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遗鹿 - xp1024.com
《秘境遗鹿》


第一章 流浪地图

“啪!啪!”陆亦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啦!”旁边一个老汉咧着嘴朝众人吆喝一声,然后将一本册子举到他面前,恶狠狠地问:“这是什么?快说!”也许是因为挨了两巴掌,陆亦明一时头晕目眩,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

残月当空,斑驳的树影照在这座农家小院残破的院墙上。夜风微凉,透过院墙开裂的缝隙渗进院子,萦绕着院子里阴冷的氛围。

院子一侧的石磨下躺绑着一个约二十岁的青年,没有成年人应有的发髻,服饰也十分古怪,他刚刚睁开了眼睛。旁边蹲着一个老汉,将一本册子举到他面前,正开口说着话。

院子另一侧坑坑洼洼的泥地上摆了一副简陋的茶几,一个白发老者端坐在椅子上,右手将拐杖拄在身前,左手颤颤巍巍地去端桌上的茶杯。老者身旁站着一个壮汉,背上背着一把缠满布条的铁剑,脸上满是沧桑。几个青壮举着火把围在后面,有的还提着锄头。

院子外的村庄还有零星的灯火,巡夜的火把正从村口经过。村庄一侧的溪流在月辉下安静的流淌,再远处山林间一片漆黑,偶尔有动物发出悉悉索索的骚动。

“快说!”老汉回过头恭敬地看了一眼白发老者,转过头来面露狰狞,抓起地上的镰刀朝陆亦明比划了一下。刀刃从陆亦明的脸旁划过,将将拨动了他的发梢,顿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立刻清醒了大半。

眼前这本册子好眼熟啊,分明就是自己的随身笔记本嘛;眼前这个老汉也好眼熟,对了,就是那个白天用同样的两巴掌打醒自己的人。

“流浪地图!流浪地图!”陆亦明望着镰刀脱口而出,思绪却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正午时分,山岭间小道旁的一颗大树下,一个上山采药的老汉两巴掌打醒了陆亦明。经过短暂的四目相对、一惊一乍后,陆亦明确信自己是穿越了。

从老汉的方言中,陆亦明得知这地方叫作不高山。不高山山如其名,不高但绵延数里。由于连年征战,这里有时候归属唐,有时候归属吴,以前还归属梁,现在归谁老汉也弄不清楚。朝代不详、地域不详,这让陆亦明心中渐起不祥之感。

山上有个道观,前些年还住着个神仙道长,前来问道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听说他能够窥视天机,以前还当过皇帝的老师,后来又听说他驾鹤云游,道观就渐渐冷清,现在早已经荒废了。

山下有个太平村,不过这一带位于边境地带,近几年官军劫掠、山匪藏匿,总之并不太平。太平村为了保境安民组建了乡勇团。村里没有村正,老汉是村里的什长,就被推举当了乡勇团的团长。

附近几个村庄熬不下去的都逃难到了太平村,能活着全靠了老汉的乡勇团庇护。说起乡勇团,老汉津津有味,颇显自豪。上山采药维持生计之类的事就被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了。至于陆亦明问的其他问题,老汉心不在焉、答非所问,渐渐有点不耐烦。

陆亦明显然明白,看老汉夸夸其谈的样子,他的话里面肯定是有不少水分的。道士窥视天机,说得这么玄,不过是道听途书、夸大渲染。乡民受他庇护感恩戴德,更应该是他的自吹自擂。总之,没见过哪个当领导的这么不矜持的。

可能是陆亦明的提问越来越离谱,老汉开始起了疑心,神情越来越凝重,时而面露惊愕、时而心生怯意。

陆亦明不得不反复跟老汉解释自己只是个游学的穷书生,没见过世面,也不是什么奇装异服、口音古怪的敌国奸细。老汉听得连连点头,突然间转身拔腿就逃。

蜿蜒的山路上,一眨眼的功夫,老汉就消失在了陆亦明的视线里。陆亦明呆在原地半晌才轻叹一口气:“至于吗?你好歹也是村里的一霸呀,怕我干啥?”

陆亦明坐回树下,检查起随身携带的物品。一个手机,没有通讯,没有网络,他试着拨打了110,然而并没有反应。既然没什么用,还是关机吧。

一个笔记本,上面别了支笔,前几页抄录了一些经典解密案例和一副草绘的学校平面地图。陆亦明原本报名参加了学校社团组织的校园寻宝游戏,通过初试后进行了决赛分组。他想起来,今天中午正好约了新队友见面,可刚到餐厅门口,他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

既然穿越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陆亦明冷静下来,开始一路向南翻山越岭,往老汉口中的太平村走。

陆亦明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知之甚少,比起“一人一狗”的传统开局还要惨。既然是开荒,还得有幅地图呀。闲着也是无聊,没有现成的地图,那就手绘一幅吧。

将笔记本往后翻到空白页,陆亦明决定把一路上经过的地方粗略的画成地图。想想自己的境遇,他嘿嘿一笑,在页首写下了“流浪地图”四个字。

懵懵懂懂地在山中流浪了一个漫长的下午,陆亦明终于爬上最后一个小山坡。一条蜿蜒的溪流出现在了视野中的平原上,炊烟袅袅的村落点缀在溪流的一旁。

目标就在前方了,陆亦明顿时觉得又饿又渴,疲惫感笼罩着全身,他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山头上。看来一定要在天黑前找到安身之处才好,最好是晚饭前,可以顺便蹭点吃的。

咦?几个农夫扛着锄头扁担,正沿着溪边小路风风火火的朝他这边赶。“哎呀老乡,哈哈哈,终于得救啦!”陆亦明顿时来了精神,疲惫感一扫而去。他蹭地站起来,一边使劲朝他们挥手,一边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

“就是他!”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一指,众人顿时就朝陆亦明扑了过来。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更来不及做任何解释,扁担破风声划过空气。“砰”的一声,陆亦明眼前一黑,仰面倒在了地上。

第二章 镇魂石

“什么流浪地图?我看你分明就是某伙山匪派来的探子,昨天来的那个强盗跟你就是一伙的吧!”老汉义正言辞、掷地有声地说道。

什么探子?什么强盗?老汉的话语在陆亦明心中久久回荡着。陆亦明感到莫名其妙,也察觉出形势极为险恶,老汉是真的把他当成山匪了。

“太公,我看这厮是不会承认的。这分明就是一幅不高山的地图,他和那个强盗定是奸险恶徒,应该砍下他们的头,挂在村外那颗大树上,警示来往的外乡人。”老汉不理会陆亦明错愕的表情,向椅子上的白发老者躬身说道。

这就要杀我?陆亦明急得差点崩溃。讲道理?可人家手中有自己画的地图,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讲法律?这里可是边境三不管地带,哪有什么法律可言。

他大脑飞速的运转着,想要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心乱如麻、思绪全无。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遇到这样的死局,看这阵势,陆亦明感觉自己无力回天了。

“咳咳。”老者身旁的壮汉突然开口说话,口气颇为不悦:“三哥,你这句警示外乡人是个什么意思啊?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外乡人。老太公明鉴,我们可是尽心尽力护着村子,你可别指桑骂槐呀。”

老者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地说道:“陈三,上个月打退亳州过境的流寇,蔡武先是出谋划策,又是亲身杀敌,确是劳苦功高。我把乡勇交给他也是信得过他,你可不要心存不满呀。”

诶呀,有救了。陆亦明心中暗想,名叫蔡武的壮汉应该算得上是有勇有谋,这个陈三分明是被蔡武这个外乡人夺了权,心有不甘,想要借由抹黑外乡人来打击蔡武,原来是一个不敢正面硬刚,只会背地里耍阴谋手段的小人。

陆亦明反复咀嚼着一句话:“遇事先把水搅浑。”看来要找机会把蔡武拉到自己同一战线上,这样就有希望活下来了。

陈三讪笑着答道:“太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这两个确是凶徒,应该立刻杀掉以绝后患啊。”说完与太公和蔡武对视一下眼神,似乎在寻求赞同与和解。

“等等!我有话说!”陆亦明赶紧开口,急切地打破他们将要达成的默契。

众人皆看向这个奇怪的青年,陆亦明坐起身来倚靠着石磨,继续说道:“我看各位皆是忠义正直之士,此事定是有些误会。我乃,嗯,额,蓬莱仙人座下弟子陆亦明,奉师命来中原降妖除魔,并非你们口中所说的凶徒。至于画下山川地图,只是为了留作狩猎记录,回去好向师父复命。”

一时间院子里鸦雀无言,只有火把噼里啪啦发出声响。老太公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试探着说道:“难怪你服饰装束、言谈举止与我中原人不同,老夫看你面目和善,便信你三分。可是无凭无据,便不能全信,你可拿得出证明吗?”

看来不好忽悠啊,上哪儿去拿证明呀?陆亦明沉默着低下头冥思苦想。这时,一个青年被五花大绑抬进了院子。在蔡武的示意下,几个青壮随手把他丢在了地上。

青年左右脸颊各有一块难看的伤疤,像似被烙铁烫伤了一样,消瘦的脸庞下透出一股书生意气。他躺在地上挣扎了一翻,侧身怒视众人后望向老太公吼道:“我说了,我叫赵义,家族在大唐汝州也算是经史名家。可惜舅父为官遭人陷害,弄得家破人亡,我也受到牵连被刺配边关。”

说到此处,青年已经声泪俱下。他抽泣着继续说道:“后来我只身逃到大吴投奔姐夫经商,又被奸人所害,刺配广昌修筑城墙。姐姐姐夫已经遇害,我苟且偷生逃了出来,这才到了这里。我可不是歹人,苍天何不肯给好人一条生路啊!”

闻言,院里众人无不心生恻隐。片刻沉默后,老太公轻声抚慰到:“赵义,你别难过。若昨日只是如你所说,因多日没有进食而在村里盗窃食物充饥,老夫大可宽恕你送你离开,还可再赠你些许衣食。可刘寡妇言辞闪烁,言及你有盗窃钱财、轻薄妇人之举。你如何辩白?”

“可曾从我身上搜出财物?那妇人可有钱财遗失?我饥肠辘辘盗窃食物只为一心求生,何来轻薄之举,真是让人百口莫辩!”赵义不甘示弱回应。

“哼!”陈三忍不住驳斥道:“刘寡妇是亲口告诉我的,难道她会拿自身清白出来造谣?我看你就是个强盗,两国说不定都是因盗抢将你刺配的。你还妄想编造谎言逃脱罪责?”

赵义右手捶地,恨恨的咬牙不语;老太公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蔡武似乎被赵义打动,心生惺惺相惜之感;陆亦明被晾在一旁,茫然不知所措。一时间,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众人心中各有所思,却无人打破沉默。

“wearethenobodies”突然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从桌上一个奇怪的铁块中传出。吓得老太公一棍打翻了桌子,踉跄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朝旁边退了几步。幸好被蔡武扶住,才没有跌倒。

院子里的众人也都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退后几步。陈三吓得坐倒在了陆亦明旁边,双腿瑟瑟发抖;一个青壮丢下锄头扭头就跑,躲到了院门口才停下脚步,一面向里张望,一面准备随时逃走;连蔡武也满头大汗,扶稳老太公后,伸手拔出了背上的铁剑。

“别怕,大家别怕!快给我松绑!”陆亦明松了口气,望着自己的栽在泥土里的手机,晚上8点选修课的闹钟正循环播放着一首《thenobodies》。

陈三楞了一下,赶紧给陆亦明解开了绳索,众人呆呆地看着陆亦明走向那个仿佛住着恶鬼的铁块。只见他弯下腰轻轻拿起铁块来,声音随之就停止了。

“额,大家别怕,这是我的镇魂石。”陆亦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第三章 遇事先把水搅浑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仿佛能听到每个人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今晚发生的事情注定会刻在他们每个人心中,以至终生难忘。往后的日子里,那个恶魔的嘶嚎声也会时常在梦魇中再次想起,成为一部分人心中永远的裂痕。

“我一路追踪这妖怪到了不高山,好不容易将它制服了。如今它已无法危害人间,大家不要惊慌。”陆亦明假装淡定,从容地走到陈三面前伸手将他拉起来,顺手拿回了自己的笔记本,连同手机一起收入衣袋中。

院子里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些,众人眼神中少了些惊骇,多了些疑虑。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是事实,宁愿相信自己是被什么把戏给欺骗了。

火光摇曳着,在潮湿的空气中嘶嘶作响。陆亦明走向老太公继续说道:“我看这位赵兄情真意切,也并非歹人;既然我们外乡人不受欢迎,请老太公慈悲,赶我们离开就是了。”

这句“我们外乡人不受欢迎”一出,蔡武强忍许久的心炸裂了,他将铁剑重新背到背上,转身向老太公抱拳施礼:“老太公,平日里三哥就对我等外乡人看不顺眼,我顶了他乡勇团的位置,他更是对我百般刁难。”

蔡武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他是你的族侄,我生逢绝路投奔至此,感念老太公恩德,平日对他处处忍让。可如今,我实在忍无可忍了。请太公开恩,今夜就将这两位外乡人留在我家中食宿,明日一早我就随他们一起离开太平村吧。”

“小武切勿动怒,莫要意气用事。”事情经历了连番变化,老太公一时也慌了神。他伸手紧紧按在蔡武双拳上,轻声抚慰,然后手指颤颤地指向陈三严厉呵斥道:“陈三,你今后休要再作怪,老夫罚你今夜留在此处好好反省!”

陈三眼波流转,欲言又止,最终沉默着低下了头。老太公又转头望向陆亦明,平和地说道:“陆真人,老朽代表村子向你赔不是了。请好生检查一下你的宝物可有损坏?千万莫让妖孽逃出来啊。”

陆亦明终于轻呼一口气,紧张得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握在一起。“老太公放心,绝对安全,只要有我在,断不会让它伤及村民。”

“如此甚好,甚好。”

夜深了,院子里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从高空俯视整个村庄,显得静谧安详。一队火把从那个众人聚集的小院子里鱼贯而出,然后四散而去。

这个院子的主人是在大唐光武二年,颖县县令任命的村正,几年前在给官军运粮的途中遇到大吴军队袭击,被一箭射穿了喉咙。

家中早没了亲人,院子便无人打理,渐渐破败了,只在偶尔村里集会时被临时占用,其他时候就显得冷冷清清。

陈三坐到了石磨上,有时若有所思,有时连声叹气。院子里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人,映和着这院子一如既往的凋敝。

那个陆真人的确是一个降妖除魔的道士,自己真是错怪了好人。虽然他跟不高山上的道士大不相同,但现在,自己对他的身份确信无疑。他以前从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如今算是亲眼见到了。

至于那个姓赵的歹人,陈三恨不能用镰刀割开他的喉咙,给刘寡妇出一口恶气。奈何陆真人为他开脱,蔡武也乘机落井下石。老太公一心只想着息事宁人,最后竟然答应既往不咎,明天一早送他离开。

真正让陈三愤懑的,是自己在太平村恐怕已无立锥之地了。

老太公多年前是大梁的朝廷命官,任过多地的县令。唐王灭梁改朝换代以后,他就隐退下来,抱病返乡了。多年来老太公对乡人多有照扶,在村子里声望颇高,若不是村正暴亡,恐怕他也不用亲自出来主持大局。

如今老太公年事已高,不愿为琐事纠缠,还偏信了那个外乡人,村子早晚要落在外姓人手中,到时候真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陈三越想越气馁,越想越难受。

若非上月亳州那拨流寇人多势众,自己贪生怕死逃回了村子,自己岂会失势?若非自己逃脱,给了蔡武临阵抗贼的机会,岂会让他被老太公如此重用?

若非流寇贼心不死,派出探子里应外合,自己岂会连翻对赵义、陆亦明起疑,引得这般收场?若非为了将功补过,自己何至于召集乡勇,将似有嫌疑的陆亦明绑回村里?

罢了,事已至此。

村子的另一头,蔡武在前头带路,老太公在一个青壮的搀扶下,执意要亲自将陆亦明和赵义送到了蔡武家中。沿着村里的主路往村口方向走,不久便到了蔡武家院子外。

老太公再次向陆亦明致歉。“老朽老眼昏花,不识仙体,让陆真人受委屈了,老朽再次给你赔不是了。”

“老太公言重了,不委屈。”

“蔡武家中尚有饭食,请陆真人将就一夜,明日一早我便亲自送两位离开。”

老太公对赵义并不放在心上,偷东西被抓本就是小事,也没造成严重后果,赶走就算了。至于他的凄惨身世以及非礼嫌疑,在这多事之秋也算不得什么,老太公也不愿再追究。

对陆亦明可是不同,老太公一辈子也没遇到过今晚这样可怕的事。他确信陆亦明的镇魂石里确实装着妖怪,但却不敢轻易对陆亦明的身份下结论,赶紧恭恭敬敬地将他礼送出境才是上佳的选择。

想起上月流寇过境时的惨烈,老太公仍然觉得历历在目,太平村迫切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休养生息。老太公不愿再多生枝节,这些潜在的隐患不要揭开他,丢出去就算啦。

陆亦明领悟不到村子里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体会不了老太公复杂的心情。他刚刚经历了充实的一天,早已饿得两腿发软、精疲力竭,全靠推荐票支撑起他的信念。

他倚在屋檐下,放松下来,第一次望向这世界的夜空。这里的夜好干净,黑得好纯粹。

第四章 炉火夜话

蔡武把陆亦明和赵义领进了屋内。

屋子正厅中间摆着一张条桌,桌上一盏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微光,一个年轻妇人正跪坐在桌旁缝补衣服。

看见几个人进来,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衣服站了起来。蔡武向她柔声吩咐了几句,她便向两个陌生人施了一礼,低头收起衣物出门去了。

大厅的左右各有一间卧房,虽然陈设简陋,但却算得上干净整洁。蔡武从屋里抱出几捆草席铺在桌旁,邀两人围坐在桌前,又从墙角码放的杂物中搬出一个炭炉,放在大厅中央。

炭炉好像很久没有使用了。妇人抱着木炭进来,把炭炉上的灰尘轻轻擦拭一番,点燃了炉火。

三人闲聊几句,片刻后,妇人又从屋外陆续端进来一盘玉米糊的大饼和一盆米粥。

蔡武已经吃过晚饭,一面给两人盛粥,一面说道:“世道艰难,家中只有些粗食,委屈两位将就一晚。”

陆亦明连连点头,抓起一块玉米饼子咬了一口。玉米饼硬邦邦的没有什么味道,若非今晚实在是太饿了,陆亦明是绝对无法下咽的。

流落至此,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陆亦明一边想,一边接过蔡武递过来的粥碗,赶紧咽下一口米粥。

赵义原本端正的跪坐在草席上,蔡武将一碗粥递过来时候,赵义直起身子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再也无法维持读书人的矜持,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陆亦明偏过头看着赵义的吃相呵呵一笑。赵义端碗的左手起着茧子,大口吃喝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书生气息,倒是像个兵痞子。回想起他的经历,陆亦明便觉得理所当然,慢慢收敛了笑容。

“陆真人,明日打算往何处去?”蔡武问道。

“你我今日在此相聚就是缘分,别叫我陆真人了,我哪里算得什么真人。”陆亦明再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思索片刻,既然穿越了,还不得观光旅游一番吗?

“妖怪多隐于市,我想先去人口稠密的大城市看看。可是我对中原一无所知,还请蔡兄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不过陆兄弟可是问对人了,这几年我走南闯北,中原大城去过不少。”蔡武侃侃而谈,从自己的经历开始,一直聊了沿途去到过的城市,再聊到自己被仇家追杀,带着妻子逃到了太平村,最后聊到了天下大势。

自28年前梁王弑夺帝位,覆灭旧唐起,天下分崩,群雄割据。到了12年前光武帝灭梁复唐,几乎抵定北方。

奈何两年前光武帝驾崩,新君继位,北方局势暗流涌动,诸侯纷纷自立,天降灾祸、流寇四起。

太平村往北是颖县,往南度过颖水便是寿县。这两县如今被忠正军控制着,他们首鼠两端,摇摆于北边的大唐和南边的大吴之间。如今收编了亳州流寇,凭着坚城更是有恃无恐。

北方的大唐自顾不暇,没时间理会小小的忠正军。在唐帝李觅眼中,已经自立的晋王、赵王、燕王才是帝国的毒瘤,忠正军起到了帝国与大吴的缓冲作用,与北边的夏州军、灵州军、义武军一样,只不过是疥癣之疾。

南方的大吴已由杨家经营数十年,28年前便自立反梁,12年前拒绝向伪唐臣服,改制称帝,与大唐南北对峙。

两年前吴帝杨密继位后,便一改休养生息的国策,把整个国家带上了征战的轨道。

大吴与大唐达成了休战的默契,便腾出手来,两年时间连续对越、闽、楚发动了战争。虽然都获得胜利,但劳民伤财,仅占得寥寥数城,得不偿失。

又聊到诸国中人口稠密的大城,太平村往北当数大唐的东都洛阳、西都长安;往南当数大吴的东都江都、西都江宁,越国西府杭州、东府越州。

陆亦明翻出笔记本,一边听蔡武叙说,一边认真地记录着。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简直一无是处,既不会种地养蚕,也不会行军打仗,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是江宁城,去那里也许能找到更多的生存机会。实在不行,还可以冒充道士招摇撞骗一番,哪怕乞讨为生兴许也能暂时活下去。

饭罢,赵义又端坐起身子,叩谢陆亦明和蔡武今日的救命之恩,被两人赶紧拉了起来。

赵义被两国刺配也算是一个奇遇,北至长城、南至吴闽边境的广昌城,加之奔波逃亡,赵义也算是走遍了半个中原。

于是,当蔡武跟赵义聊起天南地北的逸闻趣事时,感到相见恨晚。又聊到昨日赵义偷盗的事情,赵义赌咒发誓绝无非礼之事。蔡武则叫他大可不必,刘寡妇早就没了什么清白名声,村里人都知道她和陈三之间的苟且之事,这次无非是陈三在替她出口气。

陆亦明则用指尖轻轻敲打着笔记本,一边听着两人的谈话,吸收着有效的信息;一边畅想着自己的未来,不时也插一句话。

妇人进来收拾好桌上的食物,再烧了一壶茶水给三人盛上,然后拿了毯子退出了屋子。

不知不觉,夜已三更。

“今夜二位便在两间卧房休息吧。”蔡武跟赵义聊了很久,突然意识到时间太晚,便开口道。

“那兄长你睡哪里?”赵义已经与蔡武兄弟相称,关切地问。

“我就睡在厅里。”“那嫂夫人呢?”“她已经在柴房睡了,家里有客夜宿,她便睡那里。”

陆亦明下午昏睡过一两个时辰,现在也过了困乏的时间,见两人先前正聊得起劲,自己也想多听一些信息,便提议道:“我们三人既然投缘,明日却又要分道扬镳,今夜不如就聊到天明吧。”

“好啊。”蔡武与赵义异口同声道。

蔡武起身加了点碳火,又从屋里拿出毯子给二人披上。陆亦明倚在桌前,想继续听二人聊天,二人却兴致勃勃地让陆亦明讲讲降妖除魔的故事。

陆亦明也不知道该讲点什么,便假装困了,在火炉旁躺下。不一会,真的睡着了。

第五章 再见平安村

“爽!”陆亦明跪在溪边,撸起袖子洗了把脸,又捧起水喝了一口。溪水甘甜,有一股特别的矿物质味道。

“哇塞,纯天然无污染,果然和后世的矿泉水不一样。”他脸上洋溢起喜悦,自言自语道。

今天醒来就已是接近正午,赵义却已经提前离开,老太公在蔡武的陪同下将陆亦明送出了村子。临走时,蔡武还赠了他一包玉米饼子和一吊铜钱。

“这个赵义,说是也南下吴国谋出路,明知我要往江宁去,也不等等我。”陆亦明在溪水边坐下休息,溪水很浅,清澈见底,在夕阳照射下泛着微红,陆亦明本想弄条鱼来吃,却一条鱼也没见着,果然是水至清则无鱼啊。

回望来时的路,早已看不到平安村了。一路上风景如画,陆亦明心情大好,慢慢悠悠地一边畅玩一边走,不知不觉夕阳将尽,到达这里时比起原计划耽误了许多。

陆亦明翻出小本子研究一番。据蔡武所说,从现在的位置沿着溪流朝上游走,绕过这片山岭,再走上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河间渡。在此处住宿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坐渡船沿着颖水去到对岸的寿县了。

如果时间急迫,还可以抄近道走山路,不过山路难行,到达渡口兴许也要再走上近一个时辰。

“还是走大路吧,大路安全。”陆亦明休息片刻,便起身加快步伐沿着溪流继续往前走。

前方溪流转弯处,陆亦明突然发现石隙间漂着几个什么东西,他一面走近一面好奇的张望。

“什么东西往溪水里扔啊,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怎么能污染环境呢?”陆亦明愤愤地念叨着,突然一股酸水涌上口中。

溪水由微红转为鲜红,水中漂浮的竟是几具尸体!

不,还有更多。

陆亦明哇的一口,将刚刚就着溪水咽下的玉米饼呕吐出来,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放眼望向远处,陆亦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前的景象把他惊呆了。

从远处看,像似一队商旅遭到了屠杀。从这面的山林中、道路上,一直到溪水中间,再到对岸,到处是散落的货物、尸体。

陆亦明从没见过死人,更没见过这么多。他直直地望着这血腥的场面,努力平复着心情。

他双腿颤栗着站了起来,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在路边树下止住了脚步。

道路旁边的一辆侧翻的马车将一匹骏马压在下面,听到有人靠近,马儿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悲惨的嘶鸣。

突然,河对岸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陆亦明正要偱声望去,只听“嗖,嘣!”一支箭矢擦破陆亦明肩头,死死地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一阵剧痛,血迅速染红了陆亦明的肩膀。陆亦明寻着箭矢的方向望去,溪流对岸的几个骑手正驾着马涉水而来。

其中,为首一个大汉正举着弓发出一声惋叹。他一边驱马涉水,一边从背后抽出一支箭矢,再次瞄准了对面树下那个束手待毙的青年。

“我,去!”陆亦明怒喊一声,来不及思考,按着肩头,忍住伤痛,转身就往山里逃。

山路崎岖,树林茂密,骑马难以奔行,几个骑手却依然紧追不舍。陆亦明闷头狂奔,又是几支箭矢划着致命的轨迹向他飞来,却都将将被他躲了过去。

陆亦明绷紧了神经,喘着粗气,片刻间就被追出了两里路。他肩头的伤已经渐渐麻木了,奔跑的双腿也发出一阵一阵的酸痛。

翻过这片陡坡,前方是一条平坦的小路,后面马蹄声越来越近,眼看很快就要被追到了。

转过一个弯道,陆亦明正要再次加速,却不料脚下一滑,翻倒在了路旁的沟壑里。

马蹄声奔驰而过,片刻后又驰了回来,在附近搜索着。要爬起来再逃绝无生还可能,陆亦明只能趴在草丛里,全身颤栗着,默默祈祷。

“别找了,这边还有几个!”

一个大汉大喊一声,策马返回,几个骑手立即跟了上去。片刻后,马蹄声消失在了林中。

陆亦明悄无声息地卧在草丛里不敢动弹,又过了很久才慢慢爬起来,擦掉身上的尘土,沿着山路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夕阳渐渐下山了,天边的云还泛着些霞光。前方树林中,一个山中小院出现在视野里。

陆亦明来到院子门口,想去求些水来清洗伤口。

院子里晾晒着衣物,门外墙上挂着动物的尸骨,看起来像是一户山中猎户。

“有人吗?”陆亦明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看见屋门敞开着,陆亦明便推开院门往里走:“有人吗的!”

陆亦明愣住了。

屋内门口处,一个猎户打扮的强壮汉子躺倒在地上,一支箭矢射中了额头。他双眼仍怒睁着,血流了一地,已经渐渐凝固。屋子里光线昏暗,一个妇人躺在桌上,长发垂落下来,衣不蔽体,死状凄惨。

陆亦明不忍直视,默默退了回来。

夜晚来临,山林中天气变幻多端,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气温也骤然下降。

院子里晾晒着一件猎户长袍和一件妇人亵衣,陆亦明犹豫了片刻,取下亵衣缠在了肩膀伤口处,再取下长袍裹在身上。

走到院子门口,陆亦明朝里面深深地拜了一拜,转身继续上路了。

黑夜中,陆亦明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山林中艰难的穿行了许久。雨还在静静的下,山林中不时发出鸟兽的声音。陆亦明全身淋湿了,肩膀也完全失去了知觉。他感觉到伤口已经感染恶化,身体也开始发着低烧。

凭着仅有的意识判断着方向往渡口前行,陆亦明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窜出了树林,来到了大路上。

前方灯火点点,人影憧憧,一个小镇出现在了眼前。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陆亦明憋了很久的一口气松了下来,露出冰冷的微笑。

他一边走一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小雨渐渐转强,这呼喊声被悄悄淹没在了雨中。陆亦明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了泥泞里。

第六章 迷梦

一双纤手轻轻褪去他的外衣,抚过他的胸膛。

陆亦明缓缓睁开眼睛,四周云雾缭绕,犹如仙境。一个身着白色丝裙的女子正俯在他怀中,温柔曼妙宛如仙女。

陆亦明不敢动弹,紧紧闭上眼睛。

女子抬起头,嘴唇亲吻着他的肩膀,许久后,又低下头去轻触他的胸口,然后缓缓移向他的腹部。

陆亦明想要触摸女子的脸颊,却抬不起手来,只能任由她肆意妄为。

突然间,女子再次将头抬起来,轻轻咬住他的肩头。

陆亦明皱起了眉头,女子再轻咬了几下,一阵疼痛感传遍全身,血从肩膀上渗了出来。

陆亦明睁开了眼睛,只见女子在伤口处吮吸了一口,贪婪地将周围的血渍舔干,骤然起身,飘飘然离去了。

陆亦明正感到莫名其妙,另一面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传来,仿佛多年的好友,走过来跟陆亦明拥抱问候。

陆亦明看不清是谁,对方抱住他一面寒暄,一面轻拍他的肩膀,伤口处发出一阵阵痛。

陆亦明来不及反应,轻拍肩膀的手变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在了他的伤口上。

“啊!”陆亦明惨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梦。

这是座破旧的瓦房,陆亦明正躺在一张草席上。

水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屋外的雨静静的下着。黑夜中凉风一阵一阵席卷进来,房间里燃着碳火,却丝毫没能驱散寒意。

眼前站着一个光头胖子,约莫四五十岁,一脸弥勒佛般的笑容。他手里拿着一截木棍,刚刚轻拍陆亦明的肩膀却没有回应,便重重的拍打了一下。

“你是谁?这是哪里?”陆亦明捂着伤口问道。

弥勒佛指了指一旁的汉子,那汉子正把一件带血的衣物,连同带血的纱布丢进炭火中。“我们刚刚救了你。”

陆亦明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内衣外套被全部更换了一套。

“我的东西呢?”“你说袍子吗?给你晾在那边了。”汉子指向炉火旁的架子上。

“其他东西呢?”“也给你留着呢,哪个小情人儿给你包扎的吧。”汉子指了指架子下的亵衣,一脸坏笑。

陆亦明没工夫解释,急切的问道:“还有其他东西呢?”“你的血把内衣都浸湿了,给你缝合伤口已经把内衣剪破,所以都给烧了。”

“还有呢!”陆亦明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这汉子。

汉子已经走到屋檐下接着雨水清洗手上的血迹,他楞了一下,想了想:“哦,还有这册子和铁块,在你身后草席旁放着,什么破东西谁稀罕似的?”

陆亦明把笔记本和手机握在手中,刚刚放下心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你把我衣服脱光了?”“你全身湿透了,不得烘干吗!我可是好心救你啊,你个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

陆亦明确实好了许多,伤口已经绑好绷带,烧也退了。又想起刚刚做的梦,他打了个冷颤,试探着问道:“你没对我做什么特别的事吧?”

汉子从他奇怪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呸!神经病,老子还有四个人要医治,不伺候了。”然后撑起伞拂袖而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陆亦明和弥勒佛。弥勒佛依然保持着微笑,寒夜里看着渗得慌。

弥勒佛先开口说话:“小子,你是商队里逃出来的?”

“我只是个游学学子,碰巧路过”陆亦明把自己想要前往寿县途经此地,然后见到商队尸体,再遭到几个骑手追杀,被一个大汉射中肩膀,最后逃了出来的整个过程讲了一遍。

弥勒佛收敛笑容沉思片刻,又瞬间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你记住了,今天是我们明教救了你。”说完也撑起伞走出屋子,消失在了雨中。

陆亦明拿起手中的笔记本检查一番,虽然被水浸湿,但已经晾干了。拿起笔在本子上简单的划了两笔,问题不大,还能用。

手机也是干的,应该被擦拭过。陆亦明赶紧打开手机,开机正常,时间显示19:50。

才晚上八点,我应该也没有睡太久。陆亦明心中默念,然后将每晚八点的手机闹钟取消了。还好及时,差点要被这铃声惹出麻烦。

突然间,陆亦明愣住了,他发现手机居然有了微弱的信号!

他赶紧拨了几个号码,无法接通;拨打110,还是无法接通;发送网络短信,显示发送失败。

可是这信号是哪来的?

还没想得明白,信号渐渐增强了。陆亦明赶紧再试,还是不行。

雨中有脚步声传来,陆亦明赶紧把手机和笔记本藏入了怀中。

门口,弥勒佛领着两个身披斗笠的年轻女子进了房间。

为首的女子取下斗笠随手递给弥勒佛,弥勒佛恭敬的接过来,端正地挂在架子上。看起来,这应该是个地位尊崇的女子。

女子年约二十,穿着一身白色的裙袍,上面染着灵动的水蓝色墨纹。衣领处微微敞开,露出了棱角优美的锁骨和细腻白皙的脖子。

头顶上戴的金丝冠披在头发上,在额心处悬下一个金色的月牙。黑色的发丝披在肩上,在发尾处束着黑色的丝带,将头发系于颈后。耳畔处,一丝白发伴着翠玉月牙耳环,在夜风中微微飘荡。

她走到陆亦明面前,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出月晕般迷幻的绝色容颜。

身后的女子应该是她的随从,她默默取下斗笠,挂到架子上,静静的立在后头。虽然穿着素雅,没有诸多打扮,却眉眼坚定,肌肤如雪,唇边隐隐带着一丝果决,美貌不亚于她的主人。

弥勒佛开口道:“小子,这是我们教主有话问你。”

月牙女子接过话来:“彭叔叔说你要去寿县?”

“嗯。”陆亦明看了看弥勒佛,点了点头。

“你被骑手追杀,可这亵衣是怎么来的?难不成你逃跑途中还掳劫女子,行卑鄙之事?”

陆亦明没想到对方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便把逃亡途中的事情再详细的说了一遍。

女子点点头,问道:“那些劫匪,你可还记得他们的容貌?”

“记得,那个大汉箭法好厉害,面容老成端正”

女子思考一瞬,点了点头,转身穿起斗笠往外走,丢下一句话“好好养伤,明日我们的船去寿县,载你一程。”便消失在门外。另外两人也跟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了陆亦明一人。

陆亦明再次拿出手机,信号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信号可能是进水故障了吧。眼看着电量不多,陆亦明再次关了机。

雨渐渐小了,月牙女子漫步雨中:“彭叔叔,这次袭击李家的商队,可有收获?”

弥勒佛跟在身后答道:“姑娘,李家商队里逃出来四个人,我已经一一问过。正如我们先前所料,这支商队是一支疑兵,我们差点上了当。他们的物资还未过颖水,我们可以在寿县以逸待劳。”

“李家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开口?”“我先为他们医治,待他们感恩戴德,再循序渐进问出话来”

“嗯,还有,我说过这次行事勿要多生枝节,竟然奸**子、残杀良民,去查清楚是哪个畜生干的。”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要是四爷的人干的,就帮规处置。不过,那小子见过四爷,是不是”

“杀掉吧。”

夜已深,雨渐渐停了,月光笼罩着整个港口进入了梦乡。

屋子里的碳火已经熄灭,陆亦明蜷缩着睡着了。一个影子悄悄来到门前,它将匕首熟练的在空中旋转几圈握在手中。这样的事再熟练不过,它可以用十种方式在十秒内结束里面那个男子的性命,悄无声息。

正要动手,身后传来一声鸟鸣。它警觉的回头望去,一个光头胖子站在远处月光下,打出一个撤退的手势。没有犹豫,它片刻间消失在了黑夜里。

陆亦明不知道这一夜他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不知道有人救了他一命。

更不知道,有四个跟他一样刚刚被医治的伤者,已经永远的沉睡在颖水之中。

第七章 一吊铜钱

“开,船,咯!开,船,咯!”大清早,一个船工在河间渡的主街上一边走一边喊。

一个伙计进了房间,把一碗粥和一个小布包放在陆亦明席边:“起来啦,赶紧吃过饭,我们要开船啦。”

陆亦明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这个粥,怎么,这么稀啊?”

“有粥喝就不错了,你还要怎样。”伙计站起来,看陆亦明一脸认真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就着炒豆吃吧,大家都是这样吃的。”

陆亦明点点头,打开布包抓起一把炒豆放在嘴里,然后端起粥喝了一口。

“快点,吃完跟我走。”

清早的河间渡,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主路上,几家旅店在一楼提供了饭食,正招呼楼上下来的旅客用餐;铁匠铺忙碌着,给几个侠士打造着趁手的兵器;杂货店已经开门营业,贩卖着衣服鞋袜。

几个挑夫扛着扁担,从主街走到侧街,一路吆喝着招揽生意:“棒,棒儿!棒,棒儿!”

侧街上的一间破瓦房里,陆亦明跟着个伙计一路走上街来,在白天,才第一次看见了渡口的全貌。

几艘船停在港口处,码头上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的搬运货物,那个伙计经过了几艘货船,朝前面一艘渡船走去。

弥勒佛站在甲板上望了过来,待那伙计登上渡船,弥勒佛问道:“都到齐了吧?”伙计抱拳称是。

弥勒佛又转向陆亦明说道:“好好呆在那边的船舱里,不要乱跑,到了会叫你。”

陆亦明点点头,穿过甲板,朝船舱走去。

甲板上,一个壮汉正将白布包裹的一套刀具摊在甲板上晾晒,那是昨晚给陆亦明医治的汉子。

“他可能是个外科大夫,这时代竟然有这么多精巧的手术刀具,看起来好专业的样子。”陆亦明心里想着。

一个少女扶在甲板栏杆上,她穿着一套紧身的侠客服,长发在河风中飘扬。手里抛起一个橘子,在空中飞速旋转后,又落回她的手中。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陆亦明,眼神中带着不屑。

陆亦明赶紧埋下头不再东张西望,径直进了船舱。

这间船舱里只有几个船工在歇脚,陆亦明找了一处墙角坐下,小睡了片刻。

河间渡距离寿县很近,顺流而下十几里便到了。只是寿县现在在忠正军的管辖中,夜晚会关了城门,拒绝船只在码头靠岸。所以顺流而下的船队都会在河间渡停留,待到早上再前往寿县。

很快,船便靠了岸。陆亦明向弥勒佛道过谢,先行下了船。

独自进了寿县县城,陆亦明很快便汇入了陌生而久违的市井人流。街道算不上整洁、商业算不上繁华,却也有声有色。街角巷尾有不少难民乞丐出没,跟这县城原本的兴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早晨吃过稀粥很快就饿了,陆亦明寻到了一家普通的饭店,看起来,自己应该消费得起。

“哎呀!”钱没了,到了用钱的时候,陆亦明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应该还有一吊铜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昨天逃跑时丢掉了,还是被那个外科大夫拿走了。

“算了,别让我再遇到他。”陆亦明恨恨的想。

前面一座府邸外聚集了好多人,不时还有难民往那边赶。陆亦明拉过几个路人询问。

“你不知道?自从受灾以来,粮食短缺,明教运送粮食一路南来,在沿途州县施粥救济灾民。”

“前面是周员外的府邸,他是明教的信众,明教借他的府邸在施粥。”

原来如此,刚刚下船时看到几艘货船正在卸货,也许就是明教先行运达的粮食吧。

陆亦明看看自己的装扮,一身衣服虽然换过,但是一路行来也沾了不少尘土,要说是个难民,应该也混得过去。

过去蹭口饭再说,陆亦明跟着难民涌了过去。

到了周府门口,难民已经排起队往院子里走,也有难民排着队从里面出来。这年代也懂排队的吗?陆亦明觉得好新奇,也跟着排了进去。

片刻后,陆亦明排队进了院子。院子这边,难民正排队领着粥饭;院子另一边,难民们蹲在墙边,就着炒豆喝着稀粥。

偶尔有吃完的难民归还了粥碗,向堂屋外站着的几个管事拱手道谢。

跟他早上吃的一模一样,粥还是这么稀。陆亦明这样想着,拉过一个正要出门离开的难民问道:“粥这么稀,吃得饱吗?”

“你这是什么话?这灾荒年头,平民百姓哪家哪户的粥不是比这还要稀啊,周善人还施给了炒豆,我们感激得很。”

队伍前后排着的几个难民纷纷朝陆亦明投来了厌恶的目光。陆亦明闭上嘴,默默埋下了头。

在到达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晚上,在平安村蔡武家吃了第一顿饭,那粥饭可是粘稠许多。想起这个,陆亦明心中感动,这个蔡武确是真心待人,以后若能再回平安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领了粥饭,陆亦明学着众人蹲在墙边,一边吃着,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去处。

突然间人群拥挤起来,门口排队的纷纷让出道路,一行人从门外进了院子。

这不是弥勒佛吗?还有他们那个年轻漂亮的教主。嘿,那个外科大夫也在这儿。

一行人来到堂前,一个富商打扮的人迎来出来,深鞠一躬,待到教主轻轻挥手,才直起身来。那个人应该就是周员外了吧。

陆亦明归还了粥碗,一边往堂前走去,一边想着如何开口跟外科大夫搭话。

这时,周员外开口道:“我明教圣教主怜惜凡尘苍生,亲自驾临敝县,不仅为大家施粥,还要开义诊为大家看病。吃够粥饭后,身体有疾的在这边排队诊治。”

众人一阵骚动。有人在人群中高呼一声:“圣教主万福!”又有几个跟着喊了一声。然后,人群被带动起来,院里院外,人们纷纷高呼着口号,喊声久久回荡。

“哇,这么拙劣的煽动手段,那个带头的演技也太做作了吧。”陆亦明心中暗想。不过这跟他没关系,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一贯铜钱。

就医的人群已经排好队,陆亦明朝外科大夫走去,却被几个难民拉了回来:“排队!不懂吗?”

他只好老老实实排队,不久后,终于等到他了。

“哪里不舒服?”外科大夫一边给上一个病人开方子,让他去旁边领药,一边抬起来头来问话。看见陆亦明,他愣了一愣:“怎么是你?你什么毛病?”

“这个昨晚你看见一吊铜钱了吗?”

大夫看着陆亦明的表情,明白了他话有所指,怒骂一声:“呸!神经病!”

第八章 听天石

“没拿就没拿,别这么粗鲁好吗!”

陆亦明被两个护院驾着丢出了院子,回头望着大门心中暗骂:“可恶,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钱也许真是丢了,不过一吊钱也仅够他食宿数日,最终还是要想办法找工作才行。这样想着,陆亦明也释然了。

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裁缝铺,我又不懂缝纫客栈,这家太小了红花院,这是什么地方?算了,不合适。”陆亦明一间间打量沿途的店铺,前方一家燕雀楼进入了他的视线。

看起来是一家吃茶、听曲、拍卖的综合性会馆。没想到这么个小县城还有这么新潮的商业模式,陆亦明一时起了兴趣,准备进去瞧一瞧。

门口的守卫见他衣着简陋,把他拦了下来,听他说想求一份差事,便叫来一个伙计领了他进去。

陆亦明跟着个伙计进到大堂。大堂的前方戏台上,一个伶人刚刚唱完一曲。台下的观众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着茶聊着天,曲罢后随手鼓掌附和,看起来都是些士绅显贵。

大堂的回廊上,伙计带着陆亦明见到了管事。管事将陆亦明打量一番:“后院正缺人手,在这儿等着,我去跟掌柜说说。”然后对那个伙计吩咐道:“你看着他,跟他讲讲这里的规矩,别让他乱跑。”

陆亦明靠着回廊的柱子,兴致勃勃地探头望着戏台上,表演刚刚结束,一个风韵女子走上台来:“下面是今日最后一件,柳妹为各位请上拍品”。

话音未落,一个少女被两个守卫推上了戏台。柳妹继续介绍说:“这位水嫩美人尚是碧玉之年,含苞未放。生于书香门第,精通琴棋书画,可叹家道中落,唯有卖身以葬亡父。这边挂着的是她的书画,竞价时会让她为大家抚琴。”

柳妹环视全场:“起价10两银子。”

“这不是贩卖人口吗?”陆亦明没想到拍卖的不是珍器古玩,而是人。

那伙计正要跟他讲解这里的规矩,却被陆亦明的话给打断了。“你小声点儿,别乱说话。燕雀楼可是大将军的妻舅所开,专门拍卖战利品和战争俘虏,当然也接受这种自荐者,这可是受忠正军保护的。”见陆亦明一脸惊讶,这位伙计一幅前辈姿态,继续讲道:“你看到二楼的包间没有,寿县几个最有钱的老爷就在上面,门口可是忠正军的士卒在护卫着。”

“他们都是本地的地头蛇,城外都有自己的庄园,寿县一半的田产都是他们的,他们可是忠正军的财主。”

一天之内见识了明教扶危济困,又见识了当权者肆意妄为,再加上救命之恩,陆亦明对明教好感倍增,再也不觉得那句“圣教主万福”有什么不妥。

这边台上,少女扭头看了一眼戏台一侧的几人,移步坐到了琴旁,脸上露出艰难的微笑,随后,悠扬的琴声想起。

这一切被陆亦明看在眼中。那几人凶神恶煞,皆是江湖浪客打扮,总是没办法把他们跟好人联系起来。难道她是被胁迫的,果然还是人口贩卖呀!

“20两!”“25两!”“30两!”“35两!”大堂里争相竞价着。

少女弹着灵动欢快的曲子,不知怎么的,陆亦明却听得一丝伤感,一股英雄救美的荷尔蒙迅速在体内分泌着。

“80两!”二楼一个包间里传出一个报价,楼下一片哗然,大家交头接耳,或是觉得不值,或是得罪不起,一时间没人敢再跟。

陆亦明思索片刻,计上心头:不是出演过道士吗?就再演一次吧。

他打开手机,在手机上存储的歌曲中寻找合适的歌曲。找到了!接下来只要喊出100两,然后用手上的宝物冲抵就行了。

陆亦明心中没有底,不知道没钱乱喊价会不会被拖出去打死,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就此一搏。

陆亦明正要举起手机喊价,突然间,他愣住了。

手机信号再次出现了!他赶紧拨打电话,无法接通。他又顺着回廊跑到另一边,信号竟然增强了一格。

“这是刚刚过来的方向。”陆亦明心中念道,大脑疯狂的思考着各种可能:“信号只能来自穿越前的世界,既然信号增强,是不是在指引我回去呢?!”

伙计跟着跑过来,怒斥他不要乱跑。陆亦明此时心中激动不已,并不理会他。“哈哈哈,我要赶紧追着信号过去!空调、热水、皮皮虾,我回来啦!”

“100两!”二楼另一个包间传出了一个报价。陆亦明心中一阵,对啊,这个女孩,自己还要救吗?两个人格在心中徒手厮杀起来,他站在回廊上左右踌躇、进退两难。

“还有更高的报价吗?成交,恭喜谢公!”柳妹露出灿烂的笑容。

听到“成交”后,陆亦明如释重负。既然木已成舟,自己只是个穿越而来的过客,身无分文且与她毫无瓜葛,救不了她也不用自责了。

台上曲罢,少女站起来,一滴眼泪从脸庞滑落,滴在了琴弦上,却也悄悄滴进了陆亦明心中。

这一瞬,陆亦明眼睛湿润了,不知何故,他想起了好多画面。有亲人离世时自己悲伤流泪的画面;有电视剧里杨过看见小龙女流泪的画面;有

莫非这就是自己来到此世的意义?莫非这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陆亦明静静地走向戏台,守卫没料到有人竟敢闹事,还未将他拦住,就被他冲到台上。

“我有一件宝物要拍卖!”陆亦明举起手机站到台上,看了一眼柳妹,再瞥向二楼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台上台下众人始料未及。柳妹似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示意守卫退下,礼貌地问陆亦明:“这位公子,这里可是燕雀楼,若不是什么宝物,可以去对面的当铺瞧瞧;若真是宝物,我们也是欢迎的。”

“我这宝物名叫听天石,用它可以听到来自仙界的之音。”陆亦明大声说道,想让二楼也能听得清楚。

“哈哈哈。”台下笑成一片。“拖出去!”“揍他!”有人起哄道。

柳妹为之一怔:“公子,这里可不是说胡话的地方,若是你所言有假,扰了诸位客人的心情,我便叫人打断你的腿!”她转向台下众人,话锋一转:“不过,要真是如他所言,我们今日便增加这一件拍品,众位客官以为如何?”

还未有人反对,陆亦明赶紧打开了音乐,一曲悠扬的《明月几时有》传了出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顿时众人一片安静,只有这歌声在大厅中回荡。

片刻曲罢,还有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尚在梦中。

“这件宝物乃是仙人所赠,每日此时都可以听到其中传来仙界的歌声,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每日倾听此乐曲,可以悟道升仙。”陆亦明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台下的人打断了。“起价多少钱?”“对,起价是多少?”

“起价200两!”陆亦明话音刚落,二楼一个声音传来:“500两!”大堂里的众人顿时又安静了,陆亦明心中暗喜,就等你谢公出价呢。

“600两!”二楼另一间包间传来一个报价。“还有出价吗?”柳妹望向二楼笑盈盈地问道。

那位谢公似是想要放弃!陆亦明赶紧开口道:“谢公,500两加上那个少女,成交可好?”

“成交!”

第九章 消失的信号

陆亦明被谢公邀到了二楼,在谢公殷切的请求下,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听天石的来历。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拿了银票、银子和契书过来,恭敬地交到了陆亦明手上。

“扣去您一成佣金,这里是450两,已经为公子兑换了少许银两。这位姑娘的契金已经交给了她的族叔,公子可以领她走了。”

陆亦明看了一眼低头站在墙角的少女,她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闪烁,心中似有忧虑。

他站起来跟谢公拱手告退,走到少女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师非烟。”“我叫陆亦明,跟我走。”

寿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陆亦明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出燕雀楼不远,陆亦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啊!”少女低着头紧紧跟在后头,心事重重,不小心一头撞进了陆亦明怀中。

她赶紧退开两步,抬头瞄了陆亦明一眼,只见他把自己的卖身契拿了出来。心中正疑惑,却瞥见了旁边的红花楼。

“对啊,我只是此次交易的附带之物,恐怕他是要转手把我卖给红花楼了。”少女瞬间领悟,泪水立即在眼中打起转来。

“师姑娘,这是你的契书,毁掉吧。”陆亦明伸手将卖身契递还给少女。

过去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师非烟对这个买下自己的人将要如何安置自己,有很多种想象,但唯独没有这一种。对未来有很多种应对之策,此刻却全部失效了。

师非烟不敢伸手去接,陆亦明便当面将契书撕毁了。“师姑娘,你现在自由了,赶紧回去安葬亡父吧。”

一瞬间,少女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哗哗的流下泪来。

“我父亲早死了,是我叔父要卖了我”师非烟欲言又止,抬起头看了眼陆亦明,埋下头说道,“公子若肯收留,我愿随公子走。”

她紧张的握紧了拳头,听到陆亦明平静地说了句“走吧”,便缓缓松开了手。

“我并非中原人士,对此地也不熟,也没有要去的地方。”现在有了钱,就不用急着去往江宁,大可一路游山玩水,走到哪儿算哪儿。

这样想着,陆亦明继续说道:“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吧。”

“啊”

“你饿了吗?我们坐下歇一歇,吃点东西吧。”陆亦明往前面的客栈走去。这两天他一直在喝粥,实在是没吃饱,加上身上有伤,想着有必要去改善一下伙食。

两人进了客栈,店小二问过两人打尖还是住店,然后将他们领到邻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咦?那不是明教的人吗?”客栈一楼角落里,月牙教主、弥勒佛,还有几个陌生人正喝着茶水,小声说着话。

“堂堂教主,怎么选了个小店喝茶?”陆亦明心中念叨着。不过这与他无关,便不再多想。

两人吃着饭菜,有句没句的搭话,师非烟问道:“公子的宝物如此神奇,非烟觉得卖掉真是可惜啊。”

“那不是什么宝贝,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两三日内要离开此地才好。”陆亦明想着手机的电量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以免穿帮,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想到这里,可惜现在没了手机,往后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信号。不过昨天晚上收到信号,月牙教主便进了房间,今日探到信号的方向,又在这里遇到了她。三番两次,莫非她就是我回去的关键?

陆亦明心中如此判断,几乎确信无疑。他再望向角落的一桌人,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十章 搭讪

“你多吃一点,坐在这里等我。”陆亦明对师非烟说道,然后鼓起勇气朝角落那桌人走去。

刚走出几步,便听到月牙教主对几人说道:“诸位稍坐片刻,我去隔壁看看弦月。”说着便站起来往外走。

看着她迎面走来,陆亦明突然莫名的紧张起来,转过身去走向了掌柜的柜台。“隔壁?刚刚一路过来,记得隔壁好像是一家缝纫店。”在掌柜处结过账后,陆亦明回忆着走回自己这桌。

他从上到下将师非烟打量了一番,看得她紧张兮兮的,赶紧擦拭着自己的嘴角,然后检查自己的布衣上是否沾染了污渍。

陆亦明再看看自己,说道:“我们去隔壁看看衣服,我想给自己买一身新衣,给你选一套。”

师非烟怔了一下,想要说“公子待我真好”,最终却咽了回去,说了声“是”。

二人离开客栈,来到隔壁的裁缝店外。这是一家小店,店里柜台上垒着各式的布料,墙上挂满了成衣。不过无论布料还是成衣,颜色款式都大同小异,可供的选择并不多。

一个学徒样子的青年正坐在角落里缝补衣服,另一位看起来是店铺的老板,他正为两名女子热情地介绍店里的衣服,一个是月牙教主,另一个是昨日跟在教主身后的侍女。

“二位真是巧啊。”陆亦明走到几人旁边搭讪道。“我与贵教真是有缘分,昨日之事还未亲口向教主道谢,在此谢过了。”

看到陆亦明出现,两位女子皆是一惊。月牙教主却比昨夜客气了几分:“果然是有缘,我教教义旨在救扶苍生,谢就不必了。”她眨了下眼睛,抬起眼眸继续说道:“我教将在此地停留数日,然后一路向东去往江宁。不知你往后将去何处?”

现在开口询问信号的事,恐怕太过草率,说不定被当成疯子。既然她们也去江宁,那就真是太好了,以后再找机会与她相见。陆亦明心中这样想着,回答道:“我奈一介书生,这次到寿县就是要接表妹一起游历山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师非烟,继续说道:“我们会一路游历江南,江宁城也是会去的,也许能有缘再见。”

月牙教主点头微笑一下,转过头抚摸店主手中举起的成衣,似乎并不打算聊下去。

“看来这次搭讪不太成功,但也算不上是失败,咱们江宁见吧。”陆亦明在心中自言自语,然后识取地默默退开,领着师非烟挑选起衣服。

“这件怎么样?”陆亦明挑了一件江湖侠客的外衣给师非烟,他觉得穿着束手紧身的服装跋山涉水可能会方便些,可是审美严重障碍,面料普通,款式也非常难看。

师非烟伸手接过来点头称“好”,她轻轻抚摸着这件衣服,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弦月,这件如何?”两位女子也还在选着衣服,所以陆亦明也便不慌不忙地挑选着自己的衣服。

师非烟已经换上了侠客服出来:“表哥,你看墙上那件青绿色的学士长袍可好?”她听见陆亦明说自己是他的表妹,又介绍说自己是学子,便顺着他的喜好帮忙挑选着。

陆亦明觉得太过文雅,不太喜欢:“为什么是绿色?”

“绿色代表了春意盎然、勃勃生机”“还有原谅。”

师非烟哑然地看着陆亦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陆亦明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只有自己才懂的冷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见到他笑了,师非烟虽然不明白,心中也喜悦起来,跟着一起开心地笑了。

一旁的两位女子已经买好衣服出门,一双眼睛回眸望向陆亦明和师非烟,见两人笑得开心,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第十一章 一骑绝尘

陆亦明带着师非烟在城里的闹市逛了一圈,置办了一身行头。除了靴子、包袱,陆亦明还买了一对雌雄匕首,他和师非烟一人一把路上防身之用。

陆亦明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准备交给师非烟。根据后世的经验,这样可以避免在被小偷光顾或者不小心遗失以后,两人身无分文的尴尬局面。

师非烟看着他拿着两张银票发呆,呵呵地笑出来。

看着师非烟甜美的笑容,陆亦明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几天前做的一个梦,梦里面的女子吸食着他的血液,梦里面的好友捅了他一刀。

于是心中暗暗生出了些古怪的念头:“来到这个世界,她算是我最相熟的人了,可是她是怎样的人我并不真正了解啊,与其往后关键时刻被她出卖,不如早日试探清楚。”

陆亦明又取了两张银票,将四百两银票交到师非烟手中:“财物分开保管妥当一些,银票你来保管,银子重放在我这里。”

陆亦明每每出其不意,师非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想问“你为何如此信任我”,最后只是把银票接了过来,答了声“好”。

身后街角处,两个身影一闪而过。陆亦明警觉的转头朝后方扫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进了一家酒楼。

刚刚才吃过饭食,怎么又进了酒楼?师非烟紧紧跟在陆亦明身后,虽然疑惑,她却不打算问他。

一个伙计迎了过来:“两位这边请,我们店有”

“不用了,后门在哪里?”陆亦明掏出两个碎银子放到对方手中。那伙计看了看手里的银子,握成拳头揣到怀中笑盈盈地说道:“这边请。”然后领着两人往内院走。

从后门出去,陆亦明拉着师非烟拐过了两条街,旁边一家镖局引起了他的注意。想起了那天商队被屠杀的场景,还有那个老成的持弓大汉,他突然感到心有余悸。再加上刚刚竟然被跟踪,陆亦明打算找一支镖局的商队,跟随他们一路同行,这样总比独自上路安全。

又看看一脸疑惑地师非烟,陆亦明说道:“燕雀楼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刚刚在跟踪我们,怕是见我们有钱,想要打劫吧。”

“啊!”师非烟惊叫出声,眼泪顿时在眼中打转,有话要说,却纠结着开不了口。

“怎么了?你慢慢说。”陆亦明关切地问道。

“公子,我有事瞒着你。”想着自己被对方信任,却不能以诚相待,师非烟眼泪夺眶而出:“我祖辈是旧唐亡臣,亡国之后坚守江陵城二十余年。几年前大唐率军来袭,城破以后父亲带了部将逃了出来,被迫四处躲藏。”

“没想到父亲去世后,副将耿超便带着队伍落草为寇,行打家劫舍之事。他要当大当家,又怕有人不服反对,便对我处处尊奉。我那时还小,在山寨里只有妹妹一个亲人,要保护她我只能假意顺从。”

“这次到寿县,他们盘算着把我卖给谢家或者其他大户。叫我半夜打开庄园的大门,与他们里应外合劫掠一番。如今你却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我原本还想如何逃走”

“别哭呀,你在担心你的妹妹吗?”陆亦明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几年前,耿超把妹妹送给了江都城的一个商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哭什么呢?”陆亦明疑惑地问。

“他们这帮人穷凶极恶,我怕连累了你,也怕怕你会怨我陷你于险境,怕你不要我”说道这里,师非烟泪水决堤般地流下来。

“别哭了,我怎会不要你呢,我带你走,我绝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了。”陆亦明宽慰着她,师非烟渐渐止住了泪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们便去江都找你的妹妹,不过要顺路去一趟江宁,我还要去等一个人。”陆亦明指了指一旁的镖局,继续说道:“独自步行确实不太安全,到达下个小镇听说要整整一天,也许要在途中露宿,不如我们跟着商队走”

师非烟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为什么不骑马呢?这样就不用在途中露宿了”

“我不会呀,难道你会骑马?”“会。”

陆亦明没想到师非烟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少女,竟然还会骑马。也只好再次强调道:“可是我不会呀。”

师非烟歪着脑袋想了想:“嗯我们可以同乘一匹,你只要抱紧我就好。”

“”

夕阳西下,寿县东门处,两人牵着马出了城后,然后一骑绝尘向东而去。

第十二章 滕王阁序

晚霞映红了天际,一匹骏马从田野旁的乡间小路上跑过,卷起一阵尘土。

行至田边的一棵大树下,师非烟勒住缰绳,马儿渐渐停下来,惊起田间的白鹭。

微风拂起两人的衣袍,陆亦明牵了马拴在树下,师非烟欢喜地眺望着霞光。

“啊,此情此景,我要赋诗一首。”陆亦明走到师非烟身旁,一本正经地朗诵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嗯,先写这两句吧。”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师非烟莞尔一笑:“这是旧唐王勃的《滕王阁序》,后面是,渔舟唱晚”

“哈哈哈,我给忘了,原来王勃是唐朝的呀。”陆亦明笑着打断了师非烟的诵读。

“哈哈哈。”师非烟也跟着笑起来。一路上陆亦明每每说要赋诗一首,却全是背诵前人的诗文,在师非烟看来,这是陆亦明有意活跃气氛,逗她开心。

两人在树下站住,一齐眺望远方。陆亦明心中暗暗思索着:“唐朝就是这个世界里的旧唐,那么现在就是唐朝以后的某个平行乱世了。唐诗三百首是不能用了,以后混迹江湖,只有拽几句宋词了。”想到这里,陆亦明突然觉得穿越了也挺有趣。

一个老农从田间来到田坎,走在归家的途中。陆亦明过去问了路,前面不远小镇就到了。于是两人牵着马缓缓地顺着小路向前走。

“你在想什么?”陆亦明见师非烟低着头默默走着,便随口问道。

这一路上,两人都是这样随意的聊着天。师非烟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微笑:“刚才经过田间池塘时,你说由于光的折射,水池看起来会比事实的要浅,我想了想觉得确实很有道理。”

陆亦明刚才用了捕鱼时鱼儿的位置总是比实际要深的例子,又拿出笔记本给师非烟做了解释,看来她是真的明白了:“你学的真快呀。看来用不了几天我就没有可以教你的啦。”

“真的如你在燕雀楼所说,你是蓬莱仙岛的道士吗?”师非烟用确信的口吻问道,好像知道答案一样。

“那是我骗那个谢公的,我不是什么道士,也不是游学书生,也没有蓬莱仙岛。那个手机,就是那个宝物,也不是什么宝物,听不到什么仙界的乐曲。我当时是为了救你”陆亦明觉得自己救了人家,不应该挂在嘴上,便没有再说下去。

师非烟却充满了好奇,心中仿佛有一万个疑问无法解答。她本来几次想要问他的身份、宝物的来历,见他一路上饱览风光、吟诗作赋,便不想打破这悠闲舒畅的气氛。

陆亦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慢慢跟你讲。”

不知不觉夕阳落山了,前面的小镇亮起了点点灯火,两人牵着马朝着灯火的方向走去。

陆亦明告诉师非烟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给她讲了手机是个什么东西。她听得心花怒放,不停地追问着。陆亦明也耐心的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你的世界就如同仙境,实在太美了。”

陆亦明看着师非烟陶醉的脸问道:“你相信我说的吗?”

“信!”她也转过头看着陆亦明,坚定地回答。

来到小镇上唯一的客栈,师非烟吩咐店小二栓好马匹又拿来些草料,陆亦明跟掌柜要了两个房间,又点了些食物后,便坐在一楼的桌旁休息。

正是吃饭的时间,店外进来一个客人。他不停回头张望着,然后心事重重地找了张桌子坐下。“小二,来一壶酒!”

小二端着酒壶、酒杯走了过去:“老王,今天怎么了,这么风风火火的。”他一面给客人倒酒一面问道。

“真是倒霉,路上遇到几个山匪,抢了老子的银子,幸好鞋子里还藏了些。”说完把几个碎银子拍在了桌上。

一股臭气袭面而来,小二呛了两声,勉强隔着袖子把银子抓在手中,然后戏谑道:“你老王在十里八乡都是横着走的,哪个不长眼的也敢抢你呢?”

“找揍呢!”老王伸出右手怒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悄悄把手收回去揉了揉,喃喃道:“啊,好痛。”

小二不再理他,捧着几个臭钱转身走开了。

师非烟喂好马儿从外面进来,老王便抬起头来,眼睛一直停留在了她身上。等到她坐在陆亦明身旁,老王蹭地站了起来。

“小二,你过来。”老王喊道。

“怎么了?”小二懒洋洋地走过去,以为他又要找茬。

“那边哪两个什么时候来的?可是从西边过来?就他们两人吗?”

“刚刚到的,是两个人,从哪儿来的我哪儿知道。你问这干嘛呀,看上人家姑娘自己问去!”

“呸。”老王推开小二朝对面桌子旁的两人走去。

“打扰了,二位可是西边逃难过来的?”

突然被陌生人搭讪,并且还被叫作“老王”,陆亦明警觉地站了起来:“什么事?”

老王微微有些激动:“我刚刚路过那边的岔路口,几个山匪在那里休息,他们抢了我。”

陆亦明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耐着性子听下去。“他们问我今日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一匹马自西而来,从此地经过。”

“啊!”陆亦明与师非烟同时惊呼出声。那群匪徒贼心不死,竟然一路跟来了。

仔细想来也是,陆亦明破坏了他们的打劫计划,又拐走了师非烟,他们怎么会咽的下这口气。那个耿超这些年一直把师非烟留在身旁,就是要以她为人质,镇服她父亲的哪些老部下,怎么能让她逃走呢?现如今耿超已经大权在握,若非她还有些利用价值,恐怕早就被杀掉了。若是被抓到,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两人谢过那个老王,收起几个饼子又牵马离开了客栈。

最近的县城在几十里外的濠县,骑马怕是也要一两个时辰。他们恐怕打听到自己要前往江宁,濠县虽然离的近,却不在前往江宁的方向。

两人策马前行,消失在黑夜中。

第十三章 夤夜悠长

濠县是吴国的边城,城墙高厚而坚固,规模比寿县还要大上许多。原本应该有重兵驻守,但大唐与大吴停战讲和后,大吴便撤去了一半的军队,如今连城防都松懈了许多。

两人到达濠县时,城外聚集了一批北边来的难民,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将他们驱赶到了一处,一个官员正带着民夫搭建临时窝棚,窝棚旁边的空地上摆开了几口大锅,几个衙役正煮着粥饭。

濠县躲过了几次战争的灾祸,也未受到此次天灾的影响,县中官吏士卒过惯了富裕懒散的日子,突然遇到灾民南来,便绷紧了神经,生怕出一丝差错。

两人牵着马从难民区旁边走过,一个难民等不及煮好粥饭,冲开了士兵的管制,哭嚷着扑倒在两人面前:“行行好吧,给口吃的!”

师非烟看着难民们的惨状,想起了自己年幼时随父亲逃难的经历,心中早已悲戚。她摸出身上的一块饼子,想要递给那个难民。一个妇女也冲了出来,把怀中的婴儿举到师非烟面前:“我不吃,请救救我的孩子!”

两人一时间被拦住了去路。陆亦明见师非烟望向自己,只好向她示意自己身上的饼已经吃完了。师非烟想了想,将饼掰成了两半。

难民中陆续有人望向这边,在小范围内造成了骚动,几个守卫的士兵没有经验,一时间没能把骚乱控制下来。于是,又有几人起身穿过了守卫往两人这边过来。

“不好”陆亦明小声对师非烟说道,然后一把夺过她手中两半饼子,抛向面前的妇女身后,一手拉起师非烟,一手牵了马往城门跑。

片刻,身后的骚乱被控制下来,师非烟低着头沉默着,面露哀伤。

“我若是分给两人”陆亦明想做些解释,却被师非烟打断了:“嗯,我知道。若是给了那位妇人,一群人哄抢上来怕是要伤了孩子。”

两人陷入了沉默。

夜已深,城门还没有关闭,门口的守卫比平时多了几个。他们并不对进城的随身物品、货物进行检查,而是每人收取一两银子。

两人明白这是区分难民的方式,便交了钱进了城。

城里的闹市区依然灯火通明,酒肆茶楼里诗文唱和,青楼乐坊中丝竹悦耳。主街上两个醉汉缓缓从他们旁边经过,大声说着话。陆亦明对这个世界还是很陌生,见别人聊着天南地北的事情很感兴趣,便竖着耳朵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讲。

那个年轻的醉汉说道:“大哥,刚才那个人看起来可像极了山匪呀,着实吓了我一跳。”

另一个年长拿起手中的酒壶喝了口酒,压了压惊应和道:“你看见他脸上的伤疤了吗?我一看便知是刺配印记,后来被他强行烙掉的。”

“对呀对呀,左右脸颊都有,实在太可怕了。”

咦,他们说的不是赵义吗?陆亦明勒住马,疾步过去留住两人:“你们说的人在何处?”

话音刚落,前方一家酒楼里,几个伙计拿着棍棒将一个人赶到街上。

“叫你吃白食!”“还敢装大爷对老子呼来喝去!”几个伙计一边骂一边打。

“住手!”陆亦明冲上前去拦在那人身前,“怎么回事?”

“他竟敢吃白食!”一个伙计说完挥着棍子就要打,被陆亦明拉住了手腕:“住手!多少钱,我付了!”

酒楼的伙计收了钱愤愤地离开了。

陆亦明把那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赵兄,我们又见面了,这家酒楼晦气,我们换一家聚一聚。”

三人在前面一家酒楼外停下,这家酒楼装潢古朴,看起来是文人墨客聚会的场所,虽然夜深,但却也是客似云来。

他们栓了马进去,酒楼里多半是些士人学子,三人“一个侠女、一个书生、一个匪寇”,搭配起来在这些士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顾不上许多,在隔间里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点了些吃食。

赵义揉着身上被棍棒打过的地方,向陆亦明道谢:“多谢陆真人再次相救!你我第一次见面我是偷吃,如今第二次见面我是白吃,现在又要在此处蹭吃,实在是惭愧!惭愧!”

“白吃(痴),哈哈哈,赵兄,说好你我兄弟相称,勿要如此拘束。”陆亦明哈哈大笑,向师非烟介绍道:“这位是赵义,汝州经史世家,别看他这个样子,那是被奸人所害,他可是个文人。”

“这位是我师妹,也是出自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酒楼中一片欢乐祥和,与城外寒夜里的哭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有几个喝醉酒的士人用筷子敲击着陶碗唱起了诗歌,这样的环境下,三人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城外的灾民、城内的殴打都已经烟消云散。

陆亦明连日来奔波劳累,如今逃离了耿超的追堵,又在陌生的城市遇到了熟人,心中阴霾一扫而空:“赵兄,你我有缘再次相见,不如畅饮一番吧。”

伙计把酒端了过来,陆亦明给赵义和自己倒了酒,师非烟端着杯子递到陆亦明面前,却被他倒了杯茶水。

长夜未眠,几个唱歌的士人还在唱着歌,其中一个青袍书生觉得不起兴,站到了凳子上向全场呐喊道:“诸位请听我讲!诸位请听我讲!鄙人不才,作诗一首。”

文人相轻,在场的士人们发出一片嘘声,便对他不再理睬。

他也不管众人有没有听,抬头望出窗外,片刻后洋洋洒洒作诗一首。陆亦明侧耳听着,虽不算上佳,却听得出血染沙场的豪迈之情。诗罢,也有人觉得诗写得不错,叫了声“好”,然后又有几人点着头附和。

“我这里有十两,可有人敢作沙场诗一首,在场众人可做评判鉴证,若是作得比我好,这是十两便归他了。”

“我来!”陆亦明起了兴致,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的“诗才”。他走到人群中沉思片刻,想到身在吴地,恰好契合,便背了一首《水浒传》里宋江的诗:“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众人呆呆地望着他,好像不知所云,一个书生问道:“此诗句志向远大,但黄巢是谁?”

陆亦明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旧唐好像并非黄巢起义所灭,众人当然不明白黄巢是谁。

情急之下,陆亦明顺着思路又背了一首:“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众人点头觉得不错,也有人称好,也有人觉得略显含蓄,不够气魄。“征伐北唐一统中原,乃我大吴热血男儿毕生所愿,为何写得如此含蓄?何不写北唐都城洛阳,而是长安,让人匪夷所思。”

这尴尬的场面是陆亦明没想到的,一时间也想不出第三首,只好抱拳说了声“小弟不才,献丑了”,然后悻悻地回到自己桌前。

“师兄,你的诗写得真好,他们才疏学浅不能领悟。”师非烟宽慰道。

“陆兄,我来帮你教训他们。”赵义走到大厅中间,众人被他的相貌吓了一跳,纷纷窃窃私语。

赵义不理会这些,信马由缰地作诗一首。没想到诗文豪迈奔放,大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狠绝,在场众人久久沉浸其中,随后发出满堂喝彩。那个青袍士人酒醒了一半,连连自叹不如,主动将十两银子赠了过来。

过了午夜,酒楼中人群渐渐离场。陆亦明跟掌柜要了三个房间,三人各自回了房。

陆亦明对自己今天的滑稽表演感到好笑,又渐渐生出一丝悲哀。“以后还是不要写诗了。”他这样想着。自己穿越至此,没有文化、没有武艺,相较于这世界的人们,自己并无优越之处,往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呢?

师非烟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在江陵城中的老师,他便是来自汝州,自己未曾听他说起过汝州赵家。这个赵义诗文确实不错,可是杀气太重,好生可怕

夤夜悠长,师非烟辗转反侧,陆亦明一夜无眠。

第十四章 枫林溪水

清晨,酒楼外的主街上,一个卖豆腐脑的老头挑着担子,一边走一边吆喝着。沿途的酒楼乐坊不时有人探出脑袋,叫住他买上一碗。

这些昨夜里彻夜畅饮的士子和留宿青楼的浪子们,第二天早晨醒来就喜好这一口,于是都成了老头的常客。这样呼来喝去,老头走过这条街花了半个时辰之多。

陆亦明原本就没怎么睡着,天微朦时刚有了困意,老头这一阵吆喝,自己倒是又清醒了。

秋日的清晨,凉风吹在身上清爽惬意,他洗漱完毕后,走进酒楼的后院,在庭院中央的树下做着早操。

“第八套广播体操”陆亦明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扭扭腰,扭扭屁股,再转过身来。他楞了一下,叉在腰上的左手抬起来挥了挥:“早啊!”

师非烟正坐在回廊里的石凳上,偏着头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好丢人呀”陆亦明心中想着,再从容地转身过去继续做着运动,只是动作收敛了许多。早上起来心情不错,他一时间没忍住就放飞自我了。

师非烟则是快速收敛了笑容,脸上浮现了淡淡的沉稳与忧虑。赵义这个人,她越想越不对劲。他的传奇身世就疑点重重,他的文人面具下好像隐藏了真实的面孔,他的举手投足间似乎掩饰着自己原有的习惯。

再往后想下去,睹诗可阅人,师非烟觉得赵义的诗文太过凶狠,也许这才是他的本心;她甚至觉得他吃饭的样子怪怪的,又更甚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怪怪的。

“怎么了?”陆亦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朝师非烟走了过来。

“没事。”她没有想好要不要把自己的怀疑告诉陆亦明。那个赵义是他的朋友,她不敢用猜测去伤害两人的情谊。陆亦明救过他两次,她猜想如果赵义不义,也不至于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情。

“我们今日便离开吧,我去问掌柜附近有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可供游览一番,然后我们一路向东绕路去江宁。”

“那个,赵兄与我们同行吗?”“昨夜我已经问过,他要留在城中等一个朋友,不与我们同行。”

师非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濠县城外是一片原野,城外的一条溪流自东南方流向颖水。顺着溪流逆流而上,几十里外有一片枫林。现在正是秋季枫叶正盛之时,不少文人墨客前往此处游览,久而久之便繁荣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村庄本无名,后来发展成了小镇,被外人称作枫林镇。

午后的濠县东门外,两人牵着马出了城。

这个枫林镇听上去是个名副其实的旅游景点,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带着轻松的心态,明确了目的地去游览,加上天气宜人、可人相伴,陆亦明心情大好,那些令人不痛快的诗文被抛诸九霄云外。

到达枫林镇时,远山上的雾气还未散尽。红色的枫叶漫山遍野,仿佛从云上铺展下去,气势恢宏壮观;溪流从枫林中劈出了一道裂缝,犹如山神打翻的青色墨汁,自远山朦胧中流淌而来。

现在还算不上是旺季,枫叶尚未红透,未到最佳的观赏时节,但小镇上已经热闹起来。两人牵着马走过好几家客栈,都被告知已经客满了。

来到主街上最后一家客栈,陆亦明摇了摇头进去,他估摸着也是客满了:“掌柜的,两间上房。”

“实在抱歉,小店还剩一间空房了。”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盘拱手赔礼,然后接着说道:“公子若能将就一晚,明日便可再腾出一间来”

“就住这间吧。”陆亦明无奈地转头看向师非烟,她已经拴好马进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师非烟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将发丝拂到耳后,恰与陆亦明对视一眼,然后转过头微笑着说道:“劳烦掌柜带路。”

“两位这边请。”掌柜吩咐了一个伙计前面引路,那伙计热情得很,一路上给两人介绍着绝佳的观景位置,说是早上的景色非常迷人,现在已经是下午,上山也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好好休息。

三人进了房间,伙计将桌子象征性地擦拭了一番,说了句“有事您吩咐”,然后退了出去。

房间还算宽敞,窗户对着远山风景,窗户下布置了一把藤制的摇椅,房间中央是一张小圆桌,旁边靠墙处是一塌雕栏木床。

陆亦明放下包袱坐到藤椅上摇了起来:“这个观景位置正好,今晚我就睡这里。”

师非烟“嗯”了一声,在圆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她打量着房间,再望出窗外,最后将目光放在陆亦明身上。

良久,师非烟说道:“明日我想要选一处安静的位置,作一幅画送给你。”

“好呀。”陆亦明兴奋地应到,他在燕雀楼就已经见识过师非烟精湛的画技,那时画的是一副雨燕图,灵动轻盈,好像要从画中飞出来一样。

小镇的夜晚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夜幕降临后,两人吃过饭便回到了房间。

露水沾湿了窗台,陆亦明抱了一床被子坐到躺椅上,望向窗外的月光。师非烟躺到床上,侧着身子看着陆亦明,月光穿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反射着淡淡的银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陆亦明一边在藤椅上摇啊摇,一边有韵律地念着诗,原本决定不再作诗,可如今睹物生情。这次师非烟没有笑他抄袭,她想起了儿时的江陵,想起了父亲和妹妹,陷入了思念之中。

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了,陆亦明想着,继续摇啊摇:“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夜渐渐深了,两人时而聊几句,时而陷入漫长的安静。这安静并不让两人觉得尴尬,反而让两人感到安宁。

师非烟转过身去朝向里面,静静闭上了眼睛,心中闪过些奇奇怪怪的念头。陆亦明则是在藤椅上摇啊摇,然后睡着了。

第十五章 月落枫溪

顺着溪流而上,枫林远山中有一处观景台,那是数年前一位喜爱书画的富商所建,几番变故之后,已经无人打理。此处一来由枫林镇前往路途遥远,二来景色虽美但并无特别,所以去的人少,但也因此很是清净。

两人大清早便启程,一路上慢悠悠地赏玩。

一叶红枫在微风中飘落,划过陆亦明的脸庞,落到溪水中。师非烟跪在溪水边饮了口水,拾起那一叶红枫,回头朝陆亦明挥舞着招手。

陆亦明跟了过来,也想要饮一口溪水,眼前却浮现起数日前的惨案,胸中隐隐作呕。

“哪里不舒服吗?”师非烟皱着眉关切地问道。

“没事。”陆亦明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毕竟刚刚经历不久,这样的回忆一时间心中也难以清除。

“那个月牙教主,可真漂亮呀。”师非烟故作随口一问。

“嗯,是啊。”她确实很漂亮,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还有与外貌不相称的成熟老练。陆亦明还没从溪水中回过神来,也就随口答道。

“你去江宁是要等她吗?”那天在寿县的裁缝铺,她说过要去江宁,陆亦明讲过她救了他一命,也说要在江宁等一个人。问这个问题,师非烟要的不是答案,答案她早就清楚,她想知道的是陆亦明的心意。

数日以来,陆亦明似是幽默风趣、与世无争,又见解独到、学识高深,对她即关怀备至、又显得无私无畏。师非烟从小在江陵城长大,也见过不少风流才子,在她心中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她急于隐藏自己内心的波澜,问得太过随意,反而显得有点刻意,陆亦明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如此朝夕相处,陆亦明怎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眼前枫林溪水中的这个女孩,出生世家因此气质优雅、聪慧过人,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经历坎坷所以求生自立、内心坚强,见到自己后便渐渐依赖软弱。

“她才十六岁。”陆亦明确是喜欢她,但在他心中,她还是个经历磨难、天资聪颖的小女孩,无论如何,自己不敢生出其他的念头。

“我去江宁就是要等她”陆亦明觉得还需要再解释一番,但嘴唇微张,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不用解释。”师非烟打断了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

对于师非烟来说,喜欢陆亦明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无论陆亦明做了什么决定,这都是他的自由,不用做任何解释。如今自己尚能见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无需让他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犹豫婉转、绞尽脑汁。

快到正午,两人终于到达观景台。

观景台上有一张石桌,是当年的富商为了在此作画,专门找工匠找了块材质上佳的大石打磨而成。师非烟将自己在小镇里买的白色锦布铺在石桌上,准备作画。

陆亦明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观看,却被她推开了。她想要画一幅月落枫溪图送给陆亦明,却不想他在旁边观看。

“我们今夜住哪里?”听师非烟这样问,陆亦明赶紧回答道:“掌柜说今天会腾出一间房给我们”

“我不是说这个。”师非烟脸红了起来,把话题引回来:“我们今日便起身去滁县吧,这样便能早日到达江宁。”

陆亦明点头赞同,此处枫林溪水已经游览尽兴,待在枫林镇已经没有必要。

“你去客栈牵马吧,等你回来,我应该就画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趁着夕阳未落,前往滁县。”

陆亦明知道她不想自己打扰她作画,虽然很好奇她要画什么送给自己,但还是答应了她回客栈牵马,给她留下一个安静的环境。

观景台上,师非烟小心翼翼地描摹着。枫林溪水跃然锦上,一轮残月落在溪水中,溪边一个女子回眸一笑,耳际坠下一个翠玉月牙。

下山的路上,陆亦明悠闲地唱着流行歌曲,他不知道这一别将是永远。

第十六章 残阳如血

陆亦明进了客栈,走到掌柜面前,正要开口退房。

掌柜注意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来。见是陆亦明,就赶紧放下算盘先开了口:“一个时辰以前,有个面目可憎的书生来到店里,询问有没有见过你们。他脸上两边有疤,怪可怕的,我便没敢说见过。”

“啊,掌柜多虑了,那是我兄长,他怎么找过来啦”知道赵义过来找他,陆亦明心中大喜。

他暗想到:“赵义是个才华横溢的耿直之人,经历坎坷也算是老江湖了,以后若是有他在,乱世求生也要妥当许多。这个掌柜真是善人,可惜好心做了错事,如今要赶紧找到赵兄才好。”

“哦,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公子不用担心,与他同来的那个壮士在街上打听到你们上山的消息,说是你们买了些锦布,可能去观景台作画了,也许此刻他们正在山中寻你们。”掌柜提起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微笑道。

怎么还有一人同来,难道是他在濠县等的朋友?这样也好,多一个人多一分照料。

正想着,门口桌前一个客人放下茶杯,怒气冲冲地向陆亦明喊道:“喂,那个大汉是你的朋友?他刚刚把我推倒了,也不道歉就走了,现在我的腰还在疼呢!”

“哦,我代朋友向您道歉,许是他心急了,还请海涵。”陆亦明心中高兴,不想与他计较,乐得道歉了事。

“还敢叫什么龙九,再让我看到他,非把他打成一条虫。”他也只能呈口舌之快,又骂骂咧咧地又说了几句,落在陆亦明耳中,却是晴天霹雳!

龙九这个名字,陆亦明印象深刻。师非烟跟他讲过,那天在燕翠楼,站在耿超后面的那个大汉就叫龙九。他还在跟踪陆亦明时被发现过。

不可能呀,难道赵义等的人是耿超一伙?若非如此,哪会如此巧合,他也恰有一个兄弟叫作龙九。

上山的路有好几条,他们若是上山去了,师非烟可就十分危险了。算着时间,他们也许已经快到观景台了。

陆亦明不敢再多想,冲去客栈牵了马出来,然后鼓起勇气跃然马上,小心翼翼骑出数丈,然后朝着山上纵马飞奔而去。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以前。

“掌柜的,可曾有一男一女牵了匹马来投宿?”

掌柜又打了几下算盘,右手按在算盘上,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话语恭敬有礼,面相却实在吓人,左右脸颊上各有一个难看的烙印。

“最近来往的客人实在太多,我未曾留意过,客官可以去别处问问。”掌柜一脸笑容地看着那人。那人听后低头思索片刻,然后依然保持着恭敬,向掌柜拱手道谢。

门外哐啷一声,一个大汉掀翻了挡在他前面的客人,疾步走了进来:“赵兄弟,已经问到了,他们上山了。”

“好,龙九,我们走!”这位赵兄弟手一挥,领着这大汉出了门。

那个挡路的客人撑着腰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坐到桌前,跟伙计要了一壶茶

夕阳西下,陆亦明骑着马沿着一条近路向山上疾驰。

“嘶”陆亦明驾马奔驰,由于山中道路崎岖,加上技艺生疏,突然遇见一颗断木拦住道路中央,他便来不及避让跌下马来。

马儿受惊似的朝山上奔去,陆亦明跌在了草地上,还好只是擦破衣服渗出了血。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爬起来继续往山上跑。

陆亦明气喘吁吁地爬到观景台下,看见受惊的马儿就在前面停了下来。他几个箭步攀上观景台,却没有见到师非烟。

旁边的枫林间有声音传来,好像有人。对方也听到了马声,安静了下来。

陆亦明循着声音找过去。秋风轻轻扫过,血色的枫叶在残阳下漫天起舞,一个少女正躺在枫林中的草地上。

几片枫叶落在她的身上,掩住她破碎的衣裳。她双手插进泥土里,双眼安静地盯着天空,满脸泪痕,眼中却已经毫无生机。脖子上是一道刀痕,血流淌了很远,伤口早已经凝结成黑色。

旁边的枫树上插着一把匕首,刀刃上的血迹沿着树干流了下来,她正是这把匕首的主人。

陆亦明的脸抽搐着,全身都在颤抖。他跪了下来,想要跪着上前去抱,却又伏倒在地上退后两步,眼泪如泉水般奔流而出。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希望自己看错了,可是没有错;他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可自己却再清醒不过。

他艰难地爬过去,脱下自己的长袍裹在师非烟身上,然后试着将她抱在怀里,颤颤巍巍地伸手闭上她的眼睛。一阵悲决的哀嚎声响彻山间。

突然,两个身影从林中深处窜了出来。

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耍着双刀走了过来,另个彪形大汉就是龙九,他将一把锄头倚在树上,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

北边的大唐流寇四起,每天都在死人,犯了事根本没人查问。可这枫林镇是大吴的地界,这里犯了事免不了惹上麻烦。两人奉命在此树林深处掘坑掩埋尸体,却不想陆亦明追了过来。

“来的正好,一起埋了!鼠子,干掉他。”龙九话音刚落,几个踏步便向陆亦明冲了过来。那个瘦子身形一跃,跳过一堆乱石,绕向陆亦明的侧面。

陆亦明的怒气腾地爆裂开来,他从靴子里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龙九冲了过去。

“啊呀呀!”龙九踏步过来,一脸横肉甩得来回抖动。借着强大的惯性,他全力向陆亦明劈砍过来。陆亦明身形灵活,右脚蹬在一个石块上,身体向左侧跃起,侥幸避过这一刀。

陆亦明左脚落地,再一个借力反弹跃到空中。他举起匕首,好像将悲愤灌注其中,狠狠地刺向龙九的眼睛。陆亦明毕竟是没有拿过刀的普通人,在两个刀口舔血的江湖老手面前,显得脆弱稚嫩。龙九赶紧侧身后仰,肩膀冲撞在陆亦明胸口上,将他撞飞出去。

陆亦明刚刚爬起来,龙九已经到了跟前,飞起一脚踢了过来。陆亦明来不及避让,索性一刀扎了过去。

陆亦明被踢得翻滚出去,匕首却插在了龙九的腿中。“啊!”龙九倒在地上嚎叫着。

此时鼠子已经手持双刀从侧门冲过来,挥起一刀砍向陆亦明,来不及闪躲,陆亦明的肩上中了一刀,先前的旧伤尚未痊愈,伤口也一同崩裂开来。

陆亦明朝树下退后两步,鼠子几步追到面前,见陆亦明没有格挡之物,便全力劈砍过去。

陆亦明余光看见插在树干上的匕首,奋力将它拔下来,借着山势转身刺了出去。鼠子混迹江湖多年,自恃刀法了得,便轻视了眼前的青年。

他的双刀在陆亦明的胸口划出一道伤口,力道却戛然而止,一把匕首正插进了他的喉咙。

陆亦明拔出匕首转向龙九,鼠子的双刀掉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血液却止不住的飞溅出来,喷满了陆亦明的侧脸。

顾不上这些,陆亦明暴走几步冲向龙九。龙九忍住剧痛拔出匕首朝陆亦明飞掷而出。由于距离太近,陆亦明来不及闪躲,被刀刃擦过了脸颊,渗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龙九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想不到局势转瞬间到了如此地步,爆喝一声拖着伤势向迎面而来的陆亦明冲了上去。

陆亦明也将匕首飞掷出去,龙九却一刀将它挡开。回过神时,陆亦明已经飞扑了过来,将龙九“轰”的按倒在地上。

龙九双刀施展不开,便丢下刀去掐陆亦明的脖子。陆亦明眼中蹭地爆出仇恨的怒火,不等龙九反应,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残阳如血,陆亦明将两具尸体踢进他们挖好的坑里,这个坑本来是要埋师非烟的,如今里面躺着的他们自己。

陆亦明将师非烟抱起来往山林深处走,他满嘴是血,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龙九的,他身上也全是血,却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师非烟的。

第十七章 酒仙

陆亦明在枫林深处的一块空地上将师非烟放下。

他跪在地上,时而握着匕首疯狂地刨着泥土,时而将头埋在匕柄上失声痛哭

夕阳将尽,微弱的光线洒向红色的枫叶,又印到师非烟的脸上。

面前已经挖出一个大坑。此时陆亦明声音嘶哑,泪已流尽。他将师非烟抱在怀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就这样抱着,过了好久。

夜晚已至,陆亦明将师非烟安葬好,又在坟前跪了一阵,才蹒跚着走出枫林。

来到观景台,石桌上还用石块压着一幅锦画,陆亦明将锦画捧在手中。此刻残月升上天际,月影落在溪水中,此情正应此景,此景正如锦中所画一样。

画中的女子陆亦明认得。师非烟以为自己喜欢月牙教主,却不知陆亦明等她,不过是为了找寻回家的路。

陆亦明将一张宣纸铺在画上,再把画小心翼翼地折好,夹在贴身的笔记本中。

他牵过马来,尝试了几次,终于翻身上马。由于血流了太多,加上精疲力竭,陆亦明晕倒在马背上。

马儿与他相处多日,似乎也被此情所感,稳稳地驮着陆亦明,徐徐沿着溪水往山上走,再翻过山岭,走向未知的远方

正午的阳光透过萧瑟的树叶,洒在陆亦明的脸上,树影晃动下,陆亦明睁开了眼睛。

他奋力侧过身了,肩膀、胸口的伤口发出剧烈的疼痛。陆亦明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上的一堆谷草中。

这是一支庞大的商队,前后望去绵延一里,估计能有百人。秋日正午的阳光虽然并不强烈,但路途行走也是出了一身汗水,队伍正在林中休整。

陆亦明躺着的马车,应该是专门负责运送马匹草料的补给车。他试了试从谷堆里坐起来,检查了身上的伤口,一身伤口已经包扎好,衣服已经换过,笔记本和里面的画依然贴身存放着,一对雌雄匕首分别插在两侧靴子里。

“呵呵,又被人救了。”若是往常,陆亦明一定觉得自己有主角光环,每次都大难不死,总是会被救下来。如今,他却没有这点幽默感,实在笑不出来。

“醒啦?”一个少年爬上车来,递过一碗水。“酒仙说,如果你醒了就给你一碗水喝。”

陆亦明接过碗来,道了声谢。少年继续说道:“我叫小伍,你叫什么名字?我家老爷让我问你发生了什么。”

“我叫陆亦明,你家老爷就是酒仙吗?请代我道谢。”“不是,酒仙是我家的大夫”

陆亦明喝完水后把碗递给小伍,片刻后,小伍又拿了几个饼过来。陆亦明把小伍拉上马车,跟他讲昨日的事。

“我与表妹昨日在枫林镇游玩,不幸遇到了山匪。表妹不幸遇害,我杀了两个歹人,然后将表妹埋葬,后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完这短短两句,陆亦明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陆大哥别难过,你睡了一天两夜刚刚醒来,不要保重身体。”小伍年纪小,听到这样的惨剧眼中的泪水打着转。他翻下马车,往队伍前面跑去,像是去向老爷复命了。

“出发咯!”一个骑手从队伍前面往后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众人整理纷纷整理行装,排成整齐的队列离开了树林,继续向前进发。

数日后的傍晚,队伍在一处山谷外停留休整。

小伍如往常一样送来了食物,然后给陆亦明的伤口更换药物和绷带:“前面就是清流关了,过了关就是大吴西都江宁城的属地,倘若今夜我们赶得快,应该能到滁县过夜,便不用像前几日一样露宿山林了”

小伍不停地念叨着,这几日也只有小伍一人跟陆亦明说过话。陆亦明的心情平复了些,不再如最初一样呆呆的望着天空默默流泪,话也能与小伍多说几句。

陆亦明下到马车旁活动了一下筋骨,他扫视了一下这支商队。

连日来跟在这队伍里,陆亦明早已察觉出了异样。这绝不是一支普通的商队,他们令行禁止,整齐划一,无论行进还是休整都是严阵以待。他们看似穿着各异,有的是客商、有的是雇佣护卫、有的是驱车伙计,但却没有明显的尊卑差别。

是时候见见这支神秘商队的主人了。陆亦明这样想着,随口向小伍说道:“如今我已经能下地走动,行动自如了。还没有当面谢过酒仙和你家老爷。可否引荐一下?”

“好啊,本来到了滁县,老爷也是要见你的。跟我来吧。”小伍在前面引路,陆亦明跟在后面,随意地扫过一路上休整的众人,尝试捕捉一些特殊信息。

来到一辆马车前,小伍喊了声“酒仙”,没有回应。他轻轻挑起车帘子,然后退了回来:“酒仙喝醉了,改日再来见他吧,我先带你去见我家老爷。”

两人正要离开,马车的帘子突然掀开,一个醉汉探出一个脑袋,一手指着陆亦明语无伦次地嚷道:“你肩上的旧伤是谁给你缝的?”

这就是酒仙?陆亦明傻了眼,整日酗酒的人如何行得了医?想到自己伤就是他医治的,心中打着寒战。

“前几日我在颖县受了箭伤”“这个我知道,快说是谁给你缝的!”

酒仙迫不及待想要答案,语气强硬得有些蛮不讲理。陆亦明也不愿与一个醉鬼虚与委蛇,便省去客套话直接告诉了他:“一个大夫,长得壮实,用白布包了一排刀具”

酒仙放下帘子进去片刻,又哗啦一下掀开帘子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白布,上边插了一排刀具。他盯着陆亦明,表情肃然,好像根本没有喝醉过。

“是这个吗?十六把。”

陆亦明点了点头。那天陆亦明在船上看到的就是如此顺序摆放的刀具,是否十六把他并不清楚,但可以确定两人手中的刀具是一模一样的。

“哈哈哈那个疯子把解剖尸体的习惯带到了救治病人上,还在缝合时出入针处划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线条,说是有丹青之美。”酒仙止住笑声,喝到:“小子,我救了你一命,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们便两不相欠!”

酒仙右手剧烈地颤抖着,陆亦明看在眼里,虽不知酒仙与那个明教大汉有什么瓜葛,但可以确定绝不会是什么善缘。

陆亦明不敢瞎掺和,只模糊答了一句:“大概十天以前,他在河间渡救了我,其他的我便不知道了。”

“你再好好想想。”酒仙语气平和了许多,但话语中仍然带着急切。

两人都救了自己的命,也不好偏袒谁,陆亦明觉得还是弄清楚事情再说,便故作思索片刻说道:“不如你跟我讲讲你们之间的过节,兴许我能借此想起些什么”

“罢了!”酒仙钻进车里放下帘子,又突然掀开帘子,怒气冲冲地说了句:“你还欠我一条命!”然后再次钻了进去。

虽然酗酒,酒仙却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小伍已经傻了眼。

陆亦明也呆在了马车前,喃喃道:“这酒鬼还真是淘气”他微微一笑又转瞬而逝,这是数日来陆亦明第一次笑了。

第十八章 再遇劫匪

小伍领着陆亦明离开酒仙的马车,继续往前走。

队伍最前方的一颗大树下,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席地而坐,右手握着一把长剑插在泥土里。小伍向陆亦明示意,那就是他家老爷。

男子面前还围坐了几人,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女子,看起来地位不低。陆亦明心中暗想:“这时代不会斗笠女子都是老大吧,难道又是个教主?”再旁边是几个壮汉,一看便知都是江湖高手。

小伍将陆亦明领了过去,几人原本议论着事情,看到他过来,中年男子抬头看了过去,其余几人便停止了议论,都扭头看过来。

“老爷,这就是我们前几天救下的那位好汉。”

中年男子开口说话,声音清晰有力,语势温和沉稳:“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在江南有些生意,你若没有去处,可以留在江宁城的铺子里帮差。”

这个男子眼神中散发出令人信服的目光,陆亦明反正没有去处,正好也是要求江宁城的,便拱手答应下来。

男子又说道:“你的马没事,小伍你把他的马牵到他的马车后面,等到了滁县你应该可以骑马了。”

一个骑士从前方策马而来,翻身下马后来到中年男子身旁,俯身说了两句。

“启程!”中年男子朝一旁吩咐下去,围坐的一个壮汉腾地一跃而起,跨步翻身上马,朝队伍后方疾驰而去:“出发咯!”

陆亦明目送队伍前行,站在远处等他的谷草马车过来。片刻后,陆亦明爬上了马车,随着车队缓缓前行,他躺在谷草中,望向天边的晚霞,心中反复琢磨着这精瘦的男子和酗酒的大夫。两人都不一般,却也看不透。

行至山谷中,远处的山隘便是大吴的驻军所在。这样规模的商队通行,必须要派人先行通报,在山谷外休整时,商队便已经派出一骑送去过关文牒,得到守军同意,才进了山谷。

此处山谷中易守难攻,极易设伏。不过前方数里外便是驻军所在,在这大吴腹地,却已经算得上的及其安全的了。陆亦明觉得商队大可不必如先前一样严阵以待,但让他惊讶的是,此时周围的卫兵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刷!刷!刷!”陆亦明躺在谷草中,眼前突然有箭矢从天而降,铺天盖地而来。

一轮箭矢后,周围有人中箭倒地,发出痛苦的哀嚎。陆亦明侥幸没有中箭,赶紧翻身跃下马车。刚刚钻到马车底下,第二轮箭矢又铺天盖地而来。

数轮箭矢过后,两面山上喊杀声响起,数百人从两侧冲击下来。

“是山匪!”“结阵!”“准备迎敌!”商队中喊声此起彼伏。

“是山匪?难道是伏击河间渡商队的那支山匪?那个擅射的骑手我还记得。”陆亦明从马车下钻出来,望向两侧山上,并没有发现骑手。

“兴许是山地骑兵施展不开?”陆亦明这样想着,另一个念头却浮上心头。还有另一支山匪恰在附近活动,陆亦明咬牙切齿地念道一个人的名字:“耿!超!”

左面山上,站着几人指挥战斗,看来是山匪的头领。陆亦明远远望过去,却感到对面也向他这里望过来。

持续数秒之后,陆亦明已经确信,对方一定是认识自己的人。会是谁呢?耿超?赵义?!

陆亦明心中似已熄灭的怒火,再次腾地燃烧起来。

他朝马车后方寻去,一眼便找到了自己的马。马儿拴在一辆马车上,身背上中了一箭。

陆亦明捡起地上的一把大刀,将刀柄上的布条缠在右手上。然后冲过去拔出匕首砍断了马背上的箭矢,割断拴住马儿的绳索,翻身上马,策马朝左面上山迂回而去。

一个冲到面前的土匪挥刀想要砍向马蹄,陆亦明一个俯身猛劈,恰好将他的手砍断。又是两个土匪迎面过来,见陆亦明骑马冲锋,心中一凛,吓得躲开了去。

战场一片混乱,陆亦明绕到了主战场以外,片刻间还没被人发觉。等他骑马攀上左面山腰时,山上的匪首发现了他。那名匪首淡然地挥了挥手,身边两个彪形大汉便飞身迎了上去。

陆亦明策马一口气冲上了山腰,马儿又中了箭流血不止,此时已经精疲力竭。山势陡峭,想要再往前冲实在太难。

两名大汉一人手持大刀,一人轮着流星锤,身形矫健,几步过去便拦住了陆亦明的去路,等着陆亦明一头撞入死地。

陆亦明扫过两人,知道自己恐怕难以应敌,便扭转马头,拔出匕首狠狠扎在马屁股上。

马儿飞奔出去,绕过两名大汉,沿着陡峭的山坡直冲向山上的匪首。到了近处,陆亦明才看清楚,那人不是耿超、也不是赵义,而是河间渡外追杀自己,然后射中肩膀的那个汉子!

虽说陆亦明与他有一箭之仇,但却犯不上拼命。他甚至从心底里赞叹对方的箭术。两个壮汉从背后围了过来,面前的匪首也将弓箭搭在了弓弦上。陆亦明再次调转方向,却被一箭射中马首。

他纵马冲向山上匪寇的旗帜所在,将护旗的士兵撞翻在地,全力一劈砍倒了旗帜。

正要策马朝山下逃去,马身再中了一箭,陆亦明翻身跃下马来,却听“轰”的一声,马儿跌倒在地上。

看见山上旗帜倒下,山匪们以为局势有变,瞻前顾后踟蹰不前。商队抓住机会乘势反击,左侧的山匪转瞬间便溃退了。右侧的山匪也撤了回去,往山谷外迂回,想要和左侧的回合。

商队却没有就此作罢,一路紧追不舍。

马儿伤势严重,倒在山坡上奄奄一息。陆亦明此时跪在它面前默默安抚着它。心中想着,若不是这匪首,他的马儿便不会死,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精瘦男子纵马来到他面前:“好汉,干的漂亮,你想要我赏你什么?”

“赏我点推荐票吧”“什么?”

“赏我一匹马吧,我要随你们追击!”

男子挥挥手,旁边的汉子把自己的马让了出来。陆亦明也不犹豫,翻身上马,奔驰而出。

第十九章 决战匪首

“四爷!他们追上来了!”一个匪寇手持盾斧,将首领挡在身后。

“怎么这么快?”四爷看向身后的追兵,心中暗道。再望向山谷右侧腾起的尘土,他大喊一声:“快到山头上去,唐莺马上就到!”

山谷左面山势绵延,埋伏的匪寇并没有配备马匹。原本山路难行,商队骑手想要进山去追并不容易;但商队老爷看穿了两侧伏兵撤退的线路,沿着大道追出山谷,切断了两支匪寇汇合的线路。

再分兵三路,一路结阵拦截前来汇合匪寇;另一路步行进山,继续追击;最后一路十余骑绕至前方再进入山中,拦截匪寇去路。

山谷右侧的匪寇身后便是小路连接大道,因此配置了马匹,如今几十骑已经向这边奔行过来,扬起一片尘土。片刻后,几十骑匪寇冲入商队拦截阵中,并未恋战便直接冲进了山里。

与此同时,山中匪寇早已乱了方寸,四处逃窜。十几名商队骑手直逼匪首而去,陆亦明就在这些骑手当中,他们已经将为首的几名匪寇赶到了一个山丘上。

几名匪首停止溃逃,依仗地势摆出防守态势。十几人弃了马,朝山丘冲了上去。

“噗!噗!”名叫四爷的匪首连发两箭,两人应声倒下,一个捂着腿惨叫着,然后赶紧从裤腿上扯下一截布条,绑在大腿上;另一个无声无息,这一箭已经贯穿了喉咙。

下方仰攻的壮士纷纷放箭回应,却收效甚微,两拨人转瞬间便冲撞到了一起。

“轰!”那个手持盾斧的匪寇将一个壮士撞翻在地,哗地一下砍下了他的头。另一个壮士手持大刀朝这名匪寇砍过来,却被他持盾挡开,一斧头劈中了额头。

“刷!”一支箭矢扎进了这个匪寇持斧的右手,远处一个壮士第一眼就盯上了他,终于找到机会偷袭得手。

“啊!”匪寇大吼一声,颤抖的右手紧紧抓住他的斧头。就是这片刻分神,一个壮士长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战况惨烈,山头上一眨眼便倒下了十几人。剩下六名壮士将匪首团团围住一时间不敢上前,他已经弃了弓箭,持一把巨刃,刚刚将一个冲上前去的壮士砍翻在地。

陆亦明此时热血沸腾,将多日来的仇恨都灌注在了这位匪首身上,他握紧了手上的铁剑,咬牙切齿地盯着对方,耐心地等到一个机会。

众人也屏住呼吸,气氛剑拔弩张,空气在此刻几乎凝固。

“刷!刷!”“刷!刷!”四名勇士应声倒地。陆亦明回过头去,树上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将一把匕首插进了身旁一个勇士的头顶。

她瞬间抽出匕首想要朝陆亦明飞掷而出,却与陆亦明眼神交汇间止住了。

这个人好眼熟,陆亦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就是河间渡明教船上那个抛着橘子的少女。

“唐莺!哈哈哈!”匪首如逢甘霖,哈哈笑起来,然后阿谀道:“哦不,九妹!你来的真快!”

再转头看向陆亦明:“我记得你,今天你坏我大事,受死吧。”

唐莺一个箭步如鬼魅般冲至陆亦明面前,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匕柄击中穴位昏倒在地。

“四爷,这个人暂时不能杀。”她言语坚硬而冷淡,显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孤傲。

“为什么?今日差点被他坏了好事”四爷咀嚼着陆亦明与唐莺相望时,两人惊讶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道:“他是不是认识你?那样决不能留他活口!”

山坡下唐莺带来的援军已经阻挡了商队的攻势,缓缓往山中撤离。一个匪寇跑上山坡向唐莺报告:“关隘的驻守吴军到了,李家军停止了追赶,退了回去。”

唐莺点点头,露出冷酷的笑容:“很好,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我们撤!”然后指向陆亦明:“你叫两个人把他抬走。”

四爷不依不饶:“喂,他不会是你的相好吧!你也喜欢男人吗?哈哈哈”

唐莺抽出匕首抛向空中,匕首飞速旋转着,下落时被她狠狠握住。她将匕首指向四爷,怒斥道:“你找死吗?!”

四爷闭上了嘴,紧了紧手上的巨刃,狠狠盯住唐莺不甘示弱。

唐莺轻呼一口气,将匕首旋转着插入鞘中:“她是教主要保的人,你若杀了他,自己去跟教主解释。”说完不再理会四爷,径直离去了。

山坡下,那个带着斗笠的女子质问道:“李穆!吴军已至,我们正应该联合官兵将这群匪寇剿灭,为何撤退?!”

商队老爷向周围瞟了一眼,这颗树下别无他人,便小声回答道:“公主,我们此战伤亡很大,吴军清流关校尉陈平亲自率军前来,邀我们进江宁城休整。最近北边有几支匪寇流窜到了这里,他们自会清剿,不必我们操心。”

“可是我们还有十几个勇士身陷敌阵,不知生死”“这支匪寇战力不俗,如今被他们合兵一处站稳了防线,再进攻我们会吃亏。看他们调遣布阵,恐怕我们的勇士已经阵亡了。”

斗笠女子狠狠一挥袖袍,眼中流露出怨恨:“那个陆亦明呢?他一介书生为妹妹报仇有情有义,此时又立了大功勇气可嘉,你明知我有意培植他,为何不救?!”

李穆默然,他可以在复杂恶劣的环境下做出正确的判断,却无法做不到面面俱到,似乎也从未做到过。

公主对李穆的怨恨由来已久,奈何无人可用,还不得不倚靠李穆。她恢复了平静,语气亲和了许多:“李将军,本宫失态了,今日之事也是无可奈何,请将军切勿挂怀。”

李穆点了点头:“此次运送的物资价值连城,虽然进了江宁城,我们还要小心谨慎。我们在江宁城还有几处产业,可供众人隐匿身份。请公主留在城中休整,我亲自去江都城见杨太尉。”

树下,两人又聊了一会。在吴军的护送下,商队重新整队,缓缓进入山谷,往江宁城而去。

第二十章 胸中锦绣

“四爷,问清楚了。这小子在河间渡外中了你一箭,本来是要杀掉的,教主最后却把他放了”

山寨中一个院落的大厅里,几个壮士正将陆亦明放在地上,他正昏睡着,手脚被绑的结结实实。

四爷倚在主座上,旁边一个喽啰正在向他低声汇报。唐莺说这小子是教主保下的人,他本来是不信的,如今打听清楚,本应该打消疑虑,然而他却更加生疑。

教主平日里都与众兄弟在一起,哪里会认识一个外人。更何况教主行事果决,务求面面俱到,不留一丝隐患,怎么会放了他?

这个唐莺在外漂泊数年,兴许是结识了不少人,当日在河间渡,说不定是她使了手段救了他。今日又想骗过我,再放他走。

四爷本不是一个工于算计之人,却沉思了许久,得出这个他认为合情合理的解释。

虽说平日里唐莺便与他处处作对,这次若不是教主派她来协助自己,他是绝不愿跟她合作的,但唐莺的手段四爷还是信服的。

他甚至也觉得,教主不过是对自己不放心,派唐莺过来当监军罢了。

“四爷,我们的人在河间渡补充食物,不小心杀了两个猎户。听说这小子在教主面前诋毁了我们,也许是教主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哼!这就对了,这小子不能留。”四爷怒拍一下座椅上的虎头把手,心中真正愤怒的却不是陆亦明,而是教主果然是信不过自己,跟自己想的一样,这个唐莺真是来监督自己的。

无论是唐莺要保他,还是教主要保他,都无所谓,这个人是一定要杀的。

“不用等唐莺了,砍下他的头,把尸体丢到后山去。”四爷对两个壮士吩咐到。

两个壮士将陆亦明架起来,准备到广场砍头,一个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把他放下。”两人循声望去,赶紧把人放下,退到了一边。

唐莺信步走进大厅,环视四周,都是四爷的心腹之人。四爷坐在主位,她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将匕首放在旁边的小方桌上:“茶”

一个侍者赶紧过来倒了一杯茶水,见着气氛不对,端起茶壶悄悄退出了大厅。

陆亦明被两个壮士一抬一放,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短短数日,这已经是他第四次晕倒了,虽然这次没有什么外伤,但精神上累积的创伤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感到身体极为虚弱,几处旧伤处的神经发出一阵阵的刺痛。他静静躺在那里,集中精力调整呼吸抵抗阵痛,却隐隐听到大厅了众人的对话。

“四爷,你真要杀他?如今教主的命令你都不听了?”唐莺喝了一口茶,平和地问道。

“他见过你我,知道这两次伏击是我明教所为,留他下来作甚?若是被他逃了,你敢负起责任?”四爷不慌不忙地质问道。

“听说他诬陷我的人滥杀乡民,那不过我等为了补充食物误杀罢了,实属迫不得已。教主恐怕是被他花言巧语欺骗了。”

“教主过几天就到,何不等教主来了再做决定?四爷如此急切要杀他,莫不是你还怕了他报复不成?”

“休要激我,咱们把话挑明了,谁知他跟你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等教主来,恐怕早就被你放走了。”

气氛僵硬起来,在唐莺看来,陆亦明确实是教主要保的人,不过她在意的并不是陆亦明。这次教主派她前来,一是协助四爷完成任务,二是看四爷是否遵从教主命令。

前些日子,他已经多次违反教主的命令,如今更是公然要杀陆亦明。唐莺甚至怀疑,四爷是有意为之,想要一步步削弱教主的权威。加之他在教中大肆培植亲信,恐怕已有反意。

“唐莺包庇敌人,将他拿下,待教主发落!”四爷先发制人,拔刀便冲向唐莺。他知道跟唐莺近身搏斗自己尚有优势,若是拉开距离,恐怕便胜负难料了。

大厅里四爷的几个亲信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相互交换了眼神,没人敢动手。

唐莺早有准备,退后两步朝四爷的手腕处掷出一把匕首,却被他的巨刃挡开。“教主的命令你不服从,你要造反吗?!”“你才是要造反的人!”

唐莺与四爷对峙片刻:“昨日若非我舍命驰援,你恐怕已经死了。如今你的命我便拿回来,交给教主发落!”

话音刚落,匕首短剑与烈刃大刀金铁相击,两人战至一团,大厅的桌椅片刻被掀得东倒西歪,众人纷纷退开避让。

趁着四爷刚刚一刀劈空,砍在立柱上,唐莺箭步跃出,一刀划过四爷臂膀。四爷毕竟强壮,手臂扛着匕首反身又是一劈。唐莺见势不妙,奋力格挡一下,却被四爷刀背击中肩膀。

陆亦明就躺在旁边,四爷心中一动,一刀劈向陆亦明,心道:“若是唐莺与他相识,必会全力来救,自己反手一击,她恐怕难以抵挡。”

唐莺见此情形心中暗道机会来了,他没有理会陆亦明,短剑直直刺向四爷。

刀锋将将划破陆亦明胸口的衣服,却突然止住。四爷没有料到唐莺并不顾及这小子的死活,只好匆匆回刀防守。

似是来不及了,唐莺短剑脱手而出,刺中四爷肩胛,四爷身有软甲,血迹仍然渗透了出来。他也不顾伤势,又是一记劈砍,唐莺抽出两把匕首格挡,却被震得两手发麻,匕首差点脱手而出。

两人都退出几步,伤势并不重,但这几回合之后,双方都更加谨慎,不敢轻易出手。

四爷心中焦急,几个心腹都没有出手相助,若是自己真有反意,恐怕他们也不敢跟从。教主虽然年轻,但如今在教中威望甚高,自己确是要小心约束手下,不要逆了教主的心意。

“那是什么?”一个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一名亲信见形势难料,想要做个和事老缓解局势,便随意指着陆亦明胸口散落出来的册子和里面夹着的锦布问道。

另一名亲信心领神会,赶紧跑过去捡起册子:“我看这册子特别,不像中原之物,两位大人还是等教主来了,详细审问之后再做定夺吧,勿要伤了和气啊”

“是啊,是啊”大厅里另外几人都附和着。

众人纷纷过来查看册子,挡在了唐莺和四爷中间。

册子被打开,里面夹着一张锦画,众人打开锦画查看,却都傻傻的愣住了。不仅是他们,唐莺和四爷也都愣住了。

画中枫叶溪水,月下美人,耳垂月牙,回眸一笑。

第二十一章 共处一室

“明教为什么要几次袭击商队?难道一面打着拯救黎民的旗帜,一面背地里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

“不对,他们不许滥杀乡民,难道只做劫富济贫的事?这就对了,他们施粥的钱财也许就来源于此。”

“那个教主为何要保我?恐怕当时只是不愿滥杀无辜”

“这两人一个要救我,一个要杀我,怎么办呢?若是等那个月牙教主来了,我知道他们这么多事,恐怕就活不了了。”

“对了,月牙教主可能跟那个信号有关,如今只好想办法先保命,信号的事以后再说了”

陆亦明在半醒中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他的神经阵痛还在持续着,更难受的是,他的身体开始发热,汗水从额头渗了出来。

陆亦明发烧了。

“他醒了!”一个壮士喊了一声,众人便一齐看向陆亦明。

他缓缓睁开眼睛,四处张望着。他的笔记本被丢在地上,那个匪首正拿着他的锦画,抬起头与他对视着。

“还给我!”陆亦明突然爆吼一声,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他强撑着站起来,扑倒过去一把将锦画夺了回来,然后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画卷,再认真折好,夹到笔记本中收了起来。

四爷看得呆了:“这小子是疯了吧,何至于如此拼命?他如此爱恋教主,难道真的和教主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想到这里,四爷打了个寒颤。

“若是教主为了他找自己的麻烦,再新账旧账一起算,恐怕会丢了这江南山寨寨主之位。那个唐莺一定会在教主面前落井下石,说不定还有更重的惩罚。”

唐莺此刻也是一脸惊诧。河间渡那一晚,教主先是派她杀掉这人,后来又命她放弃刺杀,第二天还让他上船同行去往寿县。教主有她的打算,唐莺只会执行命令,本不多想,但如今见到这人手中的锦画,不得不浮想联翩:“难道他与教主有私情?”

唐莺面露难色:“这可如何是好?他知道我教的事情,难道要等教主来了,当面解释为何不杀他灭口?教主从没有提起此事,这样做不是逼教主承认与他的关系吗?”

“不如把他放了,就当他没有来过。即便他出去讲明教劫掠商队,恐怕也没有人相信。另外我再盯住他”唐莺这样想着,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站在她对面的四爷跟她想的差不多,他盘算着:“若是被这小子偷偷跑了,此事就当没有发生。没有了人证,任唐莺怎么说,我在教主面前恭敬服软便是了。”

陆亦明收好了锦画却没有起来,他这一跃,脑中晃得厉害,如今虚弱得无力再站起来。

他知道自己发烧了,卧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他清楚这个世界可没有退烧药,发烧有时候会要了一个人的命。况且如今大敌当前,陆亦明觉得自己也许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他病了,先给他医治,等教主来了再处置。”四爷急切地吩咐到,他可不敢让这小子死了。

两个壮士看了唐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过去抬起陆亦明往外走。

“去哪里?就在后院找一间敞亮的客房给他吧。”四爷开口道,然后望向唐莺:“九妹,今天给你面子,我把他治好等着教主来。”

唐莺不理他,对两个壮汉说道:“抬到我的院子里来。”

两个壮汉感到事情棘手,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便向四爷投去请示的目光,没想到四爷竟然痛快地答应下来:“好!九妹,你满意了吧。”

两个壮汉松了一口气,生怕事情有变,赶紧抬着陆亦明出了大厅,往唐莺的院子过去了。

唐莺瞥了眼四爷,心想陆亦明若是留在四爷这里,她就不便将他放走了,还好四爷自知理亏,对她做出了让步。

四爷微笑着回应唐莺,心中暗暗叫好。本想把陆亦明安排在自己院子里医治,过两天找机会从后门将他放走,这唐莺竟然主动要求放到她的房间里,如此一来,他连指责自己让陆亦明跑掉的机会都没有了。陆亦明从她的院子逃掉,她更不可能将此事拿到教主面前了。

晚上,秋风吹拂着落叶沙沙作响。房间里,一个大夫查看了陆亦明的伤口,然后给他施了针,再喂了些草药。唐莺一直站在一旁守着,盯着陆亦明。她想知道,这个也许是教主喜欢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与众不同。

大夫扶着陆亦明躺下,转身向唐莺拱手道:“小人已经为这位伤者祛除体内寒毒,给他服了药水,如今他已无大碍,休息一夜便能恢复八成”

“有劳大夫。”“不敢,小人明早再来查看,这就告退了。”大夫背好药箱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唐莺将房门关上,坐到床前的椅子上。房间里有床,可往日她都是坐在这把椅子上睡着的。她将两把匕首插在椅子背后的匕鞘中,再将两把匕首放到左手旁的桌上,最后右手将一把匕首轻轻插在地板上。

她就这样坐着,一直静静地盯着陆亦明,若非陆亦明睡着了,一定会被她盯得一身灼热。

过了许久,房间的烛火燃尽,一夜安宁。

早晨,陆亦明醒了过来,烧已经退了。他环视四周,看到了椅子上的唐莺。她睡着正香,陆亦明怕弄醒她,便轻轻挪动身体想要坐起来。

突然,唐莺睁开眼睛,右手猛然一挥,一把匕首飞刺而出,从陆亦明眼前射过,插在了墙上。

“淡定!淡定!”陆亦明吓了一跳,身体慢慢往床里挪:“我只是要坐起来”

“躺下!”唐莺听到动静几乎条件反射便掷出一把匕首,此刻不愿承认自己反应过度,便故作强硬地命令道。

陆亦明赶紧躺了回去,嘴里小声试探道:“可以让我喝口水吗?”

唐莺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桌前倒了一杯凉水,走到陆亦明面前。陆亦明挺起身子伸手来端,唐莺却把杯子送到陆亦明嘴前,待到他喝完,唐莺把他按回床上:“你身体未愈,躺下好好休息,不要走动。”

“多谢九妹”陆亦明向她道谢,唐莺却不自在地朝陆亦明看过来。

“我是听那个四爷这样叫你的,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唐莺。”唐莺说完收好她的匕首就要出门,那个大夫怎么还没过来,竟敢要她亲自去请。

“我叫陆亦明。”陆亦明望着唐莺离去的背影,高声回应道。

第二十二章 黑妮儿

“小子,我们四爷要审你。”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进房间,望着陆亦明朗声道:“你自己能走吗?能走便跟我来。”

糟糕,四爷趁着唐莺不在,要对我下手啊,这可怎么办?陆亦明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心中思量着各种计策,作出痛苦状缓缓回答道:“啊我伤动不了。”

“我刚刚在外面可是亲眼看见你坐起来了。那个大夫也说你并无大碍别装了,赶紧起来!”大汉已经走到床前,若是陆亦明不起来,恐怕就要掀被子了。

“我试试试试”陆亦明嘴上还是痛苦地回答着,身体却翻身而起坐在床沿上。随后,他扶着床头缓缓站了起来。

“走吧!别磨蹭,唐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大汉一眼将他的心思看穿,不耐烦地催促道。

啊陆亦明被说中心中所想,楞了一下,果然拖时间是没用的,还是想想如何忽悠四爷吧。

陆亦明跟着大汉出了房间,一路跟在他身后。

“我带你看看我大寨的军容,让你也知道我们的厉害。”四爷所在的大院顺着主路向深处走,这个大汉却领着陆亦明往反方向走去,沿途跟他介绍了山寨中的铁匠铺、巡逻的守卫、山坡上的明岗暗哨。

陆亦明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这山寨确实设置五脏俱全、勇士装备精良身材强悍、部署严密管理井井有条。“这帮明教匪徒真是厉害啊,前日能够胜了他们,真是侥幸得很,甚至有些不太真实。”

“我们明教除恶扬善,众兄弟众志成城,此次南下先是灭了这山寨的山匪,为方圆百里的乡民除了大害。”大汉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

陆亦明听着并未怀疑,明教确实一路南下施粥义诊,看起来教中也确实不允许伤害无辜百姓,想必为了有个落脚处,真的为民除害灭了这里的山匪。

“那个商队表面行商,暗地做的恶事简直罄竹难书。”大汉继续讲着。陆亦明记在心中,暗自想到:“这个汉子看起来做事鲁莽,说着一口大白话,不像是一个文化人,竟然还会用成语,那个‘罄’字他会写吗?”想到这里,陆亦明呵呵地傻笑起来。

“笑什么?哼!你不信?”大汉对陆亦明的态度极为不满,继续侃侃而谈:“我们明教伏击他们李家,上合天道,下合民意”

陆亦明傻笑着继续听他讲,一路走到一个马棚处。大汉转过话题介绍道:“这是我们山寨的骏马,个个都是日行六百里的良驹。”

“你再看那边山寨大门外,两个弟兄正在给那匹战马擦背。那可是我们四爷新得的坐骑,可日行千里。”大汉望着一脸茫然的陆亦明,继续道:“你又不信?我带你去看看。”说着领着陆亦明出了山寨,来到树下。

“你看看它的毛发黑得多么纯粹,看看它的马蹄多么强健”陆亦明默默听着不说话,大汉一个人继续说着,好像在唱单口相声。

“你不信?你怎么又不信?”大汉摊开手一脸无奈。

我没说不信呀,这马再厉害关我什么事呀。陆亦明心中想着,正要开口说两句,大汉却继续说道:“你骑上去试试,你试试,跑得可快了”

一边说着,两个给黑马洗澡的弟兄让到旁边,大汉将陆亦明拉到了黑马旁边,推他上了马。

“这是演的哪有一出啊?”陆亦明一脸懵圈,骑上马去,驾的一声奔驰而出。

飞奔出去一里路,陆亦明回头望向那个络腮大汉,他正静静站在山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片刻后,山寨便消失在了陆亦明的视线里。

“他们那个四爷把我放了?”陆亦明突然明白过来。

黑马的马鞍上绑着个袋子,里面有些干粮和少许银两。“服务太周到了吧?态度可真是360度大反转啊!”陆亦明实在没搞懂为什么会这样,他准备的一些忽悠四爷的计策、逃跑的计策、诈降的计策、装疯的计策全都没用上。

先不管这些,陆亦明驾着马往清流关而去。待到过了关,今夜便可以在滁县留宿。滁县是关内重镇,到了那里应该就安全了。

四爷的院子里,络腮大汉在大厅里向四爷回话:“办妥了,您教我说的话,我都照说了。”

“办得好,做得干净吗?”四爷躺在主座上,扶着虎头把手问道。

“妥当了,都是自己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清楚得很。”大汉回话道。

“唐莺如果找我,就说我出去了,如果她要闹,就任她折腾吧。”四爷露出了得意的笑,仿佛终于狠狠地赢了唐莺一局。

山寨中,那个失踪的大夫在茅厕里被找到了,唐莺命人把他从坑里拖出来,用水泼了十几遍,才勉强掩盖了身上的气味。

“你怎么掉坑里了?”唐莺不耐烦地问道。

“不小心失足失足”大夫一脸惊恐憔悴,唐莺也不多做逼问,令他赶紧把他自己收拾干净,过来给陆亦明诊病。

唐莺回到院中,进到房间里,发现陆亦明竟然不在。在四周转了一圈,询问几个守卫,都表示刚刚换班当值,对此一无所知。再询问几个巡逻过来的士兵,说是见到山寨门外,那个被俘的男子骑马飞奔而去,他们也搞不懂是什么情况。

“难道他趁我不在逃走了?也罢,我本来就是要待他伤愈后,再找机会把他放走的。不知他的伤好了几分”唐莺心中想着,如此便将陆亦明逃走的事赖在四爷手下的守卫身上,谅他四爷也不敢在教主面前提及此事。

唐莺想着便要出门去找四爷理论。

院子里空荡荡的马厩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纯种黑色骏马来自西域,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原本应该拴在这里。

平时是没有人敢碰她的爱马的,拴在此处也从未出过差错,如今,它却不见了

“啊!陆!亦!明!还我黑妮儿!”一个怒意在山寨里久久回荡着。

第二十三章 李馥安

傍晚,江宁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微风吹过,秋日的雨有些凉。

偌大的江宁城区域分明。

城北隔着瓮城就是皇帝的行宫。两年前先帝驾崩时,当今吴帝杨密正以太子身份居住于此,掌管着西都江宁城以及周边县域。

未免生变,他便是在此行宫登基继位,然后率军平息了一场小规模的叛乱。待到尘埃落定后,才迁往了东都江都城。

行宫的南面,宽大平整的街道对面,便是现任江宁城都督国舅沈万青的府邸。周围则是江宁城的各个衙门所在。

行宫的东西两面是城中驻军的军营。两营以东营为主,由当今皇帝的堂弟将军杨宏统领,掌管西都的戍卫。西营为辅,由都尉陈亮统领,职责西都周边县域的守护。

再向南,就是商贾贸易、酒肆林立的繁华区域,也是达官贵人纵情声色、纸醉金迷之处。

再向南,是城中居民生活区,大量生存艰苦的贫民聚居各处,渐渐汇集成了几个小型的贫民窟,与城北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宁城的最南面,远离中枢的地方,分布着富人居住的大宅院,相对于城市的繁华,这里太过冷清,却正是富人们圈养艳妓美姬的好地方。

城南的一所大宅院里,一个健硕的老者刚刚进了前院,便冒着雨匆匆往后院走。一个仆人紧紧跟在后面打着伞,老者的身上还是湿透了。

“小姐何时到的?”老者急切地问道。旁边的仆人不知情,胆怯地低头不敢说话。老人一边走一边看了他一眼,“唉,别打伞啦快去叫各位掌柜速速过来,戌时不到者立刻打死!”

仆人赶紧应诺,收起伞小跑着离去。

老人踏上厅堂的台阶,在大厅外站住,双手抹干脸,又使劲抖落了身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踏进了大厅。

大厅主座上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美丽,眼神中透着稚嫩与傲气。旁边上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他外形强健,神态坚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郁。

老人趋步上前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连磕九个响头,抬起头来望着主座上的少女,满脸泪水:“公主,老奴终于等到您了”说完泣不成声,再用双手抹面,却擦不净泪水。

“黄公公请起,大唐已经亡了28年了,不用拘于旧礼,在一旁坐下吧。”公主淡淡说道。

“我大唐没有亡!公主乃先帝嫡长孙女,理应继承大统!”黄公公恭敬地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将头磕在地上。

李唐灭国时,宗室尽毁,只有嫡长子李复和庶子李志逃了出来。如今李复已死,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嫡长孙女乐平公主李香。李志也已不在,他唯一的儿子李钺才刚刚六岁,被将军李穆寻到,并妥善安置。

“本宫继承亡父遗志,改名为李馥安,誓要光复帝国,还都长安。不过皇孙李钺尚在,应该由他承继大统,我愿竭力辅佐他。”

“老奴愿追随公主,万死不辞!”

“这批货多亏有你出资,不然无法凑齐”

“这都是源自先帝恩典赏赐,老奴不敢私有财货,更不敢厚颜无耻据为己有。如今这些都是属于公主的,自然任由公主使用。”

“货已经由清流关的守军护送进城,运到你的仓库中,是否已经保管妥当?”

“公主放心,老奴刚刚从仓库赶过来,已经和李将军手下的几位大人核对过,货已经到齐了。几位大人在仓库看守,我也命人加强了仓库周围的戒备。若有异动响箭示警,另外还安置了信使,消息片刻便能传到这里。”

“公公辛苦了。”

随后的一个时辰,公主给黄公公赐了座,他也向公主详细汇报了28年前破城后一路逃亡至此的经历。他们一行二十余名太监,在逃走前席卷了宫里大量的奇珍异宝,辗转各地将宝物一一脱手后,他们来到了吴地,在此隐姓埋名经商多年,如今已是一方富豪。

江宁城里十几个掌柜陆续到达,他们大多是当年逃出来的太监,也有一些提拔起来的亲信。

众人一一向公主九叩首,再汇报了自己的店铺生意。

饭食也已经准备好,众人迎着公主坐上主桌上,黄公公举起茶水邀众人向公主敬茶,为公主接风洗尘。

饭罢后,众人散去。

雨已经停了,公主李馥安回到卧房,坐在椅子上望着清澈的天空,欲睡又醒,良久无眠。

两年来,她为了复国,跟随李穆走遍天涯,几乎联络了所有可以合作的力量。北方的晋王、赵王、燕王,夏州军、灵州军、义武军;南边的楚王、忠正军,还有如今的大吴。

各个势力都与伪唐有着利益纠葛,有的表示愿意出兵响应,换取封疆永治;有的表示愿意平分大唐天下;有的严词拒绝,将他们驱逐出境;有的笑脸相迎,始终不给明确答复

原本财货短缺是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如今得到几个旧臣的暗中资助,又有黄公公的倾身相投。钱财的问题短时间内已经不成问题。

她明白真正的问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如今他们被唐军四处围剿追赶,残留的人马被迫分成几个分支在各国的山岭间建寨躲藏,合起来不过几千人,根本无法与伪唐的军队相抗衡。

父亲给她留下的辅佐将军李穆,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她不喜欢他,但无奈其他人却都唯李穆马首是瞻。

她急于从外部吸收一批属于自己的力量,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个陆亦明。父亲教过她,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最容易忠心不二,这样心有仇恨的人最是会拼命搏杀。然而,她却错失了。

明日李穆就要前往江都拜见杨太尉,原本是要直接将物资运到江都城的,但随行的人马此处遇到伏击伤亡严重,确实需要好好休养。这江宁城的旧唐势力,便可暂时完全按照李馥安的意志行事了。

第二十四章 李穆

第二天一早,李穆便乘着马车出了城。

两年来奔波游说于诸国间,李穆身心疲乏,个中屈辱无以言表。

忆往昔,他原本已经在山中归隐二十多年,本以为此生将尽于此。两年前却有一对年轻夫妇找上门来,手持太子李复的绝笔跪求他出山。

那对年轻夫妇如今正骑马行于李穆的马车两侧,他们是江湖中人,人称风雷双剑的郁原、祁灵。

他还记得太子遗命中嘱咐道:“伪唐新帝登基,各诸侯蠢蠢欲动,正是复国的好时机若本王此次功败垂成,务必求李穆出山,遵他为首,救我李氏血脉”还有一封亲笔信给他。信中太子痛陈自己当年年幼无知,将灭国的怨恨强加在李穆身上

当他跟随两夫妇回到山谷间李氏的临时驻地时,伪唐新帝李觅正亲率数万大军来伐。见到乐平公主时,她在篝火前瑟瑟发抖,想必亡父的遗言她已经读过。她跪在李穆面前磕下三个响头,哭着求他将这山谷中的残兵旧部救出重围。

李穆整顿军容据险而守,将一支八千人的残兵转瞬间炼成了钢铁之师。

李觅强攻七日却未能取胜。

然而,公主那年才十四岁,又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眼看着谷中父亲旧部死伤惨重,心中十分胆怯,执意要与伪唐谈和。

公主的两名侍卫持公主手令悄悄出谷讲和,然后带着李觅的亲笔承诺回来:“若谷中余寇尽数离开山谷,寡人可免去尔等暴乱行刺之罪。令尔等三日内退往吴楚,终生不再踏足我大唐国土。”

李穆得知此事后,急忙劝说公主。

“李觅新登大位,急需胜利巩固权位震慑四方。如今举大军数万,目的绝不是要攻伐我等,必另有所图。李觅陈兵谷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让大军实战操练,妄图消灭我等提振士气。”

“如今若是突围,四面皆是重镇关隘,还有大军对峙,定是无路可逃。李觅若是久攻不下,便不会在此久耗锐气,定会出其不意攻击他真正的目标。我们可待到李觅离去,再率军出谷,分兵遁逸。”

两日后的清晨,公主解除了李穆的指挥权,带领六千人徐徐出了山谷。伪唐军阵按约退后数里,待到公主全军出谷,一支伏兵突然杀出,切断谷口退路,伪唐大军铺天盖地而来。还好李穆早有准备,带领公主突出重围,只剩下几十骑沿小路逃离。随后的一场屠戮,李穆不愿再想。

李穆掀开马车的帘子,当年出谷谈和的两名侍卫,正骑马行在马车前方,一个是魏勇、一个是田五。

“叫魏勇过来。”李穆对车窗外的祁灵说道。她点了点头,驾马向前,与前方一骑并排而行。那一骑立即调转马头,来到李穆的马车旁。

“将军有何吩咐?”经历了两年前的事,魏勇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如今对李穆言听计从、恭敬有加。

“你和田五先行前往镇海县,联络到徐攸便带他来见我。”从江宁城坐马车前往江都城,通常是在镇海县留宿一夜,第二天一早乘渡船跨过长江,再沿着驰道向北,当日便可到达江都城。听到李穆吩咐,魏勇应诺离去。

傍晚,李穆一行进入镇海县时,三人已经在城门内等候了。

徐攸是李穆二十年多前的旧部,两年前被李穆召回,负责游说各国。此次,在数月前便被李穆派到江都城游说城中大吴重臣,并打探城中形势。

徐攸上了李穆的马车,又驶了许久,马车才进了一座僻静的院子。

众人卸下马匹辎重,随李穆进到了大厅里。李穆坐在主座上,神情中透露着忧虑。徐攸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打乱了李穆原有的计划。

“徐攸刚刚带来了坏消息。”李穆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徐攸:“你跟大家讲吧。”

徐攸站起来躬身点头,然后转向大厅众人:“诸位都知道,上个月我们与杨太尉达成了盟约,将这上百车的火药交给他,助吴帝开凿金石矿山,炼制黄金充作军资,他便劝说吴帝对伪唐兴兵。”

“可前几日娄诗诗发现杨太尉在挖掘密道,通往西军军营,我们反复确认,又揣摩良久,几乎确信他要在西军军营底下埋藏炸药”

娄诗诗原本是洛阳城里一名歌妓,两年前杀死了一个无耻酒客逃亡出来,恰好遇到李穆就她一命。这次她是跟随徐攸一起前往江都城的,数月来她游离于声色场所,献歌献舞,诱取情报。

“情报来源可靠吗?”厅中有人追问。

“一个校尉喝醉了酒,讲了大话,被娄诗诗记了下来告诉了王凌岚,他跟踪此人多日后,便亲眼发现了密道”徐攸回答道。

王凌岚是太子李复的心腹,擅长跟踪刺杀,太子死后便跟随李穆身旁。他与娄诗诗如今听从徐攸调遣,协助他勾连权贵、打探形势。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杨太尉是当今大吴皇帝杨密的伯父,掌管大吴兵马大权。江都城东军归他节制,但西军却由皇后的亲弟沈彰节制。如今此举,他恐怕是要谋反啊!”

徐攸言罢,厅中众人皆惊。

李穆开口道:“若非江南之地未产硝石,加之大肆购买太过惹眼,恐怕杨太尉也不会让我们插手此事。事到如今,诸位以为,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双剑郁原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如今要么助杨太尉夺取大位,再请他出兵相助;要么向吴帝告发,请吴帝出兵相助”

“若是跟吴帝告密,恐怕不行,我们自己也涉足其中,他会对我们有所好感吗?”田伍打断了他的说话。

众人沉默片刻,双剑祁灵向李穆拱手道:“此等大事,还是问过晁姐姐的意见吧,我愿回江宁请她过来。”

晁婉虽一介女流,但家学深厚,原本被太子李复聘为乐平公主的讲经师,其谈经论道多有奇解。每遇难局,时而在旁边一语点醒众人,也常与李穆所想一致,甚至更加完备。如今李穆对她信赖有加,委以重任。

“她若过来,谁能随侍公主身旁?卜修明弄点火药、修点机关暗道还行,总不能让他保护公主吧?”魏勇提出疑虑道。

卜修明是李穆经过徐州城时发现的一个泥瓦匠,镇上有个战场上断了腿的老兵,把毕生所识都教给了他。卜修明不仅熟悉机关火药,还懂得修建防御工事,甚至懂得飞火攻城之法,如今正好为李穆重用,配置了这批火药。

李穆点点头,陷入深思,此次变故来的太突然,他要好好想想。

第二十五章 张敏

一天前的早晨,一行数十人来到江宁城外。他们分成几批进了城,然后迅速地分散到城中各处据点。

城外最后一批还有六七人,为首的是一名带着斗笠的女子,隔着面纱隐隐能看到耳下的翠玉月牙。旁边是她的女侍,也带着一幅相同的斗笠。再旁边站着一个光头胖子,他双手握于身前,露出弥勒佛般的浅浅微笑。其余几人都是一身劲服的勇士,牵着数匹骏马。

他们迟迟没有入城,在大道旁的树林间向远处眺望。

“来了!”弥勒佛笑盈盈地开口道。

远处一骑偏离主路,往树林间而来,好像早就知道此处有人等他。

那人驾马来到众人身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一气呵成。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教主,伏击已成,四爷领众兄弟傍晚便到。”

“莺儿,快起来。”教主过去扶起唐莺,看了一眼旁边的马匹,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吗?你的马呢?是不是伏击遇到了麻烦?”

唐莺早已想好说辞:“没有受伤,李氏强悍,伏击遇到点小麻烦,马丢了”

教主略显尴尬,想要说他日再给你找一匹,但又开不了口,她知道这匹马与唐莺出生入死,是不可替代的。

弥勒佛当然看懂了教主的窘境,立即向前跨出一步笑盈盈地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开进城吧。其他的事,等进了城再说吧。”

教主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再回过头看着唐莺:“河间渡让你杀的那个陆亦明,船上你也见过的,后来在寿县他说过会前往江宁城。你帮我试着找找他,找不到也无妨。若是找到了,不要伤他,回来告诉我他在哪里。”

“是!”唐莺楞了一下,赶紧点头应答。

“你先行入城,去吧!”听到教主吩咐道,唐莺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姑娘,这是为何?”望着唐莺离去的背影,弥勒佛开口问道。他自以为对教主了如指掌,却也看不懂她此举何意。

“唐莺失了爱马,安慰只能徒增伤感。当下无事,我遣她做些闲事分神,过几天她的心情也许会好些。”教主向弥勒佛解释道。

“可,为什么找那小子?当初在河间渡你放过他,我便有不解,姑娘为何如此在乎他?”这个疑问在弥勒佛心中藏了很久,今天正好乘机问出来。

“这个,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再问,也不用放在心上。”斗笠下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弥勒佛点头应诺。

片刻后,几人上了马,徐徐进了城。

傍晚,城中下起了小雨。

一个老者在雨中急行,身旁年轻的侍从为他打着伞,紧紧跟着他的步伐。

城南街巷中,一行人牵着马与老者擦身而过,为首的壮士背上背着一把弓,虽然用布包裹着,却能看出其形状来。

这城南别苑大宅甚多,住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巨贾富商,有人豢养家丁死士再正常不过。

老者没有心思理会他们,因为今天有大事发生。相比于在家宅中等候他的那名少女,这几年见过的任何人都算不上重要。

当老者进了宅院,跪倒在大厅里时。数条街以外,背着弓的壮士领着一行人悄悄进了另一座宅院。

大厅里只有寥寥数人。“四哥,坐吧。”教主端坐在主座上,摊开右手请四爷坐下。他向教主拱拱手,眼睛在屋里扫过一遍。唐莺不在?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从容地在一旁坐下来。

“原本是要和你们在山寨汇合后再入江宁,但听说和县也有灾情,便去了和县,所以派人通知你们直接来江宁城汇合。”教主望向四爷说道。四爷点头回应。

和县在滁县以南,沿着长江向东便可进入江宁。

“这两年辛苦几位哥哥了,大哥二哥近来可好?”教主关切地问道。

“月余前我在江都城与大哥见了一面,他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二哥这里前几日已经通了信,李家的货物进了城,都在他的掌握中。现在只待教主下令,便大事可成。”

大哥朱章在江都城经营多年,商号遍布大吴,这间院落就是他在江宁城的住所。二哥正是这江宁城西营都尉陈亮,便是他的侄儿清流关校尉陈平将李家商队护送进了江宁。

教主满意地点点头,二哥这边唐莺已经汇报过了,却不想大哥所做之事凶险复杂,竟然也能进展顺利。

“伊尹已经带了人继续往南边的宣城去。这两年吴帝大肆兴兵、劳民伤财,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再借着这次天灾,我明教便可发展大批教众。待到伊尹走遍大吴南部各县,我们便在南部举事反吴。到时便由四哥你联络大哥二哥,在东西两都举事响应。”

四爷抱拳行礼:“我童四定不负教主所托!”然后接着说道:“伊尹为我明教赴汤蹈火,想必也能不负众望。”

伊尹便是那个在河间渡为陆亦明医治的大夫。

数年前,明教前教主曾经在大唐举兵起事,却不幸战败逃亡,途中断粮一个月之久,战马都吃光了。伊尹正在其中,本为医者救治伤员,却无奈分解死者以充军粮,才使得明教残部逃到大吴,明教得以保全。

后来前教主称赞伊尹道:“伊尹本庖厨,却辅佐商汤王得天下。古之伊尹解羊,今之伊尹解人。今之伊尹擅庖厨更甚,必助老夫成大事也!”

大厅里,教主对童四说道:“诸位哥哥随我孤注一掷,待到他日事成,我张敏定不相负!”

张敏站了起来,大厅众人也都跟着起身。

“四哥,明日你先随我去见二哥,然后去江都城见大哥。”童四听到命令,再次抱拳行礼。

“弦月,我不在江宁城时,你便是我的替身。城中其余众人均听从其命令,无论何时何地,见她如见我。”张敏看向身旁的侍女,她以肯定的目光予以回应。

“周伯,你也随我同行。”弥勒佛保持他一贯的微笑,点头应诺。

弥勒佛是前教主的生死弟兄,张敏称他一声伯父本就应该。偏偏他的本名便是周伯,时间久了,便分不清教主是在尊称他还是直呼其名了。

对于周伯来说,小心谨慎地服侍着这位新任教主便是,教主唤他一声周伯,万万不能摆出长辈姿态,自以为是便是自取灭亡。

第二十六章 物归原主

清早,一辆马车出了江宁城往镇海县去了。

郁原、祁灵驾马在前,他们连夜从镇海县赶回江宁城,带了最新的情报向晁婉汇报,此刻正护送着晁婉赶往镇海县。

马车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正挑起帘子望出窗外。她看着远山静静地发着呆,心中所思万千。

“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听她的话,在江宁城老老实实地带着,不要多生是非酒仙整日酗酒放纵,把公主交给他真是不放心”

一个青年牵着匹黑马迎面而来,看见马车驶来,主动让到了一旁的草地里,待马车驶过,他再牵了马回到主路上。

陆亦明在滁县待了两日才决定前往江宁城,现在江宁城就在眼前,他却没有了最初穿越时想要游览古城的热情。

当初听信了赵义的话,把他当成乱世中的兄弟,如今陆亦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明教说他们伏击那个什么李家是上合天道、下合民意,陆亦明当然也是不信的,他才不愿牵扯到这些纷争中去。

这乱世恐怕不适合陆亦明生存,如今他只想尽快找到明教教主,弄清楚那个信号能不能带他回去。为了那个信号,哪怕是死地,他也不得不找到教主与她见上一面。

原本听说教主会在山寨中出现,他想过要直接返回山寨中,却害怕那个四爷出尔反尔要他性命。又想到教主说过会到江宁城,自己还是在江宁等她比较妥当。按照她的作风,来了江宁城应该也是要抛头露面施粥义诊的。

陆亦明打开钱囊看了看,如今囊中钱财将尽,“唉!”他叹了口气,看来首先要让自己在这江宁城活下来。

牵着马,陆亦明进了城。

江宁城的南门内,几条主干道人流涌动,往小巷深处去,便是大户人家的清净宅院。

“恐怕只有先把这匹马卖了”陆亦明问清了马市的位置,穿过街巷往那边走,出了一条小巷,马市就在眼前了。“宝马啊宝马,这几日辛苦你了。你我还算投缘,若不是没钱,我也不会卖了你今日就此别过吧。”

陆亦明牵着马往马市去。

“嘘吁!”突然一个哨声从空中传来,陆亦明仰头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马儿却像发了狂一般飞奔出去,陆亦明想要抓住缰绳,却被拖着拽倒在地。

眼看着马儿撞翻了路边一个菜农的篮子,冲进了一条巷子,陆亦明爬起来便追。那个菜农抱住他死活不让走,要他赔钱。

陆亦明赶紧掏出碎银子塞给他,追进了那条巷子。在巷子中一个分岔路口,陆亦明愣住了,这里有三条巷道,都是空无一人,也看不出马儿奔跑过的痕迹。

他一咬牙,继续向前方追去,出了巷子,来到主干道上,这里人声鼎沸,却没有马儿的踪迹,向路人询问都说没有见到。

陆亦明掉头回到巷子中,挨条道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他疲惫不堪,坐在巷子口的墙角处,呵呵地傻笑着。

隔着街道的茶楼上,一个少女在窗边坐下,要了一壶茶。她盯着陆亦明哈哈大笑,喃喃道:“哈哈,他在傻笑,他不是疯了吧。”

刚刚路边的菜农上了楼来,在少女一旁躬身站立,谄媚地笑着:“九姑娘可还满意”

少女扭头看向他:“嗯,干得不错,先把我的马牵回去。教主说找到他就回去禀报,我在这里盯着他,你去向教主复命。”

“呃,教主不在城中。教主吩咐,她不在时,尚弦月便是她的替身,江宁城中其余众人均听从其命令,无论何时何地,见她如见教主此事是否向她禀报?”

少女心中疑惑,尚弦月入教不过月余,虽然救了教主性命,也为教主屡出奇谋,却也不至于给她如此大的权力呀。少女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不必向她禀报,我自会处理。”

菜农退出包厢,蹬蹬蹬下了楼。

少女嘴角扬起,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这几日心中的积怨一扫而空。她再转头看向巷口:“诶,人呢?”她赶紧下了楼在街巷中寻找,陆亦明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前,陆亦明正在巷口苦笑,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来到他面前:“喂,我们黄老板店里招伙计,看你身体还算结实,你去不去?”

陆亦明心中想着:“怎么这么巧,我刚丢了马便有人过来招工?况且,哪有这样招工的,这伙计说话都不利索,演技太差,一看便是背好的台词。恐怕就是他们抢了我的马吧!”

“哪个黄老板?”陆亦明问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那个伙计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人这么暴脾气,赶紧回头往巷子里躲。陆亦明却不肯罢休,扑上去按在地上便是一顿暴揍,一边揍一边有节奏地喊着:“还!我!的!马!”

“住手!哎呀,住手”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从巷子里传了过来。

陆亦明停了手,迎了过去:“酒仙?你们为何要抢我的马?”

“呸,谁抢你的马了。我驾车经过恰巧看见你,听说你在清流关外遇了险,没想到你还活着。”酒仙说完嘿嘿一笑。

这老家伙果然跟那个明教大夫一路货色,动不动就“呸”别人陆亦明想着,试探地问道:“真的不是你抢了我的马?”

“当然不是,我要你的马干什么!我原本想举手之劳让伙计给你谋一份差事,如今你非要逼我露面,让你自己又欠了我一份人情上车再说吧,看什么看,你还怕我害你吗?我可救了你的命,你赔给我都是应该的。”

酒仙将陆亦明拽上马车,又下车去扶那个伙计,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回去禀报公主,我找到了清流关外的那个陆亦明。我现在便带他回去试试他的想法,希望能为公主所用。”伙计扶着墙站起来,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马车一路驶离。

马车上,两人相对而坐,安静无言。陆亦明心情恢复了不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原来你们商队老板姓黄啊?”“不是,我们老板姓李!黄老板是我们的朋友,如今我便安排你去他手下做事。”

“你真名是什么?他们都叫你酒仙吗?”“不该问的别问!让我安静一会儿。”

“中午吃什么?”“”

第二十七章 完美的一天

秋日渐末。

天刚刚破晓,陆亦明已经起来了,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做着广播体操。

院子方方正正,大树就种在院子中央。“口中一个木,不就是困吗”陆亦明一边做着操一边喃喃道。就如同这院子的布局,陆亦明已经“困”在这里十几天了。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住着的人们陆陆续续从房间里出来,有人打着哈欠望了陆亦明一眼,心中暗骂一声“蠢货”,然后随着众人往前院去了。

陆亦明并不理会这些异样的眼神,他撑着大树又做了一套腿部拉伸运动,才缓缓舒了口气,也往前院走去。

前院旁厅里,已经坐满了两大桌人,厨子正端了热腾腾的稀粥和玉米饼上来。是的,又是稀粥和玉米饼。陆亦明来到这世界吃的第一顿便是这些,吃的最多的也是这些。原本就觉得玉米饼难以下咽,但他并没有因为时间久了而习惯,反而更加反感。

陆亦明找了个空位坐下,拿起玉米饼大口咬着,如今他只当自己在修行,再是反感也无动于衷。

吃过早饭,众人陆续出了门,分头往黄记的各个商铺去了。陆亦明不用出门,前院外面便是黄记的一间临街药铺,他吃过饭便到了药铺里。

简单清点了药草,清扫了货柜,掌柜和其他两个伙计也到了,黄记药铺便开门营业了。

掌柜是个精明老成的中年人,他在这间药铺干了二十几年,从一个学童做成了店铺的掌柜,身上有一股精益求精的匠人气息。

两个伙计,其中一个青年才二十来岁,年幼时在书院里待过几天,到现在也时不时说点咬文嚼字的话,像一个穷书生。他已经在店里干了有七八年,做起事来勤奋认真,可谓是年轻有为。若是出去做一个店铺掌柜,能力上已经是绰绰有余,却还甘愿待在店里跟老师傅学习。

另一个少年十五六岁,只来了一两个月,看起来懵懵懂懂不经世事,对于药铺方面的事情跟陆亦明一样都是初学者。

不时有人拿着药方来店铺里买药,书生拿着方子一味一味地念出来,两个新手便生疏地在一面柜子上寻找,然后抓出一把瞄着称杆精确地称量。

书生熟练地分好药草,包成几包递到客人手上。待客人离去后,他便跟两个新手讲解刚才的方子所治何病,每一味药有什么作用,有什么禁忌。

旁边的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认真地听着这边的讲解,不时微笑着点点头。

迎来送往,一天很快便过去了。

陆亦明将店铺打扫一番,跟书生闲聊些有趣的偏方,再听老掌柜跟书生讲一些高深莫测的长生之道,随后便坐到门外的茶摊上喝一口茶。

不时有往来的行人停下来坐在茶摊上喝茶,行商们喜欢聊一些江湖轶事、民间八卦,书生们喜欢聊一些风月美人、天下大势。

“听说明教继续南下了,明教教主亲自到宣城施粥义诊,好像还要去池县。”

“是的,我正从宣城过来,明教施粥我是亲眼见过,我去求诊,还是教主亲自为我诊病,隔着面纱我都能感到教主的美貌”

“你就吹吧!你这白白胖胖的模样还好意思去求诊,莫不是为了一睹教主芳容,称自己有心病吧”

周围的众人笑成一团,陆亦明也跟着笑了。她去了池县?那自己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众人陆续从各家店铺回来,前院的旁厅里,大家坐成两桌开始吃饭。晚上还是稀粥,但要粘稠一些,并且管够,另外还有一些小菜,对于陆亦明来说算是非常可口了,劳累了一天,他一口气便吃了三碗。

回到后院房间休息片刻,天慢慢黑尽后,后院里点起了一圈烛火,大家又陆续到院子里集合。

一个醉汉拿着酒壶走到众人面前,他的右手微微颤抖着,然后一把握紧酒壶干了一口。

“真不愧是酒鬼。酒鬼又要开始吹牛了”陆亦明心中暗叹道。

“我们伊氏以尝百草治百病闻名,世人却不知道我们伊氏剑法最佳、庖厨次之、医术最次。”酒仙喊道。

“要懂得医术,只需懂得人体经脉运转,天地阴阳五行,药物相生相克的道理;要擅庖厨,还要懂得各种牲畜的肌肉纹理,火焰与食材的分毫把握,口中之味、鼻中之嗅、眼中之色。”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伊氏剑法如万物有灵,想要读懂可并非易事。剑击有吟,剑出有法,剑决有意伊氏剑法可如狂风骤雨劈风斩浪,亦可蜻蜓点水花枝绣眉,无论如何都是杀人的剑法”

“大家分组练习吧!”

陆亦明对什么剑法兴趣不大,只当做饭后强身健体的娱乐活动。由于药铺里的经历,他反而对人体经脉、气血运行更感兴趣。还有那酒鬼的一套古怪说辞,陆亦明也觉得挺有意思,念起来挺有韵味。

和陆亦明一组的青年在黄记布行干活,每天搬运布匹累得够呛,根本无心学剑,只是敷衍了事,让陆亦明觉得挺没意思。若是后世去健身房击剑练习,那可价格不菲,现在难得有机会玩一玩,可惜却过不了瘾。

接近子时,众人便洗漱休息去了。

酒仙又靠到陆亦明旁边:“你再好好想想,丹青子在那里做什么?他可能会去哪里?”

第一次酒仙这样问他时,先是问伊尹在哪里?陆亦明一脸茫然。酒仙再问丹青子在哪里?陆亦明更是云里雾里。酒仙问道那个在河间渡救他一命的人时,陆亦明才反应过来。

这些天,他每天都来问陆亦明,陆亦明只当陪他聊天:“过了这么久,我想不起来了,要不你先讲讲你们有什么恩怨?”

两人又闲扯几句,直到酒仙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忘恩负义、目无师长之类的话离开后,陆亦明才回到房间。

这是间八人通铺,半夜有人打着呼。不过陆亦明觉得无所谓,对他来说又是完美的一天。

第二十八章 怨军

黄公公城南的宅院里,公主李馥安正在书房中誊抄她父王的戎马诗。书案前,酒仙一改往日醉醺醺的浪荡气息,弓着腰侍立着。李穆带着大多亲信去了镇海县,这十几日来,城中重臣便只剩酒仙听候公主差遣。

“他们十六人,有的来此处已经一年有余,有的不过才十几日。这些人都有丧亲之痛,又都是敢杀敢拼的亡命之徒,同样也都无依无靠,都是按照公主的意愿挑选的。若是再多加施以恩惠,许以厚报,必定愿为公主效力。”酒仙语气沉稳地陈述道。

“一年来你带着这些人,李穆没有起疑吗?”公主没有抬头,一笔一划缓缓写着。

“我本就带了些弟子学医术,再带一些弟子学剑术也没什么。我的手废了,总要有人来继承衣钵,李将军理解的。”酒仙回复道。

“李将军有你们十侍为他效力,本宫也要有自己的十侍。本宫要亲自从里面挑十个人出来,往后本宫自己的人马便叫作怨军,这十个人便叫作十怨。”

公主轻描淡写地说着,酒仙却沉下头不敢搭话。

如今太子亲信风雷双剑的郁原、祁灵和刺客王凌岚,公主侍卫魏勇、田五和老师晁婉,李穆旧臣徐攸、新识娄诗诗、卜修明,再加上他酒仙,这十人最为被李穆重用。

酒仙自知公主是嘲讽他们十人常侍于李穆左右,将她架空成一个摆设。

“本宫早就答应你,复国之后定会派出天罗地网搜捕你要找的人。你在本宫与李穆之间摇摆不定也有一年多了,今日我要你做个决断,你到底是李穆的人还是本宫的人?”

“李将军也是为公主做事,效命李将军归根结底也是效命公主”酒仙搪塞道。

“不要跟本宫拐弯抹角!李穆在军中一手遮天,他的命令无人不从,连本宫的老师、亲卫也侍候他鞍前马后,不如复国之后你们拥戴他登基做皇帝吧。李穆虽无皇家血脉,却也是先帝赐姓,他若是想要继位,也不无可能啊!”公主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掷在桌上,好好地一首戎马诗被墨汁涂得乱糟糟。

“公主!”酒仙轻声呵斥,又觉得有所冒犯便跪了下来。

“哎!”酒仙叹了口气,憋了好久,终于开口说话:“二十八年前,李穆初出茅庐便随其父镇守魏县,数百人连同城中百姓阻敌八千竟坚守一月有余。数月后,先帝受奸臣蛊惑,东线溃败,李穆父亲不幸战死。为了抚恤忠臣,先帝才特赐李穆国姓,命他继续守卫东线。李穆以六千人拖住敌军东线五万大军,使得决战之日敌军主力无法集结,长安城外主战场上,我军人数幸运地占了优势。奈何朝中乱臣临阵倒戈,才使得我军大败”

“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些本宫都知道。若非李穆能打,两年前父王也不会将他召回来救驾!”这样的话公主听过许多遍,根本不想再听。

“两年来,李穆为社稷奔走,其智计绝妙无双,常能扭转局势;其勇武冠绝三军,军中无人能敌;其忠心令人叹服,众人心知肚明。他为人谦逊、待人和睦,我们这十个人都是心甘情愿任他驱使,军中众人同生共死而来,想必皆有同感。”

酒仙顿了顿,瞟了一眼公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大家都明白,若是没有李穆,我们要走到今天很难,要复国更是难上加难。”

公主将沾满污迹的宣纸握成一团,丢在地上:“本宫何尝不知道李穆劳苦功高,本宫只是想要有自己的力量,不想做一个傀儡罢了。”

“公主请慎言啊莫要辜负忠臣信义啊。”酒仙叩首劝谏道。

“好了,本宫不为难你了,你只管为本宫训练怨军,本宫明日就来要人!”公主言辞肯定,不容置疑。

“可是他们尚未”酒仙尚未说完,便被公主打断。“不要多言,本宫一日也不想多等,做好你的本分,本宫也会记得对你的承诺!”

“是!”良久,酒仙应答一声,缓缓退出了房间。

又是一天过去了。

和往常一样,陆亦明来到院子里集合,准备开始他的击剑练习。

待到酒仙出来,众人便觉得今日的酒仙与往常不同,他手里没有酒壶。众人交头接耳一番,被酒仙一声喝止:“安静!今日你们按照往常的分组,持木剑上前来逐一比试,点到即止,我来为你们指点。”

看来今天的安排也与往日的练习不同,众人都打起了精神,认真起来。

首先,两个青年各自取了木剑走上前来,抱拳行礼后便打斗在了一起。木剑敲击声不绝于耳,双方你来我往,招式百般变化,最终几乎是不分胜负。“一招一式都有它该用的地方,盲目堆砌招式就显得太花哨了,都简练一些”酒仙点评一番。

二楼窗户内,一对美眸正静静窥视着院子里的比斗。“这两个都不错。”公主李馥安小声念道,旁边的侍女立刻记了下来。

再是两人上前来,一个壮汉连击数剑,攻势凌厉,对手眼花缭乱无力招架,很快便败下阵来。“不错,攻得太猛了,暴露了几处破绽,若对方是高手,找准时机还手就麻烦了。”

二楼公主轻轻拍案叫好:“这里厉害,记着,记着。”

到了陆亦明和那个布行伙计上前来,陆亦明双手握剑,只一刀便劈掉了对方的木剑。“哪有把剑当刀使的!”酒仙与公主难得地异口同声道。

“这个陆亦明真叫我失望!”公主又狠狠地说道。

待到众人都比剑结束,一个侍女从二楼下来,拿了一张纸条递给酒仙。

酒仙看了片刻默记下来,再还给侍女,然后开始一个一个点名。被点到名的十个人被酒仙领着带出了院子,从后门离开,消失在了小巷中。

后院一下子就空了许多,陆亦明微微一笑,回到房间上床休息。今晚的八人通铺很宽敞,他闭上眼,继续等待。

第二十九章 孤枕难眠

这天药铺的客人比往常要少。

一个家仆打扮的青年急急忙忙进了药铺,往柜台上递过药方:“劳烦快些为我抓药。”

书生接过药方,皱起了眉头,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如往常一样吩咐两个新手抓药。待到药包好递到对方手上,书生忍不住问道:“兄台,你家何人用药?”

“我家老爷,怎么了?”家仆付了钱急着要走,不耐烦地问。“此病容易误诊,此药还请慎用。”书生犹豫了一番,告诫道。家仆眨了眨眼睛,似是默默记在了心上,拿起药转身离去了。

陆亦明看出了异样,待到送走了客人,便赶紧追问书生怎么了。

“药铺按方拿药便是,我本不该多言医事。”书生解释一番,然后就着刚才的药方开讲,说起这药方所治之病的症状,再说起另外几种病也有相似的症状,极易被误诊。

开始两个新手还在为那家老爷担心,可书生说起几种病症都不易致命,大家便慢慢释怀了。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药方上,书生又讲了前两年遇到的类似情况,再讲到从掌柜处学来的医治之法。

最后,书生压低声音小声讲到,掌柜不仅精通药物,还跟着前掌柜学过医术,是一名出色的大夫,出诊病人积累了不小的名声,也赚了些诊费。只是几年前因为一次误诊出了事,以致心魔难破,从此便守着药铺不再出诊。

“难怪掌柜对人体穴位、诊疗之术如此精通”陆亦明小声念道。几人小声嘀咕着望向掌柜,他好像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听他们说话,而是看着账册发呆。

“掌柜今天好像魂不守舍,不知怎么了”陆亦明看向书生:“要不问问?”

几人又嘀咕了两句,书生终于开口到:“师傅可有什么心事吗?我们能否帮上忙?”

掌柜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声音好像在跟自己说话。他看向众人,捋了捋胡须放下手中的册子叹了口气:“昨日主家把我叫了过去。说是如今财资艰难,希望各家店铺想想办法,年末这几月再增加几成利收”

掌柜再叹了一口气:“临街的新药铺今日已经开张了,往后我们的利收恐怕只会减少。想起主家的愁容,怕是遇到了难关。我受主家恩惠二十余年,如今正当为主家分忧,却有心无力。实在惭愧啊”

几人沉默不语。

夕阳西下,打扫完店铺,陆亦明又如往常一样坐到了门前的茶摊上喝茶。

“临街的药铺今日才开张,明教便在店中大张旗鼓的义诊,你们知道吗,听说背后的东家是江都城的朱公。”有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江都城的朱章吗?那又如何,他在江宁城也有多处朱记店铺,有什么好神秘的。”旁边有人回答道。

“就是朱章,你们没有注意吗?这家药铺不叫朱记,而是叫尚记。”

“如此,你怎知背后是江都城的朱公?你瞎扯的吧。”

周围几人哈哈笑起来,那人倒是不介意,放下茶碗说道:“我有我的路子,朱章恐怕是一个明教信徒,不信拉倒。”

周围又是一片笑声响起。众人并非不信,只是觉得此人无聊。因为即便如他所说,那也正常得很。明教的信众很多,更没什么好稀奇的。

这些街头闲聊听在陆亦明耳中却异常敏感。“明教在江都城有动作了!今日已晚,明日我定要找机会去瞧一瞧。”

待到第二天早上,陆亦明收拾好药铺,众人也都到了,便如往常一样开门营业。

今日的客人比前一日更少,掌柜依然满脸愁容,其余几人都跟着沉默着。

陆亦明来到掌柜面前:“掌柜的,左右无事,不如我去那家新药铺瞧瞧”

面前这个青年一向任劳任怨,不是偷奸耍滑之人,以前也从没有在白天离开过铺子。今日确实没什么客人,不如放他休息吧。掌柜点了点头:“去吧,今日你便歇息一日吧。”

陆亦明本想解释说去去便回,既然掌柜这样说,他便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来到临街的尚记药铺外,门口排起了长龙。陆亦明也排到队伍里面,询问了一下队伍前面的中年:“这家新开的尚记是在义诊吗?”

那个中年扭头过来看着他答道:“是啊,明教在此义诊三日,今日已经是第二日了。”

陆亦明向前方四处张望着,却没有发现教主,也没有发现那个救他命的明教大夫。轮到他时,陆亦明说不出自己的病症,便推说夜晚难眠。义诊的大夫看了他一眼,心中想道:“又是个来捡便宜蹭药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瞬的鄙夷。最后却还是把药开好,递给了他。

回到自家药铺,陆亦明正好遇见昨日那个伙计过来取药,跟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管事。

书生把药递到伙计手上,那个管事千恩万谢地留下了超过三倍的银两。“多亏先生警示,我家老爷吃了两副药未见好转,便再请了大夫来瞧。大夫发现确是误诊了,重新开了药方。老爷还派我前来,说是一定要感谢先生。”书生推不掉,看了一眼掌柜,便收了下来。

待到客人离去,掌柜看见陆亦明回来了,便问他看到些什么情况。陆亦明将新药铺的消息告诉了掌柜:“掌柜的,这家新药铺的东家恐怕是明教信徒,才开张便打着明教旗号义诊,不过他们义诊只有三日,过了这三日,我们的客人应该能恢复一些。”

掌柜点点头,沉默不语。

“对了,这是我拿的药,你们看看他们的药品相如何,能否与我们的相媲?”陆亦明拿出刚刚义诊领取的药物,摊在柜面上。

书生走过来埋下头查看一番,抬起头时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最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可是孤枕难眠吗?哈哈哈哈”药铺的少年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连掌柜也跟着笑了。

陆亦明好像明白了什么,申辩道:“我说的是失眠,是失眠!”

第三十章 免费诊疗

掌柜待人不错,这段时间对陆亦明很是照顾,书生也对人和气,总是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解药理。

这个世界在前些日子给陆亦明带来了一连串的恶意。如今,只有待在药铺的这段时间,陆亦明觉得挺温暖。

若是过几天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他所怀念的只有枫林中的一抔黄土,所不舍的只有这间药铺里的人们。

“在临走前为他们做点事吧。”陆亦明打定了主意,思索了许久。

快到打烊的时候,陆亦明找到书生聊了会儿天。书生信誓旦旦地说,掌柜的医术寻常病症必定是手到擒来,这几年虽是生疏了些,但是理论基础更进了一步。书生跟着掌柜学了这些年,也经常给街坊领居瞧瞧病,他也自信自己医术尚可。

“这就妥了,你想帮掌柜度过难关吗?”陆亦明将拳头砸在手里,小声问书生。

书生一脸怀疑地看看他:“你有办法?”

“当然,不过要先帮掌柜解开心结”陆亦明一边说,一边凑到书生耳前。

店里小少年已经收拾了店铺跟掌柜道别,掌柜整日坐着发呆,有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不过一瞬间又黯淡了下来。

待到已经打烊,书生来到掌柜面前:“师傅,如今要增加店铺的收入,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不过”

“你有何办法?”掌柜猛地抬起眼睛闪烁着希望的亮光,期盼地看着书生。

书生被掌柜的眼神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生怕自己的计划不能让掌柜满意:“师傅不如重拾医术,为病患诊疗”

“哎,我又何尝没想过呀。”掌柜大失所望。“在店铺里开诊室,赚取一些诊费,还可卖出一些药材。这固然不错呀,我并非固执迂腐之人,怎么会为了区区心中桎梏而不为呢?”

“那师傅为何不做呢?”书生不解地问。

“我们药铺铺面宽大、药材齐全,本就是做的药材生意,财和货都要详细记录账本,留给东家日后查验。我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若是开了诊室,恐怕便做不好账册。并非不信任你们几人,只是东家把铺子交给了我,责任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跟着您老学了数年医术,望闻问切的能力也算得上中规中矩,不如由我来坐诊,师傅在一旁观望,若是遇到难解的病症,再请师傅从旁指点。师傅觉得这样如何?”

掌柜思量片刻,问道:“这样倒是没问题,那两个小子抓药没问题吗?”

“没问题,小少年学得快,店里的药都已经熟悉了。”听到掌柜同意,书生心中大喜,他早就想行医问诊,可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陆亦明给他支了一招,不仅解决了掌柜的心病,还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至于增加利收方面,书生心中没谱,不过正如陆亦明所说,试试也无大碍。

“怎么?我看陆亦明那小子学得挺快,你怎么没提他,他还没有熟悉吗?”掌柜觉得陆亦明勤奋好学,应该比小少年学得快些,所以书生的说法让他有点疑惑。

“陆亦明当然也已经对店里的药材非常熟悉了,甚至许多药物的搭配他都能背下来。只是,我们若要大幅增加利收,只开个诊室恐怕不够,还要陆亦明宣传一下。”书生尴尬地回答道,自己都觉得说的不太让人信服。

“宣传是什么?”“就是宣扬传播,让更多病人来我们铺子,陆亦明是这么说的”

“这是陆亦明的主意?”“嗯,对,他还说我们也义诊,但要收取药材钱,就是辛苦师傅在旁指点。”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确定。他们都觉得这个计划似乎、恐怕、也许能行。再转头寻找陆亦明,他已经一如往常,坐在了茶摊前。

又过了一日,众人将杂物间腾出了一间作为诊疗室。安置妥当后,陆亦明跟掌柜要了少许的银两,便出了门。

待到次日清晨,掌柜、书生和小少年已经开张营业,将陆亦明早已准备好的免费问诊的字样竖立在了门口,只等着病患上门。

几人心中还在忐忑,接下来的场景却把他们惊呆了。就连掌柜在药铺待了二十几年,也从没遇到过。

乌泱泱的人群涌入了药铺,比往日整条街的人还多。陆亦明也正好回来了,他大声组织人群排好队伍,依次到他这里取号,取了号码的便可以在前面的茶铺上免费喝茶。陆亦明一面控制着领号的队伍排好队,一面喊着号码让喝茶的病人依次进去看病。

茶铺本来生意便清淡,陆亦明喝了多日的茶,跟煮茶的大爷也熟了,付了他两天的收入,让他摆上一整天,还从店里多拿了两个茶壶和几幅桌椅出来。大爷是个老实人,一大早便过来摆好了摊。

诊费是不收的,但开了药方拿药当然是要付钱的。小少年负责拿药,最后再到掌柜那里结账,药价比寻常还涨了少许,但到了掌柜那里,会给友好的打点折扣,最后病人付的还是原价。

到了下午,陆亦明将号码发放出去,遗憾的告诉大家,没有领到号码的病人,若是急诊请到其他大夫那里诊病,若是病症不急,可以明日再来,明日还是免费诊病。

众人遗憾离去,有的不免骂骂咧咧的怨骂几句。陆亦明给众人送上茶水,然后笑盈盈地把他们送走。

一天下来,四人都累得够呛,连煮茶的大爷也累得自己给自己倒了好几杯茶水,嚷着若是明日还要来,便要再加两成的铜钱。

掌柜也顾不得劳累,趁大伙打烊休息,赶紧计算今天的收入。

“哈哈哈,今天的利收是过去一日的十倍有余!”掌柜突然大笑起来,呛得陆亦明一口茶水喷了书生一脸。小少年先是一愣,见书生擦掉茶水哈哈大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病人的?”掌柜满脸笑容。

“我昨日拿了银子,先去附近几条街的茶摊上喝了茶,给茶摊主人多付了一点铜钱,让他们帮我跟宣传一下黄记药铺免费问诊的消息,茶摊是传播流言最好的地方,很快就会传遍附近的街巷。”

“路上又遇到几个穷人家的小孩拦着我求我施舍,我便也给了他们几个铜板,让他们沿街帮我宣传。”

“回来的时候,我给门口的大爷付了他两天的利收,让他帮忙摆上一天。”

听到这里,几人都聚精会神,眼中流露出赞叹,好像在说:就这么简单,这样就行了吗?

当然还不够。

“今天早上我去了临街新开的药铺,明教义诊送药已经三日,今天还有病人抱着希望而来,我把他们都叫到了我们店里。”

众人摆手称赞,连连称妙,陆亦明却在此时忧郁地叹了口气:“免了诊费,一些穷人勉强能付得起药钱,毕竟,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众人听了都沉默了,这世道就是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改变。

第三十一章 尚记

忙碌了一天,陆亦明回到了后院。

自从酒仙带了十人离开,便好像从此消失了。药铺的几人也从不打听后院的事,甚至也不认识这些人。

没有了往日的训练,陆亦明倒是在闲来无事的时候研究起伊氏剑法的套路来,有时候还拿来木棍在院子里的地上写写画画,然后用棍子挥舞一阵。

今天他却没有这兴致。

树上的黄叶已经掉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干。陆亦明在这萧瑟的大树下待了许久,最后倚靠着树干坐下。

他只用了一些简单的伎俩,便帮助药铺获得了巨大的回报,若是留在这个世界,把现代的营销手段带过来,要做一番大事业也未必不可能。

但此时想到这些,却只是徒添伤感,若是能离开,他何必假想留下来。

今天早上去尚记药铺宣传的时候,那里已经完全没有明教的影子了,说是义诊三日便是三日。

陆亦明跟周围打听一番,有人说明教教主还在南边根本就没来江宁城,有人说这家药铺恐怕是盗用明教之名打响自己的招牌,有人说明教的人过几日还要去城北的药铺义诊真真假假,他也无法分辨。

陆亦明多日来的希望变得缥缈了,原本见到明教教主也不一定能回去,现在却是连见也见不着。

布行伙计小四刚刚回来。如今后院本就没有几人,加之前几日两人被分在一组练剑,如今又一同被抛弃在这院子里,两人近几日熟络了起来。小四没有名字,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样叫他。

“小四,来练剑!”陆亦明的邀请如往常一样被拒绝了。

“今日为何回来这么晚?饭吃了吗?”陆亦明叫住他闲聊。

小四便就地坐在梯坎上,一手挣着脑袋,一手揉着膝盖。

“刚刚在前院吃过了。今天下午,我们店里两个熟练织布的伙计被临街新开张的尚记布行挖走了。我们搬运货物人手不够,耽误了好久才打烊。”

“明日还要重新招收新伙计,那些新来的也只能先干些体力活,好些活儿一时半会儿还得我们这些老人拼命干”

“年纪轻轻,你也成了老人了?”陆亦明跟他开着玩笑,心中却是一紧。尚记?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击?布行也是新开张,这个尚记来头不小啊,陆亦明感觉像似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

“对了,听说你们药铺今天生意火爆,老掌柜复出行医果然是不同凡响啊。我们掌柜的说,东家要我们年底这几个月增加两成利收,如今恐怕是完不成了。”小四想来,若日药铺生意能一直如此,年底陆亦明恐怕能得到不菲的赏银,他替陆亦明跟了个有本事的掌柜感到高兴。

好在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伙计,只是在幕后支招,况且手段干净,商业竞争的恩恩怨怨想必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黄记布行靠近城北,客人本就是富人居多。陆亦明想了一会儿,小声对小四说道:“喂,你别沮丧,我帮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哦,药铺不收诊费都是你想的?”小四一脸振奋,惊讶得几乎要站起来。

“嘘”陆亦明把右手食指竖在嘴上,一股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帮你一把,但是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你可以说看了今日药铺生意的火爆,自己想出来的。”

“好,我小四发誓”“不用,不用,发什么誓啊,答应就行。”

随后,两人便在树下嘀咕起来。陆亦明一本正经地说着,小四似懂非懂的点头。

两日后,黄记布行打出了一系列的打折促销活动,安排了专人试穿衣服让顾客看到上身的效果,店里给客人提供茶水和削好的水果,还雇了一个锣鼓乐队走街串巷的宣传。

接下来几天,陆续还有一些新鲜的事物在黄记布行出现。如此一来,黄记布行的生意立即火爆了。黄记布行的掌柜对小四啧啧称赞,原本走了两个熟手,这日便重新招收了四个,有两个专门交给小四安排。

这天傍晚,一个信使骑了马,往两百多里外的宣城去了。

到了晚上,小四一如往常回到院子里,陆亦明如往常一样在树下休息。

“陆兄真乃神人,布行不仅生意火爆,还得到众多好评。有些官老爷也慕名而来,他们觉得只有我们这样周到的店铺才配的上他们的体面”

“那两个离开的伙计都羡慕极了,知道我如今是掌柜跟前的红人,便来求我收他们回去。哈哈哈,这哪行啊,且不说伙计已经充足,单说他们见利忘义的背弃之举,便不能让他们回来”小四见到陆亦明便一阵说个不停。

“哦,那个新开的尚记布行不是多给了工钱吗?如今你们生意兴隆,照这形势早晚要涨工钱,可不是还没涨吗?他们何必又要回来?”陆亦明觉得那两人好奇怪,便随口一问。

“他们说尚记雇了好多伙计在后院制衣,工时挺长,他们觉得多给的工钱不值。”

“这个尚记可真是财大气粗,连续新开店铺,如今还大量制衣”

“对呀,他们说尚记可能是接了大生意,要制作上万套紧身戎服,还包含内衬、绒帽,还是同一款式,用料算得是上佳,穷苦百姓一般是用不起的”小四自己也觉得挺奇怪,说着便陷入了沉思。

一道闪电在陆亦明脑中炸开了。

前些日子,陆亦明几次去尚记药铺,都看见运送草药的马车进出。陆亦明觉得奇怪,便随意打听了每日进出尚记药铺的车辆,估算了每日运达的药材数量。细想起来,义诊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售卖也不用囤积如此多。

加之今天小四透露出尚记布行的举动,那么答案非常明显了:尚记在准备一支至少上万人的制式装备,还在准备作战所需的药草!明教义诊不过是掩饰!

可以想象,不知这城中是否还有尚记鞋铺、尚记铁铺、尚记开张。若是有,或许说,一定有!那么他们的任务也一目了然。

尚记背后的人正在密谋造反?

陆亦明不敢再想下去,原本他以为的安稳生活,如今动摇了。

第三十二章 尚弦月

两百多里外的宣城。

十几日前,伊尹一路南下施粥义诊,到了宣城正巧遇上了灾后疫情。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早应该继续南下。可疫情爆发迅速,官府围捕匪盗无暇顾及,百姓把明教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此刻是万万不能离去的。

伊尹擅长医术,对大规模疫情的控制并没有经验,但他知道,尚弦月一定有办法。那次教主陷入死地,自己竟然束手无策,若非尚弦月出手相救,恐怕他要忏悔终生。

他与尚弦月相处的一个月里,尚弦月向他请教了药草药方,这方面并不是她的强项。而更多的时候,是他向尚弦月请教内外伤治疗。尚弦月对医术的见识远在他之上,他多年来不甚理解的地方,被她指点一二便豁然开朗。

伊尹自诩伊氏嫡系传人,见了尚弦月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此对这个晚辈十分尊敬。教主去了江都城,把江宁城的事情都交给了尚弦月,所以伊尹觉得,无论如何此次疫情都应该向尚弦月请示。

伊尹派来的信使向尚弦月汇报了宣城疫情,她便觉得事态严重。原本她应该坐镇江宁,但那时江宁城的诸多安排已经妥当,她便立即赶往了宣城。

伊尹见了城里的长官请求协助控制疫情,县吏们正被百姓们的怨言弄得焦头烂额,见到明教相助当然求之不得。另外,伊尹还递过来一封来自江宁城西营都尉陈亮的亲笔信,如今北方流民南来,各县长官都非常头疼,负责剿匪的西营便成了争相巴结的对象,都希望西营能优先清剿自己辖内的匪寇。看了陈亮的信后,县吏们对伊尹便由感激变成了殷勤。

十几日来,江宁城西营都尉陈亮带着西营的人马在江宁城附近追剿流寇,宣城县令也奉命亲自带了县兵出城配合。而在宣城内,尚弦月带着伊尹整日在城里组织赈灾,俨然一县之主。目前,已经基本上将疫情控制住了,却仍是不能马虎。

连日来江宁无事,偶有信使过来汇报进展情况。这天,来自江宁城的信使已经在大厅里等候了半个时辰。

信使先是坐了一会,后又站起来在大厅里踱步,然后唤来下人询问尚弦月的去处。

正巧,尚弦月与伊尹回到了宅院。这间宅院原本是县令的别苑,如今提供给了明教使用。

“在下元涂部下信使元真,拜见教主!”说着,信使便跪地叩拜。

元涂是陈亮在军中的亲信,也是一个虔诚的明教信徒。教主张敏下令江宁城一切听从尚弦月调配,陈亮是张敏的二哥,他兵权在手又自恃身份崇高,不愿屈尊听从一个入教月余的小姑娘的调遣,于是便派来元涂负责配合尚弦月在江宁城行事。

尚弦月代替张敏抛头露面,一方面制造教主亲自赈灾的亲民形象,另一方面让大吴朝堂中的有心人以为自己正忙于赈灾事务之中。明教势大,大哥朱章早就通过四爷传来了一些朝中猜忌的消息。

为此,张敏特意下令见尚弦月如见教主。再加之尚弦月一直带着面纱,于是一些知情的为了掩人耳目,都称尚弦月为教主,底下一些不知情的便以为真的是教主驾临,个个毕恭毕敬。元涂、元真都是知道实情的人,此刻元真依然恭敬得很。

“起来吧,你是元叔叔的亲侄,今日他怎么派你来了?”尚弦月走进大厅,坐到主座上,伊尹也在一旁坐下。

“教主,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新开的尚记药铺一面义诊,一面假借义诊之名运进来大量的药材,储备之事已经妥当。可就在我们义诊结束之后,临街的黄记药铺便也照着我们搞了义诊,不过他们诊费免收,却要收取药费,连日来一直火爆,我们没有达到预想的销量。”元真说完一脸焦虑。

“哦?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储备物资,其他药铺要去我们竞争也实属正常,随他们去吧。”尚弦月微微一笑,这点小事何须他元真亲自跑一趟。

“尚记布行开张不久,物资也已经齐备,近日招了些熟练的伙计来制备战袍,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元真见尚弦月正在认真倾听,便继续说道:“可又是黄记布行,他们使了些手段,最近生意火爆,我们原本估算的销量也没有达到。”

伊尹听了之后,也觉得这样的小事没必要打扰尚弦月,便开口呵斥道:“教主说了,当前要务是准备充足的物资,赚取钱财只是为了顺带补充些军费,此事并不急迫”

元真点点头:“大人说的对,可这次的对手手段离经叛道,元叔叔心中不踏实,觉得还是应该禀报教主。”

“他们用了些什么手段?”尚弦月听元真如此说来,便决定耐着性子听他说清楚。

元真随后便将黄记药铺和黄记布行的手段详细说了一遍。

听元真说了一半,尚弦月的眼睛便湿润了。她带着面纱,伊尹和元真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强忍着笑意,平息了心中激动,问元真有没有调查出是何人的计策。

“听说那个药铺是老掌柜出山问诊,想出来的计策。布行便是一个叫小四的伙计,他是在药铺的计策之上想出来的计策。”元真汇报道。

“那个小四多大了,何时到的江宁?”“他如今才十五六岁,在江宁城做了一两年伙计。”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懂什么?那个老掌柜也不会是出此计策之人。去查查两间铺子背后有没有什么人,刚到江宁城不久的,这种计策若是能用早就用了,所以一定是新人带来的。”尚弦月吩咐道。

“是!”元真觉得尚弦月说的在理,心中信服了几分。

“还有,能出这样的计策,必有大才。我明教谋划大事,什么人都需要,找到那个人后不要伤了他,立刻过来向我禀报。”尚弦月声音微微颤抖,伊尹和元真都以为她是劳累过度,并不知道她此时心中波澜已经难以控制。

元真跪下行礼:“是!谨遵教主旨意!”

伊尹站了起来:“请教主好好休息,保重圣体!”

第三十三章 投石问路

这天清早,黄记药铺开门营业后生意不错,虽然不如最初几日火爆,但前来看病拿药的人还是断断续续排起了队伍。

找到一个清闲的间隙,掌柜把陆亦明叫了过去。“今天打烊过后跟我一起去见东家。”掌柜一脸神秘的笑容,一个月以来,陆亦明还是第二次见掌柜笑得如此灿烂,第一次则是免费诊疗第一天收入暴涨十倍的时候。

这一个上午,陆亦明都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听到掌柜说东家召见,陆亦明只是点头答应,并没有放在心上。搞出这么多大的动静,东家想要见一见他也是理所当然。

陆亦明这两天四处打听了一番,尚记确实还开了一家尚记鞋铺,更多的消息便打听不到了;但并没有如陆亦明预想的那样新开了一间尚记铁铺。

那个尚记恐怕真是要造反,突然间开了好几家铺子做掩护,实际上在准备大量的战备物资。但他们没有铁铺便没有武器,拿什么来造反呢?

陆亦明想不明白,也不再深入去想。这次真是倒霉,本想借此机会在商业上大展拳脚,却在一开始便遇到了硬茬。看来要劝说黄记药铺和布行低调些,不要惹来杀身之祸。

一个客人从诊室里出来,说是失眠,拿了些无关痛痒的药。

掌柜算了账,给他去了零头,客人付了钱后便跟掌柜寒暄了几句。“掌柜真是好福气,里面的大夫听说是您的徒弟,他可真是医术精湛啊,一眼便看出了我这病症结所在。”

“哈哈哈,老朽确实指点过他的医术,他有今日造诣,全靠自己肯下苦功夫”掌柜谦逊,别人夸奖便推说是徒弟自己的造化,但心里确实很开心的。

“这药铺近日来新奇的售药方式,想必不是掌柜,便是这位大夫的谋划吧?”客人趁着掌柜心情不错,继续搭话道。

掌柜正想推说不是自己的谋划,也不是徒弟的谋划,陆亦明却从后面冒了出来。

“多亏掌柜管驭有方,开了这诊室,近日的生意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客人您请往这边走,让后面的客人结账。祝您药到病除,您慢走”陆亦明送走了这位客人,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并没让任何人看出他心中的异动。

刚才这位客人自述了病情,书生给他把了脉,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开了帮助睡眠的普通药材。他却说书生医术精湛一眼看出了他的病症结所在,这演技也实在太拙劣了。不但如此,他竟然也说自己失眠,这不是自己用过的借口了吗,一看便知道是来打听情报的。

看来自己搞的事情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了,不管是不是尚记派来的,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挡是挡不住的,自己的存在总会被人知道。陆亦明决定,今晚见到东家便试着向东家求助。

城南的小巷中,陆亦明跟在掌柜后头,正巧遇到了布行掌柜和小四,看来他们也被东家召见了,于是四人同行往东家的庄园而去。

两个掌柜虽然是黄记的老人,但并未进入黄记核心,既不知道东家的真实身份,来这间庄园也很少,一年往往也就一两次。到了黄家宅院,门口冯宝已经在等他们了。

冯宝是黄公公在宫里时认的干儿子,从宫里逃出来时才十来岁,如今转眼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黄公公前几年将江宁城中的黄记药铺、黄记布行以及靠近城北的其余几家铺子统一交给他来管理。

平日里,两位掌柜也是向冯宝汇报工作。不过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亲自在门口等两人。

两位掌柜到了跟前便要行礼,却被冯宝两手扶住:“快跟我进来,东家等着见你们。”说完便带着几人进了府邸。

大厅中东家正等他们,几人进来行礼后,东家便吩咐他们在一旁坐下,又询问了两位掌柜近来的情况,小四来的路上已经主动告诉布行掌柜这些计策都是陆亦明的主意。于是,听完两位掌柜的汇报,陆亦明便被推了出来。

“小兄弟是哪里人?何时来的江宁?”黄公公自侍身份,摆出长者姿态悠悠地问道。

陆亦明糊弄了几句,这时一个仆人趋步来到黄公公旁边,俯下身悄悄说道:“这两个年轻人都是酒仙挑的,在铺子里放着,原本是要练做死士的。”

黄公公心中一怔,他原以为只是自己铺子的几个下人,没想到是酒仙要的人。本来他还想敲打陆亦明几句,再好言抚慰,最后晓之以情动之以利,让他尽心竭力为自己的商业帝国建言献策。

如今,要用这个人,他还须酒仙同意。毕竟酒仙是公主的亲信,比起自己这种近来才投诚的奴才,他要更受公主重用。

“去向酒仙大人禀报此事,就说我正在大厅见他的死士,那个陆亦明能否为我借用?”黄公公小声跟下人说了两句,那个下人应诺离去,他又转头继续看向陆亦明。

“小兄弟有些本事,老夫在江宁城还有一些产业,你可否愿意为老夫建言献策?”黄公公心想这样的年轻人恐怕会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的才华,没想到陆亦明却踌躇不决。

“怎么?你不愿相助老夫?”

“东家切莫误会,我有事禀报。”陆亦明抱拳恭敬地回答道:“这次的事,源起新开的尚记药铺,他们搞了个义诊;后来新开的尚记布行又在我们黄记布行挖走了两个伙计”

陆亦明将事情来龙去脉细说了一番,继续说道:“我发现,尚记药铺在囤积药材,制备上万套的冬季套服,也许还在鞋铺大量制作鞋子他们恐怕是要造反呀。”

在场众人听得心惊肉跳,黄公公也瞪大了眼睛,催促道:“你继续讲!”

看到黄公公的表情,陆亦明确信他对此并不知情。

“我原本猜想他们应该会开一家铁铺制作兵器,事实却并没有一家新开的铁铺。这让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陆亦明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酒仙此人不知东家有没有听过,我便是由他安排在药铺做事,他说他们李家跟东家相熟,东家应该认得吧。”

陆亦明认真观察者东家的反应,却见他突然一愣,然后缓缓说道:“认识。”

陆亦明看不出东家的反应,也看不出他与酒仙到底是何种关系,干脆投石问路:“我是跟着李家商队来的江宁城,他们运送了大批物资,我打听了,这是这几月来最大的商队”

“你想说什么?”

“若是他们运送了大批军械进城,便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我本欠了酒仙一条命,不该如此猜忌。东家和李家是朋友,我想与其我去猜测,不如东家搞个明白,莫要让底下的兄弟他日卷日战乱,死的不明不白”

“你怀疑李家运了军械进城,尚记也是李家开的吗?我告诉你,不可能!”黄公公听陆亦明如此分析,便一口否定。

“可是,若非如此,他们尚记想要造反,哪里来这么多军械呢?我实在想不明白。”陆亦明还在坚持。

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大厅外传来:“我们李家与这个尚记绝无半点关系!”

第三十四章 谁要造反

黄公公和几个仆人想要下跪,却又不敢暴露这个女子的身份,正在犹豫着。

只见她进了大厅,吩咐两位掌柜和那个小四先行退下,待到无关人等离开,只留下陆亦明,她才说话。

“清流关外大战贼寇、独自生还,原以为你有勇,如今才知道你连剑都不会使。刚刚下人来传话,说你智计超群,本以为你有谋,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她在一旁的椅子上随意坐下,主座上的黄公公赶紧下来,小心翼翼侍立一旁。

这名女子好眼熟,对了,陆亦明在商队里见过,她就待在商队老爷旁边。陆亦明当时还在想,莫非戴斗笠的都是大人物,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因为东家黄老板已经恭敬地站到了旁边。

“黄记本就是我们李家的,我们若要准备物资,何必再建一个什么尚记?”她望着陆亦明忿忿地说道。

陆亦明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女子这么大的口气,他低下了头思索着。这女子的理由算不上很有说服力,但正是因为这解释不够完美,加上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假装,陆亦明选择相信她。

“这些日子最大的商队便是李家商队,若是李家运送了军械,被人惦记上,便说得过去了。”陆亦明思索片刻后,试探地说道。

听到陆亦明此话,女子脸色微微波动,又迅速平静下来,但这个细节却被陆亦明捕捉到了。

“难道李家商队真的运送了大量军械?”陆亦明心中想着。这让他想起了清流关外的袭击,倘若真是有人惦记,那便是明教了!明教表面行善,暗地里却两次袭击商队,陆亦明本以为他们是劫富济贫,现在看来恐怕是有大阴谋。

再加上尚记打着明教的名义义诊,再回想起他等了一个月的明教教主说过要来江宁城,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线索,陆亦明感觉,恐怕这个造反准备真的是明教所为。

是明教要造反?!想到此处,陆亦明心中震动。

他与明教颇有缘分,那个四爷差点杀了他,大夫伊尹却又救了他一命。唐莺打晕他却又护着他,四爷要杀他又将他放了回来,来来去去就算是跟明教扯平了吧。

陆亦明与明教教主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是她对于陆亦明来说影响深刻,也很重要,甚至是他当下唯一的希望。陆亦明每天都盼着能再见到她,然后清楚那个神秘的信号是否能带他回去。

他当然不希望明教教主有事,哪怕如今她要走的是造反的险途,陆亦明也要先护着她,不能把她出卖了。

至于李家,酒仙确实也救过他一命,这个人的剑法有点玄机,陆亦明最近产生了一点兴趣。看起来酒仙跟明教的伊尹有着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对于这两个人,陆亦明选择中立。

李家的那位老爷和眼前这位趾高气扬的女子都与他没有什么瓜葛,若非自己对黄记药铺有些感情,对酒仙还有些感激,恐怕就已经站到明教那边了。

李家应该不知道伏击他们的是明教的人,陆亦明也不打算说出来。

“不要胡乱猜测,我们一路通关,拿的是杨太尉的通关文牒,一路有官兵护送,怎么会有军械武器这些违禁之物呢?”公主回答陆亦明后,又对黄公公说道:“你派人去江都城跟李穆说一下,让他请杨太尉好好查查那个尚记。”

黄公公点了点头,朝一旁挥了挥手,旁边一个仆人也点了头,躬身退出了大厅。

“李穆?就是那个商队老爷吗?”陆亦明念道,如此看来,这位女子还真是李家的首领?

突然发现女子脸色微变,旁边的黄老板也怒气冲冲,陆亦明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自己不过是个小喽啰,如此直呼李家长辈的名讳实在有些不妥。

为了缓解气氛,陆亦明又添上了一句:“那位李老英雄就是李家的首领吧?一看便知是不凡之人”

“李家现在我说了算,你知道这点就好。”女子的话冷冰冰的,来得突然,好像对陆亦明的赞许非常不满,在场众人都是为此一愣。

陆亦明低下头暗叹真是巧合,果然戴斗笠的女子都是老大。

“陆亦明,尚记的事你不用管,黄叔叔是我李家的老管家,以后你就跟着他吧。”说完,她又转向黄公公继续说道:“黄叔叔,这个陆亦明便交给你了,好好栽培,他日好为我所用。”

黄公公站了好一会儿,正不知道如何称呼公主,听到她这样说,便舒了一口气:“是少主。”

陆亦明抱拳行礼。公主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这夜,公主睡不着,除了酒仙给她训练的十怨,对她忠心耿耿的便只有黄公公了,若是有黄公公为自己提供军费,打造怨军也是指日可待,她不知道黄公公投诚是为了什么。难道单纯是因为对先皇的忠心与愧疚?她绞尽脑汁想要拿出一些可以拉拢黄公公东西,好把他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可她不知道黄公公到底要什么。

黄公公也睡不着,如今自己为李穆提供军费早已经入不敷出,如今正好借着陆亦明的才干增加些进账。他想了一夜如何使用陆亦明,给他什么样的权限和位置,以及自己如何对待他。若是他有真才实学,恐怕会被公主重用,到时候若是能与自己成为盟友就最好不过了。

睡不着的还有陆亦明,他绞尽脑汁想了些商业计划,自信在这单纯的年代可以横扫商界。他又有些担心明教查到他身上,若是再抛头露面为黄记献策,怕是要被明教干掉。

他不能死,他还要见到明教教主。随后,陆亦明又想了好多种与教主见面的场景,想了好多种开口向她询问那个神秘信号的方法,又莫名其妙的想起她的美貌。

最后,又想到了她耳畔的月牙,想起了他怀中的那一幅画。原本已经入眠,却再度清醒了,若是回不去了,还有两个名字他不能忘。

耿超。赵义。

第三十五章 同是天涯

她伫立窗前,望着窗外的小雨出神。入冬后的雨格外冰凉,一旁的侍女给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裘袍。

“尚姐姐,有信使来报,正在大厅等候。”侍女开口说道。

“是元真吗?”“是他。”

“快让他到书房来见我。”尚弦月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侍女低头应诺,退出了房间。

如果是元真亲自过来,那便是重要的消息,如果找到了那个与自己同样沦落天涯的人,那便太好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心中的孤独感便没有消散。自从跟张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两人相互敬佩与信赖,尚弦月便觉得自己与明教有缘,想要帮张敏实现她天下大同的理想。

可是在河间渡的那个雨夜,当她打开自己好久没使用的手机,想用最后一格电量听最后一首歌曲,却意外收到了通讯信号。

她陪着张敏出去,却发现信号越来越强烈,直到陆亦明的出现在面前。

原本陆亦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若非自己账张敏求情,她也不会改变主意饶他一命。

张敏没有问她为什么,因为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坚定、生机和希望,这是相处月余第一次看到的。

第二天在寿县,当尚弦月抱着一线希望再次打开手机时,那个信号又出现了,碰巧不久之后,她便在布行再次遇到了陆亦明。

尚弦月已经向张敏承诺,非常之时不要节外生枝,于是没有和陆亦明多做接触,只是和他相约江宁城。

她可以待到帮助张敏成就大事后,再去处理自己的私事。

“教主,他到了。”门口传来侍女的声音。

尚弦月扭头望去,元真已经进屋跪拜:“属下拜见教主!”

“请起,这里没有其他人,叫我弦月吧。”尚弦月坐到桌边,伸出右手请元真坐下。

元真站起来,恭敬站立:“多谢教主,属下站着回话便是。”

看元真如此遵守张敏留下的命令,尚弦月也不再勉强,直入主题:“查到了吗?是谁?”

“回教主的话,那个人叫陆亦明,二十岁上下,上个月才到的江宁城,在黄记药铺做事。所有的计策都是出自于他,进来他似乎受到黄记重用,在靠近城北的几家黄记店铺都有动作…”

尚弦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如今竟然在这江宁城中,有人一次性用了成体系的现代营销手段,如果这个人是陆亦明,那便合情合理了。

尚弦月算是个有些浪漫情怀的文艺女青年,开始还遐想这信号是上天给的征兆,那个陆亦明是上天给他指派的在此世界与她白头偕老之人。

如今可以断定,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者。

张敏带了大半心腹去了江都城,恐怕这个冬季就要动手。尚弦月答应帮了她,只好放任陆亦明一个人表演,待到大势已定再与他相见。

对尚弦月来说,陆亦明的出现无疑是一剂强心剂。原来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并不孤独的,还有人能与她正常的交流,能与她倾诉两人相同的苦楚。

“你把他盯好了,有情况再来禀报。”尚弦月吩咐到。

“是。”

元真对江宁城的物资准备情况进行了汇报,又把监视李家仓库的情况讲了讲。

“…李家的火药和军械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他日起事,二爷先包围李家仓库拿下物资,我们再组织教众领取冬衣和武器,最后和二爷的军队联手用火药攻击东营。如此江宁城便在我们手中了。”元真自信满满地说道。

“嗯,到时南方各县不战而降,江都城有教中精锐在,也定能一举拿下。如果顺利,开春以前便可以大势抵定。”尚弦月自言自语道。

“这些日子打起精神,尽量保持低调,不要惹是生非。再查清楚黄记的底细,让他们绞尽脑汁赚钱去吧,不得已时,我们正可以征用他们的财物。”尚弦月顿了顿:“总比向百姓征用要好。”

说到此处,尚弦月心中怅然。此次举事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到牵连,多少人葬身兵祸。

两年来吴地百姓怨声载道,这样的举事也是民心所向,恐怕也是最快捷、伤亡最小的方式了。

尚弦月突然想起了唐莺,向元真吩咐道:“教主命令唐莺在江宁城中寻找陆亦明,没想到他被你找到了。回到江宁城你去见一下唐莺,告诉她不用找了。若是她无事,便让她来宣城帮我。”

“是。”元真愣了半晌,原来这个陆亦明早就进入了教主的法眼,还派了唐莺亲自去找,看来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回去以后要加派人手把他层层监控起来,若是战事一起,便将他保护起来。自己没有本事沙场建功,到说不定凭借这个功劳,便可以平步青云。

江宁城。

一个月来,唐莺和她手下的“小蜜蜂”找遍了江宁城,都没有陆亦明的线索。

其实这也难怪,陆亦明大多时间都“困”在院子里,很少出来走动,加之江宁城宽大宏伟,常住人口十数万之多,找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找回了丢失黑妮儿,短暂的开心之后,唐莺又逐渐陷入了沮丧。教主不在,江宁城中便没有什么熟悉的面孔,有时候她会觉得,陆亦明还算是个熟人。

想起陆亦明,她难免心中波动,这个教主喜欢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可自己对他为何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难道是爱屋及乌?

还是因为他孤寂一人,跟曾经的自己一样,沦落天涯?

第三十六章 心之所向

“主子,二爷手下元真求见。”一个买菜翁在茶楼包间门口轻声朝里面报告。

“元真是谁?不见!”唐莺正无聊得心烦,她一向独来独往,只听从教主的命令,跟二爷陈亮并没有太多交道。

“他说他是元涂的侄儿,奉教主之命有事禀报。”

元涂的名字唐莺是听过的,她讨厌被人打断思绪,原本望着窗外的街角,转过头来对着门口说道:“算了,既然说是奉教主之命,便让他上来吧。”

片刻后,元真进了门,躬身拱手向唐莺问好:“大人万安,小人刚从宣城回来,教主传令”

“尚弦月说什么?”唐莺不悦地打断他,她与尚弦月也没有太多交情,也不太愿意听命于她。

“她让小人向您禀报,陆亦明已经找到了。若是大人没有要事,便请往宣城一趟,协助教主赈济灾民”元真按照尚弦月的命令向唐莺汇报着。

“陆亦明找到了?他在哪里?”唐莺来了兴致。

“他前些日子在黄记药铺做工,如今受了黄记重用,在城北管理几家黄记店铺”元真一五一十地交代着。

“告诉尚弦月,我有要事要做,便不去宣城了。”尚弦月对赈灾既没什么兴趣,也一窍不通,自认为做不了什么。另外,她对那些悲惨已经麻木了,没有兴趣拯救去万民。

还有便是,她不愿跟尚弦月这个心机深重的陌生人待在一起,如今自由自在挺好。更重要的是,她原本无事,如今却有要事要办了,她想要再见见那个陆亦明。

元真楞了一下,他可不懂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应答。

“你们怎么找到那个陆亦明的?”唐莺问道。

元真正好无话可说,便借着唐莺的提问将陆亦明的所作所为细细讲了一遍。

“他这么厉害?”唐莺眼中放着光,果然是教主看中的人,真的与众不同,这些复杂的计谋确实太新颖,一次又一次的刷新唐莺的认知:“如此诡计,简直闻所未闻!”

看着唐莺兴致盎然,元真心中暗暗嘀咕,这个陆亦明可真是深受教中高层的关注,自己近水楼台,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他顺着唐莺的话说道:“陆亦明确实厉害,是个不世之材。教主也对他赞不绝口。”

“宣城?还是江都?”唐莺又不悦地问道。

“小人失言,不该妄自揣度教主圣意。”元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如此说道。

“你去宣城告诉她,我有要事要办。”唐莺又说了一边,脸上却带着笑容。

元真心中叫苦,只好应诺告退。他还得再去一趟宣城,不知道尚弦月会不会生气,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开口。

元真走后,唐莺望着街角哈哈地笑出来声,迫不及待地喊道:“来人!”

买菜翁赶紧从外面进来,伫立一旁。

“那个陆亦明在城北黄记店铺,你见过他,去给我找到他,然后立即回来禀报!”

“是!”买菜翁告退离开,带了人便风风火火地往城北而去。

唐莺这一个月找陆亦明找的好辛苦,也好无聊。如今既然找到了,便忍不住想要好好捉弄他一番。

“敢偷我的马,哼!看我如何教训你。”

第三十七章 伊氏剑法

这天傍晚,陆亦明按照惯例查看了城北最后一家黄记店铺,在冯府管事黎正的陪同下,正往冯宝的宅子走。

这些天他都住在冯宝的宅院里。

冯宝管理城北店铺多年,知道其中不易。想要靠着几个小聪明就可以生意兴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对陆亦明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可这些天,陆亦明在生意上的天赋却让冯宝大为惊叹。

陆亦明原本一直住在冯宅前院的空屋里,虽然独居一室,得到了应有的礼遇,却终究是和下人住在一起。

就在前一天,冯宝让下人把后院的客房打扫一番,重新做了布置,把陆亦明请到了后院。

“黎叔,刚刚我讲的你明白了吗?”陆亦明问道。

身旁的管事毫不犹豫一口答下:“明白,我照着你的吩咐去安排。”若是在前些天,陆亦明的要求他多半是无法理解的,但待到现在,事实让他折服。但凡陆亦明的要求,他只要照做便好,不必绞尽脑汁听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陆亦明偏头看向黎叔,正要继续说话,眼中余光却瞟向了身后,突然有人影无声的闪烁而过。

“好像有人跟踪!”陆亦明小声说道。

这几条高墙大院外的小巷,来往的人很少,陆亦明与黎叔拐过一个弯便加快了步伐。陆亦明故意兜了个圈子,再望向身后,长舒了一口气,他们似乎已经把跟踪者甩掉了。

陆亦明正放下心来,却不想跟踪者抄了近道,在前面的转弯处与两人撞了个正着。

陆亦明心中一惊,条件反射般拉住了黎叔。这个人的衣着打扮分明就是刚刚跟在身后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必定是冲着自己来的。陆亦明对此确信无疑,但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黎叔被陆亦明一把拉住袖袍,便止住步子。他看到陆亦明脸色大变,就知道事情不妙。再看向那个拦路者,他似乎也没有准备好,或者没有动手的底气,显得有些犹犹豫豫不知所措。

拦路的人原本只是要跟踪陆亦明,并且也已经跟踪他好多天了,看到陆亦明在前面的路口转向,他一时没跟上,便直接抄近路去了他往日的必经之路上等他,却不想他来的这么快,一下就撞上了。他原本应该假装路人,与两人擦肩而过,但陆亦明突然止步吓了他一跳,再加上自己心虚,便也一动不动站在了原地。

如此对峙只有转瞬,陆亦明上前两步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

那人抬起头,想要解释,却见陆亦明突然暴起,飞扑过去:“是你!”陆亦明走进才突然认出来,这是一个多月前那个阻挡自己追马的菜贩子。

只需这一眼,他便明白,他的马走失不是意外,而是被人算计了,面前这个人也是参与者之一。如今他还敢跟踪自己,陆亦明怒气迸发便要扑过去抓住他,看来新仇旧恨要一并清算了。

菜贩子奉了唐莺的命令跟踪陆亦明,看清楚他都弄了些什么把戏,如今自己暴露了,他倒是不担心眼前这个不通武艺的书生,第一时间让他心忧的是不知如何向唐莺交差。

正想着,陆亦明到了身前一脚踢过来,却被菜贩子侧身闪过。他擅长的是跟踪暗杀,多日来对陆亦明的跟踪都丝毫没有被发现,这让他有些掉以轻心。如今只好将错就错,抢劫他们一些银两,假装成是这一带的惯盗。

心中拿定注意,陆亦明又是一拳猛击过来,却被那人反手抓住手腕,勾住小腿放倒在地。“要钱不要命,快快交出身上的银两,我便放你们走。”那人转身看向愣在墙角的黎叔,凶狠地呵道。

“我给,我给”黎叔赶紧在身上摸索一番,掏出了几张银票和一袋碎银子捧在手上,向这悍匪递过去:“好汉,就这些,拿去吧。”

见好就收,菜贩子上去一把抓过钱来便要走,却感到身后有人扑过来。

他转过身来,一把匕首的刃尖已经与他近在咫尺,一个侧身腾挪,却还是被匕首划开了手臂。

这个陆亦明,不要命了吗?他按着伤口退了两步,与陆亦明再次对峙着。陆亦明这一个飞扑,自己也跌在了地上,他翻滚一圈后揉着膝盖站起来,身体挡在了路口。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加之菜贩子接到的命令是跟踪陆亦明,而不是杀了他,所以一时也不敢上前。

陆亦明休息片刻,又拔出一把匕首,双手双持盯住对手,突然向前一步,跃跃欲试。

陆亦明的架势把菜贩子惹恼了,他还真想将自己拿下吗?以为两把匕首就能打赢自己赤手空拳?

陆亦明突然发力,掷出一把匕首,然后又是飞扑过去。

“什么?!”陆亦明人在空中,心中却一紧。没想到对方竟然接住了自己扔过去的匕首,立马迎着自己冲了上来。

两人转瞬间就撞到了一起,那人避开陆亦明的匕首,用肩膀撞陆亦明胸口,一手拿住他的手腕,另一把匕首也被他夺了过去。

“敢在我面前玩匕首!”一脚踢踹,陆亦明便捂着肚子跪倒在了地上。

“今天便饶你一命!”菜贩子已然得逞,正要丢下两把匕首转身离去,一个酒鬼却出现在了巷口。酒鬼收好酒壶,随手在墙边拿起一把废弃的扫帚,朝这边走了过来。

“来者不善!”菜贩子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对方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凌乱的步履中还是透出坚定和稳健。他双手握紧匕首,谨慎地盯着酒鬼。

匕首是他最擅长的,来人恐怕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过若是自己想要胜出,恐怕还要下狠手才行。他提醒自己,陆亦明不能杀,他的同伴或许也不宜随便杀,自己胜出后应该要留下活口。

片刻思索后,酒鬼已经来到他跟前。

酒鬼看了眼地上的陆亦明,轻声冷笑一声。这傻小子把剑当作刀用不算,还双持匕首,真是蠢透了。对于初学者来说,匕首这种近距离搏杀的武器,要比刀剑这样中距离厮杀的武器难得多。他竟然用匕首

“酒仙大人,请救救我们!”黎叔认出来酒仙,前些日子,酒仙也在冯宅住过。酒仙住过的那间客房原本一直给他留着,冯宝见他多日没有出现,便让陆亦明搬了进去。

酒仙左手拿着扫帚站住,右手打开酒壶又喝了一口,然后看向陆亦明:“小子,看好了,今天好好教你伊氏剑法。”

第三十八章 使诈搏命

酒仙迷糊的睡眼突然睁大,眼神中透出凛冽的杀意,若是寻常人见了,恐怕会被吓得发慌。他虚步向前,扫帚直指对手,众人以为他要摆出一个架势,却不料他瞬间奔腾而出,直冲向对手。

菜贩子双持在手,心中沉稳。他身体向右快速移动,左手举起雄刃准备格挡,右手紧握雌刃伺机而动。

两人兵器相击的刹那,酒仙突然手腕一抖,将扫帚绕过菜贩子的左手,借助惯性向下凶狠地切去,菜贩子心中一惊,右手匕首一出,稳稳地插中了扫帚。

只这一招,菜贩子心中的情绪便两次反转。

看到对手拿着扫帚冲过来,他先是心绪平稳,自觉自己一手格挡、一手待攻,中规中矩没有破绽。

随后,对手突然绕开他的左手切向胸口,让他大惊失色。对手若是用剑,自己万难闪避,恐怕一招便死在剑下。

他本能地右手一刀插进扫帚,心中恐惧立即消散。对手为了使出这一招,早就失去重心,如此一来又失了武器。而他却站稳了身位,占了极大的优势。

片刻情绪波澜后,菜贩子右手紧紧与对手的扫帚对峙,左手匕首下意识回旋着刺了过去。

又是一瞬间,菜贩子脸上重现惊愕。这个酒鬼早就打算让他插中扫帚,在那一刻便脱手而出,双手按向了他的左手,一手抓住了匕刃,一手紧接着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回合,酒仙的右手手掌被匕首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但同时也将匕首抢夺了过来。酒仙没有片刻歇息,借着冲势将匕首扎向菜贩子的胸膛。

菜贩子惊觉不妙,猛然向左闪避,却还是被匕首扎中了右手手臂。他忍不住剧痛,右手一松,另一把匕首也脱手而出,和扫帚一起掉在了地上。

他疾步退后十几步,赶紧与对手拉开距离,左手用力按照右臂的伤口上,血止不住地涌出来,口中喘着粗气。

酒鬼并未乘胜追击,左手紧紧握着匕首与他对峙着,右手垂下,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这个酒鬼一定是从战阵中厮杀过来,一出手便是拼死搏杀。原本听他说要好好展示剑术,看来是自己上了当,就凭一把扫帚,即便击打在身上也不至于如此重伤。他一开始就心中有数,拿定了主意要空手夺刃。”

“若是双方各持刀剑正面决斗,自己必不是这个酒鬼的对手,如此想来,输得也算服气。现在自己伤重,又失去了武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菜贩子站稳脚步,气息渐稳。

两人交手从开始到现在也才几秒,陆亦明和黎叔都看得呆了。

“好好快”黎叔呆呆地自言自语。

“剑法呢?”陆亦明近来对酒仙的剑法产生了兴趣,每日早上都用练剑取代了广播体操。酒仙让自己看好他的伊氏剑法,这才几秒,什么都没看到呀!

菜贩子站稳后环视周围,然后立刻冲向黎叔。黎叔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得赶紧退后躲避,却见菜贩子从容地从他身边跑过,转头与他轻蔑地对视一眼。

望着菜贩子夺路而逃,黎叔看了看陆亦明和酒仙,酒仙没有追赶,他手上的血还在流,而陆亦明还跪在地上揉着肚子。

“酒仙大人你的伤”黎叔向酒仙跑过去,慌张地问道。

只见酒仙缓缓丢下匕首,掏出两根布条,又取下酒壶在布条上倒了些酒,然后缠在手掌伤口上,脸上露出一阵痛苦的表情。

陆亦明缓缓站了起来,心中暗叹:“不愧是老江湖,使诈又搏命,还随身携带布条包扎伤口,还熟练酒精消毒不过说好的伊氏剑法呢?”

“你的伊氏剑法呢?”陆亦明开口便问道。

“嘿!我刚刚又救了你一命,还受了伤,你不谢我却开口质问,像话吗?”酒仙包好伤口,喝了一大口酒,望着陆亦明笑骂道。

“谢谢。”陆亦明认真抱拳道谢,看见酒仙满意的点点头,便又问道:“说好的剑法呢?这些天我也琢磨了一下,感觉不太实用,拿来健身还行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你傻啊!我拿着扫帚怎么使得出剑法?”酒仙气愤地骂道,右手微微颤抖着拿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酒,看了眼自己的右手,一脸怅然。像似对陆亦明说,又像似自言自语道:“早几年,我右手拿着扫帚也能用剑法打赢他。”

“诶,你刚才说什么?”酒仙突然看向陆亦明,眼中放光。

陆亦明一脸茫然,自己好像没有说话。他原本想问酒仙为什么不追,但看着酒仙惆怅的表情,便没有开口。

“你说你最近琢磨了一下?你对这剑法有兴趣了?哈哈哈,跪下拜师吧,老夫教你!”酒仙开心地笑起来。

这几天陆亦明在店铺中的表现四平八稳,总体来说算是低调,但也屡有出彩之处。公主对他很满意,想要收为心腹,便让酒仙过来再做试探。

“如果他愿意向自己拜师,那么要收为己用甚至以后告知他公主的身份也就稳当得多。”酒仙一开始便这样想着,看到陆亦明对剑法有兴趣,便高兴起来。

“又要骗我告诉你伊尹的下落吗?老实说,我不知道呀。”陆亦明打定主意保持中立,此刻便开口拒绝,然后捡起两把匕首,擦干净收回去,转身就要离开。

“酒仙!”身后黎叔突然高声呼喊,陆亦明转过头来,只见酒仙已经躺在了地上,黎叔正跪在他面前。

“喂,你又使诈吗?为了让我跟你磕头拜师?还是为了伊尹的下落?何至于如此?”陆亦明无奈地走过去,却见黎叔一脸恐慌。

“他右手刚刚便在颤抖,他流了好多血,看起来很虚弱”黎叔一边说,一边尝试着架起酒仙。陆亦明赶紧过去帮忙,心中也生出一份忧虑:“看来酒仙伤得不轻,难怪他不再追击”

好在冯宅已经不远,两人架着酒仙走出巷口

第三十九章 伊氏正宗

傍晚,冯宅。

冯宝得到消息便立即赶了回来,此时酒仙已经重新包扎了伤口,喝了药躺下休息。

冯宝见酒仙伤势平稳了些,不敢打扰,轻轻从房间出来。他就向黎叔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关切地问陆亦明:“竟然有人跟踪你?难道是那个尚记的人?”

不是这么简单,自己刚刚进城的时候他便偷了自己的马,那时自己还没进黄记药铺。他可能是先前与自己有私仇的人。陆亦明心中想道,却没有开口。

陆亦明脑中没有头绪,他先前只和明教打过交道。是四爷?他放了自己说不定是在搞什么阴谋。是明教其他派系?反正跟踪自己的人多半就是明教的人。

“看起来就是个劫财的匪徒”黎叔看陆亦明反复思索着没有开口,便帮他答道。

“他能伤了酒仙,看来不是一般的匪徒,我看极有可能就是尚记的人。我要亲自回去禀报东家,黎叔你要看好酒仙。陆兄弟,你也受了伤,赶紧回屋休息吧。”冯宝说完,便吩咐了马车,出门往城南而去。

夜晚,城北茶楼。

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刺客在唐莺长期包下的包间门外禀报,听到唐莺唤了一声,便进屋行礼。

唐莺的位置正好可以从窗内望向一家黄记商铺,陆亦明每天都会在这里出现,然后待上半个时辰。现在早已过了陆亦明离去的时间,唐莺还一直待在这里喝茶,想些心事。

刺客有些心神不宁,稳定心绪后才向唐莺开口禀报:“九主子,老叔受伤了!”

唐莺手中茶杯一紧,转过头来问道:“伤得怎么样?现在在哪里?”

“手臂中了一刀,只是外伤,并无大碍,如今在后宅休息。”刺客回答道。

唐莺的手微微松了些,缓缓问道:“怎么伤的?”

“他跟踪陆亦明被发现,一个酒鬼用伊氏剑法打败了他他说自己不是这酒鬼的对手,这个酒鬼跟伊尹大人可能是同宗。”

“那个陆亦明怎么样了?没有伤他吧?”“没有。”

“嗯?他怎么跟伊氏的人搅在一起了?”唐莺自言自语道。

“九主子,我们还跟吗?”

“不必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了吗?”

“属下明白!”

深夜,宣城。

元真有要事来报。尚弦月让元真看住陆亦明,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却被他的人看到了今天小巷中的打斗。

还有其他人跟踪陆亦明?这样的消息恐怕需要立即向尚弦月禀报,于是他连夜赶到了宣城。

尚弦月正在书房与伊尹商讨疫情稳定后,明教南方起事的步骤。听到元真来报,便招他进来。

元真向两人依次行礼,然后将今日的事情叙说了一遍。

“熟练的双持匕首?跟踪陆亦明?”尚弦月想了想,心中已经确认几分,那个跟踪者可能是唐莺的人。她说有要事要做,就是盯着陆亦明?她奉了教主的命令去找陆亦明,难道是想在教主回来之前看好这个陆亦明,往后跟教主复命?

“你回去问问唐莺,若是她的人在跟,你们便不用管了。”尚弦月信任唐莺的能力与忠心,今天只不过是跟踪者被人误会了,栽在了那个使用伊氏剑法的人身上。

想到这里,尚弦月看向伊尹,却见伊尹表情古怪。

伊尹在一旁没有说话,“伊氏剑法”和“酒鬼”两个词却听进耳中。“元真,你回去告诉元涂,叫他亲自去查清楚那个酒鬼的底细,若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便过来向我禀报。”

尚弦月感觉得到伊尹与那个酒鬼有些恩怨,元涂也认识此人,应该是他们的老相识了。不过此时正有大事要办,不应该为了私怨多生事端。

“大事为重,不要节外生枝。”尚弦月轻声对伊尹说道。然后看向元真:“回去告诉元涂,小心确认,不要惊动他们。待到大事之后再了断私怨。”

尚弦月想了想,她感觉自己若是不回江宁城,恐怕会出意外,便对两人说道:“如今疫情已经控制住了,我要回江宁城见一下唐莺,让她配合我行事。我会亲自跟他说陆亦明的事,你们暂且还是跟着吧。”

次日清晨,江宁冯宅。

酒仙醒了,陆亦明得到消息便过去看望。

酒仙见了陆亦明便先开口说道:“昨日你们扶着我回去,与我们插肩而过的那个路人十分可疑,他的位置应该看到了我们的打斗,经过我们身边时他非常镇定,并没有因为你们架着我这个伤者而面露异色。”

“哦?”陆亦明架着酒仙,心思在他身上,没有注意到路人的反应。

“盯上你的人可真多,老夫这副身板可是救不了你几次了。”酒仙从床边掏出一壶酒,一边喝一边笑道。

这酒鬼,伤还没好就要喝酒

这样懵懵懂懂也不是办法,敌在暗我在明,这样拖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陆亦明思索片刻,他知道明教是一群要造反的亡命之徒,惹上他们必然很危险,但还是决定去尚记上门拜访,试探一番。

一来,若是真的得罪了对方,自己便跪地求饶,起码弄清了敌人在哪里。二来,他还想要试探一下明教教主下落。

房间沉默片刻,酒仙开口道:“不如我教你剑法,不用你拜师,也不要你告诉我伊尹的下落。”

“嗯?但是呢?”

“但是我与伊尹有仇,你得答应我,他日见到伊尹,要帮我杀掉他报仇!”酒仙轻描淡写地说道,看不出有多大的仇恨。

“这可不行。”陆亦明一口拒绝,也不讲为什么。

酒仙沉思一会儿,说道:“这样吧,你若是见到他,就帮我打赢他,证明我的剑法才是伊氏真传。”

“好,成交!”陆亦明这次答应的如此爽快,让酒仙有点反应不过来。

为了保命,陆亦明决定答应跟他学习剑法。酒仙毕竟是打赢了那个跟踪自己的高手,口口声声说着伊氏剑法正宗,兴许不是说着玩的。这世道这么乱,看来自己要学点真本事才行。

第四十章 尽释前嫌

尚记布行是几家尚记店铺中规模较大的一家,开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

陆亦明反复思量,决定在午后街市繁华之时前往这家铺子拜访。冯宝按照他的请求,派了个壮士陪同他前往,街角处还吩咐了两个黄记的伙计远远盯着,若是有异常便赶紧回报。

陆亦明心中笃定,此行应该是安全的。尚记布行两条街以外便是江宁州府衙门,想必这帮反贼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惹是生非,引起官府的注意。

来到尚记布行,陆亦明直接向掌柜走去。此刻店铺里还有一两个客人,陆亦明来到掌柜面前小声说道:“这位掌柜,我乃黄记陆亦明,前来有事相商。”

掌柜打量着这个陌生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礼貌地回应道:“这位陆兄弟找老朽有何贵干呀?”

“近日有人到黄记打探我的动向,又有人在巷子里跟踪袭击我,不知掌柜知道此事吗?我来此就是想拜访掌柜身后管事的,若我有不是之处,好当面谢罪。”陆亦明继续说道,言辞委婉。

“你这话是说我们东家派人做的?”掌柜疑惑地看着陆亦明,得到无言的肯定后,气愤地说道:“简直无稽之谈!这位兄弟,还请不要无端猜测!若是遭遇了歹徒,府衙就在两条街外,请便。”

“前些日子明教在尚记药铺义诊,那么贵店东家可是明教中人?我与教主相识,还请代为通传。若是有什么误会,我当面跟教主解释。”

“什么明教?老夫不清楚。”掌柜一口便将谈话杀死,摊出手指向门外,一副送客的姿态。

面对逐客令,陆亦明只好拱手告退,临走时转身向掌柜说了句:“鄙人并无恶意,还请向你家东家禀报,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从尚记店铺出来,陆亦明莫名的悲伤,原以为可以见到教主,可对方要么是拒不承认,要么是资历不够真的不知内情。无论如何,陆亦明的祈望又是破灭了。

尚记布行里,掌柜叫来一个伙计:“你去跟元先生汇报此事。先找个生面孔跟着这个陆亦明,看他今日还有没有动静。”

陆亦明在几人护送下往回走,心中想着,今日还是例行公事,去城北的几家黄记店铺看看情况吧。

路边一个卖菜翁突然站起来,拦住他的去路。

“是你!”陆亦明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先是盗了自己的马,然后跟踪袭击自己的人。卖菜翁右臂微微隆起,看得出伤口包扎的痕迹,他一脸虚弱,时隔一日,他应该是尚未恢复。

陆亦明没想到他竟敢再次出现,并且在大街上拦住自己,一时之间愣愣地盯着对方。

卖菜翁微微轻咳道,摊开手指向一旁的茶楼:“陆兄弟,我们东家有请。”

哦?尚记布行的掌柜光天化日之下不敢鲁莽承认,禀报之后,他们的东家愿意与我相见了?陆亦明第一时间便这样想到。

只要肯与我见面便好,若是能见到教主,以往的恩怨都可以不再计较。陆亦明毫不犹豫回答道:“还请带路。”

卖菜翁带了陆亦明进了茶楼,往二楼走去。三个伙计想要跟来,却被卖菜翁拦在了楼下。“几位请在楼下等候,我们定不会伤害陆兄弟。”

陆亦明点了点头,若是对方有心加害,这三名伙计上去也是无济于事。若是留在下面,对方还会担心他们闹上街头亦或逃走报信,这样对陆亦明来说反而更安全。

进了二楼包间,窗边的茶桌旁坐着一个女子,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微笑,是一张熟悉的脸庞。在这冰冷无情的世界,这样的微笑让人心生暖意。

“过来坐吧。”话语一如往日般简洁,却不同往日般冷漠。

“唐莺,怎么是你?”陆亦明也露出微笑,到窗边坐下。这个少女可是救过自己的命,遇到一个能好好说上话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看来事情的进展并不像预想的那样艰难。

“一别月余,我们又见面了。那日你不告而别便罢了,偏偏要偷走我的马还好你一进城就被我发现,终于物归原主”唐莺故作生气地说道。

“你的马?是你抢了马?那个卖菜翁是你的人?为何要跟踪袭击我?”陆亦明一连数问。

“是呀!我原本想待你养好伤再送你走,没想到你这么急”

“是那个四爷送我走的。”唐莺还不知道?陆亦明心中想着。

陆亦明将经过说了一遍,四爷怎么将他送出来,他怎么到了黄家,然后被东家重用,然后似乎跟尚记产生了误会。

“这个童四,敢动我的黑妮儿!”唐莺气愤得咬牙切齿道,然后向陆亦明解释了一番。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教主下令寻找陆亦明,唐莺这是奉命行事。此次邀请陆亦明上来,一是为了解释误会,二是好奇教主为何如此重视他。

“我与教主有缘。”教主对他另眼相待,陆亦明也更加觉得他与教主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也许再次见到她就能解开那个神秘信号的秘密,若是能回去,便再好不过;若是回不去,也许教主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宿命。

陆亦明向她打听教主下落,唐莺只说教主不在城中。

陆亦明询问明教是否要造反,唐莺沉默片刻不做回答,只说尚记并不是由自己负责,明教对陆亦明绝无恶意,不过劝他别跟尚记作对。

畅聊多时,陆亦明给唐莺解释了自己运作几家黄记商铺的策略,唐莺不太明白,只是觉得这个男子果然不凡,难怪教主青睐。

陆亦明又想唐莺请教匕首的用法,只觉得其中太多奥妙,自己恐怕没有机会粗通其形,更别提如唐莺一样形神兼备。

再说起明教与李家的恩怨,唐莺只说奉命行事,陆亦明便不再多问,只说自己不在多嘴。

唐莺又把卖菜翁叫进来向陆亦明道歉,陆亦明也欣然接受了。

这个午后,陆亦明心中旋绕已久的困惑也终于消失了。

第四十一章 愿与故人期

这天夜里,江宁城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第二天早晨陆亦明起床后,雪早已经停了。

陆亦明如往常一样独自来到城北的一家包子铺吃早饭,包子铺的摊位从小店里一直延伸到了街上,陆亦明在靠近街角的一张桌子坐下。

“还是老样子吧?”包子铺的大婶远远就看见陆亦明,待他坐下,隔着老远的距离便亲切地问他。

“嗯。”陆亦明点点头。不一会儿,大婶便端过来一笼包子、一碗粥饭。

按理说应该吃完再付钱,陆亦明却赶紧掏银子递给大婶:“何婶儿,往后我便不过来了,今日一定要把前些日的账结了。”

“小兄弟,快把钱收回去!你是看不起我这老太婆吗?往后你还得来,老太婆不收你一文钱。”何婶一如往常把钱推了回去。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包子铺,位置极好,可惜店家经营不善。若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陆亦明几乎每天来此,那便是它所处的位置。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小巷子里尚记布行的后门。陆亦明想着,明教教主若是来了,假如没有大张旗鼓的出现,那便有可能从后门出入。

在这街角守株待兔,确实有些荒唐,陆亦明却不肯放弃一线希望。不过昨日唐莺说教主不在城中,陆亦明才放下了期待。今天又来到这里,不过是成了一种习惯。

当初便是为了堂而皇之地坐在这巷口,陆亦明才劝说大婶把桌椅板凳摆到街上。那时这家包子铺生意很清淡,陆亦明便为她出谋划策一番,生意便渐渐好了许多。大婶说什么也不肯收陆亦明的银子,陆亦明推不过,便只好说往后一起结账。

陆亦明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说的也是事实:“何婶儿,往后我便不在这边做工了,我要回家跟老师傅学艺,真的不来了。”陆亦明把黄记店铺带上了轨道,如今也没什么可做的,不用再去店里。唐莺的话很诚恳,他原本也不想跟尚记做对,所以也没必要在此等教主,也没必要盯着尚记。

似乎是嗅到了危险,陆亦明觉得还是保持低调比较好,往后便跟酒仙学剑法,兴许还有点意思。

何婶儿愣了一下,陆亦明乘机又把银子递给她。如今陆亦明是黄记的座上宾,这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靠着起早贪黑忙碌的老妇来说,这却是不菲的血汗钱。

陆亦明看向店里一角,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正在娴熟地包着包子,何婶儿一个人带着小孙女过活,十分不易。片刻走神,何婶儿又将银子塞还给了他,然后转身回去,一会儿又端来了一笼包子。

“多吃点儿,往后好好照顾自己。”何婶儿表情严肃,看得出是故意为之,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不舍。若非如此冷漠,恐怕她就要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独子战死时,也跟陆亦明一般年纪。

陆亦明不再推脱,低下头慢慢吃着。

旁边一桌两人坐了下来,点了两笼包子。两人做商人打扮,其中一人看起来风尘仆仆,他对另一人说道:“北边打起来啦,那边的生意做不了了,往后只能往楚国入蜀地。”

“怎么了?”

“晋王、赵王、燕王反了,大唐乱啦!”

“嘿!大唐的乱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啊。夏州、灵州、义武军呢?都反了?”

“不知道,前几日我在寿县与忠正军的守备喝酒,说是颖水对岸的大唐军队已经全部派往北方了。这次北方天灾难平,流寇四起,入了冬又有好多人要饿死冻死。若非借着大唐新帝登基、天下混乱,三王也不会如此仓促起兵。”

“你说我大吴会不会乘机北渡”

“这谁说的清?说不准又跟楚国开战呢,那我们连蜀地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嘿!乌鸦嘴!”

两人聊了好久,陆亦明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激荡,喟然长叹。北方打仗了?过不了多久,大吴也要乱了。到时候真的是天下大乱,若是自己回不去,该往何处安身呢。

今日不用在此盯梢了,陆亦明吃了两笼包子,却比平时用的时间还少。前几日路过市集时,他随意买的一个小荷包。他将荷包掏出来,放进去一张银票,趁着何婶儿跟客人搭话,进屋将荷包送给了小孙女。

小姑娘很是喜欢,拿着荷包跑到奶奶那里,何婶儿将荷包拿过去查看,抬起头来张望,却已经不见陆亦明的身影。

从包子铺出来,陆亦明走在回去的路上,店里的事情他已经交还给冯宝了,酒仙也已经恢复了气血,说好明日就开始教他剑法。

“陆公子,你的信。”路旁一个买菜翁站起来,将一封信递到陆亦明手上。

陆亦明打量了他一番,自己并不认识。待看到信封上落款只一个“莺”字时,才反应过来。

明教在城中一定有自己的信息网络,这个卖菜的摊位恐怕是网中的一个点,不知道之前那位大叔的伤可还好。

陆亦明点点头,将信收入怀中,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在现代生活的二十年里,早就不再使用信纸通讯了,拿着这信纸,陆亦明有种怀旧感,心中生出一份莫名的喜悦。昨日才见过,今日便给我来信,会说些什么呢?回到宅院的房间里,陆亦明便将信拆开。

信中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有一首小诗。

“夜闻折竹声,朝见寒窗明;白雪入东山,黑马出西营。梅怜初雪后,山爱夕阳时;城门白径处,愿与故人期。”

“这是约我去城北外的东山上看夕阳雪景吗?她在城北西营外的小路上等我?”陆亦明喃喃自语:“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陆亦明望向窗外,天空蔚蓝干净,美得令人窒息。

既然无事,便出去游玩一番吧。与大侠唐莺同行自然安全无忧,自己来到江宁城两月有余,还从没出过城去,既然唐莺邀请,自己去散散心又有何妨?

第四十二章 东山夕阳

江宁城北,进出城门的人络绎不绝。

昨夜白雪覆盖了街道,今早便有西营的士兵把积雪扫到了道路两边,又经过一日的人来人往,到了下午,已经被行人走出了一条通道。

一支北行的商队得到战争的消息,正从北门返回江宁。出城的人大多是去往周边几个州县,也有继续逆流北上的,其中大多是想去发战争财。

人群后的街边茶肆里,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此处吃茶歇脚。屋外拴着一匹黑马,它的主人正独自坐在靠窗的桌旁,望向窗外来去的人们。

突然,她浅浅一笑,远处一个男子正牵了一匹棕马往这边过来。

“你等了多久了?”陆亦明栓了马进了茶肆,坐在唐莺对面。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们走吧。”

唐莺正要起身,陆亦明赶紧问道:“且慢,你找我有何事?是有教主的消息了吗?”

唐莺坐了回来,脸色微怒:“没事我就不能见你了?”

陆亦明心中略有些失望,果然不是教主的消息。罢了,还是暂且忘了回到现代这件事,好好享受这乱世中久违的惬意吧。

“边走边说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两人起身牵马,唐莺抚摸着黑妮儿答道:“就如信中所说,去东山看雪景。”

两人出了城,唐莺翻身上马,纵马前行,陆亦明也骑上马紧紧跟着。

片刻沉默后,唐莺开口说道:“你是第一次来江宁城吧,想必这两月你也没有出来游玩。江宁城外东山夕阳可是有名的美景,我也只是往年夏日里来过一次。今日正好遇上江宁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想必又是一番景象。于是一时兴起邀你同行赏玩。”

只是约我赏玩东山雪景?陆亦明觉得好奇怪,总感觉没这么简单,但还是回应道:“多谢大侠抬爱。”

“你叫我什么?”

陆亦明想起她在清流关外狠辣的杀人手段,心中暗暗后怕:“你武艺高强,不叫你大侠叫你什么呢?”

“我叫唐莺,不是什么大侠。”唐莺低声说道。

“还是叫你九妹吧?”陆亦明微微一笑,小声念道。

唐莺望着白雪皑皑的东山,似是被美景吸引,没有回答他。两人纵马离开驰道,然后转入了一条上山的小路。上到半山腰后便不能再骑马了,两人牵马缓缓前行,没过多久,便爬上了山顶。

两人拴好马,转身眺望身后夕阳中的雪景。

“好美。”唐莺好像被这美景感动,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个夏天,眼中泛起了光,然后被她悄悄擦拭。

陆亦明也被这美景震撼了。再看向身旁的少女,微风撩起了她耳鬓的发丝,也是美极了。良久他才默默叹了一声:“要是手机还在便好了,若是还有电,定要拍下这东山夕阳、雪景美人。”

“你看,那边是江宁城。”唐莺指向南边。

“是啊,你看,那是西营的人马在操练。”从东山上看向城内,简直一览无余,陆亦明看着这古城,心中升起了莫名的震撼。

唐莺话锋一转,好像终于要进入今天的正题:“你听说了吧,北边流寇四起,如今又三王反叛,大唐已经乱了。”

陆亦明察觉到唐莺语气微沉,知道她有话要说,便认真应答:“今早听说了。”

“昨日你问我明教是否要反叛你看这江宁城一片祥和,像似一个世外安居之地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战火吞噬。”唐莺看了看陆亦明,见他眼神淡然并无所动,又继续说道:“我明教为大吴百姓而举义士伐暴君,上合天道下合民意,有教主运筹帷幄,大事必成。”

陆亦明点了点头,自己不会多事,更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唐莺,你们的事我不太懂,也不在意,我只想与你们教主见面。”

“教主来信,江宁城这几日将有大乱,今日我便要连夜前往镇海县,明日到达江都城。”

“教主在江都城?你可是要带我一天前往?”陆亦明心中笃定。

“江都城内生死难料,教主也不会见你。今日叫你出城,是希望你去别再回城,这就去寿县躲避。那里是忠正军的地盘,现在看来还算安全。”唐莺一脸忧郁神情。

陆亦明顿时有些失望:“若是教主在江都城,我要么去江都城找她,要么按照约定在江宁城等她,不会去别的地方。”虽然嘴上说得如此慷慨激昂,但陆亦明心中其实是有仔细考虑的。

如果教主是自己回到现代的关键,自己怎么能逃离她越来越远?如果命中注定自己与教主有缘,那么这样的生死之战,自己是不是注定要出现在江都城与她并肩作战呢?

夕阳西下,唐莺转身牵马下山,陆亦明也转身跟上去。

东山下,唐莺与陆亦明道别,骑上黑马踏雪朝东边策马而去。待到唐莺消失在视野里,陆亦明才骑上马转身回城。

第四十三章 山林密会

清晨,江都城中,今年的第一场雪还在纷纷下着。

在农人眼中这是个好兆头,来年也许会有好收成。在灾民眼中可就是灾难了,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生命将走向尽头。而在太尉杨宁眼中,这场雪只是一场如常的奢靡享乐。

此刻,杨太尉正披着黑裘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过闹市街头。他正要出城打猎,数百骑亲卫簇拥在他的左右,场面声势浩大。

街上的行人纷纷回避,神情中显得理所当然,像似习惯了大人物出行时被赶到路旁,亦像似都已经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杨太尉的出行。

“每年春天,大臣们都会跟着皇帝出城春猎。于是上行下效,春猎也渐渐成了王公贵族们春季的一项娱乐活动。杨太尉却和那些庸者不同,他偏偏喜欢冬猎。”几个路人小声嘀咕着。

冬猎的队伍进了山,直到中午也没有多少收获。

一个亲卫纵马来到他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杨太尉听后,立即挥手命令队伍向密林深处继续前行。

又行出不远,几间茅屋组成的猎户院落出现在了眼前。

“你们几个随老夫进入,其余人就地休息!”杨太尉令下道,然后下马往院子里去。身后,传令官高声传令,几百骑士齐刷刷地下了马来,铠甲在雪地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进了房间,几个猎户正在炭火旁喝茶。见杨太尉带了几人进来,众猎户都站了起来,为首的猎人伸手请几人上座,并开口道:“太尉好守时,我们刚刚点燃炭火,你们也到了。”

杨太尉领着几个亲卫径直走向上座,落座后取下酒壶喝了一口,加上炉火烘烤,身上寒意顿消:“李将军,把老夫约到这里来,有何要事?”

“杨大人,我们李家已经如约将火药带来,尽数放在江宁城,可两月过去了,大人为何迟迟不肯收货?难道大人要毁约吗?”这个猎户打扮的便是李穆,他在杨太尉面前一改往日豪侠风范,显得恭恭敬敬。

“放心,老夫绝不失约。近来皇帝派人在盯着我,我需要谨慎行事。朝堂上的局势有点蹊跷,那群腐儒最近居然消停了。”

杨太尉停顿了一下,看向李穆:“你的人正好帮我查查,看看那群老东西在耍什么花样。我的人出面有风险,不太方便。”

“没问题,若有闪失绝不牵连太尉。”李穆爽快地答到。

杨太尉满意地点点头,言辞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隧道快要挖好了,再过几日就派人把火药分批运过来。待大事一定,老夫便立即派出大军相助。”

“北方诸王已经如约起事,颖水空虚,太尉大军一出,必定所向披靡。待我公主还都长安,颖水北岸将依诺赠予大吴。”李穆诚恳地说道。“还请大人加紧行事,以免夜长梦多。”

休息片刻,杨太尉从猎户小屋中出来,领着亲卫返回了江都城。

山中雪还在下。

猎户小屋中,风雷双剑郁原和祁灵坐在炉火旁磨剑。

侍卫魏勇、田五在李穆左右坐着,心中还在掂量,自己能不能打赢杨太尉身边那几名亲卫。

娄诗诗从里屋出来,坐在李穆对面:“前几日我打听到,这几月有个叫朱章的商人跟杨太尉走得很近,隔三差五便向他献宝。两月前送了杨太尉一幅画,杨太尉爱不释手。”

“一个商人巴结他,想必是做的违禁买卖,向他讨要过关文书。”李穆自言自语道,见娄诗诗眼神凝重,像似并不认可这样的解释,便问她:“这个商人有什么特别吗?”

刺客王凌岚站在窗前,他转过身靠在窗栏上,开口道:“我跟了几日,发现他有一次在府中深夜与朝中大臣会面,谈了两个时辰。那个大臣就是杨太尉口中的腐儒之一。”

周围几人都看向他,露出惊讶的神情,一个巴结杨太尉的商人为何跟杨太尉的死对头密谋?

“不仅如此,我看见那个大臣向朱章跪拜施礼。”

王凌岚此言一出,众人都愕然了。

只有间谍首领徐攸表情平淡,来的路上,娄诗诗和王凌岚便将此事说给他听了。徐攸接过话继续说道:“凌岚兄弟被朱章的人发现了,不宜再跟,回去我们再从诗诗这边查一查这个人。”

李穆沉默片刻。杨太尉的谋划也算得上精细,却被自己的人看穿了,难说他是否经得起皇帝的监视。他在大吴权势滔天,真不知道此战到底会不会胜。自己势单力薄,不得不在杨太尉和吴帝杨密间押宝。

两月前在镇海县时,他们便没有商议出结果。如今事到临头,该要做个决断了。

“诸位,再过几日火药就要进江都城了,今日我们无论如何要做出决定,到底是帮杨太尉起事,还是向吴帝告发。”

众人沉默,李家已经在杨太尉的战车上走了太久了,看似毫无理由的改换门庭,有些说不过去。可是众人也隐隐感到了局势的复杂和危险。

军师晁婉转身出去,片刻后又回来。她将两支竹签握在手中,端跪着递到李穆面前:“其中一支竹签被削去半截,请将军问天意。”

“如此大事,可以这样草率决定吗?”李穆见晁婉一脸庄重,才没有把她的话当作玩笑。

“这怎么能是草率呢?人总会遇到最艰难的选择,听从天意,顺势而为。天意所决,从此便可只寻所求,不问彷徨。”晁婉弯腰匐地,再次将两支竹签举到李穆面前。

李穆看看周围,众人相继点头。

“若抽到半截签,便助太尉,若是抽到整支签,便助吴帝。”他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抽。

半支签举在了李穆手中。

“去信卜修明,让他看好火药,莫要受潮,准备运往江都城。”

“告诉酒仙,让他保护好公主。准备集结人马,跟随商队进城的物资中还有一大批军械,江都城乱局一起,便立即趁乱往北收拢难民,派发武器,组建军队准备北伐。”李穆下令道。

“是!”众人应诺。

第四十四章 青天观

次日清晨,杨太尉带了人马去青天观祭拜。

青天观建在江都城中一座小山丘上,只是城中众多道观里最普通的一座。仅仅因为先帝的老师绝尘真人在此处修行过,才受到一些关注。

如今香火冷清,朝中少数几位先帝老臣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到此来祭拜。

今天道观里一切如常,只有零星几人在此祈愿。杨太尉将亲卫留在山下,只带了少数亲信上山。

来到道观门口,仆人端来了一盆清水。杨太尉严整衣冠,将身上的玉佩取下,洗了手,进到观中请香。

亲信清退了主殿中的香客,杨太尉才从容进入大殿里,面对无量天尊像庄严下跪。

“此世间有幸见识过绝尘真人当年风采者,就剩下我们几个老人了。那几个不中用的可能真是老了,做事畏首畏尾完全指望不上。”

“新帝抹杀了真人的功绩,如今只有我心中还真正记挂着真人,他日我登基大宝,定要为真人平反。”杨太尉端正的拜了三拜。

两个月前,那个叫朱章的商人来到府上。原以为又是送来一些古玩珍宝,想要换取一纸过关文书,可这次他却给自己带来了一幅画。

“此画名为‘秘境遗鹿,明月高升’,是先帝恩师绝尘真人所作,数月前我求见真人有幸得赠此画,现赠予大人,祝大人一路高升。”

朱章的话杨太尉如今还记忆犹新,这幅画确实有真人的风采,让他没想到的是,真人如今年岁过百竟还尚在人间。

“绝尘真人在不高山中的道观修行,他告诉在下,他原本是要在此地等待三年后的天赐奇观,届时便将此画付之于天。可是真人偶然得知自己寿缘已尽,不日将驾鹤归天,于是才把这幅画赠给在下,让我帮他转赠于大人。”

朱章此话让杨太尉既是惋惜又是感动,真人心中还惦记着自己这个小角色,因此他对这幅遗世之作倍加珍惜。

“绝尘真人不仅能预知天赐奇观、还能预知自己的生死,果然是道行高深。我密谋多时的举义,真人千里外便已洞悉,还托人送来此画。”杨太尉喃喃道。

“遗鹿高升,一路高升。哈哈,若是真人也支持我的义举,还请真人太虚下凡助我功成。”杨太尉又是三拜。

青天观的偏殿中,女子正在诚心跪拜,弥勒佛般的光头跪侍一旁。

“他怎么会来这里?”张敏双手合十,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

“没事,他也是来祭拜的,不是冲着咱们来。”周伯轻声答道。

原本是因为青天观人烟稀少,又毗邻城中阡陌小巷便于隐匿,张敏才选了此处与周伯见面。

“听说大哥府上进了刺客?”张敏问道。

“朱爷说他已经增加了府中的守卫,这些跳梁小丑掀不起大浪。杨太尉造反之日,就是我教起事之时,无论他与皇帝谁输谁赢,最后都是我们的天下。”周伯回话道。

周伯犹豫了一阵,谨慎地说道:“姑娘,我打听到前几日朱爷召集教中元老私底下集会,却没有邀请姑娘参加”

“江南的事,一向都是大哥定夺,况且他派人向我禀报过此事。大事当前,不要无端猜忌了。”张敏表情淡然。

周伯一改往日弥勒佛般的微笑,表情凝重:“我是担心,朱爷原本就不服”

“我也并非毫无防备,此事我心中有数。”如今张敏她居无定所,多次更换接头地点,便是在防范着朱章。

“朱爷说杨太尉起事就在这冬月,江宁城东营在杨太尉手中,必会在江宁城起事。我不太明白,姑娘为何还要把唐莺召回来?江宁城尚姑娘和二爷应付的来吗?”

“江宁城的成败只能交给他们了,相比之下,拿下江都才是最重要的,唐莺对我很重要,我需要她帮我。”

其实张敏心目中,可能成为她真正敌人的,不是吴帝、不是杨太尉、更不是那群腐儒、当然也不会是李家。

大哥朱章奸险诡诈,自己不得不防,如今只能由自己亲自出马,牢牢掌控住江都城,才能让朱章无法生出二心。

江宁城的成败只能交给尚弦月和二哥,若是他们拿下了江宁城,二哥陈亮跟大哥是一条心,江宁城也自然到了自己手里。再加上伊尹亲自掌控南方,大事可定。

况且,二哥若是死了,对张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尚弦月,吴帝早就盯上了明教,目前正在朝堂上专心跟杨太尉斗法,没有精力管控明教,但是却派出了刺客要刺杀教主。

尚弦月才智出众,又对她有恩,在教中没有资历,不会受制于人,也不能夺取教主之位,因此是作她的影子掩护她行踪的最佳人选。同时,也是最佳的牺牲品。

第四十五章 宫墙之内

江都城宫墙内的一处偏院,院门守卫森严,院外不时有巡逻的禁卫走过。

这里是吴帝杨密的内廷,需要抛开大臣商议的事情,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参与其中的都是皇帝的心腹太监和禁卫首领,能够特召进入的还有个别大臣、商人、江湖人士等等。后宫中皇后可以通禀后进入,其余妃嫔都是不得入内的。

皇帝杨密正在院内殿中与几人商议要事。皇帝在侧面墙壁对面的椅子上坐着,几个太监、禁卫也分坐两旁。

一个禁卫走到墙边,拉开遮住墙壁的布幔。整面墙上,显现出一幅巨大细致的中原诸国地形图。

“陛下,北方的流寇流窜到了这几个县,加之灾后疫情,这两县有点严重。”他拿着一根长棍,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指出来。

“现在流寇有多少人,在哪些地方?”皇帝问道。

“各县配合驻军清剿,尚有几支流寇共计万余人逃向了北面,有的过了颖水,有的进了山中,对我大吴已无大碍。”禁卫在地图上又指点了几处。

“明教怎么样?到哪里了?”皇帝心满意足,流寇的问题已经困扰他两三个月,如今终于解决了。讽刺的是他日夜提防的明教还在赈灾中帮了不少忙。

“南部各县都有他们的人,教主张敏前些日子一直在宣城,她以赈灾的为借口蛊惑人心,宣城愚民人心动荡。这几日有消息,她到了江宁城。”禁卫说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帮主子手刃歹贼。

“嗯,苏统领,你再派人催促江宁城东营杨宏将军,让他找机会派人杀掉那个邪教教主。”杨密有些不满。

乱民不可怕,他们只是掠夺裹挟大吴的百姓。可怕的是张敏这样的邪教首领,她从自己这里掠夺了民心。

“陛下,一个月来已经催过杨将军三次了,可是他推说宣城暗里不好下手,明里杀了她又怕激起民变。”苏统领感受到了皇帝的不满,赶紧解释道。

“他虽是朕的堂弟,却是太尉杨宁的人,你们行事不必有所顾虑,让他去跟明教斗。告诉他,他若是还踟蹰不前,朕便要问他的罪。”

“是!”苏统领跪地应诺,徐徐退回了座位上。

一个太监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面,将地图卷起来,下面一幅江都城地图显现出来。

“陛下,最近有两个侍郎在家中喝醉了酒,妄议陛下,诽谤朝政。人已经拿下,只待陛下亲自发落。”太监指着地图中一位侍郎的宅院,向皇帝汇报。

“车渠,你不要整天弄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我让你盯得人,有没有给我好好盯着?!”皇帝轻拍桌子,言语微怒。

太监车渠赶紧跪下,浑身颤抖:“奴婢尽心办事,绝无死心,请陛下明鉴。”

见皇帝也不是真的生气,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杨太尉,他最近的行踪十分规律,规律得有些刻意,有些反常。我们还没找到他的破绽。”

“好好盯着,也盯紧他身边的人,还有跟他相熟的大臣、将军。那份弹劾他的折子是不是事实?有没有看到那副画?”

两月前有人上了一道匿名的折子,弹劾杨太尉私藏了一幅绝尘真人的画作,画曰“秘境遗鹿,明月高升”,意指杨太尉还有更进一步。

太尉更进一步那只能当皇帝了,吴帝杨密一直便对杨太尉诸多猜忌,现在更是把他当作了造反的假象敌。

“有大臣见过,也有其他人见过,应该是真的。不过我们的人没有亲眼见到。”车渠回答道。

看见皇帝露出失望的表情,车渠赶紧继续汇报:“最近有点奇怪,朝中几个与杨太尉针锋相对的老臣都沉默了,奴婢已经派人跟着了。”

“嗯,你总算主动干了点事,不过那几个老家伙掀不起什么大浪。你去查一下两都与各地驻军的将军、都尉,看看哪些最近和杨太尉有联系。”皇帝顿了顿,强调道:“好好查。”

“是!”车渠应诺道。

第四十六章 商业战争

尚弦月回到江宁城城南的宅院中,元涂立即带了元真前来拜见。

元涂见到尚弦月立即行参拜之礼:“拜见教主!”

得知元涂亲自来见,尚弦月便预感有事发生,赶紧扶他起来。

三人入座,尚弦月问道:“元叔叔怎么亲自来了,有何要事?”

“我便直奔主题了,这几日,黄记在生意上的手段愈是强势,为我们供应布匹、药材的几个作坊都转投向黄记了,我们的物资没有按计划置办齐全。”元涂急忙说道。

“怎么会?我们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尚弦月大惑不解。

“二爷要了一批过去,东营掐了他们的配给,说是过了冬就补上。可是您知道,这个冬天我们就得用啊。”元涂急忙解释。“原本我们继续采买也来得及,可是黄记断了我们的货物来路。”

尚弦月点点头,问他:“是针对我们吗?”

“不,并不是,城中其余几家商铺的布匹和药材供应作坊都被他们吸引过去了。”

“他们使了什么手段?”

“这个还不太清楚,药材、布匹生意利入稀薄。若是黄记给作坊许了厚利,这笔生意他们一定赔钱。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还能用什么其他手段。”元涂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知道了。”尚弦月思索片刻,沉下声说道。

“为了我教大事,还请教主大事为重,务念私情!”元真在一旁突然开口道。

“闭嘴,怎敢对教主如此无礼!”元真话音刚落,便被元涂狠狠训斥了一句。

尚弦月见他们一唱一和,顿时就明白了。他们认为是自己想要保护那个陆亦明,于是对黄记多番忍让,此刻便商量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教主绝不会为了私情不顾教中利益,况且并无什么私情可言,我会亲自把物资夺回来,还请两位放心。”

“如此甚好。”元涂起身行礼,带着元真转身离去了。

几日前,陆亦明已经将手上的生意交还给了冯宝。

这些日子以来,冯宝经常找陆亦明聊天,旁敲侧击地从陆亦明那里学到了一些狠辣的伎俩。这些手段大多见不得光,陆亦明讲给冯宝时也是与他进行“学术”探讨,更多的是如果他们使用,自己可以识破,可以有应对之策。

这天,公主李馥安召见冯宝时,他便将陆亦明的一套理论统统讲给了公主听。

“你务必要用尽陆亦明的方法,榨干江宁城的财物。一旦我们起事,吸纳的都是北来的流民,往后伐灭伪唐,重建大唐。到时候大吴便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与江宁城中的商人不会再有瓜葛,此刻不用跟他们讲信义。”公主吩咐道。

“是!”冯宝用力答道,心中想着一定要将此事办好,说不定往后还都长安,自己还能取代黄公公的位置,毕竟黄公公已经老了。

“北边的战事怎么样了?有消息吗?”公主问道。陆亦明接受黄记城北的生意后,黄公公便让冯宝负责为公主办事,打听消息也是其中一件。

“暂时没有,前几日的消息是,三王与伪唐军队对峙关隘,尚未开战。”冯宝回答道。

“李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李将军传来话,往后几日便有杨太尉的私兵前来押送火药去往江都,我们也是时候开始准备了。战事一起,李将军便在江都城协助杨太尉,黄公公则帮助公主招募流民组织军队。”

公主开心的露出笑容:“你去帮我做一幅大纛,上书怨军二字。”

“是!”冯宝行礼应答。

公主日思夜想要有自己的军队,看来愿望很快就要达成了。

第四十七章 陈年往事

冯府后院中。

“往日你在黄记药铺时,我教给你们十几人的剑招以战阵杀敌、克敌制胜为目标,看似杀伐果决,实质上在江湖中入不了流。唯一的好处便是入门极快,短短数月便可为公主所用”酒仙的话在陆亦明心中激荡。

“我就学这个吧。”往日在黄记药铺陆亦明率性而为,只当做是锻炼身体的娱乐活动,并没有用心去学。如今想来,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见不到教主,没点防身的本事,在这个世界简直寸步难行。

“不教你这个,我看你不太适合。我这里还有另外一套剑诀,这是我遵循前辈的传授再自己加以改良后的剑法。这剑法即便是毫无根基的人,练上三五年也会有所小成”酒仙若有所思,仿佛回忆过往,然后徐徐说道。

“三五年?你确定要我帮你打败伊尹吗?”陆亦明想到了明教的反叛,胜败难料,不知道反贼伊尹能不能再活到三五年以后。“如此乱世,便是他三五年后还能活着,我也不一定有空呀”陆亦明想着,到时候自己早就回到现代了。无论打不打得过,自己好歹要尽力打一场,要不欠酒仙的人情没还,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三五年只是小成。”酒仙打断了陆亦明。

陆亦明瞬间石化了:“莫非要等到十年之后吗?伊尹老得走不到了,恐怕我不用剑法也能打赢他吧。”

酒仙没有理会陆亦明,继续说道:“我见你以剑为刀,性格洒脱如我,若是潜心领悟,一定比常人快上许多。”

“洒脱如你?”陆亦明心中默默想着:“果然是个自恋的酒鬼,不知道他的改良剑法靠不靠谱。”

“你别骗我呀,能快多少?”陆亦明一脸漠然的表情,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酒仙。

“若是你经我倾心传授,月余便能掌握修炼之法。往后闭门修炼,一年之后便可与伊尹一战。”酒仙心中盘算着,对陆亦明说道。

“好吧,我们开始吧。”反正酒仙打定了主意要教他这高深的剑法,那就跟他学吧。

“好,你先随我进屋。”“进屋?不在院里里练吗?这里没有别人,你害怕有人偷学?”

“哎,真啰嗦,叫你进来便进来吧,让你先跟我学人体穴位。”酒仙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啊,先学理论?这个靠谱。”陆亦明赶紧跟了进去。

这让陆亦明的信心增加了几分,从陆亦明的现代思维角度来看,先学理论再进行实践是科学的学习方式。

陆亦明在现代便对人体有中学生水平的基本认识,这个认识却比这个时代超前了许多。

再加上他在黄记药铺待了一段时日,不仅跟老掌柜学了不少人体经脉学说,还跟书生学了许多内外伤损害及医治知识,与自己的现代认知结合后,陆亦明对人体有了超越时代的深刻理解。

原本以为让陆亦明浅懂人体穴位也要半月时间,如今只是半日,他便学完了酒仙的人体穴位理论课程。

初雪后的一连数日,陆亦明都在此与酒仙学剑。

这天清晨天微亮,酒仙便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着陆亦明练剑。

从第一天开始,酒仙便将自己毕生专研倾囊相授。陆亦明的学习速度快得惊人,先是半日便学会了人体穴位要领,又是半日掌握了各类武器攻击运动轨迹,理解了各种情况下剑招攻击各个穴位的原因。

“我知道了,有的攻敌必救,有的救之不及。”陆亦明的学习速度极快,总结得也很清晰,让酒仙印象深刻。

眼前,陆亦明也很快掌握了这套剑法的基本要领,练起剑来飘逸闪烁,如风清扬,如风凌厉。

待到陆亦明练完两遍,坐到石阶上休息,酒仙便笑着点评道:“不错,昨日跟你指出的几个问题,你都已经领悟了。如今你对这剑法的初式理解少说也有个七八分,只是你用剑基础不佳,剑技生疏,往后只需多加练习便好。”

“按着你的练习速度,如此持之以恒,兴许半年便能有一战之力。”酒仙对陆亦明说道,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陆亦明沉思片刻:“这套剑法确实高明,时快时慢,招式凶狠,虚虚实实,后招甚多。要是我的身体条件再好些,出手更快,反应更加敏锐,腾挪更加迅速,再熟练用剑,这样想想,我都觉得自己好厉害。”

“哎。”酒仙叹了口气,目光与陆亦明相触。“我与伊尹的恩怨,告诉你也无妨。”

“好多年前,我与他在族中青年一辈中算不上是顶尖,却也都算是一流。伊尹主张练就完美的肌体,可以将前辈的剑法威力发挥到极致,我却主张专研剑法中的相生相克,改良剑招和探寻剑法背后的至理。”酒仙徐徐讲道。“我与他原本不睦,于是他指责我的剑法华而不实。”

这是酒仙往日里不愿谈及的陈年往事,见他语气沉重,陆亦明也一改往日的随意散漫,沉稳恭敬地说道:“我这样说请您别生气,我觉得其实伊尹说的不无道理您的剑法对剑术的提高不易衡量,他的强身健体提高剑术水平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若是你,也会如此认为。我也承认伊尹固本培元亦有其优处。你现在学的初式与伊尹的剑法像似,待你学了中式之后,便可以心中明了。身体的提高有其极限,剑法的提升却是无极的。”酒仙并不生气。

“你与他比试过了?”陆亦明看向酒仙的右手,谨慎地问道。

酒仙也看向自己的右手,上面的伤疤犹在:“对,我与他相互不服,又为了一些往事,他约我比剑。”酒仙举起颤颤巍巍的右手:“如你所见,我输了。”

正如陆亦明心中猜想的一样,酒仙不仅战败,还伤了右手,一辈子也无法再向伊尹挑战,也无法向他复仇。

酒仙打断了陆亦明的思绪:“你歇息片刻,我再教你中式。以后我便陪你练剑,你还需多加实战,务必将剑法映入心底,做到心念一动,便看出对手的破绽。”

第四十八章 乱世棋盘

这天傍晚,陆亦明正在后院练剑,酒仙一身酒气,瘫在椅子上睡着了。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陆亦明停下手中的剑,看向院门处。只见冯宝满脸愁容,急匆匆地走进来,到了陆亦明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便拉着他往前院走。

“快跟我来,边走边说。”

陆亦明将剑随手丢在一旁,便被拉着跟了出去。他心里一阵嘀咕:“出什么大事了?莫不是明教造反了?”

若是跑路,便要叫上酒仙啊!陆亦明急忙开口询问,冯宝却抢先说道:“你若不救我,公主便会要我的命。”

“什么公主?”陆亦明一脸迷惑。

“公主让我按照你的方法经营,如今出了乱子,你可要帮我想想办法呀。”冯宝说完才意识到,陆亦明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只知道李家是黄记的老东家。如今既然已经说了,冯宝便向一股脑地陆亦明解释了公主和黄公公的身份。

对于冯宝来说,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店铺的问题,这个陆亦明也算是自己人,起事的日子近了,也不担心他这段时间会泄密。

陆亦明若有所思,心中想着:“原来是个公主,难怪地位显贵。”

“陆兄弟,公主早晚要匡扶大唐,你被公主看重,若是这次帮我解围,我定会在公主面前为你邀功,往后荣华富贵”冯宝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这么老套的说辞陆亦明被吵的一阵头晕,赶紧打断他:“快说说什么事。”

冯宝这才意识到自己耽误了不少时间,赶紧说道:“尚记今日开了一家赌坊!”

“这又如何?”陆亦明不明白,黄记的业务里并没有涉及赌坊,不知道这跟黄记有什么关系。

“这家赌坊不一样,贩售一种叫‘彩票’的东西,只需一两银子便可以在卡片箱中抽取一张卡片。每张卡片不一样,但有一张卡片有两份,一份保留在赌坊手里,另一份当着众人的面扔到卡片箱中。抽中那张卡片,就可以当场拿走当日全部下注中九成的银子!此事十分复杂,我这么说你恐怕也不明白。我再重新说一遍”冯宝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不用,我完全明白!”陆亦明心中激荡,这不会是这个时代的人想出来的吧?还将此卡片取名叫做彩票,莫非彩票这东西历史上真是源自大唐之后?

想起明教教主,想起那个信号,陆亦明甚至一瞬间产生了大胆的猜想:“教主也是穿越者?”这个想法一闪即逝,陆亦明又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有些荒唐。

“你真的懂了?”冯宝疑惑地问道。

陆亦明回过神来,问道:“这又如何?与黄记有什么关系呢?莫非你花了大价钱买彩票,输了钱?”

“不是。”冯宝说的很急,心中却平稳了些,他终于讲到此事的重点了:“给我们提供货物的几家作坊,全都合伙加入了这家尚记赌坊,尚记煽动他们不再给我们供货了!”

冯宝没有将他许以厚利拉拢几家商铺的事情告诉陆亦明,他认为陆亦明不必知道此事。

“他们这是报复啊,我们上月抢了他们的生意,他们却出此恶计针对黄记。”陆亦明气愤地说道。

陆亦明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此刻顿时心中醒悟。

这样的报复若真是明教中的穿越者所为,那此人一定也能识破陆亦明先前的所作所为,发现他是穿越者。如果真是如此,此时的还击竟然明目张胆的使用“彩票”这个词,这不是刻意向自己宣示他的存在吗?

“真的存在这个穿越者吗?对方在公开还击,同时又向我表明了它的存在。是在宣示,还是再暗示?”陆亦明喃喃道。

他对这个明教的神秘人物燃起了兴趣。若是要与它交流,如今只好用商业的语言。

“我们为公主赚取军资,若是出了差错,恐怕难辞其咎,你可要好好想想办法呀。”冯宝见陆亦明一脸沉思,急切地说道。

“此事我知道了,容我想想办法。”陆亦明点了点头,心中澎湃。

他想要验证是否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是下定决心要予以还击。

想起在这陌生的世界,以江宁城为棋盘,以两大豪商为棋子,为明教、旧唐两家逆党争胜负,陆亦明便觉得心潮澎湃。

第四十九章 彩票战争

这两日,城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掀起了一阵抢购彩票的热潮,连城中原先的几家赌场都受到了影响,生意冷淡了许多。

尚记又推出了几种新的彩票玩法,几家供应材料的作坊也设置了彩票店面,与尚记使用的同一套规则,一时间人声鼎沸。

“不可辜负教主的信任。”城南宅中,尚弦月对自己说道。

尚弦月早就知道二爷对教主并不服气,更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如今元涂表面恭顺,实则受了二爷的指示向自己施压。

元涂恐怕不知道是教主还是尚弦月要保护陆亦明,但他知道,对于二爷来说两个答案没有多大差别。

按照教主的设想,二爷与尚弦月一起拿下江宁城。可说到底西营是正规军,往后的江宁城还是二爷做主。

尚弦月进城便去找唐莺,想让她别再把精力放在陆亦明身上,与自己联手帮助教主掌控江宁。却听唐莺的手下说她去了东山踏雪,又有手下说当夜便有十几个心腹出了东门,说是与唐莺约定城外谋事,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尚弦月再联络元涂询问陆亦明和伊氏剑法的下路,却没得到有用的消息。陆亦明没有再出现,伊氏剑法也没有再出现。

既要从黄记手中夺过物资,又要与陆亦明取得联系,尚弦月思考了半日才想出卖彩票的主意。

“陆亦明,快出来接招吧。”尚弦月微微抿起嘴微笑。

城北的冯宅中,陆亦明还在紧张的布置着还击的方案。几个冯府的管事、几个店铺的掌柜围在陆亦明身旁,听他细细讲解行动的方案。

待到众人都各司其责,分头离去后,陆亦明才累得坐在椅子上休息。

从第二天开始,黄记多方出手,不惜代价买断了江宁城中的纸张生意。

尚记制作彩票卡片需要大量的纸张,虽说仍然有一些渠道可以买到,但远远无法满足尚记的需求。

随后,黄记如法炮制,凭借纸张储备也做起了彩票生意,仍然为几家作坊提供彩票合作,几日便把他们拉回到了自己的阵营。

元涂这几日天天到尚弦月这里来汇报情况。

如今几家作坊全部倒戈,元涂很是着急。

尚弦月安慰道:“这次是我失算了,不过这几日我们已经从几家作坊拿到了大量的物资,已经满足了我们起事的需要。这回便便宜了黄记吧,让他们赚个盆满钵满,待我教光复江宁后,再从他们手里拿过来。”

听尚弦月如此说道,元涂便松了口气,也暗叹尚弦月的奇智诡道。

对于冯宝来说,陆亦明简直是神了。经历此事,他对陆亦明推崇备至,每每人前都忍不住对他赞叹一番。几次见到公主时,也真心劝谏公主莫失奇佐。

陆亦明却不这么想,在他看来,这件事做得太顺利了,仿佛被人有意留下了突破口。

也许便是那个神秘人给自己的友好信号吧,自己似乎也应该有所回应才好。

陆亦明想了许久,心中拿定了一个主意。

第五十章 烫手山芋

这天早上,黄记与城中几家原料作坊的赌坊生意依然火爆。

尚记出人意料没有任何动静,这却佐证了陆亦明的某种猜想,也许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只是以此与自己对话。

明教在江宁城的宅院里,元涂带着二爷的指示,再次求见尚弦月,此时正在大厅焦虑的等待。

对于元涂来说,自己若是可以斡旋于二爷和尚弦月之间,两人都不得罪,那自然是最好的。

如今的局势波澜起伏,他只好告诫自己,做事要慎之又慎。

尚弦月进了大厅,免了元涂的礼数。

“元叔叔有何事?”尚弦月直接了当的问道。

元涂见尚弦月并无耐心与自己虚以委蛇,便也开门见山:“今日我查到黄记与李家关系紧密,二爷忧心大事,想请教教主如何处置?”

“消息准确吗?”尚弦月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却有可能。

唐莺的属下说过,陆亦明在进城以前,便是与李家商队同行,如今进了城便去投靠,听起来合情合理。

若是如此,陆亦明与李家的感情一定不错。张敏早就计划好了,要自己联合二爷要对李家下手,夺取他们的物资起事。

自己原本想向陆亦明这位“老乡”表示友好,如此看了,结仇是难免的了。

“消息属实。”

听到元涂回话,尚弦月紧接说道:“我得到消息,我们的彩票声势浩大,已经惊动了江宁官府。如今这个烫手山芋到了黄记手里,便让官府与他们斗吧,我们已经采购了足够的物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正应该保持沉默。”

“可是,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存货十分紧张,已经不敢再向外贩售。若是继续下去,恐怕要关张了。”

原本还要靠这些店铺赚取些军资,现在的状况还是与预想的有些偏差,二爷关系军饷,自己也迫不得已来尚弦月面前旁敲侧击。

“关张也无妨,告诉二爷,江宁城到手后,他想要的军饷,可以向城中随便取用。”尚弦月明白元涂的难处,于是许诺道。

元涂还是有些犹豫,低头说道:“二爷与城中的几家赌场都有往来,他们与官府的关系也十分密切。”

“此次他们对黄记心有恨意,若是二爷略做暗示,他们便会去砸了黄记的场子,官府当然也有利益在其中,自然也不会干涉。”

尚弦月想了想说道:“如今黄记开设赌场,聚一城之人忘身搏命,必会背上恶名。待他们把钱赚到手上,往后二爷只需要替天行道,便可以将他们所获尽数收入囊中。如此便宜,回去转告二爷,还请仔细掂量其中利弊。”

“我这便回去,将教主的意思转达二爷。”元涂也无话可说,只好告退。

第五十一章 山雨欲来

元涂离开后,尚弦月坐到椅子上,从桌上拿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松了口气。

侍女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元涂离去,才赶紧进屋将一封书信递向尚弦月。

“教主,黄记的管事往我们铺子送来书信,说是要请呈我们东家。掌柜不敢私自拆看,立即递过来请教主阅。”侍女说道。

“打开看看。”出于谨慎,尚弦月并没有将信封接过来,而是让侍女打开。

“教主,这画的是什么呀?奴婢看不懂”侍女一览茫然。

尚弦月将信纸接过来,噗呲笑了出来。

只见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howareyou?”

“不用理会。”尚弦月将信纸收进袖口中,现在不是与陆亦明聊天的时候,她预感就在此月便会风云变幻,陆亦明是李家的人,到时若是有缘,自然还会与他打交道。

没过多时,宅院外转角处,一个侍女匆匆过来,路上不时往回张望,确定无人跟踪,才转入了一条巷子。

“奴婢见过元老爷。”侍女恭敬地向元涂行礼,将一张信纸递了过去:“按照元真大哥的吩咐,奴婢已经将黄记的信纸内容默画了一份,还请元老爷过目。”

“默画?”元涂一把接过信纸,却被内容怔得目瞪口呆:“这画的什么呀?尚教主怎么说?”

侍女回答道:“教主笑了,说是不必理会。”

元涂听了赶紧拿起画仔细斟酌,又将画来回翻转,最后也没看出有什么破绽。

“你确定信上的内容就是如此,没有其他暗记?”

“没有了,教主让奴婢启的信,信中画的确实就是如此。”

元涂又将信端详了好久,才将信收入囊中,心中暗暗赞叹:“尚弦月每每遇事都有惊人之举,与之相识以来,也常常感觉到她智慧出众。像她这般行事如天降英才,美貌如天仙下凡,难怪会受到教主重用,也难怪伊尹也甘愿唯她马首是瞻。”

这封信必有玄机,只是自己智慧不足,一时没有看懂。尚弦月一眼便看穿,真是常人无法比拟。

元涂收到信件,又拿出一袋银子递给侍女:“这是你的,往后还有。”

“谢过元老爷,奴婢告退。”侍女道谢后,赶紧施礼转身离去。

冯宅后院,陆亦明又将生意交还给冯宝,独自在此处练剑。

看见一个仆人经过,便拦住他问道:“见过酒仙吗?”

“回陆先生的话,酒仙大人跟随冯大人出门了。”

“有没有说去哪里?”

“小人不知。”

“谢谢。”他们去哪儿了呢?难道去公主那里了?

陆亦明将剑在手腕翻转中舞出几个招式,然后收了回来。这里还有几处招式想要向酒仙请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给尚记的信,不知道有没有转交到哪个神秘人手中,为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陆亦明不知道的还有,一封来自江都城的信今日早些时候到了城中。

就在此时,冬日的江宁城中,寒风呼啸着席卷着街巷。眼看着就要下雨,街上的行人都加快了步伐。城中东营内广场上,士兵整装列阵,听着他们的将军杨宏慷慨激昂地讲话。

夹杂着狂风,天空下起了小雨,东营中士兵们在雨中坚如磐石,发出几声呐喊。

第五十二章 戎装公主

江宁城南的黄家宅院中,大厅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大家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有的对今日会集将要商议的事一无所知,悄悄跟身旁的人打听。旁边的人有些知道点内情,小声嘀咕几句,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叫大家听从号令就是。

“人都到齐了吧?”公主李馥安从厅外进来,一边走一边开口问话。她今日一改往日高贵打扮,穿了一身戎装,她钦点的十怨紧紧跟在身后护卫着她。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赶紧跪倒两旁,为公主让出一条路。“这是要起事了?”看到公主的装束,不少人心中暗暗领悟。

待到公主坐上了主座,黄公公才出列应答道:“公主带进城里的士卒头领都已经到了,黄记的老人们也都到齐了。”

公主点点头:“黄公公,向大家宣令吧。”

“是。”黄公公施了一礼,转身看向屋里众人:“东营杨宏将军假借彩票荼毒百姓之名,今夜将会派出军队把黄记和其他几家作坊全部查封,财货全部收缴,连同一干主犯全部押解运往江都城。”

大厅中一片骚动,有人忍不住问道:“黄大人,请问为何会如此?”

也有的群情激奋:“黄大人,要我们做什么,你直管说吧。若要与东营拼命,我等愿为公主效死!”

黄公公抬起双手安抚众人的情绪:“好了,都听我讲。这是李将军与杨太尉交涉后商议的计策。东营杨将军是杨太尉的人,也就是我们的自己人。江宁城中还有府衙的属兵、各家皇亲贵胄的院兵,东营假借查抄之名,便可派出军队率先掌握住江宁城的局势,还可趁乱清理一些反对势力。待到杨太尉登基称帝,便会助我们北伐。”

黄公公环视众人,不顾一些惊讶的神色,继续说道:“查抄之后,东营再以运送物资为名,将我们带进城的火药运往江都城;以运送重犯为名,派出军队前往江都伺机起事。”

有个李家的头领站了出来,对于与杨太尉的合作他是清楚,火药便是由他亲自看守:“我们入城是由西营派人护送,这次为何是东营?”

黄公公解释道:“东营才是杨太尉的心腹,如此大事当然东营亲自出马。至于西营,杨太尉交给了他们其他的任务,具体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一个黄记的掌柜有点不甘心,他跟着陆亦明好不容易打响了黄记的名头,心中不舍:“老爷,我们黄记就这样没了?我们的财物就这样悉数归了杨太尉?”

“我们这些无根无本的罪人,死了都不知埋往何处。承蒙公主不弃,得以为公主复国大业出一份力,往后也能回到长安,葬在故土。”黄公公说到此处稍显激动,他平缓了情绪,接着说道:“你们听好了,江宁黄记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黄记的好几个掌柜原本悄悄交头接耳,此刻被黄公公震慑,都默默低下了头。黄公公则是转身跪下,朝着公主匐地叩拜。

“黄公公起来吧。”此时公主开口打破了沉默:“酒仙到哪里了?”

一个头领站了出来:“按照公主的命令,酒仙大人与冯公公已经将我们起事的物资、军饷分批运往了城外,随我们进城的士卒都已经同他们在城北外的东山下集结了。”

一切顺利,公主又点点头:“很好,城中剩下的就留给杨太尉作为礼物吧。我们北去后,这里的产业留着也没有用了。”

公主示意黄公公继续讲,于是黄公公转身继续对众人说道:“李将军在江都城协助杨太尉,江宁征兵的事便由公主主持大局。征兵的事情,公主已经派人去了关外,以征集护院为名悄悄开始实施了。”

“今日黄昏之前我们便全部撤出城外,你们这就回去收拾行装,带着各自的人马分头出城。我们一个时辰以后在城北外东山下汇合。”

众人应诺,纷纷退出了大厅。

冯家的管事黎叔留了下来,待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来到黄公公跟前行礼:“黄大人,您刚才说道,东营要押解一干主犯前往江都,可主犯是何人呢?”

“当然是那几家作坊的东家,杨将军不会拿我们的人。”黄公公回答道。

黎叔松了口气,他原本还以为陆亦明会被当作牺牲品:“那个陆亦明不是我们的心腹,虽说平日还算信义,却不知道他对我们起事的看法,我要带他出城吗?”

公主听到两人对话,起身过来:“带他一起走,他若是不从,便将他绑过来。”

黎叔退后一步重重施礼,黄公公也对他吩咐道:“公主复国后,还要重用此人,我会派几个院丁与你同去,你务必把他带出城。”

黎叔点头应答,然后匆匆离去了。

第五十三章 箭矢长空

冬季的黑夜来得比往常要早,元涂下午便已离去,此时天还未黑尽,他又突然急急忙忙地折返回来。

他等不及通禀,便闯进了后院,听到书房里尚弦月令侍女带他进来,便赶紧推门进屋伏倒在地上:“禀教主!东营将军杨宏得到吴帝旨意要刺杀教主,他把这件任务交给了二爷,令二爷今夜便动手,二爷的大队人马已经过来了,一炷香便到。”

“杨宏为何这么着急杀我?我们的谋划泄露了?江都出事了?”尚弦月正把陆亦明的信收入抽屉中,听元涂所说,她也惊得站起来一连三问。

“教主莫慌,请听我讲。还有一个消息,杨宏今夜便要以彩票害民为由,将黄记一网打尽。所以我想,他们畏惧教主在民间的声望,平日里不敢明着下手,这次正好趁着城中大乱行刺教主。”元涂解释道。

“二爷怎么说?”尚弦月悬着的心放下了,若是计划没有差错,朝廷要刺杀她这点事便显得不太重要。

“杨宏要教主的人头,二爷一时也无良策,西营中也有不少是杨宏的人,所以二爷不敢违命、也不敢作假。只能稍作拖延,命我赶紧过来报信。如何应对,请教主定夺。”元涂俯身一拜。

尚弦月沉思片刻,把这些日子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叫了进来:“你穿上我的衣裳,我派人保护你往南门出城,逃掉了便是你的运气,逃不掉也是你的命,你愿意吗?”

侍女一听便明白,这是要自己为尚弦月去死。她呜咽着不停地摇头,最后好像醒悟到自己并无选择,才又点了点头。

尚弦月叫来几个侍卫,将侍女带了出去,才又对元涂说:“你现在回去告诉二爷,我往东门出城去江都城,让他往南门追。这样的伎俩恐怕瞒不了多久,一经指认便可知道那女子不是教主,不过二爷也算是尽力而为,不必受到怀疑。”

元涂点点头赶紧转身离去。

确认元涂已经离开,尚弦月立即召集众人,保护侍女往南门去,自己身边只留下伊尹和十几名张敏留给她的亲卫。

待到南去的人马从前门出去后,尚弦月才领着众人从后门出了院子。

弹指间,西营的大队人马便将这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靠近城北的冯宅中,陆亦明正在练剑,他心中正在为冯宝、酒仙的消失惴惴不安。往日这个时候,冯宝早已回来了,酒仙更是早已在院中喝完几壶酒了。

此时,黎叔带着几个家丁慌慌张张进了后院,看见陆亦明就冲过去拉起他往外面跑:“快跟我逃,东营的人要查抄黄记,今夜便到。”

陆亦明信得过黎叔,也不多话,跟着往外逃。

刚到门口,便听见整齐的队伍行进声,随后便是一群士兵破门而入。

“来得好快!”

黎叔吓得两腿发软,陆亦明赶紧拉住黎叔往后门跑。

进了院子的士兵立即将几个仆人打翻在地,进屋搜刮财物,陆亦明和黎叔逃得快,并未引起士兵的关注。

两人带着几个家丁出了后门,身后也没有士兵跟来。黎叔松了口气,陆亦明却没有放松,拉着黎叔朝巷口跑。眼看就要逃出去了,一队士兵突然出现在了巷口,冲着两人紧逼过来。

陆亦明望向巷子的另一头,又是一队士兵出现在巷口。

如今摆在陆亦明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投降。不过陆亦明是绝不会把自己的生死寄托于他人手中的,投降是绝不可能的。

“看来只有另一条路了。”陆亦明轻轻叹了一声,将自己略有些紧张的心平缓下来。

“几位好汉,我们跟他们拼了吧!”陆亦明怒吼一声,旁边几人颤抖的身体才平稳了下来。众人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杀!”趁对方两队士兵尚未夹击,陆亦明率先举起剑朝一边迈出了步子。几个家丁无路可逃,也如困兽般举起刀兵跟着陆亦明冲了上去。最后,黎叔也咬咬牙,拾起一根木棍,口中喊着“呀呀呀”跟在了众人后头。

面对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统领,陆亦明狠狠地连击几剑,却都被对方用大刀娴熟地化解。

几招下来,陆亦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量远不如对方,要不是出其不意的连击,恐怕自己一两个回合便要死在对方刀下。

从衣着上看,他是一名百夫长,应该便是这队士兵的头领。如此看来,后门的士兵恐怕有百人,加上前门已经进了院子的士兵,前来搜捕冯府的恐怕就有两百人。

来不及多加思考,身旁的两个家丁便被砍翻在地。

陆亦明连连退了几步,几个念头迅速在脑海中闪过。

院子里的士兵同样也是一百人,却分散在各个院子里,现在杀回院子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不对,若是此刻掉头回去,几个家丁的士气必定荡然无存,只剩下自己孤身作战,存活的几率又有多少呢?若是鼓足士气拼死一搏,兴许还有机会。

可是,面前这个百夫长实在太厉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几个念头过后,陆亦明迅速平静下来,脑中反复重现着酒仙教给他的剑招。

就在此刻,百夫长上前两步朝陆亦明劈砍过来。陆亦明屏住呼吸,侧身闪躲,刚要提剑反击,对方却丝毫不给机会,下一刀又劈砍了过来。

陆亦明化剑为刀,突然变招,与百夫长对劈几刀,借着比拼劲力的机会与对方拉进了距离。

百夫长刀刀全力,陆亦明拼得两手发麻,就在对方再次全力劈出时,陆亦明将长剑脱手,迅速拔出双匕刺向百夫长。

百夫长见陆亦明耍诈,呐喊一声尽力腾挪,避开了匕首,顺势抡起大刀便劈向陆亦明的脖子。

陆亦明重心不稳,匕首恐怕也无力招架,眼看陷入死局。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穿了百夫长的喉咙。他抡起的大刀脱手而出,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脖子,面怒狰狞怒视着陆亦明,然后慢慢跪倒地上咽了气。

第五十四章 一夫当关

士兵们惊呆了,纷纷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来不及反应,又是几名士兵应声倒下。

只见十几名骑士冲杀过来,在几十名士兵中间横冲直撞,杀倒一大片,然后扬长而去。

马背上的一个大汉陆亦明一眼便认了出来,心中暗道:“伊尹?明教的人?”

他们无意加入这场战局,看来只是路过,走得也非常急。

趁着乱局,陆亦明领着几人冲入敌阵,士卒们失去的首领,又被斩杀大片,士气低落无心应战,几番拼杀后,给几人让出了一条逃生之路。

几人也不纠缠,赶紧脱身,朝着马蹄方向逃去。

前方十几名骑士顺利突围前行,来到北城门下。

“东营的人在全城搜捕罪犯,西营的人要么去了城南,要么去了城东,我们以之擦肩而过,应该尚未被他们察觉,只要出了城便安全了。”尚弦月对伊尹说道。

伊尹一时心急,又未免词不达意,便不再称呼她为教主:“尚姑娘,为何不往城东去,追兵应该去了城南,莫非你信不过元涂?”

尚弦月不假思索地达到:“往北出城便是东山,易于藏匿,出了城便可无忧。城北是两营所在,如此反其道而行,必定出其不意。”

伊尹盯着尚弦月,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尚弦月看着他的眼神,不得不承认道:“我不信任元涂,也不信任二爷。没时间多做解释,也许是我猜错了,不过此时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

尚弦月指向眼前的城门,不同于往常,此时刚刚入夜,城门却已经紧闭,由大批士兵把守着。

“缉捕罪犯,何至于如此严阵以待?其中必有猫腻。”尚弦月说道。

“我去试探一下?”伊尹看着尚弦月,提议道。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要小心。”尚弦月思索片刻后,翻身下马,领着队伍躲进了小巷。

伊尹牵着马来到城门下,几名出城的百姓正被士兵拦了回来,悻悻地离开。

伊尹走上前去,两名卫兵立刻过来拦住他。或许是见他衣着光鲜,还牵着骏马,两人都客气了些。

“这位老爷,今日已经锁城了,请您回去。”“若要出城,还请等到明早。”

“我有要事,今日一定要出城,谁能为我做主?”伊尹问道。

“若是有杨将军的手令,我们立即放行。”一个卫兵回答道。

正如尚弦月所料,各个城门都已经封闭,还好他们在城北,腾挪的时间空间更大一些。

伊尹沉思片刻,问道:“我与杨将军乃是旧识,此去找他已经来不及了,你们这里的头领是谁?或许认得我。”

两人听他这么说,心中肃然起敬。“大人,今日负责北门值守的是东营百夫长曹大壮,跟的是校尉王虎儿。”

伊尹故作不悦:“王虎儿?我认识他,快叫你们百夫长出来见我。”

一名卫兵立即返回城楼上禀报,趁着这个间隙,伊尹侧身瞟向后方巷口,打出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伊尹大人让我们强攻?”“守城的人不算太多,许是有些把握。”两人嘀咕两句赶紧向尚弦月禀报。

尚弦月不懂刀兵,即使是面对生死抉择,此刻也只好听从伊尹的决定。众人上了马,准备好随时鱼贯而出。

片刻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下了楼。

他望着伊尹朗声喝问道:“我乃百夫长曹大壮,你是哪个?报上名来。”

“王虎儿见了我也要低三下四,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无礼,还不快快打开城门!”伊尹毫不畏惧厉声喝道。

“我不管你是谁,没有杨将军手令,决不允许出城,再要挑衅,休怪我打断你的骨头!”曹大壮将拳头握得嘎吱作响。

再拖延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唯有擒住城门首领,逼他打开城门,放一行人出去。

伊尹长剑刷地一声出鞘,突然刺向曹大壮,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剑竟然却被他灵活地躲开。

伊尹不假思索,顺势一刀便砍翻了旁边的卫兵,然后与曹大壮对峙。

城楼上的士兵见此变故,涌下了城楼。伊尹身后,十几骑奔腾而出,也朝这边杀了过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待明教骑士冲入阵中,两方便血战在了一起。转瞬间,城门内便倒下了十几名士兵,明教这边也有好几个骑士被长矛捅翻下马。

伊尹跟随着骑士的第一波冲劲,来到了城门口,想要联合几个骑士打开城门,却见曹大壮退到门口拦住几人去路。

几人挣脱旁边士兵的纠缠,奔向曹大壮,竟然他被一一击退。

曹大壮将大刀横在胸口,与伊尹怒目相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伊尹自诩剑法卓绝,带着众人又朝曹大壮发起了一次冲击。一位教中高手只因疏忽大意,便曹大壮被砍翻在地,其余人还是被打退了回来。

身后的士兵逐渐将众人围了起来,伊尹清点人马,除去没有武艺的尚弦月,队伍中还剩八人。

“不好,我们撤!”伊尹大吼一声,领着众人向后退去。他心中怨恨自责,自己发起了这场袭击,没料到对面竟然有真正的高手,将自己打败了。

就在此刻,陆亦明驾着马车往城门而来。

带兵从前门进入冯宅的那名百夫长,得知有贼人杀了自己的同僚向北而逃,便点齐人马追了过来。

陆亦明几人抢下了一辆路过的马车,却被士兵追上,黎叔和几个家丁全部死于刀下,只剩下陆亦明一人驾着马车逃亡。

“前面就是城门口了,怎么这多人?是官兵!还有明教的人!城门关闭了!”

陆亦明瞥向身后,追兵还没有到。他一咬牙,纵身跃下马车,闪到了街巷中。

他头也不回地穿过小巷向西面飞奔,城北附近是宫墙和兵营,可以藏匿的房舍院落不多,陆亦明并不打算在此藏匿,径直往西门而去了。

陆亦明跃下马车后,马车却没有停歇地冲进了人群中,将一排士兵卷反在地。

“陆亦明?”尚弦月和伊尹一同念道。

此时正是逃脱的好时机,伊尹带着众人向马车冲击出的缺口且战且退。退至包围圈薄弱处,几人纵马突围,向西门绝尘而去。

第五十五章 妇孺为质

东山下。

黄公公向公主禀报:“城门关得好急,有些兄弟还没能出城。”

公主咬咬牙:“他们自求多福吧,我们走!”

一支队伍在东山下缓缓前行,辎重将队伍拉得很长,在火把的映照下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这一刻,一个属于李馥安的时代开启了。

江宁城中。

全城的搜捕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几家作坊倒是没有抵抗,老老实实跟着官差走了。而杨宏借由此时搜捕开展的清除异己行动,却激起了一些豪门大户的反抗,街巷中、院落里,到处爆发出激烈的厮杀声。

果然西门也关闭了,且有一队卫兵把守。伊尹清点人马,除了他和尚弦月,还剩下五人,几人身上都有些伤。

“尚姑娘,都怪我莽撞,如今恐怕是出不去了,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伊尹觉得自责又无计可施,便向尚弦月问道。

尚弦月还未开口,其余几人却议论起来。

“不如去西营,二爷一定会保我们。”“二爷身边有杨宏的人,他若敢包庇,何至于让我们逃亡?”

“不如躲到元涂家中,他们一定想不到,元涂定会藏匿我们。”“尚姑娘好像信不过元涂。”“二爷和元涂若要害尚姑娘,何必提前过来通报。”“城门四闭,我们也逃不掉。他们若是有异心要杀掉尚姑娘独占江宁,这样假惺惺地通报,便可在事后传到教主耳中,躲避责罚。”

几人争执不休,尚弦月开口打断了众人:“我们往南门去的人想必也难以逃脱,我教在城中的宅院、店铺现在一个都不安全。城中大乱,现在家家户户都关门闭院,我们几人有伤,硬闯私宅恐怕会再起伤亡。”

众人都看着她,仔细听她讲。尚弦月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元真家在城北,从城西这边过去路程不远。他家中只有妻女,以之为质,元真应该不敢乱来,找他打听清楚二爷和元涂的动向,再做打算。”

众人沉默,随后纷纷点头。他们混迹江湖多年,虽然算不上是行侠仗义的正人君子,却也不齿将妇孺为质。况且他们与元真也算得上相识,若是今日的围杀与他无关,自己真不无颜面立于元真身前。

“尚姑娘好狠”众人心中多多少少发出这样的感叹。不过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众人便同意了尚弦月的计划。

尚弦月也看懂众人心思,心中暗叹:“每个人都不愿独自承担良心的谴责,但若是有人出头主谋,他们也乐意盲从,实际上不过是内心好受些罢了。”

一行人纵马往元真家中去,经过行宫时,尚弦月让几人拿去马匹上背的火油,朝宫中一连射入了数十支火矢,然后才继续往前行。

“今日全城都乱了,只有行宫中的一千禁卫安枕无忧。若是点火烧了行宫,说不定他们会误以为杨宏意图要造反。”尚弦月解释道。

此时天空下着细雨,这样零星的火矢大多射入宫中的步道中或者草地里,很快就熄灭了,却仍有一箭射中了一座偏殿的帷幔。

狂风翻卷,很快便将这座偏殿点燃。

太平盛世中,禁军哪里想得到会有人朝行宫中射入火矢,更何况行宫中只有些奴仆,并无皇亲贵胄,皇帝更不在其中,没有理由成为袭击的目标。

于是三班运转的禁卫军,只有两百人卫戍宫门,一百人巡逻,其余众人都在行宫内的军营里吃喝玩乐,一时间根本没有发现这座无人的偏殿着火了。

元真家住一个简陋的小院,伊尹翻墙而入打开了院门,众人鱼贯而入,直逼大堂而去。

大堂上,元真正在教女儿识字。见到两个熟悉的明教壮士冲进了,元真大吃一惊,右手一把抓起了旁边的木棍,左手将吓呆的女儿护在身后。

待他看到伊尹和尚弦月带着其余几人进了屋,右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他自知抵抗毫无意义,木棍脱手掉在了地上。

一个妇人从侧屋的厨房过来,看见一屋子人,吓得惊叫一声,却很快被一个壮士一手拉过来捂住了嘴。

元真将女儿推到身后,跪在众人面前,小声惊呼道:“王兄弟,莫伤家妻。”

这位明教壮士与元真相识,他也觉得这样按住元真的妻子不太妥当,才一边松开手一边说:“我放开你,你别嚷。”

女子点了点头,待到壮士将她全部松开,便被推进了屋内。

元真拉过妻子,护在怀中安抚,再把妻子护到身后。妻子则紧紧抱住一旁的女儿,流着泪让她不要害怕。

“叔父无意加害尚姑娘,可二爷一心想要趁机杀死你。叔父只好为你们斡旋,这次假借二爷之名提前过来报信,才让尚姑娘逃脱。小人知道的只有这些,今日之事也是刚刚得知,求尚姑娘饶我性命!”元真连磕三个响头,血从额头上渗了出来。

“陈亮为何要我死?”尚弦月直呼二爷姓名问道。

“若是不执行东营的命令,恐怕会提前暴露。他借口大事为重,说服了一众兄弟,决心刺杀你。不过叔父知道,他不过是不想你与他分权,想要独占江宁城在我看来,此举恐怕证明他有异心,说不准想要背叛教主,自立山头。”元真解释道。

“今日元涂还会找你吗?”尚弦月面无表情地问道。

元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如实回答:“我的责任原本是为两方联络,为尚姑娘做事。如今没了任务,叔父今日又忙得很,恐怕这几日都不会唤我。”

尚弦月点点头:“你的女儿今年几岁?长得真可爱,今夜便和我一起睡吧。”

元真听到此言焦虑万分,心中挣扎许久,嘴里才憋出一个字:“是。”

几条街以外的尚记布行。

陆亦明绕过布行后门来到一家包子铺门外,这家铺子已经关门。

路上偶尔有行人经过,突然人声嘈杂,路人纷纷惊呼着指向北面。陆亦明也扭头望向北方,只见宫城方向大火冲天。

越乱越好,陆亦明心中想道。

他不再理会那火焰,走到包子铺前,轻轻地敲响了门。

第五十六章 废墟之上

天渐渐入夜,行宫的大火却照亮了江宁城的夜空。

禁军统领胡二带了几百禁卫奋力救火,幸亏雨越下越大,大火烧了一个时辰后被扑灭了。

胡二伫立在宫殿的废墟前,任由雨水打在他的眼睑上,眼中满是空洞。

一个的百夫长气喘吁吁地跑到过来,他身上的酒气还未消,此刻却早已被雨水淋得清醒了,参与了救火后他的脸被烟熏得漆黑。

他到了胡二跟前,抱拳行礼道:“胡校尉指挥有方,我等将士用命,万幸大火已经扑灭了。”

胡二眼中突然透出渗人的目光,他盯住眼前的百夫长,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这火是扑灭的吗?偏殿都烧没了!”

百夫长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言救火的功劳苦劳,却还想说点什么弥补,最后哆嗦着答道:“是!所幸雨势渐大,这场火没有烧到大殿”

“平日我便让你少喝点酒,今日你当值,竟敢带着兄弟们喝酒赌钱!如今良成大祸,陛下若是要斩我,我定要先斩了你!”胡二的吼声在雨中回荡,偏殿前的广场上,将士们都淋在雨中沉默着不敢发出声响。

“禀大人!”一名卫兵从远处跑过来单膝跪下,抱拳道:“西营陈都尉在宫外求见。”

“陈亮?就是杨宏养的那条狗吗?他来做什么?今日都是他们剿匪不力才惹出祸乱。”胡二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向早已倒塌的偏殿,朝身后留下一句话:“带他进来见我。”

江宁城禁军人数不多,只有千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功勋世家子弟,平日里仰仗着家族权势飞扬跋扈。他们领着丰厚的薪俸,戍守着象征皇权的行宫,更多的不是守卫,而是一种特权和荣耀。

陈亮带着几名校尉在宫门外求见,前去通禀的卫兵不久便回来,为他们打开了宫门。

陈亮领着几人往里进,却又被卫兵拦了下来:“请几位大人解下佩剑。”

陈亮楞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取下佩剑交到他手中。身旁几名校尉脸上却露出及其不悦的表情,见陈亮没有说话,便也将佩剑取了下来。

卫兵见此情形赶紧解释道:“皇家禁地,还请诸位大人见谅,离去时小人会将宝剑擦净雨水后奉还。”

“前面带路吧。”陈亮不耐烦地说道。

卫兵赶紧点点头,跑到前面领路。

“大人是都尉,那胡二不过是个校尉,大人何须对他如此客气!”身旁的校尉气愤不过,恨恨地抱怨着。

“他们不过是穿着华丽的护院罢了,根本没上过战场杀过人,没有立下半点功劳。上一次他们穿上铠甲出城恐怕还是两年前,陛下登基大典的时候。我手下的一个百夫长带上百号人马便能将他们打趴。”另一个校尉也小声说道。

“好啦,别议论了。”陈亮轻声呵斥。

陈亮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些禁卫的叔伯父兄要么是朝中大臣、要么是边关守将,说是被皇帝荣养正在这里,其实不过是人质罢了。

等到他夺取了江宁城,这些人质便落到了他的手上,何愁大事不定?如今他可要善待这些世家子弟,好好留着他们的性命,还要对他们恭恭敬敬的。

废墟之上。

胡二正坐在偏殿残骸中的石阶上,看到陈亮进来,他缓缓地起身相迎。

“杨宏将军忙于剿灭城中匪乱,命我前来查看行宫火情。”陈亮开口道。

“你已经看到了。”胡二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怎么会起火了?”陈亮不为其轻蔑所动,耐心的询问。

东西两营的人此时正在城中大肆搜捕,这样的时间点上行宫却着火了。陈亮亲自过来拜问,主要是担心禁军产生了误会。

胡二转身走进废墟中,一脸怅然地对旁边的百夫长说道:“你跟他讲吧。”

百夫长点头应诺,来到陈亮面前,小声恭敬地回答:“陈大人,这次失火无论如何我们禁军都难辞其咎,陛下怪罪下来,我们恐怕都吃罪不起。胡大人为此心忧,还请见谅。”

见陈亮表情平静没有说话,百夫长才转身从卫兵手里拿过两支箭矢,将其中一支递到陈亮面前继续说道:“这次失火全是因为宫外火矢所致,先是有贼人在宫城南墙射入数十支火矢,点燃了南面的宫殿帷幔。不过我们发现得及时,很快就将火扑灭了。这就是射进宫中的箭。”

陈亮一眼便认出了箭矢来源于尚弦月身边的明教壮士,他接过箭矢假装端详一番,说道:“你说南墙射入,已经扑灭了?”

“是的,我们的人正在南面救火,北面宫墙却也射入了火矢,你看这座偏殿,我们救火不急,已经烧毁了。”百夫长递上另一支箭矢对陈亮说道:“大人请看,这支箭矢与南面的制式大不相同,如非如此,我都敢断定此处南北纵火是同一群匪徒精心谋划的。”

“你是说这是两拨人干的?”陈亮接过第二支箭矢仔细端详,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假意询问一番。

百夫长点了点头。

第二支箭矢产自越国,是由越地特有的竹杆制作而成,工艺虽然模仿北方,却还是无法掩盖越地的风格。大吴两年来打遍南方诸国,陈亮经历战阵,自然清楚这些。

陈亮心中暗道:“越国细作果然还在城中,杨宏此次受命抓捕城中奸商、刺杀明教教主、清洗越国细作。奸商已经抓获、不义之财也已经缴获,尚弦月和他的残党还在城中躲藏,越国细作也没有逃出去。他们竟然都想要火烧行宫把江宁城搅浑,真是天真。”

陈亮的脸上诡异一笑一闪即逝:“我一定把你们都找出来,好让杨宏安心押解奸商和财物去江都,到时候江宁城就是我陈亮的了,不枉我这两年来对杨宏千依百顺。”

他走上废墟,来到胡二面前:“胡统领,城中剿匪不幸殃及行宫,我定会将匪徒拿住,与统领一同接受陛下的处罚。”

“陈大人请便。”胡二没有看陈亮。

直到陈亮转身离去,胡二仍然站在废墟中,此刻他斟酌的是给皇帝的奏章内容,思考的是如何将责任丢到东西两营头上。

第五十七章 越国公子

深夜,江宁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突然街道上嘈杂起来,一队巡逻的士兵跑过,手中的火把在雨中跳着舞。

元真家中,伊尹给几位受伤的兄弟包扎好伤口,便趴在门缝处往外面瞧。

一阵打斗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十几个匪徒从远处的巷子里跑出来,后面一大队官兵紧追不舍。

匪徒且战且退,战场朝这边移动,经过了元真家门口,又渐渐远离。

“怎么了?”尚弦月听到打斗声从里屋出来,见伊尹掩上门转头过来,便小声问他。

“官兵在拿人,十几人往南边逃过去了。好像”伊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抬头说道:“好像是越国人。”

“何以见得?”尚弦月把伊尹拉到房檐下问道。

伊尹作沉思状,突然眼中一亮,轻拍脑门说道:“怪不得为首那人这么眼熟,他是越国公子。数年前越王请叔父为太子教授剑法,我随叔父前往,恰逢王子谬冠礼,碰巧见过他。”

“刚才那人就是越国王子勾谬?”尚弦月惊讶地问道。

她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数月,却听明教众人讲过许多江湖上的逸闻趣事。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这个勾谬了。

据说,越王宠爱苏姬,数年前不顾众臣反对,废了长子勾阙,转立苏姬所生的幼子勾嗣为太子。

勾嗣被册立太子不满十岁,越王害怕自己百年之后太子无法坐稳王位,便将几个嫡子纷纷贬黜,然后请了文史大家前来教导他治国理政,请了伊氏高手教习他武艺。

长子勾阙被贬到海上围捕海盗,王子勾谬刚刚二十冠礼后也被送到楚国充当质子。

勾谬相貌出众,文采飞扬,兼具剑击之术,又深谋远虑,在楚国王公贵族间混的风生水起。

两年来他联合越楚共抗吴国,虽然小败,但也使得吴国分而治之的策略没有得逞。楚王对他甚是喜欢,战后便以太子礼仪将他送还给了越国。

“就是他,我没看错。”伊尹点头说到,心中也开始疑惑他为何会在这里。

“楚王数月前便将他送还越国,他为何会在这里?”尚弦月问道。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楚王对他如此厚爱,怎会不把他周全地送到越国?”伊尹回答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楚王对他哪里是厚爱呀,一个被放逐的质子毫无用处,放他回去却能向越国表达共同抗击吴国的诚意。不要忘了,楚王是以太子礼仪将他送还的。”尚弦月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样的规制,不正说明楚王对他的重视吗?”伊尹不知道尚弦月此言何意。

“世人皆知越王喜爱太子勾谬,一心为他继位扫清障碍,贬黜诸王子就是为此。勾谬立下不世之功,再被楚王暗喻为太子人选,越王岂会容他?楚王知道勾谬大才,知道留下他终成祸患,不过使了一招离间计罢了。”尚弦月说道头头是道,伊尹恍然大悟地点头称是。

“如此说来,他又被贬到了吴国?”伊尹说完又摇了摇头:“不可能,越国绝不会派遣质子与吴国求和。”

“算了,反正也不干我们的事,今夜他们几个轮流值夜,你早点休息吧。”尚弦月见伊尹一脸疲倦,便开口说道。

哐啷!里屋传出一阵响声。

两人赶紧跑进去,却见窗户大开,元真的女儿已经不见了。伊尹翻窗而出,尚弦月则转身跑向元真夫妇所在的屋子,守在里边的两个明教兄弟竟然累得睡着了,元真夫妇不见了踪影。

“都醒醒!都醒醒!他们逃走了!”尚弦月轻声疾呼,屋里屋外的明教兄弟都醒了过来。

两个看守眼看一间空屋,低头深深地自责:“元真与我们推心置腹、畅叙旧情,我们根本想不到他会逃走。”

这时,伊尹也回到了大堂:“他们逃走了,街上有卫兵,这里不安全了。”

“我们赶紧撤退。”尚弦月厉声令道,人点头应诺。

“我们往哪儿去?”伊尹来到门前,将大门打开一个缝隙往外看。

“大家都有伤,走不了太远。这里离尚记布行不远,哪里应该已经被搜了个底朝天,恐怕不会再有人去,我们去哪里暂避一时吧。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尚弦月不假思索地说道。

几人点点头,闪身出门,朝着对面小巷而去。

第五十八章 孤母幼女

包子铺的后面是一个小院,何婶儿把陆亦明领进院子,然后打了一桶井水让他清洗脸上的血渍。

冬夜雨后,井水冰凉,陆亦明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他也顾不得寒冷赶紧洗了把脸,然后又脱掉外衣坐在院子角落里洗了个冷水澡。

何婶儿在灶房里升起了柴火,从屋里拿来儿子的旧衣递给陆亦明,让他到灶房里换上。陆亦明冷的发抖,接过衣服连声道谢,然后便冲进了灶房。

陆亦明换好衣服,便将沾有血迹的衣服丢进灶台下的柴火中,火暗了下来,又砰的越燃越旺。他将笔记本上的水渍擦干,又将里面的画检查一番,然后收入怀中。再把两把几首清洗干净,在柴火中烤干后,收进了靴子里。

奔逃了一夜,眼见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倒下,陆亦明心力交瘁。他倚在柴堆上,贪婪地享受这份安宁。

过了一会,何婶儿端着陆亦明最喜欢的酱肉馅儿包子进了灶房,给他蒸上。包子是今夜才包好,准备明早卖的,何婶儿现在不仅做了鲜肉馅儿的包子,还增加了酱肉馅儿的,另外还有菜包子、糖包子,这是陆亦明给她众多建议中的一条。

“何婶儿,多谢救命之恩。”陆亦明与何婶儿在灶房中聊着天。

“别再说谢字了。”陆亦明进门以来说了好多遍感谢,何婶儿把他当作儿子看待,还能再见到他,心中甚是欢喜,何须他的感谢。

“许我们东家得罪的官府,惹来官兵搜捕,还好我逃了出来。”陆亦明想解释一番,毕竟自己一身血渍。刚在在店铺外敲门,若非听出陆亦明的声音,何婶儿还以为门外来的是个土匪。

“不用跟我老婆子说这些,我年纪大了听不懂。来,水烧热了,喝口水,小心烫。”何婶儿跟陆亦明打过这么久的交道,清楚他的为人,他做的定不会是穷凶极恶之事,何婶儿不需要他费心向自己解释。

陆亦明接过热水喝了一口,心中泛起暖意,这份温暖在江宁城冰冷的寒夜中显得弥足珍贵。

“这是你给的银票吧,实在太多了。”何婶儿把银票塞给陆亦明,见陆亦明欲要推辞,便继续说道:“荷包鸢儿喜欢,我代她跟你说声谢谢,银票快拿回去吧。”

陆亦明将银票接了过来,默默收入了怀中。

“嗯,有声音?”陆亦明偏着头仔细听着窗外。“何婶儿,旁边就是尚记布行吧?”

何婶儿也偏着头看向窗外,他也听到了院子外悉悉索索的声音:“隔着院墙便是家布行,今天早些时候来了好多官兵进去搜查,兴许是有官兵进出吧。”

陆亦明点了点头,起身往院子后门走去。外面的声音不像是官兵,既然尚记布行已经被搜捕过了,说不定是逃难的人来这里躲避了。他又想起了逃难途中见到的伊尹,看来明教也在今夜的抓捕名单中。

陆亦明趴在后门处往门缝外瞧,正巧看见几人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进了布行,远远看去,衣着打扮像极了明教的人。

“此时自身难保,不宜节外生枝,还是不要跟他们见面为好。”陆亦明掩上后门回到了灶房。

“外面什么人?”何婶儿随意问道。

“不知道。”陆亦明简单地回答。

何婶儿本就不在意,她将心思都放在灶台上,一会儿便将出炉的包子端到陆亦明面前。陆亦明也饿得不行,拿起包子就要吃,铺子外却有节奏地响起了剧烈的拍门声。

“开门!快开门!官兵抓贼了,有人没有,快出来!”门外有人朗声喊道。

“别怕,你就待在这里,我去开门。”何婶儿对陆亦明说道,转身便往前面铺子走去。

“官爷,这么晚了,有何事呀?”何婶儿打开了铺门。

“让开,我们要进去搜查。”为首的什长将何婶儿推开,带着十来个士兵鱼贯而入。

“你家几口人?刚刚有人看见几个匪徒逃到这里了,你有没有窝藏逃犯呀?”什长一面领着人往后院走,一面问道。

“我家三口人,后面是我的儿子和孙女。”何婶儿一路跟着回答道。

“你家门口有血迹,你见过可以的人吗?”“没有。”

“大堂没人,里屋呢?”“这间是孙女的闺房。”“叫她起来。”

何婶儿正要进去叫孙女起床,却见陆亦明端着一碗包子从灶房出来。

“这是你儿子?”什长问了一句,没等何婶儿回答,便挥挥手派人往灶房搜查。然后朝陆亦明喊道:“你在那里干什么?”

“回大人,我在吃包子”陆亦明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叫你女儿起来,我们要进去搜查。”

“娘,你去叫鸢儿起来。”陆亦明朝何婶儿说道,何婶儿楞了一下,便进了屋子。

陆亦明又对什长说道:“几位官爷,敝宅简陋,一眼便能看尽,绝没有窝藏贼人。若是见到匪徒,小人一定向官爷们报信。”

“老大,里面没人。”两名士兵从灶房出来禀报。

这是,何婶儿也将睡眼朦胧的孙女带了出来,两个士兵也进到屋内搜查,片刻便出来了:“老大,里面也没人。”

什长又在院子里大量了一番,指向院子后门问道:“这里通往哪儿?”

何婶儿如实回答道:“通往后边的小巷。”

“隔壁是尚记布行?”什长警觉地问道。

“是的。”何婶儿不明白什么意思,也如实回答。

什长沉思片刻手一挥,说了声“我们走”,然后领着众人从后门出去了。

陆亦明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明教教主会不会也在城中?会不会也在逃难?会不会就躲进了尚记布行?

一连串的想法让陆亦明手足无措,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跟教主有缘,也许真有这么巧合。

看着官兵从后门出去,他赶紧拿着包子跟了出去,追在后面大声喊道:“几位官爷,几位官爷!吃点包子吧,晚上的包子还有剩余,刚刚又热了一下,正好给几位大人垫垫肚子。”

什长接过包子,递给身后的兄弟,打量了陆亦明一眼,蹦出一句:“谢了。”然后带着人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第五十九章 血战小巷

什长指了指尚记布行的后门,对身旁士兵说道:“你们几个进去看看。”

为首的士兵嗯声答应,将包子囫囵塞进嘴里,在袖子上擦了擦手,招呼后面几人跟上。

陆亦明慢悠悠地往后退,却悄悄注视着众人。只见几个士兵推开布行的后门,谨慎地进了院子。

过了一会儿,院内发出“啊”的一声低沉喊叫声。外面的士兵立即抖擞了精神,赶紧将后门围起来,什长也拔出战刀,警觉地朝里面问道:“怎么啦!?”

片刻便听到有人高声回答:“老鼠!”

门外几个士兵听了哈哈大笑,一定是那个新兵,大家在军营里就知道了,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怕老鼠。

什长却猛然抬起左手让大家安静。这个声音好奇怪,不像是那个新兵的声音,比起他要沉稳得多。仔细想起来,也不像其他兄弟的声音。

几名士兵与什长眼神对视,好像也明白了有些不妥,都轻轻拔出刀来,小心翼翼地盯着那扇门。

一时间,小巷陷入了寂静。

“咔嚓。”门里想起了一个声音。在什长听来,无疑是门后有人踩到树枝发出的声响。

什长毫不犹豫地退后几步,拔出响箭向上弯弓射出。“嗖!”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

砰的一声,后门被猛地推开,几个人刹那间便从院子里面窜了出来。为首一人舞动长剑便向什长刺了过去,却被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格挡开去。

“伊氏剑法?那是伊尹!”陆亦明已经回到包子铺的后门,悄悄窥视着巷子里的变化。

“果然是明教的人。”陆亦明心中暗道,明教几人武艺高超,看来根本用不着自己上去添乱,能提前给他们报信便是足够了,用不着再以身犯险。

想到这里,陆亦明打开后门准备退进院子,不要被卷进这场纷争中。

几个士兵都意识到,自己这几人绝不是眼前几名匪徒的对手,吓得连连后退。

“是明教教主!”什长眼前一亮,指向暗处一个黑影大声喊道:“响箭已出,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拿下她的人头,便是大功一件!”

几个士兵听了稳定心神,站住了脚步,互成犄角之势与几个明教匪徒对峙起来。

“教主?”陆亦明刚要关上门,又赶紧打开走到门外,朝巷子里望过去。巷子里明教众人身后,一个黑衣女子伫立着,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为首的明教剑客大喊一声:“杀!”几个同伴一同出手,向几名士兵杀了过去。顷刻间,几名士兵挡不住攻势,都受了些伤。退到巷子一处堆放杂物的狭窄处时,士兵才又勉强站稳脚步,再次与明教匪徒对峙着。

什长脸上的汗水顺着脸庞往下流,他紧了紧手上刀,正要给几个兄弟鼓劲,身旁一个士兵却转身拔腿就跑。

这个士兵见陆亦明还站在巷子口朝这边观望,一面向他跑过去,一面大声对陆亦明喊道:“快去报信,有恶贼!”

什长心灰意冷,眼前危局,自己的兄弟竟然临阵脱逃。此刻他又猛然警醒,这个人转头喊道:“小心!”

寻常百姓被他们搜查,都吓得瑟瑟发抖,这个人却镇定自若。寻常百姓见他们离开,都谢天谢地,这个人却追了出来送给他们包子吃。

真是太不寻常了!

直到这一刻,什长才想通了,他是在给布行的同党报信。

“他们是一伙的!”什长继续朝身后喊道,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待到士兵靠近,陆亦明猛地拔出两把匕首从侧面刺了过去,对方还在咀嚼着什长喊话的意思,根本没有注意到陆亦明,更来不及格挡闪避。陆亦明两把匕首接连插入这个士兵的肋下,再全力划出一道弧线。

“噗嗤!”士兵吐出鲜血倒在了地上。

陆亦明双手微微颤抖,他杀过人,却没有这样杀过。他将视线从地上挪开,看向巷子里。

什长心中一沉,举着刀转身朝陆亦明冲过去。

顿时,狭窄的巷子通道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少了两人后,剩下几个士兵完全无法抵挡几个高手的进攻。伊尹几步冲入敌阵中,一招便将对方的阵势打散。其余几人也发起猛攻,几个回合便将这些士兵全数斩杀。

待他们望向巷口时,才看到什长与陆亦明打斗了起来。

刚才陆亦明大声为他们报信,才使得他们早有准备,趁着敌明我暗,将进屋的几个士兵悉数擒杀。那时伊尹便听出了陆亦明的声音,此刻扭头小声对尚弦月说道:“那是陆亦明!”

此刻,明教众人中又有人说道:“别让那个官兵跑去报信!”

陆亦明捡起地上死者的刀与什长交手了数个回合。这把刀用起来不太顺手,与什长对劈几刀,他的双手被震得发麻。

眼前的对手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无论搏杀技巧还是速度力量都胜自己一筹,若非对手急于逃脱无心恋战,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与这人死战到底?他已经放了响箭,官兵早晚会找过来,何必与他拼命。

还是任由他逃去报信?可他不仅见过明教几人,也见过自己,还见过何婶儿。

陆亦明心中反复波动着,突然拿定主意拼死一搏。

陆亦明深吸一口气,集中精力化刀为剑,主动向什长发起进攻。什长原本就一心逃命,交手之后便知道陆亦明不是他的对手,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发起连番进攻。

什长慌乱中几番腾挪,将陆亦明的攻势一一化解,最后一招挑开了陆亦明的刀,反手向陆亦明劈砍过去。

此刻,陆亦明重心已失,全力进攻下,已经没有了任何防备。眼见对手挥刀将至,陆亦明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噗!”这一刀在空中突然变化了方向,从陆亦明身边滑落到了地上。再看向眼前的什长,他喉咙被一箭射穿,双手捂住伤口跪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箭救了自己的命,陆亦明朝巷子里望去,一个壮士正将举起的弓慢慢放下,好像已经瞄了很久。

“这边!这边!”陆亦明听见身后的巷子外有士兵的声音传来,巷子那一头也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朝巷子中间跑就是死路一条,陆亦明只能隔着长长的巷子向对方抱拳道谢。尚弦月也站了出来,朝他抱拳施礼,感谢陆亦明为他们报信。

两方遥望就此一瞬,然后各自分头逃亡。

第六十章 鸿门宴

城中乱了一夜,待到五更天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到了第二天早上,昨夜打斗留下的痕迹被士兵清理干净,大街上照样人来人往,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在往来人群中,巡逻的士兵较往常多了一些。

在城北的主街上,可以隐约听到东营操场上杀声震天,每隔一些日子便会有这样大规模的战阵令旗演练,最近却操练得密集了些。

东营大帐中,杨宏正在城防沙盘前与几名心腹议论城中情势。

“将军,我们昨夜在城门加派了人手,百夫长曹大壮负责把守北门,打退了两次突围。在城中这几处布置了人马,抓获奸商七人、胁从数十人,缴获的金银财货还在统计之中”一个参军指着沙盘向杨宏汇报昨夜的情况。

“越国勾谬抓到了吗?”杨宏对抓捕彩票误民的奸商并不关心,随便抓住几个祸首,有了由头押运去江都城即可,至于抓到谁没抓到谁,根本不重要。

“还没有,昨夜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的巢穴,斩杀数十人,最后敌首带着三五个人逃掉了。不过他们还在城中,我们正在加紧搜查。”参军知道勾谬是越国公子,相比起来,昨夜的抓捕目标中,这个人算是将军最关心的事情。既然勾谬没有抓到,参军只得在捣毁窝点上稍稍夸大渲染一番。

出乎参将的意料,杨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在意,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明教教主抓到了吗?”

明教教主当然也没抓到,如今两个匪首在逃,参将害怕将军发脾气,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小心说道:“还没有,昨夜西营的人在尚记布行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追到城南就跟丢了,现在还有一队人马在城南搜索。”参军指向城南区域,在某个位置画了个圈。

参军手下曹大壮也没能在北门抓住明教教主,但如今只好把责任都推到西营就对了。

杨宏又点点头:“那个江宁守备现在在哪里?”

“那个秦渊拒不交出城防,我们已经把他关在营中,正准备给他安一个罪名。”参将答道。

“就说他勾结越国图谋造反吧,把他押往江都城。”杨宏手一挥,令道:“搜捕的事你们不用管了,今日午后便将城防和搜捕都交给西营,让陈亮去办。”

“将军这是为何?”参军小心问道。

杨宏环视营帐,确认都是自己的心腹,才缓缓说道:“昨夜在城南抓住的那个冒充明教教主的侍女,不要揭穿她的身份,就将她当作教主处置。再从越国的俘虏中挑一个出来,就说是抓到了越国勾谬,把他们带上押往江都呈给皇帝交差。还有,立刻去把火药都运出来,我们午后便启程。”

“将军真的放心把江宁城留给陈亮吗?”一名校尉忍不住在旁边开口问道。

杨宏微微一笑:“当务之急是赶到江都城协助太尉。我们只需敷衍皇帝几日,便可改天换日,到时候谁还在意这些匪首是不是真的?我与明教无冤、与越国无仇,不用把事情做绝。至于那个陈亮,莫非他敢据城反叛?待太尉登基后,我坐上大都督的位置,我一句话,他还不是要乖乖将兵权交出来。”

“将军所言甚是。”众人附和道。

参军松了一口气,总算免去了失职之罪,他开口向杨宏询问道:“将军,这几日城中搜到了金银财宝甚多,也一并运往江都吗?不如先送到将军府中,再做打算?”

“不用了,全部分给营中将士!”杨宏手臂一挥,令道:“城防交接、押运分钱,你们几人分头去办吧。”

“是!”几人应诺告退。

这天下午,城北一片闹市区的广场上,士兵们搭起了一个巨大的台子,东营杨将军的将旗迎风飘扬。

几队士兵沿着主街窜进一个个小巷,鸣着锣反复喊着:“快去看呀!恶商邪教细作犯官,一夜落网,广场宣示罪状!”

昨夜的事原本就在人群中议论不止,经过这样一吆喝,又在人群中口口相传,没过多久便吸引了好多人前去看热闹。

毕竟这样的稀罕事多少年也遇不上一次。于是,围观的人群很快就把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宏走上台来,向众人喊话,再由几个大嗓门的壮汉接力将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

“吾乃江宁守将杨宏,奉陛下手谕,昨夜缉拿了城中的恶商、邪教、细作、犯官,抓捕首犯十数人、从犯数百人,缴获财物无算,今日便悉数押往江都城。”杨宏说完,扭头对旁边的参将说道:“你来念一下他们的罪状。”

参将点头应答,然后命士兵将一排俘虏押上台来。

“商人沈万金,售卖彩票蛊惑百姓,囤积物资抬高市价,获取不义之财数额巨大”

“明教教主张敏,表面施粥义诊,实则暗地里勾结奸商抬高粮价实为邪教”

“越国细作勾谬,潜入城中搜集我国军情,诱反我国官员手段卑鄙龌龊”

“江宁府衙守备秦渊,勾结敌国奸细,出卖我国军情意图谋反”

“此等首恶罪大恶极,今日便由杨将军亲自押往江都城,任陛下处置”

随后,城中进行了换防。西营接管了城门,东营倾巢而出,大摇大摆地押运着“逆贼”与“财货”浩浩荡荡地出东门往江都城去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陈亮将西营几位校尉召集到了营中,下达了新的搜捕命令。

随后,城中对奸商、细作的搜捕全部停止了,所有人根据昨夜的线索,全力搜捕明教余孽的下落。

夜晚,城北最奢华的酒楼中,陈亮设宴款待了禁卫统领胡二。

酒桌上,陈亮笑着举起杯来敬胡二道:“杨将军已经拿下了作乱的匪徒,今日便送往了江都城,失火之事胡统领大可放心,杨将军定会为统领解释。”

“哼,功劳是他杨宏的,罪过是我胡二的,我岂会不知道?”抬手不打笑脸人,陈亮请他喝酒,杨宏嘴上不悦,依然端起酒杯跟陈亮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陈都尉,今日请我赴宴,到底有何事啊?大家都是粗人,有话就直说吧。”胡二问道。

“没事,就是请统领喝酒,交个朋友。”陈亮顺口回答道。

此时,一个全副武装的校尉进了房间,在陈亮耳边低语了几句,陈亮仔细听着,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看到此景,胡二觉得浑身不舒服,戏谑地问道:“你都尉大人与我一个校尉交什么朋友,这莫不是鸿门宴吧。”

“哈哈哈哈,统领真是”陈亮大笑着站起来,走到窗边:“真是聪明。”

几个刀斧手从屋外冲进来,其中几人满脸是血,显然刚刚斩杀了几个跟随胡二前来的侍从。

胡二楞了一下,赶紧下意识去拿身边的佩刀,伸手一抓却拿了个空。

不知何时,刀已经被人盗走了。

第六十一章 提笔为刀

酒楼的包厢中,胡二惊愕地环顾周围,十几名手持斧头的西营精锐,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胡二将视线越过刀斧手投向远处,一边是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举着盾牌把守在门口,另一边陈亮与那名全副武装的校尉则手按刀柄伫立在窗前。

这是房间里仅有的两个出口,如今已经被堵死了。

“即便没有堵死又如何呢?自己纵然有兵器在手,也不可能突破这十几名精锐的包围,更何况自己连武器都被偷走了。”没想到陈亮会如此精心的算计自己,胡二冷笑着在心中自嘲。

“胡统领,今日请你来是要你帮个忙。”陈亮大声说道:“给行宫里的兄弟去一封信,让他们放下兵器出来投降。”

胡二微微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他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坐回椅子上,端起一杯茶水抿了抿,抬起头来呵呵一笑:“陈亮!你想造反吗?”

“哈哈哈,反了又如何?江宁城已经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关内数万大军亦听我号令。行宫虽坚,我若欲取你守得住吗?”陈亮挥挥手,身旁的校尉走向胡二,把桌上的酒菜抹到旁边,备好笔墨,将一张宣纸铺在桌上。

陈亮继续说道:“你我无冤无仇,你们若是投降,我便饶你们不死。”

“就凭你也敢据城造反,江都城到此不过一日,陛下大军顷刻便至,你以为你能守几日?”胡二笑道。

陈亮也跟着笑道:“皇帝早就怀疑太尉杨宁有不臣之心,此时杨宏带兵去江都城,自以为瞒天过海,实则掩耳盗铃。江都有变,谁会顾得上我陈亮?”

杨太尉造反的传闻胡二也听说过,后来证实是捕风捉影,再次听陈亮讲出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否可信。

不等胡二消化这个消息,陈亮继续说道:“你若是执意反抗,我也有应对之策,先将你斩杀,再攻进行宫。然后向皇帝上一道“胡二勾结越国,禁军连同边将谋反”的奏疏,皇帝自然来不及辨别真伪。待他们在江都城分出胜负,我再进兵勤王,大吴江山岂不是唾手可得?”

“你”胡二被陈亮的胆大包天怔得哑然。“你就不怕边关诸将讨伐?”

“你手底下不是有一千个人质吗?他们都是朝中大臣、边关将领的家族子弟。你若为我安抚他们,到时让他们劝降边关诸将,功成之后,我必不会亏待你。”

怪不得陈亮要他们投降,而非强攻将他们剿灭。一方面是为了减少伤亡稳定局势,也避免提早暴露反意;另一方面便是要留着他们的性命,将来作为控制内臣外将的筹码。胡二心中想道。

“胡统领原本一介布衣学子,投笔从戎十几年来屡立战功,原本早应该高官厚禄,如今却只得了一个校尉。皇帝派你来替他看住这些趾高气昂的贵家子弟,不过是因为你出生贫寒,与那些世家贵族没有瓜葛。你大可不必为他卖命。”陈亮见胡二犹犹豫豫,便极力劝说道。

胡二心中已经清晰,陈亮心怀大志,自己若是当了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必定是死路一条。他与陈亮平日无仇,相互间却也并不待见,如今只有上了他的贼船,荣华富贵是不可能的,先保下自身性命罢了。

胡二提起笔便在宣纸上写起来,校尉凑过去看了看内容,朝陈亮点头肯定。

“墨呢?”笔上的墨已用完,胡二抬头问道。校尉赶紧把一旁将研好墨的砚台取来,摆到胡二面前。

胡二将手中的笔蘸好墨,提笔欲再写,却实在无法继续写下去。这是他写给自己手下几名百夫长的信。

言辞诡谲,忠义不存,充满了卑鄙的诱惑和无耻的欺骗。这真是自己所写吗?自己饱读诗书,从军之后无用武之地,如今却做了一个卑鄙小人,将才华展现在了这样一份劝降书上。

胡二紧握着笔,心中恨意骤然升起,他几番想要抓起砚台砸向陈亮,却又极力克制了情绪,洋洋洒洒将劝降书写完,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校尉将劝降书拿过来,向陈亮朗声读道:“陈都尉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胡某愿为都尉提笔为刀,浴血奋战”

陈亮大喜,笑道:“哈哈哈,写得好!不愧是文武双全!多谢胡统领为我提笔为刀浴血奋战。送胡统领到西营休息,我备了酒宴,这次没有刀斧手,请放心饮乐。”

这天晚上,在夜色的掩饰下,行宫中的士兵悉数放下武器出来,然后被有序地押送到了西营。戍卫行宫的被替换成了西营士兵,行宫中留守的一些太监宫女都被绑了起来,关在了宫中。

待到第二天早上,江宁城恢复了表面平静。城中张贴了尚弦月、伊尹几人的画像,西营的士兵仍然在有条不紊地搜查明教逆贼的下落,城门已经开放,配备有专人一个一个地辨识出城的人。

勾谬与失散的几个越国细作取得了联系,重新在城中汇聚起来,他们也不确定城门是否真的安全,未敢轻易尝试出城。

陆亦明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何婶儿家中,他在江宁城中无亲无故,听说明教教主被俘,正在押往江都城,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跟到江都城看一看。

尚弦月与伊尹躲进了黄记药铺,这里被搜刮一空,已经被暂时废弃了。尚弦月在抓捕告示中看到了自己几人的画像,却没有勾谬或者陆亦明的,陈亮集中全力搜捕明教,看来他确实是反叛了明教。江宁城的布局被全部打乱,她要赶紧逃出去,到江都城将此事告知张敏。

没有人把陈亮放在眼里,大吴皇帝杨密、太尉杨宁、将军杨宏,还有公主李馥安、明教教主张敏,甚至东躲西藏的尚弦月、陆亦明、越国公子勾谬。

数日之后江都城将掀起巨大的波澜,多方势力在这座都城中角逐,最后粉墨登场的便是收割者陈亮,不知道他会不会如愿以偿。

第六十二章 江都乱起

江都城。

杨太尉正在府中书房等待杨宏的到来,他已经派出人马去城门处查看,一得到消息便回来向他禀报。

此时突然从门外传来急步声,杨太尉放下手中的书信,期待的望向门口,出现在门口的不是杨宏,也不是他派出去的信使,而是江都城八门校尉之一的西北门校尉鲁江。

“你怎么来了?”杨太尉站了起来,见到自己的老部下,他本来心情愉悦,却又突然感觉有什么异常。

“太尉,我们所谋之事恐怕已经败露了!”鲁江也来不及跟杨太尉客套几句,进门便直入正题。“刚刚黄敬悄悄跟我说,朝中那几个老家伙联名上书皇帝,说你密谋造反啊!”

“哪个黄敬?”杨太尉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急于查清身边的漏洞。

“就是那个喝酒辱骂皇帝的侍郎黄敬,前几日被叫进宫中打了板子,心中更加愤恨,他想要通过我投靠太尉。”鲁江解释道。

“他是从何处得知的?”杨太尉疑惑地问道。

“黄敬是那老家伙的女婿啊,他们本来就关系不睦,黄敬正妻死后便和他们家断了来往。老家伙有个整日花天酒地的侄儿,倒是与黄敬关系要好,他昨夜跟黄敬喝酒说漏了嘴。”

“怪不得他们这么安静,原来早就发现了我们的恶计划,在这里等着将我的军。”杨太尉气的怒砸拳头,他知道,此时若是皇帝派人审查,发现杨宏全副武装运输了大量火药,此事就算是彻底败露了。

“太尉,我们手握兵权,务必要早做决断呀。”鲁江劝说道。

“报!”门外传来军报,一个信使从外面踉跄着跑进来,跪在地上:“太尉,陛下把我们东军的将官分头召进了宫中!”

“什么?”杨太尉大吃一惊,看来皇帝已经有动作要先下手为强啊。“进去多久了?都进去了吗?”

“所有都尉、参将、一半以上的校尉都进了宫,有半个时辰了。”信使汇报说。

此时,一名管事在门外请见,太尉召他进来问有何事,管事说有宫里的公公前来传旨意,请太尉相见。

“问了吗?什么旨意?”杨太尉连忙问道,管事却摇了摇头。

“你叫他进来。”杨太尉命管事将公公带进书房,然后让鲁江在内屋暂时躲藏。

前来宣旨的是常侍魏公公,他进屋后,见杨太尉要下跪领旨,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太尉大人不用跪了,陛下口谕,朕旧日未见叔父,甚是思念,今日晴朗,请叔父进宫一同赏梅。”

这些日子杨太尉为了规避风险,制造羸弱假象,借口冬雪寒冷致使惹上风寒,向皇帝谎称身体有恙,多日没有上朝了。皇帝派来了一次太医过来,给太尉开了些祛寒的药。

“咳咳,老夫身体违和,不敢将污秽之气带入宫中,侵染龙体,请魏公公代我向陛下致歉。”杨太尉轻轻咳嗽两声说道。

“陛下口谕,太尉勿要违抗才好啊。”魏公公态度坚决地回应道。

杨太尉思索片刻,笑着说道:“也罢,我也许久没有见到陛下,是该前去问安了。公公可否先行回去禀报陛下,下臣稍后便到。老朽到了吃药的时间,等药煎好服用后便进宫面圣。”

魏公公点了点头:“太尉保重贵体,奴婢这便回去禀报陛下。”

待到魏公公离去,鲁江才从内屋出来,他急切地劝说道:“太尉,此时万万不可进宫呀。”

“我知道”杨太尉沉吟一声,陷入沉思。

此刻东军中自己的党羽都进了宫,自己在仓促间无法组织起叛乱。“造反是死罪,想必他们都不会承认。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尚有退路。”杨太尉反复思考着解决的办法,犹豫着要不要进宫先把这一关抗过去。

鲁江见太尉犹豫不决,焦急地喊道:“太尉不要再犹豫了,我们八门中占据了三门,手中一万五千人马,加上东军五万人马,共计六万五千,或突袭皇宫、或突袭西军大营,唯有此路可走。”

杨太尉还未表态,突然又有一名信使跑了进来:“报!西军拔营从西门而出了。”

“什么?”杨太尉心中咯噔一下。西军拔营这么大的阵势,那么皇帝一定笃定他们谋反了,看来已经无路可退了。

“西军是冲着杨宏去了,真是大好时机呀,我们赶紧拿下城门封闭江都城,再攻入皇宫,大事可定!”鲁江急切地劝说太尉。

“报!”信使接二连三地跑进来:“禁卫军进驻了东军。”

“啊!”杨太尉与鲁江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小皇帝下手真快啊!”杨太尉愤怒地吼道。“去带上三门将士,我们直接冲击皇宫!”

太尉似要孤注一掷,鲁江却又劝道:“太尉,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城中失势,不如先突出江都联合边将从长计议?”

太尉怒斥道:“你说的我怎会不知,可出了江都再进来就难了。我意已决,你立刻派人带我的令信去告知北门和东北门,我们在北门合兵,全力进攻皇宫!”

“是!”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拼死一战也未尝不是上佳的选择,时间紧迫,既然上意已决,鲁江便立即应诺执行。

江都城里,朱家一处隐蔽的院落中,明教众人暂居于此。

“大哥为何要派黄敬去向杨太尉的手下报信?”张敏负手而立,看着院子里的梅花问身旁的朱章。

朱章笑了笑回答道:“杨宁迟早会知道皇帝对他下手,我提前告诉他对他没有什么帮助。鲁江此人性情急躁,他知道以后一定劝杨宁立即起事,若是杨宁进了宫,仗便打不起来,我们的计划就更难了。还有,我可以借此将黄敬安插到杨宁身旁。”

“黄敬为何要听你的?”张敏疑惑地问道。

朱章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知道的,朝中那几个老臣不是也要听我的吗?我在江都城经营多年,就喜欢搜集别人的小秘密。每个人都有弱点,这些官员多多少少都有把柄在我手上,黄敬也是一样的。”

张敏点点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下雪了。

第六十三章 悬赏千两

江宁城,天空渐渐下起了雪。

靠近北门的街道上,依稀可以看见城门处的卫兵在挨个检查出城的行人。

勾谬与两名同伴站在主街一侧的巷口处,盯着墙上张贴的通缉画像看了半晌。一旁还围着好些个路人,其中一个识字的书生将告示念了一遍,原来缉拿的是明教的乱匪,匪首赏银是一千两,从匪二百两

围观的群众中发出各种议论。

“我听说明教在各县施粥义诊,教主更是身赴险境为宣城百姓治疗疫病,怎么做了乱匪啊?”

“嗨,官字两张口,他说你是匪就是匪了。”

为明教鸣不平的也只有这两句,其他的议论都围绕在赏银上,还有匪首是女子上。

“抓住匪首一千两吗?若是提供情报可有赏银呢?”

“是啊是啊,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民,怎么可能抓住这等穷凶极恶的巨匪,只是提供情报还差不多。”

“匪首不过一女子,你还怕制服不了?”

“这可是一千两,没点本事也敢惦记?”

众人叽叽喳喳闹了一番,又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我们也走吧。”勾谬对身旁的同伴低声说道,然后转身往巷子里走。

两个同伴楞了一下,紧紧跟上来。其中一人身材矮小瘦弱,穿着与身形不相称的披风,看起来尚未成年。他见四下无人,便向勾谬问道:“公子,我们不出城吗?”

“城门处有几人在为官兵辨认,其中一个是吴言。”勾谬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扭头回答道。

“怎么可能?他不是死了吗?”那名瘦弱的青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在他的记忆中,吴言绝不会是个不忠不义之人,况且在逃亡路上,他亲眼看见吴言被一个士兵挥刀砍翻。

“如此看来恐怕没死,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受伤被俘了。”勾谬回答道。

另一个壮汉裹着一件棉袄,看起来稍稍短了些。他也开口道:“那几人都穿了斗笠,公子怎么知道是吴言?隔了这么远,会不会是认错了?”

勾谬看看两人,无奈地解释道:“他的罗圈腿很明显,右腿比左腿还要弯一些。另外,他左臂有旧伤,到了冷天便会不自觉的颤抖。还有,吴言是个哑巴,他指认的时候,旁边的士兵都要扭头看着他,等他摇头才放行。同时有这几项特征,又被抓到这里指认,必是吴言无疑。”

一高一矮两个同伴顿时无话,仔细想来确是如此,公子果然比自己思虑深远。

“公子所言在下心服口服,只是一想到吴言竟然都会出卖公子,那天底下恐怕便没有忠臣义士了,我真是痛心啊。”高个子按住胸口表情很是沮丧。

“真如公子所述,吴兄弟恐怕没有背叛公子吧?”矮个子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勾谬点了点头:“是啊,他在给我们报信。这么冷的天,其他人都穿上了棉衣,他却穿着短裤让我看到他的腿。他左臂的旧疾已经好久没有发作了,这恐怕也是有意做出来的。他每次摇头也都摇了好一会儿,显得十分刻意。”

矮个子也接过话说道:“嗯,确实如此。吴言没有背叛公子,可惜他被俘了,我们人手不够,也救不了他。”

高个子沮丧的脸这才稍稍舒展一些:“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吴言真的救不了吗?”

“去其他几个城门看看?”矮个子提议道。

“其他几个城门必然也有被俘的人守着指认我们,我们恐怕暂时出不去了,先找地方待着,我再想想办法。”勾谬一边说着,一边想着去路。

“诶,我倒是有个建议。”矮个子灵光一闪,对两人说道。

“去哪儿?”

“这次搜捕之后,黄记的铺子全都被查封了。往城中走,离这里不远有一个黄记药铺”

“好,就去哪里落脚!”勾谬露出肯定的眼神,不仅仅是因为黄记的地方安全。想到药铺,再想到这两日必定有众多的江湖人士受伤,勾谬总觉得冥冥中有什么机会在那里等着他。

几里外的黄记药铺中,尚弦月一行七人已经在此待了一夜。

一个亲信在后门处有节律的敲了几下,门突然开了一个缝隙将他放了进去。他进了房间走到炭炉前,在围坐了一圈的众人旁坐下,向尚弦月汇报。

“教主,外面到处张贴着你和伊尹大人的画像,官府悬赏通缉,抓住你赏银千两,抓住伊尹大人赏银二百两”

“我的人头才值二百两吗?”伊尹在一旁哈哈笑道。

“看来陈亮下定决心要致我们于死地啊。”尚弦月喃喃道。

“如今我们这个人都受了伤,还好在药铺的柜子里找到些草药想要强行出城恐怕有点困难啊。”伊尹收敛笑容说道。

如今除了待在这里休养,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长此以往,恐怕还是会被发现的。更何况,陈亮反叛的事情,尚弦月要尽早告诉张敏才行。

“再想想办法吧。”尚弦月低声说道。

突然,门外传来“哐啷”一声,后门被打开了。

众人警觉地站起来,操持武器,熄灭碳火,纷纷躲到房间大门两侧,噤声听着房间外的声响。

后门外,瘦个子轻轻推开门。他一边将开锁的工具放入怀中,一边对旁边的勾谬和高个子小声说道:“后门从里面放下了门栓,兴许是官差关闭了后面,再从前门出去贴了封条。”

“里面有人”勾谬突然小声喝到。“前面雪地上的脚印是新的。”

矮个子循着方向看去,确实有几行浅浅的脚印,虽然下着雪,脚印却还没有完全被覆盖,看起来也就在半个时辰以内。“有三行脚印,一行出来两行进去。应该是有人半个时辰以内,出来从后门接了一人进去,里边现在至少有两人。”

勾谬犹豫了一下,笑了笑,领着两人往里走:“若是如此,那便不大可能是官府的人了。既然来了,我们进去会一会他们,看看是哪路神仙吧。”

第六十四章 纵火者的密谋

“外面有脚印,他们发现了”屋内有人小声说道。

“我出去看看。”伊尹挺身而出,走到了屋外的回廊上,朝院子里望去。此时勾谬几人正从后门进来,碰巧与伊尹隔着庭院四目相望。

勾谬看见伊尹后,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大步走到院子中间的雪地上,恭敬地向伊尹施礼道:“晚辈越国公子谬,向伊氏前辈问安。”

“哈哈,怎么是你?没想到你还认得我。”伊尹爽朗地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邀请三人进屋:“就你们三人?进来吧。”

伊尹转身进了屋,朝众人说道:“不是敌人,都出来吧。”

三人进屋后,伊尹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越国公子谬,我数年前在越国便与他相识。”

伊尹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隐瞒身份,但一想到尚弦月与自己的画像满街都是,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然后向三人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们明教中人。”

勾谬接过话来说道:“小子承蒙前辈记挂,不胜感激。想必这位便是贵教教主吧?”

勾谬看向尚弦月,这个姑娘年纪比自己小,却不得不恭敬对待。明教教众甚多,遍布各国声势浩大,一教之主撼天动地的能量足可与君王相媲。而众所周知,自己不过是一个废弃的公子,侥幸立了些许功劳,他日新王继位,自己恐怕难逃一死,相比之下,还不如一个庶民。

尚弦月笑着坐回炭炉旁,请勾谬与众人坐下,又让人重新点燃了炭炉。“昨日东营杨将军在广场上列数了众人的罪状,教主已经被押往江都城了,为何称我为教主?”尚弦月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勾谬玩笑着说:“昨日东营杨将军在广场上列数了你我的罪状,若是真的,我们此时就应该在去往江都城的路上相遇了。”见对方冷冷地看着他,便端做起来认真回答道:“东营刚刚启程,西营便贴出了抓捕告示,若是伊前辈赏银二百两,何人又能赏银千两呢。”

尚弦月点了点头,随口继续问道:“你也看到悬赏的告示了?”

勾谬环视众人,说道:“看到了,不知教主打算如何脱身?”

“我们自有打算。”尚弦月冷冷地回答道。她听过勾谬的名号,知道他与伊尹不过点头之交,他如此冒失前来,自己不敢确定他是敌是友,有什么计策也不会据实相告。

勾谬露出一闪即逝的笑容:“我有一策可助教主脱身,不知教主可否听我详说?”

“说吧。”以静制动,不变应万变,尚弦月倒不介意听听他的想法再做回应。

勾谬再次坐直了身子,滔滔不绝地说道:“我们三人刚刚从北门过来,那里的守卫森严,对过往的行人逐一盘查辨识,十几个人要冲出去实在太难了。众位兄弟没有抓捕画像,在城中尚可逗留,再略作装扮便可找机会出城,但教主和伊前辈在城中行走不便,想要出城也很困难。”

众人仔细听着,不知道勾谬想说什么。勾谬环视众人继续讲到:“若是我们兄弟三人与众位教中高手一起出城,突然发难杀死那几个辨识之人,再奋力分头逃脱引得守兵追捕,教主和伊前辈加以乔装,此时或可趁乱出城。待到平息骚乱,我等可以再从东门大摇大摆地出城与教主汇合。”

众人大都觉得此计虽然算不上什么上策,但也勉强可行,纷纷点头思虑着。

“通缉的画像中没有你们三人,你们为何不直接出城逃亡?”尚弦月问道。

勾谬不假思索,紧接着回答道:“正如教主所言,我等并未在通缉之列,何须逃亡?此次出城返回越国,路途遥远,于是我们三人商量一番,前两日逃脱追捕实在太累,我们才决定找一处药铺重新包扎一下伤口,休整一日再上路。”

“何不找一家客栈,要到悄悄躲到这废弃的黄记药铺?”尚弦月咄咄相逼。

勾谬面对无礼逼问也不生气,立即回答道:“身上银两不多,城中找不到合适的落脚之处了。”

“你我并无交情,为何要以命相助?莫不是为了千两银子做路费。”如此快速的回答相似早就想好的,这反而让尚弦月心中生疑,于是继续逼问道。

“我们烧了行宫?到了官府那里,就凭这一点也是难逃一死,怎会为了赏银而不惜性命?”勾谬有理有据地辩护道。

“嗯?”众人惊讶,旁边一名明教壮士突然嗯了一声,好像突然顿悟一样,开口说道:“我在外面打探时,听说行宫北面着火了,烧掉了偏殿,我还在想,我们明明是在宫城南面放的火原来是你们干的!”

勾谬身后的矮个子也接过话说道:“原来南面是你们放的火?那日我们经过行宫北面,看见南边起了烟火,才突然想到了纵火,我们与贵教真是有缘啊。”

顿时,房间里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一起纵过火”居然成了两方惺惺相惜的理由。

只有尚弦月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公子还未回答,为何要以命相助。”

勾谬心中想着“这位教主真是难缠”,他看看伊尹又扭头看向尚弦月,故作纠结片刻,然后开口道:“我本想说,我与伊前辈有缘再见,自当相助,却不想欺瞒教主。”

勾谬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虽是越王嫡子,却没有什么地位,父王宠爱苏姬和幼弟勾嗣。若是勾嗣继位,苏姬必会杀我。今日有幸得见圣教教主,我愿以命相助,求得教主他日念及我有些许微劳,能够怜悯收留。”

勾谬说得凄怅悲决,众人对此也有所耳闻,听着无不为之惋叹。

目前明教众人共七人,能战者不过六人,得到三人相助,尚弦月求之不得,便不再追究他们的意图。

尚弦月正要开口,勾谬抢先说道:“若是教主不放心,我让手下两位兄弟协助贵教众位高手行事,我便留下来保护教主出城,若是有变,我甘为教主挡刀矢。”

尚弦月与伊尹略作眼神交流,得到伊尹赞同后,尚弦月点头对勾谬说道:“好吧,就依此计。”

第六十五章 潜逃出城

雪已经停了。

江宁城北门下,五六名俘虏被绳子系住脚腕连成一串,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看守他们的士兵也都倚靠着城墙,将长枪扛在肩上,双手捧在嘴边哈着暖气。

这时,一个中年人背着包裹一瘸一拐的走向城门,一看便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人,却还是被士兵们警觉地拦了下来。

“你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各位军爷,小人是个泥瓦匠,前几日在城里做工,不小心从屋顶掉下来摔伤了腿。”那个中年人唯唯诺诺地解释道。

士兵朝身后的俘虏嚷道:“你们几个过来看看。”

“我认得他,他是明教教主身边的侍从。”一个俘虏高声喊道。

几名士兵闻言哐啷拔出了佩刀,将那中年人围了起来。那人瘸着腿也不敢跑,吓得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地呼喊“冤枉”。

旁边那个俘虏也拼命奔向士兵,口中嚷道:“各位军爷,陈都尉亲口说过,指认一人便可活命。我指认了匪寇,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那个中年人敲打脚踢一阵,然后绑起来,这才回过头对这名俘虏说道:“请示了我们老大,你就可以先回营房休息了,过几日匪首伏诛,你便可以自由了。”

那俘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退到了旁边。

士兵中一名什长吩咐手下去叫长官,然后打开这名中年人的包袱查看。

“都是些泥瓦匠的工具,装得可真像。快说,你姓甚名谁,此时开口尚可免受皮肉之苦,待我们老大来了,你便是想说都来不及了。”

中年人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说道:“小人沈铁柱泰县人,真是进城做泥瓦工的呀,大人明鉴”

周围的士兵瞧他那个怂样,都交头接耳道:“怕是抓错了吧。”

“可是泰县沈家村人?”百夫长已经从城楼上下来,走到他跟前问道。

“是的,小人沈家村人。”泥瓦匠揉着身上的伤,连忙答道。

“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日,你为何不在城中医治?”百夫长质问道。

泥瓦匠叹了口气:“我等乡民哪里瞧得起病,现在也做不了工,只好回乡找土方医治了。”

“咦,我好像前几日你是在陈员外家做工吧?我好像看到过你。”百夫长仔细打量他一番后问道。

泥瓦匠长舒一口气,破涕为笑道:“是呀!是呀!大人,小的就是给陈员外家做工,这不伤了腿”

“放了吧!”百夫长对周围说了一句。几个士兵赶紧过来给泥瓦匠松绑,将包袱递给他送他出了城。

什长看着泥瓦匠一瘸一拐的背影,抛着手上的几两银子,向百夫长说道:“老大,他若是做工受伤,东家就没抚恤些银子?他的包袱里可没几个钱。”

百夫长淡淡地达到:“那个陈员外我是知道的,修葺家宅触了霉头,没打他一顿就算不错了。”他转过头看看什长手上的银子,盯着他小声斥道:“他可是沈家村人,皇后的同乡,看他那怂样定没有什么背景,可也不值得为了这点银子冒险”

“哦,小弟明白,以后多长个心眼。”什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

“刚刚是谁谎报匪寇的?拖过来,狠狠打。”“是!”

什长被老大数落一番,心中不悦,把怨气都撒在了这名俘虏身上。他命士兵将俘虏们赶到墙角,命其余几个俘虏狠狠地揍他。

几个俘虏还在犹豫,士兵们纷纷拔出刀来威逼。

谎报匪寇的那名俘虏连忙趴在地上求饶:“军爷饶命,是小的看走眼了呀。”突然,他抬起头看向前方:“军爷,快!快抓住他们,他们是明教的人!”

什长气愤地冲上前去对着那个俘虏就是一脚,直直地踢在他的胸膛:“还敢胡说八道,给我狠狠揍他!”

什长话音刚落,一把匕首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腰腹。

“有匪寇!”“来人呐!”“守住城门!去报信!”一时间,守城的士兵呼喊声四起。闲了两天,士兵们都料想余寇不敢冲击城门,心态有些麻痹,被这样突然的袭击搞得一阵混乱。

百夫长倒是镇定,面对五名武艺高强的匪寇,他拔出刀一挥手,带着十几人便迎了上去。

一高一矮两名匪寇径直来到城墙下,手起刀落将几名俘虏悉数斩杀,另外三名匪寇为他们驱散官兵,挡住了前来的这十几个官兵。

三人虽然勇武,奈何身上有伤,在百夫长带领的十几人攻势下,很快便落了下风,只能艰难招架。

片刻后,城门内、城墙上、驻守在街道旁的士兵都聚拢了过来,近百士兵几乎要将这五人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快到城门处时,马车上两名匪寇跳下马车,翻滚几圈后平稳地站了起来,拔出大刀杀入阵中。

马车冲入人群,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木屑铁片飞的到处都是,城门下的士兵倒下一片,在地上打着滚哀嚎。那名什长被铁片插中喉咙倒在了地上,刚刚到手的几枚银子散落了一地。

七名匪徒趁机杀出一条路,往城中退去。

“给我追!别让他们跑路!”百夫长从地上爬起来,还来不及擦去脸上的灰尘,便带着人追了上去。

士兵们追着匪寇消失在了视野尽头,城门处只留下了十几人,出现了难得的真空。勾谬领着尚弦月和伊尹匆匆绕过地上的尸体,往城门而去。士兵们见他们农人打扮,也就无心查问,没有将他们拦下来。

“两位稍等片刻。”经过城门口的城墙下时,勾谬对两人说道,然后走到墙边俘虏的尸体旁,伸出了手,悄悄说道:“来,我拉你起来。”

突然,地上的尸体中,一名俘虏动弹了一下,握住勾谬的手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向他抱拳施礼。

勾谬悄悄看了眼身后那群士兵,他们正救治伤员,没有发现这边。

“我们走吧。”他对那俘虏说道,然后扭过头便对尚弦月与伊尹解释道:“这是我的兄弟吴言,我知道他不会出卖我们,所以我命手下留了他性命。”

伊尹点了点头,尚弦月心中却极为不悦,她淡淡地说道:“先出城再说吧。”然后径直往城外走去。

第六十六章 再入虎穴

“站住!”城门处,一个士兵无意间转过头来看着几人,心中觉得可疑,便喊了一声,然后小声嘀咕道:“刚刚明明过去了三人,怎么有四个人。”

几人心中暗骂,出了城是一片原野,若是拔腿就跑,恐怕很容易被追上,他们不得不站住脚转过身来。

那名士兵招呼旁边两名同伴往这边走来,伊尹看了眼身旁的尚弦月,咬咬牙朝士兵们迎了上去。

“几位军爷,请问有何事呀。”

“喂,那几个也过来!”士兵不理睬伊尹,指向前面几人嚷道。“咦?那个不是俘虏吗?他还活着!他们是一伙的,抓住他们!”

“糟糕,被发现了。”伊尹来不及犹豫,上前挥掌击中这名士兵的胸口,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战刀。然后对身后尚弦月喊道:“尚姑娘,我挡着,你快走!大事为重!”

尚弦月心中顿时对勾谬二人的不悦变为了怨气,她毫不迟疑朝平原尽头的东山眺望,然后撇下勾谬两人,沿着最短的进山路线奔跑而去。

勾谬扶着吴言行动迟缓,也跟在尚弦月后头往东山行去。

伊尹回头望向尚弦月的背影,心中难免失落,自己一人被留下来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尚弦月的无情果决却给了他以死相博的勇气。

伊尹化刀为剑,重新杀到城门内,拦住了追兵的去路,与官兵激战半刻无人能敌。

“来呀,哈哈哈,谁来我剑下受死!”伊尹击杀数名士兵后,众人纷纷畏惧,不敢上前。

“有骑兵?”骏马奔腾的声音从一侧街道中传来,伊尹心中咯噔一响,此时他若是要撤出城去,必然被骑兵杀死在原野上。想要活命,唯一的选择是重新躲进城中小巷里。

只是一瞬,伊尹便凭借丰富的江湖经验做出了判断,他立即冲破士兵的封锁,往最近的小巷飞奔而去。

伊尹刚刚进入小巷,骑兵便到了。

这队骑兵是在得到报信后,从西营大营过来。为首的校尉听了士兵的报告,命令一队骑兵往城里追,自己亲自带人追出了城去。

街上人来人往,小巷蜿蜒曲折,骑马并不比奔行快。即便如此,这队骑兵追了好几里仍然紧追不舍。伊尹险些被逼得走投无路,却有都侥幸逃脱。纵使他身法了得,却也难免身中数箭,还好都不是致命伤。

伊尹此时浑身是血,精疲力竭。大白天的这样走在街上,实在太碍眼,他一时摆脱了骑兵,在小巷中匆匆穿行,寻找脱身的机会。

待到重新经过黄记药铺后街小巷时,他趁着无人,赶紧推开后门进了院子。却不料门后突然人影跃出,给他当头便是一棒,伊尹顿时便晕倒在了雪地里。

待到伊尹醒来,天已经黑了。

他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大通铺上,窗外又下起了小雪。他想要起来,却发现伤口剧痛,自己一时动弹不得。

突然有声响从门外传来,伊尹下意识寻找武器,却发现自己的刀放在桌上,自己根本够不到。

门开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走了进来。

“你是,陆亦明?你怎么在这里?”伊尹仔细回忆两月前他在河间渡救治过的那个人,又回想前几日在巷中遇到的那个身影,此人正是那个陆亦明。

“正是在下。这是我过去居住过的地方,我来找点合身的衣物。”陆亦明将一碗粥和几个饼端进屋子放在桌上,然后走到伊尹跟前说道:“你在河间渡救了我一命,我今天算是还你了。”

“巷子里还有血迹”伊尹像似没听到,突然急切地说道。

陆亦明淡定地打断了他:“放心,见你浑身是血,我就立刻出去将巷子里的血渍用雪覆盖了,现在又下起了雪,更不会被发现了。”

“哼,怎么不先救我的命?你是怕血迹连累你吗?”伊尹到时候不领情的说道。

伊尹说的确是事实,陆亦明不反驳,倒是笑了起来:“喂,我可救了你一命,你倒是先说句谢谢呀。”

伊尹没好气地回答道:“哼,我何须你救我,若不是被你打晕,我不会自己救自己吗?你看看,你给我包扎的都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得了,不跟你计较。我看你也没有伤筋动骨,桌上的粥,自己起来吃吧。”陆亦明转身便往门外走,行至门口,他又突然转过头问道:“教主近来可好?如今在哪里?”

伊尹已经忍住伤痛坐了起来,他表情痛苦地看着陆亦明说道:“教主在江都城。”

“嗯?那日尚记布行后巷中的不是教主吗?”陆亦明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瞒你了,教主去了江都一个月了,那是教主的侍女尚弦月,这一个月来便是由她在江宁城充当教主的替身。”陆亦明无门无派,又受教主青睐,应该可信。况且到了此时,这也不再是秘密,于是伊尹便告诉了他。

“尚弦月?尚记就是她开设的?”陆亦明听到这里立刻折返回来,端着凳子坐到了伊尹面前。

“是啊。”伊尹简单的回到了一句,但这似乎远远不能满足陆亦明的需要。

陆亦明急切地问道:“彩票也是她想出来的?”

伊尹嘿嘿一笑:“是她想出来的,这算什么,她的本事多得是,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却被陆亦明按了回去:“给我讲讲她,越详细越好!”

见陆亦明两眼发直,伊尹一把推开他的手,重新站了起来:“让开,我要吃饭。”

陆亦明刷地站起来,小心将伊尹扶到桌前坐下,又端着凳子坐了过来,紧紧盯着伊尹看:“快说,边吃边说。”

伊尹原本乐意在旁人面前吹嘘尚弦月的才智,见陆亦明这副模样,实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突然想起尚弦月往东山方向去了,此时生死不明,心中泛起一丝焦虑。

“明天想个办法送我出城,我带你去见她。见到了你自己问她吧。”

第六十七章 乔装士兵

雪夜中的江宁城,城北繁华的酒肆茶坊迎来送往。

两名换值的士兵刚刚饱餐一顿,慢悠悠地走在回营的路上。

“你说这样没日没夜的搜查匪寇,何时才到头啊?”两人闲聊着,其中一个士兵随口抱怨道。

“听说昨日匪寇现身冲击北门,北门守兵斩敌七人,可惜让匪首逃出城了,从匪窜进了城中。”另一个年长的老兵把他听来的小道消息讲了一遍。

“我也听说了,说是卫校尉带着骑兵去追了。奶奶的,赏银可是一千两,真是便宜了他。”这名年轻的士兵随口骂道。

两人行至一个路口,却听见身后有人将他们叫住。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文弱的青年跑到两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军爷,军爷小人抓到告示上的从匪了。”

“你?就凭你?”两人迟疑地看着他,老兵开口质疑道。

青年吞了吞口水,那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经历了惊险刺激之事。他手舞足蹈地说道:“他受了重伤,我一棒把他打晕在了巷子里,然后把他拖进房中绑了起来,两位快跟我来看看吧。”

两名士兵相视一眼,老兵顿时来了精神,点点头道:“前面带路!”

青年将两人领入巷中,一边走一边说道:“军爷,告示上说赏银二百两,小人不敢独吞功劳,愿与两位军爷一同领赏。”

老兵谨慎地按住刀柄,催促道:“快走,拿住匪寇再说!”

年轻士兵却嘿嘿一笑道:“小子还挺上道,好!我们兄弟俩不会抢了你的功劳。”

三人穿过几条小巷来到黄记药铺的后门外。

“就是这里?”老兵警觉地问道:“这里是被查抄的商铺,怎么又是你家?难道”

“啊!”

老兵话音未落,巷子阴影处窜出一人,一剑刺中了他的喉咙。

年轻士兵惊慌失措,想要赶紧拔刀,却被身旁的青年扑倒在地。青年在士兵脸上狠狠揍了几拳,打得他顿时头晕脑胀。

阴影处那人收好剑,与青年一起将这士兵拖进院子绑了起来,然后再出来扒下老兵的铠甲,处理了他的的尸首。

待到这么被绑的士兵清醒过来,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两位好汉,饶命呀!”

“别说话,再嚷我便割掉你的舌头!”伊尹刚刚全力刺出一剑,身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他按住伤口坐下,恶狠狠地威胁这名士兵。

陆亦明探出头向门外小巷查看一番,才轻轻关上门,回到院子里。

“我来问,你来答。”陆亦明不再是刚刚那个文弱的形象,他严肃冷静地对那名士兵说道。

“好的,好的。”

陆亦明问道:“今日骑兵追出北门,首领是谁?可有什么消息?”

“今日是卫校尉带的骑兵去追,北门外到东山一马平川,想必应该能追到”这名士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卫校尉的八卦绯闻都交代了一番,生怕自己失去了活着的价值。

伊尹倒是不在意卫校尉是何人,他直奔主题道:“你有什么办法让我俩出城吗?”

“这个”士兵极力思考着,汗水顺着额头留下来。他害怕伊尹等得不耐烦,激动地说道:“我想想,我想想。”

“有了!我们城门值守每日正午换班,可以趁着换班的时候跟着人群混出去。”

“这也算办法?你让我们送死吗?”伊尹呵斥道:“明天中午太晚了,我们明早就走。”

“我再想想,再想想有了,每日清晨有士兵给值守的士兵送饭食,若是能冒充送饭的士兵,在饭食中下药,便有机会逃出去了。”

“呵呵,守城足有上百人,我们一时半会儿如何备好这么多饭食和蒙汗药?”伊尹反驳道。

顿时院中无言。

陆亦明将刚刚脱下的老兵铠甲擦拭干净,比了比伊尹的身形,然后将它递给了他:“你能想到出城的办法吗?若是想不到便用我的吧。”

“怎么做?你说。”伊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亦明。

陆亦明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伊尹又看向那名士兵,不甘心地嚷道:“你快给我想办法!”

话音刚落,却见陆亦明拿着一根木棒回来,从身后重重地击打在士兵的头上,这次或许是吃准了部位,士兵立即晕倒了过去。

伊尹嘴巴微张,愣了半晌怒道:“你搞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陆亦明将这名士兵身上的铠甲脱下了,擦拭一番后自己穿上。

“嗯,挺合身。”陆亦明抬起头来看着伊尹,微微一笑:“别搞这么复杂,我们大摇大摆出城便是。”

“嘿,你以为穿上军服便能随便出城了?”伊尹心中暗骂陆亦明天真。

“还有别的办法吗?别担心,明天一早我先去马市选两匹马,你自己把伤口处理一下,把铠甲换上。”

第六十八章 传首四门

清早,陆亦明去何婶儿店中吃了早饭与她告别,然后往马市行去。

他来到江宁城的第一天便去过马市,那时是想要卖掉唐莺的马,如今短短两月已经物是人非。

“公子,这么早来看马?喜欢哪一匹过来挑吧。”一个马贩看见陆亦明过来,见他穿着尚佳,远远便开始搭讪。

陆亦明走到跟前,看了看马厩中一排马匹,随手指着一匹黑马问道:“这匹多少银两?”

“公子真是好眼力,这匹是北地战马,血统纯正,毛色干净,与你的伟岸英姿真乃绝配”

马贩一个劲地说着这匹马的好处,就是不说价格,陆亦明忍不住打断他问道:“到底多少钱?”

“你知道的,最近北方战事再起,要买到北地好马可是不容易的。不瞒你说,这匹马是从大唐洛阳城买来的,本是供应前方的战马。”

陆亦明静静盯着他不说话,马贩连忙说道:“嘿,你别不信呀。我大哥为大唐朝廷大员办事,上面有人要低价出手一批战马,想必是中饱私囊,懂了吧。到我手上就这一匹,价格自然公道”

陆亦明已经不耐烦了,淡淡地问道:“卖吗?”

“只要三十五两。”马贩一口回答道。

陆亦明心中有数,往日要买到这样一匹马,少说也要二十五两,现在北方起了战事,涨到三十五两也并不过分。

他又看向旁边两匹长有杂毛的棕色马,问道:“这两匹多少钱?”

马贩顿时泄了气。那两批马太瘦了,根本不能长途跋涉,加之品种一般,往日也只能卖出十两一匹,还不容易出手。这人两次所指天上地下,要么是不懂马,要么就是来找茬的。

“这两匹是南方军马,被军营淘汰下来了,连县兵都不愿用,如今才到了我的手上。马儿略瘦些,看起来健硕,短途冲刺尚可,但不能长途跋涉,一日两百里恐怕就不行了。刚刚那匹黑马,日行六百里绝无问题”马贩滔滔不绝地说道。

“哪有卖马的说自己的马不好的,你这牵出来的马不是拿来卖的吗?怎么这么啰嗦!”陆亦明忿忿地说道。

“一口价,十两!”马贩也说累了,干脆地答道。

“两匹十五两,我要了!”陆亦明一边说一边掏钱。

“这可不行,两匹十八两,一文钱也不能再少。”马贩赶紧坚决地说道。

陆亦明从口袋里掏出二十两银子,将十八两递到了马贩手中,过去牵了两匹马就走。这段时日为黄记做事得了不少赏钱,可如今带在身上的也就剩这二十两了,这下还剩二两。

看着陆亦明离开的背影,马贩还低声骂了几句:“傻子,这两匹马最多跑一趟江都城,我还打算养好了卖出去,没想到一次把两匹都卖掉了”

牵着马回到黄记药铺,伊尹已经起床,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我们换上军服出发吧。”陆亦明一边对伊尹说道,一边走向那名年轻士兵。

士兵被打晕后就绑在房间里,坐在墙角下,嘴里还塞了布条。陆亦明在他面前蹲下,他立马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陆亦明。

陆亦明慢慢将他口中的布条取下来,拿出一块令牌问道:“这是什么?”

士兵被取下布条,还没有活动开僵硬的嘴巴,便急切地说道:“大侠,我与诸位无冤无仇,平日里本分老实,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幼儿,求大侠饶我性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了!告诉我这是什么?”陆亦明呵止了他,问道。

士兵只看了一眼便答道:“东营令牌!”

“是何令牌?”“百夫长传令牌!”

陆亦明重新用布条将他的嘴堵上,淡淡地说道:“我不杀你,却无奈不能放了你,你就待在这里吧,生死由天。”

伊尹进屋换好铠甲军服,走出来问道:“这个令牌你是从何而来?”

“一位老母亲的儿子战死了,如今他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今天早晨我向她讨要了她儿子留下的遗物,她便把这个给了我”陆亦明说了两句便无法再说下去。

他转身走向院子,将昨夜的老兵尸首找了出来,用匕首割下了他的头。

“这是干什么?”伊尹疑惑地问道。

陆亦明换好衣服,将人头挂在马鞍上,然后翻身上马:“边走边说吧。”

天已经大亮,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两匹奔驰而过的骏马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行人纷纷议论着。

“那个当兵的,马上挂了一个人头,看见了吧。”

“看到了,跑得这么快,不知道有什么事。”

“估计是斩杀了匪寇,回去领赏的。”

两匹马来到东北面的城墙下,再沿着城墙下的驰道往北门而去,没过多久便到了北门前。

一如往常,这里重兵把守着,门口安置了拒马,要冲出去是不可能的。

看到两人纵马飞奔而来,一名什长上前问话道:“两位要出城吗?”

陆亦明将人头举起来,高声呼喊道:“城中从匪已经伏诛,奉都尉命令,传首四门,并传示卫校尉,命他速速缉拿匪首!”

陆亦明将人头收回去,客气地对什长说:“这位大哥,还请为我们放行,想必稍后你们便会接到取消封紧的命令了。”

“嘿嘿,那便太好了,快让开,为两位兄弟放行!”

守城的士兵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守了这么久,终于太平了。此时他们心中想的无非是旬假中回家探望加人,或者到城中花天酒地一番。

伊尹将头上的帽子按下来,遮住半边脸,又纵马来到陆亦明身边,避开城门几个俘虏的视线。

两人并摆着缓缓出城,伊尹小声说道:“这么容易?”

陆亦明也小声回答道:“当然。”

“站住!”突然一个声音将他们呵住,城门百夫长下了城楼,他在昨日七名匪寇冲击城门之时将之全部斩杀,原本以为立了大功,却没想到放跑了匪首。

为此事,陈亮大为恼怒,亲自将他狠狠训斥一番,罚他继续守着北门不得换值,务必不要再出差错。

陆亦明驱马转身,端坐着问道:“这位大人何事?”

“你们出城为何不出示手令?”百夫长质问道。

伊尹紧张地握紧了缰绳,准备随时纵马狂奔。陆亦明却淡定地答道:“我们是奉了陈都尉口令,并未得到手令。”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块令牌说道:“奉东营杨将军之命,协助都尉抓捕邪教余孽,我们是东营士卒,这是我们百夫长曹大壮的传令牌。”

“果然是东营的令牌。”百夫长喃喃道,众人皆知西营为东营马首是瞻,东营曹大壮原本便镇守北门,其勇武事迹传遍两营,为人敬仰。

都尉以前确实也发过口令,再看他们如此有模有样,想必不会有假,可能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原来是东营的兄弟,误会了,放行!”

陆亦明拱手道谢,两人纵马便出了城。

第六十九章 寻找尚弦月

跑出城外一里后,伊尹才开口说话。

他想了想临别时看见尚弦月奔逃的方向,对陆亦明说道:“我们往东山走,也许她躲在山中某处。”

陆亦明心中早有打算。雪后的城北驰道上并没有大队骑兵归来的痕迹,城门内外也没有。西营骑兵出城追捕尚弦月一夜未归,应该是没有收获。既然没抓到尚弦月,也没有回城,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尚弦月躲进了东山,大队人马在山中搜寻了一夜。

“东山我来过一次,从靠近江宁城一侧的山顶上看过周围的地形。我们沿着大道绕过东山,往江都城的方向走,沿途查看山中西营骑兵的踪迹,找到他们便离尚姑娘更近一些。”陆亦明回答道。

伊尹望向白雪皑皑的东山,想了想点头赞同:“还是你思虑周全,就依次行事。”

冰天雪地中,两人并骑而行。经过入山的岔道口时,没有停留便疾驰而过,沿着大道而去。

“吁!”伊尹突然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陆亦明骑马奔出好几步,才勒住马转头看向伊尹。陆亦明见伊尹将头侧偏着,想要问他怎么了,还未开口,便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陆亦明眺望远山,一队骑兵在远处山林中隐现,正往大道而来,看这规模大概一两百骑,应该就是出城的那一队西营骑兵。

“他们看见我们了,怎么办?”伊尹纵马向前两步来到陆亦明身边问道。

“别怕,我们现在是东营百夫长曹大壮的部下。”陆亦明纵马向这队骑马迎了上去,伊尹握紧缰绳,犹豫了一下,也咬咬牙跟了上去。

大队骑兵片刻即至,为首一人穿着校尉铠甲,应该便是那个卫校尉。

他见两人靠近,便停下队伍,叫住他们喝问道:“你们是何人帐下士卒,为何在此?”

两人勒住马翻身而下,陆亦明将缰绳交到伊尹手中,独自向前几步来到卫校尉跟前。

“这位大人可是卫校尉?”陆亦明抱拳行礼,一本正经地问道。

“正是本校尉,你们可是陈都尉派来的?”卫校尉端坐马上,脸色原本就阴郁,此时变得非常难看。

陆亦明并不否认,却也没有直接应答:“卫校尉不辞辛劳,连夜追捕匪寇,我等奉命前来询问匪首是否抓到?”

卫校尉的脸色突然从阴郁变成了疑惑:“陈都尉不是派你们来问罪的?一个时辰前已有信使前来询问是否抓到匪首,我已经说过了。怎么又派人来?”

“糟了,被识破了。”伊尹心中暗道,眼神朝周围瞥去,不经意间寻找合适的逃亡方向。

陆亦明的眼神瞥向周围,骑兵们精神疲惫、士气低落。

他脸上泛出淡淡笑意一闪即逝。既然说是问罪,再加上卫校尉与士兵们的脸色,想必是没有抓到尚弦月?

他放下了心来,平静地说道:“禀大人,我等是东营百夫长曹大壮手下信使,奉杨将军之命前来询问陈都尉抓捕匪寇的情况。昨夜都尉还说你们已经出城追捕了,今日便可将匪首的人头带回来。我等回去向将军复命,没想到正巧遇到大人。”

卫校尉心中暗叫倒霉,此时若是让杨将军知道,再派人来将都尉斥责一番,他便怎么也逃不掉责罚了。不过让匪首逃脱,此事也是瞒不住的,杨将军若要过问,早晚也会知道。

卫校尉声音低沉下来,无奈地说道:“原来是两位上差”他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陆亦明将马鞍上的人头举起来示意一下,然后放了回去,接过话来说道:“都尉大人已经将从匪的人头交给我,让我带回去复命。大人连夜追捕匪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受到责罚实在太不公道小人大可以当作没见过校尉,将从匪人头交上去了事罢了”

陆亦明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缓慢,语调奇奇怪怪、意味深长。

卫校尉下了马来,向周围环视一圈,似乎想要找什么的东西,但却没有找到。他又在自己身上打量一番,眼神最后停在了自己的佩剑上。

他取下佩剑双手捧起,看了又看,然后将剑递到陆亦明面前说道:“我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之物,这把剑也算得上是好剑,今日有缘在此相遇,便赠与兄弟吧。”

“这怎么好意思?”陆亦明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剑接了过来,抱剑行礼道:“谢大人,小人这就告退。”

卫校尉不舍地点了点头。陆亦明退到马前,越上马去,驱马往主道上去。

骑兵队伍也重新上路,与陆亦明插肩而过,无精打采地往江宁城去。

待到骑兵队伍消失在身后,伊尹才擦去手上的汗水,对陆亦明说道:“看来尚姑娘还活着,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我们去哪儿找呢?”

陆亦明想了想:“我们分头行动如何,你去江都城找她。你跟她熟悉,你说你们原本是要去江都见教主,应该知道她到了江都会去哪里。”

“哪你呢?”陆亦明舍生忘死助他出城,就是为了让自己带他见尚弦月,如今怎会轻易离开?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若是她躲在山中某处,即便没被发现,没吃没喝,身边还有两个不明动机的越国人,也不见得安全。我要进山找找她。”陆亦明刚刚泛起笑容的脸又焦虑起来。

“这段山脉绵延向北数十里,凭你一人怎么可能找得到?若是尚姑娘无事,她会尽力前往江都城,若是她有何不幸,也许你将东山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她。不如跟我一起去江都城?”伊尹也不希望尚弦月有事,不过他也是实话实说。

“这边已经被西营搜索过,我想再往前看看,走上数里再进山。我们一起同行到前面的岔路口,边走边说吧。”陆亦明纵马前行,他冥冥中感觉尚弦月身处危险之中,自己早一刻见到她,或许便能救她的命。

伊尹也跟了上去。

行出数里,一路无言。

第七十章 大鳌翻身

两人行至一个十字道口。

此处往北便可进入东山山脉,往南是去往越国的商道,往东是前往江都城的主路。

路边有一家简陋的茶铺,为往来的商旅提供一个歇脚之处,一路走来已经接近正午,两人便牵了马进去,准备在此稍作歇息。

茶铺里还有几桌客人在此歇脚闲聊,伊尹叫来小二,问得店中除了茶水,还能提供了些大饼和粥饭,便要了两碗粥和几个饼子。

陆亦明不等饭食端过来,便端着茶水蹭到了邻桌坐下。

从邻桌两人刚刚闲聊几句中,听得出他们是自越国西府杭州而来,到江宁城去探友的书生。他们见陆亦明坐过来,也是楞了一下。其中一人礼貌地打量他一番,拱手问道:“这位军爷有何指教?”

陆亦明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到桌上,凑到两人跟前小声说道:“两位还不知道吧,江宁城正在抓捕越国奸细,很不太平。”

“军爷莫要误会,我二人是杭州学子,前往江宁只是探访好友,绝不是细作啊。”书生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辩白道。

陆亦明摆摆手道:“诶,是兄弟你误会了,我是怕你们不知江宁形势,卷入无端是非,好言据实相告。”

“哦,多谢军爷相告。”那名书生的面容舒展开来,打消了心中疑虑,一边说一边向陆亦明施礼道谢:“我二人自当谨言慎行,不去招惹是非。”

三人坐在一起闲聊了几句,陆亦明说自己没去过杭州,二人便不吝辞藻将杭州城的繁华美丽夸赞了一番。两人又问陆亦明有何公干,陆亦明才摇摇头说道:“有两名越国细作挟持了一名少女出逃,我二人奉命前来追捕,不料跟丢了。二位从南边来,可曾见到可疑之人?”

陆亦明昨夜便向伊尹问过勾谬与尚弦月的相貌、穿着,于是向两人叙说一番。

“未曾见过。”书生听完陆亦明的描述,想了想答道。

旁边那个话少些的书生突然开口道:“我二人昨夜在那边的村子借住了一宿,为表答谢,今日帮村正代写了请柬,所以挨到半个时辰前才离开。”

“哦?村正是要宴请城中贵客吗,还要写请柬。可是有什么喜事?”陆亦明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便随口与他聊起来。

“村正的儿子下月娶妻,村正自谦字迹拙劣,便让我二人代笔。”那书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并非要说此事,而是想说,我二人昨夜进村时,正巧遇到五六人骑马进村,其中一名女子容貌绝美,与一位公子同乘一骑,两人的相貌装束与军爷所述相似。不过并非军爷所说的两名男子,也未有挟持的迹象。”

陆亦明对勾谬不太了解,于是刚刚假想了尚弦月被他挟持的情形,听书生这么说,他心中片刻便梳理了许多种可能的情况。

如果书生看到的真是尚弦月,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勾谬提早安排了马匹在城外接应,带上尚弦月逃走了,这也难怪卫校尉的骑兵没有追上,在山中搜捕也没有收获。

陆亦明连忙追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书生踌躇片刻,苦笑道:“说来惭愧,那姑娘实在太美,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清楚了听军爷所述,几乎便是同一人。”

伊尹正吃着饼,听到此处也坐了过来,赶紧将口中的饼咽下去,关切地问道:“他们离开了吗?你所说的村子距此处有多远?”

“不知道,今日一早我便起床,在村子里闲逛,直到离开也没有见到他们,要么一早便离开了,要么到我们离开时还在村里。”书生站起来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房舍:“就在那里,骑马沿着那条小道走,兴许一刻钟便可到达。”

“多谢二位!”两人起身便走,伊尹回到桌前将大饼装起来,陆亦明喝了一口粥饭便出去牵马。

突然间,大地震动起来!

茶摊在震动中剧烈摇晃,不时有瓦片开始从顶上掉下来。茶摊中的众人纷纷站起来往外跑,到了空旷之处,震动才渐渐平息。却听“轰隆”一声,茶摊竟然倒塌下来化为了废墟,掀起了一阵尘土。

众人惊魂未定,便听见小二突然哭喊道:“大伯还在里边,快来救救他!”小二一边喊一边冲到废墟中搜寻,大家才反应过来,许是茶铺的老板被埋在了里面。

陆亦明将缰绳交给伊尹,说道:“我也去帮帮忙。”然后也跟着冲进了废墟中。

茶客们逐渐平复的情绪,也都纷纷过来帮忙。

店铺不大,很快大家便在一根倒塌的柱子下面找到了店主。他奄奄一息,口中吐出血来,腿也压断了,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盒子。

小二告诉大家,里面装着大伯攒下的玉饰,是准备嫁女儿时充作嫁妆的。大家才明白过来,众人都在往外跑,他却舍不得财物往屋里跑,不幸落得如此下场。

大家围过来刨去店主身上的瓦块泥土,这才有人开始说话。

“为何会突然摇晃起来,把茶铺都震垮了?”

“是大鳌翻身,地动了!”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好险啊。”

众人清理完店主身上的杂物,准备合力将木柱抬起来,店主却摆了摆手,像是快要不行了。他把小二唤过去,将盒子递到了他的手上,用微弱的声音叮嘱着什么。

小二流着泪点头回应,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里面的一副玉镯晶莹剔透,可惜已经断成了几块。

他赶紧关上盒子,生怕被大伯看见。此时泪水流得更加厉害,听着大伯最后的叮嘱,他又是拼命地点头。

“陆亦明!快看那边!”伊尹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亦明这才从淡淡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再望向伊尹伸手颤颤所指的方向。

刚刚那个依稀可见的小村庄,此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陆亦明嘴唇微张,脸颊微微抽搐。他撇下众人,冲到伊尹身边翻身上马,两人挥舞着马鞭,纵马径直向村子飞奔过去。

第七十一章 祸不单行

两人赶到村口时,村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有的房舍倒塌了,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站在路旁,望着废墟哭泣。

有的房舍墙面已经开裂,成了危房,几个身着单衣的农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两人下了马来,沿着村中小路往里走,每每遇到村民,伊尹便冲上去询问尚弦月的下落。

见到两位当兵的,村民大多还是不敢得罪。有人回答说,村子里常常有往来客商投宿,进进出出的陌生人多了,便没有太在意。

有的回答说,昨日好像见过,但不知道投宿了谁家,今日这上午也没有见到过。

还有的恨恨地看了两人一眼,也许是对当兵的没有好感,对他们不予理睬,一言不发地挥舞着手中的铁铲挖掘废墟。

也还有失声痛哭的妇人,任由伊尹怎么问话,她也好像没有听到。

“村正!村东头老张家被埋啦,快去瞧瞧!”几名扛着锄头的农人与陆亦明擦肩而过,陆亦明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个院落,一对父子正从自家危房里抢搬财物。

哐啷一声,村正手中正搬运的碗碟落在了地上。他面色惊骇,操起一旁的锄头便跟着几人往村东头跑。他的儿子看起来已经成年,是个身体健硕的小伙子,跑到院子后面找了一把铁锹跟了上去。

“我们分头找!”陆亦明看见伊尹正在旁边的岔道口询问村民,朝他喊了一声,便牵马跟着村正跑了过去。

陆亦明将村正叫住,村正回头见是一位兵爷,不敢怠慢,却也丝毫不停歇脚步。

“抱歉抱歉,我等救人要紧,军爷有何事还请容后再讲!”

“昨夜有几人骑马入村,其中一人是女子,村正可曾见过?”陆亦明跟上他们几人追问道。

“见过,他们是越国商人,住的村东头牛二嫂家的空房,今日清晨便离去了。”村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陆亦明听到此言,心中稍定。他还想继续追问,村正却又开口道:“到了村东头,军爷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牛二嫂。”

也罢,先帮他们救人再说吧。陆亦明心中想道,便不再开口,默默跟在几人后头。

到了村东一处院落前,房舍已经倒塌了,一名少女正用双手疯狂地刨着废墟上的土石。

“快把小月扶到旁边去。”村正对儿子说道。小伙子点点头,跑到废墟中,将那名叫小月的姑娘抱着站了起来,拉着她往一边走:“小月,你放心,我们来救你爹爹了。”

村正拖着锄头进到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挖掘,口中还喊道:“亲家!你在哪儿?我来救你了!”

几个村民也加入到挖掘中,村正的儿子安抚小月在空地里坐下,也提着铁锹过去帮忙。陆亦明将马栓在一旁,也过去帮着搬运废墟上的石块。

众人忙了一刻钟,才找到废墟中的老张,他已经死了。

小月跑过去趴在父亲的尸首上,止不住地痛哭,任谁过去都扶不起来。待到小月力竭晕过去,几人才将她抬到了旁边一处还算完好的房舍中休息。几人来不及休息,拖着沮丧的心情和疲惫的身体,将老张的尸体抬到房中找了白布掩盖,准备择日下葬。

陆亦明问了村正牛二嫂家的位置,就在旁边不远处。他不忍再看别人撕心裂肺的痛苦,向几人告别,往牛二嫂家去了。

牛二嫂家中房舍还算完好,陆亦明朝里面喊了话,却没人应答。

“去哪家帮忙也说不定”陆亦明自言自语地推开院门进去,将几个房间查看了一番,果然没有人。

“这间是主人的房间,那刚才那几间应该便是客房了。”陆亦明打量着眼前这间简陋的房间,看得出是女子所居,听说牛二嫂寡妇独居,这便是她的房间了。

陆亦明回到其他几个房间,寻找几人住宿一夜留下的些许线索。

这两个房间的床边上都有几处不同的泥土鞋印,陆亦明猜想昨夜几名男子在此歇息。

另一个房间虽然小,却也干净整洁些,若他是主人,也会把这间房安排给一名女子。陆亦明一边想着,一边进到房间。桌上有一把木梳,上面还缠着长长的发丝,“就是这里了。”陆亦明自言自语道。

陆亦明从木梳上取下一根头发握在手中,心中自嘲:“哪里有什么线索”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陆亦明警觉地走到门口,握着剑柄侧耳倾听。又是一阵打骂声传来。他小心地出了门,走到院门口循声张望。

只见远处村东口一户人家的院子外,一群士兵将几个村民打翻在地,进了那户院子,出来时有的吃着大饼炒豆,有的拿着碎银铜板。

“这是哪来的士兵?”陆亦明心中疑惑,准备过去打探一番,若是能劝阻他们作恶,便再好不过。

他正要抬脚往外走,突然一张手拍在了陆亦明的肩上:“别冲动。”陆亦明惊得扭头一看,原来是伊尹:“你怎么在这儿?吓死我了!”

“我询问村民得知,尚姑娘昨夜在此住宿,你进去瞧过了吗?”伊尹朝院子里扫视一眼问道。

“里面什么都没有,村正说他们一早便离去了。”陆亦明回答道。

伊尹放下心来,看看远处的士兵:“那十几个当兵的,进了村便开始劫掠,不知道什么来头,我们一身军服恐怕要受到牵连,赶紧离开吧。”

陆亦明点点头,牵了马跟着伊尹绕道往村外走,身后不断传来喊叫声、哭泣声,两人始终没有回头。

待到两人来到了村舍外的一处小山坡上,陆亦明忍不住回首望去。

村东口,几个村民灰头土脸地抱着头蹲在树下,低着头颤抖着,一个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向他们大声威胁了几句。村正的儿子正被倒着吊在树上,这名士兵走过去扇了他几个耳光,他才止住了叫骂。

另一边,村正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一个士兵朝他啐了一口唾沫,又将他的尸体踹了两脚。一名什长揪住小月的头发往屋子里拖,几名士兵在一旁笑着起哄。

“抢点东西也就罢了,为何如此”陆亦明心中一紧,跃上马去调转了马头。

伊尹赶紧劝住他:“我身上有伤,你我二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或可智取。”

陆亦明咬着牙留下一言,纵马朝山坡下奔去。

第七十二章 英雄救美

陆亦明骑马跨过一个低矮的栅栏,在村正的尸体旁边停下来。

他想起伊尹刚刚在身后说的一句“我去村口见机行事”,便用余光瞟向村口,看见伊尹已经悄悄摸了过去。

“诸位兄弟,你们是哪位统领的部下?”陆亦明环视四周,开口道。

“你又是哪个统领的部下?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名士兵谨慎地将刀拔出半截,用挑衅的语气反问道。其余正在说笑的几个士兵也都安静下来,按住刀柄朝这边望过来,眼神中透出些许敌意。

没想到他们如此敏感,陆亦明的心绪顿时被打乱。若是对方告知自己来路,自己尚可临机应对,此刻却被反问,陆亦明一时犹豫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翻身下马,左手紧紧握住缰绳,掩盖左手紧张的微微颤抖。右手轻轻按住剑柄,装出一副轻松随和。

陆亦明牵着马朝问话的士兵缓缓走了过去,借着这几步短暂时间竭力思考。

“他们几人身上有伤,盔甲破损,面前这士兵拔出的刀刃上还有好几处缺口刀剑是士兵的性命,理应时常打磨保持坚韧,他们不久前定是经历过一场激战莫非是卫校尉留在这里的人马与尚姑娘他们遭遇了?”一连串想法在陆亦明心中闪过。

他一边走向那名士兵,一边开口道:“几位可是卫校尉的部下?”

“哪个卫校尉?”那士兵刷地一声将刀拔了出来。陆亦明见状识趣地止住了脚步,掏出身上的令牌道:“我是东营杨宏将军麾下信使,自西营陈都尉处而来。”

那士兵眼中的敌意淡了下来,试探地问道:“你从江宁来?”

“正是。几位兄弟可是遇到悍匪了,为何如此狼狈?”陆亦明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士兵满腿的泥土。

那名士兵刷地一声将刀收入刀鞘,冷哼一声,话语中带着绝望:“杨将军战败了,你我都已是负罪之人,快逃命去吧!”

杨宏战败了?负罪之人杨宏诸多掩饰,大张旗鼓地率军往江都城去,难道杨宏造反?一连串在陆亦明看来荒谬的想法从他脑中闪过。

抛开那些不确定的天方夜谭,几乎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十几人是溃逃士兵,到村子里劫掠一番,恐怕是下定决心要落草为寇了。

“当兵的不过是混点饷银,杨将军战败,我等何罪之有?”陆亦明诘问道。

旁边一名大胡子士兵走上前来,气冲冲地开口骂道:“哼!老子被东军追杀的时候,你他娘的在江宁安逸。你没见过那惨状,凭什么说这风凉话!”

前面的士兵见陆亦明一脸茫然,便向他解释道:“东军那些畜生!骑兵跑在前面高喊着投降不杀,我们的弟兄刚刚放下武器,步卒便从后面过来将他们一一砍死”

“啊!”旁边震后残破的房间里传来少女的哭喊声。

陆亦明不等士兵讲完,突然发力径直奔向院子。那名士兵反应慢了半拍,但还是抢在陆亦明之前挡在了房门口,他一边拔刀一边喊道:“果然是来多管闲事的!”

“你们欺辱良民,与畜生又有何异?!”陆亦明陡然间拔出匕首扑向房门口,将那名士兵按倒在地。再站起来时,血流了一地,那名士兵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见有突发状况,房间里那名什长将小月狠狠推倒在地,拔出刀来用刀尖指向房门口。

“哟呵!想要英雄救美?”什长望向陆亦明身后,见到几个兄弟围了过来,顿时底气十足地嘲讽道。

陆亦明正犹豫是冲进房去搏杀,还是回身应对身后几名士兵。

什长却突然抓住了小月的头发,将她拖到跟前。小月双手反绑着,额头上流着血,无力地哭喊。

什长用刀尖指着陆亦明,大声喝道:“看好了!让你英雄救美!”话音未落,来不及让人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刀锋一转,一道殷红的血痕出现在了小月的脖子上,鲜血立即喷涌而出。

什长得意地朝陆亦明冷笑一声,缓缓松开手,小月便扑倒在陆亦明跟前,挣扎了许久,最终没有动了。

陆亦明脑中嗡嗡作响,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回身望向身后,一片嘈杂声中伊尹已经从背后杀死两人,与其余几名士兵战做一团。再回头看向眼前这名什长,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得意的笑。

陆亦明抽出长剑猛然爆发,一个大跨步出去便刺向这名什长。对方毕竟是经历过战阵的老兵,挥刀一劈便将剑尖打偏。陆亦明刚刚稳住重心,什长便发力一记劈砍。陆亦明连忙双手举剑格挡,却还是被劈得连退几步。

这一个来回,对方的实力陆亦明已经心知肚明,他比陆亦明经验丰富,力道比陆亦明高出许多。

对方不给陆亦明喘息的机会,马上挥刀冲了过来。陆亦明腾挪着避开地上的尸体,趁着对方一刀劈在墙上,他转守为攻,向对方的喉咙刺出一剑。

这样的攻击在这名什长眼中算不得什么,他回刀轻描淡写地将剑尖拨开。

没想到的是,陆亦明早有准备。他顺势将剑柄旋转,倒握剑柄蹬腿跃上桌子,回身向什长扑刺过去。这一招源自酒仙对伊氏剑法的革新,刻意使用实在别扭,唯有忘却剑招因势而为,才能在恰当的时候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剑尖从什长的颈肩刺了进去,落地时劈断了锁骨才拔了出来。

胜负只此一剑。

陆亦明回身来到院外。村正的儿子吊在树上已经死了,树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士兵和村民的尸体。大树一旁,伊尹与两名士兵对峙着。

两人看到陆亦明从房间里出来,先是一愣,然后相视一眼,退后两步转身便跑。

伊尹也不追赶,将手中的剑插入泥土中,抱住剑柄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陆亦明赶紧跑过去将伊尹扶住。

伊尹只有些无关紧要的擦伤,不过刚刚一战用尽全力,多处旧伤发作,血已经从军服渗出来。

陆亦明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再看看伊尹,用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

伊尹没有作答,只是挥开陆亦明的手,忿忿地说了一句:“哼!这就是你的智取?你若是不出手,他们兴许还有命活”

陆亦明低头不语,他并非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只是在某一刻他用主观上的期望欺骗了自己。

伊尹缓缓走到马前艰难地翻上去,驱马往村外走。陆亦明也咬着牙骑马跟上去,他不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还是一开始便做了错误的选择。

第七十三章 冤家路窄

已是正午。

村东口外,伊尹驱马在前,陆亦明跟在后头。

到了转弯处,陆亦明停下来默默回望。

震后的村子跟他进村时一样狼藉,好像小月原本就葬身在废墟中似的。跟他进村时一样令人陌生,就像他从没有来过。

马蹄声?

“怎么会有马蹄声?”陆亦明心中念道,一定是自己心中恍惚。他摇了摇头,将弥散的心神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重新驾马上路。

真的是马蹄声。伊尹勒住马回头望去,陆亦明也跟着再次回望,只见远处一名骑兵挥舞着大刀沿着村子的主路朝这边奔过来。

陆亦明调转马头拔出了剑,他与那骑兵远远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看着对方由远及近,陆亦明心中反复思考着应对之策。骑马与砍杀不是他所擅长的,与一个经过长期训练和战场考验的骑兵相比,自己实在是太过稚嫩。

好在还有伊尹在。虽然伊尹有伤在身,但看他刚才以一敌十也毫不逊色,应该尚有几成战力。

陆亦明呼出一口暖气,盯着那名骑兵,将剑握得更紧。

“快跑!”伊尹看清了来人,突然惊呼一声,扭转马头往山坡上跑。

陆亦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惊慌失措,与伊尹相处下来,陆亦明对他的性情也了解几分,若是伊尹掉头便跑,那自然有他的道理。陆亦明顾不上询问缘由,赶紧掉过头跟着伊尹往山坡上逃。

跑上山坡回望一眼,那名骑兵也跟了上来。“果真是冲着我们来的。”陆亦明心中暗道,拼命驱马狂奔。

胯下的瘦马已经跑了半日,此时疲惫不堪,经过一处乱石时,马蹄无力腾起,不慎绊到了乱石上。

眼看就要摔下马来,陆亦明抱紧马头,在落地时借力翻滚出去,在前面的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万幸军服厚实,加上铠甲保护,陆亦明仅仅是有些擦伤。

那名骑兵驾着战马紧紧跟在后面,在乱石堆前高高跃起,落地后借着惯性朝侧面的陆亦明挥出一刀。陆亦明还未站起身来,便躬身扑向倒地的瘦马,将这一刀避开,从瘦马身下抽出掉落的剑来。

或许是因为陆亦明失了马跑不远,骑兵没有回身对付他,而是径直奔向了伊尹,当头就是一记猛劈。

刚刚陆亦明跌倒,伊尹便勒住了马,此时敌人已经到了跟前,再起步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唯有硬着头皮接招。

伊尹拔剑迎着格挡过去,一击碰撞,两人骑马错身而过。那骑兵冲出几步勒住马,掉转头来与伊尹对峙。

伊尹握剑的右手本就有伤,此时剧烈的颤抖着。

那骑兵盯着伊尹,开口道:“你不是逃兵,你是明教逆党!”话音刚落,他便纵马朝着伊尹冲刺过去。

若是与之金铁相击,伊尹手中的剑恐怕要脱手而出,若是躲避,又只会更加被动。

索性拼死一搏。

骑兵转瞬便到了跟前,刀锋带着冰冷地风劲劈向伊尹,伊尹俯身将自己吊在马背一侧,一剑刺向战马的心脏。

骑兵赶紧回刀将剑尖挑开,两骑交错,伊尹长剑脱手摔下马来,马儿受到惊吓,独自向前奔跑出去。

骑兵还未将刀收回,陆亦明已经等在前面,放低身位横剑一切朝马腿砍去。

骑兵反应迅捷,死死愣住缰绳,让马腿高高翘起,躲过了这一剑。不料陆亦明又是一剑向他刺过去,他只得借势跃下马来,稳稳地落在草地上。

伊尹拾起剑,缓缓爬了起来。陆亦明与他一前一后,将那骑兵围在中间。

“小心,他刀法凌厉!”伊尹擦去口中渗出的血渍,向陆亦明喊道。

“我看到了!”陆亦明额头渗出了汗水,他还没遇到过这样厉害的角色。

“哈哈,手下败将!今日遇到我算你们倒霉。”那骑兵哈哈一笑,似乎不把两人放在眼里。

除了拼命,看来别无选择。伊尹缓缓调节着紊乱的呼吸,率先发力向骑兵刺过去,陆亦明见状也刺出一剑。

在那骑兵眼中,陆亦明的动作太慢了。他回身拨开伊尹的剑,奋力连劈三刀,一刀比一刀迅速,一刀比一刀凶横。

伊尹慌忙回剑格挡三招,踉跄着往后退,对方却已经近到身前,飞起一脚踹在伊尹胸口。

伊尹的身体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口吐鲜血重重地落到草地上,昏死了过去。

那骑兵转过头去,陆亦明恰好追过来一剑刺到面前,他举刀自下而上一挥,便将陆亦明击退回去。

陆亦明手臂一阵麻木,他看着骑兵身后躺下的伊尹,重新将剑握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莫非自己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陆亦明心中感叹,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们与你有何仇怨,为何苦苦相逼?”

“你们两个明教逆贼,竟敢冒充我军中士卒!江宁城中我没有抓到你们,没想到在这里遇上,那便是你们运气不好。”那人不愿跟陆亦明啰嗦,举着刀向陆亦明走来,好像要去终结一只待宰的羔羊。

骑兵突然暴起发力,又是连续三刀劈砍过来。陆亦明心中一惊,赶紧双手横剑招架。

第一刀,陆亦明结结实实挡了下来,慌忙退后。

第二刀,陆亦明再次举剑,却被劈得跪倒在地。

眼看第三刀已经无法躲避,陆亦明只能用麻木的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奋力将剑举了起来。

砰的一声!刀重重地劈在剑刃上,受到巨大的冲击力,剑刃内侧破穿了铠甲,深深地压进了陆亦明的左臂中,鲜血顿时涌出。

正是绝望之际,陆亦明却见那把刀断成了两截,刀尖那截擦着陆亦明的面颊飞了出去。

经过了一场大战,骑兵的战刀早就残缺了。这一瞬,陆亦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这把卫校尉赠予的剑,果真是锋利宝剑。

此刻不宜多想,陆亦明来不及顾及伤口,跃起身连续向对手刺去。

骑兵连忙用半截短刀格挡,纵使稍显狼狈,却也渐渐稳住局势。陆亦明使出各种招式,也无法攻破对方的守势。

突然间,骑兵抓住机会用残刀反击,刀刃拨开陆亦明的剑,直直朝他的咽喉过来。

陆亦明挡无可挡、避无可避,那一瞬心中明白死期已至,却来不及恐惧。

就在这一刹那,山坡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两人都没有站稳,跌倒在地。

陆亦明抓住机会,一剑刺中对方握刀的右手,再是抬剑刺向他的咽喉。

可惜摇晃着持剑不稳,却是一剑刺中的他的肩膀。

“住手!”山坡下突然有人喊道。

陆亦明眼看对手躺在地上无力抵抗,便收回剑站起来,余光瞥向山坡下。

几个村民在摇晃中站定以后,往上坡上跑来:“两位都是好人,莫要自相残杀!”

那骑兵忍着伤坐了起来,将右手夹在腋下,左手按住肩上的伤口,扭头望向村民诧异地问道:“残杀村民的,不是他们吗?”

一个村民率先爬上山坡,指了指陆亦明和地上的伊尹,说道:“这两位帮我们杀死了乱兵,他们是好人!”

他又看向陆亦明说道:“这位壮士也是好人,刚刚有两个乱兵沿着村东口往北边跑,恰好撞见了他,被他结果了性命。他远远看见你们便追了过来,我们来不及叫住他”

陆亦明与那壮士相视一眼。

“看在你们为民除害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你们的逆党身份”那壮士语气和善地说道。

陆亦明看得出对方好意,开口道:“在下陆亦明。”说完便将剑收回剑鞘,朝伊尹走去。

那名壮士看向陆亦明的背影。

“在下曹大壮。”

第七十四章 斩杀来使

余震停了。

村民们将伊尹抬回了村里,送到临近的牛二嫂家照料。

牛二嫂家的房舍墙面已有裂痕,不过暂且还能住人,其中几个房间已经住进了无家可归的村邻,只有前一晚尚弦月住过的那间还空着,众人便将伊尹送进去放在床上躺下,然后委托了牛二嫂照料。

曹大壮与陆亦明伤得不轻,也都跟着进了房间,各自将伤口包扎后,靠着床对面的墙壁坐着休息。

村民们将曹大壮和伊尹的马牵了回来,拴在院子里喂了些草料,然后便四散而去。毕竟,村子里死了很多人,塌了很多房舍,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伊尹还未醒来,不过气息已经平稳。牛二嫂去了隔壁安抚几个哭泣的妇人,房间里醒着的便只剩下曹大壮与陆亦明两人。

“你的伤怎么样?抱歉,下手重了些。”闲来无事,陆亦明扭头对曹大壮说道。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倒是伤了你的朋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曹大壮友好地回应道。

自己与伊尹始终还是明教“余孽”,陆亦明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跟曹大壮解释一番:“我们明教并非是官府所说的邪教,在南边各县施粥义诊、防控疫病,确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勾结奸商操纵物价不过是栽赃陷害之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嗯。”曹大壮打断了陆亦明的话:“以前便在坊间听过明教的传闻,上边的告示原本我也不全信,今日所见,孰是孰非我心中自然知晓了。”

陆亦明原以为跟一个当兵的大老粗讲道理很困难,没想到如此顺畅,不禁有些不适应。

曹大壮沉声接着说道:“况且,杨将军死了,我已经成了戴罪之人。逃亡途中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资格议论你们明教的是非。若非以为你们村中作恶,我也不会冒失地出手抱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杨将军造反了吗?”陆亦明心中疑惑已久,便顺势相问。

曹大壮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战事从昨天便开始了”

一天前的正午,杨宏的东营万余人马押运着一大批军械、火药和几百名俘虏,行至江都城西郊20里外扎营驻守。

杨宏计划将火药伪作缴获物资,由杨太尉掌控的北门进入江都城中,连夜将炸药埋好,把东军扎个底朝天,然后自己再进军与太尉合力掌控江都。

大帐中,杨宏正与几位心腹将领围坐在炭炉旁商议着军务。

“派出去的使者回来了吗?”杨宏问道。

一名校尉双手张开正在炉前烤火,此时将手收回抱拳道:“算时辰理应回来了,恐怕太尉那里有什么旨意耽搁了,再等上一刻钟,若没有回来我便派人去寻。”

“运送火药的队伍启程了吗?”杨宏继续问道。

负责火药的参将回答道:“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杨宏点点头:“很好,我们依计行事”

“报!”帐外有人来报。

“使者回来了?”杨宏抬了抬手自言自语道。

门口的侍卫将一名士兵让了进来,众人才看到那是杨宏的亲卫,并非使者。

亲卫跪在帐内向杨宏禀报:“禀将军,江都西军沈将军派来使者,正在帐下求见。”

“西军沈彰?”帐内一片哗然。

有人向杨宏说道:“将军,沈彰是外戚,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此时派来使者,怕是来者不善啊。”

杨宏颇感意外,他与沈彰并无交情,不知道遣使前来有何事:“让他进来,听听他说什么。”

亲卫应诺退去,片刻后便领了一名百夫长进来。

那名百夫长进帐后微微欠身行礼,眼神中透露出傲慢,这让帐内众人颇感不悦。

一名校尉指着他喊道:“见了将军为何不跪?”

那名百夫长对此言毫不理睬,上前一步对杨宏说道:“太尉杨宁造反,陛下圣明,料事如神,今日已将逆贼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心中震动。

杨宏惊得手中一阵冷汗,却面不改色地看着使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将军奉皇命,已经率八万大军驻守十里外。今遣我为使,前来请杨将军过营相叙,然后一同进宫面圣。”使者朗声说道。

杨宏不假思索地答到:“告诉沈将军,我奉命押运逆贼和物资进城,随后自会进宫面圣,不劳他相迎。”

使者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引得众人愤怒,一名校尉要上前揍他,却被身边同僚拦了下来。

使者环视全场,朝着杨将军掷地有声地说道:“一个时辰内!”使者将右手食指指天,“若是沈将军不能在营中见到杨将军,届时沈将军将把贵军视叛军对待,大军顷刻便至,将叛军尽数剿灭!”

帐内气氛肃杀,一名参将稍显冷静,他站了起来打破僵局道:“请使者下去休息,待杨将军处理完军务,再给你答复。”

使者并未理会,静静地盯着杨宏,众人也都转头看着杨宏。

话语间,杨宏似乎已经想了很久。

一名亲卫未经通传,径直进了帐内,走到杨宏身边俯耳低语道。

听完汇报,杨宏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刀架前,拿起自己的佩剑轻轻擦拭,然后持剑来到西军使者跟前。

使者负手而立,高傲地瞥了眼杨将军。他早有准备,若是被武力相胁,千万不能露出惧色,反而要滔滔不绝地劝说。他在心中早已想好说辞,“杨将军,若是与逆贼为舞,必死无葬身之地,今日向陛下负荆请罪,与奸臣划清界限,自然可保性命无忧。将军莫要一是冲动,望三思而行”

使者自信杨宏会束手就擒,开口道:“杨将军,若是与与逆贼为舞”

刷!

杨宏不等他说完,一刀向使者的头砍去。

人头落地,血液飞溅。

杨宏擦去一脸血迹,对帐中众人喊道:“使者回报,杨太尉北门集结围攻皇宫,命我等拖住西军,尔等愿战否!”

“誓死追随将军!”帐内众人站了起来,齐声答到。

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七十五章 毁堤淹田

西军使者的尸体被拖了出去,大帐中,杨宏与众将领围着一张铺着地图的长桌,激烈地讨论着。一个亲卫刚从外边进来便愣了一下,他还以为众人在争吵。

亲卫将一本册子递给了校尉王虎儿,这是王虎儿刚刚委托他去自己帐中找来的。

王虎儿在长江边的一个小渔村长大。家中贫寒,他从小便跟随父亲江上捕鱼,由此练就了强健的身体和绝佳的水性。后来父亲交不起渔税,被县主逼得上吊自尽,他走投无路,这才投军做了一名水兵。

有一年朝廷派了水部司的一位儒生前来督导加固长江堤坝,王虎儿凭借自己熟悉地形,毛遂自荐做这位钦差大人的亲卫。

此后两年,他不仅苦练武艺专研兵法,尽心保卫钦差的安全,还潜心水利时常为钦差出谋划策,到后来甚至无所不学,只盼着可以跟随钦差飞黄腾达,他日身居要职再去找那县主寻仇。

没想到这名儒生开始还信誓旦旦一副天下为己任的样子,不久便成了州县诸位大人的座上客,整日流连于莺歌燕舞之中,对王虎儿的建言献策不再关心。

两年后钦差携功回京,荣居高位,王虎儿自知自己再无价值,加之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于是便提前谋了出路,转投了江宁东营。

直到两年前杨宏看中他有勇有谋,这才将他提拔为校尉倚作心腹。

大帐中,众人还在争论着。

一名校尉嚷道:“西军战力强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们只有一万来人,如何抵御这八万人?”

另一人不甘示弱地回应道:“西军已经两年未战,将领疏于战阵,兵卒全无斗志。我们的人可是参与了伐楚、伐吴之战,营中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又有人附和道:“对啊,你不会是怕了吧!西军原本就只有五万人马,今日号称八万,我看是吓唬人的!”

听着众人吵吵嚷嚷,杨宏沉默了许久,这时突然拍了拍桌子向众人喊道:“别吵了!别吵了!只有不到一个时辰西军就会发起进攻。打是一定要打的,都想想怎么打!”

众人顿时沉默不语。

此前的争吵,王虎儿却始终置身事外。他拿着那本册子一页页翻看,平时养成了专研的习惯,即使出征他也带了书在身旁。

这本是当年的长江堤防图。他的手指在图上沿着长江划过,然后指向梅岭,再向东划向一片平原,口中喃喃默念,心中为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纷乱不已。

这片平原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从小生长的小渔村就在平原尽头的江边,当年的逼死他父亲的县主早已致仕,听说已经年过八旬,在家乡安享晚年,如今正是这片平原上最大的地主。

杨宏环视众人,见王虎儿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便开口问道:“王虎儿,你可有御敌之策?”

王虎儿楞了楞,抬起头看着杨宏,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当年我跟随水部司的大人加固长江堤坝,对附近的堤坝很熟悉。”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众人,希望有人替他说出那句十恶不赦的话。然而他并未如愿,即便有人领悟此言深意,也没有人会替他开口。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监督修筑堤坝的那位大人收受了贿赂,这堤防并不牢固,好在没有大灾,数年来没有发生过溃堤的事。”

王虎儿指向桌上的地图,顺着江面指向梅山:“若是用我们的火药炸开堤坝,引江水流向梅山,受梅山阻隔,江水很快便会淹掉这里整个平原。”

王虎儿抬起头来,心中想着“毁堤淹田”,嘴上却说道:“二十里外,想必西军便驻扎在此平原上。”

杨宏骤然将双手按在地图上,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片平原,然后刷地抬起头来。

“王虎儿,此计甚妙!我命你去办此事,一个时辰之内能否炸掉江堤?”

王虎儿早已计算妥当,立即回答道:“此去堤防只有数里,半个时辰即可。”

杨宏激动地盯着他,阴郁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需要多少人手?你尽管开口!”

埋放炸药的地点王虎儿都已经想好了,于是胸有成竹地答道:“我带本部人马前去足矣。”

“哈哈哈,好!立刻去办,准备妥当就直接炸毁堤坝,不用通禀!”杨宏盯着地图重新审视一番,已经开始思考战胜后的打算。

王虎儿抱拳应诺,怀着复杂的心情退出了营帐。

帐中安静了片刻。

一位谋士觉得不妥,小心开口道:“将军,这样做便要苦了江都郊外的百姓,江水滔天,恐怕不止祸及此处”

杨宏猛然抬头盯住此人,愤怒的眼神好像在告诉他:“若不用此计,你拿得出其他应对之策吗?”

那人心知上意已决,不可多言,否则便会以扰乱军心受处,于是吞吞吐吐继续说道:“将军若是击败西军后,受到江水阻隔,一时也到不了江都城,不如便留下来赈灾,以图将来万民拥戴”他声音越来越小,语气扭捏古怪。

杨宏曾经隐晦地表露过登临天下的愿望,若是杨太尉登基后要将皇位传给儿子,他这个手握大权的侄儿恐怕是不答应的。

那人顺着杨宏的心意,暗示他让杨太尉的嫡系与皇帝争夺江都城,东营打败西军已经立下大功,此后养精蓄锐收买人心即可,若有变故再入江都不迟。

杨宏怒色全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时,旁边一名参将突然开口道:“末将有一言,还请将军恕我妄言之罪”

“恕你无罪,快说!”杨宏挥挥手让他快讲。

“毁堤淹田是害民之举,将军为拯救江山,也为救我东营众将士的性命,万难中才用了此计,实属无奈。”参将直言不讳地说道。

杨宏面露不悦,硬撑着说道:“此言非虚,我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计,不得已出此下策这是我的罪过,与你们无关。”

参将辩解道:“将军误会了,我等并非害怕承担骂名,也绝非要将此罪过推到将军身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人言可畏,还请将军为将来考虑。”

“什么意思?”杨宏听得糊涂,不明白参将的意思。

参将抿了抿嘴,低下头抱拳开口道:“王虎儿怯战惧敌,私毁江堤,此战之后,请将军将他斩首示众,以安民心!”说完此话,参将低下了头,他知道在同僚背后捅刀子是大忌,不过为了将来杨宏登上大位,自己好鸡犬升天,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杨宏呆呆地立在那里,他看了看众人,竟未有一人出言反驳。

房间里再次沉默了。

第七十六章 两军交战

“报!”一名斥候踉跄着冲进了大帐,打破了帐内的平静。

他一脸恐慌,无暇顾及帐内奇怪的氛围,抱拳禀报道:“西军已到梅山,朝这边过来了!”

“什么!”众人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斩杀那名西军信使到现在才不到一刻钟!”杨宏慌忙大步走出大帐,众人都跟了出去。

杨宏领着众人登上了营中临时搭建的瞭望台,向东方遥望。

“什么都没有啊?”一人喃喃道。

过了片刻,有人突然指向远方喊道:“快看!那里!”

蚂蚁般大小的黑点渐渐浮现,旌旗招展,一排骑兵站上了视野尽头的高地上。

西军到了!

极目远眺,高地上西军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排成一条长长的战线,密密麻麻向这边缓缓移动过来。

“准备迎战!”杨宏一时间心神恍惚。好在他战场经验丰富,赶紧回过神来高声令道。

几声传令后,军营响起了嘹亮的集结号角。士兵们纷纷从营帐中跑出来,渐渐形成了一个个方阵。

几名将领待在杨宏身旁,等待他的指令。

“将军,是否派人叫王虎儿回来?”一名参将向杨宏问道。

杨宏犹豫着没有回答。

一旁谋士则轻声建议道:“炸毁堤坝先机已失,不过尚可摧毁西军后方的粮草辎重,打击对方士气,阻断西军退路让他们不能回援江都。若是太尉成功掌控江都登临天下,将军即便一时战败,只要保有性命,他朝论功行赏也不愁没有高官厚禄。”

“将军?”战场瞬息万变,那名参将催促杨宏赶紧决断。

“嗯。”杨宏最终答复道:“敌强我弱,他那几百人,即便回来也起不来什么作用。”

杨宏转头下令道:“传令,让王虎儿向上游重新选择毁堤地点,淹没目标就是面前的战场。布置好后立刻执行!”

“这”旁边几名将领心中一惊,这是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吗?

对于杨宏来说,首先是阻断敌军退路,其次是杀伤敌人有生力量。至于自己,正如谋士所说,保住性命便可。

坚守高地等待洪水!杨宏理清思路,心中战意升腾,凭借丰富的经验果断下令道:“全营速速移至南面山头,守阵待敌!”

几位将领这才心领神会领命而去,不到半刻,万余人马拔营而起,向南边的高地转移过去。

西军主将阵中将旗招展,一名斥候纵马从远处奔来,到了将旗下禀报到:“将军,百夫长没有出来,恐怕已经殉难!”

沈彰摆了摆手,让斥候退下。对他而言,那名血气方刚的使者是死是活并不重要,若是杨宏愿降,自然会跟随使者前来;若是执意要反,使者的话便可暂时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疏于应战。

一旁的副将望向远方忙碌转移的东营,对沈彰谄媚道:“将军妙计,他们以为我军还在二十里外,一个时辰后才会进军,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这算什么妙计,不过是折中之策罢了沈彰心中暗道。若非皇帝让他给杨宏一次证明自己清白机会,他根本无需派出使者,直接发起突袭是最好的选择。

沈彰看着东营移动的方向,突然望向远处南面的小山坡,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向一旁的副将问道:“这里怎么有一座小山丘?”沈彰对手中地图极为不满,不知道何人绘制,京畿之地竟也绘有误差。

副将接过地图看了一眼,再眺望远方。

战场上这样的变故数不胜数,好在并不足以逆转大局,副将向沈彰建议道:“将军,若要速战速决,必须抢占那个山头。”

沈彰点了点头,下令改变行军方向,再令一支骑兵先行出击,抢占山头。

东营距离山头很近,抢先占领了此地,但防御阵型还未成型,西军先锋两千名骑兵便蜂拥而至。

大战在仓促中爆发了。

面对骑兵冲锋,即使占有地利,东营步卒前阵还是在散乱的阵型中被瞬间击败,无序地向山坡上溃退。

杨宏见状急命精锐增援,又传令亲卫督战:“今日我军居高临下绝地死战,士卒退后者亲卫斩之,将校退后者本将军亲斩之!”

骑兵先锋冲势减弱,东营很快站住了脚,将骑兵打退了回去。

此刻,西军大军已至,将小小的山坡围了个水泄不通。两军试探性的相互冲击了几次后,对峙了起来。

数里外的长江边,王虎儿收到军令后,很快便重新选好了毁堤地点,这与他原本因私仇拿出的计划有些出入,不过此刻也唯有服从命令。

“我们往上游走几里,重新埋放火药。”王虎儿召集手下几名百夫长说道。

曹大壮就在其中,他一脸焦虑回禀道:“校尉,此事恐怕不易。”

刚刚派出的斥候回来禀报,西军数万人已经将东营万余人围困在了一处山岭上,西军将周围的主路全部封锁了,要在他们眼皮底下运送这样大批的火药,几乎是不可能的。

曹大壮向王虎儿转述了斥候的发现,补充道:“我们在此地随时都有被西军斥候发现的危险,请校尉速速决断!”

王虎儿来回踱步,皱着眉头思索着。

江上运过去?不行,一时间不可能找到这么多船。沿着江边小路过去?不行,此处江边山林密布,大车根本过不去。

打着西军旗号大摇大摆从大道过去?太疯狂,太危险。就地炸毁江堤?好像起不到很好的效果。

王虎儿知道时间紧迫,却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是死局,无法可解。”

曹大壮看出了他的为难,思索良久再次开口道:“校尉,车上的火药是由麻袋装好,每袋二十斤,每车大约二十袋。为今之计,只好用人力沿着江边陡峭山林运送火药若是将军可以坚持一夜,我们连夜强运,或许明日中午之前便可把这些火药全部运过去”

王虎儿想了想,登上江边一处乱石嶙峋的小土坡,向战场方向眺望,两军依然静静地对峙着。

“搬吧!”他朝众人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和决绝。

第七十七章 直捣黄龙

夕阳西下,杨宏领着众人站在山头上往山下望,西军正在安营扎寨。

山下营寨中,士兵们有的刚刚搭建好木栅栏,有的在挖掘沟壑,有的布置着密密麻麻的拒鹿角阵。

“他们怎么学我们?”身后一名校尉望着山下自言自语,心中闪过一丝忧虑。对方的资源更多,建起的防御工事比山上东营的更加坚固。

又有人不知是回答,还是问话,喃喃道:“西军转攻为守?山上没有水源,他们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儿”

谋士与杨宏并肩而立,他微微转过头笑着缓解这冰冷的气氛:“呵呵,这不正合将军之意吗?王校尉已经到了江边,待他将火药往上游移动数里,山下瞬间就会变成泽国。洪流过后,我们再踏水出击,西军必败无疑。”

校尉向长江方向眺望,此处沿江是一片树林,什么也看不到。

他上前一步来到杨宏跟前,沮丧地说道:“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万一有什么变故将军,切不可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王校尉呀!”

杨宏没有说话。原本一切顺利,他们按照计划已经足足坚守了三个时辰,然而此刻让他动摇的也正是这“三个时辰”。

江边仍然没有动静,难道真的出了意外?杨宏心乱如麻。若是被西军围困于此,失了水源,自己的下场便和西蜀马谡守街亭一样,三日内必败无疑。

确实,他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王虎儿身上,现在想来,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正在此时,谋士注意到山下一个传令兵绕着山坡跑了整整一圈,随后陆续有将领骑着马往一处不起眼的营帐聚集了过去。

“那是沈彰的营帐!”谋士指了指,众人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忘了过去,正看见几个校尉钻了进去。

谋士转身拱手对杨宏说道:“沈彰召集众将,必然有所动作,若是将军有心求变,此时正是机会。我有三策,请将军定夺!”

“快讲!”谋士所言正合他意,此刻若不求变,往后将无法再变。

谋士滔滔不绝地说道:“上策,将军大可先下手为强,直捣沈彰大帐。中策,趁他们将校不在其位,从侧面突围。下策,加筑防御工事,全军戒备准备应战。”

东营骑兵两千余人,趁着西军拒鹿角阵还未成型,从山上向下俯冲直奔沈彰大帐,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岳校尉、殷校尉何在?”这两人是东营骑兵左右两队的校尉,因此杨宏问道。

“末将在此!”两人从身后走上前来,齐声回禀。

“你二人可有胆量冲击西军主将大帐?”杨宏指向山下说道。

“愿听将令!”两人又是齐声回答。

“好!你们集结全军骑兵,直奔沈彰军帐,务必将他斩杀。西军一众将领也在此处,尽力将之一并剪除!”杨宏吩咐道。

两人点点头,杨宏又继续叮嘱:“若是顺利,本将军便带领步军随后掩杀,若是受阻,务必保存实力撤回山上。你二人去吧!”

两人领命离去,不久后,两千余名骑兵便牵了马悄悄聚集起来,山上顿时弥漫起肃杀的氛围。

西军主将临时军帐中,沈彰召集众将领作决战前的动员。

“入夜之后,各营轮番进攻,深夜再全军突袭”副将按照沈彰的授意,将作战计划详细讲了一遍,给各营分派了各自的任务。

“有问题吗?”待到副将讲完,沈彰环视全场问道。

突然,一名校尉出列回禀道:“将军,兵法有云‘高陵勿向,背丘勿逆’,敌人占据高地居高临下,我们前几次冲锋伤亡不小,恐不宜强攻。本已定下围困之策,为何又要更改?”

他言辞激动,最后一句忍不住带了些不满的语气,在众人听来,像似在指责沈将军朝令夕改。

“还有问题吗?”沈彰没有回答,继续环视众人问道。

又一名校尉硬着头皮出列道:“将军,正所谓‘围师遗阙’,即便要攻,何不留出一个缺口,引诱敌军惧战溃逃,届时我军再趁势追击”

“还有吗?”沈彰语气平和,却让人嗅出坚决的气息,因此无人再敢站出来。

沈彰微微一笑,对两位校尉说道:“周校尉、胡校尉,你二人所言孙子兵法确有道理。不过,刚刚信使来报,太尉杨宁已经反了,陛下命我等速战速决,回师救援。”

众人惊呆了,有人发出的一声轻呼。江都城中,东军已经被禁卫军控制,杨宁拿什么来造反?

沈彰看出众人疑惑,主动向大家解释道:“江都八门守卫四万人,杨宁领了北方三门一万五千人围攻皇宫。禁军分作两队,一队固守皇宫不敢轻易出战,一队弹压刚刚受降的东军也不敢离开。全靠了其余五门守卫在街巷中与杨宁戮战。”

两名校尉低头退了回去,帐中众人顿时明白,他们务必立刻击败东营,并且将叛将杨宏拿下。杨宏身为皇族,与几位边关将领关系密切,万万不可让他逃脱,以免死灰复燃。

杨宏再环视全场,坚定地说道:“如果没有问题,各营造饭休息,天黑之后依计行事!”

突然,山上隆隆马蹄声传入帐中,众人慌忙走出营帐,只见山上东营骑兵主力正朝着这边冲来,声势浩大,杀声震天。

“他们认出了主将营帐!”有人立刻反应过来,呼喊道。

“准备迎战!”沈彰拔出佩剑指天高呼。亲卫立即打出了旗语,吹响了号角。

众将领有的赶紧驾马返回自己的营中,组织人马过来救援;也有的拔出佩剑站在沈彰面前寸步不离。

前者,他们中不乏有意图逃避危险、保全自身、隔岸观火之人。

后者,他们这样做对战局起不了什么帮助,但其中不乏明知故犯借机表示忠心的人,毕竟大多数上位者都更喜欢后者。

长江边的树林里,王虎儿命令麾下五名百夫长轮番搬运火药、看守休息。此刻,一队士兵搬运着火药,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连绵起伏的山林中。

王虎儿正站在高处向战场眺望,夕阳映照下,他看到山上的骑兵掀起了遮天的尘土。

“加快脚步!”他咬牙转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催促道。

第七十八章 挥剑自刎

岳校尉与殷校尉各领本部千名骑兵,从山上俯冲而下。岳校尉领军在右、殷校尉领军在左,两队人马左右出击,划出两道弧线,在尘土的掩饰下,最终奔向了同一个目标。

山下轮值守卫的五千步卒立即结阵以待。这里面大多是新兵,也有老兵,不过至少有两年没有上过战场了。

站在前排的士兵躲在简陋的木栅栏后面,望着眼前漫天的尘土,听着隆隆的马蹄声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紧握长矛瑟瑟发抖。

“五四三”其中一名士兵默默倒数着两军接战的时刻,颤抖得好像在倒数自己生命的终结。

轰隆隆!两队骑兵轻易绕过了尚未成型的防御工事,接战的一瞬间木栅栏便被掀翻。借着强大的惯性,马蹄纷纷跃至空中,踏入了守阵。

刷!那名倒数的士兵人头落地,至死还没有数完。

两队骑兵狠狠地砸穿了山下这第一道长矛步兵防线,没有恋战,穿过防线中被打开的两道口子,继续向目标冲了过去。

西军主将大营中,轮休的士兵在集结号角下纷纷拿起武器从营帐中跑出来,六千人迅速结出了第二道防线。

防线中,前排步兵双手举着大盾,随后紧跟的士兵举起长矛搭在盾牌上,再后面的士兵弯弓搭箭准备发射。

一个时辰前,将军下令围而不攻,士兵们紧绷的心便松懈了下来。原本前线战场上不该卸甲而眠,却因军令不严被底层军官默许纵容了。

此刻,阵中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穿好甲胄,见到前军被击溃,他们不得已仓促应战,士气显得十分低落。

一名校尉高举战刀骑着马在阵前跑过,奋力高喊着鼓舞士气的话。

砰!突然一支箭矢射中了校尉的头,他直直地倒下马去,战马受到惊吓独自向前跑开了。

刷!刷!刷!紧接着一轮箭矢从对方骑兵阵中过来,将结阵的守军射倒了一片。

“准备迎战!”嘹亮的号角仓促间再次响起,这号角暂时缓解了防线中众人的惧意。

防线后排的弓箭手准备还击,可前方敌军骑兵迂回穿插,大量友军混在其中,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射。

弓箭手等待着校尉的指令,此刻却已经没有指令了

岳校尉右队骑兵率先摆脱了第一道防线,朝第二道防线冲来。片刻后,殷校尉的左队也摆脱出来,绕向了第二道防线的侧翼。

两队几乎同时扎入了守阵中,转瞬间便将守军阵型打乱。

几乎没有受到像样的阻截,两队骑兵很快便打穿了第二道防线,安然地向目标冲过去。

目标实在太明显了,在两千亲卫的拱卫下,沈彰慌忙退后了两里,任谁都看得出来沈彰就在那里。

此刻,沈彰焦急地望向山丘下的属下各营。敌人来的太快了,各营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怎么办?怎么办?”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主将大营仓促组织了两道防线进行拦截,却纷纷被突破。沈彰从没打过这样窝囊的仗,两年前他以外戚身份掌军,屡战屡胜剿灭了叛乱,他便以为自己天生就是将才。这一刹那,他却突然怀疑起自己领军的能力,觉得自己十分荒谬。

主将大营中足有万余人,面对两千骑兵并不惧怕。可怕的是两队骑兵并不恋战,冲破防守后继续向前深入,像两把钢刀,直接插进了西军的心脏。

“挡住他们!”沈彰心中生起恐惧,他气急败坏地指向前方喊道。

身边副将咬咬牙站了出来:“将军,我率将军亲卫前去拦截,定将敌军击退!”

“好!快去!”沈彰连忙说道。

副将转身点了几名将领,领着亲卫朝骑兵迎了上去。

待副将离开,沈彰便后悔了。他环视周围,发现身边只留下了二百人,他甚至怀疑那副将是要害他性命。

“保护将军!”身边百夫长高声喊道,余下这二百人举着盾矛向沈彰靠拢过来,紧紧地将他护在中间。

如同冲击第二道防线那样,面对不到两千亲卫,岳校尉的右队正面冲了过来。

而殷校尉则依然绕到了左边。不过这次他并没有从侧翼发起攻击,而是径直向沈彰冲过去。

“啊!”沈彰发出一阵叹息,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他没有想到,东营竟然有如此强的战力。

眼看着一千骑兵离自己越来越近,沈彰拔出了佩剑,横在身前。一滴眼泪落在了剑刃上,无数过往在沈彰脑海中闪过。

沈彰骤然将剑举到脖子上,发出一声叹息。

“将军!不可!”百夫长护到沈彰面前,一把抓住剑刃按了下来,血顺着他的手掌滴到了地上:“小人拼死也要护得将军周全!”

沈彰将剑收了回来,望着这名他叫不出名字的百夫长,哀叹道:“没用了,此战败了我也没脸回去见陛下、见皇后”

自我了断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点尊严,沈彰闭上眼睛,猛然将手中的剑再次举到了颈间。

“将军!你看!”一名士兵扭头过来喊道。

沈彰犹豫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奇迹出现了!

眼前这支约千人的骑兵偏转了方向,朝东北方向奔去。

“他们逃了?”沈彰缓缓放下手中的剑,感觉身心疲惫,仿佛耗尽了全力。

东北方向是一片原野,没有任何战略目标,望着他们远去,沈彰喜形于色地喃喃道:“他们果真逃了!”

再转过头来,沈彰看见黑压压的骑兵从山丘下的营帐过来,看起来足足有四千人马,这或许就是他们逃走的原因。

远处,两千亲卫将敌方一千骑兵拦截下来,被突破的第二道防线也重整阵型掉头合围,将那一千骑兵逼到了中央。

再远处,跟随骑兵冲下山的东营步兵被西军的第一道防线拦了下来,在西军左右两营的支援下陷入了苦战。

过了不久,西军骑兵赶到了战场,战局得到了彻底逆转。

岳校尉的右队骑兵孤木难支,被西军骑兵冲散,他在敌阵中左突右击,始终无法突围,被几名步兵用长矛刺于马下。

如果左队与他合击这两千亲卫,或者左队直击西军主将沈彰,那么战局或许还有转机。岳校尉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他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山坡下,杨宏带着数千步卒苦战多时,最后且战且退回到了山上,他们伤亡惨重,也失去了全部骑兵。

西军没有趁势反击,只是重新对小山丘完成了合围。

战斗结束时,天已经暗下来。

这一夜,王虎儿来不及关注战场的变化,加紧了搬运火药。

这一夜,西军对东营发起了一次又一次潮水般的进攻,都被东营一一击退。

这一夜,伊尹与陆亦明尚在江宁城中,伊尹刚刚避开了搜捕与陆亦明相遇,他们合力将两个士兵制服,正在对其中一人进行讯问。

这一夜,江都城几多变故,太尉杨宁与几门守将巷战几个时辰,还未分出胜负。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吴帝杨密疲惫地站在宫城上向城中眺望。城中陷入了一片火海,根本看不出战局的走向。他抬头望向西边的夜空,好像在等待。

第七十九章 血山之战

夜黑无月,凛冽的寒风在山丘上呼啸而过。几名亲信的簇拥下,杨宏将营防巡视了一圈。

“营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力?”杨宏忧虑地问道。

旁边的参将低头回答道:“六千一百。”

这一夜,西军已经对山上发动了四次围攻,万幸全都被东营打退。每一次围攻过后,杨宏都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半个时辰前将围攻打退之后,参将便早早地将人数作了统计。

杨宏走到一个转角处停下,静静地望向前方那段残破的木栅栏。

栅栏旁的铁盆里燃放着碳火,一名士兵正背靠着栅栏坐着。他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眼睛被射瞎了,另一只眼睛睁得很大,眼神中满是空洞。

还有两名士兵站在他的面前,一边烤着火,一边低声闲聊。他们面容冷漠憔悴,一人将长矛倚在肩上、一人挎着长弓。

“伤兵有多少?这样的算入其中了吗?”杨宏低声问参将。

“伤兵千余人,凡能站立者皆算作可战了。”参将无奈地低声回复道。

看到杨宏前来,两名士兵慌忙去扶地上的伤员。杨宏摆手示意他坐下,那名伤员却依然坚持着站了起来。

“伤得如何?”杨宏问道。

那名独眼士兵愣愣地没有作答,一旁挎着长弓的士兵替他回答道:“还好,保住了性命”

“众位兄弟受苦了!”杨宏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应答,便如同一路走来那样安抚道。

那名手握长矛的士兵,红肿眼中顿时噙出了泪水,不知道是因为流泪还是因为一夜未眠。他言语哽咽道:“将军辛苦了!”

杨宏看看三人,轻声说道:“我已经派了王校尉去请天兵相助,坚持过今夜,我们一定能赢”

两名士兵默默点点头,对这天方夜谭般的话深信不疑,好像将它当作了寒夜中救命稻草。

而那名独眼士兵空洞的目光中透出了绝望,王校尉去炸毁堤坝的计划,他已经悄悄听百夫长说过了。从正午到深夜,已经过去了六七个时辰,仍然不见长江决堤,那个王校尉若非已经被西军剿灭,那便是逃命去了。

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瞥向身边两人,无声冷笑。他们竟然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作了希望。

突然,远处栅栏尽头,一支火矢划过夜空飞向山下,漫长的飞行轨迹后,插入了一片空地中的泥土里,然后渐渐熄灭了。

杨宏扭头问身旁的参将:“这是做什么?”

参将走上前来回禀道:“我与诸位将领商议,每隔一刻便向山下射出火矢,以防敌人偷袭”

第二箭、第三箭防线上士兵陆续将火矢射入了夜空。

杨宏面前,那位挎着长弓的士兵将长弓取下来握在手中,向杨宏抱拳行礼后,退到炭火旁点燃了一支火矢。

参将见杨宏没有说话,便解释道:“西军今夜四次进攻都吹响了号角,声势浩大,但佯攻一番便撤了下去。其目的必是轮番袭扰,让我们不得安睡。”

参将指了指几名士兵道:“他们都是一夜未眠,想必已经疲惫不堪了。”

杨宏何尝不是疲惫不堪、一夜未眠,他对参将说道:“不用担心,坚持到天明,待王虎儿炸毁堤坝,我们便可高枕无忧。”这话说得没有底气,不过此时王虎儿已经是杨宏唯一的希望。

参将没有心思谈论王虎儿,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因此,末将以为,西军真正的进攻会在丑时至寅时,并且必是偷袭无疑。”

杨宏思索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做得好。”

众人簇拥着杨宏,一起看着眼前的士兵将火矢射了出去,好像看烟火表演一样,安静地盯着空中那道火焰轨迹。

“啊!”出乎众人意料,山下一声惨叫传来。

“不好!”“敌军袭营了!”众人高呼起来。

亲卫们保护着杨宏,请求他退至安全区域,却被杨宏严辞拒绝了。

相比于身先士卒,杨宏跟愿意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挥战斗,可如今形势险恶,他既已身处前线,怎么能当着士兵的面撤回去。

杨宏从身边亲信手中拿过弓矢,朝山下隐约可见的点点黑影射出一箭,头也不回地高声喊道:“告诉众将士,我与大家同生死!”

身边亲信明白杨宏的意思,从旁边拿过一面将旗,沿着木栅栏顺着防线跑去,高举旗帜一遍又一遍地喊道:“杨将军身先士卒!誓与众将士共存亡!”

西军号称八万人,实际只有五万人,几战下来伤亡达到了数千人。

沈彰接受了谋士的建议,先是大张旗鼓地轮番佯攻,让东营士兵无法入眠,待深夜人困马乏之时,再派出精锐深夜悄悄摸上山去,给予东营致命打击。

此时,沈彰正伫立在山下大帐外,满心期待地向山上望去。

“糟糕,被发现了!”身旁谋士惋叹道。数千精锐刚好到了半山腰,此刻进退两难,却不得不迎难而上。

按照计划,战事一起,山下近四万人骤然打起了火把,星星点点铺满了整个大地。

谋士扭头看着沈彰,忐忑地等待他的命令。

沈彰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早已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发起决战,这场战役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于是扭头向谋士点了点头。

呜呜

山下的冲锋号角响起,四万余名士兵潮水般地涌向了这座小山丘。

紧接着,山上集结号角也响了起来。

东营防线上,士兵们很快集结起来,朝山下射出铺天盖地的箭矢,滚下早已准备好的圆木和大石。

西军精锐冲到近处用箭矢回击,但由于仰射,效果并不理想。

很快,杨宏便射光了身边所有的箭矢,此刻,九死一生的西军精锐也已经冲到了近前。

杨宏射杀得血脉喷张,拔出佩剑便要冲出去,却见身旁那名独眼士兵举着大刀高声呐喊着,瘸着腿率先冲了出去。

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那名士兵抱着决死的心冲入了敌阵,两军短兵相接,他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与人潮中。

第八十章 天灾人祸

黎明将至,一队士兵在黑夜的掩护下,排着队负重行走在堤坝上。

走到第五个大坑旁,曹大壮从队伍里出来,将肩上的麻袋丢了进去,累得瘫倒在地上。

前面第六个大坑边上,王虎儿正眺望着远方的战场,一夜的战斗终于平息了。

他看到西军缓缓退下了山,松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坑中士兵喊道:“再挖深一点!”

冬季缺水,水面比平日低了许多,他心中估算一阵,补充道:“再挖三尺!”

远处山林中,突然响起来马蹄声。

片刻后,一名士兵骑马向这边跑了过来,到了王虎儿跟前才翻身下马。

王虎儿迎上去便是一巴掌,紧接着低声怒斥道:“我早已下令不许纵马,为何违抗军令?西军就在数里外,你想把我们都害死?”

曹大壮认出这是自己麾下的士兵,起身走到了两人跟前,对那士兵质问道:“战马都要用来驮火药,你怎么还骑马?”

那名士兵原本就心乱如麻,被两位长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捂着脸跪倒在地上颤抖道:“大人,我们被西军发现了!”

“啊?在哪里,怎么回事?”王虎儿愣了愣,赶紧问道。

“就在刚才,两里外的林子里,两名西军斥候发现了我们,我们杀掉一个,另一个逃了”士兵回答道。

“被发现了,怎么办?”此时追究责任已经于事无补,王虎儿在心中向自己问道。

这一夜他已经问过自己几十遍,预想过许多被发现后的应对之策,却始终无法令自己满意。此刻,他无法再逃避这个问题。

“大人,已经埋了这么多火药,赶紧毁堤吧!”曹大壮在一旁提议道。

“冬季的江水太浅了就这样毁堤,恐怕达不到效果”王虎儿按住额头焦虑地回答道。

曹大壮恳切地看着王虎儿道:“事已至此,我们别无选择啊!”

王虎儿咬咬牙,看着曹大壮说道:“敌军恐怕很快便到,我带兵去阻截,你带剩下的人将此处再挖深一些,用火药把这里填满不知道能否有效,原本应该再挖两个坑,再多运些火药过来,现在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是!”曹大壮点了点头。

王虎儿转身吩咐这名报信的士兵,让他骑马前去通知各队人马在山林中集结,然后从堤坝上带走数十人,往林中赶去了。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亮了。

曹大壮组织堤坝上的士兵挖好了第六个坑,正往里填入火药,林子里却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大哥,点火吧!”手下一名什长赶紧向曹大壮请示道。

曹大壮望向林中。若是现在毁掉堤坝,下游那片树林便是首当其冲会被洪水淹没,但王校尉还在里面。王校尉只叫他挖坑填药,没让他炸毁堤坝,这让曹大壮左右为难。

他扭头看看堤坝,堤坝上还有几十名士兵,去林中支援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喊杀声越来越近,曹大壮做出了决定,他咬牙挥了挥手,点了二十几人随他冲入了林中。

西军刚刚战罢,大部人马还在休整,沈彰却突然接到斥候报告,说在南面长江边的山林中发现了几十名东营士兵,他们在悄悄抢运什么东西,也许是东营造反携带的金银财宝。

沈彰此时正沉浸在又一次失败中,对金银财宝的兴趣不如平日里那么强烈,于是只派了五百骑前去探查。

由于围攻山丘时没有使用马匹,这五百骑休息了一整夜,精力充沛,而王虎儿麾下却累了整晚,早就人困马乏。

两支队伍在林中遭遇,立刻便战成了一团。西军对此处地形不够熟悉,但还是很快占据了优势,打得王虎儿节节败退。直到一名勇士带了二十几人冲入战场,巧妙地利用地势进行反击,这才将战局稳定下来。

战况胶着,双方又在山林间追逐了一个时辰。西军一小队骑兵迂回至堤坝上,想要从后面将王虎儿包围,才发现了东营的惊天秘密。

“他们要炸毁堤坝!”

接近正午时候,这个消息传回西军大营时,沈彰还在动员各营再次攻山,众位将士以伤亡过大为由,希望推迟进攻多做休整。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目瞪口呆,似乎也突然明白了,为何缺乏水源围困于死地的东营,始终抱有希望,坚守抵抗不愿投降。

“我们务必加紧决战,击溃东营后往上游躲避洪流,再迂回过去将堤坝上的叛军剿灭另外,再派出一千骑去堤坝增援。”沈彰再次发起了动员,这次没有受到阻挠。

山林中,王虎儿正与西军骑兵戮战,远处隐约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敌人援军到了?这可怎么办?”王虎儿抬头往声音方向望去,却突然看见远方山下再次尘土飞扬。

“西军又要攻山了!”他惊吼道,然后毫不犹豫地对身旁的曹大壮命令道:“立刻炸毁堤坝!”

敌人援军片刻便到,西军又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山,此时若不引燃火药,恐怕便没有机会了。曹大壮愣了愣,艰难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堤坝上去了。

上了堤坝,曹大壮便不再犹豫,他领着几名士兵点燃了火药,然后奋力向上游跑去。

轰!!!

一声巨响响彻云霄,堤坝轰然崩塌了。长江水从巨大的开口处奔腾而出,如惊涛骇浪般扑向山林与原野。

紧接着大地震颤,大规模的爆炸引发的地震波以百倍的威力扩散开来。

随着突如其来的地震,爆炸口上下游的堤坝顿时一齐坍塌了。洪流更加凶猛,很快便抵达了远方的小山丘,从堤坝望过去,山丘上正发生激烈的决战,山丘下已经成了一片泽国。

曹大壮望着延伸到视野尽头的灾难,心中默默自责。

“我不会受到天谴吧不会,我想不会希望将军能打赢这场仗”

他一路往西逃去,转入主路时,却遇到了东营的溃兵。

拉住一人仔细打听后才知道,洪水爆发以前,西军便击溃了东营,东营四处逃散分头突围,杨将军战死了。

这场洪水给西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西军骑兵涉水追击,将东营溃军追得四处奔逃,他们喊着投降不杀,身后的步兵却冲上来为兄弟报仇。

杨将军战死,王虎儿生死不明,曹大壮逃至一个村庄外,心情十分低落。他发现有自家的溃兵欺压百姓,便出手为民除害。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曹大壮对陆亦明说道。

第八十一章 前往江都

陆亦明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

没想到自己倚在墙角睡了这么久。扭头看看一旁的曹大壮,他正打着呼噜。再抬起头来看看床上的伊尹,牛二嫂正坐在床前给他喂粥。

见到陆亦明缓缓站起来,牛二嫂慌忙放下手中的碗,转过头站起来。她与陆亦明对视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似乎包含了尴尬与同情。

“你醒啦,我去把粥饭给你端来。”她说完站起身便往屋外走去。

怎么总觉得有些古古怪怪的。陆亦明心中默念:“她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尴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同情?我看起来很惨吗”

陆亦明的目光追着牛二嫂的身影投向门口,只见她隐蔽地偏过头来,向床上的伊尹抚媚一笑,然后出去了。

再看看伊尹,他好像瞬间收敛了笑容,转而捂住伤口作出微微的痛苦状,片刻后才扭过头来看着陆亦明。

喂,什么情况?

陆亦明正好与伊尹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原本一开始想说的是“你什么时候醒的”,开口却是:“你真厉害”

伊尹呵呵一笑,然后一手按住胸口猛咳了两声。这次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时半会真是难以恢复。

陆亦明见伊尹瞥向身旁的曹大壮,便赶紧解释道:“他以为我们是乱兵,都是误会”

“我知道。”伊尹打断了陆亦明的话,看起来对曹大壮还是耿耿于怀。不知道是因为曹大壮当初在北门将他们拦截,还是因为今日将他打成重伤,或许两个原因都有。

“翠翠跟我说过了。”伊尹躺下身子闭上眼睛,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翠翠是谁?陆亦明没有追问,锤了锤麻木的双腿,往屋外走去。

院子里,目光所及尽是灾后村庄的残垣断壁,远处不时传来隐隐的哭泣,应该是哪家失去了亲人。

陆亦明叹了口气,见牛二嫂与两位妇人就在院子里支着锅煮粥,原先的灶房似乎也住进了无家可归的人。

陆亦明想了想,走到牛二嫂身前向她道谢:“多谢大嫂收留我等”

牛二嫂反倒感谢他帮助村民对付了乱兵,最后还总结了一句:“打起仗来,兵和匪没什么区别啊,我可没说你们,你们不一样,是好人”

“听说昨夜有几人在你家留宿,大嫂可知他们往何处去了?”一番铺垫后,陆亦明才问到重点。

一瞬间,牛二嫂莫名地紧张,眼神闪烁地回答:“好像也许是去了江都城。”

果然去了江都,这个答案合情合理,毕竟她要赶去向教主报信。不过,那个越国公子也去了江都?陆亦明又追问道:“他们几人一起去的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牛二嫂吞吞吐吐地回答道,然后补充了一句:“那名女子好像是去了江都,其余几人我不太清楚”

嗯?这是什么意思?兴许是尚弦月与勾谬几人分头离开,所以牛二嫂不太清楚。

陆亦明接过牛二嫂递过来的粥饭,没有再追问,道谢后回到了房间。

此时,曹大壮已经醒了,正站着向伊尹拱手说话。伊尹微笑着摆摆手,让他坐到牛二嫂向前搬进来的凳子上。好像两人已经和解了。

看到陆亦明进来,曹大壮开口道:“我刚刚向这位伊先生道了歉,先生大度,已经原谅我了。”

陆亦明点了点头,他原以为两人会水火不容,看来是不打不相识啊。

曹大壮走向陆亦明,从他手中接过粥碗,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凳子:“谢谢。你坐,别客气。”

这是我的,不是给你端的陆亦明无声控诉,最后还是默默坐到了凳子上。算了,一会儿再出去向牛二嫂讨一碗。

这时,伊尹开口道:“曹壮士武艺高强,是难得的勇士,我听说今日你打赢了他,是真的吗?”

看着伊尹难以置信的表情,陆亦明原本应该好好解释一番,如今却没有精神,只是捂着肚子答道:“嗯。”

伊尹微微点点头,掏出叠好的布条递给陆亦明:“我这伤一时半刻怕是不能上路了,这是我刚刚写好的信,拜托你交给教主,或许能见到尚弦月。”

陆亦明伸手接过信,随口问道:“你在哪里找的笔墨?”

“我用血写的今天清洗伤口流了不少血,便拿来用了”伊尹回答道。

血书陆亦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朝伊尹挤了挤眼睛,示意曹大壮还在旁边。

伊尹突然反应过来说道:“曹壮士早就知道我们是明教中人,他如今不再为官兵效命,不会干涉我们的事”

“嗨,我对你们的小秘密不感兴趣你们聊”曹大壮端着粥饭便出了门。

陆亦明点了点头,待曹大壮出门后,又问了一句:“我可以看吗?”

“只是叙说清楚了江宁城中之事,你都知道,看了也无妨。”伊尹又答道。

“哦。”陆亦明点点头,略作思索:“那我在哪里可以找到教主?”

“江都城城南朱记药铺,你进了城一问便知,到时候你报我的名字即可。”伊尹又交代道。

陆亦明呆呆地看着伊尹:“这么简单?没有点暗号什么的?”

“没有。”怎么这么啰嗦,伊尹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陆亦明犹豫了片刻。

“那个,翠翠是谁?”

“明日一早你便启程吧,务必尽快将信送到,我要好好休养,就先睡了,你也好好休息”伊尹没有回答,一边自顾自地唠叨着,一边背对陆亦明躺下,不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一早,陆亦明便收拾行装,向伊尹道别。曹大壮也不愿久留,告别村子众人后,牵了马跟着陆亦明一起上路了。

两人从村东口出去,并骑而行,一会儿便聊了起来。

“你告诉我那些事,就不怕我告诉村民吗?”陆亦明欣赏对方的坦率,但还是好奇地问道。

“什么?”曹大壮一脸茫然。

陆亦明谨慎地说道:“你炸毁了堤坝,引发了地动。村里死了这么多人,若是知道你是始作俑者,恐怕会跟你拼命吧”

“无所谓了,经历了这些,你以为我还怕死吗?”曹大壮冷冷地回答道,语气中透着生无可恋的情绪。

不该提这个,他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况且印发地震也不是他能预见的陆亦明心中自责。

两人安静了许久。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陆亦明扭开水壶递向曹大壮,率先开口道:“曹壮士打算往哪儿去?”

“杨将军已死,我想去越国,正好与你同行。”曹大壮摆手不喝,倒是平复了心情回答道。

“可是,我要去江都呀”陆亦明奇怪的回答道。

曹大壮扭过头诧异地看着陆亦明:“嗯?你不去找你的相好吗?”

“你在说什么?”陆亦明刚刚自顾自地喝了口水,听到此言一口喷了出来。

曹大壮先是一愣,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昨晚我早就醒了,伊先生趁着那寡妇帮他清洗伤口,便一直在与她调笑,还叫人家小名“翠翠”,真是肉麻后来寡妇端了饭食进来,一边喂他一边陪他聊天。我实在不好醒来打扰他们”

“我听见伊先生问她昨夜留宿的几人往何处去了,她回答说‘他们夫妻二人与众位仆从往越国去了’。”

听到此处,陆亦明才知道翠翠就是牛二嫂,她将尚弦月与勾谬称作夫妇,恐怕是他们伪装了身份。

曹大壮继续说道:“我听见伊先生对她说,‘不要告诉我这位当兵的兄弟,那女子曾经是他的相好,如今嫁给了富商,他思念成疾硬要追上来强夺,到时候恐怕会被人家打死。’”

“那寡妇问,如果你问起她,她怎么回答。伊先生说什么我便没听清了”

陆亦明缓缓点着头,原来是这样啊,伊尹想隐瞒尚弦月南下越国的事,就是希望我帮他送信去江都城,但有害怕我放不下尚弦月。这个伊尹,真是不厚道!

不过,尚弦月为什么要去越国?难道是被挟持了!陆亦明顿时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渡口。

由于长江下游受了洪灾,无论是南下越国还是东去江都,都要先乘船过江才行。

“我还是去江都城吧。”陆亦明犹豫了许久,才淡淡地说道。

人海茫茫,尚弦月的踪迹实在难寻,既然答应了伊尹,还是先去江都见教主吧。说不定教主能联系上尚弦月,亦或是凭借明教的势力发现尚弦月的踪迹。

若是有缘自然会再见的。陆亦明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曹大壮没想到陆亦明做出如此抉择,想了想说道:“你果真是信义之人,我无处可去,若不嫌弃,我便陪你往江都城走一趟。”

一艘渡船靠岸后,两人便牵马上了船,没过多久,渡船便顺流而下,在下游江对面的一处渡口靠了岸。

两人下了船,骑着马沿小路往江都城而去。

翻过一座山岗后,两人惊呆了。

山岗下黑压压的军队正迎面而来。

第八十二章 收拢残部

陆亦明第一次见到成建制的军队,心中不免觉得震撼。他无法估算这是多少人马,更不知道是哪支军队,只得扭头看向曹大壮,希望从他那里寻求答案。

曹大壮从军多年,只看一眼便知道山坡下的这支军队规模足有万人。

这支军队军容涣散,士兵们许多都铠甲破损染满血污,伤兵在其中占了不小的比例,看得出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鏖战。

曹大壮快速做出了基本的判断后,将目光停留在了一张写着“鲁”字的残破校旗上,谨慎地眯起了眼睛。

军队前列,一队骑兵很快便发现了他们,十几骑从两翼呈包抄姿态迎了上来,很快便与二人相隔不到百米。

“他们什么来路,怎么办?”陆亦明嘴唇微动,握紧缰绳轻声问道。

“好像是江都城西北门校尉鲁江,不知道他是哪一方的,见机行事吧。”曹大壮微微皱了下眉头,西北门戍卫只有五千人,他也有些不确定。

转瞬间,骑兵便到了跟前。

“你们是何人?”领头的统领一手勒住马,一手按住腰间的大刀,开口问道。见两人身着军服,言语中留有一分客气,一分防备。

“江宁东营百夫长曹大壮!”曹大壮自报名号道。

“可有令牌?”统领眼神中泛起了希望,却丝毫没有松懈防备。

“有。”曹大壮一边回答一边掏出了令牌,在统领的示意下扔了过去。

统领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陆亦明道:“你呢?”

陆亦明仔细观察着那名统领的反应,心中不断揣测:看来是东营的“自己人”,曹大壮找到了组织,不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陆亦明假装操纵马匹不稳,勒马向侧面踏出两步,做好随时转向突围的准备,掏出身上的令牌丢给对方。他逃出江宁便是用的这块令牌,只希望此次也能蒙混过关。

“江宁东营百夫长陆亦明。”陆亦明脱口而出,用眼神瞟过身旁的曹大壮,看见对方并未将他揭穿,才稍稍松了口气。

事情来得突然,陆亦明也没有仔细思考,开口以后才觉得有些不妥。

一来自己不该用真名,这个名字有可能还在通缉名单中,说不准被人认出来。二来自己并未从军,对军中之事一窍不通,根本经不起盘问。

不过,自己一身军服,若是不冒充军士,难道要承认杀人假扮吗一时也顾不了许多了,陆亦明心中波澜,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原来是东营的兄弟,我乃江都城西北门校尉鲁江。”那统领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啊他就是鲁江?两人心中同时一惊,看起来他像似前锋斥候,不像是这支军队的首领。

“快随我拜见太尉。”鲁江说完调转马头,领着十几骑往队伍中返回。

原来如此。

曹大壮听到此言顿时面露喜色,他朝陆亦明点了点头,纵马跟了上去。

看来他是个耿直之人,对我并没有恶意,似乎也愿意为我隐瞒“逆贼”的身份。陆亦明感受到了曹大壮的善意,确定曹大壮真是遇到了“自己人”,于是也小心翼翼地纵马跟随。

鲁江领着众人来到阵中一支骑兵队伍面前,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便示意两人下马。

两人翻身下马后,将缰绳递到身旁的骑兵手中,向前几步缓缓伫足。

来到一位骑马的普通老兵面前,鲁江下马参拜:“这两人自称是东营杨宏将军麾下百夫长,末将已经验过令牌无误,请太尉处置。”

陆亦明眼神悄悄扫过眼前太尉,心中暗道:“他就是杨太尉?眉宇间透着英武之气,不过看起来好憔悴杨宏助杨太尉谋反,如今已被剿灭,而杨太尉这支军队士气低落,想必也是打了败仗。可以想见战败之时,这杨太尉被逼得换了身普通士卒的军服狼狈逃窜看来这场叛乱并不顺利,要赶紧想办法跟这帮叛军划清界限才行,莫要做他们的陪葬品”

杨太尉突然开口,打断了陆亦明的思绪:“杨宏现在何处?”

曹大壮将东营艰难迎战西军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杨将军已经战死了”

曹大壮的话引得众人唏嘘。杨宏的东营相比西军,人数上处于明显的劣势,战败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不过他奉命拖住西军,直到江都城战事结束也没让西军及时回援,已然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杨太尉猛然咳嗽了几声,稳住气息,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两位壮士辛苦了!是我辜负了杨宏鲁校尉,你派二百人跟随两位壮士去江北收拢东营残部,然后与我们在宣城汇合。”

鲁校尉当即吩咐两名百夫长过来,命他们带上本部人马随两人前往江北。陆亦明与曹大壮只得应诺,叩别太尉,引着二百人缓缓往江北而去。

陆亦明看看身边两名陌生的百夫长,投去友善而假意的微笑。

“江北已经被洪水淹没,路途难行,还有西军大军盘踞,要收拢残部不太容易”陆亦明试探着与两人搭讪道。

“陆兄弟不要担心,我们往上游走,想必可以在村庄遇到很多溃兵,那里没有水灾,西军回援江都,应该也不会遇到”一名百夫长耐心地说道。

我只是随口说说,这么认真干嘛

看来暂时是脱不了身了陆亦明心中暗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杨太尉领着大军翻过了山头,站在山岗上看完了两封信使送来的书信。这两封信来自不同的方向,却恰巧同时找到了他们的军队。

北边来信,李穆收拢了一千余东营骑兵残部,加上李家集结的本部两千人马以及公主募集的七千流民,可用之兵足有万人。南边来信,信州与池县的四万联军已经赶往宣城与太尉汇合。

他望着北去的队伍,转身沉声令道:“让将士们加快步伐赶往宣城!”

“是!”鲁校尉领命离去。

杨太尉突然右手捂着嘴猛地又咳了两声,展开右手,手心是殷红的血迹。他回望江都,喃喃道:“我还会回来的!”

第八十三章 百夫长

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北渡了长江,顶着寒风在山林间潜行了数里,抄近道翻上了一座无名山丘。

这支队伍以步卒为主,仅十几骑领军在前,陆亦明就在其中。

举目西望是绵延的东山,可以想见其后遮挡的江宁城轮廓,再扭头眺望东方,平原山丘尽收眼底,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片泽国。

陆亦明将目光收回,不经意间从曹大壮身上扫过。他正愣愣地望向东方,发觉陆亦明在看他,于是连忙低下了头。

也许是害怕陆亦明又开口提及决堤的事,曹大壮纵马向前两步,与陆亦明拉开至私语的距离外。他不愿听到指责,也不愿听到安慰。

来到两位百夫长身旁,曹大壮指向前方开口问道:“钟统领、杜统领,山坡下就是官道,接下来我们往西还是往北?”

曹大壮对这一带的大道小路非常熟悉,一直充当了向导的角色。他不等两人开口,继续说道:“官道往西是江宁城,江宁城距离战场不远,东营溃逃的兄弟想必大多逃回城中投奔了西营。官道往北数十里是高邮县,建武营驻守在此,应该有不少兄弟不得已投奔至此,剩下的恐怕往北边的山村乡野逃去了”

两位统领对视一眼,钟统领对曹大壮说道:“西营陈亮本就不是我们的人,如今太尉出师不利,再加上东营败亡,我看他更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若是登门求见,难保不会被他槛送东都。”

陆亦明纵马靠近到几人身后,他原本觉得两位统领的眼神有些古怪,此言却打消了他的怀疑。看来他们的眼神是在说,这个曹大壮真蠢

杜统领补充道:“建武营与太尉一向不睦,与你们东营也屡有争端,此次能保持中立已经十分难得。我们领军进入他们的地界招兵买马,岂不是在挑衅。”

难怪曹大壮要说“不得已投奔”,不知道这个建武营有多少人马,若是以后见到他们万万不能冒充东营的人,切记切记。陆亦明一边默默点头,一边思考着。

曹大壮也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那二位统领以为我们该往哪儿走?”

“当然是往东走。”钟统领干脆地回答道,语气显得理所当然。

“往东?”曹大壮与陆亦明同时脱口而出。

西军沈彰只带了骑兵与江都五门卫汇合,此时已经陈兵镇江城,足有四万人马。两万余步卒由于洪灾阻隔涉水难行,全部留在江北休整。这个消息早有斥候带回杨太尉军中,士兵们私下议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刚才杜统领不是说我们往上游走,沿途经过村庄收拢残兵吗?往东不怕遇见西军的人马吗?”陆亦明倒是想往东去江都,但不能不要命啊,于是疑惑地问道。

杜统领偏着头看看陆亦明,不耐烦地说道:“刚才我只是随口说说,这么认真干嘛。”

啊?陆亦明尴尬地愣在一旁,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

钟统领笑着缓和气氛道:“放眼东望,哪里有大军驻扎的影子?西军的目标是太尉,我看这两万步卒要么已经南渡,要么涉水东归了。我们先往东,再往北,肯定不会遇到西军。”最后他又总结了一句:“这样可以绕过高邮县。”

也罢,你们偏要护送我往东,我正好找个机会溜出队伍,逃去江都城。陆亦明想了想,虽然觉得两位统领的思路有点冒险,但寄人篱下,他也不愿再多嘴。

见陆亦明沉默了,曹大壮也不再开口,身后二百人都是西北门卫的人马,由不得他提出质疑。

队伍沿着官道大摇大摆地东行几里,栖进了一个小村庄寻求补给。

村子里到处是断壁残垣,看起来这里也因为地震受到不小的影响。队伍从村口进去,便看见废墟旁白布覆盖着几具整齐摆放的尸体。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陆亦明指的是活人,他跟着队伍一边往村里走,一边四处张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两位统领也发觉了异常,派出了几名斥候沿着村里的岔道口朝几个方向查探。

片刻,前方斥候从远处跑回来,一名士兵跑步跟在他身后。到了面前,斥候向钟统领汇报道:“大人,村民全都在那边的院子里,还有二十几个东营的兄弟。”他说完后,示意身边这名甲胄残破的士兵便是这群溃兵派来的代表。

那名士兵上前行了军礼,对陆统领煽情地说道:“我们兄弟二十几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终于在此碰见太尉派来的援军。我们愿追随大人您,为太尉效命!”

钟统领点了点头,扭头朝曹大壮和陆亦明看了一眼,仿佛在说:看到了吧,往东走立刻便有了收获。

队伍来到院子外,二十几名溃兵已经在院外候着,纷纷向几位统领行礼。

突然一名士兵双手拄着大刀缓缓站了出来,他一只眼蒙着鲜红的纱布,浑身多处创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你是王校尉麾下曹大壮!”他一手指向曹大壮厉声呵问道,周围紧接着发出一阵骚乱。

“我就是曹大壮。”曹大壮下了马来,牵了马低头沉声道。

“你们怎么搞的!我们跟西军拼了一天一夜,就是等不来决堤!杨将军就死在我身边”那名独眼士兵朝曹大壮大声怒吼,渐渐变成了哽咽。

此时群情激奋,有人想要朝曹大壮冲过来,却被身边尚有理智的同伴拦住。

陆亦明赶紧下马站到了曹大壮身前:“西军卡住了交通要道,王校尉领着众兄弟沿着山路肩扛马驮,不眠不休一昼夜,才将火药搬到了上游。被西军斥候发现后,曹统领舍生忘死炸毁了堤坝,王校尉与几百兄弟来不及撤退,全部葬身在洪水中!”

听到陆亦明这番慷慨激昂,二十几名躁动的东营溃兵安静了下来。有人流了泪,原本将心中怨恨发泄在王校尉身上,如今唯有恨苍天不公。

陆亦明深吸一口气道:“我陆亦明奉太尉之命,与三位统领一起前来收拢东营旧卒,尔等东营兄弟往后便跟随我与曹统领,我跟你们一样,绝不会忘记与西军沈彰之仇!”

“对,我们要报仇!”众人终于醒悟过来,鼓起勇气将仇恨转移到西军沈彰身上。

“愿追随陆统领、曹统领!”有人喊道。

那名独眼士兵依然不愿放下对曹大壮的怨念,他想着这位陆统领他不认识,应该是太尉军中派来的,于是开口道:“愿追随陆统领!”

于是,又有几人跟着喊道:“愿追随陆统领!”

暂时糊弄过去了,陆亦明松了口气。

众兵卒簇拥着几位统领走进了眼前的大院,眼前的景象给陆亦明带来强烈的不安。

院子中央,村民紧挨着蹲成几排,男女老幼足有近百人。前排几个村民明显是挨过打了,看到有人进来赶紧跪下将头磕在地上,后排一名老妇紧紧地搂着小孙女瑟瑟发抖,看来没少受到恐吓。

他们面前堆着布袋装好的粮食和蔬菜,还有两只母鸡绑着丢在旁边。

钟统领面无表情,开口问旁边的东营士卒:“怎么回事?”

有人谨慎地回答道:“我们两日未食,不得已向村里讨些粮食找到的粮食不大够,所以将他们招过来讨问”声音有点不自信,渐渐就无声了。

钟统领看了看眼前的食物,片刻后开口道:“我们这二百人还得补给,这点粮食当然是远远不够的,再跟他们讨问些吧。”

什么?陆亦明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清醒过来,想起了这支队伍进村的目的。看来他们所谓的补给便是肆无忌惮的劫掠,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

他看看周围一个个士兵饥饿的眼神,想要开口驳斥,却只是轻轻握拳,然后缓缓松开。

陆亦明向钟统领施礼道:“钟统领,咱们西北门卫的兄弟们辛苦了,先将此处的粮食拿出去造饭吧。”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请钟统领给东营这二十几个兄弟多留一些,先让他们填饱肚子。后边的补给便交给我吧,等兄弟们吃饱了,我领着他们好好讨问。”

钟统领点点头,对身边士兵说道:“好!你们几个过来搬运粮食。你,把鸡抓出去宰了。我们到那边的空地造反。”然后看向陆亦明:“这里就交给你吧。”

士兵领了吩咐,过来两手各抓起一只母鸡,转身便往外走。突然,一个农妇站起身冲了出来,扑倒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士兵的腿,一个劲地磕头,呜咽着喊道:“别杀我的鸡,它还能下蛋”。

旁边几名士兵纷纷拔出了刀,看了钟统领一眼,得到默许后便朝农妇围了过去。

陆亦明抢在几名士兵之前,急步来到那妇人身前,一脚将她踢翻。那妇人还要起来,又被陆亦明踢倒在地。

“疯婆娘,你找死!”陆亦明高声恫吓道。

那妇人再想起身时,母鸡已经被拎出了院外,她顿时瘫倒在地上,止不住地痛哭与咒骂。

西北门卫的人撤了出去,院子里剩下了曹大壮和陆亦明,还有那二十几名东营士兵。陆亦明这时才与曹大壮相视一眼,又一同看向地上为数不多的几袋粮食。

第八十四四章 豆汤饭

分赃这种事情陆亦明没有经验,于是一半询问一半陈述地对曹大壮说道:“你来吧。”

曹大壮目光扫过士卒,接收到几个敌意的目光,看来独眼他们几人对他怨念深刻。

他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走到粮堆前面,将粮食草草点了点:“这点大米、大豆只够大伙吃上两三天,按照行军配给先熬煮一袋大米,剩下的带着上路吧。”

他瞥向旁边几个士兵下令道:“你们几个去找一口锅来。”

一袋粮食差不多是二十几人一顿饭的食量,不过只能是稀粥,吃不饱但是能勉强不饿。

一年来各地灾害不断,吴国受到了粮食紧缺的严重影响,平时各军都按照稀粥的标准供应军粮,士兵们只有战前才可以吃饱一顿。

听到曹大壮的吩咐,众位士卒们没有反应,都齐刷刷地用期待的眼神看向陆亦明,好像在等他下达不同的命令。

陆亦明看了看蹲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村民,生怕自己反悔,赶紧咬牙说道:“多找几口锅来,全都煮了,让大伙吃个饱!”

听到此令,士兵们长舒一口气,纷纷忙碌起来,不久便在院子里埋好几口大锅,将大米、大豆等等一股脑全都煮了进去。

“我们吃不了这么多吧,明日能否找到粮食还是未知之数,不留一些吗?”曹大壮走到陆亦明身旁低声问道。

陆亦明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回答道:“你也看到了,他们想要吃饱。在他们看来,战事未平,谁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到明天”

曹大壮无言以对,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不一会,院子里就弥漫了豆汤饭的香气。浓郁的香气传到了院子外,引得西北门卫的士兵忍不住往院子里面张望。

“去把门关上。”陆亦明往外面瞥了一眼,朝身边一人下令道。那士兵赶紧过去将院门关闭,想了想,又上了门栓。

不用上门栓啊算了。陆亦明尴尬地转过头,紧闭的院门和残破的院墙完全遮蔽了内外的视线。

院子里,士兵们原本就饿极了,数月以来在军中以稀粥为食,这样的豆汤饭对他们来说简直算得上奢侈。

见到差不多煮好了,陆亦明走到大锅旁边,开口对众士卒们说道:“今天,大家想吃几碗就吃几碗,敞开了吃!”

士卒中发出轻声欢呼和窃窃私语,几个士兵在陆亦明的示意下靠了过来,自己舀了碗豆汤饭,返回自己坚守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其余士兵们紧接着围了过来,在他的命令下排成了队伍。

陆亦明告诫士兵们慢点吃,饿久了不能吃太快,然后舀了一碗递到曹大壮手上,又给自己舀了一碗,蹲到一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士兵们过来舀了一碗又一碗,直到众士卒都打着嗝,满足地抚摸着肚子,露出满足的笑容。

众人的食欲得到满足后,陆亦明将目光投入几口锅里:还剩下了一小半的食物。

“吃撑了带不走,好可惜呀。”“不该全部煮进去,应该为明日留些食物。”士卒们小声议论着。

陆亦明向前几步,来到村民们跟前:“你们可以依次过来乘饭了,青壮一人半碗,老人妇女一碗,最后还剩下些全部分给孩童。”

士兵们都愣住了,后来又释然了。这些食物带不走了,他们与这些村民无冤无仇,没必要非把人往绝路上逼。

也有几个士兵舔了舔嘴唇上的粥饭面露不悦,猜测陆亦明一开始便打算将他们缴获的粮食分给百姓,这种做法危及了士兵们的利益,他们将不得不饿着肚子开始明天的行军。

村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到有士兵接了令过来组织他们有序领取饭食,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待到村民们将饭食分完,陆亦明将自己代入东营百夫长的身份,开口说道:“我军起兵只为推翻吴帝暴政,本就是为了拯救黎民,今日之举也是无可奈何,还请各位乡亲见谅。”

陆亦明环视院里村民,与或麻木或沮丧的目光一一交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继续说道:“你们吃完就可以从后门离开此地,或投靠亲朋或从军吃饷,战事未息不要回来。”

士兵们都是血性男儿,想起这些村民与故乡亲友无异,对陆亦明的举动颇为动容,有的稍稍自责,有的默默不语。

曹大壮对陆亦明算是有些基本的了解,见他做出此举并不意外,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只是来到陆亦明身边提醒他,对青壮、老人妇女以及孩童分配食物的比例是错误的。

各地数月以来缺粮严重,要找到一处安身之所并不容易。眼前这些村民中,青壮若是吃饱了或可活下来,老人却很可能根本走不到目的地,按照陆亦明的分法,大部分人都难以有好结果。

对此,陆亦明若有所思,饭食早已分完了,他面露悲凉地点了点头。

曹大壮继续向陆亦明表达了自己的担心,放走村民又没有找到粮食,他们无法向西北门卫两位百夫长交代。这里毕竟不是受灾区域,又是两都富庶之地,应该还有存粮食。

陆亦明也面露难色,好像并没有想好如何应对。

此刻,却有村民中突然有人开口问道:“若是加入将军麾下,我们会被区别对待吗?”听得出他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提出这个问题。

陆亦明愣了一愣,没想到会有人愿意投军。他看了看众位士兵,获得了大家尊重的眼神,便点了点头道:“你与每个士兵一样,没有区别。”

“我愿跟随将军。”那青年赶紧磕头拜道,生怕陆亦明反悔。

陆亦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楞了一下,才回答道:“起来吧,我是百夫长,大家都叫我陆统领。”

“我也愿跟随陆统领。”转瞬间,陆续又有几个青年站了出来。

陆亦明呆呆地看着眼前未能预料的场景,心中暗道:“我说投靠亲朋或从军吃饷,只是为你们指出选择,不是要招揽呀”

又想了想,陆亦明突然明白,这是他们几人的保命之举。他们本身可能没有好的去处,恐怕也感觉得到,若是悄悄逃跑生死难料。

陆亦明一一命他们起来,让他们站到一旁。然后看向曹大壮解答他的担忧:“我会告诉钟统领,我留下了几个青壮,答应放老幼离开,换取他们几人帮忙搜索粮食。”

待到老幼陆续无声地从后门离开,远远消失在了小路尽头,陆亦明才缓缓舒了口气。

面对院子里剩下的三十几人,陆亦明让士兵与刚刚加入的青年摒弃前嫌,得到了双方相互和解的点头承诺。

随后,陆亦明向几个青壮询问村里到底还有没有余粮。

有人说:“西军大军已经劫掠过一次了,来的仓促走的仓促,但是把看得见的粮食都搬走了。”

有人说:“我家还藏有些许粮食。”

又有人说谁谁谁家有地窖,可以去看看,兴许还有余粮。

这是,突然有兵士敲门,门外传话钟统领要陆亦明与曹大壮过去商议要事。

陆亦明将士兵分成三组,命他们去搜寻粮食,自己与曹大壮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钟统领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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