,她轻笑着躲开。

“笑笑……”带了十二分的无奈,他暗哑了嗓子,低唤。

笑眯眯地端详了半晌,笑笑仰头,又重新覆上了他的唇。

董卓身子微微一僵,眼里淡淡一痛,随即默然,加深了那个吻。

唇齿相依间,那红烛微微跳动,一滴烛泪缓缓滑落……

罗衫轻解,风情无限……(小生:某只色团子请注意,董卓和笑笑的滚开始了……以下n字都是为了满足你的……小生我就勉为其难地写一回限制级……摇头叹息……)

灼热的大掌轻轻抚上她有些寒凉的背,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她,仿佛她会碎掉一般……

轻轻吻过她的脖颈,他的吻密密地落下。

“不要……”,白皙的脸颊开始泛着红,笑笑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一下。

“怎么了?”董卓大惊,忙放开她。

笑笑白了他一眼,“人家假装一下害羞不可以啊!”

“呃?”董卓哑然失笑。

“哼,不明白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么”笑笑再翻了一白眼,“继续啦……快继续……”扭动了一下身子,笑笑催促。

董卓弯唇,褐色的眸子微微加深,呼息愈加的急促起来,喘息着,他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吻下。

那个轻轻浅浅的嘻笑喘息声越来越淡,渐渐没了声息。

董卓微僵,小心翼翼地看着笑笑躺在红色喜庆的大床上,双眸微闭。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有温温热热的呼吸拂过他的指尖……

她,还在呼吸。

他的笑笑……还能呼吸……

“呵……呵呵……”

深夜的郿坞,传来董卓低低的笑声,有些释然,有些悲怆,他啊……成惊弓之鸟了。

笑笑还活着,笑笑还没有死,真好……真好……

明天,笑笑还能眯着眼,冲着他微笑,唤他,“仲颖……”

明天,他还是感觉到笑笑的气息……

还有明天……

真好……真好啊……

细细地替笑笑穿好衣服,他仍是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情欲的色彩尚未褪却,董卓只是轻轻拥着她入睡……有些狼狈的模样。

洞房到一半便坠入梦乡的新娘……大概也只有他的笑笑了。

被挑起的欲火无法平息,快要欲火焚身了……却还是只能抱着她,再不敢动弹半分。

“这样的新娘……真是糟糕透顶呢”,董卓轻笑。

他密密地将她圈在怀里,感觉着她微微起伏的心跳。

屋外,雪落无声。

—————————————俺是后妈分割线————————————

嘿嘿……为免伤害同志们的身心,小生再来旁白一下:纯属番外,纯属番外,这不是结局,同志们表担心啊……(附:某团子,这样算滚过了吧……嘿嘿……)下一个番外拿谁开刀捏……某生皱眉思索ing。

【番外】小药罐的成长血泪史

并州,五原郡九原。

烈日炎炎,几乎要将九原的土地烤得冒烟,近年大旱,土地龟裂,途有饿殍不计其数。

五原的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种天气,谁还出来闲逛,便真与白痴无异了。

正说着,前面便慢腾腾跑来一个白痴。

“娘,外面有个小哥哥……”大街一旁,有一稚童指着道。

“啊?”孩子他娘探过身子一看,摇头,“估计是个傻子,别管了,快回来,娘给你做了凉汤。”

“那个小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哦……”

街上很静,连丝风都没有。

那个一路慢跑的小小身影怔住,随即吸了吸鼻子,抬袖抹了一把汗,继续跑。

一圈……两圈……

“娘,那个小哥哥晕倒了……”

他躺在大街上,直到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不见,白天的炎热终于有所缓解。

一直看着的小孩终于止不住好奇,开门走到他身旁。

“小哥哥……”小孩用手指戳了戳他。

他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小哥哥,你死了吗?”小孩好奇极了,又戳了戳。

猛地睁开眼,那个苍白的少年竟有一双灿若星辉的眸子。

“啊!”那小孩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个骨碌爬起身,那面色苍白的少年直跳脚,“惨了惨了,睡过头了,要错过晚膳了!”

“啊?”愣愣地看着那少年一溜烟地跑了,小孩张着嘴。

睡?明明是昏倒吧。

第二日。

“娘,那个小哥哥又在跑了……”

第三日。

“娘,那个小哥哥又晕倒了……”

日复一日,那个趴在窗边的小孩看着那少年无论热日炎炎,还是冰天雪地,都玩命地跑。

明明是病弱的身子,明明跑得仿佛随时会断气,明明已经撑不下去了,还是一直跑。

一直跑,一直跑。

奇怪的人。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趴在窗台边,那小孩对着大街上那个一路奔的身影大叫。

“吕布!”响亮的回答。

“你为什么这样一直跑啊?”

吕布眯了眯明亮的眼睛,笑,“等我能够跑完整个五原的时候,我便去找我媳妇。”

“哇,吕哥哥有媳妇啊!”那小孩用有些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嘿嘿”,吕布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

他有一个媳妇。

六岁那年,娘亲带回来的,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小女娃,很可爱的小女娃。

那样小的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出现,带给他怎样的期望。

媳妇叫他,小药罐。

那一年,吕布六岁。

只一眼,从此便认定一生。

可一生,该有多长?

谁欺侮他,他便十倍还回来,是媳妇教他的。

从此便再没人敢欺侮他。

等他能够绕着五原跑一圈而不晕倒的时候,等他能够一掌劈断一棵大树的时候,等他攒够钱买了一辆牛车的时候,等他在五原盖了一间小屋的时候,他便动身去了凉州

他去接媳妇。然后,他们回家。

满大街都是人,凉州的繁华超乎想象。

人海之中,只一眼,他便认出了他的媳妇。

倾城之貌,如花笑靥。

可是,他眼中,媳妇便是媳妇。

美,从来无关紧要。

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是他认定的女子。

可是,原来,有一种情,叫做一厢情愿,有一种缘,叫做有缘无份。

那时的他,一定不曾想到,踏出五原,他没有接回媳妇,却陷足在了天下纷争之中。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方天画戟吕奉先,千军万马若等闲。

他,名扬天下。

将军,温侯,天下,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答应过媳妇,永远站在她身后,只要她一回头,便能看他。

他,定会说到做到。

只是,当他亲手将那一袭红纱覆上她的头顶时。

他,不得不放弃。

这个女子,有了另一双臂膀的守护。

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因为笑笑告诉他,她很幸福,她会幸福。

没有参加笑笑的婚礼,吕布独自回了并州。

从离开凉州的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从此,笑笑只能是笑笑,再也不会是他的媳妇了。

此时的他,已非幼时的那个小药罐,他是吕布!沙场之上,纵横驰骋,无人可挡的吕布!荆州刺史丁原收他为义子,任命主薄之职,效力于麾下。

洛阳乱起。

跟随义父丁原,吕布带兵守于洛阳城外。

“将军,营外有人求见。”

营帐内,吕布正闭目小憩,忽闻有人禀报。

“何人?”仍是闭着眼,吕布淡淡开口。

“只说是故人。”

故人?吕布蓦然睁开眼,微怔半晌,随即猛地站起身,急急地走出营帐。

禀报的士兵见将军匆匆起身,连衣带都系错,不由得一脸的讶异。

是笑笑吗?笑笑来找他了?

抑制不住的喜悦扑天盖地的涌来,脚下越走越急,吕布大步走出营帐。

“故人何在?”左右四下环顾半晌,却不见伊人影踪,高悬的心狠狠坠落于半空,吕布面有怒色,转而看向一旁的士兵。

被吕布一瞪,那引路的士兵面露惧意,忙指向一旁的男子。

“在下李肃。”那男子上前一步,道。

明亮的眼睛染了失望,吕布垮下肩,不想再理会他,转身便要回营。

“将军稍待,在下此次可是为送礼而来。”李肃上前一步,笑道。

吕布却是置若罔闻,脚步仍是半刻未停。

“赤兔马一匹相赠,在下诚意十足。”身后,李肃又道。

“赤兔马?”吕布微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肃身后的马。

那马浑身上下火炭一般赤红,无半根杂毛,此时,赤兔马正站于一个小厮身旁,倔傲地昂着头。

眼光没有落在赤兔马上,吕布却怔怔地看向那小厮,他一身脏臭,面目难辨,脸庞之上还有一道极为刺目的疤痕,呆呆地看了那小厮许久,直到那小厮低头后退,他才回过神来。

好熟悉的感觉。

吕布皱眉,是笑笑吗?

随即,他暗笑自己糊涂了,笑笑此时当在董卓身边,安稳舒适,笑语嫣然,又怎么可能一身脏臭地站在这里呢?

看着那小厮,吕布不由自主地上前,最终,那手缓缓落在了赤兔马身上。

“此马彪悍,将军小心!”李肃见状,忙叫道。

说话间,吕布早已单手撑着马背,跃身上马,一手牢牢握住缰绳,他狠狠一夹马腹。

赤兔马蓦然抬起前蹄,仰天长嘶,尘土飞扬间,它左冲右撞,企图将背上之人摔下背去。

高高绑起的发髻被甩开,发辫在风中掠过,吕布坐于马上,双目生辉,竟是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李肃目瞪口呆。阳光下,一人一马在相互较劲,驾驭着那火一般炽烈的赤兔马,吕布仿佛天生挟着阳光而来,那一股纵横沙场,舍我其谁的气势,令李肃也不由得心生羡意。

收服了桀骜的赤兔马,吕布笑着跳下马来,伸手那顺了顺赤红的鬃毛,又拍了拍,“果然好马。”

“呵……呵呵,此马当只有将军这般当世英雄才能驯服啊。”李肃忙道,一半真心一半假意。

吕布这才正眼看向李肃,“故人?”

“嗯嗯,故人。”李肃忙点头,随即微笑,“将军可曾找回媳妇?”

吕布怔了怔,淡笑,“原来是你啊。”

原来是那个小男孩,那个趴在窗边看他跑步的小男孩。

可是媳妇……却再也不是他的媳妇了呢,那么当初,他所努力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半晌,吕布耸了耸肩,“谢谢你的马,故人。”

李肃一下子垮下肩,看他那模样分明是没有对他这故人有太深的印象,“此马乃是在下主公所赠”,虽然受了打击,李肃也还立刻抓紧时间说明来意。

“你家主公是谁?”吕布扬眉,立刻好奇道。

“董卓。”李肃道。

董卓?

吕布眼睛一亮,随即又忙上前一步,急急地问道,“你可曾见过笑笑?”

“笑笑……哦,你说小姐?”李肃点头,“见过”。

“小姐?不是夫人么?”吕布微微皱眉,甚是疑惑。

当日在凉州不是已经成了亲么?还是他亲手替他盖上红盖头的。

“夫人?”李肃一脸的莫明其妙。

“是啊,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笑笑。”吕布忙点头,急切地道,“我本来想去看她来着,但后来义父和董大人开战,便一直没有机会去找她。”

“将军府有个叫笑笑的小姐,只是……脸上有缺陷。”李肃迟疑了一下,道。

“缺陷?”吕布微微一愣,随即摇头失笑,“不可能,你说的那个笑笑肯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喃喃说着,他一手便牵了那赤兔马,有些恍恍惚惚地回营。

“呃,将军,其实我来是想跟你说……将军有擎天驾海之才,名动海内,功名富贵,如探囊取物,为何甘心屈居人下……”站在吕布身后,李肃忙开口,“且将军生父弃世多年,与丁原并无父子之名……良禽择木而栖,董大人为人礼贤下士,赏罚分明,他日大业所成之日,盼与将军共享……”李肃犹自站在原地游说。

吕布却是充耳未闻,径自回营。

面有缺陷……一定不是笑笑,一定不会是笑笑,董卓那么宠她,怎么可能会让她受到伤害?

虽然这样想,吕布的心却是开始不可遏制的疼痛,笑笑她……真的还好吗?

早知如此,便应该看着她成了亲再离开的……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笑笑!”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是董卓的声音。

两军开战在即,他来干什么?

等等!他刚刚叫什么?笑笑?笑笑在这里?

吕布猛地瞪大双眼,转身。

“董卓!那是董卓!”一旁,有士兵认了出来。

“杀了董卓!”丁原不知何时出现,高喊。

千军万马之中,鲜血四溅之间,吕布只一径怔怔地看着董卓策马而来,一把抱起刚刚那个站在赤兔马旁的小厮。

“笑笑?!”吕布蓦然大吼,那样明亮而清晰的声音,越过了千万人的厮杀喊叫。

然后,他看到笑笑坐在董卓身后,她回过头来……

他看到笑笑的眼睛,那真的是笑笑!

真的是笑笑!

吕布失神地望着那个一身脏乱的女子,那是他曾经念叨了十几年的媳妇……

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吕布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子的远去。

“奉先!替义父杀了他!替义父杀了董卓!”丁原地声音高高扬起。

吕布却是兀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笑笑……他发誓要一辈子守护的笑笑……谁人将她伤成如此模样?

笑笑……

厮杀声不知何时结束的,吕布怔怔地回营。

从白天到黑夜,吕布坐在营内,一动也不动,一贯明亮的眼睛仿佛失了魂一般。

他是失了魂。

笑笑……便是他的魂。

刚刚笑笑就站在他面前,她来看他吗?

营帐被掀开,丁原站在他面前,手中提着酒壶。

“奉先,听闻你在营中坐了一天了,来陪义父喝一杯。”满满斟了一杯酒,丁原将酒杯递给他。

吕布仍是怔怔地,没有疑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吕布仍是清醒得可怕。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他腹痛如绞。

猛地抬头,他看向丁原,“义父……你……”

丁原就站在他面前,精瘦的脸上满是狠戾。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当初,义父说他有擎天驾海之才……义父说……当待他如亲子……

怎么会……

义父怎么会……下毒害他?

“若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丁原大笑,扬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吕布咬牙,喃喃着。

“哼,董卓欲收你于麾下,以金银良驹诱之,若我不先下手为强,只怕会死于你手,老夫颈上之人头,亦会成为你向董卓邀功之物!”丁原森森地开口。

吕布摇头,“义父……你是我义父……我怎么会……”

“哼,大利当前,亲生父子也不过尔尔,你当真以为,老夫会真心待你?你这般有勇无谋之辈,只配当个马前卒,若你忠心,老夫就当养了条狗,如今,你竟萌生异心,此时不杀你,更待何时!”丁原冷笑。

口中有鲜血溢出,那样苦涩的感觉,吕布低头,长发披面。

他自小孤苦,原以为……原以为终有人真心待他……

原以为……

他原以为……他终有一个家……

原来……在义父眼中……他不过是条狗……

明亮的眼睛缓缓黯淡……他无力地跪倒于地……

“小药罐……小药罐……”

是谁?谁在唤他?

笑笑。

是笑笑……

他如何能死?他答应会一辈子守着她的……他如何能死!

咬牙,吕布拼尽全力,扶着方天画戟,站起身。

缓缓抬头,他满目鲜血。

他看向丁原,一贯明亮的眼中唯剩是数不尽的寒意……

他看着丁原,直至丁原渐渐止住笑意,直至他眼中渐渐盈满了恐惧……

“奉先……奉先……你要干什么……”丁原站在原地,开始在颤抖。

微微扬唇,吕布轻声开口,“你说呢?”

“你不能……你不能……我是你义父……你不能弑父……”丁原瞪大眼睛,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亲生父子也不过尔尔……你教我的……”暗哑着声音,吕布冷冷笑开。

眼、耳、口、鼻之内渐渐有暗黑的血涌出,吕布此时仿佛从地府涌出的恶鬼一般令人胆寒。

“你不能……你不能……”丁原尖声大叫起来,“来人!来人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吕布抿唇,他抬起长戟,直直地钉入丁原的喉咙,殷红的血喷薄而出。

有士兵涌进营帐,眼睁睁看着吕布割下丁原的头颅,却无一人敢上前。

并肩作战那么久,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了解吕布的恐怖,沙场之上,他是战神,是死神!

将丁原地头颅悬于方天画戟之上,吕布倒提着戟,缓缓走出营帐,一路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锋利的戟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宛如地狱的招魂曲……

无人胆敢阻拦。

毒气攻心,眼前一片模糊,心智渐渐涣散,吕布狠狠咬牙,不愿倒下。

他……他想再看一眼笑笑……

他,只想亲眼看到笑笑安好……

否则……即使下了地狱……他又如何能够心安……

走出营帐,大雨倾盆而下,洗去他一身的血迹。

也好,也好……带着这满身的鲜血,若是吓到笑笑,可怎么办哪……

赤兔马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俯下了身,仿佛知道他不能再那般英姿勃勃地跃身上马一般。

“好马。”喃喃着,吕布吃力地翻身坐上马背,他无力地俯身靠在马背上,任由赤兔马缓缓向前。

天色渐暗,四处一片寂静,耳中所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马蹄声……

意识愈发的涣散,吕布挣扎着不敢闭眼,他……不敢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赤兔马……终于停了下来。

无力地抬头,隔着雨帘,他看到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笑笑么?

翻身下马,他一下子跪倒在雨中,竟是无力向前。

相隔不过几步而已,他竟已无力向前。

耳边响起零乱的脚步声,他被人扶起。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笑笑……”他轻声开口,费力地看向那个女子。

是笑笑。

终于……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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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饿不饿?”耳边是笑笑的声音,笑笑就是有那样的本事,仿佛连声音都带着微笑。

吕布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

天黑了吗?

他竟是没有死?他竟还能看到笑笑?

“媳妇?是媳妇吗?”满心欢喜,吕布轻声问道,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

四周一片寂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吕布站起身,开始摸索,“这么晚了你在我房里干什么?啊!我去点灯,你小心不要摔到。”

正说着,脚下一绊,他“砰”地一下摔倒在地,有些痛。

“小心!”耳边,传来笑笑焦急的声音,她急急地上前,一把扶起他,“痛不痛,摔伤哪里没有?”

吕布的脸上血色全无,他无意识地抬头,无意识地顺着声音望向笑笑所在的方向,双眼空洞,“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笑笑没有开口,只是有些吃力地扶他起身,在床边坐下。

他靠在床边,轻微地喘气。

“怎么不说话?”笑笑的声音,带了些许的不安。

吕布低头,只是一径地轻喘,长长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忽然抬头,他目光无焦距地“看”向笑笑,“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么?”

吕布抬手,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触向空气。

手上一暖,笑笑的手轻轻握住他的,覆在自己的脸上,那一抹温暖从笑笑的掌心缓缓蔓延……

“就算眼睛看不见,奉先也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就像小时候那个小药罐……呃,咳咳……那样的身体都可以变得这么厉害,现在也一定可以。”笑笑一贯嚣张的声音难得的带了几分拘谨。

吕布忽然竟是感觉有些想笑,他想微笑。

“你住在这里吧,就像以前在太守府一样,我陪着你,好不好?”笑笑的声音再度想起,有些紧张的意味。

眼前一片黑暗,吕布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或许,笑笑不知道,在吕布眼睛看不见的那段一时间里,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只有那个时候,她离他最近。

直到……貂蝉的出现……

笑笑曾经对他说过,“我与你今生注定无缘,他日,你会碰到一个比我貌美十倍的女人,她叫貂蝉,而她,将成为你的妻子。”

那个叫做貂蝉的女子。

命运一般,她出现。

貂蝉和笑笑,那两个相似到连气息都仿佛一样的女子。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笑笑的预言,可是……笑笑不明白,纵然一模一样,可是……貂蝉就是貂蝉,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笑笑……

但,笑笑从未曾改变过,她的心里,除了董卓,从未容下过任何人。

而吕布,唯一宠他的方式,便是相信她的每一句话,永远不怀疑她,永远站在她身后,让她回首便可望到,永远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永远……不会对她说“不”……

笑笑说,如果有人欺侮,一定要十倍偿还,于是,小药罐成了吕温侯……笑笑说,就算眼睛看不见,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于是,他便乖乖活着……笑笑说什么,小药罐便信什么,从小便是如此的……

那样……便好了。

很久……很久以后,他的眼睛复明了,可是笑笑,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直到那一日,他匆匆从洛阳赶回,一进长安城,便看到那具挂在城门上的尸体……

那一具被烛火烧得脱了形,那一具被点了天灯的尸体,竟是……董卓!

那是笑笑豁出性命去爱的董卓!

当日,他受笑笑之托,前往洛阳寻找赵子龙,等他赶到洛阳,却听闻子龙已去北平投靠公孙瓒,匆匆赶回,却只看到这一幕。

“看,那便是董卓!”

“那个恶人,死有余辜!”

“那个暴虐荒淫的恶棍,死了也会下十八层地狱!”

“谁那么了不起,竟然杀了董卓?”

“听说……是一个叫做笑笑的女人杀的……”

“真的吗?”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吕布怔住,笑笑杀了董卓?

那种事,绝不可能!

找到笑笑时,她正如游魂一般在大街上转悠。

“笑笑……”,看着面若死灰的女子,吕布不知如何安慰,“赵云说,他要去投靠北平公孙瓒,没有随我回来……”看着我,吕布讷讷地道。

“嗯。”笑笑轻应,“没有回来,也好”。

“呃?”吕布不解。

“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婉儿已经死了……就如他心中所想,那个高傲而倔强的公主,仍然高高在上,在努力维持着她的皇家尊严……”暗哑着嗓子,笑笑扬了扬唇,竟是似哭非笑。

婉公主死了,董卓死了……在他不在长安的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翻天覆地的变故?

“……这样,这世上,便少了一个伤心人。”笑笑垂首。

“发生什么事了?”一手握住她的肩,吕布轻问。

笑笑垂着肩,摇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那样的她,竟是仿佛已经死了一般。

吕布心里“突”地一跳,很难受。

“小药罐。”笑笑轻声开口。

“嗯,我在。”吕布忙应。

抬头,笑笑一脸哀凄地看着他,“我会保护好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是,笑笑会保护好我。”吕布微笑,点头。

那样瘦弱的人,说出那样的话,有些可笑,却令吕布鼻酸。

“可是……我谁也没有保护好……”笑笑望着他,眼睛里仿佛沁出血来,“仲颖死了……他死了……你知道么……”

吕布皱眉,将她拥入怀中。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笑笑轻声低喃,“我费尽心机……他还是死了……”

“跟你无关,跟你无关的……”一手抚着她的肩,吕布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你知道么……他死的时候,那么惨……那么惨……可是……他竟然还在微笑……他以为害死他的是我……他那么甘心地去赴死……可是……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我……不是我……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反抗……那个傻瓜……他竟然不反抗……”

蓦然的,人群越围越多。

“咦?她就是那个杀了董卓的笑笑?”有人忽然轻语。

笑笑一颤,身子猛地变得冰冷。

“胡说什么!是我杀的!”想也不想,吕布一把将笑笑护在怀里,怒吼。不管杀董卓的是谁,都不可能是笑笑……他怎么能让笑笑承受那样的苦楚。

“啊?”人群哗然。

“他便是那个弑了父的吕布?”

人群渐渐散开,有人窃窃私语,“拜了丁原作义父,结果杀了丁原,现在拜了董卓当义父,又杀了董卓,真真一个三姓家奴……”

吕布充耳不闻,一心全挂在怀中的女子身上。

听到“三姓家奴”这个词时,笑笑却是浑身一颤。

半晌,她幽幽吐出一句,“果然……任我怎么折腾,历史……终究还是历史……”

那一晚,笑笑破天荒的哭了,哭得声嘶力竭,哭得仿佛下一秒便会死掉……

建安三年十二月初七(公元198年),吕布于白门楼兵败,其麾下的侯成、宋宪、魏续叛变,陈宫、高顺宁死不降,被戮于白门楼。

吕布,也死于白门楼下……

当吕布的死讯传出时,他却正带着貂蝉回五原。

记忆回到那一晚,在曹营的牢狱里,笑笑曾问他,“小药罐,如果这回可以逃过一劫,你会做什么?”

他说,“我会回五原。”

笑笑微笑,“嗯,那就回五原吧。”

吕布说,“你也会一起去吧。”

笑笑便笑了起来,“你和乐乐在一起啊,我去做什么?”

吕布抿唇,不语。

笑笑从来都知道,他心里的人,只有一个。

可是,这么些年,笑笑坚持要把失了忆的貂蝉留在身边。

有时,吕布有一种错觉,笑笑根本已经死了,在董卓死的那一日,她便也没了气息……

笑笑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却仍是一径地搓合他与貂蝉。

他默认,对于笑笑,他从来不知道说“不”。

笑笑嘱咐他,“这一回,若可以逃出生天,便回五原,你要记住自己的话。”

吕布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微黯,“你要做什么?”

“不用担心我,出了这监牢,你便和乐乐回五原,待你们大婚之日,我会来喝喜酒呢。”微笑,笑笑轻轻挣脱开他的手。

“你呢?你怎么办?你要做什么?”定定地看着她,吕布开口。

“我啊,我是神女啊,你知道的。”笑笑轻笑了起来,“曹操欠我三个恩,我找他收债去”。

走了不出一里路,吕布突然开始不安,他有预感,笑笑……再也不会回来了……

将貂蝉安顿好,他折返曹营。

一路过关斩将,待到冲到主营时,便听到里头有微微的啜泣声。

“你再喝些汤药……”是郭嘉声音。

“臭书生,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这药的味道,太怪异了……”笑笑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疲倦,却还在调笑。

“若若……”那个闻名天下的大智囊有哭鼻子的趋势。

笑笑轻叹,“你啊,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臭书生,我都快挂了……放我一马吧……”

“在荥阳救我的时候,你便想着这一回了么?”曹操的声音。

笑笑轻笑,没有否认。

“你中了那么严重的毒,苦苦撑到今天,只为了换得吕布一条生路么?”郭嘉的声音带着痛,“你早知道有这一日,是不是?”

“臭书生,真聪明……”笑笑气息不稳。

“快死了么?”曹操轻问。

“大概……是吧……”笑笑的声音越来越弱。

吕布猛地掀开营帐,他惊痛莫名,“媳妇!你说了会来找我的!你又骗我!为什么连死也要骗我!为什么总是骗我!”

微微垂了眼,笑笑缓缓闭上双目。

那一日,她哭着说,“我会保护好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她,果然做到了呢。

可是,笑笑,你真的好残忍……

一梦南柯今何在 若是相逢年少?

宣平门。

一袭白衣的男子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衣袂飞扬。风,很急。从他的脸颊掠过,带着些微的疼痛。

衣袂飞扬间,他竟有乘风归去之感。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很美的女子,眉目如画,只是她毫无生气,双眸微闭,仿佛只是一具被夺去了灵魂的美丽躯壳一般。

宣平门下,是黑压压一片的西凉兵……那是董卓的复仇之师,或者该说,是打着替董卓复仇的旗号,为争夺权力而来的欲望之师。

“董太师乃陛下社稷之臣,无端端被王允谋杀,臣等特来为太师大人洗雪冤屈,只要王允一死,臣等即刻退兵!”楼下,西凉兵大声喝道。

婉公主和小皇帝坐在城楼之上,面色惨白。

“王允在此。”一袭白衣,王允临风而立,仿佛谪仙一般。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楼下,喊声如雷。

王允微微眯起眼,随即缓缓漾出一抹笑,低头,他看向怀里的女子。

“笑笑”,他轻唤,声音随风飘散。

仍是闭着眼,那女子仿佛没有任何知觉。

“笑笑”,微微弯唇,他笑得温和,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女子,仿佛她是无价之宝。

她仍是不动,不笑,不说话,仿佛死了一般。

“恨我么?”他低低的开口,仍是温和。

她还是闭着眼,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

“我知道,你恨不得看着我去死。”他一手轻轻抚上她白皙的脸颊,轻轻开口。

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她还是未睁开眼。

“睁开眼,我便给你看……我是怎么死的。”王允微微笑开,声音仍是温和。

这是什么话?

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说,我带你去逛街,去买衣服吧……有人会说带你去看我是怎么死的么?

可是他……从来都是异于常人……

眼睫微动,她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仁一片漠然。

见她看他,王允笑了起来。

她任由他抱着,没有一点反应。

“知道么?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所以我第一个便告诉你了。”他低头看她,微笑,“因为我知道,你是最希望看到我死的人”。

他告诉她这样一句话,竟是那样温暖而开心的神情。

她看着他,唯剩漠然。

他小心翼翼地向她从怀里放下,修长的双臂迟迟不愿松开,因为他知道,这一回松开……便是后会无期……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宣门平下,西凉兵扬声大喊,吼声震天。

“好好看着,我啊……终于,要死了……”一手缓缓抚上她绝美的容颜,王允微笑,笑得温和。

那样微带了一丝宠溺的神情,仿佛是在望月楼下,他温和地看着她,说,“我做了一品豆腐……”

缓缓后退一步,脚链的铃铛发出轻脆的声响。

叮叮铛铛……

那声音在空中支离破碎……

没有任何预兆,他一跃而下。

那一抹孤寂的惨白,绝决地随风坠落……

从这一刻起,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忠孝仁义,他都可以撒手不管了……就这样,随风而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吼声雷动。

他才不在乎,他才不在乎。

他在乎的,始终只是那一个女子,那一个叫做笑笑的女子。

他设计杀了董卓,他亲手扼杀了她最爱的人,他亲手将绝美的笑容从她的脸上夺走,他亲手将她推进了无边的地狱……

她一定恨他,她……怎么能不恨他?

她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吧。

……他死了,她会不会好过一点?

“砰”地一声闷响,他狠狠坠地。

疼痛的感觉从四肢百骸缓缓蔓延……刺目的血渐渐扩散开来……

耳边,有一刹那的寂静,王允望着城楼之上,可是……血色蔓延,覆盖了他的双目……他,什么都看不清。

唉,早知道,刚刚就再多看一眼了……

口中的腥甜从嘴角溢出,四周一片暗红……

“纤尘,我要吃水晶饺子。”笑笑的模样在眼前浮现,那个爱笑的笑笑,那个无忧的笑笑。

他想抬手,却发现力不从心。

他想张口,更多的殷红从嘴角流出。

笑笑……

早知道,刚刚就再看一眼了,再看一眼就好……

“纤尘!”蓦然,笑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惊痛,撕心裂肺的感觉。

王允勉强夺回自己渐渐涣散的神智,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城楼上一径飞奔而下。

鲜血仍旧汩汩地涌出,他脑后的血越涌越多。

那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浸透了那一袭纯白如雪的衣袍……

—————————偶手善良滴分割线——————————

呃,小生来鸟,表砸我,表打我……小生保证了,不是悲剧,不是悲剧……

一定不是悲剧……肯定不是……绝对不是……

大团圆结局……真的。

或者大家可以看看小生的新文《笑倾三国》,是接着美人殇写的,里面有美人殇的大结局部分……无耻滴作广告ing

一梦南柯今何在 若是相逢年少?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仰面滴下,打落在他的面颊之上,王允缓缓睁开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他面前,越来越清晰。

“你哭了。”睁开眼,他微微笑道。

她哭了,她为他在哭呢。

真好。

“为什么连死,你都可以那么从容?”笑笑站在他面前,眼中流着泪,恨恨地低头看着他。

“师傅说……我会死于初平三年,可是……他错了”,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师傅他……终究也有算不到的时候……呵……呵呵……”王允低低地笑,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一般。

笑笑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一颗颗滚落面颊,泛滥成灾。

她的手缓缓抚上他逐渐冰凉的脸颊。

看着眼前这个泪流不止的女子,王允依然笑得温和,只是眼底隐隐含了一丝哀伤,“对不起……我死了,你该恨谁呢?”他有些歉然地看着她,微微抬了一下手,却是无力。

用了全身的力气,他抬起染了血的左手,缓缓抚上她的脸。

笑笑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仿佛决了堤。

“还是恨我吧,恨的时候顺便想一下纤尘这个人……也好……让我在你心上留下一点痕迹……就算是恨……也是好的……”,气息开始不稳,他口中有血沫涌出。

“我恨你,我恨你……”,眼泪夺眶而出,笑笑咬牙切齿。

“你是笑笑啊,怎么可以哭?”他看着她,微笑。

笑笑不管不顾,径自哭得伤心欲绝,抢天呼地,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王允知道,她在为他哭。

她在心疼。

终其一生,他从未流过一滴眼泪,那个傻孩子……她想替他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光吗……

那个善良而心软的孩子,他知道,她永远……也无法恨他的。

这样……真好。

他啊,真的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所以……活该一辈子受到惩罚呢。

微微眯起眼,他笑,食指指腹轻轻抚过笑笑的脸颊,然后收手放入自己口中。

“原来眼泪……是甜的。”他笑着告诉她。

“笨蛋……那是你的血……”笑笑咧了咧嘴,眼泪更多地滑出眼眶,怎么止也止不住。

“是眼泪的味道,甜的……”王允笑着,几近执拗地在微笑,“我会瞑目的,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会哭着诞生……哭得比谁都响……比谁都响……”

如果,一开始……便遇见她……该有……多好啊。

“咣当”一声,王允脚踝处的银链断裂开来,那样清脆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晚风吹过,笑笑跪坐在原地,看着那个白衣的男子没了气息,即使是死,也一样温和的男子……

师傅说,他命硬,会克死很多人……

爹不理他,娘也不敢抱他,兄长姊妹都不跟他玩……

“你看,你们看,师傅将我的煞气都锁起来了,都锁起来了,我不会害人的……真的,不信你们看啊……”那样喜滋滋的声音,小小的纤尘,一身白袍的纤尘,笑得小心翼翼,小小的手儿掀开长长的衣摆,双手捧起那锁着他双足的银链。

“天煞孤星!天煞孤星!天煞狐星!……”小伙伴们一个个四散跑开,谁也不跟他玩……

银晃晃的链子刺人眼,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个人回家。

仔细将链子藏在袍子下面,可是,一走动,还是会发出声响,在路人奇异的眼光下,小小的身影被夕阳拖出一条细长的影子……

“娘!”眼睛微微一亮,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个瘦弱妇人,纤尘张开细细小小的手臂,一路小跑过去,脚踝处的银链一阵叮当乱响。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后退。

小小的身影扑了个空,一下子摔倒在地,小小的手掌之上,擦上了血痕。

“娘……”抬头,哀哀地,他看着那个瘦弱的妇人。

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妇人不敢上前。

“师傅说,锁了这个我就不会害人了……娘……纤尘不会害人的……”仰头,带了一丝颤音,他伸手,“娘……抱抱纤尘……脚疼……好疼……”

头也不回地,那妇人转身快步离开。

“娘……”

……腿踝之上,淡淡地晕出一圈殷红的血迹。

“娘……纤尘好疼……”喃喃着,他低头,自语。

“笨小孩!”额上被狠狠敲了一记,纤尘吃痛地低呼,抬头,看入一双带笑的眼睛。

那是一个小女孩,十分漂亮的小女孩,她正冲着他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个小女孩,纤尘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小步。

“嗯?我看起来会吃人吗?”不满地扬眉,那小女孩叫得嚣张。

“走开!我……”犹豫了一下,他咬牙,“我是天煞孤星!”

“啊?”小女孩怔了一下。

“怎么样,怕了吧,哼,走开!”心里一刺,挥手,纤尘倔强地站起身。

“臭小孩!一点都不可爱!”小女孩不满地皱鼻。

于是,纤尘的额上又挨了一记。

“天煞孤星那是什么玩意儿?我还大罗神仙呢!老天爷派我来救你的!”小女孩扬头,万分臭屁。

“大罗神仙?”纤尘傻傻地看着那小女孩,“别叫我小孩,你还不是一样”。

“我?”小女孩失笑,“我都二十九了!”

“骗人。”纤尘皱眉,一手抓住她的手,嗯,软软的。一路拉着她走到河边,纤尘小手一指,“你自己看!”

小女孩低头,随即尖叫起来。

看着小女孩越来越生动的模样,纤尘忍不住笑了起来。

脏兮兮的小脸上笑出了一丝阳光……

一梦南柯今何在 若是相逢年少?

雪白的小脚丫浸在清澈见底的溪流中,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小小的纤尘站在浓密的树荫下,漆黑的眼眸跟着那小脚丫也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一片静谧。

只见那小女孩静静地坐在岸边,洁白如玉的小脚丫在水中无意识地晃动,引起水面一阵淡淡的涟漪,小小的手儿拈着一朵不知从何处摘下的花,圆圆亮亮的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

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小女孩,如小小的仙子一般娴静可爱,他甚至不敢上前,怕自己这天煞孤星的命格亵渎了她。

“混蛋!混蛋!天杀的混蛋!”蓦然一阵大吼,惊起飞鸟无数。

连一旁树上一直“知了知了”乱叫的知了也吓得噤了声……

纤尘吓了一跳,四下环顾,最终呆呆地看向那个“如仙子一般娴静可爱”的小女孩……

“老娘我招谁惹谁了!这么耍我!这该死的是什么地方!啊啊啊!我为什么会缩水!返老还童要不要这么离谱啊!”小女孩龇牙咧嘴地仰头长啸。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纤尘小小地后退一步,远离暴风圈 。

小女孩磨着牙,刚刚摘下的鲜花被那双白皙漂亮的小手揪成一片一片的,惨不忍睹。

冷不丁地抓狂,小女孩浸在水中的小脚丫一阵乱踢,将那静静的水流溅得到处都是。

纤尘呆呆地看着那可爱的小女孩发狂。

“你……怎么了?”看着那小女孩一脸的郁卒,纤尘小心翼翼地开口。

扭头,小女孩咬唇盯着他。

“呃,你迷路了?”纤尘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盯得发毛。

那小女孩站起身来,缓缓靠近他。

纤尘下意识地后退。

蓦然扯开一抹笑靥,那小女孩笑得可爱极了,“小弟弟,这是哪儿啊?什么年代?离二十一世纪远不?”

纤尘呆呆地看着她微笑,随即回过神来,维护自己的权益,“你看起来比我小。”

眉角微微一跳,那小女孩磨着牙继续微笑,“小弟弟啊,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眼睛是会骗人的。”

“可是,你看起来的确很小啊。”纤尘坚持自己的主张。

额前的青筋猛地突起,温和的笑靥一下子被扯碎,小女孩张牙舞爪地一把揪住他的衣角,恶狠狠地大吼,“闭嘴!”

纤尘乖乖闭嘴。

“我问,你答。”磨牙,小女孩憋了口气,道。

纤尘沉默。

“这是哪儿?”

沉默。

“你哑巴啊!”小女孩再度抓狂。

“你让我闭嘴的。”纤尘笑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脸涨得红彤彤,气得快爆炸的小女孩,觉得她出奇的可爱。

小女生恶狠狠地点头,顺了顺气,再瞪向他,“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叫做我问你答,好不好?”

纤尘虽然不甚了解,却仍然点头,乖乖的。

“提问!这是哪儿?”小女孩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好听。

“太原祁。”

“呃?”奇怪的地名,小女孩皱了皱眉,再问,“什么年代?”

“汉。”

“汉?!”漂亮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小女孩失声尖叫起来。

“喂!爹找你。”一个声音有些突兀地响起。

小女孩微微侧头,看向那不知何时走上前的华衣少年。

衣饰很华丽,可惜那少年的样貌过于平庸了些,还带了一分不知所谓的傲气。

“哥哥?”眼睛微微一亮,纤尘看向那华衣少年。

那少年微微撇唇,“谁是你哥?哼,娘说要离你远一点,不然早晚被你克死。”

小小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明亮的双眸蒙上了尘垢,变得有些茫然,“娘说的啊……”纤尘无意识地低喃。

“当然啦,你一定不会是他哥哥。”一旁,那小女孩忽然插嘴。

华衣的少年注意到了一旁的笑得一脸明媚的小女孩,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是啊,你也离他远一点,他可是天煞孤星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谁?你到我家来玩啊,我娘一定很喜欢你的,你长得好可爱。”

一旁,纤尘的身子狠狠僵住。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只要知道他是天煞孤星,谁也不会再理他了……连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也一样吧。

斜睨了他一眼,小女孩咧了咧嘴,“看你们长得也不像,当然不会是兄弟,这么可爱的弟弟,怎么能有那么不相配的哥哥呢?”轻声说着,小女孩走到纤尘身边,“我啊,只喜欢美,最厌恶不美的东西。”

“你!”那华衣少年何曾受过那样的羞辱,气急,“他是天煞孤星!”

“错!”小女孩一脸严肃地比了个叉的手势,然后悠闲地摇了摇了食指,“是美丽的天煞孤星……”

纤尘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美丽的天煞孤星……

一番插科打混,把那华衣少年气得哭着跑了。

绝纤尘怔怔地看着眼前那眯着眼睛,笑得有些龇牙咧嘴的小女孩。第一次,第一次有人没有怕他……

“喂,你要哭吗?别哭啊!”小女孩一脸怕怕地冲着他挥手。

“你不怕……”声音带了一些颤抖,他轻轻开口。

“小屁孩,你知道吗,你是我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小女孩一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抱住他。

小小的怀抱,却是出奇的温暖,纤尘怔怔地任由她抱着自己。

“如果,没有人愿意拥抱你,那么,你可以拥抱自己”,甜甜软软的声音,小女孩轻轻开口,“即使所有人都遗弃了你,你也不可以遗弃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轻轻拥住小女孩,纤尘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问。

“安若。”小女孩笑了起来,眉目间竟是神采飞扬,“既来之,则安之,安之若素”。

“纤尘”,默默地心里念了一遍那个名字,纤尘轻轻开口。

“什么?”

“绝纤尘”,纤尘微微眯起眼睛,微笑,“师傅说,我一辈子,注定绝然于尘世之外,不染一丝尘埃。”

小女孩微微蹙眉,“那还是人么?!”

“安若……安若……安若……”他一遍一遍地轻声念着,“你可以,做我的尘埃么?这尘世间,唯一……属于我的……尘埃……”

小女孩看着他,忽然大笑,狠狠一个爆粟赏在他的头顶之上,“哪有那么多鬼点子,小屁孩!”

阳光下,她兀自笑得开怀。

抬手,纤尘轻轻抚着额,也笑了起来,那笑里,沾染了尘世的气息,不再那么虚无缥缈。

如果……

如果……这不仅仅是一个梦……该有多好?

王允永远不会说,也没有机会再说……他曾经做过那样的一个梦……

在那样悲惨荒凉的人生里……在那段悲剧的起点,有一个如笑春山的小女孩出现过,她轻轻抱着他,用那般软软甜甜的声音告诉他……

她告诉他:“如果,没有人愿意拥抱你,那么,你可以拥抱自己……”

告诉他:“即使所有人都遗弃了你,你也不可以遗弃自己……”

然后……给他一个拥抱,笑眯眯地告诉他,“我叫安若……”

可是,那仅仅……只是一个梦。

一梦南柯今何在,若是相逢年少时……

若是相逢年少时……

梦里,有树影斑驳;梦里,有溪流淙淙;梦里,出现过一个小女孩……

她,是他唯一的尘埃……

那一抹,令他仍旧牵挂着尘世的尘埃……

那时的他,一定是一个会哭会笑的美男子……因为,她喜欢美丽的东西……

【番外】小毛的视野

“笃笃笃……”

宽敞的大道上,一头英名帅气,气度非凡的小驴昂首阔步,踏着欢快的曲调,走得异常潇洒。

咳咳……当然,这只英伟不凡的的小帅驴便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请注意,我虽然是一只驴,但我绝对是一只不平凡的驴。问我是谁?嗯哼,我可是郭嘉那料事如神的师傅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知道什么是唯一吗?唯一耶!多么重视的词语!由此可见,我,有多么的非凡。

所以,得出结论,我是一只不凡的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哗!那是什么东西?”

“咦?好像似乎可能仿佛是头毛驴……”

“骗人,毛驴哪可能长得那么怪异……”

我一下子将耳朵竖起来,扭头兀自走得欢快。哼,那些区区肉眼凡胎,哪能明白我的不平凡……所以,走自己的路,让别说人说去吧……

“哦,我明白了,那头毛驴没有毛耶!”有人恍然大悟地大叫起来。

“啊啊啊,果然如此……”

我一下子愤怒了,这群没有见识的东西!

“小毛,累不累?咳咳……我们休息一下,可好?”一旁缓缓而行的青衣男子咳嗽着开口道。

欢快的脚步微微停顿,帅气的小驴额前出现了黑线。

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小子就是我的主人,郭嘉……

天知道我忍受了多么惨无人道的对待,明明没有毛,却偏偏还要叫我小毛,罢明了是在指着和尚笑他秃嘛!

想当年,我的小主人是多么的纯洁可爱,多么的老实厚道……可是!自从遇见了那个小魔女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小毛咬牙切齿地回忆ing……

十多年前一个雪夜,天降异象,我主子他师傅星夜卜了一卦,得一诗,曰:“三国似梦天下乱,自在飞花逐水流,一缕香魂随风逝,凉州铁骑入京都”。

什么?驴子怎么念诗?猪头啊你,都说我了我是非一般的驴!废话少说,听我继续讲……

卜了卦后,我主子他师傅便知道有一个神女从天而降,而天下,极可能因她而乱……念完诗后,我主子他师傅便与世长辞,临终前嘱咐了我主子一定要找到那个神女,告诉她一句话。

什么话?

话曰:“何处来,何处去”。

这还不明白?就是做人要知情识趣,不要在别人的地头嚣张,早日滚回自己的地盘去啊!

可是后来,那神女却反驳了一句吐血言论,即曰:“即来之,则安之”……

你说说,你说说,天下怎么会那么厚颜无耻的女人啊!

什么?你说我言辞激烈?可能和那神女有私人恩怨?p!我能嘛我!我是那么小心眼的吗?还神女咧,那魔女见我第一回便教唆我主子剃了我光滑漂亮的毛啊!所作所为,真是罄竹难书、惨无人道、人神共愤!

“小毛,你说笑笑会不会挂念我?”淡淡的,郭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侧头,看了主子一眼,我默然。(小生:废话,你当然默然,你能开口才见鬼了!)

“我很挂念她啊。”苍白的容颜染了淡淡的思绪,郭嘉轻轻开口。

笑笑,没有错!就是这个名字!这个害我成了没了毛的毛驴,并且害我小主子伤心欲绝的那个恶魔女!

“呵呵,她走得真干脆啊”,一阵风吹过,拂起他宽大的衣袍,有些鼓囊囊的,他牵着我在路旁坐下,从包袱里举出一根罗卜,递到我嘴边。

我张嘴开始“咯咯吱吱”地吃了起来。

“小毛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轻轻开口,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立刻石化,又是那个故事,自从那个魔女死后,他天天捉着我讲故事,荼毒我的耳朵……

“很久很久以前……咳咳……天上有个七仙女,地上有个董永,有一天……董永在河里发现下凡的七仙女在洗澡,董永爱上了她,便偷偷藏了她的衣裙……”苍白的神色间染了浅浅的笑意,“……没有那衣裙,七仙女便无法返回天庭……咳咳……”他停停顿顿地讲着,然后开始咳嗽,剧烈地咳嗽,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似的,一直咳到嘴角沁出淡淡的血丝。

我慢吞吞地“咯咯吱吱”地咀嚼着嘴里的罗卜。什么?你说我没心没肺没有同情心?。切,就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故事,我才变成如今这般德性的,你还指望我干什么?

“咳咳……于是……便留在了人间与董永成了一对快活夫妻……”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着我背脊上刚刚冒出的小毛茬……

我立刻僵住身子,警觉地盯着他。

“又长出来了啊……”

主子幽幽地开口,我开始头皮发麻。

半晌,他低低地笑,垂下头去,死一般寂静。

看着他,我的眼睛有些哀怜。莫笑我,如果你说,一只驴子哪有哀怜,那是因为……你不懂我。

我是一只感情丰富的驴子……

从小,我便陪着我的主子,他是一个天先不足的孩子,从他出生开始,死亡便时时在伴随着他。身体比一般人都虚弱,但他的生命力却又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坚强。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少年老成,总是语出惊人的小男孩已经成长成了一个积病一身的男子,而一个名字,却始终烙印于他的心底……

直到……她的离开,她的死去……

莫要我说,那女人当真是没有挑男人眼光。

我主子这样的男人根本是当世的绝种好男人,董卓那老小子爱得疯狂,动辄天下遭殃,王允那家伙爱得恐怖,动不动就是杀人灭口……吕布那愣头小子又岂能和我主子比……其他人我都不屑说……

哼,没眼光的女人……

“小毛,发什么呆呢,该走了。”有人轻轻抚了抚我的额,我抬头,看向主子,依然一袭青衣飘飘,依然那么丰神俊朗玉树临风……那双明亮如晚星的眼睛啊……

没眼光的恶婆娘……

我的眼眶湿润了……

其实,如果那恶婆娘不死的话……我就算没有毛也没有关系的……

其实,那恶婆娘还挺可爱的……

如果,她选我主子的话……就更可爱了……

没眼光的女人……呜呜……

【番外】火烧洛阳:中元鬼节(半仙撞鬼)

相传,七月十五,乃是鬼门大开之日。

不宜嫁娶,不宜搬家。

偏偏有人不信邪。

什么?你问是谁?看……那边敲罗打鼓,喜气洋洋的,不正是丞相府么。

一身明紫,曹操轻啜着杯中美酒,十分的自得。

“恭喜恭喜……”

一旁皆是阿谀奉承,曹操旦笑不语,想着那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可爱女子,心情舒畅得紧。

“奉孝,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曹操抬头,看向那一袭青衣的男子,笑道。

郭嘉轻咳一声,“刘备已带着人马连夜离开了许昌。”

“算他跑得快。”淡淡嗤了一声,曹操仰头饮尽杯中酒,“若不是他怂恿,刘协断不敢对我下手”。

“嗯,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四起……”神色微微一转,郭嘉淡淡笑开,“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奉孝愿拼着这副残躯陪孟德兄打下一片天下。”

曹操大笑,“呵呵,董卓搅乱了这天下,王允一心护主却终是魂丧宣平门,如今,正是好时机。”

两人说得兴起,举杯饮酒。

又饮了几杯,交谈甚欢。

“奉孝,你也该成亲了。”过了些时辰,天色渐暗,曹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回房。

郭嘉浅笑不语,看着曹操走进房内,正准备离开,忽然微微僵住,笑意僵在唇边。

有些不敢置信的,郭嘉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女子。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凝望着对面的女子,郭嘉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女子也看着他,笑了起来,冲他轻轻招手。

不由自主地,郭嘉走上前。

“臭书生。”那女子抬手便是一拳。

郭嘉没有躲开,那一拳却是如空气一般,没有一丝触感,便穿过他的身子。

苍白的面色愈发的白了些,郭嘉心中一痛,咳了起来。

“天生郭奉孝”,那女子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带了一丝戏谑,“鬼才郭嘉,怎么如此这般模样?”

郭嘉也笑,不语。

“唯一放心不下的,唯一歉疚的……”那女子轻轻叹息,“……也只有你了。”

“谢谢你回来看我,谢谢你……还牵挂我。”他开口,清亮的眼睛含着浅浅的笑,“这样,我便知足了。”

“这么容易便知足啊。”那女子笑了起来,“臭书生,你故意让我心疼么?”

郭嘉低头轻咳。

“唉,即是如此,我便走了。”

手上微微紧,那女子诧异地回头,看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苍白冰凉,纤细修长,指节分明。

“那……为了不让你心疼,你陪我一会我儿吧”,郭嘉抬头,面色惨白,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执意看向那女子,“只一会儿。”

那女子惊异莫名,她是魂,他却能触到她,那岂不表明,他大限将至?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碰触到魂。

手上微微一紧,郭嘉已将她抱入怀中。

“我原以为,你永远不知我心意。”郭嘉轻咳着,却是笑得一脸的幸福,“谢谢。”

那女子微微垂下眼帘,不语。

“只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颈窝,郭嘉浅浅笑开,“也让我任性一回,至少,这一刻,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那女子一动也不动,任由他抱着。

“知道么,凉州初见,我看到董卓抱你回家”,抱着他,他轻喃,“我不明白,明明是那么暴戾的人,怎么可以那样温柔地对一个小女孩,后来……我明白了……”

“你和董卓,哪怕天各一方,也仿佛只有彼此,你知道么,我好生嫉妒……”

“为什么不是我……”

抱着她,郭嘉低喃,身子也渐渐冰凉起来。

那女子低垂的眼帘中缓缓凝洁了一滴晶莹的液体。

那液体划过空气,滴落在他肩上。

鬼的眼泪,代表重生,她以清泪一滴,换他六年阳寿,还他一世情深。

天,亮了。

郭嘉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怀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仅仅是南柯一梦么?

抬手,他触到了肩上那一抹湿润,尚且未干……

“若若”,他低头,浅浅笑开,“我知足了。”

(小生:上面是言情版,下面是聊斋版……)

郭嘉转身,看到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青白的面色,没有脚,飘浮在空中。

(小生:很明显,此种状况,乃是见鬼了,尖叫,是正常的反应。众人好奇:那么不正常的反应呢?小生伸手指郭嘉:看他就知道了。)

笑意微微僵在嘴角,郭嘉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女子。

弯唇一笑,那女子抬手摘下颈上那颗千娇百媚的头颅,放在膝上,轻轻梳理着那一头乌丝。

几声尖叫,宾客乱作一团。

再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头颅,能够取下来摆在膝上……还会美吗?

“鬼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众人皆被吓得心脏无力,连迈开步子的勇气都没有了。

郭嘉的视线微微下移,看着那顶摆在膝上的头颅,笑得一脸温和,“好久不见。”

那女子一径的笑,也不作答。

郭嘉接过那头颅,放在自己膝上,笑得一脸的温暖。

(泪奔……写不下去了……好挣扎……眼睛睁不开了……偶要睡觉!!!再者,无论安若变成啥模样,半仙那家伙都是一个表情啊……好困……明天还要上班……这篇水份足足的番外大家将就着看吧……本来想恶搞的,结果……)

“裴~!笑~!”一声惊雷平地响起。

呃,那是曹操的吼声。

他大概发现新娘落跑了……

唉,早说了今日不宜嫁娶嘛……

小生默默滴爬走睡觉。附:这是《笑倾三国》的番外,因为有些mm没有看笑倾三国,但这一章偏偏又是郭嘉告白的重要桥段,所以小生把这一章番外粘在这里,权且当作郭嘉的番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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