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长·大结局 - xp1024.com
《秘书长·大结局》


第一章

赵守春还是没有能捱到当书记的这一天。早晨上班,他刚进办公室,突然就一头栽到在桌子边上了。等到秘书小张过来,已经是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

小张赶紧喊:"来人啦,赵市长出事了。"

政府秘书长高建设,马上赶了过来,一看赵市长的阵式,马上道:"打120,快来车。"然后让人把赵守春扶着平躺在沙发上。接着,高建设出门到走廊上,给齐鸣书记打电话。

"人不行了?怎么回事?"齐鸣书记在电话里大声地吼了句。

高建设道:"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像脑溢血。"

"立即抢救。我马上让一路同志过去。"齐鸣说完,高建设又打电话给医院的蒋院长,让他做好准备,要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设备,尽最大的努力。

蒋院长连连说是,"就安排,就安排!我自己亲自上。"

整个政府办公楼迅速被赵守春市长的病情给笼罩了。很多人都站在办公室门口,伸长着脖子,等着消息。有些性子急的,就已经站到了三楼的楼梯上,陪着高建设秘书长和其他人员,焦急地等待。

120过来了。

医生进了市长办公室,熟练地做了检查,然后对高建设道:"秘书长,脑溢血,而且看来……"

高建设没有说话,只望着医生。

医生又道:"看来很严重。病人已经基本无意识。我们立即开始边抢救边送医院。"

"一定要想办法,想办法!"常务副市长王进了赶了过来,医务人员已经将赵守春市长抬上了担架。大家跟着下了楼梯,就在二楼的楼梯上,市长副书记程一路到了。

王进立即上前,对程一路说:"脑溢血,唉!"

程一路的脸是绷着的,低下头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赵守春。赵守春脸色发红,嘴角还挂着白沫,这一瞬间,突然让他想起了自己故去多年的叔父。叔父就是死于脑溢血的,是晚上,一边在家吃着饭,一边就倒了。口吐白沫,再也没醒过来。赵守春市长现在样子,就像当年自己看见叔父倒下去的那一刻一样。他的心一紧,挥挥手,让担架下去了。

120在前面鸣笛前进,四台小车跟在后面。到了医院,蒋院长已经等在抢救室了。程一路上前同蒋院长握了下手,说:"一定要尽最大努力!"

蒋院长点点头,赵守春被推了进去。程一路和王进没有再跟进去,而是站在抢救室外。王进说:"怎么了?守春市长血压也不是太高……"

"可能是劳累了。最近南线工程,任务重,事情多,一直是守春同志在具体抓。"程一路说着,突然回过头来,问小张:"守春市长昨晚没喝酒吧?"

"昨晚?好像喝了一点。干红,最多说二两吧。"小张皱着眉头。

"那应该没事。看来还是太累了。我前几天还跟他说,要悠着点。他就是……"程一路叹了口气,望了望医院院子里的高大的法梧。刚刚春天,法梧的叶子还没新生出来,整个树看起来就是一堆向着天空的枝杈。在高处,一根枝子却兀自地折断了,向下悬着,随时都有落下来的可能。

"唉!"程一路在心里叹息了声。

齐鸣书记打电话来,问守春市长怎么样了。程一路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情况不太乐观。"

齐鸣似乎也顿了下,程一路道:"我们正在医院,还有王进同志,有情况我及时地给你汇报。"

"那好,我下午说回南州。你们辛苦了。"齐鸣挂了电话,程一路问小张:"今天守春市长还有哪些活动?"

"上午九点,南线工程131公里处软基处理现场会;十一点,湖海山庄,省发改委来人;下午三点,全市计划工作会议。晚上,赵市长原来准备到省里的……"小张数完,程一路看了眼王进副市长,道:"人不是机器啊!守春同志……有些活动,请王进同志去参加吧。工作不能停。"

王进说:"行的。我让高建设秘书长过来,我去参加。"

说着,王进就上了车,程一路问小张:"这几天守春市长没什么异常吧?"

"好像也没。只是前两天看见他在吃药,说是头有些疼。"小张望着程一路副书记,心里有些打鼓。

"啊。"程一路望了眼抢救室,似是批评又不全是地对小张道:"领导同志健康也是应该关注的。作为秘书,要注意,也要提醒。"

小张立即红了脸,嗫嚅着:"是,是!程书记批评……我是太,太疏忽了。"

程一路没再做声。抢救室的门开了,蒋院长上前来,低着声音:"情况不太好,但一时不会……"

"你们辛苦了。"程一路正说着,高建设赶来了。程一路吩咐高建设,要安排专人在医院值班,有情况及时报告。然后,便上车回市委。一路上,程一路的心情有些沉重。两年前,市委秘书长方良华因为突发性脑溢血,成了植物人,直到上个月才最后闭上了眼睛。现在,方良华刚走,赵守春市长却又……

时光如水,流着流着,一切都不见了踪迹。包括每一个日子里的喜怒哀乐,每一个时刻的幸福与忧愁。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秘书胡闻就进来了,一边泡茶一边问:"赵市长……"

程一路没有回答,胡闻就知道情况很不好。跟了程一路副书记也一年多了,他基本上摸清了程书记的脾气。说一不二,干净利落。既然程书记不说,说明他不想说。一个副书记不想说市长的病情,说明市长的病情很不一般了。

胡闻将茶放到桌上,然后将一摞子文件递过来。说:"其中有两封是急件,请程书记定的。我放在最上面。"

程一路打开文件夹,看到最上面一封是省委的文件,《关于严肃纪律,认真做好省人大、政府和政协换届工作的通知》。

是啊,又是一轮新的风波开始了。

江南省的人大、政府和政协的换届工作,按照省委的要求,将在四月份进行。从现在到四月,还有两个半月的时间,各地正在选举人大代表和推选政协委员。选举和推选,应该说并不是多大了不得的事。名额是省里分配好了的,代表和委员类型也是基本定了的。谁来当代表,谁来当委员,说老实话,已经不是市一级干部们关注的重点了。市级干部们,甚至省直的领导,还有省委的领导,关注的是谁将在换届这一重大事件中,成为新的班子人选,又最终将有哪些人进入到省三大班子的行列。其实也就是说,又有哪些人进入了省级班子的核心?

有可能直接进入省级班子的,像南州市委书记齐鸣。上一届就是副省长的候选人。下来干了四年,于情于理都应该回省里了。当然还有其他的许多人选。这些人事实上构成了换届的最让人瞩目的核心层。最近,齐鸣书记就一直不断地跑省跑京,当然喽,他也不仅仅是为着自己,更多地还是为着工作,跑项目,跑资金。现在是个以发展经济为第一要务的时代,一把手不跑项目、不找资金,那一把手就是失职。无论是解放思想也好,还是追赶超越也好,归结到一点,还是发展经济。经济发展上来了,底气就足了,身板子也硬了。

然而,对于齐鸣,这恰恰是他的最大的软肋。

南州这几年来,经济形势不容乐观。南州本来是以机械工业为主、以制造业为优势的地级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时,南州的机械制造业在全国占有近三成的份额。就是到这个世纪头两年,也还能占到四分之一的份额。可是,近年来,随着国际国内市场的变化,特别是钢材和其他原材料价格的不断上涨,加入国外产业的竞争,南州的机械制造业已经被逼入了生存艰难的境地。利润不断下降,甚至出现了负增长。为了应付这种局面,这两年,齐鸣书记也想了不少法子,提出了重心向招商引资发展,大力发展以物流为主的第三产业。也引进了像南州气配城、杜美房产等大项目。市委市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几乎是到了底线,个别项目甚至出现了"白送土地"的超市民待遇。但是,这些做法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支撑南州财政的,不是这些企业了。而是土地。虽然大多数地方都是一样,土地成了公共财政的金盘子,然而国家的政策毕竟摆在那儿。这只盘子,端着端着,说不定哪天就出了事。

程一路一直为此担心,有几次,他正式地向齐鸣书记汇报过。可是,齐鸣并没有表态。齐鸣反过来问:"一要吃饭,二要建设。归根结底,一个字,钱。钱哪!"

按理说,齐鸣是应该听得进程一路的话的。早些年,齐鸣从省里下到南州挂职任副书记,亲手提拔了程一路,让他从市委办调到政府当了秘书长。算起来,程一路也是他培养的。程一路对他也一直很尊敬,虽然两个人年龄上只相差三岁。齐鸣刚到南州任书记那天一阵子,经常找程一路聊天。聊着聊着,事实上就清楚了南州的状况,也听进去了一些程一路的建议。可是时间不长,齐鸣便不再找程一路聊了。两个人的关系,回归到了一把手和副职的关系。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公式化,程式化,党务化了。

有人敲门,程一路还没应,门就开了,进来的是市委秘书长毕天成。

毕天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净。很少能看到一个男人如此白净的,脸白,其他地方的皮肤也白。白中还透着些粉红。婴儿一般。脸是圆圆的,只有眉毛是浓黑的,这就更有了点滑稽。

"一路书记,守春市长那边……"毕天成问。

"啊,建设秘书长在。你再联系一下,看看情况。"程一路抬起头,毕天成道:"唉,怎么了?不会也像……"

程一路知道,毕天成这后一句话完整的应该是"不会也像方良华吧",但是,毕天成没说,他也就不说,只是道:"你让洪涛同志去下医院,市委这边也要有人在。"接着又问:"中组部叶部长来,都安排好了吧?"

"都安排好了。组织部那边准备材料,接待工作由市委办这边承担。参观点是高民部长定的,他自己这几天正带人在底下跑。"毕天成望了眼程一路,程一路正皱着眉。这一两年,程一路新添了一个习惯:喜欢皱眉。皱着皱着,两眉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川字,深深的,像刀刻的一样。

岁月不饶人啊!毕天成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想当年,程一路初到南州市委当秘书长的那几年,风华正茂,身上又有一股军人的刚烈之气,曾是南州官场的"型男"。可是,现在在程一路副书记的脸上,风霜已悄悄挂着了。仿佛秋天的树叶,开始往土地的方向苍老。官场行走,谁能说内心不沉重呢?

"另外要与人大和政协联系,重点是人大代表的选举和政协委员的推选。这事你亲自过问下。"程一路正说着,胡闻进来,给茶杯里续了水。同时告诉程一路:"汽配城的温总马上要过来,说有事给程书记汇报。"

"好,我知道了。"程一路点点头,毕天成说:"我先去忙别的,医院那边,我让洪涛同志马上过去。"

马洪涛现在是南州市委的副秘书长,去年八月,他从仁义县委副书记、县长的位子上,回到了市委办。程一路一直觉得,马洪涛还是一个适于做协调工作的人,让他到仁义,只能是锻炼,也是熟悉情况。从仁义回来,他书生气少了,遇事也更沉着了。

半上午的阳光正好照进来,暖暖的,又有些新鲜的生气与初春的气息。

程一路站起身,走到窗子前,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目光一伸出窗子,就落到了那棵大香樟树上。经过一个冬天的香樟树,似乎比秋天更加绿郁了。事实上,程一路注意过,香樟树一直地悄悄的落叶,悄悄地萌芽。只不过因为这一切都是悄悄的,很少有人注意到而已。大家看到的都是它的枝繁叶茂,却很少有人能细细地去观察它的死亡与新生。程一路是认真地观察过的,几乎每一天,他都要到窗前来看看。香樟无言,却有情。如同一个多年的朋友,只是望着,就已经懂了,够了。

这一刻,看着香樟,程一路的心里突然动了一下,静静的,却有着一丝丝疼。

回到桌前,他打开手机,然后再打开文件夹。简韵就像一枚香樟叶一样,倏地飘了出来。他看着她,并且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会。然后又关闭了文件夹。

已经快半年了。

半年前,简韵离开了南州,到北京广播学院进修。事实上,在简韵提出这个想法之前,程一路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从两年前除夕的那灿烂的烟花开始,他和简韵一直若即若离。他是喜欢简韵的,但是,在内心里,却总感到与简韵之间隔着一堵墙。这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得到,墙就横亘在他们之间。每每当简韵依偎在他的怀里的时候,这墙就隐隐约约地横了出来。有时,简韵问他:"你爱我吗?"程一路却只好无言。

爱吗?一定是爱!可是,他总感到这爱有些艰涩,甚至有一些阴影……

快下班时,马洪涛回来了。一进程一路办公室,就道:"看来守春市长不太好啊。省里的专家也到了,并且做了全面的检查。可能不是太……"

"要不要转到省城?"程一路用笔在纸上使劲地划了下。

"蒋院长和省的专家都说,没有这个必要。现在只有采用保守治疗,希望能出现奇迹。"马洪涛继续道:"关键是大血管破裂了。也许就此再醒不过来了。才五十二啊!"

程一路也叹了下,说我知道了。马洪涛临出门时,又转过头:"程书记,下午到仁义……"

"通知仁义,改一下吧。"程一路道。

"那好。"马洪涛出了门,程一路马上给齐鸣打电话,将赵守春的病情说了一遍。齐鸣说:"看来情况比我们想像的要坏。这样吧,你让医院和专家组继续尽力。我在这边给省委报告一下。"

"那下午……"

"我晚一点一定回南州。同时,我还要带南亚公司的谢总过去。你让天成同志安排下。"齐鸣说的谢总,程一路见过。跟南亚公司的合作项目,从去年就开始谈了,一直没有定下来。南亚公司是新加坡的一家环保产品生产企业,这个项目应该说是很有前景的。只是国内有很多地方都在争,因此谢总就成了香饽饽,到处被人供着。这也是当下招商引资中的一个很不正常的现象。无序竞争,结果是你出优惠政策,我出的政策比你更优惠。优惠到最后,其实就是落了个项目,其他的赔的比得的还多。比如土地,市场上是五十、六十万一亩,可是对这些外商,却是按政府划拨价,每亩五万。就这一项,外商就已经得了实实在在的一大笔了。何况还有各种规费的减免。也难怪有些本地的企业说:现在是招了女婿打死儿子。这些外来的女婿,虽然将来也不指着会成为什么个样子,但至少现在,它们成了经济发展中的亮点。政绩嘛,这就是政绩!拿得出来,叫得响。至于以后,谁能知道?何况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干部也是流动的。只有现在拿着政绩,才能获得往更上流动的资本啊!

程一路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作为市委的副书记,他只能把这些想法放在心里。他不能说!从下到下,都在招商引资,你不招商,反倒成了怪物了。何况招商引资也成了省委对市委考察的一个重要内容。即使没有明确的指标任务,但大会也讲,小会也批评,谁能受得了?那就招吧,全员招商,全民招商。

唉!

"程书记好!"门边上闪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程一路听着声音,就知道是温雅来了。

"请进!"程一路答道。

温雅进了门,却没有坐,站着望了望程一路,"程书记怎么这么凝重?"

"是吗?凝重?你怎么看得出来?"程一路笑笑,要给她泡茶。

温雅说不喝了,我就来汇报一件事。程一路说一件事?什么事,还让温总亲自跑一趟?

"下个月,我们总公司想在南州开一个企业年会。到时我想请程书记去给我们作指示。"温雅说着,忽闪了下眼睛。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身上的成熟和知性感,就一下子展现出来了。

"这个好嘛,如果没特殊情况,一定过去。"程一路示意温雅坐下,"这事最好也给齐鸣同志说下。"

"那就不必了。给程书记汇报就……"温雅一笑,问程一路:"很长时间没有请程书记喝茶了,什么时候有空?"

"哈哈,有空?浮生难得半日闲哪。等闲了,我请你。"程一路抬着头,温雅又一笑,那笑就有些妩媚了。

第二章

南亚公司的谢总,在南州呆了三天,齐鸣书记和程一路副书记一直陪着。不仅仅看了南州市,还到湖东县去看了看。总体印象,用谢总的话就是:"南州是一块投资热土,我很有兴趣,也很有信心。"

当然,齐鸣和程一路关注的是结果,是态度。而谢总却恰恰不说,欢送晚宴上,程一路借敬酒的当口,问谢总:"南州会成为南亚公司的第十二家分公司吗?"

谢总不答,只是笑,把酒杯子高高举着,"这个啦,还得论证。我会向董事会报告的啦!"

齐鸣看了眼程一路。两个人都陪着谢总笑。这或许也成了中国当下官场的一个风景——官员们向商人们看齐。说到底,还不都是政绩两个字在作祟?

晚宴后,谢总和漂亮的秘书姚小姐回房休息。程一路也要走,却被齐鸣叫住了。

"一路啊,我怎么感觉这个谢总有点玄哪?"齐鸣点了支烟。

"是有点,把握不大。"程一路说:"我们的政策已经到了底线了,不能再动。招商目的是发展,如果突破底线,也不利于将来的发展。"

"这个我同意。看着再说吧。"齐鸣将烟压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程一路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马洪涛。程一路没有急着接,心里却一沉。等接起,马洪涛说出来的话,其实就是程一路预感到的,赵守春市长走了。

程一路问:"什么时候?"

"五分钟前。医生刚刚宣布。您看……"马洪涛问。

"暂时不要对外。我同齐鸣同志商量后再定。"程一路又道:"告诉医院,严格保密。"

"这个我知道,已经吩咐了。"马洪涛说着挂了电话。

齐鸣显然也听出了些大概,就问程一路:"是守春同志?"

"是啊,刚刚,守春同志没抢救过来,走了。"程一路声音低了下来,眼睛也有些发酸。

"唉!守春哪守春!"齐鸣说着停了下,"我看这事就由你来牵头,政府那边的工作暂时由王进同志负责。"

"行,我就安排。"程一路叫过胡闻,让他立即通知市委和政府的秘书长,随后到市委开会。

齐鸣说:"我马上给省委报告。"

半小时后,程一路副书记在市委办这边,已经将赵守春市长丧事,作了全面的安排。同时,让组织部迅速同省委组织部联系,确定赵守春市长的讣告。因为是省管干部,讣告是得经过省委组织部审议的。这也是中国的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干部去世了,讣告上怎么写,怎么定性,并不是家属说了算,而是组织上说了算。守春市长是在任上去世的,这很少见。一个在任的厅级干部去世,怎么定性,就更显得重要了。毕竟就这一回了,最后一次的组织鉴定,虽然不是给赵守春市长看的,只是给活着的人看。正因为是给活着的人看,就更加地马虎不得了。

会议结束后,程一路又叮嘱高建设,让他安排好赵市长亲属。同时,在明天上午,他将陪齐鸣书记一道,去看望一下。"特别是守春市长的夫人和孩子,一定要注意他们的情绪。这个时候,他们是最需要关怀的了。"

"我已经安排了市府办的一些女同志过去陪她们,请程书记放心。"高建设说着匆匆地走了。

叶开跑过来问程书记,是不是回家?车子就停在办公楼下。程一路点点头,向车子走去。可是就是上车时,又停下来,对叶开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这……"叶开迟疑了下,还是没说话。

程一路慢慢地走出市委大院,初春夜晚的气息,一下子像一团雾样,笼罩了上来。这雾如同小猫的爪子,轻轻地挠着,让人的心开始飘忽。这时候,他好像感到后面有脚步声,一回头,却没有。只有路灯的光和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

但是,刚走了几步,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这回程一路没再回头,他心里知道了。这脚步声不是别的,而是发自他自己。如果说要找出对应的话,那就是赵守春市长的。早些年,程一路的父亲刚去世时,有好多次,他一个人走着走着的时候,就听见莫名的脚步声。那是他熟悉的,就是父亲的中规中矩的脚步。现在,这脚步声细一听,其实也就是赵守春市长的,风风火火的,一直往前。而且,他似乎能看见赵守春市长满脸的红光,还有浓密的胡子,和一口地道的西江话……

算起来,赵守春到南州也快四年了。四年前,南州官场发生大地震后,书记任怀航被调到省委宣传部任副部长,市长王士达调到省社科院任副院长。齐鸣当时就从省发改委主任的任上调到南州任书记,赵守春从西江市市长平调到南州任市长。时光真快啊!一晃四年,而守春同志却……

这四年内,程一路渐渐地认识了赵守春这个人。赵守春一直在基层工作,先是乡镇的农技员,后来干副乡长,再干到乡书记,然后是副县长,再是县长,书记,最后干到西江市副市长,副书记,市长。赵守春所走的这条路,其实就是中国官场最复杂也最艰难的一条路,一步不拉,循序渐进。不像有些人,直接空降,从省里,或者是部里,一下来就是副厅,至少也是个正处。赵守春所走的路,某种程度上跟程一路所走的路差不多。只不过,程一路是在部队里完成了从士兵到团长的历程而已。正因为有这样一步一步往上走的经历,赵守春有时候就和程一路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刚来南州时,赵守春经常是红着脸,在常委会上发牢骚。发着发着,也就平静了。后两年,他几乎很少再发脾气。即使偶尔有一两次,也都是为了工作。齐鸣对赵守春,隐隐地有一些不太瞧得起。赵守春是土八路,而齐鸣是科班出身,官宦子弟。

在很多原则性的问题上,赵守春更多的时候,是有些独立且霸道的。特别是这两年来,政府常务会议,简直就成了赵守春的一言堂。有一次,程一路和赵守春谈心,私下里就问赵守春为什么要这样。赵守春一笑,说:"我能不这样?现在的政府,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效率。我这种不违背党性原则的做法,就是对效率政府的一种呼唤。难哪!可是再难,总得还有人做吧?"

这话倒一点不假。程一路就感到,南州政府班子的工作效率,确实高过了市委班子。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政府的威信也比以前好多了。这不能不说是与赵守春市长的作用分不开的。本来,赵守春刚到南州时,曾经是准备就汤下面,不冷不热地干下去的。能当书记更好,不能当,反正自己也五十岁的人了,到人大去当主任,乐得清闲。可是后来,几次因为工作和用人上的事,他和齐鸣在常委会上直接顶了起来。这一顶,把赵守春的感觉顶出来了。就像泓流水,一直是静静的。一搅和,水就沸腾起来了。水一旦沸腾起来,还有什么力量能轻易阻挡?

南州政坛,由是之,也陷入了两个一把手僵持着的格局。程一路成了和事佬,他往往得在齐鸣和赵守春之间,不动声色地抹上一把。哪个鼓起来了,哪个刺眼了,就悄悄地按下去一点。依齐鸣的个性,程一路清楚,他是不能容得了赵守春这样的。可是,齐鸣有齐鸣的打算。南州并非久留之地,齐鸣的目标是省里,是副省长,甚至是副书记,甚至是……这一点上,齐鸣显然比他的前任任怀航要聪明些。特别是换届即将开始,他何必要惹出班子不团结、一把手之间闹别扭的传闻呢?

但是现在,一切烟消云散了。一切重归宁静,唯有逝者永恒!

回到家,打开灯,一股清冷马上袭上来。程一路坐到沙发上,整个房间显得了无生气。也难怪,张晓玉走了,简韵也走了。这偌大的房子,有人在里面的时间,远远少于空置的时间。有时外出开会,一连四五天,甚至十几天,屋里也没有人来。等回来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不是家的温馨,而是一缕缕发霉的气味。以前,荷花还隔三差五地来打扫打扫。可是自从这孩子到南方去了以后,再也没人来了。家就像一个旅店,只是安置了程一路的身子,而不能给他回归港湾的宁静与温暖。

电话响了。

程一路懒懒地接过来,是儿子程小路。

"爸,还好吧?"儿子也知道心疼人了。

"挺好的,你们呢?"程一路还是去年夏天见到儿子的,儿子回国参加一个演出,他特地赶到北京,和儿子在宾馆里聊了一夜。

"也很好。"程小路问:"一个人在家?"

"当然一个人。"程一路笑道。

"爸,跟我妈复婚吧?"程小路坚持不懈地说这句话,已经不下五十次了。

"这……"程一路迟疑了下,却回避了这个话题,问:"听说你最近要到美国去演出?"

"下周。"儿子答道,却又把话题扯了回来:"爸,我妈在这一个人也挺孤单的。除了在家看看书,就是给我做菜做饭。我看得出来她也难受。不行,就让她回国,你们复婚,在一起多好!"

"小路,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不讨论,好吧?我很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程一路说着,就要挂电话。

程小路却嚷了起来:"爸,怎么我一说这,你就挂?我是个成人了,我有权利和义务。何况我们这边还是下午,还早着呢。让妈妈听电话,好不好?"

"算了吧。下次吧。"程一路果断地挂了电话,心里想:"这孩子,这孩子……"面前却浮现出儿子那清秀且有几分艺术气质的脸来。接着,张晓玉的笑容也浮现了上来。程一路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张晓玉了,只是从儿子带回的照片中看到过,张晓玉依然是从前的样子,静雅而温和。在澳洲的椰风海雨中,不知张晓玉现在是如何想的?听儿子说,她很少出门,基本上都是呆在家里。每天做很多很多的菜,忙不完的打扫卫生。程一路知道,这其实都是她在打发时间。有一阵子,听到儿子反复地说,他甚至也想劝张晓玉回国了。虽然他们离婚了,可是张晓玉回国,还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至少不会像在澳洲那样整天呆着守着时间一秒秒地过。

张晓玉也才四十四岁,难道就一直沿着这条寂寞的长路,一寸寸地走下去?

当然,程一路这样想,并不代表他希望和张晓玉复婚。他们有时也通通电话,谈的话题只有一个,就是儿子。张晓玉也知道他和简韵的事,而且有两次还在电话里劝他,如果真的有感情了,就结婚吧,不明不白的,让人看着笑话。对女孩子也不好,影响嘛!总归一个是领导干部,一个是有点名头的主持人。程一路笑笑,说我还没想这些,也许是有感情吧。可是同婚姻还有距离,这个,我们不谈了吧?

那也好。张晓玉说,你还是要自己保重,一个大男人,总是不太会过日子的。

这句话张晓玉说得轻细,而程一路听着,却有些沉重。从前的日子,就像电影一样,开始在眼前放映了。有时候夜深人静,程一路也猛然地想到他和张晓玉的婚姻,怎么就走到头了呢?没有争吵,没有外遇(严格说应该没有),只是两个遥远的国度,完全是空间分开了他们。

会吗?会!程一路想,空间使彼此成为一种揣度。这揣度里,就有了各种不同的成分。有纯净的思念,也有杂乱的猜疑。结果,便是良莠一体,只好全部割扔了。

初春的夜,本来就是乍暖还寒。一个人独坐着,沁凉便慢慢地从脚上往上侵袭。渐渐地,他感到大腿也开始发冷了。站起来,到厨房装了壶水,接上电,一边烧水,一边拨通了简韵的手机。

响了七八下,没人接。正要放下,却接了。

"好吗?"程一路问。

"好!"简韵答得干脆,机子边上,有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

"不在学院?"

"不在。几个朋友正喝酒呢。"

"啊……"

程一路想说既然你们喝酒,我就挂了。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叮嘱了简韵几句,让她注意身体,喝酒不能太多,伤身子的。简韵听着,"扑哧"一笑,说:"我知道。放心吧。你也早点休息。他们喊我了。再见!"

房间又陷入了如水的沉静里。

程一路站在厨房的窗子前,以前这个位置,是张晓玉站着。他经常站在客厅里,就能看到张晓玉系着围裙,站在这儿忙碌。现在,窗外是静的,整个世界都在往梦中走去。谁能知道他今夜能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

泡茶,上网,看新闻,然后失眠……

快十一半时,电话又响了。这一响,让程一路一激愣。谁呢?这半夜了,谁呢?

从电脑前移开身子,刚拿走电话,程一路就听出来了。是任怀航。前任南州市委书记,现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

任怀航道:"一路啊,打扰了。听说守春同志……"

"啊,是啊,是的。就是四个小时以前的事。"程一路叹着。

"守春同志不才五十多点吗?唉,太可惜了。"任怀航说着,程一路仿佛看见他又在用手摸着自己的头发了。这是任怀航的习惯,一遇到事,他就喜欢摸头发。本来不多的几根头发,被他摸得油光发亮。而程一路最怕的就是他摸头发。一摸头发,就是卡壳了。前任市长王士达就说:老是摸什么摸?就是富士山,也被你摸平了。

"是才五十多点。脑溢血,唉!"

"齐鸣同志在南州?"任怀航问。

"在,晚上我们还一起接待了一个外商。"

"啊,马上省里要……这次齐鸣同志,应该是没问题吧?一路啊,你也应该……"

"这是组织上的事,谁知道?谢谢怀航部长。"

任怀航顿了会,又道:"一路啊,我一直想问你,你同那个简……怎么样哪?外面可是有些传言的啊。"

"是吧?传言?她到北京进修去了。能怎么样?就这样吧。"

"这可不好。一路同志可是个干净利落的人,不能在这方面拖了自己后腿哪!现在,守春同志走了,你更应该注意点。关键时刻嘛,啊!"

"哈哈,谢谢了。"

任怀航又打了几个哈哈,不着边际地问了几句,便挂了电话。程一路喝了口茶,心想:如今这消息,一涉及到人事,马上就成了千里马。一眨眼就飞过了千山万水,你想藏着掖着,也不行了。而且,任怀航关心的,已不仅仅是赵守春市长的意外去世,而是接下来的事情了。说不定,除任怀航之外,还有很多的人也在盘算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吗?程一路是不是个当局者。肯定是!然而,这个当局者却实实在在地一丁点儿没想到这个问题。应该想吗?怎么去想?这几年来的南州官场变革,已经让程一路知道了,一个干部,自己能想的太少了。而自己最后要承受的,又太多了。

睡觉前,程一路特地用热水泡了脚,这是张晓玉从结婚后逼着他养成的习惯。泡着泡着,脚便暖和起来了。人也就懒懒地有了睡意。可是一上床,睡意又走了。程一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任怀航的话在耳边以响起来,赵守春市长走了,按理,程一路作为南州市委的副书记,是应该有所考虑的。现在的南州班子中,副书记只有两个,一个赵守春,一个程一路。但是,常务副市长王进也是个有力的竞争人选。王进是从省委办公厅直接下来的。下来之前,是省委办公厅正厅级副主任。早在去年王进下来时,就有传言说,王进来南州,就是准备接市长位子的。不然,一个正厅级办公厅副主任,下来干啥?

程一路想着,脑子越来越清醒。简韵接电话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接着是儿子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着,让这个春天的夜晚,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第三章

赵守春市长的遗体告别仪式后,程一路陪着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邹学农到湖海山庄休息。

邹学农是程一路的老熟人了,早在程一路从部队转到地方上来时,邹学农是省文化厅的副厅长。程一路是南州市文化局的副局长。上下级关系,自然经常打交道。邹学农人长得清秀,一看就是个文化人。但事实上,接触时间长了,就知道这个人骨子里嘈杂得很。但嘈杂归嘈杂,能力还是很强的。而且他还有个原来是省级老干部的岳父在撑腰。因此风雨跌打了十来年,居然从文化厅跑到了组织部,且成了常务副部长。

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某种程度上绝对不亚于一个厅局的一把手。本来,组织部就是明着里高半级的机构,加上又是搞人事的。在中国这个人事为上的官场体系中,组织部就成了党委的代名词。组织部里出来的,不说部长副部长,就是个处长,也是威风八面。虽然他不说,可是自有底气在。县委书记,甚至地厅级干部,谁都指着组织部的关系。在组织部没了耳目,就等于成了官场消息的聋子。既成了聋子,在这个信息社会,还能有何作为?

程一路以前跟省委组织部的乔晓阳部长往来得多些,里面也有简韵的原因。乔晓阳的女儿和简韵是同学。可是,后来乔晓阳成了江南省腐败的典型。这根线就断了,断了就断了吧,程一路也懒得再理,可是,你不想理,却越是需要你理。乔晓阳出事半年后,新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到任了。不是很多人猜测中的张三、李四,而是邹学农。说老实话,程一路一开始知道也有些吃惊:邹学农?

当然,省委用人自有省委用人的道理。就像到了市委,有时候的用人,也不会是大家都能揣摩得透的。

邹学农一上任,第一站下来的就是南州。

觥筹交错中,邹学农当时对组织两个字作了奇妙的解释:所谓组织,一是组,二是织。组什么?织什么?组的就是人才,织的就是网。

程一路觉得这个解释虽有些勉强,可是形象、生动,也经典。

到了8号别墅,刚坐下,邹学农就问:"守春同志的其他问题都解决了吧?"

程一路明白这其他问题,主要是指家属和一些遗留问题。这个昨天晚上,他已经同赵守春市长的家属反复地谈了两个小时,他们提出的要求本来就不多,也很合适。在市委允许的范围内,就立即答应了。还有一件,关于赵守春儿子安排的事,得向省委汇报。因为赵守春的儿子,现在是广西任一个县的副书记。想调回南州,或者西江,当然还想稍稍向上提拔一点。这就不是南州市委能做的事了。邹学农在,程一路便把这事说了。邹学农沉思了会,道:"应该行的。我回去给光宇同志汇报。"

在正厅级位子上去世,赵守春是近三十年来,江南省唯一的一位。对这样的唯一,解决点遗留问题,也是对逝者的告慰;同时也是对生者的安抚。辛辛苦苦为党工作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倒在办公桌前,这样的干部也少。程一路前天就建议齐鸣书记,要向省委上报,将赵守春市长作为党的好干部的典型,在大范围里进行宣传。这个社会,不是没有典型,而是典型太少了,对典型的宣传太不够了。齐鸣说:可以考虑。下一步再研究吧。

下一步再研究?程一路望着齐鸣,没有再说了。

不一会儿,齐鸣就过来了。齐鸣拍着邹学农的肩膀,笑道:"学农部长这么忙,还亲自过来。好啊!中午我陪学农部长喝两杯。"

"这个嘛,也是对守春同志的……啊,好啊,我也正想喝一杯啊。说实话,心里有点堵得慌哪!"邹学农道:"我以前在文化的时候,守春同志在西江。他就是个火性子,可是人倒是挺好。有一次,为西江博物馆的事,我们还吵了一次。一晃就在眼前哪,可现在……"

齐鸣也沉默了下,这三年,他跟赵守春搭档,吵也吵过了,争也争过了。严格地说,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很融洽。当然啰,没有本质上的矛盾。这会儿,也邹学农副部长主动说了,便道:"守春同志是个有原则的人。我建议省委要好好地宣传宣传。一路同志啊,这个事情,你看是不是尽快让人搞点深度采访,及时向省委汇报。"

"这个好,也是应该的。"邹学农说完,程一路心想:人走了,宣传就来了。这可能也是现在典型宣传的一个特色。报纸上,电台里,宣传的典型有几个是活着的?唉!也许生者本身就是容易引起争议的,而对一个逝去的人,谁还去计较呢?

齐鸣把话题转过去了,问邹学农:"光宇部长听说到中央去了,回来了吧?"

"明天下午回来吧。这次主要是去汇报省里换届的事。敏感哪!"邹学农斜着眼,瞥了瞥齐鸣,有点意味地一笑。齐鸣也笑,说:"省里换届这么大事,是全社会的大事,有敏感才对啊!谁都不问,谁都不关心,哪才是最大的问题呢?这是政治嘛,哈哈,学农部长,是吧。"

"当然是。光宇同志传达了卫东同志的要求,关键是堵住"跑",塞住"要"。"邹学农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烟,抽出支,又向齐鸣和程一路示意了下,然后点上,"其实,党的建设就是人的问题嘛。哈哈,人的问题。"

大家都笑。马洪涛过来说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

"那就走吧,一要吃饭,二要建设啊。学农部长,走!"齐鸣跟邹学农并排,程一路在稍后点,几个人一道往餐厅里去了。

中饭后,邹学农副部长稍稍休息了会,便回省城去了。临走时,程一路送他。邹学农拉过程一路道:"有些情况还是得向省里领导多汇报汇报嘛,卫东书记不是你的……"

"这个嘛,啊,啊。我知道,知道。"程一路撇开了话头子,邹学农上了车,又回过头来,轻声对程一路说:"齐鸣同志好像对你也不是太……你知道就好。"

车子一遛,出了湖海山庄的大门。程一路也上了车,径自回到市委。路上,叶开问:"听说赵市长还有个女儿……"

赵守春市长是有个女儿的,确切点说,是个婚外生的女儿。赵守春刚到南州不久,这个女儿还来找过他,当时差一点闹出大事来。事情最后还是程一路副书记出面,妥善解决的。赵守春一次性地给了女儿五万块钱,并且许诺等女儿大了,想办法为她解决工作。这次这个女儿先是不知道,可就在赵守春遗体告别仪式的当天早晨,她却跑到南州来了。高建设给程一路汇报后,程一路当机立断,找到这个女孩子,同意她参加仪式,但是不能声张。至于以后的事,等事情办完后,再讨论。

现在,叶开问上了,看来这事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不行。也许在赵守春市长的突然故去的传闻中,更加生动的就是关于这个女儿了。

程一路盯了眼叶开,没有回答。叶开知道,这是程书记有些生气了,赶紧闭了嘴。

车子到了市委,程一路刚上楼,就见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在楼梯口上。这就是赵守春的那个女儿,居然这么快就找来了。见到程一路,这女孩子怯怯地喊了声:"叔叔好!"

"啊,是你!"程一路边走边问:"一个人?"

"我妈也来了,我没让她进大门。我怕她闹。"女孩子说着,进了门,程一路看着这孩子,也就十五六岁。细一看,轮廓上还是有赵守春的痕迹。

"多大了?叫什么?"程一路示意孩子坐下。

女孩子仍然站着,答道:"十六,叫王念赵。"

"你妈在……"程一路听着这名字,心里揪了一下。

"她原来在百货公司,现在下岗了。"王念赵说:"我现在读技校,就是想请叔叔给我安排个工作。叔叔答应过我的。"

"这个啊……"程一路叹道:"孩子,那是以前。为了解决问题,我答应的。现在,哪还有正式的工作啊?都是聘用制。如果你毕业后愿意到南州来,我可以给你介绍的。但是,可是,要想到机关单位,那就不行了。"

"叔叔……"王念赵笑了下,这孩子生着两颗小虎牙,笑起来还有几分天真。

"我会为你考虑的。"程一路说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然后抽出上十张一百的票子,递过去。王念赵却没接,程一路把钱塞到她手里,说:"接着吧,这是叔叔给你们的。好好学习,啊!"

王念赵红着脸,把钱使劲地攥着,颤着声音道:"谢谢叔叔,谢谢叔叔。我走了,不打扰了。以后再来。"

程一路看着王念赵迅速而怯生生地出了办公室门,接着就听见她下楼梯的脚步声了。

"唉,老赵啊老赵!"程一路感叹。胡闻进来了,递过一张明传,"这是中午刚到的。"

程一路接过来,扫了眼,是全省换届工作会议的通知。省里要求每个市两人参加:副书记和组织部长。他拿起笔,在明传上批道:"请海峰同志和我一道参会。程一路。"

胡闻接过明传,问:"刚才那女孩子,是找程书记的吧?我让她别上来,她非不行,说跟您约好了的。"

"是啊!"程一路道:"你让洪涛上来一下。"

胡闻去年陈阳提拔后,通过招考进来的。这小伙子,单纯,也老实。虽然在文字和灵活上,不如陈阳,但经过这一年多的揣摩,也基本上算入了道。程一路对秘书的要求,应该不是太高。自己是从秘书长出身的,懂得秘书的苦处。何况到了市一级,秘书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太琐碎了。大的文件材料,由政研室承担。严格点说,秘书的意义大部分体现在了生活上,几乎成了"生活秘书。"

程一路是个生活能力很强的人,也是一个喜欢独立的人。因此,对于秘书,除了八小时之内,他很少支使。不像有些领导,秘书似乎成了自家的小工,不论什么事,都让秘书干,搞得秘书们双休日都没了自由。

马洪涛进来了,问:"程书记,有事?"

"是啊,坐。"程一路递过一份报纸,"你好好看看这个文章。当前,南方发达地区正在进行产业升级。因此,很多高污染高能耗,劳动密集型产业,会向内地转移。我看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招商引资项目中,就有一些这样的企业。像一些小电镀等。这个问题很严重,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引起重视。你安排一下,带人搞个调研。然后提交市委和齐鸣同志。"

"这是个问题。程书记有前瞻性。我马上安排。"马洪涛说:"承接产业转移是内地的一次机遇,但是不能以牺牲环保为前提。"

"就是。"程一路笑了下,"这个问题要早认识,早研究,早布置。不能等商招来了,再考虑。"

马洪涛拿着报纸,往门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对程一路道:"程书记,有个事,我想先向您汇报下。"

"哈哈,什么事啊?还搞得这么紧张。说吧。"程一路看着马洪涛,马洪涛的脸却红了。程一路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拍了拍马洪涛肩膀,"说吧,怎么啦?"

"是这样。我准备离婚。"马洪涛脸更红了。

"离婚?"程一路也一吃惊,马洪涛的爱人小刘,是市人事局的干部。长得不错,听说也很贤惠。以前也没听说过两个人有矛盾,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呢?便问:"怎么回事?过得好好的,离什么?"

"这……"马洪涛上前关了门,程一路看见这个男人的眼里,好像润着泪水了。

"这……程书记,这事我一直不想说。可是,又不能不说了。小刘她去年到省城参加大学同学聚会,与大学时的初恋男友遇上了。后来就……"

"真的?不会是你自己猜疑的吧?"程一路这样问着,心里却知道,马洪涛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百分之九十是假不了的。

果然,马洪涛道:"我先也是劝自己,也许他们只是……可这半年来,她每周都要跑一次省城。半个月前,我们为这事吵了。她提出了离婚。事情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意思?唉!"

"啊!"程一路知道,这个时候,再劝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总不能劝人家离吧?俗话说劝和不劝分,就道:"一点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没必要了。"马洪涛皱着眉,"也许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那好吧,这事不得自己拿主意。"程一路回到位子上,低着头,又问了句:"孩子呢?跟谁?"

"跟我。"马洪涛一点没有含糊。

程一路道:"也难哪。你工作也忙,孩子快中考了吧?这事也许会影响她。"

"我也考虑到这点。可是实在没办法了。好在孩子懂事,我也和她坦诚地谈过了,她也造成我们分开。不然,我是下不了决心的。"马洪涛继续道:"离了后,她可能就要调到省城去。我估计,也不一定。"

"既然这样了,还能怎么办?离吧。"程一路用笔在面前的纸上使劲地划了个圆圈,然后又从中划了一道横线,叹道:"世间上唯有感情的事,最不能说明白啊!谁都是当局者,谁都是迷惑者。"

马洪涛点点头,出去了。程一路也起身,看了看表。下午四点了,时间真快。一下午看上去基本没干什么事,就快下班了。有时回想起来,匆匆忙忙这么多年,又真正地干了多少事?

上了趟卫生间,回到办公室,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是简韵的。就打过去。简韵问:"刚才怎么不接?是帮我省电话费?"

"有事了。没上课?"程一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冷,就换了个调子,问:"晚上怎么出去喝酒?"

"还为这事生气?几个同学,还有一个是省台原来的同事。就喝了一点,别生气了,好吗?"简韵说:"我们明天要到承德去,一个同学请的。"

"承德?就是避暑山庄那儿?挺好的。去吧,注意点安全。"程一路以前的部队曾在承德驻防过,所以那里他不仅仅是熟悉,而且说起来,还让他的心隐隐地疼。他第一次看见吴兰兰,就是在承德。吴兰兰随着老首长到部队来,手里捧着一大捧山庄边采的野花儿,快活得像个小兔子……可是现在,这只兔子已经到了天堂。那承德山庄边的野花儿,还记得她吗?

一定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简韵见程一路沉默着,就道:"真的,别生气了,好吧?我以后再不喝酒了。"

"不是为这。以后多注意点就好。"程一路一瞬间感到似乎没有什么话再说了,就推拖道:"我还在会上,有空再打你电话吧。"

"那好,我挂了。"简韵说着挂了。

程一路想起当年第一次简韵到办公室来采访他时,递给他的那张名片,还有后来简韵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青青的香樟气息,这些都曾让他喜爱,甚至慢慢地有所迷恋……可是,这一年多,他看得出来,简韵有些变化了。正因为她变化了,他才主动地提出来要送她到北京进修。也许他和简韵就像两片天空,只能在某一个时刻默契地融会,而不一定能一直地重叠。

正想着,齐鸣书记打电话来,说他正在省城。省委书记卞卫东同志,下周一将到南州视察。而今天已经是周四了,他晚上将赶回来,请一路同志让办公室通知一下,晚上召开一个联席会,认真地研究一下这件事。

程一路说:"行,我来安排。"

不一会儿,胡闻就将毕天成和马洪涛叫过来了,程一路将卞卫东书记要来南州的事,简单地说了遍,然后让毕天成准备下,马上发通知,晚上就在市委会议室召开个临时的联席会,也请人大和政协的领导参加。

毕天成笑道:"卞书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微妙啊,微妙!"

是有点微妙!毕天成和马洪涛走后,程一路想:省里马上就要换届了,这个时候,作为江南省的一把手,到哪个地市,应该都是有所选择的。或许也是一个信号。对于这些地市的书记、市长,这更是一个机会,在换届之前,心情地展示一次。而且,这展示不是给别人看,是给立即作出决定的一把手看。意义重大,奥妙无穷啊!

难怪齐鸣书记这样着急,连晚都要召开联席会。这可是关乎着他在江南省官场的走向和命运啊!

第四章

九点整,齐鸣和程一路,还有王进,就等在高速出口边上了。

车来车往,齐鸣一直坐在车子里。王进下了车,到路边上点了支烟。程一路也下来了,王进问:"一路书记一直不好这口?"

"在部队时也抽过一点的。后来就戒了。不过,我一直以为,抽一点烟也无妨的。"程一路笑道。

王进说:"还是一路书记了解啊,至少是不歧视我们烟民。哈哈。"

"歧视?为什么要歧视呢?个人爱好嘛。"程一路停了会,问王进:"南线工程那边,这几天也还好吧?"

"有点乱。我昨天还去看过。给他们开了个会。关键是进度太慢,依这样的进度,五一前怕是完不成的。"王进用两个手指将烟捏了捏,程一路知道这样烟会松些,抽起来舒服。

"不过,也不能单纯地强调进度,质量上一定不能马虎。"程一路道。

"那当然。"王进说着,朝出口望望,又看看表。程一路说:"快了,应该到了。"

王进把烟扔了,朝程一路看看,笑着说:"是该到了。"接着又打电话给高建设,问省领导的几个参观点是不是都安排好了,高建设说都安排好了。王进说:"千万不能出事。要是出事,唯你是问。"

程一路听着,觉得有点刺耳。王进是直接从省里下来的干部,作风上还是有一些霸气的。赵守春在时,就曾不止一次地跟程一路说过,王进这个人有能力,但是太张扬了。程一路也觉得是,但是,他不会像赵守春那样直接说出来,而是放在心里。王进年轻,又从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的位子上下来,他有张扬的资本。当然,到了南州,最好是别张扬。官场上的事,谁都会。至于能力,也是难以说清的。把你放在一个位子上,干不了的人还真不多。关键是放不放而已。王进之前,南州的常务副市长是徐硕峰,后来出了点事。到现在还在服刑。徐硕峰严格说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没有能力,在官场这个复杂的圈子里,是难以生存的。这些年那么多腐败官员,哪个没有能力?其实个个都是佼佼者,正因为出色,才被重用。因为重用,所以权力失去了制约,便一点点地沦落了。

手机震动起来,程一路拿出来看了看,是任怀航的。便回到车子里,关上车门,按下接听键。任怀航问道:"一路啊,正忙吧?书记到了吧?"

程一路想这任怀航的消息来得真快,就望了眼高速出口,道:"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谢谢怀航部长关心哪!"

"哈哈,我是很关心哪。这个节骨眼上,卫东书记到哪里,都会被人关注的。倾向嘛,是吧?哈哈,不过对你也是机会啊,何况你们又是……机会啊,一路啊,好好争取下。"任怀航打个哈哈,说话的声音却渐渐小了。

这是习惯,在官场上,一说到人事,声音就自然的小了。只有小了,才神秘,才有意思。张嘴一呼,那是喇叭,不成规则。

程一路正要继续说,却看见齐鸣书记下车了,"卫东书记到了。"他匆匆地说了句,便挂了手机,下车往前面走。卞卫东书记的车子已经过来了。秘书从车窗里伸出头,道:"卞书记说直接去看,然后再座谈。"

齐鸣说:"也好。"就回头来上车,程一路和王进也各自上了车。七八台车子,向开发区驶去了。

卞卫东书记这次来南州,主要是两个议题,一是看部分企业,二是召开经济发展座谈会。齐鸣书记上周四晚上七点从省城赶回南州,七点半,联席会议开始。省里的明传电报也到了。会上,齐鸣一再强调,卞卫东书记这次来南州视察,主要是对南州这一年多来经济发展的一种肯定,同时,也对南州经济发展目前如何突破瓶颈,走上快车道进行深入调研。因此,必须高度重视,不能有丝毫差错。会上,在确定卞卫东书记的考察点时,程一路先提出了三家:开发区的万超实业,南州汽配城和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红米集团。因为这三家企业都各有特色,万超是民营制造业,汽配城是物流企业,红米集团则是农业企业。这三家企业代表了南州整体企业发展的水平和规模。至于底下各个县,因为时间问题,程一路建议就不再安排了。

齐鸣点点头,问其他同志还有什么别的想法没有?王进开口了,"对一路书记提出的三个点,我都没有意见。我另外建议再增加两家,一是风润产业园,一是南线工程。"

程一路把茶杯子往身子边移了移,齐鸣道:"也好。风润工业园是我们企业的集中展示,要看。南线工程嘛,一路啊,你看呢?"

"啊,我没意见。不过南线工程是国家重点工程,估计卞书记是会看的。也要做好准备。免得……"程一路喝了口茶道。

会议最后确定由王进副市长牵头,负责考察点的准备。程一路副书记负责座谈会,会后,齐鸣又将程一路、王进留下,商量了下赵守春去世后,家属提出来的几个问题。其实都是不太难解决的问题,一是房子,赵守春到南州后,家属一直呆在西江。市政府给他专门买了一套房子,现在,赵守春的家属提出她们要过来住。程一路说:"我认为可以的。如果以前就过来了,不也一样?住可以,但是产权必须是政府的。这点要明确。"

"这个我赞成。人情嘛。"齐鸣说:"关键是他那儿子的事。好像在广西是吧?"

"是的,广西的一个县,现在是副县长。"王进道:"调回来倒是不难,怎么安置就不好办。他们提出来要稍稍提一下,就更难了。"

"到市直单位,怎么样?当然只能是副职。"程一路建议道。

"市直?哪个单位合适?"齐鸣问。

"到教育吧。教育行。"程一路分管组织,对人事这一块是熟悉的。王进也没反对,事情就定了。王进走后,齐鸣笑道:"这个王进同志,年轻人有股子冲劲。让他去冲吧,不过,考察点的事,你还是要过问下。要得有上先后顺序,主要是卫东书记的时间安排够不够,如果够了,怎么看?不够,又怎么看?我们可能都要考虑进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是要考虑。"程一路道。

星期六,程一路打电话给王进,详细地问了考察点的安排,王进说没问题,都已准备好了。星期天,程一路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带着胡闻,悄悄地到几个点跑了一趟。这不跑不知道,一跑问题就出来了。这五个点上,给人最大的改变就是标语多了,横幅多了。上面写的都是"欢迎省委领导来南州视察。"程一路看着,摇摇头,立即给王进打电话,问要这么多标语横幅干什么?王进说烘托气氛嘛,是高建设秘书长让他们搞的。"怎么?不妥?"王进问。

"当然不妥。卫东书记是很不喜欢排场的。"程一路也不好直接批评王进,就侧面讲了句。

王进在电话里沉默了会,说:"我让建设秘书长马上通知,全部停止。"

南州开发区很快到了。车队沿着开发大道一直往前,万超实业的老总万鹏已经站在门前。他今天显得特别打眼,不是别的,而是他穿了一套标准的工装。齐鸣一介绍,卞卫东书记边握着万鹏的手边说:"好啊,很好。老总本身就是企业的一员嘛,热爱而且融入,才能管好企业,发展企业。"

万超搓搓手,笑道:"企业正在赶一批货,很忙。所以……"

齐鸣皱了下眉头,退后来问王进:"怎么搞的?一点气氛也没有。"

王进望了下程一路,没有做声。程一路上前道:"万超正在赶生产,卫东书记应该理解的。"事实上,当初在会上,程一路提出要请卞卫东书记到万超来看,就是想让卞书记看看现代民营企业中还保持的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还存在着的真抓实干的良好气息。卞卫东是军人出身,军人出身的干部喜欢什么,同样是军人出身的程一路,心里是清楚的。刚才,卞卫东书记的第一句话,就已经表露了他的思想。他想看到的是真实的企业,而不是为着一个省委书记到来,而大张旗鼓的花架子。现如今,领导们也难。说不下来调研吧,他们每年有一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层跑;说调研出什么名堂来了,又实在没有。究其中真正的原因不在领导,而在于现在官场的这样一种习惯:给最好的让领导看,把最丑的使劲地掖住。领导看到的,一半是真实,另一半却是布置出来的。这样的信息,直接导致了领导们决策上的失度。领导们也不是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总理到农村来视察,还被基层的粮站给哄了下。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的像古代人那样,微服私访吧?古代人的信息不通,你微服私访还有可能。现在呢?信息社会,领导的行踪就像被卫星定位一般,被牢牢地注视着。领导也是人,领导还能脱离了广大人民群众?

工厂里到处是进进出出的运货车,齐鸣介绍说:"这万超万总原来在南方打工,积累了一定资本后,四年前回南州创业。现在年上交税收已经达到了一千万。"

卞卫东笑着,"了不起啊,凤还巢,这就是典型。"

到了车间,工人们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万超说:"从今年开始,我们的产品主要是与几家大型汽车制造企业配套。因此,订单一下,不仅是大单子,时间要求也紧。这一个多月来,我是吃住在厂,没办法啊呀!工人们也辛苦,正月初三就在上班了。"

卞卫东书记点点头,问正在机床边的一位女工:"辛苦吧?"

"是有点。"女工抬起头,说:"从正月初三上班,一个多月了,我还没休息过。"

卞卫东朝万超望望,"万总哪,劳逸结合,很重要啊。不能总是这样,啊!"

"这个我正在安排,这批货还有三天就行了。然后厂子放假三天,好好休息。我自己也要休息了,人累得慌。"万超的眼袋下,还鼓着青色,明显看得出来是休息不到位。

"这就好。保障工人的合法权益,是现代企业的一项重要标志。不仅仅万总,南州其他的企业也要重视。"卞卫东又走了几个车间,不时地停下来和工人们聊聊。出了车间,齐鸣说让万总把企业的情况简单地给卞书记汇报下,卞卫东拉着万超的手,"不必了,听到的还能比看到的好?我都看到了,你们忙,我打扰你们了。"说着,就往车边走,齐鸣只好也跟着上了车,车队往风润工业园驶去。路上,齐鸣打电话给在后面车子中的程一路,问风润那边准备得怎么样?卫东书记是不太喜欢花架子的,没有搞什么大阵势吧?

程一路说我昨天专门去看了下,让他们把标语和条幅都下了。应该没有别的了吧?这事我再问一下王进同志。

王进在最前面的车子里,程一路一问,他似乎也有点紧张了。昨天下午,程一路给他打电话后,他本来答应让高建设去通知风润,把标语和横幅撤了。可是后来一想,他觉得一个省委书记来视察,还是应该搞点气氛的,就没再让他们去了。这会儿,看来事情确实有些不同。刚才在万超,卞卫东书记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说明。可是,这个时候,要想让风润那边把所有的标语和横幅都撤下来,怕是来不及了。弄得不好,撤得半半拉拉,更难堪。但是,程一路副书记一问,又不能不答。王进便道:"我让他们撤了,应该撤了吧?"

不出十分钟,一条巨大的悬在大门上方的横幅,让程一路一下子愣住了。

车子没停,一直往里,标语和横幅像一道道波浪,不断地涌过来。齐鸣打电话问程一路,程一路道:"他们这也是按惯例。"

"什么惯例?像什么样子。"齐鸣有点生气地挂了电话。

程一路也只好沉默,他不可能再打电话问王进了。

车子又往里开了几分钟,到了工业园的办公楼前。王进的车子在前面停了,齐鸣赶快下来,跑到卞卫东书记的车子前,卞书记的秘书却伸出头来,对齐鸣说:"卞书记说这里就不看了,看下一个点。"

王进也跑过来,正好齐鸣黑着脸,他马上知道事情不好了,就小心地问:"怎么?"

"走吧,到红米集团。"齐鸣说着,就回头上车。王进也上了车,车队掉转车头,往工业园外驶去。工业园的几个负责人站在那儿,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呆住了。

叶开小声咕嘟道:"怎么不看就走了?"

程一路没有说话,胡闻说了:"这么多标语横幅,大概把卞书记给……"

程一路咳了声,胡闻也不说了。程一路心里清楚,这个结果是很正常的。相比起万超,这个彩旗招展的工业园,只会让卞卫东书记生气,而不会让他兴奋的。卞书记临时决定不看,就是对这种做法的一种批评。说起来,这也不能太怪工业园的同志们了,以往都是这样,惯例了嘛,谁知道这卞书记恰恰不爱好这一手呢?

红米集团是南州近年来崛起的一家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确切点说,是南州市郊区粮食局下属的一家综合加工销售企业。南州在历史上就是江南省的粮仓,地肥土沃,水流丰沛。所产的大米,粘性好,色彩如玉,口感极佳。以前,仅仅在南州的郊区一个区,就在十几家大小不等的大门加工企业,各立门户,各树牌子,互相挤兑,形成恶性竞争。粮农得不到好处,南州大米的品牌也受到严重影响。去年上半年,程一路副书记专门组织相关部门开展了一系列的调研,其中对南州大米加工提出了"整合创优,产业经营"的思路。政府一次性地投入财政资金三千多万,兴建了拥有高新技术的大米加工厂,将以前的十几家小企业全部在清资补偿后,逐渐关停。只打出一个品牌:南州大米。果然,整合不到半年,就显示了良好的成效。红米集团的订单化运作,不仅仅让自身得到迅速壮大,农民的粮价也随之提高。南州大米的品牌效应开始显现。

车队刚到集团门口,就遇上了往外运大米的大货车。车队只好停了,一下车,王进副市长就对集团的副总祁玉指划着:"怎么搞的?不知道要来吗?啊!"

祁玉一边招呼着大货车,一边解释道:"哪知这么巧。它不是正要出去吗?马上就好。就好。"

大货车出了门,王进正要上车,卞卫东书记却已经下车了。齐鸣也下来,卞卫东问:"现在的粮价多少啊?"

"七十五。"齐鸣不假思索地答道。

程一路却暗暗吃了一惊,粮价早已不是七十了,现在是八十五。果然,卞卫东看了齐鸣一眼,笑道:"齐鸣同志啊,你这个数字可不对啊!"

齐鸣尴尬地一笑,"是吧?祁总,你来说说。今年收购粮价多少啊?"

"一般是八十五,等级高的八十六。"祁玉接着道:"我们的甘总因为有个客商在省城谈判,所以没法赶回来,请各位领导多多谅解。"

"谈判好啊,我是来看企业的,不是来看老总的。带我看看粮库。"卞卫东在前面走,齐鸣落了一步,问程一路:"老甘不知道?"

"知道的。早晨打电话问我,我说你以谈判为主,家里有人就行了。"程一路说着,电话响了。只听程一路道:"老甘哪,我们正在你这里呢。没事,你好好谈判吧,好好谈。"

郊区的书记王南生这时凑过来,说:"我是不让老甘走的,可是这人死脾气,说约好的事,不能更改。经商就得讲个诚信。你看,你看,这不……"

"这有什么?很好嘛。"程一路把王南生的话打断了。

到了粮库,卞卫东特地进了库,仔细地看了一番,出门对齐鸣道:"我看这里的粮食都还很新鲜嘛,这说明了企业的营销还是不错的,农业产业化龙头,关键要成为龙。不能搞来搞去,自己还是一条小蛇,谈何带动?齐鸣同志啊,这个要好好总结,认真推广。"

第五章

从红米集团出来,车子直接上了环城公路,绕到了南线工程这边。工地上还是很热闹的,不过,几幅悬着的横幅还是让齐鸣心里有些不踏实了。好在这横幅上写的都是与安全生产和艰苦奋斗有关的内容。路旁的地上,也还有些横幅,看得出来是拆下不久的。上面写的就是风润工业园那边同样的内容。工程常务指挥、南州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吴兵,过来向卞卫东书记简单地介绍了南线工程的进展。卞卫东点点头,"南线工程是江南省的国家重点工程,涉及到南州和西江两个地市的经济发展,意义重大,责任重大。南州方面不仅仅要保证进度,更重要的是要保证质量。同时嘛,齐鸣同志,还有一路同志都在,要加强审计,加强督察。重点工程建设,在这方面有很多教训啊!不能路修起来了,干部倒下去了。市委主要领导要亲自过问,我建议请审计部门提前介入,防患于未然。"

齐鸣等卞卫东书记说完了,汇报道:"这个南线工程,一直是守春市长亲自在抓。我们市委要求,这里实行三公开,即工程招标公开,结算公开,监理公开。南线工程的监理,我们专门请了上海的监理公司,这方面,请卫东书记放心。"

"好,好,真是这样,就很好!"卞卫东笑笑道。

因为下午还有外事接待任务,吃过中饭,卞卫东书记就在湖海山庄召开了南州经济发展座谈会。

下午三点,座谈会结束,卞卫东书记一行回到省城。临走时,卞卫东和齐鸣单独地进行了谈话。至于谈话内容,除了当事人,谁都不会知道。谈完话,齐鸣精神很好,喊程一路过去,说卞书记有话要同他说。自己却出来了,程一路进去,卞卫东一开口就问道:"老首长还好吧?"

"还好。我前不久到北京还去看望了他老人家,心情也开朗了,身体也不错。"程一路道。

"那就好。我也是瞎忙啊,很久不曾去看他了。一路同志啊,守春同志去世后,南州的工作,整体上……"卞卫东停了下,又道:"齐鸣同志说形势大好啊,你看呢?"

程一路迟疑了下,他拿不准卞卫东问这话的意思。但是还是开口了,"整体形势当然很好。但是问题也很多。我跟齐鸣同志也多次谈过。比如我们的招商引资问题,我们的土地利用问题,还有我们的干部队伍监督问题。南州这几年风波不断,这方面更得重视啊!提前教育,就是挽救干部。但目前看,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够。"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沉下心来,发展经济的问题。我今天上午看了看,政绩工程,面子工程,搞形像,还是隐约可见啊!一路啊,你这个副书记,要做好一把手的参谋,要为南州经济的健康发展,多出谋划策。现在,守春同志去世了,政府工作由你来主持,怎么样?"卞卫东盯着程一路,程一路却摇了摇头,"卫东书记,我觉得不太适合。暂时还是由王进同志主持吧。这样更有利于南州的稳定。"

"啊!"卞卫东皱了下眉,说:"也好。那就这样吧。"

卞卫东走后,程一路回到办公室,刚坐定,王进副市长就过来了。一进门,王进就道:"今天看来时间是安排得紧了。汽配城没看,温总她们……"

程一路明白,王进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看汽配城是程一路提出来的,而且程一路副书记与温雅温总走得较近,南州官场也是上下尽知的。当然,这"走得较近",仅仅是指两个人还有点互相欣赏,没有别的更深的意思。汽配城那边也为此作了些准备,但是,看完南线工程,已经十二点了。时间上根本不允许再看。程一路就向齐鸣建议,汽配城不看了。齐鸣说那温总那边……程一路说我给她说,没事的。果真,程一路一打电话,温雅先是有点失落,接着笑说:我还省了事了,何况见了省委书记,我也有点心虚。谢谢你们啊!

王进自然不清楚这些。他只是拿这话来当个引子,正题还在后面呢。

程一路从桌上的小盒子里拿出支烟,递给王进。王进笑道:"没想到,一路书记这里也有这家伙嘛?哈哈。"

"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不过我得声明,保存时间已久。"程一路说着,见王进捏着烟在鼻子边闻了闻,就补充道:"说说的,新鲜!才出厂的。"

王进笑笑,点了火。"一路书记啊,我看守春市长出事后,你还是多过问过问政府那边的事吧?我可是忙不过来了。有一路书记过去,我的心里才能定下来啊。"

"真这么想?"程一路反问了句,一边笑着,一边看王进的神情。

"真这么想!省委怕也是这意思吧?"王进的正题显现出来了。

"省委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我个人嘛,倒是没有这个想法。个人服从组织嘛,哈哈,是吧?还是不想的好。"程一路把桌子上的文件稍稍拢了拢,望着王进,"刚才卫东书记也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我明确表态我不到政府。"

王进的脸色由刚才的稍显尴尬,向一种明亮过渡了。他使劲地抽了口烟,站起来道:"一路书记最合适。最合适啊!"

程一路没有应声,王进说:"齐鸣同志这次换届,应该……"

"哈哈,哈,快了吧。谁清楚?"程一路将话头绕了过去。

王进知道再缠着程一路,也不会缠出什么名堂来的。早在省委办公厅时,王进就听说南州有个程一路,城府极深,在南州两次大的官场震动中,不仅仅没有被牵连上,而且还获得了提升。一个官员的才能,在顺境中往上,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本事;可是在逆境中还能往上,那就不同于一般了。程一路就是这不同于一般的人中的一个。到了南州后,王进一直与程一路保持着距离,远距离地观察一个人,绝对比凑近了看更真实。因为凑近了看到的,是修饰过了的;而远距离看着的,却是本色的。程一路的本色,就在于他的通透的艺术,说穿了,就是灵活而有原则的技巧。这技巧,并不是天大的秘密,很多官场中人都知道。可是能一以贯之地坚持着,除程一路外,王进很少能见到了。

王进将烟头慢慢地放到烟灰缸里,然后问:"一路书记晚上有安排吧?如果行,我们一块。我那边省民政厅的一个副厅长过来了。"

"啊,是吧。晚上就算了吧。"程一路伸了个懒腰,说:"有点累啊,不比你们年轻人了啊。"

这句话王进听着喜欢,就笑笑,"真不行,我就过去了。"

程一路送王进到门口,桌上的手机震动着。他打开看看,是刘卓照,自己的老战友,前年换届时,刘卓照一时糊涂,在选举上做了些手脚,结果被处分了下,从湖东县委书记调到党校当副校长。党校是中国特色的一个特殊机构,副校长中,常务副校长是副厅,其余副校长却只是正处。能保留刘卓照的正处级别,当时程一路就费了不少心。本来,程一路对刘卓照的贿选也是有想法的,可是后来一了解。他本人并不知道,是湖东县的一个副县长在操纵着的。程一路在齐鸣面前反复地做了几次工作,又让刘卓照主动到齐鸣书记面前检讨。最后事情的处理,应该说不是太好,但也算是比较好的了。刘卓照到了党校,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南州官场上消失了,从此变得没了声音。党校地处市郊的山区,刘卓照干脆连家也搬到那里了。这两年来,程一路只是在每次党校开班前,去作报告时才能见着他。用刘卓照自己的话说就是:想通了,这里也是桃花园哪!

这会儿,刘卓照突然打电话来,一定是有事了吧?

电话一接通,刘卓照就道:"一路啊,晚上过来,到我这桃花园来喝两杯。怎么样?啊!"

"到你那去?有什么好事?这么兴奋。"程一路有些惊诧。

"当然有好事。你来了就知道了。"刘卓照说得很神秘,程一路便问到底什么好事啊,刘卓照说:"这个保密,你一定要来。不然,可别怪我……"

程一路哈哈一笑,"好,我就冲着你的保密过去。六点,准时到。"

"这就对了,团长嘛!等着你。"刘卓照挂了。

程一路坐下来,心情却不太平静。刘卓照喊他一声团长,让他心里的五味瓶子,又开始翻腾了。当年一同参军的战友们,有的已经走了,像冯军,吴兰兰;有的这些年一直杳无音信。他当市委秘书长时,还参加过几次在南州的战友的聚会。当了副书记后,事头也多了,更重要的是原来一直乐于组织聚会的冯军不在了,刘卓照又躲在他的桃花园里,聚会的机会就没有了。有时半夜醒来,他真的有梦回军营的感慨。是啊,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年都放在军营里了。那是烙印,一辈子最深刻地烙在心上。

想到这,程一路站起来,走到窗前。香樟树在风中缓慢而沉静,如同多少年的的岁月,缓慢而沉静的流逝着……

齐鸣书记打电话来,说他有事回省城了,请一路书记晚上参加一下政协的联谊活动。程一路停顿了下,齐鸣知道他大概是另有安排了,就道:"也好,我请宜学同志参加吧。"

张宜学是宣传部长,在之前,他是南州市政府的秘书长。从前年开始,按照中央要求,市县两级实行常委负责制,只设立一个专职副书记。这样,副书记的权力进一步加强了,常委们说是分工负责制,但是,还得经过副书记这一关。副书记少了,这唯一的专职副书记就更加突出。张宜学分管宣传,但这个人在政府当了多年的秘书长,似乎被秘书长工作的方式和套路套住了,当了常委宣传部长后,做事还是喜欢看脸色,在大主意上缺少主见。这一点,和同样是出身于政府秘书长的程一路相比,区别太大了。可见,一个人的为官风格,不在职位,而在自身。

"那好,就请宜学同志参加。我晚上如果行,尽量过去一下。"程一路说了句圆滑话。

齐鸣说:"行!"

齐鸣最近在省城呆得比较多,临近换届,省城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内在里早已是波涛汹涌。一些有望进入换届班子的,还有这些人身后的一大批人,都在抓紧着最后的时机,做他们该做的工作。其实,也不是什么该做的,只不过是规则罢了。既是规则,就像学生的功课,谁漏掉了没做,谁可能就最先出局。当然,这只是大家的想法。真正到了省委,任人唯贤是唯一的宗旨。可是,这么多年了,习惯了。笼子中生活的鸟儿,你让它不叫唤就得到食物,它是不太相信,也不太快乐的。

省委林晓山副秘书长昨天还打电话来,问齐鸣书记这次怎么样?齐鸣是接林晓山,到南州挂职任副书记的,因此两个人跟南州的关系都是千丝万缕的。程一路笑笑,含糊地问:"你省委领导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作为南州干部,我们希望齐鸣同志能有更多的机会。这样对南州发展总是有利的嘛!"

"哈哈,跟我客套上了。一路啊,我不是关心齐鸣,是关心你啊!"林晓山口气中透着些真诚。

这一点,程一路丝毫不会怀疑。林晓山这个人为人精道,用民间的话说就是"猴子深"。在省委副秘书长任上,林晓山基本上是不动声色,却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南州有好几家企业,在项目上就曾找过林晓山,动辄上千万的资金,好像也没费多大的气力。林晓山联系的是工业经济、交通、建设和土地,分管这一块的副书记是陆忆。这陆忆副书记是从原来是某国家重点大学的校长,博士生导师,为人儒雅,办事很讲原则。结果,林晓山副秘书长不知不觉的成了原则和疏通之间的渠道。在底下,程一路就听人说过:陆忆书记搞调研,晓山同志作决定。这话虽然说得有点过头,可也侧面看出了林晓山的能力。林晓山是个即将退下来的人了,这样的人,用这几年的时髦名词说,很容易陷入"五十九岁现象"。而且,程一路事实也是有些担心,他总感到林晓山这两年变了。但怎么变了,他也不好说,更不能说。

林晓山继续问赵守春去世后,政府的工作谁在主持?程一路说是王进,林晓山就突然大了声音:"这你没把握好。没把握好!要注意啊!"

"我知道,谢谢晓山秘书长!"程一路挂了电话,耳边还在响着林晓山突然大了的声音。是自己真的没把握好吗?或许不是。其实,赵守春去世后的第三天,齐鸣就征求过他的意见,政府那边是不是请他暂时过去主持一下?一个市级政府,总不能群龙无首。一个政府班子,总不能少了班长。市委副书记去暂时主持,合情合理。但是,程一路有程一路的想法。他知道王进下来的目的。这个关节眼上,王进盯着的,就是主持这个名份。常务副市长主持政府工作,也是合情合理的。而且,他一主持,将来过渡的可能性就大。省委如果真的让王进当了市长,对作为市委唯一专职副书记的程一路,岂能不安排?既然都会安排,何必在赵守春刚刚去世的时候,就来争这个主持?没意思,也没人情味。这样的事,程一路不会干。所以,他马上建议齐鸣书记,让王进副市长来暂时主持政府工作。

齐鸣看着程一路,好像要从他的话里找出背后的意义来。看了会,才道:"既然一路同志这么建议,就这么定了吧。"

胡闻手里拿着下午的报纸,进来放在桌上,却并没有走开。

程一路拿过报纸,见胡闻仍在,就问:"有事?"

胡闻脸红了下,说:"我想找程书记给我打个招呼,我一个同学想到南日实习,可是他们不愿意接受。您是不是给鲁总说一下,这……"

"啊,这事啊,行!"程一路答道,胡闻说了谢谢,转身就出去了。程一路又喊住:"是女同学吧?"

"这……程书记怎么知道?"胡闻脸更红了。

"去吧,随便问问的。这事我给鲁总说。"程一路想,晚上就可以见到鲁胡生,这事,他定不就行了?

五点半,程一路给刘卓照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稍稍晚一点到,不会超过七点的。然后,又给张宜学电话,让他等他一道,去参加政协的联谊会。

"不是说一路书记晚上另有安排吗?"张宜学问。

"是啊,可是老干部嘛,我想还是过去看看。"程一路说着,出了门,上了车,到市委大门口,张宜学的车子正在等着。两台车子驶上南州城的主干道人民路。两旁的香樟树还散发着一缕缕的清香。这些香樟都是前年和去年两年新植上的。当时在确定南州市树时,程一路坚持选定了香樟。这里面既有于公的一面,也有于私的一面。于公,香樟是南州人家院落长植的一种树木,老百姓接受度高;于私,程一路喜欢香樟的清香、长绿和清洁。

第六章

联谊会设在金凯悦,一进门,政协主席马良就迎了过来,"没想到一路同志亲自过来啊!欢迎,欢迎哪!"

程一路笑道:"没想到吧?我先过来看看。等会儿那边还有个安排。"

"那就先谢谢一路书记哪,是不是先请程书记讲话。"马良道。

"那就不必了,我来是见个面。还是请宜学同志说吧。"程一路正说着,毕天成和高建设他们也到了。接着,一些老同志也陆续到了。程一路和老同志们一一握手,彼此寒喧。方良华的老父亲方老也来了,老从怕有八十了吧,虽然清瘦,精神却很好。方良华出事前,老人曾多次找到过程一路,要他劝劝自己的儿子。程一路也劝了,可是没来得及,他的心里为此一直有些不安。见着方老,程一路望了望,喊了声:"方老",心里却有些酸涩。如果方良华不出事,也许在这个场合,他也会作为领导出席的。可是现在……

"程书记啊,谢谢市委还记得我们这些老同志啊!良华走了之后,我一直想找你谈谈,可是你忙哪。"方老说着,拉着程一路的手,这让程一路想起自己父亲的手。晚年的时候,父亲曾多次拉着他的手不放,有时就是拉着,不说话,父子俩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中,静静的,不言不语,却心思贯通。

"方老啊,您这话……是批评我啊!改天我专门请您坐坐,我还真想多听听方老的教诲呢。"程一路说的是真心话,方老一辈子为人正直,虽然官到副厅,但不为私利。就是在儿子方良华的问题上,也是坚持原则。这样的同志太少了啊!程一路觉得自己虽然这些年秉持着父亲说的"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的原则,但与方老相比,他还是感到有差距。所以对于方老,他是打内心里崇敬的。

方老小声道:"你忙,我先过去了。"

程一路点点头,放开手,方老往厅里走去。程一路看着那背影,眼睛一热,赶紧转过了头。

联谊会是每年一次的,都是在政协会议召开之前进行。这里面大部分老同志,都在政协战线上工作过。一方面向老干部们通报一下市里去年的经济社会以展情况,一方面也征求下老干部们对政协工作的建议和要求。入席后,张宜学代表市委发表了讲话,马良也作了情况通报。马良原来是南州市委组织部长,去年政协换届时,本来轮不着他来出任政协主席的。他年龄并不大,才五十多一点。可是,省里原计划调到南州任政协主席的同志,在到任前几天突然因经济问题出事了。这差事就谁也不曾料到的落到了马良头上。政协虽然看起来是退居二线了,可是政协主席是个正厅,而且政协主席,基本上还是在一线活动的。马良凭空里拣了个大乐事,喜滋滋地上任了。

程一路坐着,喝着茶,手机就震动了。是鲁胡生,一定是催他了。看看时间,也快七点了。但是他没有动,马良正在讲话,这个时候走人,是最大的忌讳。首先是对讲话者的大不尊重,同时也会扰乱了秩序。

好在马良主席的话也结束了,一阵掌声后,马良宣布联谊会联谊活动开始。音乐响起,演员走上了临时的舞台。程一路在这当口,对坐在身边的马良耳语了几句,然后便悄悄地出了大厅。毕天成跟了出来,程一路说:"我另外有安排,你们在这边,好好地陪陪老干部们吧。"

车子出了城,往才子山方向驶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初春,天黑得早。山路上看不见别的车子,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在车灯的光里,一晃而过。这条路程一路每三个月基本上就要走一次,来给县干班,科干班,还有青干班的学员们,作开学动员。他名义上是党校的校长。各级党校实行的都是常务副校长负责制。所以作为校长,也就是挂个名字,不真问事的。

二十分钟左右,车子进入了党校大门。车光照射处,门卫看了看车牌号,是市委的,马上开了门,站在边上恭敬地行了个礼。车子再往里开,转过教学大楼,后面便是党校餐厅了。

刘卓照正站在餐厅前的空地上,似乎正在拨电话。一见车子过来,就放了手机,迎过来,冲着正下车的程一路道:"我正在催了。酒在桌上,就等团长哪!"

程一路说我不来了吗?走,进去。

一进大厅,程一路有点呆了。这大厅晚上显然是被特意布置了一下的,顶上居然挂了几条彩带。前台上还挂着横幅,一看,程一路明白了,心里一热,回身就抱住了刘卓照,然后对其他人道:"我真没想到!今天是我们入伍的日子。入伍三十周年,是得庆祝下。咱们好好喝上一杯,好好喝一杯!"

酒已经斟上了,程一路自然坐在上首。这倒不是因为他现在是市委副书记,而是因为他是当年的团长。战友聚会,座次的顺序还得依着部队的习惯,这才有战友的氛围嘛!落坐后,程一路看了看今晚上参加的人。鲁胡生,王志满,钱春来,这几个都在市里,平时经常能见着的。还有汤其望,脸模子没变,可是人长胖了;那边是左强,当年在部队时,是程一路的通讯员。最靠下首的那位,脸生得黑黑的,还有几分羞怯,这人程一路却认不得了。便问刘卓照。刘卓照介绍说:"这是胡向党。当年在部队里当到班长就退伍了,我是前不久到乡下去钓鱼,偶然碰上的,晚上就接过来了。"

"啊,那更好。回来后一直在乡下?"程一路向胡向党点点头。

胡向党的脸一下子红了,刷地站起来,道:"一直在乡下,首长!"

程一路笑道:"可别这样。我可没当过你的首长。在乡下还好吧?"

刘卓照插话说:"不太好。我们坐下慢慢说吧。"

鲁胡生坐在那里,似乎很有些心思,眉头也皱着。第一杯酒共同干了后,程一路问鲁胡生:"老鲁情绪不佳啊?怎么回事啊?"

鲁胡生举着杯子,"我没什么事,只是想起……"

他这没说完的话,后半截可能除了胡向党外,谁都清楚。这话也许在刘卓照准备这餐晚宴时,也考虑到了。那是逃不过的坎,也是绕不了的弯,更是抹不去的疼。刘卓照站起来,"我提议,大家先喝了这一杯。今天是我们入伍三十周年纪念日。刚才那一杯我们是为我们的部队干了,这一杯,我提议为我们逝去的今天不能来的战友,干!"

没有声音,都默默地站起来,酒杯向着桌子中心,互相碰了下,除了清脆的碰杯的声音,餐厅里静极了。然后是一张口喝下去的声音,再然后又是静寂。程一路低着头,似乎能看到冯军也正端着杯子,和吴兰兰一道,就站在自己边上……他眼眶一湿,喉咙里也哽了一下。

唉!

坐下后,鲁胡生问刘卓照:"怎么突然想起来了啊?我们可都忘了。"

"我现在是闲人一个,就记着这些事了。不像你们,忙哪!"刘卓照说着,转向程一路:"老团长哪,今晚上无论如何你得说两句吧?"

"好,我就说两句。"程一路让王志满把杯子里的酒满上了,端起杯子,"我是得说两句。第一,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喝的最让我感动和温暖的一次酒;第二,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休。为咱们的部队,为战友,为着将来!"

程一路这话,显然很有些激动。一个市委副书记,平时是难得说这样的话的。可是,在战友面前,哪怕这些从前都是你的部下,你也不能有一点架子。战友就是战友,程一路深知这点,而且骨子里,他怀念这一点。

"来,我们干!"程一路带头将酒干了。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喝酒了,酒入肠胃,一阵热,人身上的激情和热血也沸腾起来了。

左强端着杯酒过来,说要敬营长。他喊惯了营长,在程一路当团长时,他已经退伍了。程一路问他现在在哪?左强说退伍后就去了南方,去年刚回到南州,在经营一家建材商店。

"这很好啊,老总了嘛,经济社会,老总是最有价值的。胡生,你说是吧?"程一路说着,喝了酒。鲁胡生接话道:"团长这话还是当年在部队作思想动员时说的那一套。老总再牛,还能牛过当官的?我最近正在思考一个问题:在中国,怎样做才能是一个合格的企业家?难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还有结论?胡生了不得了嘛。人类一思想,上帝就发笑。胡生一思想呢?"刘卓照笑着,把程一路的酒加满了。

鲁胡生却认真道:"我可是真的思想了。结论是:把握社会主义特色道路的基本特征,灵活而不越线,胆大而不胡来,与政治若即若离,与官场明远暗亲。"

王志满打断了鲁胡生的话,"可不能瞎说。一路书记在呢。"

"我不是瞎说。刚才不是说过了嘛,今晚上是战友。一路书记也只是我们的团长啊!团长,你说是吧?"鲁胡生望着程一路,程一路笑着,说:"当然是。为你这思想,我敬你一杯!"

鲁胡生显然没有想到程一路今天这么痛快,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和程一路喝酒了。有时在同一个酒席上,也只是意思意思一下。南日集团改组后,这两年效益还是不错的。可是,近来的出口形势也不是太乐观。原材料成本不断上涨,企业内部创新也不足,这让鲁胡生很有些着急。前几天,他还为此事找过程一路。程一路说:越是这个时刻,越要挺住。分析市场,加速创新,这是获得发展的唯一出路。这两天,他就在忙着请一些院校的专家们来集团会诊,同时寻求新的项目,延伸南日的产业链。

对于南日的重组,程一路是取了重要作用的。关键时刻,程一路说服了齐鸣,没有让南日进入破门程序,而是挺过难关,重新上路。这一点,南日的员工们对程一路是心存感激的。鲁胡生也是。他端起杯子,一抬头喝了下去。然后道:"团长哪,今天既是我们的入伍三十周年纪念,也是冯军出事后我们第一次喝酒。难得啊!更难得的是团长有这么好的兴致。下一步,团长要成市长了吧?"

程一路脸一瞪,鲁胡生不说了。刘卓照笑着添酒,"当市长也不坏嘛。一路团长当市长,也是众望所归。不过……"

"不过,我在官场行走,也是三无的啊!"刘卓照说完,王志满问:"什么叫"三无"?"

"三无?是我瞎总结的。就是无奈,无聊,无成就感。团长,要是说得不对,领导批评。"刘卓照道:"坐在这桃花园里,人倒是清醒了。一清醒,想起从前的日子。竟有几分荒唐,也有几分好笑。当然,我还是干了大量工作的,我也没有愧对部队和党的培养。不过,说三无,也由不得自己啊!"

"卓照说得有理。"程一路吭声了,"这取决于你怎么看。我们都是部队出来的,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为党工作也是一个党员的天职嘛!谈不上什么无奈不无奈,更说不上无聊。至于无成就感,那看你怎么认识了。人民肯定了,就是最大的成就!"

汤其望带头鼓掌了,说:"团长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会议上说的。可是实在。人民肯定了,就是成就。我只是一个小商人,就像我看国家政策一样,对我们有利,我们就肯定。一个当官的,为老百姓做事了,老百姓就信任。团长在南州有这样好的口碑,就是证明。"

程一路一笑,转口道:"怎么谈这些了?不说了,我们喝酒。"

这场酒一直喝到晚上十点。叶开怕程书记喝得太多,中间来看了三四次。每次见到,程一路都是兴致很高,他便没提醒了。他知道,一个市委副书记这样兴致高的日子不多。跟了程一路副书记这么多年,他看到了程一路从秘书长到副书记这些年来的变化。特别是这一两年,程一路更加的沉稳了。有时,静得像一潭水;有时,有关键问题上,又变得更加地强硬。市委的人都看得出来,齐鸣书记对程一路是越来越不放心了。有谁能真正地知道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内心?没有谁能知道的,就是简韵,就是叶开,包括程一路一直相当欣赏的马洪涛,还有陈阳,以及这些正在和他一起喝着酒的战友们,大概都不甚明了。大家看到的是不断出现在南州各地的市委副书记程一路,可是多少人能看到在车子中沉默不语的程一路?多少人能接触到独自下车走在南路夜晚路上的程一路?还有静坐办公室中,凝望着香樟树叶的程一路?

人哪!叶开以前也不懂。一个人当官当到了市委副书记,应该是快乐的了。可是,这几年南州官场上的风风雨雨,还有程一路副书记家庭中的变故,都让叶开看到了一个官场之外的程一路。那是一般人看不到的,是一个游离于规则之外、深深隐藏着自己的程一路……

战友们也许了解他。不管了解不了解,和战友们在一起,程一路副书记是轻松的,是没有什么心机的。叶开看见程一路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简韵走后,他好像还很少看见程一路书记这么放开过。

十点半,酒席终于结束。大部分人的步伐都是乱的了。刘卓照说干脆大家都别走了,就住在党校。县干楼正空着,条件也不错。

鲁胡生说:"我可……可不行。我明天……早晨五点一刻的火车到深圳。……我得回去了。团长,再……再见!"

程一路打了个酒嗝,道:"走……走吧,我也走。"

刘卓照酒也有些多了,上前来拉住程一路,"不……不能走,团长。今晚上,……你得……你得带着……我们这些兵……是不是?"

王志满歪着身子,应和着:"是……,是啊!"

程一路本来一只脚已经放在车子里了,这会儿又慢慢地挪下来,对叶开道:"叶……我就不走了。你……你回吧。"

叶开下来,看了看,然后将手机交给程一路,说那我走了,程书记多保重。我明早七点半过来接您。

车开走后,程一路随着刘卓照,还有其他人就到了县干楼。这是专门为来党校培训的县干们准备的。里面的设备,基本上是按三星级宾馆配置的。刘卓照陪程一路住一个房间。躺下后,刘卓照问:"一路啊,现在不说酒话了。这次市长应该……"

程一路坐起来,他的头有点发晕,看着刘卓照。调到党校后,刘卓照过好了,腮帮子上也有了肉,更重要的是脸色红润、健康了。这种红润健康,不是人们常看到的官场中人的那种红润。官场中人的红润更多的是虚的,是三高的表征;而刘卓照这红润,是他天天荷锄劳作、心境平和的表现。程一路笑道:"卓照啊,你还不了解我?冯军走了后,我震动很大。加上后来那些事,我现在对这方面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企求啊!组织上让我干,我不推辞;组织上不让我干,我没有怨言。都是这么大年龄的人了嘛!服从组织是第一。"

"我当然同意你的想法。可是你不同于我啊!南州市长你来当,合适,也合理。这两年,我算是悟出了一些理儿,不可不争,争之有道。"刘卓照套了句古话,引得程一路哈哈一笑,"卓照啊,真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什么叫争之有道?我看就是服从组织,服从安排。这道,就是党性,就是原则。是吧?"

"也有理。一路啊,我一直想问一个事,你可别……"刘卓照停了下,程一路点点头,刘卓照才继续道:"你个人的事就这么摆着?那个简……简韵,又到北京了。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我听说晓玉嫂子还是一个人,何况以前传她与那老外的事,也不见得真实。既然早已……不行,我看……"刘卓照又顿了下,"我看还是复婚了吧?晓玉嫂子是个多好的人。"

"唉!这事难说啊。不说了吧。"程一路叹了口气。

"怎么难说了?我看你是回避啊。这解决不了问题。"刘卓照说着起身,给程一路倒了杯水。"回避能解决问题?不能哪。我现在不问政治,可是我得问问老团长的家事啊。这总不犯错儿吧?"

"卓照,前几天,小路打电话给我,还劝我跟晓玉……可是,这事不太现实啊!何况还有简韵,我得对她负责。"程一路喝了口水,"不是我回避,而是我不能。卓照啊,一晃我们都快五十了。人生易老,到了我们该感叹的时候哪!省委卫东书记到南州,问到我市长的事,我没表态。你知道他是老首长的部下,可就因为这,我更不能有所求。想想老首长,我们还求什么呢?"

"那倒也是。"刘卓照看着程一路,应了句。

第七章

市委常委会,因为少了赵守春,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赵守春在常委会上,总是咋咋呼呼的,他的嗓门大,而且喜欢说话。一开会,他的声音就会不断地撞击会议室的墙壁和每一个与会者的耳膜。这三四年来,大家已经习惯了。猛不丁的没了赵守春的声音,会议室奇怪地陷入了一种寂寞之中了。

赵守春的位子空着。王进虽然暂时主持政府工作,但毕竟不是市长,而且,赵守春新死,他也只是暂时主持,坐在赵守春以前的位子上,显然是不合适,也是不明智的。但是,王进还是把椅子往齐唯的边上挪了下,赵守春原来坐的那张椅子,就被挤得差一点站在空中了。

齐鸣看了看大家,然后宣布会议开始。

会议有三个议题:一是赵守春市长去世后,按照干部管理条例规定,要进行审计。二是市委即将要进行的"奋力追赶,振兴南州"大讨论方案。三是有关人事。

程一路坐在齐鸣的右边,翻了翻议题。办公室早在前两天已经就这些议题征求过他的意见。他只扫了一眼,没说什么。要是说有什么想法,就是大讨论。齐鸣书记在这个关节眼上,突然提出来搞思想解放大讨论,目的是很明显的。看起来是为南州经济社会发展,理思路,找出路。实际上是造声势,显氛围。这一点程一路是不太赞成的。要是以往,他一定会建议,但是现在,齐鸣用心很明白的时候,你再建议不搞,显然是针对齐鸣书记了。那样不好,容易让人想到程一路是在与齐鸣书记唱反调。何况,话说回来,搞搞讨论也有必要。南州经济正在下滑,讨论也许就能激发人心,焕发活力呢。

茶香在会议室里飘散,常委们开会,很少有人是喝办公室里的茶的,都是泡好了端过来。茶杯也是各种各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都是些高档的,时尚的。有的甚至是刚刚才进入市场的。领导干部会议,有时乍看起来,就像一个时尚茶杯的展览会。齐鸣书记用的是一只高而瘦的口杯,如同一只高脚鹭鸶,细致地立着。纪委书记莫天白的杯子,却矮而且粗,仿佛一只笨鹅,沉实而朴拙。它与齐鸣书记的杯子,在桌子上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甚至产生了漫画般的意趣。事实上,这两个人也很有些意思。莫天白是去年才调到南州的,原来是省纪委的副厅级纪检员。他一来,首先就查了杜美房产在南州开发的房地产项目,建设局的局长高风因此进了号子,还牵连出了一班子处科级干部。这明显是给齐鸣来了个下马威。杜美房产是齐鸣书记亲自引进的,据传,杜美老总杜丽是原来的省委某领导现在人大常务副主任的红颜知己。莫天白动杜美,不就是指着齐鸣吗?

好在在杜美房产的问题上,因为杜丽的特殊身份,齐鸣一直是有意识地隔着距离。杜丽到南州搞开发,齐鸣要的是她背后的效益,而不仅仅是张风他们所需要的贿赂。莫天白的行动到了张风就断了,这不太符合他自身的要求。但是,一切得尊重事实。然而,他和齐鸣之间,却因此有了无形的隔阂了。

程一路用了一只端杯,就是办公室日常来人时泡茶用的杯子。虽然他在办公室里用的是另一只口杯。这瓷的茶杯,坐实,朴素,正合程一路的心意。在常委会上,他也应该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一般不发言,发言所要揭示的,往往就只离真理一步。这是相对于齐鸣来说的,最后的决定,也就是所谓的真理,在常委会上,只有齐鸣能提出来。常委们的通过,很多时候都是形式。

"大家都清楚,守春同志去世很意外,也很让我们难受。根据中央关于领导干部有关纪律的规定,要对守春同志在任时的经济进行审计。省纪委和省审计局的审计组明天就到了。虽然这是例行审计,但是也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特别是王进同志,要组织好政府班子,配合审计工作。我希望这审计坚持一个原则:实事求是,公正公平。"齐鸣继续道:"市委这边,请一路同志具体负责。省里提出来,要重点审计南线工程,我看这个就没必要了吧?南线工程正在建设中,这时审计什么呢?等工程结束了,再审计也不迟嘛。其他的,按省里的要求进行。"

王进看了眼程一路,程一路正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就道:"请齐书记放心,政府这边一定会好好配合的。"

"这个嘛",程一路抬起头,"我看南线工程这一块,还是要同意审计的。省里既然点了,我们不同意,是不是说明这里面有……有什么呢?其实我们是没有的嘛!既然没有,让他们审计才是合理的。守春同志生前一直在南线工程负责,我们应该相信这个同志。相信他,就应该同意审计。"

齐鸣把杯子盖揭开,重重地放在桌上。程一路问道:"齐鸣书记,您看……"

"这个嘛……请大家都说说,都说说。我是说守春同志刚刚过世,查南线是不是合适?大家都说说。"齐鸣的手在空中划了下,然后落到茶杯上。细瘦的杯子握在他手里,痛似的往里缩。

莫天白咳嗽了声,"我同意一路同志的意见。不仅仅是查,更是给守春同志的一个交待。其实,早在守春同志去世前,就有人向省纪委举报,说南线工程有问题。我也问过守春市长。他很生气,说可以以党性保证,他没有在南红工程中做任何手脚。现在,省里点名要查南线工程,我想也是与举报有关的。"

程一路看看齐鸣,齐鸣正闭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莫天白说完,会议室静了。静了足足有三分钟,齐鸣突然放下头来,身子朝前,"那就查吧!"

有人起身出门了。

齐鸣道:"下面就进行第二个议题,先请宜学同志将大讨论的方案给大家宣读一下。再研究。"说着,齐鸣也起身了,在张宜学宣读方案的声音中,出了会议室。

程一路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是短信。程一路拿出来,刘光明,建设局现任副局长。他不看内容也知道写着什么了,无非是要关照关照之类的话。这刘光明,本来是环保局的一个纪检组长。去年不知怎么,齐鸣同志坚持要将他调到建设局任副局长,而且是党组副书记。按齐鸣的话说,是省里某领导打了招呼。反正也是副职,不就是动个单位嘛?张风出事后,建设局就一直没配局长。刘光明也一直就在主持工作。齐鸣曾为此征求过程一路的意见,程一路直言说这个人不适于当一把手。齐鸣一下子被噎住了,以后就没再提。这次会前,齐鸣和他就人事问题交换意见时,也没有刘光明。可这会儿,他怎么发短信了?难道齐鸣同志……

翻开短信,果然是请求程书记多多关照之类的话。这个刘光明!程一路在心里想了下,半个月前,刘光明曾经到过程一路的家里。刚好程一路从外面回家,刘光明丢下一个信封就走了。程一路也没追,追也追不上的。第二天,程一路就让陈阳把它存到了专门的卡里。这卡程一路另有想法,他想在仁义深山区,用这些钱为孩子们建一所学校。

当初,程一路也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吃惊。以前的钱,大部分都捐给希望工程和程畈的学校了。这回,他要建一座学校。说起来,已经两年多了。那次他到仁义调研,看到深山区孩子们的校舍,他想流泪。作为一个市委副书记,他不是没有能力为这些孩子建一所学校的,给教育部门打个招呼,事情不就解决了?可是他没有。他想到了时常让他烦恼的钱礼。就用它,积攒着,专门来建一所学校。目前的数额可能也差不多了,他正在考虑请谁出面,来具体经办此事。他想到过老首长,可是老首长如果知道这钱的来路,他不仅不同意,相反还会发火。后来,他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这是一个一直活在他心里的人……

张宜学宣读完了,齐鸣书记却一直没有回来。张宜学在后半部分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为的就是等齐书记。可是,也不能不读啊,读完了,齐书记的位子还是空着。程一路示意马洪涛出去喊一下。

不一会儿,齐鸣推门进来了,脸色好像不是太好。一坐下,就道:"大家讨论吧?"

本来,按常委会的一般规矩,像这样的大讨论方案,齐鸣书记先是要作一些动员式的讲话的。可现在,他一句也不说,直勾勾地就把问题踢给了大家。这一踢,有些人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有人喝茶,有人看手机,还有人正瞪眼看屋顶。程一路先说了,"我原则上同意这个方案。看得出来,为这个方案,宜学同志花了不少心思。"奋力追赶,振兴南州",这个提法很有意义。不容讳言,这几年,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正在逐步下降。是我们没有资源吗?其他在方也不见得就有多少资源?是我们没有人才吗?能人有的是。我想,关键还是我们没有创新。创新是一个民族前进的动力,更是南州将来要在大发展的动力。我们的有些同志,就是不敢正视我们当前的处境,盲目乐观。这是很要不得的。齐鸣同志提出来这个大讨论,就是要在全市上下,通过讨论,认清形势,找差距,想办法,新观念,求进步。现在来搞这个大讨论,正当其时。"

程一路说完,连齐鸣也感到奇怪。按理说,程一路不该这么一下子肯定了这个方案的。他是副书记,现在是唯一的市委副书记,他的话很有导向性。齐鸣心想:这程一路,又有什么想法了吧?或许是为下一个议题,或许是考虑到省里马上就要开始的换届,还有,或许……到底是什么呢?他也无法断定了。

其他常委们总算找到了话题的突破口,一个接一个发言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谁都不愿意成为第一,可是谁都愿意成为第二和第三。第一是有风险的,而第二和第三正适合于对第一进行修正。

都说完了,齐鸣清了清嗓子,他的脸色比刚才进来时缓和多了。

齐鸣道:"刚才一路同志谈了很好的意见,当然喽,大家的意见都很好。提出奋力追赶、振兴南州大讨论,这是基于南州目前的发展现状和将来的发展要求而提出来的。南州必须发展,大家都很清楚。可是怎么发展?这就必须问计于民,问计于广大干部群众。我觉得:开展这次大讨论,最大的目的还是要使我们大家,特别是广大领导干部,认清形势,认识到不足。南州曾经是江南省的老大,现在呢?看看我们的综合考评位次,中游偏下了。形势不容乐观,压力十分巨大。"

喝了口茶,又清了清嗓子,齐鸣突然提高了声音:"可能有些同志有些想法。认为开展大讨论,是造势,甚至有的同志会想到这与领导干部的前途有关。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就是造势。南州目前的现状,就需要造势,而且要大造声势。一个地方没了声音,这个地方谈何发展?至于领导干部的前途,这是组织上的事,一场讨论能改变?不可能的嘛。要是能,还要工作?不如天天讨论好了。"

程一路在笔记本上记了两行,齐鸣这段话说得有意思,态度明朗,很有针对性。这让程一路为自己刚才的判断庆幸。在这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上,谁站在更靠中心的位置,谁往往就成了有利者。

"我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好听。"齐鸣继续着:"可是,我必须说。我们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领导干部的认识不提高,怎么去领导群众搞经济?大讨论要首先从常委们做起,从县委书记们做起,领导思想解放了,才能更好地引领全市人民做工作。常委们在讨论中要每人有课题,每人有调研,每人有成果,每人有实效。"

王进的电话响了,他皱了下眉,齐鸣也朝他看了眼。王进将手同按了,然后出门接了电话再回来,会议已经进入第三个议题了。

组织部将有关人事的安排进行了通报,这次安排的干部一共有十一名。其中正职一位,市建设局局长;其余都是副职,而且副职中大都是市直一些规模较小的单位,或者业务型单位。组织部每次安排人事,其实也是有技巧的。有好位子时,必须有一般的位子相搭配。都是好位子,竞争就大,矛盾就多。搭配了,多少也是个职位,常委们提前打招呼的,能解决就尽量去解决。比如这次市人防办的副主任,就是张宜学部长提名的。人选是他的外侄子。人防办单位不大,所以通过应该不会有问题。还有湖东经济开发区的副主任,是政协主席马良的弟弟。下面的事,也不会出什么纰漏。程一路没有提名。这两年来,他虽然分管组织,但坚持不提名干部。唯一提名的,是马洪涛。其实还是附和着赵守春市长提名的。自己不提名,常委会上说话就有底气。一个分管组织的干部有底气,多少能对一个地方用人,取到一些积极的作用。

刘海峰部长就相关人选作了补充说明,这里面重点就提到了拟任建设局长人选刘光明:"刘光明同志担任过多年的基层领导干部,去年调任建设局副局长、党组副书记后,工作成效明显;特别是张风出事后,刘光明同志主持建设局工作,整个建设工作扭转了被动局面,正在向良性循环过渡。该同志年龄轻,党性观念强,业务精,思想品德良好,是建设局长的合适人选。"

合适人选?程一路听着,心里不禁打了个"?"。

刘光明的事,常委会前的书记会上,齐鸣同志只是稍稍说了一下。程一路提到这个同志虽然工作不错,但是据反映,在班子的团结和民主上,还有不少负面的不足。建议暂时继续由刘光明来主持建设局工作,待条件成熟后再行考虑。应该说,程一路这个建议,已经是充分顾及到齐鸣的面子了。三个人的书记会,因为赵守春的突然离去,变成了两个人的。程一路再不发表意见,就成了"一言堂"了。齐鸣也同意,让组织部继续考察。

可是,怎么现在又拿出来了呢?

南州政坛的局面,从方良华事件后,逐渐趋向了缓和。虽然齐鸣和赵守春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矛盾,但是不明显。常委基本上都换了,老班子中的一些问题,被慢慢消化了。副书记职位的减少,也在客观了减少了矛盾。市委班子矛盾小了,涉及到市直,涉及到县一级,就更好办了。一个地方干部队伍的风气好坏,关键是市委,而市委班子的好坏,关键是班长。赵守春刚走,齐鸣就玩起了这一招。他是不是觉得没有了赵守春,在常委会上就没有人再能与他抗衡?或者就没有人再会对他的提议作出反击?

齐鸣错了。

程一路没有等其他人说话,就先说了:"今天是市委常委会,也是守春同志不幸去世后,我们召开的第一次专门的常委会。我觉得这次会议,既普通也意义重大。"他停了下,环视了下会场,王进正盯着他。"刚才,海峰同志对有在人事安排作了说明,我基本上没有意见。十一个职位,除建设局长外,我都同意。对于刘光明同志拟任建设局长,我不同意!"

张宜学手上的杯子盖,大概是没拿紧,或者是太滑了,掉到了桌上,然后沿着桌面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程一路也停了话头,等杯盖彻底地定了,程一路才道:"刘光明同志到建设局时间不长,才一年吧。建设局是个大摊子,特别是在当前的形势下,建设局是个十分重要也十分敏感的部门。谁去当建设局长?必须要有良好的政治素质和过硬的业务素质,以及高度的责任意识。我不是说刘光明同志没有,但是,还不够成熟。建设局的情况,很多同志都清楚,连续两任局长都出了事,而且都是经济问题。这令人深思让人痛心哪!放一个同志到这样重要的位置上来,严格些,慎重些,是对这个同志的爱护,也是对党的工作的负责任。"

齐鸣咳嗽了两声,程一路却并没有停,而是继续着:"刘光明同志根据考察,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一些不成熟的。因此,我不同意这个同志出任建设局长。至于换上哪个人选,我不提名。请大家研究。"

会议室又一次静了。这次的静,是在程一路副书记少有的高调发表自己的意见后出现的。这个意见太鲜明了,以至于没有多少可以让人模棱两可的可能。常委们根本就没法判断出会议会向哪一个方向发展。齐鸣书记虽然咳嗽了两声,可是那咳嗽也许只是嗓子真的不舒服导致的。或者,在对待唯一的副书记程一路的意见,齐鸣也是应该很慎重的。程一路根基何等深厚?南州政坛的不倒式人物,别看他沉静,可那是火山,只不过很少爆发罢了。

王进抬起头,正好与齐鸣的目光相遇了,他想低下来,来不及了,只好迎上去。齐鸣朝王进点点头,王进把杯子向怀里移了移,然后又看了下程一路副书记,便道:"总体上,我认为组织部这次提名的十一名人选,都是很不错的。今天的会议在人事讨论之前,有一个议题,我觉得很有意思,也很让人启发,那就是思想解放大讨论。为什么要讨论?关键就是要解放思想嘛!在用人问题上,同样要解放思想。"

这话说得有些意味了,会议室里有了点动静。莫天白向王进瞥了眼,然后摇摇头。王进还在继续:"我同意刘光明同志担任建设局长。这个同志虽然也还有一些不足。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嘛。是吧?"

"我同意一路副书记的意见。有些事情我们可以用"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来表示,可是用人问题上,这是绝对不行的。如果那样,就是带病上岗。明知有病,却让他上岗。这就是对这个同志和组织的不负责嘛!"莫天白声音挺大,几乎是向前趴着身子。

齐鸣只是听着,脸色又回到了刚才进门时的样子,凝重而肃穆。

莫天白说完了,刘海峰部长也正好出门接电话。王进低着头,他从眼睛的侧光里看到齐鸣的脸,心里知道:齐鸣书记是很不痛快的。而且,他隐约感到齐鸣书记的不痛快,绝不仅仅是为了刘光明,可能还有更多的隐秘。

果然,齐鸣等刘海峰接了电话回来,就冷不丁地开了口:"人事问题,一直是常委会的敏感问题。看来,南州市委的常委会也脱不了这个怪圈啊!"

张宜学笑了下,马上又恢复过来。齐鸣也没理,只管自个儿说:"既然意见这多复杂,我看我也不必要多说了。请常委们表决吧。"

"同意刘光明同志担任建设局长的请举手。"齐鸣说完,三只手臂举了起来。

"不同意刘光明同志担任建设局长的请举手。"举起的是四只手臂。

"弃权的请举手。"没有。

"那好,我宣布,表决结果是:同意三票,不同意四票。不同意票数过半数。请组织部按照常委会意见,拟定新的提名人选,下次常委会再进行研究。"齐鸣宣布完,就道:"散会。"然后拿着本子,端着杯子,迅速地出了会议室。

程一路有点发愣。齐鸣书记今天怎么啦?人事提名被否决,是很正常的事,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反差啊?难道?

第八章

温雅站在金凯悦的大门前,一身淡绿的厚裙装,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静谧。

程一路老远就看见了,叶开的车子停下后,温雅向前走了几步,迎上来。程一路下了车,笑道:"温总今天更加白领了。"

"是吗?那也就是说更加正式了。"温雅笑着,请程一路进门。然后上了二楼,进了包厢。里面空空的,程一路问:"人呢?"

"还在路上呢。"温雅一边让人给程一路副书记泡茶,一边道:"飞机晚点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本来我想打电话报告程书记,可是一想,也好,正好听听程书记指示。很长时间没聆听程书记的高见了。"

"高见?哈哈,温总现在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我有什么高见?还不就是老一套,台上天天讲。唉,现在的领导干部也实在是应酬太多,学习太少啊!"程一路揭开茶杯盖,一缕幽幽的清香飘散开来,吸了一口,便问:"这茶?"

"这可是我专门从西湖带回来的。正宗龙井。哪天,我送程书记一点。"温雅笑着,突然改了口,问程一路:"你那个简……小姑娘呢?"

这一问让程一路有些措手不及,脸有点发热了。不过,他很快便笑着答道:"到北京了。"

"北京?"温雅似乎一点消息也不曾听过似的。

"是啊,进修去了。"程一路又吸了口茶的清香,抬头看温雅。这个四十岁的女人,在灯光下看着也就三十多点。但是,有一种成熟的女性的端庄与娴雅。与简韵比起来,也许温雅更适合程一路的欣赏习惯。不过,这么多年来,虽然一直与温雅打交道,但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温雅是个搞企业的,也是一个在南州很多干部看来,比较敏感的一个人物。何况前些年,就程一路所知,齐鸣书记对温雅也是钟爱有加。程一路更希望和温雅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而非其他。

"啊",温雅叹了口气,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笑道:"怎么了?你可一直是个懂得快乐的人。"

"其实也不是。刚才你说那小姑娘到北京了。我就想现在这天下事啊,往往是走着走着,就成一个人了。也许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走着的过程。我看过一个作家写的一篇文章《走着走着,那些人便不见了》。其实就是。"温雅说得有些忧伤了。

"不过,我想人生还是快乐大于痛苦,希望大于失望。至于走着走着,有些人便不见了,那是规律。人的心再大,大不过自然的法则。既然大不过,就不如不去多想。人生苦短,叹息无益,只会使本来就艰苦的人生更短。"程一路站起来,拍了拍温雅的肩膀。这一瞬间,他好像感到正在面对着一个孩子,"也许你经历的比我还多。可是,我们都还得一步步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也许就鲜花灿烂了。"

温雅望着程一路,刚才那轻轻地一拍,让她的心一下子荡开了波纹。但很快,她让这波纹又回复到了平静。

"真没想到,程书记对人生还有这么透明的顿悟。看来,我还得好好学学啊。"温雅正说着,手机响了。温雅道:"一定是他们到了。我先下去。"

程一路说你去吧。温雅下去后,程一路也接了个电话,是刘卓照的。

"一路啊,我上次说的那事,你总得考虑考虑吧?"刘卓照问。

"那事?你就别……我正在有事呢。"程一路想搪塞了。

刘卓照道:"我知道你有事。刚才你知道谁给我打电话了吗?"

程一路心里一愣,随即想到了老首长。便道:"老首长?"

"不是的。张晓玉。"刘卓照说完,程一路更加懵了。张晓玉?张晓玉怎么好端端的打刘卓照电话了?

刘卓照道:"她也没说什么。但是我听得出来,她好像想回来。"

"那就回来嘛。"程一路随即道。

"回来?谈何容易?她走时,可是一个完整的家,回来你准备怎么办?"刘卓照一问,程一路也停了下,说:"这个也是。她没说别的吧?"

"她问了很多你的事。她心里还是只有你的。别把以前那些猜测的事装在心里了。你们俩都是。她说当初跟你分了,也是因为听到你跟简韵……"刘卓照正说着,程一路听见门外有杂沓的脚步声了,便打断刘卓照的话头,说:"我晚上回家再打你电话吧。"

手机刚挂,门就开了。

温雅介绍说:"这是南州市委程书记,这是我们总公司董事长王川王总。"

程一路伸出手,同王总握了下。这个男人个子不高,可是厚实。在握手时,王总道:"感谢程书记哪。我听温雅多次说到你,对这方面很支持啊!"

"这是地方政府应该的嘛。你们来南州,就是对南州经济发展的最大支持。我得感谢你们哪!"程一路哈哈一笑,拉着王总坐下。

温雅说:"你们还有共同的经历,都是军人出身。"

"啊,程书记也是军人出身的哪,难得难得!"王总拖着长音,程一路道:"在部队呆了近二十年。王总呢?"

"我少的哪。十五年,干到副团长,没能上去,就转业哪。然后开公司……"王川问程一路:"书记在部队近二十年,一定……"

"差不多吧。我回来时是正团。"程一路谦虚了下。不想王总"啪"地站起来,向程一路敬了个军礼:"团长好!"

程一路也本能地站起来,回敬了一个军礼。温雅看着,笑道:"有感觉了吧?你们战友见战友,晚上可得好好地喝一杯。"

"那自然是",王总拉着程一路坐下。两个人说起部队的事,竟是越说越投机,越说越贴近了。

……酒香浓醇,杯影交错。

程一路也感到自己有点多了。可是今天晚上奇怪,他的兴致特别好。不仅仅是面对着温雅。而是因为王川王总,让他有了回到部队的感觉。这种感觉除了上次刘卓照搞的入伍三十周年纪念外,平时是很难找到的。王总虽然是南方人,可是他当兵在北方。酒量也是少有海量,干脆,直爽。

"团长哪",酒到了这个份上,王总改了称呼了,"团长哪,反击战时,你幸运啊,上了战场。我们在后方也天天巴望着:要是能上战场多好。上了战场,就能成为英雄的哪。后来终于轮到我们上了,可是走到边境线上,却又往回撤,战争结束了。"

"那也不赖,好歹也沾了点战争的边,闻到了战争的味儿。来,为着我们都上过战场,干了这杯!"程一路把杯子的酒干了,王总也不含糊。

温雅在边上有点急了,"程书记,我看酒……"

"温雅哪,酒……酒一定得喝。团长,是……是吧?"王总又端起酒杯,程一路看见温雅在对他使眼色,便笑道:"王总,不,王团长,酒就至此为止吧。今天,你们路上辛苦,早点休息,明天我再陪你喝。"

"这……这不好吧?"王总斜着眼,边上人也说酒可以了,程书记和王总今天晚上都是尽兴了。王总听着,道:"那就……那就再干了这杯。明天再……再喝!"

酒干了,程一路头脑却少有的清醒起来。温雅也稍稍喝了点干红,更加地动人了。温雅说:"难得程书记和王总今天这么开心,我谢谢你们了。"

程一路听着,又看了眼温雅,好像感到她的话里还有话。那是只可意会的,是一个拼搏着的女人的话,是一个无法说出来却又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话……

喝了会茶,程一路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今晚上喝得快活,改日再好好地与王总叙叙战友情、战场梦。

王川的酒似乎经程一路更高,抽着雪茄,让秘书去把他的箱子拿过来,说要送一样小礼物给程书记,不,程团长。

"这可不行。"程一路马上制止道。

"行,一定行的。小礼物,又……又不能贿赂。团长介意什么?"王川把程一路拉着,秘书已经将小礼物拿来了。

王川道:"这是我在美国,人家送我的。今天我转送程……团长了。"

程一路看着包装精美的盒子,问:"里面是……"

"没……没什么的。你回去再看好的哪。"王总道:"我就不留团长的啦,明天再喝。明天……"

程一路笑笑,说:"那好,我就收了。谢谢。"然后道了再见,出门下楼,温雅也跟了出来。温雅问:"没事吧?回去好好休息。"

"没事。战友嘛,痛快!"程一路回头望了望温雅,说:"你辛苦,保重点!"

温雅伸出手,似乎要同程一路握手。这平时是很少有的。程一路愣了下,也伸出手,用劲在她的手握了下。他好像感到她的手在颤抖,马上将手拿了回来,道:"我走了,你也……一直想着请你喝茶,可是空忙活。那天一定!"

温雅点点头,程一路出门上了车,车子很快融入了南州初春的夜色里。

回到家,程一路稍稍在沙发上坐了会,感觉人舒服些了,便起来,烧了开水,泡了杯茶,打开电脑上网。邮箱里有两封邮件。一封是程小路的,还有一封,竟然是张晓玉的。程一路迟疑了下,还是先点开了张晓玉的信。

一路:

也许你感到惊奇,我怎么会给你写信?是啊,我自己也感到惊奇,这些天来,我总是有一种要与说话的冲动。

到澳洲五年了,我们分手也快四年了。回过头来,我想不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分手?也许是空间吧?小路曾对我说过:空间能改变一切。他一定也对你说过。我们输给了空间与距离。

然而,时至今日,我还是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真的不曾有过另外的感情。可能只是好奇,或者一时的迷惘……但真的没有。虽然我这么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说了吧。

听刘卓照说你一个人过,日子还好吧?你的胃病还经常发作吗?酒要少喝,有时我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的。

我会照顾好小路的。

很想回家了。

晓玉

程一路读着,眼前不知怎的,浮现出当年第一次见张晓玉时候,张晓玉那种青涩而沉静的样子。看得出来,张晓玉写这封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特别是最后"很想回家了"这一句,程一路仿佛看到了张晓玉的泪水……

茶的雾气在书房里飘逸,程一路空茫地望着电脑桌面。然后打开文档,找出上次程小路发回来的照片。这里面有张晓玉和程小路在澳洲旅游里时拍的。背倚沙滩,身边是绿色的棕榈树,张晓玉的眼神里,现在看来是有一缕忧伤的。不过上次发过来时,程一路并没有细看。他盯了会儿,然后按下操作键,将这张既有儿子又有张晓玉、还有澳洲海滩的照片,做成了桌面。

也许是该好好地看看了。

或者,是该好好的想想了。

这时,程一路想起了刘卓照的电话。他拿过手机,调出号码,却没有拨。还是算了吧,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刘卓照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让他们复婚。而对于程一路来说,这是个根本不曾提到日程上来的问题。何况事实上还有简韵……

程一路拨通了简韵的手机。他已经有七八天没有与简韵通话了。

"嘟嘟",手机是通的,却没人接听。

再拨,变成忙音了。

程一路心里格登一下,手机上简韵的头像是一片树叶,这片树叶飞到了空中,变得遥远而不可知了。他发了个短信:请有空打我电话。

其实,程一路知道,简韵的手机是从来不离身的。女孩子一般包不离身,手机就放在包里,也是不会离身的。而且,刚才先是通了,没有人接;后来变成了忙音,这里面也有……简韵,这个二十多岁的主持人,从当年第一次采访程一路开始,也过去五年多了。他们正式交往是三年前。交往时,简韵在省城电视台做主持人。有时放假回南州,他们会一起喝茶、聊天,甚至……有时,他也趁到省城开会或者办事的机会,去看简韵。他喜欢简韵的天真与纯朴。简韵很看重他的成熟与稳重。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再往深层次里发展,也就是说一直没有往婚姻这个问题上来发展。谁都不提,对于程一路,他总是感到简韵对他的喜欢,更多是一种尊敬;而简韵,她力图把自己放在程一路的世界里,可是,她到底能走进程一路多少呢?

相比于外界的各种更加年轻的诱惑,程一路在简韵的心里,永远都会是那么固若金汤吗?

永远?

程一路这一瞬有些疑惑了。

窗外起风了,刚刚二月,风里还藏着些凌厉。程一路能想见路旁的那些香樟树,此刻正在风里不断地摇动着。风的力量越大,它们摇动得便越厉害。它们也是无奈的。在这个世界上,连人都有无奈,何况树呢?

手机响了。

程一路以为是简韵,可是一接起来,却是刘光明。

刘光明问程书记在家吧,他想当面给程书记汇报一下。

有什么汇报的?程一路说自己不在家,正在外呢。

"程书记,我知道您在家。我正在您门口呢。"刘光明道。

程一路皱了皱眉,"有事明天到办公室再说吧。我已经休息了。"说着,挂了。

这个刘光明!唉。

人事安排,是官场体系中最敏感的一个环节。也是最容易让一个干部出问题的环节。这些年,程一路亲眼看着许多官员,倒在了这个环节之上。卖官买官,这无形的潜规则链条,正在一步步的形成。任何事怕就怕成为规则,一旦成为了规则,就具有了难以抗拒的力量。想当官的,千方百计地找领导,送钱送礼;有些领导,一旦在人事安排时,就等着人来活动。上下沆瀣,互为狼狈了。程一路这几年来一直分管干部,因此也就成了这敏感环节中最让人注意到的一点。每次人事大调整之前,他是很少回家来住的。反正一个人,有时到县里;有时就住湖海山庄那边。一个人方便,自己解决好了,什么都好办。这样,他也清净了许多。但就是这样,还有人会追着他跑。这里面,不仅仅有涉及到的个人,更让他感到麻烦的,是那些同样是班子成员的领导们。

电话又响了。

程一路索性不接了。可是电话一再地响。他只好起来,到客厅接了电话。他开口就是一句:"我说过我休息了嘛,啊!"

"休息了?是我啊,马良。"马良显然有些介意了。

"啊,是马良主席啊。刚才有人打电话,老是打,麻烦。所以就……"程一路解释道。

"所以就骂上我了?哈哈。一路书记啊,刘光明说有事向你汇报,就在你家门口呢,让他进去汇报吧?看这小子能有什么名堂。"马良转到了正题上。

程一路眉头拧成了川字,声音却没变,"这……我告诉他有事到我办公室谈。"

"是吧?既然到了,你看……又找到我,唉!"马良叹了口气。

"那就请他进来吧。"程一路不好再推辞了,马良道了谢,又道:"一路书记啊,听说马上省里要来考察班子?是吧?"

"还没定吧?我也不太清楚。"程一路确实不清楚,只是林晓山打电话向他通过气。

"那好,谢谢了。"马良似乎要挂,却又问了句:"我晚上听他们谈守春市长审计的事,好像有点问题?不至于吧?"

"这个……"这事程一路知道点,但是,他不能说,也不想说,就含糊了。

马良不再问,电话挂了。程一路就听到门铃响,开了门,刘光明尴尬地笑着,挤进来。程一路问道:"有什么事?非得让马良同志出面啊?"

"这是……这是……就是我的安排,那事……"刘光明红着脸,挨着沙发坐了下来。

程一路也坐下了,看着刘光明。这人长得有一股子鬼精灵,至少算不上端庄。刘光明也扫了眼程一路,然后道:"我那事,还请程书记多多关照。以前是我汇报不够,这个我向程书记检讨。"

"你检讨什么啊?谁说过你汇报不够啊?"程一路反问了两句,刘光明被问噎住了,两只手互相攥着,却找不出话来。

程一路看着刘光明窘迫的样子,便笑道:"就这事?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刘光明立即大赦似地站起来,往门边上走。他先是打开了门,再伸出半个身子,就在另半个身子也要出门的当口,他丢下了一个信封。程一路知道他会有这一手,但是他不出手时,你也不好说;等他出手了,你再阻拦,门已被他关上了。信封躺在鞋柜上,鼓鼓的,至少也是三五万的数字。

程一路摇摇头,将信封拿起来,放到书房的抽屉里。明天,他想单独找马洪涛谈次话,他要马洪涛为他做一件他一直想做的事……

回到电脑面前,程一路又看了次张晓玉的邮件。但是,他没有回。

手机一直静静的,仿佛沉睡了一般。

第九章

刚进办公室,温雅的电话就到了。

温雅说王总昨晚喝得太多了,到现在人还迷糊着。总公司的会只好改在下午了,到时请程书记光临指导。

程一路说指导谈不上,但一定光临。

然后,程一路打电话,将马洪涛找了上来。马洪涛问:“程书记有事?”

“坐,洪涛啊,我是有事找你啊。不过这回不是公事,是私事。”

“私事?”马洪涛有些诧异。

程一路笑道:“是私事。是这样,你在仁义呆过,那里据我了解,还是有很多条件相当差的学校的。特别是山区学校,有的甚至是危房。上次我跟一个北京的战友谈到这事,她答应捐一笔钱,来修建一所学校。我考虑这事我出面不太方便,而且你跟仁义那边熟悉。你就替我办了吧。”

“啊,是这事。行,不过修建一所学校也有不同的规模,不知道……”马洪涛说:“二十万一般就行。但是,要想修得更好些,再添置些设备,大概就要三十万。”

“那就按三十万建吧。你先联系一下,给我一个账号,我随后让他把钱打过来。”程一路补充道:“不过这事,千万不要提到我。也不要提我的战友。就说是一位热心人士赞助就行。你做事谨慎,所以我很放心。这事就拜托你了。”

“我一定尽力。请程书记放心。”马洪涛接着道:“就在仁义的青天乡吧,那里一个乡只有一所小学,最远的学生要跑五十多里地上学。”

“行,你看着安排。”程一路看看马洪涛,最近,马洪涛瘦了,人也显得疲惫。

“和小刘的事,还在拖着?”程一路问。

“还在摆着。不过我已经向法院起诉了。”马洪涛叹口气,说我下面还有事,程书记吩咐这事,我一定办好。

“那就先谢谢了。”程一路说的是真心话,这事,也只有交给马洪涛,他才放心。

叶开拿着个盒子进了门,说这是昨天晚上程书记丢在车上的。早上程书记没用车,刚才看见,就送过来了。

程一路让他放下。叶开问今天出去不?程一路说不出去了,但下午要到金凯悦,有个会。

盒子放在桌上,漂亮、精致。程一路并没有急着打开它,而是站在窗前,看了会儿香樟树。刚刚从冬天走过来的香樟树,这会儿还没有完全地抖擞起精神。有些枝条还没有伸展开,叶子上也积着些灰尘。香樟是在春天落叶换叶的,也许不久,树枝间就会长出他去年看到过的紫红的香樟嫩叶来。那是些可爱的精灵,让他感到一种新生的快乐。

任何新生都是需要等待的。香樟也是。

回到桌前,程一路细心地沿着包装盒的边缘,慢慢地打开了包装盒。里面还有一层,再打开,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小盒子。程一路脑子中一闪,难道是戒指?早些年,他在跟张晓结婚十年后,曾给张晓玉补卖过一枚戒指。也是放在这样绒线做成的方形盒子里的。可是,现在?那戒指还会戴在她的指上吗?

再打开,并不是戒指,而是一块手表。

这块表是金黄色的,劳力士。程一路皱了皱眉,这表少说也得好几万块,王川送这样贵重的东西给他,显然是有些不太合适了。他想了会,就打电话给温雅,告诉她王总送给他的是一块劳力士金表。这不合适,他想退回去。

温雅顿了下,说:“既然送了,就收了吧,那也是王总的心意。”

“那更不行。这下午带过去,你替我还给他吧。就这么定了。”程一路没再饶舌,干脆挂了。

如果是枚玉,或者是个小纪念品,程一路也不会让温雅退回去的。顶多他也找件东西,再送给王总。礼尚往来嘛。可是金表的份量太重了,这是原则问题,也是关乎到南州市领导干部的形象问题。在这点上,千万不能含糊。一含糊,后面的事情就会偏离方向,就不是你自己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手机震动,是短信。程一路翻开,简韵的。

“我昨晚出门去了。对不起。”没了。

程一路的心,针扎似地疼了下,他本能地伸出手,摸了摸。关上手机盖,心里却有些释然了——也许这就是道路,这就是他和简韵本来就要走的道路。走吧,走吧,谁能左右得了?

齐鸣书记请程一路上去,说有事商量。

程一路想:该是什么事呢?莫非是昨晚马良说到的赵守春市长审计的事?这事他早听到别人议论。但没深想。他觉得赵守春这个人应该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的。现在,人也去世了,就更要慎重。对待一个不能再开口说话的人,比对待一个能替自己申辩的人,更应该宽容,更应该严肃。

一进门,程一路就看见齐鸣面色沉重。便问:“怎么?好像没休息好嘛?”

“是啊,烦恼哪。刚才省审计组高组长告诉我,守春同志的审计,有很大的问题。”

“很大的问题?多大?”

“目前掌握的,仅南线工程方面,可能有一百多万吧。”

“一百多万?确切?”

“应该是。审计组查了银行账户,奇怪的是,守春市长的账户上,却只有区区十几万元。他们怀疑是另开了账户,目前还没找到。”

“那就是说目前也仅仅是怀疑?”

“可以这么说。不这,施工方的几个包工头,都承认了。”

“啊……”

“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问题下。守春同志已经去世了,而且单凭包工头们的话,也不能认定。我想向省委报告,这事是不是冷处理下,能化解就尽量划解嘛。”

“这个……我想这个可能要慎重。如果就此了之,是不是对守春同志的荣誉有影响?如果再继续查,万一……我觉得还是要慎重,不妨先向省委报告,看看省委的意见再定。”

“这……这也行。”齐鸣说着,从桌子上的盒子里拿出支烟,向程一路示意了下。程一路摇摇头,齐鸣点上火,说:“我没想到这离任审计真的……”

“应该没大事的,守春同志我是清楚的。”程一路道。

齐鸣也点点头。两个人沉默了会,齐鸣突然问:“你那老首长还好吧?”

“这……”程一路觉得有点意外,“还好。我也很长时间没见着了。他喜欢在乡下跑,一个人嘛,身子骨还行。”

“人要动啊!古人不是说‘树挪死,人挪活’嘛。不动哪行呢。”齐鸣这话既是对老首长的感叹,似乎也是对自己的感叹了。

“下周,我想到省里就南州大讨论的情况,给卫东书记作专题汇报,你也过去吧。”齐鸣望着程一路,又抽了口烟。

程一路笑笑,说:“行。”

回到办公室,程一路细细地想了想齐鸣刚才的话,赵守春的钱到哪儿去了呢?真的另外有账户?平时可是看不出来的,这人一向粗枝大叶,但程一路明白:他是粗中有细,原则性的问题上,这几年他从来没有看到赵守春出过差错。在官场上,一个脾气好的人,不出差错容易,因为他处处小心谨慎,很难让人抓到小辫子;可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甚至有点坏的人,想不出差错就难了。脾气一上来,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难免就有偏差,也难免意气用事,这往往就成了别人的口实。但赵守春没有,他就是骂人的话,也是骂过就结束了,你是嚼不出什么名堂的。他从来把光明正大放在第一位,这其实就是堵了喜欢在背后做动作的人的嘴巴。这恰恰说明,赵守春的官场艺术其实也是很纯清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

南线工程开工也才一年多点,这工程本来齐鸣准备让程一路负责。但程一路没有接手。以前的南州老街拆迁,还有高速工程,让程一路知道了这些大工程背后的麻烦和风险。南州高速招标时,他得罪了当时省委书记的侄子;老街拆迁时,他又得罪了省里某领导的亲戚。投资是一柄双刃剑,大工程更是。剑使得好,你为自己立了一块人好名声的碑;剑使得不得,稍有偏锋,你就是为自己政治生涯立了一块终结的墓碑。

突然而去的赵守春市长,为自己立的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碑呢?

站在窗前,程一路感到一种沉重。城市不比乡村,在乡村上,到了春天,万物萌发,到处是一种新生的喜悦。而城市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房子还是房子,依然冰冷的;街道还是街道,依然嘈杂的;天天见到的,还是那些人,天天处理的,也还是那些事;日子也就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了。这让程一路想起有一次他和北京的几个战友喝酒。大家谈到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最能实现自我价值的人生。程一路说对于他,有两段人生最有价值:一段是在部队,一段是在刚转业回来的头两年。那时,无论如何,做了些自己愿意做的事,说了些自己想说的话。人生因此充实而富有成就。其余的时光,特别是这些年,虽然也做了些事,也说了些话,可是真正有意义的并不多。官场上的事和话,如果采用挤压的方式,认真而严肃地压一压,可能剩下的就只有三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的。泡沫太多,水份太多,这样的人生,怎么会有强烈的成就意识呢?

毕天成秘书长推门进来,看着程一路副书记的样子,笑道:“程书记正在深思呢?”

“哪里。只不过稍稍真空了一下。”‘真空’是指头脑空白的意思。

“书记哪能真空?要是程书记都真空,下一步我们南州的市政府工作不也就真空了?”毕天成说着,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虽然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却一笑,“心理学上说,人要有真空期。这也是一种排空期。除旧布新,推陈出新嘛。”

“这是有道理。也是一种新的工作法啊!”毕天成将手中的一份明传递过来,“程书记您先看看,然后我再给齐鸣书记看。”

程一路一看,是省委考察组确定到南州进行人事考察的通知。带队的是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邹学农。他把明传又还给毕天成,说:“请齐鸣书记定吧。再给组织部海峰部长阅。”

毕天成说了声好,转身要走,又退了回来,“程书记啊,我上次跟您汇报的那事……”

程一路想起来了,上次毕天成曾说过,他老家有个侄子,现在是仁义的一个乡镇的书记,想再往上挪一点。这事程一路心里一直记着,只是觉得机会还不太好。另外,对这个人,他也还没了解。

“啊,我记得。你也跟齐鸣同志汇报下吧。”程一路道。

“那就谢谢一路书记了。”毕天成出去后,程一路想,本来依毕天成市委常委、秘书长的身份,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但是,毕天成有毕天成的想法,一来他到南州时间不长;二来,这事先走一下分管书记,也符合程序。毕天成是个办事光滑的人,这从他当秘书长这么长时间看来,他是很有内涵的,也是很会把握分寸的。

秘书长不好当,从秘书长过来的程一路副书记,自然知道。因此,潜意识里,他总是倾向和理解秘书长的。

省委的考察,每年一次。但这次与往年不同,马上就要开始省人大、政府、政协换届了。这次考察,暗地里,其实是对一些领导干部的重点考察,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南州本来可能涉及到的是齐鸣、赵守春,当然也可能涉及到程一路和王进。现在,赵守春突然走了,齐鸣的命运关键是看省里领导。接下来,最与考察相关的人员,就是程一路和王进。如果齐鸣真的如愿,能到省里,南州的书记应该是外调;而市长不出意外的话,则应是从南州本身产生。一个地级市,不可能同时从外面调进来书记和市长的,这不利于工作,也不利于当地干部的培养和成长。南州现在班子中,程一路资历算是最老的,虽然年龄并不是最大。王进是个新生的力量,有省级老干部岳父的背景,又有省委办公厅主任的工作经历,也不可小觑。而且,人事上的事,也不能单纯的论资排辈。这里面的变数,绝对是胜过一般性的常规。

林晓山和任怀航,早就提醒程一路了。程一路自己却无所谓,能上就上吧;不能上,过几年到人大或者政协,也是一样的。只要能踏踏实实地做点事,在哪个岗位上还不都一样?

程一路想是这么想,可是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波涛已经在形成了。程一路做为波涛中的一脉,是无法逍遥于波涛之外的。你永远是别人的假想敌,你躲也躲不了。除非像赵守春那样,官场上只有落水狗,而没有逍遥人的。

上午的时光,一晃,差不多就要完了。临近下班,程一路接到了赵守春夫人的电话,问程书记上次答应的赵守春儿子调回南州的事儿。程一路有点犯难,在电话里打哈哈应付了过去。

程一路犯难,主要是因为听到了赵守春在南线工程上的事。如果真的如审计组所查,那么赵守春的问题也还是比较严重的。即使无法再处分,名声上也不太好听了。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吧!倘使这样,赵守春的儿子再调回南州,就不太好安排。市委虽然还没研究,但程一路心里有底。一个副县级干部调回来,往上偏一点,能干个正处;往下拉一点,也可能是个副处调。赵守春的事,他夫人未必知道。因此,程一路在电话里只是含糊,却不说明。没有定性的事,都只是猜测。说出来的后果,是难以想像的。

中午,省委宣传部的一位老副部长过来了。张宜学特地请了程一路副书记作陪。席间,就谈到任怀航。

“这任部长哪,哈哈,最适合于搞宣传工作。”老部长道:“我退下来,他正好调过去。他性子好,思想缜密,是个做宣传部长的料。”

程一路点点头,任怀航的确是个有思想并且喜欢出思想的人。记得早些年,程一路曾同别的同志一块讨论过,说中国官场,只有省部级以上干部才能叫有思想和出思想,因为他们更多的是决策;而到了地市和县一级,只能叫执行思想了。即使是新的想法,也只能是在执行决策过程中的个人的创新。现在看来,程一路觉得自己从前的看法有些偏颇了。任怀航的思想,不是连这老部长也承认了么?

把手放在头上,反复地摩挲着,这是任怀航最能让人想起的形像。这或许也是出思想的一种表现吧?

任怀航主政南州,可以说叫做基本平稳过渡了。蒋和川案件引起的一系列震动,也没有上升到更高的层次。任怀航走后,齐鸣从省发改委调任南州书记,南州的局势却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了。前任秘书长方良华案件,还有基层的贾红旗事件,都是令人头痛也影响极其恶劣的。南州也因此经济开始衰退,以至于出现了经济负增长。

“齐鸣同志在发改委时,我也在发改委。那时,我是副主任,他是处长。接着,他就到南州来挂职了。”老部长喜欢理官场人脉,程一路和张宜学只是听着,老部长说:“齐鸣后来可是影响很大的,副省长候选人嘛。可是现在……我听说不太好啊!”

“这个,哈哈,这个”张宜学打断了老部长的话,然后把话题转到了最近正在开展的大讨论上。不料老部长又是一通宏论:“大讨论?什么大讨论?我看嘛,这个时候搞大讨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无非是想造点势。齐鸣这个人,我总觉得还是虚了点哪!”

程一路斜眼看了下老部长,心想,是不是与齐鸣有过节?不然怎么……

不过,老部长的话却说得在理。南州官场上的干部们,心里也许都清楚,只是都不说。皇帝的新装,在当今的官场上还是经常上演的。

第十章

省委考察组例行程序,在南州召开了干部大会,对南州现任厅级干部进行了民主测评。同时也进行了正厅级干部人选的推荐。

测评只是个形式,参加会议的人谁都清楚。每年都搞测评,结果呢?

但推荐就不仅仅是形式了。按照干部提拔任用条例,新提拔干部必须达到参加推荐人数的半数票。这就意味着,必须有一半人投他,他才有可能成为最后的候选者。测评结束后,会议转入民主推荐。邹学农副部长就有关推荐的要求,作了说明。这次南州推荐的职位是正厅级干部一人,副厅级干部一人。其中副厅级干部要求为女性,党外人士。这条件一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这笼子里罩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南州教院的副院长李柳。

李柳现在是副院长,正处,年龄也刚好四十出头,女性,无党派。兼任市政协常委。而这次据说推荐任职的位子,就是政协副主席。

对于这毫无悬念的人选,大家是没有什么多大的兴趣的。关键的是推荐一名正厅级干部。按照要求,南州市现有常委班子中,有五个同志都要杠子内。程一路,王进,刘海峰,张宜学,毕天成。这五个人,后三位基本上是没有竞争力的,焦点其实就在程一路和王进之间了。

南州官场,因为赵守春市长的离去,加速了人事变动的节奏。前一阶段,有人还在猜测,会从别的地方调新的市长过来。现在,尘埃落定,市长是要从南州现有班子内部产生了。程一路早晨确认这个消息后,也想了会儿。从部长开始,他对自己就有过一个严格的要求,不因为升迁的事而做任何小动作。这里面包括去找领导,特别是找老领导。还有送礼,甚至请客等。这样干,得来的位子本身就不干净,怎么能保证你将来在这个位子上干干净净地工作?

这次南州人事调整也是一样。即使任怀航,林晓山,包括邹学农副部长都是程一路的老熟人,也很关心他。但是,他没有跟他们提到过任何这方面的意思。卞卫东书记是老首长的部下,程一路更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避之三舍。也许外界根本不相信这一点。一个从部队转业的团长,能从文化局副局长一直干到市委副书记,仅仅靠自己能行?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程一路也不想为此解释什么。一块绿地,只要在自己心里就行了。

邹学农副部长提完要求后,齐鸣书记也发表了讲话。无非是强调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严肃对待民主推荐工作。要严格按照省委的要求,把真正德才兼备的同志推荐给省委。这虽然是套话,可是还得说,而且必须认真严肃地说。

会场上静极了,这是民主推荐前的应有的气氛——严肃紧张,才是高度重视的表现。

推荐表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中,很少有人马上拿出笔就填。大部分人低下头,很认真地在看。上面其实没有多少字,大家心里想填上谁的名字,也是早已想好了的。可是都不急着填,而是更认真地看。突然,就像有无声的命令似的,所有的笔都沙沙地响起来,然后所有的笔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推荐表折好了,大家谁都不问,也不说,慢吞吞地走出位子,把表放进投票箱里。这一切都是异乎寻常的静,票进箱后,声音出来了。也不是问填了谁,而是问:“最近忙吧?”

即使是市直干部,想天天见面也是不太现实的。何况还有县里来的干部,彼此问候一下,人之常情。有些准备接受考察组谈话的部门或者县领导,手里还拿着谈话的通知。这会儿边走边看。谈话就在这两天进行,但是什么时候找你谈,得等候通知。在这个时间内,不得外出,要保证随时能到达谈话地点。

两百多个领导干部走出会场,南州人事调整的消息,随着他们,飞向了四面八方……

这些领导干部,其实在两三天前,就已经知道了考察与被考察的对象了。有人不断地给他们打电话,打电话的人中,有秘书,有同是处级的部门负责人,还有省里的一些对口单位的领导。打电话的人虽然不一样,内容却都一样,就是某某领导对你一向不错,你也很支持他的工作,还望继续支持。某某领导这次可是省某某领导亲自点的啊,请支持他。支持他不就是支持你自己?

简直就是一场官场博弈。

投推荐票的官员们,其实就获得了一次官场博弈的机会。市里每天都有会,每个会,无论多么重要,总还是会有一些部门或者县里的领导请假。但是,民主推荐会,却是想有人来请假也没有。齐扎扎的,都是一把手。而且坐位子时,尽量往显眼的地方坐。填好票后,有时还不自觉地向某位正在考察之列的领导笑一笑。这一笑就是打了个招呼:我可是投了你的。将来,如果领导高升了,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一票。一票看起来不起眼,可是大家都不投你,你怎么过得了半数?何况非此即彼,不投你的时候,就投了你的对手。仿佛长跑,你不超过他,你怎么能成为赢家?

博弈的直接结果,是有些人获得了半数票。博弈的间接结果,是形成了某种相对稳定的官场同盟。

民主推荐会恰恰就是这博弈的集中体现。

会议结束时,湖东县委书记朱潇凌打电话给程一路,“程书记啊,我可是对你有想法了?”

“有想法?什么想法?”程一路问。

“我是有想法。省里考察这么大事,你不动声色。而且,一点工作也不做。你可知道,别人的工作做到了什么程度?连老岳父都出面了。”朱潇凌说话干脆,声音里有些替程一路惋惜。

“这也没什么嘛。正常!谢谢你啊,潇凌同志。”程一路不想再往下说了,这事再说,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朱潇凌却没有停止的意思,“还有谈话嘛,我们几个县委书记可都是……”

“好啦,别说了。我知道了。潇凌同志。”程一路放了电话,心里也是很感激朱潇凌的。他清楚,南州的干部绝大部分还都是为了工作的。只要你努力地工作了,他们是能看得见的。特别是这些县委书记们,他们与市里的领导接触得多,于公于私应该说都是了解得透彻的。他们心里有杆秤,只不过这秤暗暗地称着,不向外公布罢了。

中午,程一路和齐鸣书记,还有组织部长刘海峰一道,陪邹学农副部长等就餐。按照规定,中餐是禁止饮酒的,所以就以新鲜的花生奶代替酒水。邹学农说:“南州是历史重镇,在江南省的地位一直很重要。这里面出人哪!”

齐鸣笑笑,算起来,南州这十几年已经出了三任副省长,其中一位,至今仍在狱中。从张敏钊之后,南州每况愈下。至于这次……唉!齐鸣轻轻地叹了口气。

程一路没有说话,邹学农说到省委书记卞卫东,说他下来考察之前,卞书记专门就南州的有关问题找他谈话。但是,谈了什么,邹学农却不说了。齐鸣故意地往前伸了伸脖子,邹学农已经茬开了话题,问程一路:“听说程书记夫人和孩子都在澳洲?”

“是啊,是的,出去好几年了。”程一路有意识地很轻松地答道。

“澳洲好啊,我那孩子下半年也准备过去。到时我可得请程书记夫人和孩子在那边关照关照。”邹学农接着道:“年轻人都想出去,其实嘛,出去有没有必要,也很难说。可是,他们年轻,有选择的权利啊!”

程一路笑着,说年轻人就是这样,“我那孩子也是看着外面的世界新鲜,就死活要去。其实,在澳洲的生存压力,远远大于国内。不过,作为父母,我们得尊重并理解他们的选择。不然不就死脑筋了?”

齐鸣端起杯子,打断了程一路的话,对着邹学农说:“学农哪,咱们也用这个来干一杯!你们辛苦了。”

大家都举起杯子,喝得像喝酒一般。齐鸣谈到他在发改委时,有一次陪国家发改委的一位领导吃饭。这领导有个特点,到那里考察,总喜欢在一些单位食堂或者餐厅就餐。那次,这领导是到一家企业去。企业老总知道领导这习惯,就安排在职工餐厅。但是,事先也做了些布置。领导们来就餐时,餐厅里除了领导这桌饭,再也没有别人了。领导问老总:职工呢?老总说:都吃过了。中途领导小解,到餐厅后面一看,职工们都一字溜儿地蹲在地上,拿着空碗,等着吃饭呢。领导一回来,脸就黑了,想发作。吓得这老总脸也黑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幸亏当时他在场,他拉住领导解释说:不是老总要让职工们饿肚子,而是您不太了解基层的情况。您坚持要在职工食堂就餐,老总也只好这样了。

领导听了,觉得有理,也就没再批评这企业老总。后来,过不久,齐鸣到国家发改委听人说,这领导把这“良好习惯”给改了。

“就是嘛,有时候啊,过分贴近群众,其实是脱离群众啊!”邹学农笑道。

齐鸣也笑,程一路低着头,正在慢慢地品着花生奶。小时候,母亲曾用亲戚家送的花生,用自家的小手榨,花功夫榨花生汁。那汁是真正原味的,地道的,含在嘴里,绸子一般润滑。而这花生奶,显然是不能跟小时候的花生汁相比了。整个世界都在变,老的东西,就比如刚才齐鸣书记所讲的老领导的习惯,又能留得下多少呢?

吃完饭,齐鸣坚持要自己送邹部长到别墅休息。程一路和刘海峰也就近开了房间,下午的谈话也在湖海山庄进行。考察组不走,考察结果不出来,南州市委的中心工作就在这儿。天大的事,能大过官场上的人事?何况这人事,涉及的不是别的,而是市长。甚至,在齐鸣书记的眼里,邹学农在见卞卫东书记时,卞书记说了什么,更加重要。那也许就是关系到齐鸣的命运的。邹学农既然透了口风,齐鸣就得想办法让他透露得更多些,散发的信息量更大些。这样,才好决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省委一把手的意见,就是方向。工作上可以出点差错,方向上可是绝对不能有半点失误的。

程一路稍稍休息了一下,离开了湖海山庄。下午有一个会议,原来安排好了的,是张宜学部长牵头的大讨论第一阶段总结会。这样的会议虽然务虚,但是既然大讨论已经开展起来了,程一路在会上的讲话也就沿着这个基本思路往前走。他强调了三点:一是要进一步提高认识。二是要静下心来,在讨论中思考。三是要紧密联系工作实际,有针对性地开展大讨论。

这些年,各种各样的大讨论,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成果呢?说没有,也不确切,的确有一部分人的思想认识提高了。说有多大,更不确切,空泛的理论学习,和形式上的心得体会,其实只是一种应付。所以,程一路在讲话时,重点强调了要紧密联系自身工作。“我们开展大讨论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通过大讨论来促进工作,来检查我们工作中的不足,从而达到改进工作、提高效率,优化服务,发展经济的目的。因此,我建议讨论办开展一项活动:就是每个单位,每个县都要针对南州当前的客观实际,提出几条好的建议和对策。哪怕一条也行。关键要有针对性。我看我们的有些干部,一说对策,第一句就是提高决策水平,强化发展意识。这是对策吗?不是!是套话,空话,官话。我不希望这次大讨论中出现这样的声音,我希望都是落在实处,掷地有声的声音,是对南州经济发展能用得上见得着的声音,是真正关心南州发展从心里发出的声音……”

张宜学在总结时重点重复了程一路副书记这一段话,作为下一步大讨论的指导意见。会后,张宜家请程一路副书记参加晚上的一个应酬。程一路说:“学农部长还在湖海山庄,我得过去看看。不然说我不重视啊!”

“这倒也是。到宣传部这边来,跟一路书记打交道多了,我觉得一路书记处理问题是相当到位的。难得啊!这次推荐,我看一路书记应该……”张宜学欲言又止。

程一路笑了,说:“服从组织安排吧。都是工作,是吧?”

回到湖海山庄,邹学农副部长正在和市直领导谈话。程一路和齐鸣坐在房间里,齐鸣突然问:“什么时候去北京啊?”

“没有安排。”程一路答道。

“这样吧,下周我们过去一趟。我正好有事,你也去看看你的老首长吧。”齐鸣望着程一路,这个时候,他提出要程一路一道去北京,而且是去看老首长,意思是很明显的。

程一路笑笑,“不知道老首长是不是在北京啊。他可是个闲不住的人。”

“先联系嘛!一路啊,这个时候,你得更加注意啊。我知道你这人,无为而治。关键时刻还是要有为的嘛。”齐鸣探头看了看窗外,又回过头来,“我是在学农部长和省领导面前一再地介绍你啊,可是,还得……”

“哈哈,这得谢谢齐鸣书记了。”程一路故意淡化了一下齐鸣刚才的话,起身冲了杯水。

齐鸣当然明白程一路这意思,从到南州来当书记,齐鸣就发现程一路跟他从前认识的程一路,有很大的变化了。也许是南州官场的风雨历练,程一路变得有棱角了。在很多问题上,他对原则的坚持,甚至超过了齐鸣自己。特别是班子中专职副书记的职数变成唯一以后,程一路在南州官场的影响力,不断地增大。有时,齐鸣甚至感到程一路不是副书记,而是书记了。作为一把手,齐鸣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不过,齐鸣从下到南州那一天起,就打定了要把南州当作跳板,他的目的是省里。因此,程一路在南州的影响再大,也不会太影响齐鸣什么。齐鸣需要程一路这样的能做事能扛担子能解决问题的副手。尤其是现在,省里换届在即,齐鸣能不能如愿回省,程一路的作用不可低估。至于王进,齐鸣反复地掂量了,王进想走在程一路的前面,怕还是有困难的。虽然王进有一个省级高干的岳父,但毕竟退了多少年了。老干部嘛,来了,拐杖戳一戳,给他面子。小问题解决,大问题应付。像当市长这样涉及到全局的大问题,怕也不是老干部拐杖戳一戳,就能实现得了的。

程一路在南州官场,已经不再是当年齐鸣下派南州时的小树苗了,他已长成了一棵大树,枝叶繁茂,根须发达了。

刘海峰进来,三个人就随便谈些其他的事。然后谈到县里的班子。齐鸣说等下个月,要对县级班子全面进行一次考察。现在有些干部思想不够解放,这样的干部,要从领导岗位上拉下来。特别是湖东,像这样的经济相对发达地区,不能老是满足于过去,要开拓创新。可是潇凌同志,就是……

程一路听出了齐鸣这话后面的意思,朱潇凌这人,一直从基层成长起来,做事有个特点:强调稳。湖东经济是南州最好的,南州现有的民营企业十强中,有六强在湖东。湖东其实是半个南州。齐鸣书记曾多次要求湖东,要整合民营企业,做大做强。要争取上市,走资本发展的道路。可是,朱潇凌并不这么认为。他的想法很简单:立足国内市场,稳打稳扎。不贪大求洋,求长远发展。

朱潇凌这个想法,程一路是支持的。但齐鸣不同意了。不止一次的干部会上,齐鸣不点名地批评了朱潇凌。好在朱潇凌并不介意,他守着湖东这块经济重镇,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前赶着。湖东经济总体上形势是良好的,而且程一路私下里认为,也是很可持续发展的。

不过,齐鸣书记有这个想法也是可以理解。十强中占了六席,能上市的公司不愿意上市。过分地求稳,也许对湖东经济发展也是一个制约。一把手要的是看得见的政绩,你老是躺在原地,政绩从哪儿出来呢?

不出政绩的干部,至少算不得好干部。

当然,比起那些一味求大求新,唯政绩是论的干部,这种干部至少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不坏的干部。

一些谈过话的市直领导,谈完后,总要到这边来打个招呼。只是随便说声,基本不谈谈话内容。最起码的组织纪律嘛!新来谈话的,也会先到这儿来说一下,刘海峰点头道:“进去吧。”方才进去。

快五点时,程一路接到莫天白的电话,说有急事找他。程一路出了门,问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莫天白说:“你来就知道了。我在纪委这边等你。”

第十一章

省委考察组离开湖海山庄回省城后,程一路副书记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让叶开直接把他送回了家中。

已经有三天没回家了。

先打开窗子,春天的风一下子吹进来,房间里顿时像奔跑开了无数的小孩子,流动起来了。正是下午四点,阳光从窗子里射到客厅里,沙发上花花的,有一层淡淡的金黄。

程一路用电茶壶烧了壶水,然后泡了杯茶,再静静地坐下来。这时,他人一下子放松了。人一放松,睡意就上来了。半躺在沙发上,他整整睡了一个小时。醒来时,阳光移走了。屋里有了些凉意。他赶紧又关上朝北的窗子,回到客厅,电话响了。

是邹学农。

邹学农说:“一路书记啊,我已经回来了。感谢你这几天的支持啊!”

“哪里?应该的嘛。支持不周,还请学农部长理解。”程一路道。

“很好啊。一路啊,我没想到你在南州这么有影响有威望哪。不容易,不容易啊!我一定给卫东书记好好汇报。我到三个地市考察,还没有像南州这么票数集中、谈话也同样集中的地方啊!不容易!”邹学农一连用了几个“不容易”,看来是真的觉得“不容易”了。

“啊啊,谢谢学农部长哪,谢谢了。”程一路刚说完,邹学农就问:“齐鸣同志是怎么搞的啊?反映不太好嘛!”

“是吗?这个……”程一路含糊着。

“是啊,我也感到奇怪。看来……”邹学农停了下,继续说:“看来,齐鸣同志这次也还是很困难的啊。上一次,他是败于经验;这一次,看来他是又败于经验了啊!”

“经验?”程一路问。

“是啊,经验。上一次,是缺乏经验;这一次,是过于有经验了。太看重了嘛,反响就很大。这对他反而不好。正所谓经验能成事,也能改事。”邹学农解释道。

“啊,是这样。我看未必吧!不过,学农部长全面地了解了南州的情况,你最有发言权啊。”程一路虚晃了一枪。对邹学农这样的说法,他是不能作出绝对肯定或者绝对否定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辩证法,肯定中有否定,否定中有肯定。

“哈哈,也不能这么说嘛。好了,不说了,来省城,请你喝茶啊。”邹学农笑着,挂了电话。

程一路也一笑,邹学农到底是沉不住气的人。虽然当了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内在里的嘈杂,还和从前差不多。不过,能及时的将这些信息透露给出来,也算是关心和支持,下次到省城,是得请他好好地喝回茶的。

天色有些暗了。这市委家属院里,树木都是多年前的老树,成林了,高大阴翳,因此黄昏就显得早些。

黄昏是一天中最有意思的时光。程一路难得这么安静地坐在家中的沙发上。这一刻,他突然想起简韵了。有一次,在南州禅寺,黄昏的风中,简韵奔跑着,仿佛一叶飘动的天光。那一瞬间,程一路觉得她通体透明,升腾到了空中。

可是现在?

简韵已经有十几天没有和程一路联系了。她到北京,算起来也有两个多月了。新的生活正在展开,程一路却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远离。

也许这是对的。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两个人,生命重叠的时刻,就是两条直线相交的时刻。最终,这两条直线都会分开。有的是中途分开的,有的则是一直到最后,由死亡来将它们分开。无论是怎样的分开,都必将分了。迟与早,没有人能把握住。

那就让命运来安排吧。

程一路叹口气,正要起身,电话又响了。这回是温雅。

温雅问:“听说程书记今天没到办公室?有事?”

“你怎么知道?”程一路诧异了。

“是叶开说的。他刚才到汽配城来换配件。说你下午直接回家了,身体不舒服,还是?”温雅道:“不放心,就问问。”

“没事。只是想回家来静一下。”程一路感到一瞬间的温暖,微小,而让人心生感激。

温雅大概是考虑了下,才道:“要是不介意,我请程书记出来喝茶吧。我早说过的。”

“这……也好。”程一路答道。

半小时后,程一路上了温雅的车子。车子出了南州城,一直开到城郊的绿竹茶舍。一下车,程一路环顾了一下,笑道:“这地方还真安静。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安静吧?我也是瞎找,就找来了。结果来了一次,就想来第二次。静静地,坐在这里喝茶,人都清净了。”温雅拉开竹帘,请程一路进门。

一丛竹子清瘦地立在前面,后面是照壁,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人从竹丛下的小径上走过。再往里,是一个月瓶门,上书着四个字。温雅停下来,问程一路这是什么字?程一路看了会,说是“告春及轩”,“晋人陶渊明的,‘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好名字啊,好名字!”

“我就知道程书记博学。这月瓶的门,配上这名字,就很有乡村的怡人风味了。茶者,清也。到此,才觉得是。”温雅边说边引着程一路往里走。又过了一座回廊,前面豁然开朗,一方院落,展现在眼前。庭内有竹,有池;花圃中有花,都是静静的,真正一个清心的好去处啊!

捡了间茶室,里面是一方古旧的老式桌子,一盏老式的电灯,室内装饰也简单。茶上来后,小坐片刻,打开壶盖,清香。温雅问:“还行吧?”

“行。浮生难得半日闲哪。有茶,有友,不亦乐乎?”程一路心里一下子澄明了。

……茶喝到第三回,两个人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温雅望着程一路,突然问:“听说程书记和以前在南州挂职的岳书记关系不错。她对你挺好的,是吧?”

“是啊,有这回事。可是,没有更多更秘密的事。”程一路泯了口茶,说:“茶是至味,人生亦是如此。今天我们喝了这茶,明日也许就是天涯。南州禅寺的大和尚曾对我说过,红尘,忘却营营,方是至上。”

“可是,怎么可能呢?出了茶舍,红尘依然。心上尘埃,旧事印痕啊!”温雅也叹道。

程一路问:“真是老了,你想怎样?”

“一个人,到山间,静静地度完残生。”温雅道。

“是个好主意。就怕到时只能是心里头想着的,而事实上根本做不到的。我有时也想,回到我老家,在祖屋宅基上起几间房子,做成这茶舍一般。日日流连其间,不也是人生快事?”程一路望了眼温雅,“可是,得等到哪年啊?一年一年,流光容易把人抛!”

“唉!”温雅笑道:“不过想来,能有这样相对饮茶的日子也就不错了。谢谢程书记。”

“谢我?我谢谁呢?”程一路把杯子里的茶喝尽了,然后说:“走吧,知道了这地方,以后少不得常来。”

车子进了南州城,一城灯火,尽是俗世繁华。

程一路在家门前的大院门口下了车,温雅伸出手,握了程一路一下,说:“我可能要离开南州了。”

“离开?怎么了?”程一路想,她刚才一直不说,难道晚上请他喝茶,就是这意思?

“总公司人事调整。我可能要回总公司了。”温雅道:“不过,我会很怀念南州的,特别是你。”

程一路的鼻子一酸,好在夜色中,也没人看见。他用力握了温雅一下,然后拍拍她的肩膀,“也好,记着,真要走的时候一定告诉我。”

“我会的。再见了。”温雅突然轻轻地抱了程一路一下,接着上车走了。

程一路站在那儿,夜风吹拂着,他感到一阵冷。温雅刚才迅速转身的背影,似乎还在眼前飘荡。快四年了吧,他们从来都是隔着一层纸说话。然而在心里,却又彼此把对方认作相知了。

一进院门,程一路就听见有人喊:“叔,您回来了?”

程一路应了声,问:“怎么?有事?这么晚还……”

“是有点事。我一直在等叔。”二扣子说着,说跟着程一路上了楼。进了门,刚关上门,二扣子就有点急了,道:“叔啊,这事本来呢,我不想给您说。这事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啊?”程一路哼了声。

二扣子这才道:“是这样的。上次不是找了叔,我们在南线工程上也接了点活。最近,有个什么审计组一直在追着我们,说我们给某些领导送过钱。叔啊,不瞒叔说,我们还真送了。可不是我送的。是我们上面的头儿送的。我们的工程都是一层层转包。送给了谁,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说啊。叔,你说这事……”

南线工程?二扣子刚才一说,程一路就明白了。这是省审计组在调查。

“那你们是不是送了?”程一路重复地问了句。

二扣子低着头:“是送了。那一次,我陪我们头儿一道。不是送钱,是直接送了张银行卡。卡上一次性打进去二十万。”

“二十万?你们的胆子也够大的。多少干部都被你们……唉!”程一路坐下来,问:“送谁了?”

“这个我不好说。不过……既然叔问了,我就不能不说。他们都怀疑我们送赵市长了,其实是送给南州更大的……”二扣子停了话头,程一路也不再问了。话说到这儿,已经很明朗了。

“赵市长虽然在南线工程上是总指挥,但是这个人办事太瓷实了,不好通融。许多事就只有找上面了。我们也想不通,这事怎么就摊到他……按理说,人都死了……”二扣子猫着眼。

程一路又哼了声,说:“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在外面乱说。至于审计组问,你让你们的负责人说。你不过是个打工的嘛。以后可别再干这事了。总得有个底线吧,啊!”

“这我知道,叔说的是。那我就走了。”二扣子说着,就往外走。在门口时,程一路问道:“荷花也还好吧?”

“还好,谢谢叔关心。她在老家生孩子呢。”二扣子答着,出门了。

程一路有些疲乏了,刚才在茶舍里短暂的清净,被突然冒出来的二扣子全给搅了。好在这事,前几天莫天白已经跟他谈过。那天,莫天白坚持打电话请程一路到他的办公室。路上,程一路就料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一进莫天白的办公室,他就把门关了,在替程一路泡了茶后,道:“这事重大,现在能直接汇报的,只有一路副书记了。所以请你来。”

程一路笑道:“什么事这么重大啊?看天白同志也弄得这么紧张。”

“我刚刚同省审计组的省纪委的黄处长见了面。黄处长告诉我一个重大情况,当然还没最后确认。我想这事还是先得跟你通个气。南线工程目前的审计中,发现了一些问题。审计组对承接工程的承包商,分别进行了询问。结果,问题就出来了。六个分段中标的承包商,都不同程度地对市领导进行贿赂。总额高达八十多万元。”莫天白说着,将一沓子复印件递给程一路。

程一路扫了眼,莫天白继续道:“我先也是以为这些贿赂都是针对守春市长的。可是,你看看这结果,比我们想像的严重得多。守春市长在南线工程上只是成了一个靶子,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另有其人。而这人……”

“这个问题一定要慎重!”程一路已经看了询问笔录,里面不断出现的某领导的名字,让他心里有一种针扎似的疼痛。说实话,这让他感到惋惜。特别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如果这事捅出去,南州也许又是一场官场地震。他给莫天白划了一条死杠子:尽量在审计组内部解决。严格保密。没有市委的同意,绝对不准将这事往省委报告。

南州已经经历过好几个多事之秋了,程一路真的不希望:这个阳光刚刚温暖的春天,再成为一个令人心寒的秋天!

第二天一早,程一路便起床了。简单地梳洗了下,便出门往市委走。早晨的空气,清新中还有一两分凛冽。跑两旁的香樟树,在薄雾般的晨光里,静静的,叶子上似乎还挂着夜来残梦的痕迹。

程一路边走边停,又到路边的小吃店里喝了碗稀饭。这稀饭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了。以前,张晓玉在家时,每天早晨都是稀饭,加上早点。她起得早,五点半便将米下到锅里,小火慢煮。煮出的稀饭稠得让人的嘴发沾,加上几碟子可口的咸菜,吃着爽口,身子上也暖和。但这三四年,这稀饭只能成为程一路偶尔能想到的回味了。吃着,再出店门,叶开正打电话来,说在程书记家门口等着。怎么?程书记有事?

没事。我一个人走,就行。你回市委吧。

路上的车子多了,程一路的脚步也不得不加快了些。人都有很强的趋同性,大家都在街上奔跑,你一个人慢慢地踱步,那是不太能行得通的。你也只好跟着人们奔跑,虽然你不一定明白你为什么要奔跑。就像官场,也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跑道。上去的人,都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着,为了跑在前面,有的人就开始挤站本来属于别人的跑道;有的就暗暗地使绊儿,让对手在不经意中摔倒;还有的,一边在跑道上跑着,一边贪婪地拾捡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跑道,很多人跑着跑着就消失了。有些人跑着路着,就被远远地丢进尘埃了。还有些人,则被钉在跑道边的木桩上,展示着他们内心世界的丑陋与欲望……

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这官场上的利,究竟是什么啊?

程一路在临近市委大楼的那一刻,又想起了父亲曾经给他说过的话: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我程一路是个好人吗?在这纷纭的官场上,我又能算得上是一个好官吗?

不断有人打招呼,程一路的思想只好又收回来。进了办公楼,程一路抬头朝楼上看了看。齐鸣书记的办公室,正对着楼梯口。从这大楼中间的过道上一看,就能看到他办公室的门。这会儿,门正开着。程一路叹了口气,却并没说话。

胡闻给程一路副书记泡了茶,又将最近有关待程书记指示的文件全部放到桌上,然后出去了。程一路正在看文件,马洪涛走进来,“程书记,您上次吩咐的事,我已经给初步了解了下。您有空,我给您汇报下。”

“好啊,很快嘛。”程一路示意马洪涛将门关上,然后问:“定了?”

“为这事,我自己去了趟仁义。拉着他们的教育局长跑了一天,最后定在仁义红花乡望春小学。这个学校是当地山区四个村孩子的唯一学校。全校现在有一百二十多个学生,六个老师。校舍严重老化,我去看时,孩子们正在上课。我都担心房子会倒下来。我告诉教育局长,就定这所学校了。经费很快就能到。让他们先择址建设,争取早一点让孩子们搬进安全的新校舍。”马洪涛说:“校长听说我是为这事去的,中午非得让我们在他家里面吃饭。还杀了鸡,唉,可是他们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都是程书记您张罗的啊。”

“啊,很好。我刚才听了这学校的名字,是叫望春吧?这名字好。老师和孩子们就像盼望春天一样,望着改善条件,能有个好地方教书学习。寓意深刻,就定这里了。你让他们把账号拿来,我让对方以最快的速度把经费打过去。”程一路接着又问:“仁义的亦晨他们不知道吧?”

“我没说。”马洪涛答道。

“那就好。这事千万不要搞声势。另外在工程的质量上一定要把关。奠基仪式等,都不要搞了,选个好日子就动工吧。”程一路上前来,拍了拍马洪涛的肩膀,说:“辛苦了,洪涛!”

“……这,谢谢程书记。我辛苦算什么?这事我这一周就办妥,争取这个月底开工。如果建设得快,这学期孩子们就能到新校舍上课了。”马洪涛道:“不过,还有些手续,我估计办起来会不太容易。我会想办法的。请程书记放心。”

“洪涛啊,这事在市委内部就更别说了,好吧。”程一路又叮嘱了一遍。

马洪涛点点头,告诉程一路他和小刘没离了。想了想,只要她真的愿意改了,愿意好好地过日子,就再给她次机会,慢慢地往前过吧。“毕竟孩子都那么大了,何况婚姻就像鞋子,这双不合适,换了一双也未必合适。人生在世,换来换去,就把时间换完了。烦恼也多,没意思!”

程一路望了眼马洪涛,这个一直在他身边成长起来的市委副秘书长,也有这种老成的秋之感慨了。唉!人生,谁不都有内心的苦痛?便笑着对马洪涛道:“你这想得通透啊!看来,我得向你学习啊!”

“这哪敢?不过,程书记,有一句话我真的一直想跟您说,不知……”马洪涛疑惑地望着。

“说嘛。”程一路道。

马洪涛开口道:“那好。我可问了。不知程书记怎么跟简……我倒是觉得张……嫂子更适合你。”

程一路没想到马洪涛会问这样的话,既然问了,就答道:“这也是说不清的事。我现在基本上不考虑了。你看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不也快乐?哈哈。”

马洪涛摇摇头,却没说什么,就告辞了。

程一路站在窗前,眼前一片迷蒙。或许是春天的飞絮吧?

手机响了,拿过来,是条短信,温雅的——

“我已离开南州了。南州曾给过我寂寞,也给过我温暖。感谢你,我一直很欣赏并喜欢你!”

第十二章

南州市委接连召开了几次会议,主题都是围绕着大讨论进行。齐鸣书记和程一路副书记,也频繁地出现在各个会场上。虽然基本上都是同时出席,可是他们讲话的内容和讲话的方式是有区别的。程一路讲的是具体工作,而齐鸣重点讲认识,讲思想。

程一路感到:齐鸣书记的思想,正进入一个井喷时期。他有一种强烈的表达欲望,也有一种强烈地希望别人接受的欲望。

一个主要领导,在思想上开始下功夫,那说明他是有目的的。齐鸣的目的明摆着,全南州人都知道,他是想到省里去的。考察结果迟迟不得出来,大讨论就适时地掩盖了对考察结果的关注与焦虑。但是,内在里,程一路更清楚,齐鸣必须要合适的时间离开南州。当年,任怀航适时离开,也可以算是全身而退了。中国人有同情弱者的习惯,一个官员,他在当地再张狂,再有错误;如果组织上调他走了,且安排的位子并不太理想。那么,大家的眼光,就会从以前的愤怒,稍稍向同情转移了。再有就是,他调走了,且高升;甚至升到了高得有些“威严”的地步,人们的情绪也会发生变化的——这给人一个信号:一个有问题的干部不仅不出问题,还能重用。这说明了组织上对他是肯定的。个人大得过组织?既然组织上都肯定了,那不就……

全市大讨论第一阶段总结大会,是在党校召开的。为什么选择党校?这是齐鸣书记的主意。南州市委党校地处郊外,齐鸣书记说这里安静,而且党校本来就是党员干部受教育的地方。在这地方开总结会,让大家有更加庄重和严肃的感觉。

程一路代表市大讨论领导小组,先就第一阶段的大讨论作了总结。重点谈了三点:一是认识得到了提高。二是气氛得以初步形成。三是全员参与,形成了关心南州发展的共识。接着,又就下一步大讨论向调研转舵提了三点要求:找准方向,强化调研目的;针对实际,提出解决问题的思路;拟定规划,力求大讨论取得实效。

这个稿子是张宜学部长那边拿过来的,程一路让胡闻稍稍看了看。因为时间紧,也没有认真地修改。程一路读着,就感觉套话多了,空话多了,能用的意见少了,摸得着的东西少了。不过好在大讨论本身就是一场务虚运动,也不是靠这一个报告就能解决的。下面的人,并不是听报告的内容。他们关注的是谁来作这个报告。同样的报告,省长作的,就是高屋建瓴;乡镇书记作的,就是空洞无物。当然,如果要放到平民百姓来读,那就只能是疯人呓语了。

地市一级最微妙,不上不下,在中间,正好。虽然这报告空洞了些,但是听报告的人依然鼓掌。四个县的书记都来了,这时也鼓掌。县级同市级最大的关系,现在已经不是经济,而是人事了。人事拿在市里,县市的关系就不得不紧密了。

“下面,请齐鸣同志给我们作重要指示。”注意,张宜学部长这次用的是“指示”,而且加了“重要”来修饰。刚才程一路副书记叫“作报告”。这里面的用词是很有学问的。曾经就有人建议在中国的大学里开设一门课程,叫会议学。会议学博大精深,学问无穷。且到边到角,每一个环节都充满着玄机。同样是说话,有的叫“指示”,有的叫“发言”,有的叫“报告”,有的叫“表态”,还有的叫“交流”。还有的干脆就直筒筒地叫“讲话”。无论是怎么叫法,意义都一样。但对应在后面的人一定不会一样。比如在这个会场,从政府秘书长过来的张宜学用词就十分到位。这也可见他对官场辞令的把握和运用,已经是炉火纯青了。

齐鸣先是喝了口水,又朝下扫了一遍,然后才开口“指示”:“刚才一路同志已经就大讨论前一阶段的工作和后一阶段的布置讲了很多了,我都同意。宜学同志要我再讲讲。其实,我也没什么可讲。我也是大讨论中的一员,那就谈谈我对大讨论的认识,来和大家共同探讨,共同进步。”

程一路望了眼齐鸣,他知道齐鸣书记将要讲什么。最近一段,齐鸣的思想很活跃,这样的场合,他一定会讲的。不仅讲,程一路估计,齐鸣书记不会讲得太少,而且一定会讲得情绪激昂,洋洋洒洒……

果然,齐鸣的声音提高了:“首先,我想来回答很多人一直憋在肚子里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要搞这个大讨论?是不是为了造势?或者为了其他目的?我告诉大家:都没有。目的只有一个,为着南州经济社会的发展。可能有很多同志到现在还躺在功劳薄上,吃着老本,坐井观天,自在得很。可是,外面在发展,人家不等你。南州已经要从江南省的高地变成江南省的锅底了。当然,市委是有主要责任的。但下面的县、区,还有市直部位,更应该反思。你们为南州的发展作出了多少贡献?”

一连几个反问,虽然没有人回答,可是力度挺大的。会场里鸦雀无声,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有些同志,因为做了一些工作,出了一点成绩,就向组织上提条件了。自己也似乎成了县域经济的头号功臣,这就是思想认识不到位,就是本位主义思想在作祟。我们的大讨论,首先就要解决这个问题。”齐鸣停了下,下面有人低着头。这个时刻,会场上的人是不会互相望的。你朝别人一望,也许就是怀疑别人是齐鸣书记点到的人呢?这多不好,容易引起误会。最好的办法就是端坐,或者低头。甚至在后排,有人正在闭目。

齐鸣接着就此问题展开,一气讲了一个小时。大会议室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是地砖是冰冷的,刚刚三月的天气,在这里面一直坐着,脚就有些难受了。下面出现了连续的用脚在地砖上敲打的声音。张宜学也看了看表,程一路却一直没动。中间除了出去接了回电话,他几乎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认真地听着齐鸣书记的“指示”。

“我也讲得不少了。最后我想讲大家都关心的一个问题,廉政问题。听到这个问题,有的同志可能不以为然。廉政,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大家都知道,还有什么可讲?的确是的,我也希望有一天,这个词汇都不需要再存在了。可是现在,我还是得讲讲。我们知道,南州近几年也有很大重点工程建设,比如我们的南线工程。市委、市政府一直高度重视,拎在手上抓,可是最近根据省里审计组的初步结果,还是出现了腐败问题。让人痛心,引人深思啊!”

齐鸣这话一出,全场都很惊讶。特别是程一路,向前耸了耸身子,侧眼望了眼齐鸣。这么大的事,市委根本还没有作过研究,齐鸣同志怎么能在干部大会上直接说出来呢?你要举例,可以举以前,但不能说还没有查实还没有定性的。这话一说,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赵守春市长在南线工程上有问题的嘛?

“当然罗,这事也还没有最后查实。因此,谁也不要在会后对此进行议论了。”齐鸣大概也知道自己说过了,补了一句。底下却是一片说话声了。

齐鸣又喝了口茶,然后恢复了正常嗓子,道:“廉政问题是个长期而艰巨的问题。大家都是领导干部,头上要时时悬着这把剑。我觉得,在大讨论中,要把廉政勤政,也作为一个内容,深入探讨。”

“好了,我也说得不少了。大讨论嘛,那就敞开一说。到此为止,谢谢。”齐鸣一结束,掌声立即响起来。掌声中,张宜学开始作最后的会议总结。

程一路这时起身,拿着手机到休息室去了。

电话是林晓山打来的。林晓山问:“南州怎么搞的?省委考察组带回的情况不太好啊?”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程一路含糊道。

“不清楚?一路啊,齐鸣同志在南州现在威信难道就这样了?这个结果对他很不利啊。很不利!”林晓山叹了声。

“啊!”程一路捂着话筒,应着。

林晓山继续道:“昨天齐鸣同志找了卫东书记,卫东书记对此也很不高兴哪!南州的班子怎么搞的?”

“是吧,啊,是吧?”程一路听见会场里人流走动的声音了。

“不过你的很好。”林晓上复了句。

程一路说:“谢谢。我正在会上。有空再向你报告。”

齐鸣书记已经推门进来了。程一路收了电话,说:“晓山同志,很关心南州的事。问我省委的考察怎么样。”

“啊!”齐鸣应道:“正月初四,我同晓山同志还谈到南州的班子。他是很关心,所在在南州呆过的同志都很关心哪。越是关心,我们越有压力啊!”

刘卓照进来,请领导们到餐厅。时间不早了,也该解决肚子问题了。

党校的常务副校长阮明理,因为生病请假了。所以刘卓照只好走到前台。在党校的三个非常务副校长中,只有他是从官场上直接过渡过来的。其他两个,都是教授提拔的。阮明理身子不太好,索性将党校的行政上的事,大部分都摔给刘卓照了。

齐鸣在前,程一路在中间,然后是张宜学,还有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刘枫,跟着刘卓照往小餐厅。路上,齐鸣问刘卓照:“在党校还适应吧?”

“适应!一开始我还有想法。现在我可是特别感谢组织上的安排了。党校就适合我这样的人哪,一方面受教育,一方面教育人。一方面做点工作,一方面养心怡性。”刘卓照边说边笑,程一路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个老刘,看来是真的在桃花园里呆久了,说话也更加没有顾忌了。

“适应了就好。卓照啊,本来我还想把你动一下,既然适应了,就这样吧。一路啊,是吧?”齐鸣转身问道。

程一路笑笑,说:“卓照看来是真心喜欢上党校这个好地方了。也不错。清净得好!”

“其实要说清净,也不是太清净。但总比县里好。县里是酱缸,这里就是一支小酱瓶子,当然清净多了。每日里工作,看书种花,有意思。齐书记啊,如果有兴趣,饭后我请领导们去看我的小花园。”刘卓照说到这,眉宇间都是笑意。

程一路看着,竟然心生羡慕了。这种眉宇间的笑,只有真正快乐的人才能笑得出来。党校虽说事情少些,但麻烦事其实也不少。常务副校长又常常不在,刘卓照按理说,也不是他自己说的那么悠闲。可是,关键是心净了,心一净,什么事都想开了。这才是人生的大快乐。以前到南州禅寺时,在那木鱼声中,大和尚就曾说过:心净则悦,佛我相生。

心净则悦,佛我相生。就是啊,就是!

下午离开党校后,程一路和齐鸣一道回到了办公室。上楼梯时,齐鸣说:“一路啊,你上来下,我有事找你商量。”

程一路说:“好,我就到。”

进了办公室,放下包和茶杯。程一路又坐在沙发上稍稍歇息了下。他知道此刻齐鸣正在等着他,但是,他没有急着去。齐鸣找他,无非两个问题,一个是南线工程的事,一个是省委考察的事。而这两件事,对于程一路来说,都是不可说的。既不可说,那就让齐鸣书记多等会儿吧。

窗外有风,三月的风,古诗上说是似剪刀,不知这剪刀到底剪下了什么?站到窗前,香樟树的紫芽儿开始往上冒了。这些芽儿,只有从高处才能看到,从樟树底下是根本看不见的。从高处看,这些芽儿更像一朵朵紫色的小花儿,嫩嫩的,怯生,青春的,美丽的。这让程一路想起简韵了。简韵本来决定上周回南州的。可是到了周五,她说学校有事,就不回来了。程一路听了,只是让她保重。他隐约有种感觉:简韵似乎找到了更适合于自己的生活。就像刘卓照所说的那样,也许北京的生活,北京的人,比南州比程一路,更加适合于简韵。既然这样,何必再……

回到桌子前,程一路一眼就瞥见,湖绿的封面,依然是宁静的。可是……

时光真的会一点点洗去这湖绿吗?

程一路摇了摇头,出门上楼,到了齐鸣的办公室。齐鸣正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见程一路进来了,就睁开眼,道:“坐,坐吧,一路。”

坐下后,齐鸣忽然笑了下,说:“那个刘卓照很有意思的啊。我可真的想把他动一下的,现在看来……”

“他看来是想得太通透了。那就随他吧。”程一路也笑道。

齐鸣拿出支烟,点上,又吐出口烟圈,望了程一路一会儿,“一路啊,你说守春同志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哪?”

“这个,我看还是市委集体研究一下为好。”程一路很原则地答了句。

“我也是这么想啊。可是,一研究,问题往往就复杂了。因此我想,我们得先有个意见,研究时也好统一思想。”齐鸣顺手递给程一路一个小盒子。

“这是……”程一路接过来,齐鸣说:“打开看看吧,人家送我的,你用得上。”

程一路一打开,是一副眼镜。不过这副眼镜制作得相当精致,小巧,珐琅架在柔和的台灯光上,闪着淡黄的光泽。

“这太贵重了吧,人家送你的,我怎么好夺人所爱?”程一路哈哈一笑,又把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齐鸣站起来,把盒子重新放到程一路面前的茶几上,道:“守春同志的事,我看这样吧。虽然是有问题,但毕竟不大嘛。何况人也已经走了。我想找一下省审计组,到此为止。你看怎么样?”

“你这样想,当然可以。不过,今天你可是在大会上说了这事的。我怕这会在南州引起反响啊。还是要慎重!如果真有问题,应该处理;如果没有问题,也要消除不好的影响。”程一路其实知道这里面的名堂,可是他不能说,只好顺着齐鸣的话,往下敷衍了。

“大会上说嘛,哈哈,那是我有意的嘛。不就是这点事儿吗?索性说开了,免得大家猜疑。也好为下一步不再查打点基础啊。外面传言很多,不正视听,不行哪!”齐鸣将烟头使劲地按到烟灰缸里。走过来,在程一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程一路把身子稍稍向外侧了侧,“守春同志到底有多大问题,这个要事实说话。要事实说话嘛!”

这话说得有点激动了,齐鸣笑笑,“一路啊,咱们不说这个了。边走边看吧,我已经找审计组谈过了。前一段省委来考察,结果也没出来。我也很急啊!有人说我是在急我自己。其实我无所谓啊。我是替你着急啊,这次机会多好,再不抓住,以后可能就……”

“这个谢谢齐书记了。”程一路有意识地用了“齐书记”这个称呼,齐鸣反而有点不习惯了,笑道:“谢我?早了。等结果出来再谢嘛。不仅仅要谢,还要好好谢谢。我们也好长时间没有痛快地喝一回了,到时好好喝上三大杯。”

程一路点点头,齐鸣换了话题,问温雅怎么没打招呼就走了。

“这个小温?唉。一声不吭,拍屁股走人,太那个了吧?”齐鸣又点了支烟,程一路发现最近他的烟瘾大了。

程一路道:“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公司正常的人事变动,可能是时间太仓促了吧。我也不知道。”

“哈哈,我以为你知道呢。一路啊,现在小温离开南州了,我才说,她跟你可是很般配的啊。而且,对你也很欣赏哪。”齐鸣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向后仰着身子,继续道:“我可是在很多场合为你辟过谣啊。有人甚至把这事说到了省里。反正都过去了。不过,说实在话,我觉得还真行。”

“什么真行?哈哈,不就是还能谈上几句嘛。这说明温雅的素质高。我们南州的很多企业家,也得向她学习啊。”程一路话转了个弯儿,跑到企业家的素质上来了。

齐鸣也哈哈一笑,两个人相视了下,又笑了。

笑完后,程一路说我下去了,还有点事。又拿起眼镜盒,说:“我谢谢了。这可以让我的老眼看得更清楚了啊!”

回到办公室,程一路一边看文件一边想,这齐鸣果然是老道。这事他上午在大会上先抛出来,这会儿就来和副书记商量。听他的意思,是在为守春市长好。仿佛一步步的,他都想好了,只等着把这个问题解决。他这层障设得好,设得巧妙。反正赵守春已经死了,为一个死人说话,是不会有多少人不同意的。可是谁知道,他这样做只是为了他自己。如果事情真像莫天白所说的那样,南线工程查到最后,也许将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谁最后将沉入其中?

第十三章

莫天白终于没在耐得住性子,在常委会与齐鸣书记拍起桌子来了。

齐鸣坐着,脸却一阵一阵地红。

莫天白站着,手在桌子上不断地拍打着,嘴里道:“我不同意这样处理。这完全是个别人瞒天过海的花招。我要求常委会同意对这个案件进行立案。”

程一路站起来,走到莫天白面前,说:“老莫啊,有话好好说,拍桌子就不好了嘛。”

“我也不想拍桌子,可是他逼着我拍桌子,我能不拍?”莫天白声音依然很大,对着齐鸣,又道:“南线工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作为纪委,我要好好地查查。如果常委会不能通过,我将直接向省纪委汇报。”

“莫天白同志,这是常委会,请你严肃一点。”王进突然道。

不想这句话,正让莫天白找到了出口,“王市长,我不严肃?对于南线工程涉及的重大经济问题,不去追究,就是严肃?相反,说真话,就是不严肃?这是王市长的逻辑吧?我为什么要拍桌子?我一开始就拍了吗?没有吧,大家都看着的。是齐鸣同志坚决不同意我的意见,并且不准我再发言,我才拍的。王市长,我没不严肃吧?”

王进的脸也涨红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齐鸣依然坐着,脸色似乎也平缓了。

程一路知道,这种状况,只有他来收拾了。就拉地莫天白,“天白同志啊,常委会嘛,严肃第一,心平气和才能解决问题嘛。你拍桌子,目的不也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既然这样,都静一下,好好想想。休会十分钟,我们再开会。”

齐鸣第一个站起来,急促地走了出去。其它人也陆续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程一路和莫天白了。

程一路拍拍莫天白的肩膀,“老莫啊,这样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是吧?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不是能过急。情况越是特殊,越要我们沉得住气。这方面你比我更懂,怎么就……待会儿,可别再……”

“那可不行。对这个问题,我坚持原则。”莫天白点了支烟。

程一路笑道:“不是不让你坚持原则嘛。你可以坚持。但是常委会,你得少数服从多数。至于纪委的立案,你们纪委有独立向上级纪委报告的权利,谁能干预得了?”

莫天白稍稍气缓了些,坐下来,喝了口水。

程一路也陪着他坐下来,市委秘书长毕天成,也走进来,对莫天白书记道:“天白书记也消消气吧。最近,齐鸣书记说话总是……我在身边,知道呢。不说了吧,下午的会议还有好几项议程,总不能留到明天还开吧。”

莫天白又喝了口水,然后拿着手机出门了。程一路和毕天成笑笑,毕天成说:“还是一路书记有办法,临阵解决问题果断。刚才,不仅仅是其它同志,估计连齐鸣书记也懵了。幸亏一路书记及时出来……”

“问题总得要人解决的嘛,是吧。”程一路正跟毕天成说着,其它常委们不断进来了。会议室的气氛,又恢复到了常委会开始时的严肃和庄重了。

齐鸣没有抬头看在座的常委们,只是把头往上一仰,然后道:“刚才我也有些冲动,请天白同志理解。至于南线工程的事,我看这样吧,继续等省审计组的审计结果,然后再定。大家没意见吧?天白同志。”

“没意见。”莫天白明白,齐鸣这是在找台阶。既然他主动找了,而且答应了继续查,再犟下去也没意思,就同意了。

“那好,我们进入第二个议题。”齐鸣道:“马上省里要搞换届了。在换届之前,省委要求地市级对人事进行适当地调整。我看了下,也同组织部海峰部长初步商量了下,南州的县区级班子、市直班子,整体上是运行良好的。我看就没必要大调整了嘛。一路啊,是吧?”

“这个我同意。南州县区级班子,目前应该说是比较好的一种状况。从去年上半年全面调整后,目前已经完成了磨合期。这个时候再调整,没有必要,且影响工作。省委提出的调整,是在有利于工作的前提下,进行调整。”程一路喝了口茶,“因此,我同意齐鸣同志意见,不作调整。”

张宜学也点点头,毕天成只是笑着,没说话。刘海峰说了:“刚才,齐鸣书记、一路同志已就整体上的调整作了强调,整体是上稳定为主,工作为主。但是,根据南州现有情况,结合个别县的实际需要,组织部提议对个别县人事进行调整。我们建议:湖东县委书记朱潇凌同志调任市委副秘书长,同时建设马洪涛同志调任湖东县委书记。”

这个提议一出,会议室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冰冻住了。

程一路更是惊诧。湖东县委书记朱潇凌,以前是湖东县长,去年上半年才提了书记。这个人在四县两区一把手中,能力是算最强的。而且,有个人的见解。做事沉稳,湖东的各项指标在南州都一直稳居第一。将他调任市委副秘书长,显然是一种带有“贬”的性质。虽然级别都是一样,但是性质不同。市委副秘书长,一般是由正县级干部担任的。现在的三个副秘书长中,连马洪涛在内,有两个是从县长的位子上调上来的。还有一个原来是市直的一把手。县委书记调任副秘书长,到目前为止,程一路似乎还没听到过。前不久,朱潇凌就曾在程一路面前透过口风,说齐鸣书记对他不太感冒,想调整他。上次,在一次会上,齐鸣就直接说某些县主要领导,开拓意识不强,那其实就是针对着朱潇凌的。只不过程一路万万不会想到,齐鸣会走出这么一招。

而且,这一招事实上是个连环套。因为他涉及的两个人,跟程一路副书记的私下里关系都是相当不错的。也就是外面所传的“程系”。齐鸣把朱潇凌踩了一脚,却又将马洪涛拉了一把。这等于把矛盾交给了程一路。两个人都是你的,你看着办吧?

怎么办?程一路脑子里迅速地转了几圈。马洪涛是个性是不太适合于干书记的。上次把他从仁义调回来,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而朱潇凌的个性,更不适合于搞副秘书长。当一把手习惯了不算,那种相对要强、过于果断的作风,也不是副秘书长所应该有的。副秘书长不同于秘书长。秘书长是常委,是市领导。而副秘书长,只是市委工作机构的一名副职,主要的工作就是协调。领导交办的事,副秘书长去督促;领导难办的事,副秘书长去协调;领导不想办的事,副秘书长去攻关。朱潇凌是不可能干好这一块的。而马洪涛,恰恰适合于这个工作。齐鸣这么一动,倒是要让他们“以其所短,攻人所长”了。

齐鸣环顾左右,说:“大家都说说嘛,说说。”

张宜学先是望了眼齐鸣,接着又望了眼程一路,然后道:“我觉得这个调整是不是有点……我个人觉得,洪涛同志在市委副秘书长任上干得还是比较好的。也显示了他的综合协调能力。这样调整,是不是……”

这话虽然没有说明白,可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莫天白接着道:“我不同意。朱潇凌同志在湖东,工作还是很出色的。当地干部群众反映都很不错。这样的县委书记,从发展地方看,不宜于过于频繁地调整。即使调整,我觉得这个安排也欠妥。”

军分区政委叶浩,以自己不太清楚地方上人事为由,搪塞了。

毕天成看看会议室,这时候该他说话了。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刚才各位谈的意见我听了,人事调整也是激发干部活力的一种方式。我认为这次调整,还是比较到位的。洪涛同志到湖东接任书记,是组织上的重点培养,也是湖东目前发展的需求。至于朱潇凌同志的安排,我赞成刚才宜学同志的意见,是不是有点……唉,是不是……”

齐鸣坐着,用一只手撑着脸,表情还是刚才进门时那样,似笑非笑。他显然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因为预料到了,所以一点也不惊讶,只等着大家说完。他现在最关心,应该就是程一路副书记的态度了。两难问题,摆在程一路的面前,不知他会作如何想?牺牲马洪涛当书记的前途?还是同意朱潇凌调出的建议?

因为涉及到人事,常委会议室里,除了常委之外,就只有一个记录的了。程一路正要开口,记录的手机响了。小伙子一脸通红,赶紧将手机关了。

程一路笑笑,语调轻松,“其实我不说,大家的意见已经很明朗了。首先我尊重大家的意见,也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见。朱潇凌同志在湖东的工作,刚才有些同志也说了,是很出色的。我们不能因为他求稳,就来调整他。求稳对于湖东来说,是有必要的。很多先进的典型,就是在成为典型后不能沉稳,最终出事并且消失的。我以为:湖东目前,朱潇凌同志继续担任一把手书记,是十分适合的。至于马洪涛同志,以前他在政研室工作,我是秘书长,应该说我对这个同志的了解,比在座的各位要稍稍早一些。洪涛同志长于调研,精于思考,善于协调。但是,从他在仁义担任县长的情况看,作为县级主要负责人,他在果断处理问题、全局谋划上还是有所欠缺的。”

“基于以上两点,我认为这种局部微调,暂时可以不考虑。如果真要调整,等下一步再说。当然罗,最后还是请齐鸣书记决定。”程一路这意见,既没回避问题,又完全站在问题之外,滴水不漏,绵里藏针,可谓高矣!

事实上,程一路一说,齐鸣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除了宣布这个议题以后再讨论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即使他是一把手书记,但是常委会是讲究民主的。书记也得服从少数服从多数的纪律。

齐鸣把茶杯向面前移了下,揭开盖,喝了一口,又慢慢地盖上,才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海峰同志,这个议题就到此为止吧。”

刘海峰说:“行,那刘光明同志……”

齐鸣道:“是啊,刘光明同志。建设局一直空着。上次大家都提了不少好的意见,我想总不能老是空着吧,也不利于工作嘛。组织部在之前已经同刘光明同志进行了谈话,下面请大家再就这个事,说一说。”

也许齐鸣刚才抛出的关于朱潇凌和马洪涛的任职,只是一个幌子,最后的目的现在才揭开了?

不会吧,不会的。一个市委书记,不会把问题搞得这么复杂的。

但是,刚才的提议显然为这个议题打开了方便之门。在一次常委会上,书记的提名,总不至于被两次否决吧?

果然,这个提名很快被通过了。一来因为这个提名本身就是第二次提名,二来又有刚才那一幕。程一路在齐鸣之前表态:“请组织部认真地找刘光明同志谈话,对他的一些不足之处要指出来。希望他在今后的工作中,更加端正态度,扎实工作,廉政高效,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干部。反正还有一年的试用期嘛!”

“这样也好,请海峰同志按照一路同志的意见办。”齐鸣笑了下,说:“世上没有一个绝对都是优点的同志。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就像古人说的,足金,也是不存在的。只是相对罢了。”

常委会结束后,莫天白没有立即离开市委,而是到了齐鸣书记的办公室。

齐鸣依旧笑着,说:“坐吧,刚才发那么大火,还真……”

“我对待问题也太冲动了,那是我的不对。既然市委已经确定由省审计组继续查下去,我看纪委这边,是不是也要向省纪委汇报下?”莫天白站着,直耿耿地问道。

“这个嘛,啊哈,坐吧,坐!”齐鸣边坐下,边把桌上的文件往一块摞了摞。

“如果我们不汇报,审计组要是先汇报了,那就被动了。”莫天白继续站着。

齐鸣只好也站起来,“我看还是暂缓一步吧?怎么样?等全部情况搞清楚了,再汇报不迟。”

“那……好吧,不过,审计组这边还得请齐书记给他们说一下。我就这事,告辞了。”莫天白说完,一转身,就从门边上消失了。

齐鸣摇摇头,把手中一直攥着的笔,使劲地掼到了桌上。

莫天白从齐鸣的办公室出来后,并没有离开市委,而是到了二楼程一路的办公室。程一路正在和马洪涛说话,莫天白伸了下头,程一路眼尖,就喊道:“天白书记,是有事吧?”

莫天白转过来,往里走,说:“跟齐鸣书记说点事,下来时就到这儿了。你忙吧?”

“不忙。洪涛啊,那事明天再说吧。”程一路走过来,拉住莫天白,让他坐下。马洪涛出去时顺手将门掩了。

“天白啊,今天委屈你了。可是,也请你理解啊。常委会嘛,是吧?”程一路给莫天白倒了杯水。

莫天白一笑,“我有什么委屈?刚才我去跟齐鸣书记说了,这事要么请他给省审计组说一下,要么我直接向省纪委汇报。其实,一路书记啊,他不就是想……”

“啊,天白同志,我知道。知道。事情不还在调查吗?齐鸣同志也有自己的道理。我看等全部结束再给省纪委汇报不迟。你看呢?”程一路道:“当然,我这不是干预纪委的工作啊,只是个人想法。”

“一路书记怎么说这话?我明白你。不过,这个事情我是不会就此结束的。一来我不会容忍守春同志去世后,还被人扣上帽子;二来我也必须尽一个纪委书记的职责。”莫天白继续道:“这件事情关键是有人自己出问题了,还往守春同志头上栽屎盆子,这太不像话了嘛!我不能接受!”

“啊……是啊,是啊!这个确实不好。不过,是不是事实就如我们所掌握的,是不是还有什么出入?因此我们要慎重哪。这也是我坚持劝你暂时不要向省纪委汇报的原因。一汇报,事情就明朗了。那是得讲证据的?可是,证据从哪来?”程一路把门关了,“我们没有证据,有的只是审计组通报的情况。”

“也是,我也这样想。现在我们没有开展调查。情况都是来源于审计组。一旦审计组方向上出现了问题,我们就不好收拾局面了。就按一路书记的意见吧,下一步再说。”莫天白轻轻道:“我这边也安排了人在专门调查。目前也是有一些证据的。可以肯定地说,守春市长没有,而……是有的。这里还涉及到天成同志。”

“天成同志?”程一路问。

“有两笔较大的款项,都是天成同志接手的。这主要是C标段和h标段两位经理送的。都是在招标之前,一笔是十五万,另一笔是二十五万。”莫天白望了眼程一路,“两们经理都承认这然是毕天成拿了。至于拿了后,怎么处理了,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毕天成也是代人拿的。我们问代谁,他们说只有他们上面的大老板知道了。我们再查,这两个标段的幕后老板事实上是一个人,姓桂,省城一家建筑企业的老总。”

程一路听了,稍稍想了会,问:“这我就想不通了。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一个中间人?都在省城,不更好办?”

“这就是问题的复杂了。我怀疑这里面有更大的黑洞。这两个标段,工程造价一个是三千万,一个是四千一百万。是两个最大的标段。依我们的经验看,仅仅十五万、二十五万,是不太可能的。因此我怀疑,大头在省城就直接解决了。给毕天成的,仅仅只是一笔介绍费,或者联络费什么的。”莫天白分析道。

程一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这不太可能吧?总之要慎重。”

“那当然。纪委工作讲的就是面子上要有声势,工作上要更细致。”莫天白停了下,问:“听说一路同志要到政府那边去了?”

“没这回事吧?王进同志不是干得好好的吗?”程一路道。

“我可是听省里面说的。省委考察的推荐票,据说是一边倒。都在一路副书记这边,人心所向哪。”莫天白道:“据说齐鸣同志的考察结果不是很好,我想那说明了南州的大部分干部还是很正义的,也很有眼光的。”

“哈哈,这个就不说了吧。组织上的事,都是传的。”程一路拍拍莫天白的肩膀,“晚上有个应酬,我们一道去吧。”

第十四章

桃花零星地开了,南州郊外,春正一枝枝走向繁盛了。

程一路是在黄昏时到达市委党校的,刘卓照已经在餐桌前等着他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喝了点酒,吃的是刘卓照自己种的蔬菜。程一路笑道:“这可是难得的绿色食品,难怪卓照越过越年轻了。”

“年轻了是有可能,不过不是单纯靠这绿色食品吃的,关键还是心态。”刘卓照望着自己的老团长,这一两年来,程一路明显地有点“上年纪”的感觉了。

“一路啊,我不喊你老团长了。你可是过得不太好啊。自己要注意点。特别是……我还是那句老话,尽快结束一个人的生活吧。无论是张晓玉,还是简什么,只能能过日子,总比你一个人强。你看你现在……”刘卓照说着,指着程一路的头发,“白头发明显多了。皮肤也松了。你虽然比我小一岁,可现在看着,你可比我年长了。”

“是啊,是啊,我也感觉得到了。一年年地老了,有时想:这么快就老了?可是确实是不比年轻人了。不仅仅身体,连思想也不行了。唉!说实话,有时我也羡慕你啊!”程一路叹了口气,泯了口酒,对刘卓照一笑,“不过,有时想回来,又无所谓了。冯军,还有……他们早就走了。比起他们,我们可就……”

“话不能这么说啊,他们也是留恋这个世界的。只是因为……所以活着的人们更应该想通些,快乐些。好好活着,也是对逝去的人的最好的纪念呢。”刘卓照的话很有些哲理了,程一路听着,点点头,“我最近也在思考。看来是该对我这些年的人生和个人生活作一个暂时的小结了。”

“好事。特别是个人生活。唉,我还是不说了,喝!”刘卓照说着,给两个人各倒了杯酒,喝下去后,刘卓照说:“不喝了,等着你从北京回来,咱们再喝。”

离开党校时,刘卓照将一大袋东西放到了程一路车上,这是给老首长的。里面尽是些野味。刘卓照说:“老首长当年打游击,见到了这些东西就是宝贝。这不,党校有个学员,是个山区的乡长,他替我弄了这些。你正好到北京,就带去吧。”

程一路笑着道:“难得卓照还有这份心事。我一定事到。当然,我不能保证我不把它们吃回来。”

第二天早晨,程一路和毕天成先到省城,然后和齐鸣书记汇合,坐飞机直飞北京。

这一趟北京之行,早在两十天前,齐鸣就约了程一路的。一来是想到国家发改委和其它几个部里走走,了解下今年的项目情况,特别是南州公铁两用桥的立项。另外就是去看看岳琪。

岳琪是中宣部下派到南州的干部,下派时,任市委副书记。两年前,下派期满,她回到了部里,现在是司长了。岳琪回京后,就一直没有再到过南州。但是,她不断地打电话来,既是对南州的关切,也希望南州的领导们能到北京走走。用她自己的话说,“南州留下了我太多的美好与记忆,你们来,说明你们还没忘记我。你们不来,那只能说明我是多么的失败啊!”

齐鸣一开始要到北京,程一路也是同意的。市里到北京的机会很多,程一路一年也得跑上十来次。不过,每次都是为着某个事情,匆匆而去,匆匆而归,很少在北京逗留两天以上的。这次齐鸣说要在北京呆上个三五天,这让程一路生了个心思,要去看看老首长。老首长住在京郊,从北京出发,一来一回,就要用上一天。

飞机在云层里穿行,程一路隔着舷窗,看着外面天上大团大团的云朵,觉得那些云干净、洁白极了。看着看着,人就产生一种幻觉:要跳下去,跳到那云朵上去,好好地在云朵上走一走。或者在云朵上躺下来,望着纯净得让人心生羞惭的蓝天,再好好地让那纯净洗洗在尘世中呆久了的灵魂……那是多么纯洁的快乐啊!

齐鸣在睡觉,程一路却很少睡着。飞机下的大地渐渐清晰了,程一路突然感到心里有些唐突。

是岳琪来接站吗?

齐鸣说过岳琪说她亲自来接站的。已经两年了,她还是那个说话风风火火,有时又儿女情长的岳琪吗?想起两年前,岳琪在离开南州时,曾对程一路说过:“我知道我无法让你爱上我,但是我已经把你带在心上了。”

真的带在心上了么?

对于岳琪,程一路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很好的朋友来看待。也许正如岳琪自己所说:她没法让程一路爱上她。那时,程一路正和简韵密切来往着。的清亮与纯净,让程一路不可能再接受岳琪的爱意。记得有一次,岳琪曾送他一条领带。他一直没有用过。后来岳琪有一次专门说了,“不就一条领带吗?难道连一条领带也不能接受?”那当然,程一路在对待个人情感这个问题上,一直坚持着一个比他在官场更坚持的原则:那就是绝对不搞感情游戏。张晓玉在时,他与简韵拉着距离。跟简韵来往时,他拒绝了岳琪甚至温雅的暗示。一个男人,对情感的负责,也许就是对人生的负责。

直到现在,对于岳琪,程一路没有改变过想法。岳琪是个好人,但不是一个适合于程一路的人。就像一套服装,很漂亮,可是不适合于你穿。你只有穿适合于你的,你才觉得舒适,才觉得放心。

齐鸣似乎看出了程一路的心思,笑着道:“一路啊,是不是有点紧张哪?不会吧,老干部了,紧张什么?不就是个……”

“这怎么会?齐鸣同志,我还是个会紧张的人吗?早就不是了,哈哈。”程一路拖着旅行包,出了航站楼,刚站稳。程一路就感到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正与岳琪撞了个满怀。

齐鸣道:“刚才还说不紧张嘛,看看现在,一见面就撞上了。”

岳琪脸一红,“齐书记怎么?我可是因为见到老领导激动的啊!来,我帮你们拿吧。”说着,就要替程一路拖包。程一路没有放,说:“我行,你一个人?”

“一个人哪,开车过来,一个多小时。中午安顿好,我请你们吃全聚德。”岳琪领着,走到停车场一辆银白色的车子前,将东西放进去。齐鸣和毕天成坐后面,程一路则坐在前面的副驾驶位子上。程一路说:“每一次来北京,都有变化。坐在前面,好好看看。”

“是得好好看看。”岳琪说:“一路同志最近没来北京吧?”

“哈哈,是没来。最近的一次还是去年十月。”程一路道。

齐鸣却插了句话:“一路啊,这就不对了。你那简主持不是在这进修吗?应该常来啊。”

“简主持?就是那个……啊!”岳琪侧过脸问:“你们走到一块儿了?”

“没有,没有。”程一路否认道。

岳琪不说话了,车子向前开着。四个人都不说话,车子里一下子沉闷起来。好在到了市里,就住在江南大厦。这是江南省在北京投资建立的宾馆,一般江南省来京的干部,基本上都住在这里。岳琪等齐鸣他们住好后,说她还有点事,先出去一下。十二点过来接他们。

坐在房间里,暖气开着,暖融融的。程一路问齐鸣:“下午去发改委,还是明天?”

齐鸣想了下,“还是明天吧。下午我去见个老朋友。”

程一路掏出手机,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给简韵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到了北京。可是,号码一调出来,他就犹豫了。简韵虽然到北京也才半年多,可是年轻人的变化快。而且她所处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另外,他也隐约感到他和简韵之间,似乎出现了某种交流上的障碍。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清。以前,简韵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而对于程一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来说,他可能更需要的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伴侣。特别是刘卓照上次的谈话后,程一路不得不回头审视自己的这段感情。虽然纯美,可是并不真实。

三个人每人一个房间,毕天成过来,问程一路,刚才那岳琪是……

程一路简单地说了,岳琪是中宣部下派到南州挂职的干部。现在是部里的司长。应该叫“岳司长”的。

毕天成笑道:“也是因为她在南州呆过。不然,一个司长怎么会这么没架子?”

“她这人就这样。一直像个男人一样,爽快得很。”程一路笑了笑。

“我看也是。不过我倒觉得她对一路书记可是很……哈哈,我只是感觉而已。”毕天成有些古怪地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也望了望他,问:“什么感觉?说说看。完全是无中生有嘛。你们啊,你们,就是跟着感觉,乱走嘛!”

“那是,那是,岳司长可挺年轻的,不到四十吧?”毕天成问。

程一路应了句:“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

毕天成朝着窗子,看着外面络绎不绝的车流,叹道:“还是首都好啊,你看这车子……一路书记啊,那像南州。最近,南州的事有点烦哪,齐鸣书记似乎也是。南线工程,怎么搞的?越搞越复杂了,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有意识地做文章哪?”

“南线工程有什么文章可做?水要真是清的,还能有谁做得了文章。文章总得有人提供素材,怕就怕我们有些同志不经意中就成了文章的素材啊。这就不太好办了。我在南州这么多年,很多干部出事,不都是一时的贪念?唉!”程一路也不好点破,但是,既然毕天成谈到这个,他也就侧面地敲一下了。

毕天成似乎身子斜了下,随即又正过来,笑道:“一路书记见识到。我倒是真希望南州能太太平平的。你看很多地方,反腐败,结果是腐败一解决,干部牵出一大圈。工作也影响了,有的地方从此就一蹶不振了。可惜啊,可惜!”

“你是在可惜这些干部,还是可惜这些地方的发展哪?腐败是一定要反的,而且我主张大张旗鼓地反。受一时剔瘤之疼,谋长远发展大计,哪个值得?”程一路道:“有些地方,就是怕一反腐败,经济就影响了。殊不知,腐败之祸,远甚于经济滞后啊!”

“这也是,一路书记言之有理,有理。你休息吧,十二点快到了。我到齐鸣书记那边看看。”毕天成边说边出门去了。

程一路想这毕天成,唉!当常委秘书长也才一年多,可是,竟然也掺和进了南线工程。人哪,真的看不透。作为市委秘书长,跟一把手书记走得近,是理所当然的。程一路自己当秘书长时,也是天天跟着任怀航后面的。秘书长,对下是领导;对上,就是市委的大管家。管家要对谁负责?最应该负责的就是一把手书记。何况现在市委只有一个副书记了,矛盾比以前副书记多时,应该说少得多了。毕天成当这个秘书长,算是比较舒服的。副书记理解,他就好办了。然而,再怎么与一把手走得近,也不能掺和到不该掺和的事情中去。程一路当秘书长时,就严格地守着这一条。你是一把手,是领导;我是秘书长,我也是领导。在工作上,我服从和配合你,但是,在其它方面,我们都是独立的。在常委会上,我们的一票,效力是相同的。

多少人能认识到这点呢?难!

方良华可能认识到了,但他在桐山做得太过。最后被桐山的往事,给活活地缠死了。不然,他就单在市委秘书长的任上,应该说干得还是不错的。方良华在内心里,时常把程一路当作一个目标,这程一路知道。在很多问题的处理上,他都学着程一路当年的做法,能圆则圆,能方则方,方圆有度。只可惜啊,这样年轻的一个同志,竟然也断送在自己的欲望里,可惜!

手机摆在桌子上,程一路拿起来,找出简韵的号码,拨过去,忙音。等了几分钟,再拨,还是忙音。

“这个……唉!”程一路把手机重重地甩到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简韵就像一片得香樟树叶,在眼前飘着。他伸出手,想握住。叶子却一点点飘远了……

中午在全聚德吃北京烤鸭。吃完后,岳琪请大家去喝茶,说北京春天风沙大,不宜于出门。找个清净的茶楼坐坐,也是一种享受。齐鸣说我还有事,约好了的,就不陪了。要么,一路同志你们去喝茶吧。也很久不见了,好好叙叙。

毕天成跟着齐鸣走了,岳琪问:“一路同志,不会也有安排吧?”

岳琪还是两年前的样子,甚至还是四年前到南州挂职时的样子,眼光大胆直接,望着程一路。程一路笑笑,说:“没有安排。到了北京,我就是乡下人了,既然说去喝茶,就去吧。”

喝茶的地方在二环上,这里从外面看,与一般的高楼大厦没什么区别。可是进了茶舍,你就能看出主人是花了心思的,可以说是匠心独运。整个茶舍,被一棵大树支撑着,从树的每一支根须里走进去,就是一个小房间。设计精巧,让程一路想起少年时跟随父亲回老家钻村里树洞时的情形。那些树洞里,铺着潮湿的根须,间或还有一两棵鸟蛋。当然,有些树洞里,也会冷不丁地蜷缩着一条冬眠的大蛇……

坐下后,程一路就给岳琪说了少年时掏树洞的事,岳琪眯着眼,好久才问:“你也有过那个时候?看不出来啊,这么老成持重的一路同志,也有顽皮捣蛋的少年时光哪!”

“哈哈,都一样。可惜现在老哪!”程一路道。

岳琪还是眯着眼,“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你老?倒是我觉得自己一年年老了。老得没了激情,只剩下一张躯壳了。”

“哪里哪里,你这是过高要求。不过,岳……岳琪,还是一个人吗?”程一路顿了下,还是直接称呼名字了。

岳琪抬起头,一笑,“一个人。哈,将独身进行到底了。当年我在南州,一路同志又……哎,你们,你和那个主持人到底怎样了?结婚了吧?”

“没有。她也在北京进修。”程一路正说着,服务生将茶上来了。

岳琪问:“在广院?你不去看看?”

“这次不去了。”程一路揭开杯盖,闻了下,到底不是南州茶,香味不怎么纯正。

“你们是不是……有问题了?不过,我以前在南州时,就觉得你们……能守在一块这么多年,不容易了。我估计你也是一直迁就着,不然……”岳琪停了话,程一路道:“问题倒是没有,但是,也许……”

“啊,为难就别说了吧。这几天你们怎么安排?”岳琪茬开了话题。

程一路介绍说,这几天主要是准备跑发改委和几个部,明天一天吧。后天,他想到郊区去一趟,看望一下自己的老首长。

岳琪听了,算了下,说:“后天我陪你一道吧。不然,你一个人去那地方也很麻烦的。我开车,也方便。何况老首长我在南州就知道,也该去拜访下了。”

程一路望着岳琪,“那好,我们一道过去。”

两个人谈着谈着,自然就谈到南州的那些官员们,听到方良华已经去世的消息,岳琪也很震惊。“在南州两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懂得了官场政治。在下去之前,我对官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了解。下去后,我才知道,越到底下,官场越复杂。这种复杂不是工作上的复杂,而是人际关系上的复杂。是人为的复杂,微妙,且没有处理的通用办法。只有在工作中一点点摸索,才能好好地解决。”岳琪笑道:“我记得老街拆迁时,有些钉子户我根本就动不了。后来还是你想了办法,软硬兼施,总算拆掉了。基层工作,有时就是斗智斗勇哪!”

“看来岳琪同志真的得了三昧了。到了市一级官场,人际关系超过了工作关系。复杂啊!我常常想: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如果哪一天工作起来,不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时,那就好了。”程一路将茶杯端起来,看着清澈的水里,茶叶正浮动着,鱼儿似的,自在极了。但是,细一想,这些鱼儿也有不自在的时候,它们被杯子制约着,永远在杯子之内。

这或许就是规则与潜规则吧?

第二天,程一路陪着齐鸣,还有毕天成,跑了计划中要跑的几家单位,项目基本上都有了眉目,大家的心情也都舒畅了。现在是项目经济时代,一个地方的发展,与项目的争取有很大的关系。不然,各省各市这什么要在京设立各种名目的办事处呢。南州也曾在京设过一家办事处,可是后来之办事处的负责人,不仅没有给南州弄到项目,还把政府的一大笔钱裹着跑到国外去了。从此,南州办事处就没人提了。这回,跑了一圈后,齐鸣对程一路道:“看来,我们的办事处还是得设立起来啊?回去就考虑。这事啊,一路同志你牵头,看看哪个同志合适。一定要灵活的,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到跑走了的。看看谁合适,我们回去再研究下。”

程一路说也好,有个办事处,来京办事也方便些。更重要的是,现在国家的项目越来越多,而且都越来越集中在北京这一块。别的地方在这儿设了点,有人专门打探情报,项目争取的力度自然就大些。你不设点,项目信息到了南州,已经是尾子了。好的、大的项目早被人家给拿走了。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竞争。为了应付这种竞争,南州办事处不得不恢复了。至于人选,等回去再慢慢考虑吧。

晚上,程一路在京的几个战友请他和齐鸣。结果,三个人都被灌醉了。回宾馆时,程一路打了两次简韵的电话。第二次打的时候,简韵接了。一听说程一路到了北京,简韵似乎很惊讶。惊讶之后,道:“可惜我不在北京。我跟几个同学到内蒙了。”

“啊,……那……就……就算了吧。”程一路挂了电话。

齐鸣也正在手机上发短信,发着发着,就发错了。回过头来问毕天成:“这短信该发给谁了?”

毕天成哈哈一笑,“不知道……不知道!”

程一路的酒却醒了。车子在北京三月末的夜色中奔驰,他的眼里有一点酸。他赶紧转过身,车窗外一束霓虹的光,正射过来,照见他冷峻的脸。

那脸上,正隐约挂着两道泪痕……

第十五章

回到南州,程一路的眼前总是晃动着老首长的影子。

老首长站在葡萄架下,清瘦的身材与虬曲的葡萄树,构成了一幅刚劲的图画。所有风雨悲欣都宁静在那里,甚至看不出一点痕迹。但是,内心的波澜,却在老首长的眼神里,成为一种久远的回忆与疼痛……

程一路陪着老首长坐着,岳琪也在边上细细地看葡萄架。

已经没有多少话可问了,也没有多少话可说,程一路把老首长清瘦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他感到了一种温暖。这双握过八十多年岁月的手,如今在程一路的手里,也是静静的,静静却无言地传递着内心里的渴望与嘱托。

岳琪看着,这两个人的无言,让她流泪了……

回到北京,岳琪说:“一个人一生经历再多,到最后是不是都跟老首长一样,归于宁静?”

“是,应该是。”程一路道:“不过,我想只有一生无愧的人才能这样。否则,他内心的宁静如何守得住呢?”

岳琪点点头,她想起在葡萄架下吃午饭时,老首长只是望着程一路和她,不断地给他们添菜。那都是些乡下的土菜,吃着却甜。那一刻,岳琪突然有一个古怪的想法:老首长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他唯一的女儿?老首长看着她和程一路,其实就是在看着自己的女儿吴兰兰和自己心爱的部下程一路……

一定有。一定是!

岳琪没有到机场送齐鸣和程一路他们。她临时有个任务,带队到外地了。上飞机前,程一路收到了岳琪的短信:

这次,我以为我能平静地看待你。可是,我感到更加尊敬你了。

程一路回了下:

谢谢你的接待。你永远是我内心里最值得依赖的朋友。

齐鸣的心情比来时明显地好了,一路上,不再是闭着眼睛睡觉,而是有说有笑,没话的时候找话。程一路心想,齐鸣在北京的活动,看来有了成效。齐鸣原来在省发改委当主任,在北京这边还是很有些关系的。这次,虽说主要是为南州的项目而来,但内在里,齐鸣还是为了即将开始的省换届工作,做最后的冲刺的。特别是南线工程的事情发生后,加上省委的考察,齐鸣应该是感到了危机。这种危机的化解,在省委那个层面上已经不太可能了。只有找更上层,齐鸣单独活动了几次,见了谁,说了什么,程一路自然是不可能知道,但是,不管怎样,从齐鸣现在的心情和态度,程一路知道,他实现了他这次来京的最重要的目的。

刚回南州,莫天白就找到了程一路。

“一路书记啊,这个事情看来比我们想像的还严重哪。”莫天白道。

程一路让胡闻出去,并且关上办公室门,问:“别咋呼。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南线工程的吴兵,也就是政府的吴秘书长,不见了。”莫天白问:“王进同志没给你汇报?”

“这个……”程一路一下子火了,他和齐鸣书记在京也就来回四天时间,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身为暂时主持政府工作的王进,居然一点也不吭声。

这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嘛!

可是,程一路嘴上却没有说,只是问:“情况属实?不会是有事临时出去了吧?”

“属实。已经三天了。手机关机。家里人也不知道。昨天下午,在失踪两天多后,吴兵家里人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迅速给我进行了反馈。同时告诉了王进同志。我以为他一定会向齐鸣同志和你汇报的。因此就……”莫天白皱着眉,“这样一来,南线工程的事,变得复杂了。我倒希望吴兵的出走,与南线无关。”

程一路想想道:“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一是吴兵并不一定是真的就出走了;二来他即使是出走,也不一定能断定就是与南线工程有关。我马上向齐鸣同志汇报一下,纪委这边暂时不要动吧,再等等情况。”

莫天白说行,就按一路书记的意见办。

莫天白走后,程一路马上给齐鸣书记打电话,把吴兵可能出走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下。齐鸣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指示程一路,让公安加强力量,开展全面搜寻。同时,注意保密,不要让全南州的人都知道。那样会影响安定,造成不必要的猜测的。

程一路说这当然,我马上同王进同志商量下,妥善处理此事。

打完电话,马洪涛进来,递给程一路一张字条,上面是望春小学的银行账号。程一路看了眼,放进抽屉里。马洪涛却站着,问程一路:“程书记,吴兵的事,刚才莫书记说了吧?”

“啊!”程一路应了声。

马洪涛道:“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个时候,吴兵突然玩失踪,背后一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

“是啊,苦衷!他一定是背负了太大的压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个人怎么可能选择出走?一出走,其实就喻示着事情整个的暴露,同时也把自己逼上了不归路。一般人谁愿意做?能扛着则扛着,扛不住了,再想办法。吴兵一直是南线工程的实际负责人,南线工程,外面早就传着,从招标开始,就是齐鸣书记亲自在掌控着。赵守春市长可怜做了个稻草人。一天到晚忙得像车轮子一般,却不知道替别人做了挡箭牌。吴兵可能是看省审计组一直在盯着,顶不住了,就跑了。”马洪涛一气说了这么多,程一路只听着,马洪涛又道:“据纪委的人说,有人已经把这事告到中纪委了。”

“是吗?”程一路侧过脸问。

马洪涛答道:“当然是。还有人说王进副市长也掺和了,所以这次齐书记不让您主持政府工作,而非让王市长主持。主要是怕您……”

“怕我?怕我什么?不要乱说。”程一路用笔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后道:“洪涛啊,你现在是市委的副秘书长了。听话和说话可都得注意啊。当然,不是指今天,啊!”

“我是很注意。我也就是跟程书记说说。他们怕你,说明了老百姓还是盼着你。我一直不理解,程书记为什么不同意到政府去主持工作呢?”马洪涛问。

程一路一笑,“我不愿意吗?哈哈,洪涛啊,不说了。望春学校的经费,我很快就打过去。你明天告诉他们,要尽快选址动工。”

马洪涛出去后,程一路关了办公室门,然后站到窗子前,看了会儿香樟。虽然才四天,可这树长了不少。紫红的小叶芽,现在变得有些泛青了。有的长得快的,就像孩子群中的个别孩子一样,个子抽得老长,几乎要成形为叶子了。没有风,所以也闻不见香樟的香气。树是静静的,程一路却回味着马洪涛刚才的话。特别是最后几句,让他想起了老子的名言:以无为而有为。

以无为而有为?难道自己真的无形中走向了这样的一条路?无为而达有为,实际上是官场权术中的极致。目的是一致的,只是方式不同。而以无为为外,以有为为内,这是多少政治家曾经玩弄的手段啊!

程一路是无为了吗?看起来是,执意不去政府主持工作。这岂非无为?

是有为了吗?可能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大讨论一直在继续,程一路带队到仁义进行调研。回来后,召开了全市的干部调研大会。会议刚刚结束,程一路接到齐鸣的电话。

齐鸣说:“晓山同志出事了。”

“什么?晓山秘书长出事了?”程一路惊得捂住了话筒。

“是啊,我刚刚知道的。已经双规了。其它情况不清楚。”齐鸣道。

“双规?那看来问题……”

齐鸣答道:“是啊,看来问题不一般哪。好了,我明天回南州,再说吧。”

程一路拿着手机,一个人站着,突然感到了阵冷。时令已经是四月下旬了,气温也逐渐回暖。可是,这阵子冷却慢慢地从心口漾开来,直向全身。

林晓山?这个省委的副秘书长,曾经在南州挂职担任过副书记。他在南州时,程一路才刚刚进入南州官场。说不出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林晓山一直和张晓玉的叔叔张敏钊的关系不错吧,他对程一路也是一直很关心的。程一路当南州市委秘书长后,两个人接触就更多了。这几年,也基本上经常联系。上个月,林晓山还就省委考察的事,和程一路在电话里说了半天呢。

可是……

看起来,林晓山这个人,比较深沉。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总是想好了再做,估摸好了再说。在官场人际关系上,他算得上是个外圆内方式的人物,在省委的三个副秘书长当中,林晓山是最有力度的。虽说已经年即将退休,但是,做起事来依然老道。有几次,程一路到省委,其它的一些同志在谈到林晓山副秘书长时,都报之一笑,说晓山秘书长是抓住最后的时机,展示权杖的力量。这话,乍一听不好不坏。细一想,却有问题。一个人被别人说成喜欢权力,在中国不是太大的好事。这不,这权杖把林晓山最终带入了“双规”。

是经济问题吗?还是其它?

程一路中午没在会上吃饭了,直接回到市委,在小食堂随便吃了点,便让叶开送他回家。

应该说,林晓山的双规,对程一路来说,是个绝对不曾想到的坏消息。当年,身为副省长的张敏钊在程一路眼皮底下被中纪委的人带走,程一路也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在之前,他已经约略地感到张敏钊要出事了。可是林晓山?在之前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的。风起于青苹之末,可这风,一点迹象也不曾有啊。

烧了水,泡了茶,程一路一个人坐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打电话给同在省委办公厅任副秘书长的辛民。

辛民接电话时,好像有点疲惫。程一路说:“我是南州的程一路啊。辛秘书长好。”

“啊,一路书记啊,你好啊!怎么想起我了?”辛民客套着。

“不是一直都想着辛秘书长嘛,哈哈。听说晓山同志……”程一路停了。

“啊,晓山哪,是出了点事啊。消息可真够快的。上午省纪委正式双规了。可惜啊!”辛民叹了口气。

程一路问:“是……目前还不清楚吧?”

“应该是经济问题。数额较大。是省国土资源厅的案子牵扯出来的。”辛民说:“这事我们也很意外。卫东书记对这事十分关注,据说卫东书记发了火,表态说不管是谁,只要有问题,只要违纪违法,一查到底。这不……唉!”

“晓山同志平时可是……”程一路道:“怎么就……人哪!”

“一路啊,看你,自作孽,不可恕啊。就这事吧,我来人了,再说。”辛民似乎很急,电话断了。

果真是经济问题。省国土厅的案件,程一路早就知道。厅长和两个副厅长都涉及到了,底下还涉及到好几个处长。可是,这案子向上延伸,怎么就伸到了林晓山那里。林晓山是联系这一块的副秘书长,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和厅里的人一道,获得了经济上的收益。叶开有一次就曾告诉程一路一个段子:

说学校给孩子排座位,结果不是按个子大小来排,而是参差不齐。有些家长就觉得奇怪了,问老师为什么要这么排?老师说:这叫与时俱进。家长问怎么进了?老师拿出一个本子,上面记着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学生的名单。结果家长们全明白了,因为第一排坐的是镇长的儿子,第二排坐的是副镇长的儿子,最后一排坐的是镇里食堂里烧火师傅的儿子……

段子虽然是胡编的,可是看得出来在中国这个官本位的社会里,权力是何等的重要,它所得到的利益,往往是非权力无法企及的。比如林晓山,他是省委副秘书长中最强硬的一个,据说他有时说话,比一般副省长管用。权力无限放大了,就出神了。一出神,结果往往是毁灭。

林晓山应该是五十九了吧?五十九岁现象真的在他身上灵验了。

唉!程一路叹口气,看看时间还早,就准备稍稍休息一会。不想,门铃响了。

这大中午,是谁呢?门铃和电话对于一个领导来说,可能是最有意思的两样物品。门铃响了,百分之八十,是有人来找你了。而电话响了,百分之八十,是有人向你汇报情况了。程一路一直不喜欢门铃响。但是,门铃也不能拆了。领导干部家的门铃,装上了又拆除,这里面一定在文章,少不得让人猜测。如其猜测,还不如就保留着。当然,有些领导干部是等着门铃响的。去年,南州市直的一个副局长因为经济问题被处理了,在给组织上交待时,就提到门铃。这副局长说他在家时,最希望听到的就是门铃声。门铃响起,说明他手中的权力还在发挥着作用。倒不是单纯为了利益,有权力还怕利益不来?一个领导干部家的门铃,三天响不到一次,那可能就有问题了。要么是权力忙落,要么是手中无权。

这副局长还说到,他们局里班子里的同志都住在一幢楼上。晚上门铃此起彼落,不亦乐乎。这门铃声就听出了谁家的兴旺,谁家主人在局子里的实力了。门铃门铃,官场上的门铃声,也赫然成了官场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

既然响了,不得不开。程一路上前开了门,门口站着的人,他并不认识。但这人仿佛老熟人似的,迅速地挤了进来。

“你是?”程一路问。

“啊,程书记,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张,南线工程C段和h段的承包人。早就应该来拜访程书记了,可是书记忙。这不……”来人递着大平头,一看就有点黑社会的感觉。

“啊,那可不必。有什么事,就说吧。”程一路坐下后,摆摆手。

来人却站着,掏出烟,递给程一路。程一路摇摇手,来人自己点了一颗,才道:“是这样。早该来拜访程书记了。我们公司总部在省城,这次承包这两段,主要是省里领导说了话,也靠南州的领导关怀。我来呢,是想汇报一下我们的进展情况。目前,这两段工程都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以上,再过两个月,就全面完工了。在工程质量上,我们是严格按照要求,一点也不胡来的。”

“这个嘛,啊,我们知道。还有……”程一路打断了他的话。

来人使劲地抽了口烟,顺手将烟头放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程书记啊,我呢,是个粗人,也不会说绕弯子的话。最近,老是有人要查我们这两个标段的事。说什么齐书记,还有毕秘书长,都得了我们的好处。这哪有啊?不是坑人吗?我给您汇报,也请您为我们说说话。做点工程不容易啊!”

程一路心想,这人说话还真有点绕。看似直白,其实早就盘好了的。就道:“就这事?我知道了。你请回去吧。”

来人显出着急的样子,“程书记啊,这事您一定得为我们说说话啊。既然……那我就走了。”说着就转身,随手将一张卡放到了柜子上,程一路早瞅着,马上拿起来,递给他,“你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刚才还说正经做工程。可这……拿回去吧。我关门了。”

来人脸一下子红了,拿着卡,站在门外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已经将门“呯”地关上了。

下午,公安局长王大化专程到市委,向程一路汇报吴兵失踪案件的最新进展。在距离南州一百公里的老爷山脚下,发现了吴兵的车子。车子里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车况良好。钥匙放在车里。人却不见了。公安干警正在搜山。根据现场勘查,车子被遗弃应该有三天时间了。就是说吴兵很有可能在失踪的当天,就把车放到了那儿。可是,那里是个穷山区,他又能到哪儿呢?是进山了吗?还是弃车后再向别的地方跑了呢?

程一路听了,问:“目前的搜山有什么结果?”

“有目击者提供消息,三天前,有人开车到这儿,然后弃车沿着一条小路进了山。这山很深,平时人烟稀少。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一个人进去三天,如果没有特殊本领,是很难生存的。”王大化局长推测:“吴兵应该是选择了进山自杀,相信很快能找到他。”

果然,就在说话的当口,王大化的手机响了。从前方传来消息:吴兵已经找到了。在离山两公里的一条小溪边。但是,人已经死了。看样子,是服用了大量安眠药自杀的。现场没有其它任何线索。死者已正在运回南州。

“自杀了?这个吴兵。你们迅速搜查吴兵的住处和家里,寻找线索。一有新的情况,立即向我汇报。”程一路命令道。

王大化走后,程一路立即打电话给齐鸣,告诉他吴兵自杀了。齐鸣也很吃惊,在电话那头小声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程一路说:“我哪里知道?公安机关正在积极搜查线索,会有结果的。”

“那好,那好。一定要有结果。”齐鸣的声音更小了。

第十六章

很快从公安局方面传来消息,对吴兵住处及其它地方的搜查,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但是,吴兵的妻子向公安局提供消息称:吴兵在失踪头天的晚上,曾接到一个电话。接完电话后,他很紧张。妻子问他是谁的电话,他也不说。第二天早晨起来,吴兵说他失眠了。同时交给她一个存折,上面有二十万块钱,说这是他在南线工程加班攒的,将来孩子读书要用。然后就走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了吴兵的声音。直到公安机关发现他……

听取了王大化的汇报后,齐鸣作了指示:一定要尽快找出证据,形成结论,以免南州干部群众猜测,影响南州社会的安定与和谐。

回到办公室,程一路脑子里一直转着一个问题:谁是头天晚上打电话给吴兵的人?按理说,公安机关到电讯部门一查,就能查出个结果。王大化怎么没查呢?刚才,程一路也问到这个问题,王大化说:“那天晚上与吴兵通话的人很多。我们经过核对,在吴兵妻子所说的时间段内,有一个号码与吴兵有通话,但那是个公用电话。打电话的人很难查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吴兵本身是自杀的,也许在自杀前曾受到过某种威胁。”

王大化这么一说,等于首先肯定了吴兵的自杀,淡化了头天晚上那个电话对吴兵的自杀的影响。而这,依程一路看来,其实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有价值的线索。王大化这样一个老公安,为什么要轻易地放过它呢?

齐鸣在王大化走时,曾说了一句:“大化啊,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要有高度的政治责任感,不可掉以轻心啊!”

程一路记得齐鸣说这话时,眼睛是凝重的。南州这两年,应该说虽然经济上没有多大的明显发展,但是社会是稳定的。整个官场,也是相对干净的。即使有个别处级副职出过经济上的问题,但整体上是健康的。吴兵的自杀,让程一路有一种感觉,南州官场的又一场风暴,似乎就要来临了。

莫天白过来,问程一路对吴兵自杀的看法。程一路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莫天白道:“一路书记看到了问题的症结。这是关键。可是,我们的有些领导为什么要顾左右而言他呢?这里面是不是……”

“这个不能瞎猜测。公安机关有一整套的程序。何况任何猜测,只要没有证据,都只能是猜测。”程一路道:“吴兵平时也是很不错的,人也能干。我在政府当秘书长时,他是行政科长。这个人心胸也还开阔,怎么就……”

“是啊,我也想不通。一个人,自杀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没有十分了不得的事,他不会自杀的。从这次查的情况看,他除了给妻子二十万的存折外,也没发现有其它的存款。那么,钱显然不是最重要的致命原因。那么是什么呢?”莫天白攥着手,来回走了几步。

程一路递给莫天白一杯水,“天白啊,这事还是相信公安机关吧。南线工程,你们后来查得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涉及到吴兵?”

“目前似乎还没涉及到。但是,这么大的工程,出现如此巨大的贿赂行为,作为工程的常务副指挥,不可能脱得了干系。上次查的毕天成经手,吴兵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而且,从他自杀和自杀前接到电话的情形看,省里查的这么长时间,吴兵一直是很有压力的。不涉及到钱,他的压力从何而来?”莫天白喝了口水,问程一路:“能给吴兵这么大压力的,能有几个人?”

“唉!”程一路叹了声,没有回答。

南州五月,烟花初绽。人民大道上,香樟树已经长得很密了,街头巷尾的议论,从五月的天气开始转向了市政府副秘书长自杀。老百姓的传播,是一种无序的传播。在传播过程中,每个传播者都加入了自己的推测。胡闻把人们的议论集中起来,形成三条,汇报给程一路。

“第一条:吴兵一直是南线工程的实际负责人,通过吴兵的手,招标过程中,几个承包商给了大量的好处。其中绝大部分都给了市里的主要领导。赵守春市长死后,例行审计出问题后,这个主要领导给吴兵施加压力。吴兵自杀。第二条:吴兵收受的钱,大部分给的领导就是赵守春。可是现在赵守春死了,死无对证,他只好自己承担。因此自杀。”胡闻像个侦探似的,一一地分析着。

“……第三呢?还有第三?”程一路问。

“当然有。第三,吴兵在南线工程中,不仅受了大量的金钱,同时还接受了承包商们的性贿赂。这件事被他妻子发现,而且他本人在此过程中不慎染上性病,因此自杀。”

“哈哈,真够……好,我知道了。”程一路听完,一笑。对胡闻道:“这样的传言,只是传言,有的纯粹是胡编。千万不可在外面传播。”

胡闻点点头,“我也只是给程书记说说。公安机关没有结论前,我们不会乱说的。这点纪律我知道。”

胡闻拿着阅过的文件出了门,程一路又回味了刚才讲的三条。第三条是没有任何可能的。第一和第二条事实上是一条,说穿了,就是吴兵是个替死鬼。他是在替某领导承担责任的。这就让程一路有些不明白了,什么样的领导,能让吴兵愿意去替他承揽这么大的责任?何况就目前查出的情况,吴兵似乎并没有涉及太大的经济问题。

难道真是是第三种原因?

程一路是带着这个疑问,到湖东进行调研的。湖东县委书记朱潇凌,上次在常委会上,差一点就被齐鸣调到了市委任副秘书长。如果当时不是大家都不同意的话,现在坐在湖东县委书记位子上的,应该是马洪涛了。这次,马洪涛也陪着程一路过来了。朱潇凌一见马洪涛,就笑道:“洪涛啊,咱俩差一点就换了个位置啊。有意思。”

“哈,有意思吧?潇凌书记在湖东干得有声有色,至少我是不敢轻易来湖东的,压力大啊!”马洪涛打趣道。

程一路笑笑,说:“都别说了。各司其职,不就行了?”

调研中,程一路重点考察了一些民营企业,特别是对创新意识和企业的可持续发展,进行了座谈。这些民营企业家,虽说都是泥腿子上岸,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市场风雨,他们也逐渐成熟了。在谈到创新时,个个都有一套。其中三分之二的企业,与省内和省外的高校,建立了产品研发合作。有的企业,已经开始储备新产品了。

“这是一种超前意识,也是一种化解企业风险的防范意识。有了储备产品,就可以应付市场的不断变化的需求。今天,我们哪一家企业,如果还只在一两个产品上做文章,企业的生命力就值得考虑。因此,我主张企业不要求大求洋,但是要求新,那就是创新。依靠科技,走知识经济发展的路子,企业就能够灵活而稳固地占有市场。”程一路有感而发,“民营企业的根本是民营,民营是一种灵活的体制。这里面,自主生产自主经营,是主要特征。我希望在座的民营企业家们,一定要从市场经济的规律出发,享受政府的服务,而不要听任于政府的行政干预。”

底下一片掌声,这些企业家们很少能听到一个市委副书记,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这些年,虽说一再强调政府不干预企业行为,但是,在宏观引导上,政府行为还是高于企业行为。有些企业,就因为领导的喜大求功,盲目发展,结果丧失了自身优势,很快被市场淘汰。齐鸣书记对湖东的发展一直有些想法,原因就是湖东企业多,却没有顶天立地的大企业。朱潇凌则不这么认为,他的观点很简单:首先我要企业存在,然后我要它赚钱,最后我才要它发展。

程一路是倾向于朱潇凌的观点的,可是作为市委副书记,齐鸣同志是站在全局的高度看问题的,副书记理应支持他。何况这也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副职服从正职就是原则。

但是今天,面对湖东这么多企业家,程一路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中午吃饭时,朱潇凌以茶代酒,敬程一路副书记,说:“一路书记今天算是给我朱潇凌正了名啊!在南州,朱潇凌是个另类。可是细一想,我不就是太稳了嘛?稳有什么不好?”

“当然没什么不好。但是,稳中求进,也是必须的啊!”程一路也喝了口茶。

朱潇凌坐下来,问程一路:“吴兵的自杀……”

程一路没有说话,倒是马洪涛说了,“目前还没定性。公安机关正在侦查。”

“唉,吴兵也是个不错的人哪。算起来,我们还是同学。党校县干班的同学。”朱潇凌叹道。

“是不错。”马洪涛也叹了声。

大家沉默了会,朱潇凌道:“听说省委的副秘书长林晓山也被双规了。林书记在南州时,还是很正派的嘛,怎么临退休了,还弄出个双规来?真是……”

“林书记在南州时,我还是他的秘书呢。那时,他能力强,为人也随和。听说,这次涉及到上千万,这还了得?是不是……”马洪涛瞟了程一路副书记一眼。程一路低下头,然后喝了口茶,道:“吃饭时就别再议论了吧。”

回南州的车上,马洪涛问程一路:“林晓山书记是不是真的有上千万哪?”

“这个不清楚。内部通报你不是看了吗?”程一路闭上眼,含糊地应了句。

马洪涛知道程一路副书记是不想再提这个问题了,就告诉他,望春小学已经动工了,目前楼房做到了二层。如果依这个速度,暑假前孩子们有望在新教室里上课了。

程一路睁开眼,“这个不能一味地强调时间,告诉他们,质量第一。这学期不能进去上课,下学期不就行了嘛。不要因为抢时间,质量上出问题。这可关系到孩子们的生命安全,一定不能含糊。”

“是,我知道了。我回去就通知他们,以质量为主。”马洪涛道。

回到市委,齐鸣让毕天成找程一路上去。一进门,齐鸣就道:“一路啊,下乡辛苦吧?”

“现在都是车子,辛苦是没有的了。齐鸣同志找我有事?”程一路明白齐鸣这么急着找他,一定是有要紧的事,不然,一个一把手是不会轻易找副职的。

齐鸣坐下来,点了支烟,“是啊,有事。吴兵的事有新进展了。是跟着几个承包商在外瞎混,结果惹了病,压力太大,才自杀的。我就说,吴兵既然没什么经济问题,自杀干嘛?是这事,不就……”

“是吗?定了?”程一路心里有些吃惊,嘴上却平静地问。

“定了啊。刚才大化局长告诉我,已经结案了。”齐鸣说着,使劲地抽了口烟,然后道:“我刚才告诉天白同志,守春同志在南线工程上的问题,也就不要再查了。人都早走了嘛,再查,不让人寒心?何况查来查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啊,一路。”

“这个……我不赞成。查还是要查的。不然的话,外面会有更多的议论。”程一路道:“流言止于事实。不摆出事实,流言怎么能停止?”

“那也好。不过,一路啊,这事我考虑还是你亲自过问一下吧,天白同志有点急躁。何况纪委嘛,没案子可办就急了。这不好。你得去过问过问。尽快地解决,拖着也影响南州的发展嘛。”

齐鸣说完,程一路没急着回答,而是问:“纪委如果有新的情况,怎么办?”

“新的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一路啊,南州当前最要紧是和谐,和谐啊!”齐鸣站起来,走到程一路边上,道:“我上午刚从省里回来,我们的班子基本上定了。”

程一路望了眼齐鸣,却没说话。

齐鸣把烟灰轻轻地弹到烟灰缸里,慢慢道:“我是暂时不动。政府那边应该是你过去。我同意这个安排啊,跟一路同志搭档,会很愉快的。”

“事还没定,就……”程一路想起昨天晚上,邹学农副部长给他的电话。在电话中,邹学农明确说了,南州班子作了调整。一路同志暂时还在副书记位子上,但是,马上可能有新的变动。程一路当时也没感到多大意外,当副书记就当副书记吧,对于政府市长这个位子,作为一个有着“达则兼济天下”理想的官员,心里如果说一点企求都没有,那是假的。但是,一直以来,程一路是不刻意求之,也就是老子所说的以无为而有为。看来,这次是彻底的无为了。无为就无为吧,只要能踏踏实实地做点事,哪个位子还不都一样?

但齐鸣现在的消息,却和邹学农的消息完全相反。程一路是宁愿相信邹学农的,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跟自己利益离得最远的人最值得相信。而在自己的利益圈里的人,本身就无法避免不带有目的。

“南州现在困难很多,压力很大。你在这个时候到政府,也是压力很大啊,这我完全理解。我会支持你的,一路。”齐鸣表态了,而且神情十分地庄重。

程一路这一下也有些怀疑,到底是邹学农弄错了,还是齐鸣仅仅在猜测。不管怎样,他必须先应付了齐鸣的这一番“好意”,便笑道:“等定下来再说吧。齐鸣同志,我这就去找一下天白同志。”

“那好,好。”齐鸣说着,程一路已经出门了。

下楼梯时,正碰着毕天成。

毕天成很急的样子,见着程一路,打了个招呼,就往上走。程一路喊住他:“天成啊,待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好,我就到。”毕天成说着上去了。

程一路刚坐到办公室里,电话就响了。是简韵。

简韵说自己刚刚从外面实习回来,问:“这么长时间没打电话了,好吗?”

“就这样吧,你呢?”程一路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就努力地换了温和些的。

简韵在对面一笑,说:“我们这里快活得很。真的很好。明天我们还要到海南去。是一家企业的老总买单。”

“啊,几个人?”

“两个人,我和我们班上的另一个女生。”简韵说着,电话里就听见人喊声,简韵道:“不说了,回来再跟你联系。”

放下电话,程一路稍稍呆了会儿,他站到窗前,一阵五月的风吹来,吹到唇上,竟不知不觉的有些微苦涩……

这天晚上,程一路吃饭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个人步行回家。然后坐在静静的客厅里,他的脑子像放电影似的,将这四五年的日子倒着放了一遍。放着放着,他的眼睛湿润了,五年的时光就像一个万花筒,酸甜苦辣,五味俱全。

五年,他从秘书长成为了副书记,从一个丈夫成为了离婚的男人,从充满活力到现在心力疲惫,从渴望升迁到现在以无为而有为。五年,让一个人,走过了最成熟最艰苦也最能体会人生况味的一段岁月……

五年,很多人在他的身边离去了,冯军,吴兰兰,方良华,赵守春,还有其它的一些人,以其它的方式离开了自己。包括正在一步步远离的简韵。五年,心灵在不断因为离去而苍老。懂得死亡和离去的人,其实就懂得了舍得与珍惜……

五年,他目睹了一次次南州官场的大小震荡,有人倒下了,有人站了起来。有人在钻营,有人却主动在放弃。五年,人生的得与失,官场的名和利,对于程一路已经很平淡了。为老百姓做点事,成为他心中的理想。而这理想,实现起来却是那么艰难……

五年,他走过许多场子,见过许多面孔,收过一些,也拒绝了更多。在规则之内,他是一个胜利者;在规则之外,他同样保持着最后的底线。五年,一枚石头磨成了圆石,而只有圆石,才更能在无形的规则中获得更好的生存……

五年,五年哪!人真正能自我作为的时光,又有几个五年?

上网,看了一会儿新闻。程一路就看不下去了,社会新闻中的每一条,都似乎站在官场的背后,都有官场的影子。官场官场,程一路摇了摇头。

儿子的邮件,几乎是每隔三五天一封。打开,儿子说的话还和从前一样。也许是隔得太远,他们已经很少能说到一块儿。但是,儿子毕竟大了。除了请爸爸照顾好自己外,这一回,他要和爸爸讨论一下爸爸的未来了。

儿子说:要么,你就和妈妈复婚吧?我知道,妈妈的心里一直都在爱着你。在她心里,也只有你一个男人。要么,干脆找一个合适的,成家吧。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在外打拼的男人,怎么能没有一个温暖厚实的家呢?

爸爸,你一直是我和妈妈心头最大的牵挂。

读到这里,程一路眼睛湿润了。小路已经二十二了,他想起儿子小时候,每年到部队探亲,他总是要背着儿子,在营房里四处转悠。用张晓玉的话说:你那么个儿子,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是啊,他就是怕别人看不见。程一路的儿子,哈哈,虎父有虎子啊!当然要让所有的人都看见啊!

儿子信后,张晓玉也写了一小段话:

五月梅天,家中要常晾晒。少喝酒,保证睡眠。

短短四句,平常而朴素,却浓缩了张晓玉所有想告诉程一路的话。程一路看了两遍,然后关了网页。斜躺在椅子上,看了看夜色中的窗外……

到处是浓重的夜的影子,压抑而广大。

第十七章

一醒过来,程一路就看见白色的墙壁。他稍稍一定神,就知道:自己进医院了。

马洪涛坐在床边上,看见程一路副书记醒了,马上问:“程书记,好些了吧?”

“啊,这是……”程一路看看,病房里就他和马洪涛两个人。

“是这样。早晨叶开去接您上班,却怎么也等不见人。打您手机,没人接;家里电话也是一样。他等到上午十点,仍然联系不上,就告诉了我。我到您家中,听到手机响。就找人开了门,发现您在床上昏迷了。我们就将您送了过来。同时报告了齐鸣书记。”马洪涛接着道:“齐鸣书记指示,要医院想一切办法。这不,醒过来了。医生说,可能是太过劳累,大脑供氧不足。”

“唉!”程一路撑着坐起来,他的大脑确实还有些木。昨天晚上睡觉前,他就感到呼吸不是太顺畅,头脑昏昏的。他也没当作回事,吃了片安眠药,就睡了,哪想……

“这事,唉,齐鸣同志知道了?其它同志不清楚吧?”程一路问。

“这个,就很难说。我一急,也就没考虑到这一点。”马洪涛有点不安了。

程一路笑道:“也没事。生病人人常有,谢谢你们啊!”

马洪涛说哪要谢呢,程书记恢复过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就给齐鸣书记打电话,告诉他程书记已经清醒了,状况很好。医生说稍加休息,就会没事的。

正说着,医院的蒋院长带着医生过来了。蒋院长道:“程书记啊,要注意休息啊。不是我说你们领导,人的身体都是有极限的。”又让医生检查了一遍,然后说:“没器质性的病变,只是没休息好。思虑过度。人一思虑过度,加上休息不到位,大脑缺氧,就容易昏迷。幸亏及时发现。不然……这回可要好好地休息一段了。”

程一路笑了下,“谢谢蒋院长,还有各位医生。这回让你们费心了。我可是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体没事的。上了年纪,还是不行哪!”

蒋院长笑道:“程书记多年轻啊,怎么叫上了年纪?这样,马秘书长,有事尽管叫我。”

蒋院长和医生们走后,叶开也过来了。接着,毕天成秘书长专程跑来,说齐鸣书记很着急,听说一路书记醒过来了,他不放心,专门要我过来看看。这下好了,我们也都放心了。这样的节骨眼上,一路书记怎么能出事呢?是吧,不仅仅我们不同意,南州人民也不会同意的。

“哈,有这么严重?”程一路故意挡了句,让毕天成告诉齐鸣书记,自己没事,休息一两天就可以去上班的。

“这可不行。身体第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多休息,多休息。”毕天成说着,瞟了眼马洪涛和叶开,说:“我和一路书记有点事要谈,你们先出去一下。”

两个人走后,程一路问:“有什么事?还非得让他们出去?”

毕天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信封子,放到程一路的床边,程一路道:“这是……天成哪,这可不行。”

毕天成摆摆手,轻声道:“我可不是为别的。只是表达一点意思。一路书记要是不……我可有想法了。”

程一路正要再说,毕天成已经在喊马洪涛他们进来了。程一路只好不说了。毕天成走后,他让马洪涛将信封子再带回去,交给毕天成。马洪涛没有接,只道:“程书记,这是秘书长的个人心意。我不能带。您自己看着办吧。你们都是市委领导,我怎么好……”

想想也是,程一路就让叶开把信封子收起来,说等过几天,自己再还回去吧。

领导干部生病,在官场上是了不得的事。这些年,关于领导干部生病后产生的传闻也是相当的多。程一路就听过不少,有的干部小病也住院,一住下来,就等着别人来看他。至于看的目的,那就很明显了。有人形容说:领导干部病一场,下属干部出身汗。一场病,就是一场“小秋收”。还有的领导干部病得更特殊,一病了,什么都来了。不仅仅看病的礼,还甚至有“陪伴的”,有日夜服务的……

程一路当然不希望这样。他对马洪涛道:“告诉一下蒋院长,我明天就出院。你们今天晚上也别呆在这里了,各自回家。”

“这怎么行?我们怎么能让程书记一个人在这儿?”马洪涛态度很坚决。

程一路看看叶开,说:“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一个人行。如果真不行,这样吧,你给我打个电话,让刘卓照过来。老战友嘛!”

马洪涛犹豫了下,看着程一路副书记的目光,他只好给刘卓照校长打电话,告诉他程一路书记病了,请他过来。刘卓照在电话大声乍呼着:“怎么搞了?怎么搞了?病了?什么病?没事吧,我就到。”

不到半小时,刘卓照就到了。不仅仅他一个人到了,后面还跟着王志满等好几个战友。大家一涌进来,程一路的鼻子就又有些酸了。嘴上却道:“看你,卓照啊,怎么搞得这么隆重?”

“团长嘛,团长有难,我们能不来?”刘卓照转身问马洪涛:“没大事吧?医生怎么说?”

马洪涛把情况简单说了下,刘卓照回过头就对病床上的程一路说开了,“我说一路啊,不,团长哪,我老早就说,身体要紧。当官是一回事,身体是另一回事嘛!没身体,干什么都不行。何况一个大男人,身边也没个女人的。哪行?还是把咱晓玉嫂子接回来吧,她多疼人。”

程一路瞪了刘卓照一眼,“怎么瞎说?说病就说病吧,扯那么远干嘛?”

“我不是瞎说。刚才在路上,我们几个战友商量好了,要对你实施‘兵谏’。这回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把团长的个人大事给定了。志满,还有你们,是吧?”

刘卓照一问,王志满和其它几个人立即说是,并且,王志满又凑了上来,“我们还商量了下,从今天晚上开始,轮流值班,每班两人。今天晚上第一班,卓照带班,还在左强;明天晚上我带班,加上汤其望;后天晚上,鲁胡生带班,胡向党。然后轮着转。一直到团长出院。”

“哈哈,还挺正规的嘛!像个从部队里出来的。不过都不必了,我明天就出院。今天晚上,也更不必。你们看看,我这样子是要人服侍的吗?”程一路伸伸胳膊,又摇摇头,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马洪涛说:“你们战友真的让人羡慕。战友情最深。今天晚上,刘校长和王局长你们等会儿都回去。我和叶开在就行了。”

刘卓照大声道:“那怎么行?今晚我和左强。就这么定了。秘书长,你回去吧。其它人也撤了,免得打扰了团长。”

马洪涛朝程一路望望,程一路也只好点点头。其余人走后,刘卓照让左强上街去下了碗鸡肉面,看着程一路一根根地吃下去,才道:“一路啊,可真不能苦了自己啊!刚才当着那么多人面,我那么说也是将你一军哪。那个姓简的小姑娘,有什么好?我就看不出来嘛。生活可还是生活,不是梦呢。”

“我也不是要怪你。这事还是不说了吧。这么多年了,不也过了?”程一路换了话题,问左强:“胡向党到胡生那么上班了吧?”

“早就上了。”左强答道。

“那就好。”程一路把被子掖了掖,然后问刘卓照:“你说给老首长电话,打了吧?”

“打了。老首长声音清爽得很。这老头,厉害!”刘卓照脸上放着光,“我刚说了一句话,他就听出来了。八十多啦,我们到那么大,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程一路只是笑着,他想起坐在老首长家的葡萄架下,和岳琪三个人慢慢喝着酒的情形。记得临走时,老首长把他拉到一边,轻声问:“这女孩子不错,是你的……”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程一路忙着解释。

老首长却道:“啊,不是。一路啊,不是就好。晓玉那孩子我还是很喜欢的。下次来看我,可不能再一个人了。”

老首长这后面的话说得含蓄,但却让程一路心疼。在这话的背后,他想到了吴兰兰,想到了吴兰兰最后在他的臂弯里渐渐沉下去的瞬间……

“想什么呢?是老首长吧?要不要告诉他……”刘卓照问。

程一路赶紧制止了,“这么小病,谈得上告诉老首长?你尽瞎来。”

三个人沉默了会,刘卓照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圈,道:“怎么我听说王进要搞市长?这是不是……”

“是吧。啊,这个我不太清楚。”程一路马虎了下,刘卓照却不放,继续道:“这就不正常嘛!副书记当不了市长,却让他当了。这个安排,这个……我总觉得不对!”

“有什么不对?服从组织嘛。别说了。”程一路转过了脸。

“可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不过我也不好说。官场犹如战场,我可是看不见团长当年在战场上的那股子拼劲罗。”刘卓照笑着,削了个苹果递给程一路。

程一路接了,“卓照这话不对,战场上是敌我,官场上是同志;战场上是你死我活,官场是上互相协作。不能这么比的。”

正说着,走廊上传来吵闹声。刘卓照跑到门口,对着护士喊:“怎么了?这么吵?怎么了?”

护士慌张道:“我正要来请示。走廊上有一男一女,说是程书记的亲戚,要来看程书记。”

“亲戚?叫什么名字?”刘卓照问。

护士说:“一个叫二扣子,一个叫荷花。”

刘卓照回到病房,对程一路说了。程一路说:“就请他们进来吧。是我老家的侄儿。他们怎么知道了?”

过了五分钟不到,二扣子就拉着荷花一道进来了。荷花看见程一路躺在床上,眼睛里都含了泪,说:“叔,你受苦了。我们听说了,马上就包了车子赶来了。”

二扣子站在边上,“上午我在工地上听到他们在议论,说叔昏迷了。我这么个急啊!一回家就告诉了荷花,这不,就赶来了。叔好了,我们也放心了。”

程一路心里涌出一股子暖意。望着二扣子和荷花,道:“没事了。你们能来,我很高兴。晚上就别回去了,住我那儿。”

荷花让二扣子把手上的瓦罐端过来,放到床边的小桌上,打开,一股香气热乎乎地冒出来了。刘卓照伸头闻了闻,“香,真香,老鸡汤吧?”

“是老鸡。叔,趁热,吃一点吧。”荷花又从包里拿出勺子,端着瓦罐,准备来喂程一路了。

程一路道:“刚才他们才弄了吃的。等等吧。老鸡下蛋,怎么就……唉。荷花,孩子快一岁了吧?”

“是呢。会走路了。那次带来拜拜叔爹爹。”二扣子接了嘴,“村里人说,等叔叔好了,要接叔叔回咱村里住几天。他们都要来,我挡了,怕他们吵你。还有学校的那些孩子,都记着叔的恩德呢。”

“别说了。更不能让他们来。这点小病,值得?”程一路对刘卓照道:“这么多人挤在这,也不行。你们干脆都回去吧。”

刘卓照说这哪行?我们是军人,有纪律的。又对二扣子道:“你们就去一路的家里吧,顺便也把他们家整理整理。”

二扣子和荷花又磨蹭了会,还是走了。

第二天上午,王志满就像战士站岗一样,八点准时进了病房。汤其望也来了。刘卓照他们正要走,被迎头来的王进市长拦住了。王进问一路书记还好吧?刘卓照说很好。王进说你们这是……刘卓照说我们这是战友会。

王进也不再搭理,进了病房,马上道:“一路书记啊,我昨天在省城听说你病了,我可是很急啊。专门打电话给蒋院长,还让他把你的病情报给省立医院的一位专家。后来听说你没大碍,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了。”

“谢谢王进同志了。你那么忙,还为我这小病……”程一路说着,让王进坐下,问了问省里马上要开的人代会的情况。王进说都准备好了,六月五号正式开幕。

程一路一算,离六月五号只有二十多天了。省人代会之前,按照正常程序,各地市的班子要全部调整到位的。这么说,南州的政府班子,也许这几天就要宣布了。

“最近,省委正在各地市宣布班子。估计南州也就这几天了。一路书记啊,我跟齐鸣同志说,这个时候一路同志怎么能病了呢。好在看到一路书记气色这么好,那也就……”王进哈哈一笑,“想起我刚到南州时,第一次和一路书记喝酒,不知深浅,结果醉得人事不醒。那一次,我就见识了一路书记的功夫啊,哈哈。哈哈!”

“喝酒算什么真功夫,王进同志见笑了。”程一路也哈哈一笑,王志满在边上道:“我们团长以前在部队,可是全团第一。不仅仅喝酒,还有枪法,还有智慧,还有勇敢。”

“看来,志满局长是对一路书记很崇拜的嘛!”王进瞟了眼王志满,接着道:“南线工程那边,吴兵出事后,我就让高建设过去了。由他直接负责。本来这事,我也要向一路书记汇报的。临时一忙,就忘了。”

“建设去合适。就他吧。”程一路点点头,既然已经定了,再不点头有什么意义?王进说了,虽说是忘了,但说了,就是告知你了。告知了,你再不同意,就是你的责任了。

“那好。”王进站起来,伸出手,程一路也伸出手,两个人握了下。王进说:“看到一路书记恢复得这么好,我就高兴了。好好休息,我还有个会。”又转过身,叮嘱王志满:“志满哪,可得服务好你们团长哪!”

王进出了门,王志满不屑道:“什么个作派?还当市长,连我都行。”

程一路狠狠地盯了王志满一眼,他便不说了。

二扣子端着瓦罐,进来了。这回,他同时带了个碗,盛了一碗鸡汤,端给程一路。程一路喝着,说老实话,这家养的土鸡,汤就是香,就是味足。喝完,问:“荷花呢?”

“正在洗被子呢。还有些东西要晒。今天太阳好,晒晒,人睡着舒服。”二扣子边收拾瓦罐和碗,边答道。

快中午时,湖东县委书记朱潇凌也来了。在他之前,其余三个县和两个区的领导都过来了。还有市直部门的一些领导。病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无非是彼此寒喧几句,然后死活丢下一个信封子。一开始,程一路还让王志满拉着要他们带走,后来也就算了。根本不行,丢下了,再带走,他们是怎么也不同意的。在医院里拉拉扯扯,也影响不好。程一路只好让王志满在每个信封子上写上单位,然后放在一块,等出院后再慢慢处理。

信封子堆得有一尺多高了,这也成了病房里一道奇特的风景。大概除了程一路,是不曾有人把这些信封子都垒在一起,放在明处的。王志满笑道:“团长这是正大光明哪。不过,团长,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好,让人看着为难。何况你生病,看你,也是合情合理的。还是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程一路看着信封子,估摸了下,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又觉得王志满的话也很对,就把信封子都收到旁边的小柜子里。

朱潇凌来时,信封子已经收好了。朱潇凌笑道:“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吧?我特地瞅了这个空。一路书记啊,你总算病了一回。”

“啊,看来潇凌还盼着我病,是吧?”程一路让朱潇凌挨着床沿坐下。

朱潇凌说:“当然希望。这个时候,一路书记病了,正得其时。”

程一路道:“这就怪了,还病得其时?说说看。”

“当然是。这里面呢,有两层意思。一,一路书记这几年工作辛苦,也该休息一下了,而小病正是休息的最好时机。二,这么多年,一路书记在南州,做了很多事,帮了不少人的忙,可是大家都很不容易感谢到。这不,小病给了机会。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南州班子即将宣布。外面传言:一路书记不是身体上生病了,而是心理上生病了。”

朱潇凌一下子总结了三点,程一路听了,差一点从床上爬起来。头两点,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特别是第三点,一下子让他上火了。心理上病了?什么病?不就是明明白白地指着程一路对没有能当上市长,有意见吗?有意见不好明发,就生病。

“太不像话了。太不……”程一路很生气地望着朱潇凌,朱潇凌却按住他,说:“也别动气。一路书记啊,别人说,是别人的,你生气,身体是自己的。何必呢?不就是市长嘛?你在南州干部的心目中,不早就是市长了吗?”

程一路顺了口气,“潇凌啊,这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有责任。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了呢?我给他们以口实了。志满,让医院给我办手续,我这就回家。”

“这哪能?不能因为别人有点议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这我可不同意。是吧,朱书记。”王志满向朱潇凌使了个眼色。

朱潇凌立即道:“是啊,别人猜忌是他们的事。一路书记一向光明正大,谁不知道?造这谣的人,其实是自己心虚了嘛。”

程一路还是坚持要回去,王志满和朱潇凌也劝不动,就只好喊来蒋院长。蒋院长说最好别回去,再观察两天。可是程一路不行。蒋院长只好同意了,开了些药,又给了个电话号码。就着朱潇凌的车子,一行人呼呼地回到了市委宿舍。

一进门,程一路有些呆了。屋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阳台上,刚洗的被子正要晾着。厨房里,荷花还正在弯腰洗着什么。一见他们回来了,荷花赶上前,扶住程一路,“叔,怎么就回来了?”

“好了些,回来安静。”程一路笑笑,让其它人坐下。朱潇凌有些愧疚,“都怪我,不该那么说的。让一路书记住院也住得不安宁。”

王志满笑道:“是该怪你。不过,回来有回来的好处,在家里心总是安定的。”

荷花向程一路道:“早晨我把被子翻了出来,都晒了,有的洗了。我这就收一床来,叔好休息。”

“不必了,我就坐在沙发上就行。荷花,辛苦你了。”程一路道:“下午忙完就回去吧,孩子在家,也等着。我这有他们就行了。”

荷花腼腆地笑着,“二扣子已和我婆婆说好了,我就在这服侍叔几天。你全好了,我就回去。”

电话响了,二扣子接了,说了几句,就喊程一路:“叔,有人找你呢。”

程一路拿过话筒,齐鸣大声地问道:“怎么回家啦?我正在医院呢。”

“啊,齐鸣书记,我感觉好些了,就回来了。谢谢齐鸣书记。”程一路说着,心想,齐鸣怎么也跑到医院里了?这么个小病,还真的心动这么大?看来,不是病大病小,而是看谁病了,病在什么时候啊!

齐鸣又问了一下身体情况,然后说:“我还是过去看看你吧。”

程一路赶紧道:“真的没必要。我明天就可以上班了,上班再给齐鸣书记汇报吧。”

“这样也好。那你好好休息,上班嘛,就别急。平时让你休息都不行。这下好好休息吧。”齐鸣又叮嘱了一遍,然后道:“省里班子宣布可能在下周就要过来。情况可能有变化,一路同志啊,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这个……请齐鸣书记放心。好,就这样吧,我这还有人。”程一路不想再拉扯下去了。

齐鸣挂了电话,朱潇凌在边上道:“不过我可听说,一路书记也要动一下的。”

第十八章

邹学农副部长再次来到南州,距离来南州考察班子整整两个月。市委在湖海山庄会议厅举行干部大会。会前,已经先开了一个常委扩大会议,邹学农宣布了对南州市委、市政府班子的任命:

王进同志任南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钱如海同志任南州市委副书记

程一路同志不再担任南州市委副书记,调任江南省委副秘书长兼省委办公厅主任。

这个任命,显然出乎了大部分人的意料。王进作为常委、副市长,直接进入副书记、代市长,明眼人一眼说看出来,这里面有很大的玄机。据说王进的老父亲,专程到北京跑了两趟,找到了卞卫东书记的老上级。这个老上级,又专程跑到江南省来,硬是看着卞卫东书记同意了王进的任命,才打道回府。

钱如海是省直工委的副书记,调到南州来担任专职副书记,只能说是平调。

而对程一路副书记的安排,不仅仅出乎常委副市长们的意料,连齐鸣也感到意外。邹学农在常委扩大会议前,对齐鸣解释说:“对一路同志的安排,是昨天上午省委常委会才正式通过的。据说是卫东书记亲自提名的。”

“这就……难怪!”齐鸣叹道。

对于程一路的调任,说好,也谈不上;说不好,应该算好的了。

从好的方面说,是从市一级调到了省里,而且是省委的副秘书长,同时还兼着办公厅的主任。级别上成了正厅,虽说是协调性质,但是权力伸缩性大。从不好的方面说,这个位子,虽说也是正厅,但与一市之长听起来好像还有点差距。但总体上看,这个位子,显然比南州市委的副书记好。而且,省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一般情况下也应该是老资格的正厅才能升任的。一个市委副书记,直接调到这个位子,大概在江南省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干部大会上,邹学农一宣布,底下就像炸开了锅。这些年来,大家已经习惯了没有悬念的干部宣布大会。而这一次,不仅有悬念,且悬得民间组织部基本没有拿准。这对于民间组织部来说,不能不说是一次悲哀。钱如海倒不说,反正是外地调来的。王进当了市长,应该说是一场博弈的结果。外面的人可不管程一路副书记到底怎么想,事实上,他和王进就是对手。虽说程一路从一开始就占有上风,但是结果还是说明王进赢了。王进成了市长,此刻,王进坐在台下,后脑勺也成了光彩照人的了。

而程一路副书记,看起来提拔了,可是毕竟离开了南州市。离开,就意味着失败。官场的规则往往就是一条直肠子往下,是容不得细嚼的。虽说你到了省里,也成了正厅。但毕竟离开南州了,放弃了自己的根据地,在战争中,也是一种无奈和失败。

因此,整个会议大厅里,议论最多的就是程一路副书记的调整。有人拿眼看坐在台上的程一路。依然是端端正正的,脸上也是一贯有的既严肃又关切的笑容。从市政府秘书长起,程一路在南州政治舞台上,已经活跃了近十年。现在,这个南州官场的“不倒翁”,终于要走了。大部分人看他的眼神,都似乎有些同情。这种同情,更多的是在出乎意料之后,所涌出的对弱者的一种安抚。

邹学农宣布完后,程一路首先发言了。

程一路环视了一下会场,“同志们,这是我作为南州市委副书记,最后一次跟同志们说话了。其实刚才宣布过后,我就已经不再是南州市委副书记了。有很多同志看着我,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有很多同志议论我,我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喝了口茶,程一路继续道:“从部队转业回南州,已经十几年了。这些年,南州的干部们,对我关心有加。是大家的鼓励,和爱护,使我从一步步走上了领导岗位。因此,我在这里,最后说一次:谢谢大家了。”

说着,程一路站起来,面朝会场,行了个军礼。这一军礼下去,整个会场上先是一片寂静,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哗然而起;在掌声中,程一路又向台上的各位行了个礼,同时示意大家停下掌声。再说话时,程一路嗓子有点哽了,“南州是一块热土。虽然这些年,南州经历过风风雨雨,但是,这块热土上依然生长出了蓬勃了企业和丰收的五谷。应该说,我热爱南州的一切,也包括在座的同志们,和四百多万的南州人民。我深知,这些年,对于南州,我的贡献是很小的,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在工作中,我也曾有过或大或小的过错。感谢大家的宽容,更感谢南州这方水土的养育。”

掌声再次响起,等掌声停了,程一路坐了下来,“这次,省委对我南州班子和我个人进行了调整。我完全拥护省委的决定。王进同志担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是符合党政领导干部任用条例的,他的工作能力和决策水平,都与这个职位相符。钱如海同志,任市委副书记,也是对南州领导力量的充实。我相信,在以齐鸣同志为班长的市委班子领导下,南州一定会有更加灿烂的明天。”

“对于南州,我是有感情的。因此,这次调整,在服从组织安排的同时,我是依依不舍的。将来,无论我在哪一个岗位,无论身在哪一个地方,南州,永远是我心中的一份牵挂。我将继续关注南州,热爱南州,更会不遗余力地为南州的发展,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再次真诚地感谢大家!谢谢!”程一路话一落地,掌声第三次响起来了。而且,听得出来,这掌声不同于一般的掌声,这掌声中大多数都是发自内心的,都是真诚的,都是怀着不舍与敬重的。

程一路听着掌声,伸出手,示意掌声停了。掌声却更热烈。

邹学农对程一路道:“一路啊,这是南州人民对你的肯定哪!不容易,不容易!”

王进本来是带着稿子的,但这会儿,他将稿子放到了一边,站着,面向大家开始了他的讲话:“首先我要感谢省委对我的关心,这也是对南州的关心!”他停了下,大概是期待掌声,却没有。他只好继续道:“其次我要感谢南州市委,感谢齐鸣书记,感谢在座的各位同志。”

“对于省委的决定,我是完全拥护的。对于一路副书记的调任,在此,我表示热烈的祝贺,同时向一路同志表示我个人的敬意。”王进提议,大家再为程一路副书记鼓掌。

掌声响了会,稀稀疏疏的。

王进看了下会场,又回头看了看主席台,“我知道,组织上对的任命,是对我的鞭策与鼓励。今后,我将在齐鸣同志为班长的市委班子领导下,扎实工作,开拓创新,积极作为政府的各项工作,为南州的重新崛起,贡献自己的力量。谢谢!”

掌声仍然稀落。王进从省里空降到南州,一来时间不长,二来这人工作作风上比较唯上,加上这次他又是与程一路竞争。因此,被适度地抵触和冷落,就很正常了。

齐鸣书记最后也发表了讲话。一把手的讲话,自然不会像程一路那样,充满感情;也不会像王进那样,纯粹就是表态。“这次省委对南州班子的调整,是一次正常的人事调整。我代表南州市委,表示完全赞成。我只想说三句话:一、请大家提高认识,服从省委的安排,勇于开拓,不断创新,开创南州各项工作的新局面。二、对一路同志的调任,首先我表示祝贺。同时希望一路同志,继续关注南州。多回来看看,多回来指导。三、希望王进同志,加强学习,强化能力,带领好政府一班人,为南州人民踏踏实实地做些工作。也希望如海同志,能尽快融入南州的工作。”

“总之,希望南州的广大干群,进一步理清思路,振奋精神,为南州的重新崛起,而努力奋斗!”齐鸣有意识地把后面四个字提高了声音。一阵掌声,齐鸣宣布会议结束,人群哗地起来,然后向出口涌去。

程一路没有从前面出去,而是先和邹学农一道到了休息室。

刚坐下,手机就响了。接起来,是仁义县的乔书记的。说一路书记调走了,什么时候有空,也让仁义这个穷山区县敬一路书记一杯?程一路笑笑,说不必了。以后时间有的是,谢谢了。

刚放下,手机又响了。内容也是差不多,只是换了人而已。

程一路索性关了手机.

邹学农笑道:“一路啊,官干部当到你这个份上,也是很好的嘛!有成就感吧。”

“都一样。”程一路也笑了下。

齐鸣进来了,向着程一路道:“一路啊,到了省里,可得格外关照我们南州啊。”王进跟在后面也插了句:“一路同志肯定不会忘了南州的,这里是他的根嘛!”

程一路把茶杯放到茶几上,道:“其实在那里工作都一样。只是这个安排让我有点意外。不过也好,树挪死,人挪活。挪挪动动,总比呆在一个地方好。学农部长,你说是吧?哈哈。”

邹学农说:“当然是。省委这次安排,我觉得还是很有深意的。一路同志曾经是江南省最出色的市委秘书长,这次到省委任副秘书长,旧业重操,应该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的。省领导不会看错人的。”

齐鸣也说是。

王进接了个电话,脸上都是一片红光,笑着道:“我在办公厅时,就早知一路同志的影响力。把个秘书长的位子,干得那么出色,不容易啊!卫东书记看上的,应该就是这一点。在卫东书记身边工作了,一路同志将来……”

“将来怎么?等过几年,我再回到南州,干个人大政协的位子,总是可以的吧?齐鸣同志,还有王进同志,到时可不能往外推我啊。”程一路说着,邹学农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一路同志再回南州,就是一把手了。可惜……”

大家都怔了下,然后一齐笑了。

中饭后,邹学农问程一路:“什么时候到省里报到?”

“下周吧,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程一路也想趁这机会,稍稍地休息下了。上一次住院,因为外面的一些传言,他只住了两天就出院了。虽然一直在吃药,可是有时还是头昏。好在荷花跟二扣子几乎是天天来,帮着他做些有营养的。这调动的空闲,正好在家休息几天,也好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到新的单位去工作。

下午,程一路到办公室,马洪涛和其它同志都过来了,自然是少不了祝贺一下程秘书长。胡闻说:“可惜程书记要走了,我刚刚跟了一年半,真的舍不得程书记呢。”

“跟谁都是一样,胡闻哪,好好学,年龄这么轻,将来会有前途的。”程一路把屉子里上次开会时别人送的一支钢笔,送给胡闻,说:“感谢你啊,小胡。这一年多来,跟着我辛苦了。这个笔不一定用得上,是个意思吧。希望你能写出更多更好的锦绣文章来。”

胡闻鼻子抽了下,马洪涛在边上道:“虽说程书记只是到省里,我们却觉得不知跑多远一样。我跟天成秘书长商量了一下,办公室这边想单独地请程书记坐坐。时间请程书记定,也让我们表达一下心意。”

“这个就不必了吧?洪涛,谢谢你们的好意了。我最近身体也不太好,需要休息。等以后吧。以后回南州找不着饭吃,就找你们吧。”程一路故意轻松地边说边收拾桌上的文件。马洪涛说:“这些,程书记就放着吧,我们给收好了,您再看看就行。”

桌上的电话响了,程一路接起来,是莫天白。莫天白说他马上过来,有点事想和一路书记再商量下。

程一路说好的,好,我等着你。

胡闻出去后,马洪涛拿起桌子上的,仔细地摩挲了会,小声地问:“我经常看见程书记翻这本书,莫非……不过,这确实是本好书,看了让人心生宁静。”

程一路接过书,用手在封面上抚摸了会,“这是本好书啊,是本好书!”说着,就将书放到屉子里,叮嘱马洪涛,这屉子暂时别收拾,等走时,再用盒子全部收起来,他要带到省城去的。

其实,屉子里也没有多少东西,有一些小物件,还有齐鸣书记送的眼镜。除此外,就是一些各种类型的证件,获奖证书,笔记本等。在底下的另一个屉子里,却装着不少信封子,都是上次住院时别人送的。程一路将这些信封全部捡出来,交给马洪涛,“点一下看看,然后给个数字给我。所有的全部打到望春小学主账户上。”

“这……”马洪涛有点为难,这是人家看望程书记的礼钱,同一般的送钱还是有所不同的。连这个也……

“都打过去吧。我一个人用得着这钱?给学校,给教师添点教具,给学生们添点体育器材。这样,不就钱得其用了。”程一路让马洪涛用袋子把信封子裹起来,“别拿在手上,看着让人猜疑。”

马洪涛刚刚装好袋子,出门时就遇到了莫天白。马洪涛喊了声莫书记,就迅速地走了。

莫天白进门时,顺手将门关上了。然后看着程一路好大一会儿,才道:“好你个程书记,走了,也不说。一直到今天再捅破纸。真说共产党的干部,调动也是正常。可是你程书记一走,我可是……”

“你怎么啦?”程一路倒了杯水,递给莫天白:“不是我要走啊,组织上让我走嘛,服从组织第一啊!”

“不过,这个安排,我觉得还是很适合程书记的。既解决了正厅,又注重了程书记的综合协调能力。说明省委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不然,我想,南州的市长,就不是他王进了,而应该是程一路了。”

莫天白一说完,程一路赶紧道:“天白同志,话不能这么说啊!到哪儿不都是工作?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多大的企求?干几天踏踏实实的工作,就足够了。”

莫天白点点头,说也是。接着道:“你这一走,我一直在抓的南线工程的事,也没信心了。我怕到最后,成了孤有寡人哪!”

程一路稍稍皱了下眉,“那也不会。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何况你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南州老百姓在支持你。是吧?”

莫天白喝了口水,“是啊!吴兵的案子,算是没了头绪。什么证据也没有。审计组撤出时,把他们掌握的材料全部带走了。这南线工程,简直就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絮。不过,我现在是想停也停不下来啊,刚才,吴兵的家人就到纪委,要求彻底查清吴兵的死因。说吴兵是被人逼死的,他成了别人的替死鬼。如果南州查不清,他们将到省里上访;省里不行,将到北京上访。你看这事……”

“有这事?这就不好办了。这事向齐鸣同志汇报过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同你商量一下。虽然你要走了,可是这最后一个关卡,你还得替我守一下。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莫天白急着道。

程一路也急,这事到了吴兵家人出来闹的地步,就不太好办了。人死了,他就不怕了。但是,这事要是一直查下去,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死人,而是活人了。而且,正如莫天白所说的,程一路也要离开南州了。这事,莫天白一个撑着往下查,能查出什么呢?

“这样吧,还是先给齐鸣同志汇报下。或者直接给省纪委通个气,取得他们的支持。”程一路继续道:“不过,我只是提个建议。下周,我就要走了。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啊!请天白同志理解我啊!”

“我当然理解。不理解我就不来找你了。就按程书记的意见办,边走边看吧。不过,南线工程我是不会放松的,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我一旦盯上了谁,一定就会搞个水落石出,不然我不会罢休的。”莫天白说时,脸上的肌肉也在动。

程一路完全相信他说的是真话。莫天白在省纪委时,就是一个“铁面包公”,省委把他下到南州,内在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个老是出事的地方,需要莫天白这样一个人来镇一镇。别说,莫天白来了,对南州的廉政还真有了警示的作用,这两年,整个官场风气,到底要好些了。

当然,也许就如一枚果子,外面看着更加光鲜,可是里面也许还有腐烂。只是我们一味地欣赏着外面的光鲜,而没有深入到里面的腐烂中去的缘故。南州的问题也一定还有很多,可能是更隐蔽了,更“潜规则”了。

南线工程便是。

如果没有赵守春市长的意外死亡,没有例行的审计,这个工程一结束,承包商拍屁股走人,谁还能查出个子丑寅卯?就算是查了,这工程涉及到市委的一把手,有多少人又能继续地往下查?事实上,这一层,程一路也曾经想过。而且齐鸣正在竞争副省长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如果揭开了盖子来查,外人还以为你是在借机整他;南州班子没有定稳前,查南线,也容易给人造成感觉:这是某些人在别有用心,目的是达到自己在南州官场上升迁。

程一路因此一再地阻止了莫天白,但是,现在,南州班子尘埃落定,程一路也要离开南州了。莫天白再查,至少不会有更多的顾忌。所以,程一路希望他查,但是一定要给齐鸣汇报,要查得光明正大。事实上,这也是在为莫天白下一步的工作打下基础,不然你一查,就是背着市委要查。虽然纪委有独立办案的权力,但不向市委汇报,这就是违反了组织纪律。一旦戴上“违反组织纪律”这个帽子,你还能查谁?

喝了口水,又坐着谈了些省委的事。莫天白说省委办公厅也是很复杂的。以前林晓山,在办公厅里,算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现在他倒了。省委这次提名程一路,其实就是接的林晓山的位子。到了省委副秘书长这个层次,已经不是能力不能力的问题了。重要的是处理关系协调的问题。

“领导之间,是越到上面越微妙。到了省一级干部,表面上没有矛盾了。可是内在里,可能矛盾更多。秘书长难当哪!”莫天白站起身,说:“不过,你过去,我相信是能当好的。你可是江南省的金牌秘书长啊!”

第十九章

晚上回到家,程一路给简韵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工作调动了。他说的时候,尽量语气平静。说完,他问简韵在干什么,简韵说:“我正在和几个同学喝茶。”

本来,程一路觉得给简韵打个电话,应该有很多的话可说的。可是,这一会儿,却没话了。简韵也不说,两个人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生活上的琐事。程一路也没告诉他,前不久自己生病住院了。简韵问:“什么时候到省城?”

“下周吧。本来我想……”程一路顿了顿。

“想什么啊?不会是想来看我吧?”简韵继续道:“我们下周要到新疆去。等我从新疆回来,再到江城去看你吧。”

“啊,也好。我只是说说。”程一路问:“经济上还行吧?”

“这……”简韵迟疑了下。

程一路就知道了,便道:“我明天打一点钱过去。”

“不用了,这里有一个企业的老总挺好,也是江南省人。他已经给我打了些钱。够花了。”简韵说得很自然,程一路心里却嘀咕了,“企业老总?”,但是,他嘴上没有说,只叹道:“那好。你忙吧。”

程一路的心里,突然像沉入了一块巨大的铅石,想搬,却搬不动;不搬,又压在心上,异样的沉闷。打开门,一个人下了楼,沿着宿舍外的小路,慢慢地走。路两旁的木槿花,在夜色中的灯光里,蒙蒙胧胧地闪烁着。在树丛稍密一些的地方,时不时有一对男女,在亲热依偎。程一路边走边抬头看天。这是阴历的五月初一,没有月亮。但是,星星却有,而且多。他看着,星星就在幻化。有的幻化成了张晓玉,有的幻化成了吴兰兰,还有的幻化成了简韵。在最朝近北方的那些星星中,有的幻化成了温雅……

“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时常愈加反覆地思索,它们就愈是给人的心灵灌注了时时翻新,有加无已的赞叹和敬畏———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程一路突然想起康德这句墓志铭。

多好啊!头顶的星空与心中的道德律!

每一个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有着外在的许多的约束和纪律,但是,最终能让一个人纯洁并且高尚的,只有这两样。面对头顶的星空,我们感到了时光的匆促,从而摒弃了一已之念;而面对内心中的道德律,我们成为了自觉的遵循者,和道德的实践者。

可是,这个纷纭复杂的世界,有多少人能抬头看看头顶的星空,低首亲近内心的道德?太少了,就是程一路,也是很少能看到星空的模样。对自我的反省,更是难得。一个人,成了社会机器的一个部件,整台机器都在飞速运转,谁能停得下来?谁又能在头顶的星空与内心的道德间,完成一个人自己的涅槃?

想着,走着,从木槿叶上落下的露珠,打在程一路的眉额上。有点沁凉,也有点寂寞……

第二天上午,程一路没有到办公室,而是让叶开送他到南州禅寺。

六月刚到,山上到处是葱茏到了极致的繁盛。程一路坐在车子里,边看山景边问叶开:了车,寺门紧闭。叶开要上前敲门,却被程一路制止了。他自己走上前,扣动门环。不一会儿,就有人在里面问道:“何方施主?本寺今日有法事,例行闭门。”

“啊”,程一路道。

叶开急了,大声喊:“这是市领导,快开门。”

程一路瞪了叶开一眼,“不要乱喊,这是佛门。”

里面没有了动静。再细听,好像有梵呗的声音,间或有木鱼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诵经声。而抬头,一株老松,正从寺墙上伸出虬劲的一支来,上面却有新的松针,也仿佛凝着几分香火味。

程一路看了会,正要离开,寺门“咿呀”一声开了,露出个小和尚来。

小和尚向程一路作了个揖,道:“施主,方丈大师有请。”

“方丈大师?明心大和尚?”程一路急着问道。

“正是。请!”小和尚在前面带路,程一路和叶开进了寺门,里面的声音更大了,悠扬虔敬,而香火味,也更加的浓郁了。

叶开问:“这里在做什么法事吧?”

小和尚没有回答。三个人穿过前进的殿堂,再往里,又穿过一进,到了第三进边上,小和尚挡住了叶开,说:“施主,方丈大师只是请这位施主进去,而你,请到寮房歇息,我就上茶。”

叶开面有愠色,悻悻地跟着小和尚走了。

程一路正犹疑间,一间僧寮的门开了。明心大和尚作揖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进吧。”

“明心大师好。”程一路也作了个揖,跟着进了门。僧寮里正燃着檀香,明心大和尚看了看程一路,手捻佛珠,慢慢道:“施主近来心火旺盛,不清净哪!”

“正是。所以出来走走。想起大师,就到这儿来了。”程一路接了茶杯,用杯盖在茶杯里绕了一圈,闻了下,一股子清香。

“我知你会来。不过,施主虽在红尘,悟性却高。也没有老衲能指点的地方。且喝茶吧。”明心又添了点水,“譬如这人生,日日在红尘里,便有尘埃。因之,便得时时‘掸一掸’。不过,禅宗又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若使勤拂拭,何处惹尘埃。’施主浸淫红尘久矣,唯有时时拂拭,方能证悟菩提,以得开明。”

程一路听着,点点头。却不言语,在这样的大师面前,他是只愿做个倾听者了。

两个人坐着,慢慢地品茶,慢慢地说话。明心大和尚说不久他将到岭南去,那里有一座寺,等着他去打理。然后,将云游四方。“出家人身在物外,心在尘外。唯有天地,可与之参。”

四年前,程一路第一次到南州禅寺,是和当时的政协主席迟浩然一道过来的。仅仅才四年,迟浩然已经作古了。南州也发生了许多根本不曾预料到的变化,连自己,也感觉日渐地老了。再看明心大和尚,虽然清瘦,依然神定气闲,犹如闲云野鹤,自在而为。明心大和尚曾两次送程一路檀香,可惜那些香中仅有一小部分,他用了。而更多的,则被简韵给清扫了。她说:“这样寺中的物件,放在家中了无生气,不好!”

说着话,喝着茶,快近中午了。程一路起身告辞,明心大和尚也没有留,只送他们到门口,然后作揖而别。

这回,明心送了程一路一把上好的檀香,说是从南普陀带回来的。

“香仅是香,心则是心。心生虚妄,香亦不香;心生善根,其香自香。”明心大和尚如是道。

回城的路上,叶开一直嘀咕着,“这个大和尚,还看人高下。佛门也有这个规矩?就像官场差不多了。”

程一路没有做声,叶开又道:“程书记等公示完一走,就是省领导了。其实我们跟着程书记,还是很快乐的。这么多年,能把我们这些小司机当作人模人样的看着的,只有程书记了。昨天晚上,我还跟陈阳说,要不,请程书记把我也带到江城去吧。”

“这个……想法很好,可是不行!”程一路说:“感谢叶开啊,这些年一直跟着我,辛苦你了。下次到江城,我再请你喝酒。”

“那哪敢当?不过,程书记,我和陈阳他们都商量了下,还真的想请程书记给我们点面子,我们也想在一块欢送一下程书记。”

程一路马上道:“这个暂时就不要搞了吧,等以后再说。何况我家还在南州,会经常回来的。”

车快到城里时,程一路接到毕天成的电话,说:“省委宣传部的任怀航副部长过来了,齐鸣同志请一路书记,啊,不,一路秘书长也过来一道坐坐。”

程一路迟疑了下,还是道:“那好,怀航同志来了,我自然要去。”

车子就直接转到了湖海山庄,一进别墅,就看到任怀航和齐鸣站在门前的林荫道上,正说着什么。程一路下了车,喊道:“怀航部长,来南州也不跟我说了?”

任怀航也迎上来,握着程一路的手,“一路啊,我不敢打扰你啊。你现在可是省委的副秘书长了。恭喜你啊!”又望着齐鸣:“一路走了,可是下了你的胳膊啊!齐鸣同志舍不得吧?”

“那当然。不过得服从组织安排嘛,一路同志,也是舍不得南州的,是不是啊,一路?”齐鸣向程一路望了眼,程一路笑着,说:“都是组织上的人,舍不得也得舍啊。不过,我可说了,过几年再回南州,干个人大政协什么的,齐鸣同志可不能不要我啊。哈哈!”

任怀航接着道:“那时候可不是齐鸣书记了,得叫齐鸣省长哪!”说着,又用手摸了摸头发。他的头发永远都是光净的,大概也与不断地用手摸有关吧?

齐鸣立即道:“怀航部长也来笑话我了。好了,不说了,进去吧。”

三个人边说边笑着进了餐厅,不一会儿,钱如海和张宜学也过来了。张宜学说王进市长因为另外有公务,所以中午就不能来陪怀航部长了,他请我代向怀航部长解释下。任怀航一笑,说:“没必要解释的。市长都忙!这我清楚。”

菜上来后,齐鸣请任怀航坐在主宾位置上,又请程一路坐在自己边上。程一路推辞了下,就这应该是如海同志坐的。我一个马上要离开的人,今天是来陪怀航部长的,就坐在下首吧。齐鸣说这哪行?你可不是南州的程一路副书记了,你是江南省的省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了。你不坐这谁坐?

钱如海也在边上说应该一路同志坐的。程一路也只好坐下来。齐鸣问任怀航:“老书记过来了,今天中午我们破例,来一点酒吧?”

“这个可不行。最好别……”任怀航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点点头,道:“就来一点吧。特殊情况嘛。今天,我也得好好地敬怀航部长一杯。”

酒上来后,先是共同喝了一杯。然后,大家开始敬任怀航喝酒。程一路也敬了一杯,边敬边说:“怀航部长在南州,贡献很大啊!一转眼,对于南州,我们都将成为故人了。”

“哈哈,一路同志也学会感伤了?记得我在南州时,有一年正月初四,我们陪着下派干部在南州老街转悠,其中文化厅的老胡就说过,要在南州老街建一座纪念馆,专门纪念曾经为南州建设作出贡献的人们。我看一路同志最有资格。齐鸣同志啊,老胡这个提议很好的,可以考虑考虑。”任怀航说着,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齐鸣笑道:“那次我也在。是个很好的建议嘛,留着以后谁来建吧。怀航同志,我敬你一杯。”

任怀航喝了,齐鸣又将杯子加满,端着对程一路说:“一路啊,你离开南州,我是最舍不得的。可是省委要你,我不能不放哪。我一直以为我们能更好的合作下去的。不说了吧,先敬你喝了这杯,感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工作的支持。”

程一路也端起杯子,可是并没有喝,而是道:“这个是应该的。跟着班长干工作嘛!我也得感谢齐鸣同志对我这些年的关心与支持啊,咱们喝了。”说着,一仰脖子。齐鸣也喝了,其它人开始轮番敬酒了。

先是敬任怀航,接着是敬程一路。都是省里的领导嘛,能不一样?

张宜学也举了杯酒,“打的”走到程一路边上,“一路书记啊,你在政府的时候,我就跟着你后面干。今天,我无论如何也得敬你一杯,感谢一路书记的关怀,当然更希望一路书记今后对我对南州的宣传工作更加关怀。”

“这么一说,酒是得喝了。宜学啊,咱们都是秘书长出身,这酒喝了。”程一路喝尽了杯子里的酒,对齐鸣道:“我准备下周二过去报到。”

“这么快?不过,是得快啊。省里那边等着你去上任哪。周二是吧,我亲自送你。”齐鸣正说着,任怀航插话了,“齐鸣同志是应该送,一路同志在南州,可是劳苦功高啊!是得送!”

程一路没说什么,他知道,作为一个副书记调动,原则上一把手是不需要送你。但是,现在这个副书记是调到了省委当副秘书长还兼着办公厅主任,这一把手就必须送了。省委的副秘书长,跟底下地市的副秘书长,就不可比了。底下的副秘书长,大多是在一些领导拍板的事情中,充当协调和督促的作用,主要是联系、筹备。而省委的副秘书长,就大不同了。他能代表省委领导,对一些问题进行决策。同时,一些下面要向省委领导反映的问题,首先就得经过副秘书长这一关。副秘书长不乐意了,卡住了,领导就看不着。副秘书长乐意了,快一点送上去,或者在领导面前再详细地介绍一下,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在省委,秘书长是对书记负责;副秘书长就对应地对副书记负责。一个省委副书记多忙,解决一些日常工作上的问题,其实就是交给副秘书长了。

这么一个微妙的位子,这样一个微妙的人,齐鸣能不送么?

钱如海以前在省直工委工作,因此与底下的人打交道少,加上这人看起来就有些内向,所以在酒桌上,也不太放得开来。好在他是新来的,大家也不强求,只是礼节性地喝了酒。钱如海端了杯酒,要敬程一路。

程一路道:“如海同志初到南州,哪有敬我的道理?还是我敬你吧。”

钱如海赶紧道:“我得敬你。在省里,我就早闻一路同志大名。说老实话,到南州来工作,我压力很大。因此,以后呢,当然希望一路同志能继续地给我以支持。”

“哈哈,都是一样,一样。来,咱们喝了。”程一路从部队转业回来,几乎所有的话音都改回来了,只有两个字没改掉,那就是“咱们”。特别是在喝酒时,这两个字,就更明显了。

“好,喝了。”钱如海说着,把酒干了。这人内向,可是喝酒却豪爽。

任怀航让人给斟了杯酒,对程一路道:“一路啊,我再敬你一杯。祝贺的话就不说了,到了省里,我们联系更多了。为这,干了。”

“这个……当然得干。谢谢怀航部长。还是我敬你吧。”程一路先干了,道:“先喝为敬了。”

齐鸣也在边上笑,说:“怀航部长到底是老南州,对一路同志格外关心哪!”

任怀航用手摸了下头发,“哪当然。一路同志乃股肱之才也!”

程一路赶紧笑着,解释说:“怀航同志偏爱。不过这股肱之才,说得就是很准。我这人,从秘书长干到副秘书长,看来是适宜于辅佐啊!”

“你现在可不是辅佐,你还是办公厅的一把手呢。”张宜学提醒道。

正说笑着,外面就听见声音了,“任部长过来了,我再忙也得过来敬一杯。”随着声音,王进端着杯子进来了。走到任怀航边上,道:“请任部长原谅,那边还有一个摊子,我这就先来敬你一杯!”

任怀航把杯子动了动,然后又朝王进的杯子看了看,却并没有说话。

王进也朝自己的杯子看了眼,突然道:“服务员,加酒。跟怀航部长喝酒,怎么能半杯呢?”

程一路看着,觉得任怀航这一招还真是于无声处见功力了。不言语,只让你猜。好在王进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悟过来了。悟过来了,这酒就喝顺了。任怀航嘴动了下,酒已经下去了。王进也喝了,喝完道:“任部长是南州的老领导,南州有今天,跟任部长的工作分为开啊!我代表南州人民,再敬任部长一杯。”

王进这话一出,连齐鸣也感到惊讶了。按理说,一个市长,代表南州人民,也是说得过去的。可是今天的场合不同。一来,齐鸣是市委一把手,正坐在上面;二来王进也刚刚才宣布代理市长,人大都还没来得及通过;三来程一路又坐在席上,毕竟是无声地博弈了一场。王进这样一说,就犯了忌讳。至少有三个人不痛快。一个是齐鸣,一个是程一路,再一个就是一直支持程一路的任怀航。

但是,大家都不说。王进继续道:“任部长不会不给我面子吧?不给我没关系,南州可是四百多万人民啊!”

任怀航一笑,手又在头发上转了圈,才道:“南州人民的面子我自然要给,可是王市长的面子,我不更得给?来,喝了!”也不等王进开口,任怀航自己倒先喝了。

这一下,王进有点尴尬了。端着杯子,望了望齐鸣。齐鸣把头偏了过去,王进只好说:“那我喝了,怀航部长就是爽快!”

服务员早添了个位子,王进坐下来,端着杯子,要敬齐鸣书记。

齐鸣却不同意,道:“王进同志这种喝法就不好了?乱了嘛!我们都是家里人,一路同志现在是省办公厅领导,你得先敬一路同志。”

王进呆了会儿,程一路马上笑说:“这个不必了。敬齐鸣同志是完全应该的。何况我还没到省里报到嘛。不还是南州干部?王进同志敬得对啊!”

程一路这一说,王进似乎更尴尬了,端着杯子,犹豫了下,还是坐下了。刚坐下,又站起来,对着程一路道:“还是先敬一路同志吧,按照齐鸣书记指示,满满地敬一路同志一杯!”

“说实话,我得敬你。咱们就互敬了吧。”程一路拿着杯子,满满地喝了。喝完等着王进也喝了,便坐下。

王进这两轮一敬,不仅没有得到他想得到的效果,而且还很尴尬。坐了会,便说那边桌上人还在等着,先过去了,下次再好好敬怀航部长和一路同志。张宜学插话说:“还有齐鸣书记没敬呢?”

王进又折回来,倒了杯酒,敬了齐鸣,然后才离开。

程一路看着王进,忽然有些奇怪。在官场上,虽然这种场合这种人,他也见过不少。但是,一个新上任的市长这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想着想着,程一路禁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第二十章

夜真清净啊!

程一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也没有开灯,只燃着一枝檀香。香气袅袅,安静而充满禅定的气息……

窗外,香樟树在六月的夜风中,发出轻微地沙沙声,这是叶子与叶子在低语。程一路听着,他听得懂,那是他们在尽情地诉说着心中的爱情。而室内的人呢?

无涯的寂寞!如水一般,慢慢地浸上来,甚至染上了眉睫,染上了发梢。

程一路蓦地想起曾经看过的丰子恺的一幅画,画上有一句题词:人去后,一钩新月凉如水……

真的,一钩新月凉如水啊!

南州十年,一晃而过。仿佛一张琴,一直紧紧在绷着弦子,这一下子放松了。放松了,人突然失去了方向。虽然前路已经是指好了的,但心里总有些忐忑。程一路没有多少到省里就任的喜悦,而更多的是一种隐隐的惆怅与淡淡的感伤。

这几天,他请马洪涛陪着,到四个县转了一圈。

这些年,南州市底下的四个县,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乡镇,程一路都到过。每年,他都要安排一两月的时间,专程到乡镇进行调研。因此,乡镇干部中的大多数,他也熟悉了。这一圈跑,一方面是去同这些县乡镇的同志打个招呼,一方面也是想再感受感受这些地方这些年的变化。

最后一天到的是仁义。

仁义曾经是程一路的老战友冯军当书记的地方,这地方是个国家级贫困县,主要的县级经济来源,就是煤矿。煤矿是个钱库,可也是一颗定时炸弹。冯军就是被这颗炸弹炸死了的。连日暴雨,矿井倒塌,把在里面指挥抢险的县委书记给埋了。那一次,程一路在听到冯军死的消息时,忍不住哭了。

马洪涛是在冯军出事后,从南州市委政研室主任调任仁义县当县长的。那时,仁义的县委书记位子一直空缺着。马洪涛上任后,程一路给他出了主意,对仁义的矿山进行了重级别,组建了矿业集团。本想这一招能够解决矿山安全和管理混乱问题。可是好景不长,矿山再次出事。矿业集团宣告解体。马洪涛也就定在了县长的位子上,没有往上再升了。过了一年多,程一路提议,将马洪涛调回市委,担任副秘书长。那次出事,程一路主动在市委会上承担了一些责任。事实上,到现在,他还心存愧疚。

所以,仁义,程一路是一定要来看的。

程一路让马洪涛不要事先告诉仁义的乔亦晨书记和王天民县长,等到在仁义看好了,回头时再跟他们说一声。程一路说:“我现在身份不同了,不是南州的副书记了,因此,不能太打扰了他们。基层都忙哪!”

马洪涛笑道:“程书记这是有点见外了。不管程书记是不是南州的书记,南州人民都不会忘记你的。仁义的老百姓更是。特别是那次矿难发生后,程书记及时果断地处理,为当地的老百姓谋得了利益,到现在,老百姓还都在心里记着呢。”

“洪涛啊,一个人做点事,并不仅仅是要老百姓记着的。提起矿难,我也是心里有愧啊!不过,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想,如何切实地解决仁义的矿山问题,应该是仁义发展的根本。我跟乔亦晨同志探讨过几次,也让他们有针对性地尝试了一些方法。都难哪!关键还是利益。一个是政府的利益,一个是矿主的利益,还有一个就是老百姓的利益。”程一路说着,叹了口气。

“程书记想得深刻。可惜……”马洪涛不说了。

程一路让叶开把车子直接开到了那次出事的矿山,车子一停下,就有人上来盘问道:“干什么的?矿山正在作业,禁止入内。”接着,程一路就看见有个胖子慌慌张张地在打电话,似乎在说:“好像是马县长他们……”

程一路知道,这是在给矿主汇报了。

马洪涛走上前,问矿山的老板在不在?拦住他们的人一脸的横相,嘟咙道:“不在。我们老板出国了。你们是谁?”

“这是……”马洪涛正想说,程一路制止了。

程一路上前喊住胖子,道:“听着,我们是请马先生介绍,来联系业务的。老板不在,我们就到别的矿去了。”

胖子转过头,狐疑地看了他们好几分钟,才问道:“你们不是来检查的?”

“不是。检查怎么能就这么三个人?”马洪涛答道。

胖子走了过来,给程一路递上支烟,“现在没办法。经常有人来查。我们就像老鼠似的,一天到晚防着。我们老板刚刚才进城去了,有什么业务,请进来谈吧。”

程一路和马洪涛相视一笑,跟着胖子走了一段路,进了一座低矮的工棚。胖子就问是什么业务?多大?几十个车皮?

“先听听吧,再说。如果行,第一批百十个车皮吧。”程一路故作轻松地说着,然后问矿上的管理,特别问到现在有多少口井,其中哪些井是老井,哪些又是新井?矿上的工人都是从哪儿来的?一个月工资多少?

问着,胖子起疑心了。回答了几个问题,便不再说了。程一路提出来到井口看看,胖子也不同意。程一路觉得再磨也没意思了,就以老板不在为借口,退了出来。在矿井下的村庄里,三个人又停了车,对一些村民进行了了解。村民说:“还是老样子,一到下雨天,我们都为在矿上的人着急。可是没办法啊。这年头,除了在矿上搞一点要命钱,我们死老百姓哪还有什么路子?”

在到仁义县城的路上,程一路心里不是个滋味。仁义的矿山问题,像一个结,一直缠在他的心上。见到乔亦晨书记,程一路说:“我到省里后,将尽量想些办法,来解决像仁义这样的矿山问题。”

乔亦晨谢道:“秘书长能这样,我们也高兴。矿山既是我们手心里的宝贝,又是我们头顶上的悬剑哪!”

中午,在仁义,程一路破例喝了点酒。乔亦晨书记虽然是从西江调过来的,但是这两年的接触,对程一路也还是十分了解的。用乔亦晨敬酒时说的话就是:“一路书记是个敢于承担责任的领导,这样的领导,让我们感到放心。”

程一路这时候,想起了父亲说的话: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自己不一定是个好官,但一定也不是个坏官。而且,他也在努力地让自己成为一个好官。当然,这好官,不是潜规则里的好官,而是人民口头上的好官,自己心目中的好官。

下午,车子往南州返回时,正路过青天乡。程一路让叶开把车子拐进去,走了大概五十里山地,转过一个山角,就看见一面鲜艳的红旗在风里飘扬着。再往前一点,程一路让车子停下了。马洪涛问:“怎么?停在这?还有点路呢?”

“就在这看看就行。不过去了。”程一路找了个路边上高一点的地方,朝学校那边望了望。新房子正在盖,看得出到了二层了。是一字溜儿的,红砖,上面还有工人正在干活。底下有些人正在往上搬运砖和水泥等。

马洪涛介绍说:“那些搬运砖和水泥的,都是老师和学生家长,自发组织来的。每天轮流,不计报酬。整个工程队,除了大工,所有小工都是义务的。校长说,这样能节省不少钱。而且,人家大老板一下捐了这么多,我们做老师的,还有做家长,捐出点力气、捐出点工钱算什么?”

“他们就是淳朴啊!”程一路感叹道。

上了车,程一路接到莫天白的电话,说他已经把南线工程的事,向省纪律罗风书记进行了专题汇报。罗书记说先查着,等有了足够的证据,省纪律会向省委和中纪委汇报,进行严肃查处的。

听起来,莫天白的精神很好,说话中气也足。程一路只是说好,好,好,心里却有些着急。南线工程,就目前莫天白所掌握的情况,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但是,这可能是一座巨大的冰山,一个莫天白,带着纪委的一班人,能够撼动这冰山吗?如果撼动不了,也许莫天白就会粉碎在这冰山之前,那……

可是,程一路嘴上并没有说。这是原则,他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性的问题上,随便说话和表态的。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南州的市委副书记了。并不是说不在其位,就不谋其政,至少,这政谋得不太合理,也不太原则。既然不太合理,又不太原则,那就只好含糊了。

程一路知道,莫天白打电话给他,也并不是需要寻求他的支持,莫天白也明白,一个离开了南州的副书记,是不会就此有什么作为的。莫天白只是想给程一路通一下气,或者说,莫天白是想要内心里寻找一个可以倾听自己的同盟者。

打完电话,马洪涛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来,建议道:“程书记,今天回去也还早。不如这样吧,今天晚上,就让市委办做东,也表达一点我们的心意。我记得程书记当秘书长时,每年都要和我们这些秘书们在一起好好地喝一回。今天晚上,也让我们好好地敬程书记一杯。没问题吧?程书记。”

叶开在在边上唱和道:“是啊,马秘书长的意见我举双手赞成。程书记一定会同意的。”

“既然你们都这么安排了,那我还能不从命?就这样吧。”程一路笑道。他想起到市委当秘书长的第二年,和市委办的秘书们在一块儿喝酒,喝得大醉,回家后,张晓玉给他热了好几次毛巾,又陪着他在沙发上,一直说话……

这一想,程一路的情绪就突然低落了。但是,既然答应了马洪涛,他好就只好撑着。马洪涛已经给陈阳打了电话,让他安排。整个市委办,除了毕天成秘书长外,在家的全部请到。

叶开问:“怎么?毕秘书长不请?”

马洪涛说:“毕秘书长是市委领导,我们不好请。我们这是办公室请程书记,如果待会儿他知道了,我们也欢迎他参加。反正过两天,市委班子还在请程书记的。”

叶开说这也是。他在,我们也拘谨。

车子到了金凯悦,陈阳他们已经在里面等了。时间正好是五点半,大部分人都到了。总共两桌。虽然只有半个多小时的准备,但是,餐厅里的气氛却已经起来了。他们特意安排了一个能容两桌人的中厅,在正前方,悬了一幅横幅:程书记与市委办同志亲切话别。下面,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两盆正盛开的百合。这是程一路喜欢的,百合纯洁,清雅,放在这里,一下子让餐厅变得雅气、别致了。

程一路一进餐厅,里面便暴发出热烈的掌声。王传珠副秘书长道:“大家欢迎程书记,不,欢迎省委办公室厅程主任。”

“谢谢大家。”程一路边示意大家停下掌声,便道:“还是喊我一路同志吧,或者就喊程书记,这样多亲切。”

“那也好。”王传珠请程一路坐在最上面,大家坐好后,酒菜便上来了。

陈阳问:“程书记,今晚您喝一点吧?”

“那肯定要喝,来!”程一路对着大家,“我也很想借此机会,感谢大家这么多年对我的支持啊!来,我们都满上,共同喝一杯!”

喝完第一杯,马洪涛站起来道:“今晚上程书记高兴,大家在一起尽情地喝一杯。但是,不要搞轮番轰炸。程书记这几天忙。中午在仁义还同乔书记他们喝了。敬程书记酒,表达意思可以,但不能强求。”

王传珠笑着,说:“洪涛考虑太多了。大家都清楚程书记酒量,也感谢程书记今天晚上这么给面子,能喝就喝吧!至于我,程书记知道我是不会酒的。程书记一离开南州,我也要退下来了。我就先用这杯酒,敬了程书记吧。谢谢程书记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哪!”

程一路端起杯子,看着王传珠。王传珠在市委干了有七八年的副秘书长了。因为是分管后勤,所以对外并不打眼。正处问题一直拖着,直到去年,才正式解决了。当时在常委会上,也是程一路力争,说都干到退休了,不能连个正处都不能解决,这样对不起他辛辛苦苦地工作,也容易让一部分只工作不太说话的人心里平衡。事后,在常委会上的争论当然传到了王传珠的耳朵里。有一次,王传珠就对程一路说:“我也是看着每个月拿着工资,另外觉得还有一路书记给我们说话,才一直干着的。谢谢程书记!”

现在,王传珠这杯酒里,至少有两层意思。一来他是今天晚上市委办的最高领导,二来也是为了表达他自己的感情。其实,刚才第一杯共同干的酒,已经让王传珠脸红了。这会儿,他端着杯子,望着程一路。程一路笑道:“喝了吧,传珠同志!”

两个人喝了,其它人也都来敬程书记的酒。程一路也不含糊,基本上是一杯接着一杯,一下子就喝了十几小杯了。马洪涛在边上有些着急了,让大家悠着点,酒不要喝得太快,也让程书记吃点菜,跟大家好好说说话。程书记马上就是省里领导了,想再同大家一同喝酒,机会就不多了。

马洪涛这么一说,竟让所有的人都有些伤感起来。

程一路满了杯酒,站起来,走到两个桌子的中间,道:“洪涛是怕我的身体吃不住,可是今天,大家这么看重我,我也很高兴。我用这杯酒,再敬大家一杯。”

所有人都把杯子举起来,谁都没说话,酒全下去了。连王传珠也喝了。

喝完,程一路又道:“我在南州这么多年,特别是在市委这边,已经呆了五年多了。最近,按照组织安排,我就要离开南州,到别的地方工作了。这五年,在座的各位,还有没有能来的其它同志,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和支持。这是我一生的财富,我是不会忘记的。今后,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只要大家能记得起我,随时欢迎来跟我喝酒!”

掌声一下子响起来了,程一路自己鼻子也有些发酸。他赶紧坐下来,佯装用餐巾了。

其它人互相之间也喝起来了。正闹着,外面传来服务员的声音:“毕秘书长来了。”

“毕秘书长?”马洪涛头已经有点发晕了,不过这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没待服务员回答,毕天成已经进来了。毕天成脸也是红的,一进来就哈哈笑着:“不好,一点不好!办公室请一路书记,怎么能没有我呢?谁把我丢啦?是洪涛同志吧?”

马洪涛马上解释:“哪……哪是?你是市委领导,今晚可都是一般同志请程书记的。”

“那么说,我来得不合适了?一路书记啊,你看看他们,你看看……”毕天成已经坐到服务员加的椅子上,让人倒了杯酒,对程一路道:“一路书记啊,平时你是领导,我不敬你喝酒。可这回我得敬你啊!你马上就要离开南州了,而且又是到省里任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这从对口上看,也是我们地上级嘛!我就更该敬了,来,我敬你!”

程一路依然坐着,把杯子捏在手上,一笑,“既然天成同志来了,这酒少不得要喝。且不管理由吧,先喝了。”

一杯酒尽了,毕天成说再来一杯。

程一路道:“再来,就是我敬你了。”

“那我不是。”毕天成端着杯子,“还是我敬你。感谢这两年对我们工作的关心和支持啊!”

“那也是。”程一路喝了。

毕天成望着程一路,“我还得敬第三杯。”

这回,程一路只是望着毕天成,毕天成笑着说:“这第三杯,我是要单独感谢一路书记的。在很多问题上,一路书记都很支持我。特别是南线工程……”毕天成大概意识到说多了,立即断了话头,道:“总之,我得再敬第三杯。”

程一路轻轻一笑,说:“既然天成同志这么有意,我也只好喝了。天成同志年轻有为,前程无量。还望多珍重哪!我且喝了。”

毕天成自然听出了程一路的话中有话,不再说了,喝了酒,说隔壁的场子还在等着他。那天等市委欢送一路书记时,再好好地敬几杯。

毕天成一走,马洪涛就道:“我真没想到,冷锅里冒出了热豆腐。他不知怎么嗅到了风,来了。这真……”

“来了也好嘛,热闹热闹。”程一路含糊着。

酒越喝越多,程一路也感到有点头晕了。本来,依他的酒量,再喝个半斤八两的,应该没事。可是现在不行了。自从上次突然晕倒后,他的头就时常有些疼痛。有时半夜疼醒,只觉得头顶上到处是急速擂动的小鼓,把神经敲得一响一响地疼。上周,他特地找了蒋院长。蒋院长说还是没有休息好,加上脑供血不足。另外可能还有神经性偏头痛。

“总之,最好的办法是多休息,少喝酒。”蒋院长给了他开了个方子。

可是,怎么能行呢?

酒喝完,已经是九点了。叶开送程一路回家,到家,程一路发现家里又被收拾了下。大概是荷花来过了。从上次生病开始,他就丢了把钥匙给荷花了,让她没事时,来收拾一下。水瓶里水是满的,桌子上还放着两包零食。

“这孩子!”程一路想起荷花第一次到这儿来,躲在二扣子的后面,怯生生的。如今,也做了母亲了。不要想时光快不快,只要看人的成长就行了。时间的消失是无痕的,而人的成长却是能真真切切地看得见的。

他又想起程小路。

上网,果然有程小路的邮件。其实是张晓玉的。问的都是些家常话,最后一句,张晓玉写道:

昨天和小路在一块儿说话,突然很想南州的咸萝卜角了。

就是这一句话,让程一路心一颤。多年前,在部队时,每次张晓玉探亲。程一路让她带得最多的就是南州的咸萝卜角。那种脆,那种香,那种开口的爽味,的确让人怀念。

檀香将尽,夜也深了。

第二十一章

车子驶离了南州城,这一回,程一路的心情与以往是大不一样的。以往,每次出城,最后的归来还是由州。而这一次,他是以此为起点,离开南州到省城正式上任了。从此,南州至少在某些意义上,与他疏远了。

车也不是叶开的车了,而是省委办公厅的车。司机姓唐,年龄也不大,说也是从部队里回来的。这让程一路感到亲切。同来南州迎接程一路副秘书长的,还有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来琴,一个中年精干的女同志。

其实,在这之前,大家都很熟悉了。来琴说:“我们考虑到一路秘书长是军人出身,特的配了个从部队回来的师傅。小唐人很精明的,技术当然更没话说。

“那好。先谢谢来主任了,”程一路道。

中午在南州,齐鸣亲自参加了招待。午饭后,稍事休息,齐鸣又亲自送程一路副秘书长赴任。跟齐鸣一道送行的,还有毕天成。车子从南州市委大院出发时,程一路看见市委办的很多人都站在门前,目送着他,叶开也在人群中,手里拿着小车的钥匙,望着程一路。程一路也望了下他,点了点头。

南州到省会江城市,其实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的车程。这要是在国外,其实就是从一个城市的东面赶到西边。早些年,高速公路没通时,南州是江南省从北往南的主要通道。高速通了后,都走高速了。南州无形中有了冷落,也清净了些。南州的这几任书记,都是从省里直接下来的。他们都愿意到南州,一来南州是江南省的经济重镇,二来这地方出人。当然罗,现在不一样了。从张敏钊副省长出亊后,任怀航安排也就一般,齐鸣现在也还在悬着。大概省直干部再到南州的热情也小了些。但是,路近,方便,也还是南州一个吸引大批干部的重要优势。因为不太熟悉,小唐一心地开着车,也很少说话。程一路就闭上眼,假寐了会。但是他并没有睡着,他想起昨天晚上南州市委欢送他的场景。在南州的市委常委和副厅级以上在职干部都参加了,整整五大桌。这个规格,就程一路自己所知,是南州这么多年来最高的了。任怀航离开南州时,也仅仅是市委这边搞了个欢送会。其它副职离开,基本上都是小范围地表示一下,最多是常委们都参加,就已经很不错了,而这一次,齐鸣显然是动了脑筋,这么大的规模,就是给程一路一个信号:我齐鸣是对得起你程一路,就是离开南州,也得让你离开得风风光光。何况你这离开,还是到省任职并且提拔了呢。 王进主持了欢送会,站在宴会厅前的台子上,王进本来不算太矮的身材一下子显得格外的局促。也许因为激动,他脸红着,一上来就宣布:“南州市政府欢送程一路书记欢送会,正式开始,”

这话一出口,底下不少人吓了一跳。怎么就成了尚州市政府的欢送会?不是南州市委的欢送会吗?原则上,市委是可以代表其它几大班子的,但是,政府是绝对为能代表市委的。王进马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立即补道:“今天晚上的欢送会,由中共南州市委、南州市人大、南州市政府、市政协和军分区联合举办。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齐鸣书记致辞。大家欢迎!”

齐鸣馒馒地走到台子前,眼光扫了一下宴会厅,又特别地注视了程一路一会儿,才緩缓道:“今天我们市儿大班子,在这里欢送程一路同志。应该说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那就是既有惜别之前,又有祝贺之情。惜别,是因为一路同志要到省委工作了;祝贺,是因为一路同志走向了更高的领导岗位。”

不知是谁鼓起了掌,掌声响过后,齐鸣继续道:“因为这两重意思,所以今天晚上,我提议大家开怀畅饮。当然啰,在这里,我也想在祝贺一路同志的同时,希望一路同志继续不断地关注南州。想起我初到南州时,是一路同志到省城去接我的。明天,我也将亲自送一路同志到省委办公厅就任。下面,我们也请一路同志,为我们说几句吧!”

程一路站起来,走到台前,齐鸣并没有下去,而是并排站在一边。这样,王进站在边上,就显得有呰尴尬了。他只好退到台下来。程一路清了下噪子,先是向所有人道了声谢,然后道:“正如刚才齐鸣书记所说,对于南州,我也是两重心情:一是舍不得离开;二是必须服从安排。我在南州已经工作十年多了,这十年,在座的各位,包括南州人民,对我的支持和关爱很多,我会永远铭记在心。到省工作后,我将一如既往地关注和支持南州,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为南州的发展做一点工作。”

底下又是掌声,程一路停了下,“今天晚上,南州几大班子如此盛情,令我感动。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两句诗‘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愿把这两句诗送给在座的各位,无论过去如何,一切从现在开始!谢谢!”

齐鸣也鼓掌,程一路在掌声中,拉着齐鸣一道,走下了台子。王进宣布酒会开始。

都是厅级干部了,喝酒的规则就更加微妙。比如敬酒,都是按排名順序的。

没有人导引,但是,谁都不会错了。前面的人敬了,后面的人自动接上。倘若这个人临时不在,那就只好等一会儿,规矩不能乱了,一乱,怎么能成方圓?

一圏下来,基本上都是象征性的,程一路真正喝到肚子里的并不多。但是,他知道,后面的喝酒,可就不再问章法了。能喝则喝,不能喝且坐着。作为今天晚上唯一的主宾,有呰酒,他是必须要喝的。在南州喝了十年的酒,不能因为最后这一餐,而惹了不快。当然,也绝对不能喝多。这餐酒,跟前两天市委办公室的酒不同了,那是纯悴的感情酒,这个却更多的是礼节酒了。

莫天白先过来了,“程书记,紀委也不好单独请程书记,我就在这敬一杯吧。”

程一路笑了下,“那好。谢谢天白书记。咱们喝了。”王进也过来,端着杯子,“一路同志啊,恭喜啊!”

“这个就不必了。正常的人事调整嘛。要说恭喜,我得向王市长恭喜啊!来,祝贺你!”程一路先喝了,旁边看着的人觉得有意思了。本来是敬程一路的,却变成了程一路向王进道喜的,要是换了别人,死活也不会喝的。王进大概是头有些晕了,一仰脖子,喝下去了。齐鸣也微擻地笑,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王进喝完后,大家都在等着他再向程一路敬酒,礼尚往来嘛,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是,王进却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程一路似乎也有些愣了,但他马上回过神来,笑笑地向齐鸣道:“齐鸣书记,我也来敬你一杯吧?”“哪里?你是省办公厅领导了,我来敬你!”齐鸣道。王进大概是坐下后酒一下子又醒了,听齐鸣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又站起来,端着酒,对程一路道:“一路书记,不,一路秘书长,我这杯酒敬你。我喝了!”

程一路本来在和齐鸣说话,不想王进一端杯子说完话酒就喝了,也没来得及想,也喝了。王进舌头有点团了,“一路书记啊,我是真心地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我……”

“建设同志呢,扶王进同志下去稍稍休息会儿。”齐鸣发话了。政府秘书长高建设立即跑过来,扶着王进,请他到休息室喝点水。王进却一甩膀子,“我没事。建设,你没看出来,这是齐鸣书记关心我嘛?还真以为我醉了?没醉!来,齐鸣书记,我敬你一杯!”

这杯酒,齐鸣几乎是黑着脸喝下去了。喝完后,便转过脸跟程一路说话。齐鸣问:“到了省城,还准备一个人?”

“那当然。”程一路笑着,“习愤了,习惯了。”

“这可不行哪!一路啊,我想你还是应该……”齐鸣道:“年龄大了,工作忙了,一个人不行哪!家里没个人,怎么行?”

“谢谢。这事我会考虑的,”程一路有意识地茬开了,酒宴结束后,齐鸣拉着程一路,到隔壁的小房间坐了会。这个小房间装璜十分精致,摆设也相当高雅。坐下后,齐鸣让人上了两杯上好的龙井,然后关上门。齐鸣道:“刚才那场面闹哄哄的,我知道一路同志也不喜欢。可这是人之长情嘛,是吧?本来一直想跟一路同志好好地谈谈,我来尚州也三年多了,一路同志对我支持很大,我很感谢啊!”

“这话不能这么说。齐鸣同志,我是在市委和你这个班长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谈不上支持不支持的。都是工作嘛!要说感谢,我得谢谢你一直对我的信任和理解,还有工作上和生活上的关心和支持。”程一路揭开杯盖,一缕清香飘了起。

齐鸣也喝了口茶,“其实呢,我一直觉得南州这一块这几年很复杂。我当时到南州来时,省委找我谈话,我就不倾向。可是得服从组织安排嘛。大概是几次大的亊件的影响,南州的干部一直放不开手脚,我来以后也想努力地调整调整,可是成效不大啊!一路啊,你知道有人又在南线工程上做文章了吧?”程一路赶紧道:“是吗?我倒没听说。”

齐鸣叹道:“难哪!本来你要离开了,我不想跟你说太多。可是,有些同志的做法实在是不利于南州的发展哪!一个地方老是出事,这个地方还能吸引到外商?还有有稳定的发展局面?还能有努力干工作的干部群众?都不会有的。”

“这当然是。稳定才是发展的第一要素。这个情况我不清楚。”程一路知道,齐鸣说的是莫天白。但是,他不能点破,而且齐鸣这么说着的目的,他也是不清楚的。既然不清楚,还是含糊点好。

齐鸣笑了笑,“一路同志啊,上次学农部长来的时候,我说你适合于干秘书长这个工作。你通盘考虑的能力很强,原则性很强。这样的领导干部现在不多了。更重要的,你出于公心的多。我也一直想把你留在尚州,可是……”

“这个我知道。组织安排,都有组织上的道理,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党员了,这点我清楚。”程一路起身给齐鸣添了点水,也给自己的杯子加了,问齐鸣:“省里人代会马上开了,不知齐鸣同志^”

“啊,很复杂啊,很复杂!”齐鸣笑着,“我现在也不太看重了。但是,南州现在的工作环境,确实让人担心哪!”

程一路也笑道:“我相信齐鸣同志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刚才你说到南线工程,我觉得如其让大家猜测,让大家怀疑,还不如索性认真地查一查,一查什么就明白了,一明白了,流言不攻自破。古人说:流言止于智者。流言同样止于真相啊!”

“我也一直在考應,想成立一个小组,专门对南线工程进行一次全面审计。原来我准备请你牵头。可现在……”齐鸣把茶杯端起来,“我真的找不也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这个事不是一般的事,你知道。弄得不好,会适得其反哪!”“是要慎重!”程一路凑近闻了下茶香,“是要慎重啊!”“唉!很烦哪!一路啊,到省里去以后,可得对南州,特别是对我个人,多多关心哪!在省委的位置毕竟不同,那是核心层;你的影响会越来越大的。马上省人代会就要开了,我很担心……”齐鸣绕了这么一團,大概才正式接近了他的表达的主题。

程一路马上道:“那当然,齐鸣书记应该是没问题的,没问题的。”“哈哈,一路同志……”齐鸣笑着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不过啊,一路同志啊,你个人的问题还是得解决啊。在南州,你别的没什么能让人家议论,可是这方面有议论哪!到省里了,早解决吧。生活嘛,男女搭配,才能幸福。是吧?”程一路没有做声,齐鸣又道:“那个小简,怎么样了?要是成熟了,就办了吧?”

“这个……暂时不说了吧,谢谢。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程一路显然是在回避了。

齐鸣看看表,说是不早了,我们走吧。

昨天晚上回到家,程一路意外地睡了个好觉,酒喝到正点上,就成了最好的安眠药。早晨五点,他醒了过来。窗外已经大亮了。夏天日长,太阳也起得早。他起床后浇了壶水,然后泡了杯茶,边喝边在房间地转了一團。这房子是他当了市委常委、秘书长后,从文化局宿舍那边,调整到这儿来的。装修时,他正在省委党校学习,里里外外都是张晓玉一个人橾持的。这几年,他不管怎么出差,大部分的时间总还是呆在这屋子里的。现在到了省城,回来就必定少了,他已经告诉二扣子和荷花,没事的时候过来看看,晒晒被子,开开窗子,透透空气,一个久不有人活动的房子,会产生阴暗的气息的。就像乡下的老屋,久不住人,门前蒿草丛生,屋内蛛网密集,看了会让人伤感和伤心的。……车子已经下了高速,进了江城。

江城是一个有两百万人口的城市,这个江淮之间的城市,四季分明,是典型的温带气候。道路边早呰年,栽的都是法梧,现在全换成了银杏和香樟。这个季节,这两种树都是最茂盛的时候,银杏的扇形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古铜色;而香樟,却闪着银亮的绿色。路上花坛子里栽的各种花卉,也肆无忌惮地开着,有的甚至跑出了花坛子,向路上张望……

省委在江城的主干道人民路上。车子进门时,当班的武警“啪”地敬了个军礼,这让程一路感到亲切。下车后,程一路特地等齐鸣和毕天成一道,上了五楼。这是省委办公厅的办公楼层。来琴说:“就这了,程秘书长。”“啊,好!”程一路应着。

正好有人过来,一抬头,愣了下,立即喊了声:“程秘书长好!”程一路点了点头,来琴介绍说。

程一路马上伸出手,同齐为平握了一下。再往前走,正好碰上辛民。程一路主动招呼道:“辛秘书长好!”

“啊,一路秘书长来了?好,好啊!”辛民同程一路握了下手,说:“我有个材料,正要出去,”便走了。

程一路隐隐地觉得这辛民平时跟自己关系梃好的,怎么?这态度似乎有点…

来琴道:“程秘书长,今天我就不带你一个一个办公室看了,先到你办公室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带着大家通过走廊,向左拐了个弯,在里面的一间办公室正开着门。来琴说:“就这了,程秘书长请,齐书记请。”

这其实就是林晓山的办公宣,程一路来过不知多少次了,这会儿,站到这间将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里,程一路觉得有点苍茫感了。人事代谢,谁能料定呢?

程一路请齐鸣坐下,已经有人泡上茶了。来琴介绍这泡茶的小姑娘叫任秋,是机关办公室的科员,去年公务员招考上来的,“以后,程秘书长这边的日常服务,就由小任来处理了,”

任秋向程一路笑笑,程一路说:“辛苦你了。”齐鸣坐了会,说:“我们上去看看徐秘书长吧?”

“好,我正准备……走吧。”程一路就陪着齐鸣,还有毕天成,上了楼,先是常委办,接着是内保处。再过去,就是徐其哲秘书长的办公室了。门掩着,程一路敲了下,里面传来声音道:“进来!”

程一路和齐鸣一进屋,徐其哲就笑道:“我猜是你们。刚才来琴同志在路上电话告诉我了。我说好啊,一路同志,还有齐鸣同志过来,今天我亲自在家接待。

“这哪敢?谢谢其哲秘书长了。”齐鸣笑着,程一路也说了谢谢。徐其哲问:“南州那边都交接好了吧?这边正等着你啊!一路同志啊,卫东书记对你很关心哪,他一提名,我觉得合适。这不……”

齐鸣插话道:“卫东书记和其哲秘书长这样一动,我们南州可是受损失了。本来,我是希望一路同志能在南州继续干的。”

“服从组织嘛,啊!王进同志也很不错。还有如海同志,我很熟悉,也是相当有能力的。都很不错的嘛!”徐其哲坐在沙发椅上,左右摇晃了下。程一路问徐其哲:“卫东书记不在吧?”

“到北京了。不过,则如书记和刘凯书记都在,你过去看看吧。”徐其哲做了个手势,“晚上,我来陪齐鸣同志,同时也给一路同志接风。”

程一路出了徐其哲办公室,再向里,第一个是省委副书记高则如的办公室,他敲了下门,等里面人应了,才进去,“高书记,我来报到了,”

“啊,一路同志,来了?好嘛,安排好了?”高则如是湖南人,一口地道的湖南话。

“都安排好了,我就是来向高书记报到的。详细情况,以后我再给高书记汇报吧。”程一路说不再打扰了,到隔壁去一下。

隔壁是刘凯副书记的办公室,门正开着。刘凯是去年才从团中央下来的,年龄很轻,办事却很干练。

程一路和刘凯也算熟悉了,地市的副书记指数减少后,大会小会,都是程一路参加,自然就熟络了。刘凯示意程一路坐下,“来上班了?很快嘛!”“南州那边处理完了,就过来。反正都是工作啊!”程一路笑道。刘凯打量了下程一路,“听说一路同志是部队转业的?这次省委先有个另外的安排意见,临时动了下。不过,我觉得到办公厅来更适合你啊,没意见吧?”“没意见!服从组织安棑。我是军人出身,紀律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程一路道:“以后工作上不周的地方,还请刘书记多多批评!”

刘凯正要说话,有人进来,程一路就告辞出来,经过徐其哲秘书长办公室时,看到三个人正谈得欢。程一路就直接下楼了。

到了办公室门口,程一路抬头看见这上面新添了一块牌子:主任办公室。他一下子明白了,以前省委办公厅的主任都是由秘书长兼任的,而这次他调来,却是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所以办公室的牌子就新添了一块。

他看了看,笑了下。来琴过来,报告说:“程秘书长,晚餐就安排在大富豪。六点!行吧?”

“行!”程一路答道。

第二十二章

省人代会马上就要各开了。整个江南省都在围绕着这个中心工作,进行着周密的准备。程一路作为省委的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自然闲不了。最近几天,他都一直陪着刘凯副书记,到有关地市进行调研。

省委副书记下来调研,是正常工作。可是,这次下来,意义却不一般了。一半是调研,一半是打招呼。

所谓的打招呼,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官场现象。打招呼又分两种:一种是私人化的,一种是组织化的,比如某地要推选一位领导干部,组织上当然先已经有了内定人选,可是,民主推荐的程序还得走。但是,真的一放开来让大家推荐,组织意困就很难贯彻。因此,在推荐会前,就会有个组织打招呼的过程。就是组织上有意识地向外透一点口风,使大家都知道这次是应该推荐谁,不能推荐谁的。这样才能确保在推荐时,組织内定的人选获得半数以上推荐票。

还有一种私人打招呼,这里面就很复杂了。比如民主推荐之前,打电话,托熟人,打关系,等等,招呼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多投我一票,以后一定感谢感谢之类。

省委常委分头在人代会之前,到各地市调研,就是要确保人代会上选举不出大的问题。特别是省长和副省长人选,不能出现意外。

其实,这次江南省的人代会选举,涉及到省政府的,调整的幅度很小,省长没动,原来的五个副省长,其中一个因为年龄问题,这次拟退到人大任副主任。本次人代会上,将选举产生五个副省长,老的四个副省长都是候选人,新增加了两个候选人,一个是齐鸣,另一个是现任的省发委主任江正端。

程一路对齐鸣能进入候选人行列,也感到高兴,这次新增的两个副省长候选人,其实都是从发改委出来的。江正端就是接齐鸣任发改委主任的。上一届副省长选举,齐鸣也是候选人,结果被差额给差棹了。这一次,从表面上看,齐鸣应该是很有优势的。两届候选人,又是另一个候选人的前任,无论从资历、情感和人脉资源上,齐鸣都是应当胜出的。

不过,现在是个法治时代,代表们的参政议政意识越来越强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江南省除书记卞卫东外,其余十一个常委,全部按照分工联系地市和军区,出来集体调研了。

刘凯副书记分工联系的是西江市。西江市在江南省的西边,与南州市隔着两百里地,这里主要是山区,是江南省较不发达的地区之一,原来的南州市委副书记王浩,现在就在西江担任市政府市长,因此,程一路跟着刘凯副书记一到西江,王浩就赶过来了。王浩握着程一路的手说:“一路啊,还是你能耐,看,都跑到省里了。”“王市长这不是批评我嘛!我到省里,哪有你这西江市长好。不行咱们换了?”程一路调侃道。

“换就换,我正想离开这西江呢。”王浩笑道。

中午吃过饭后,王浩安排稍稍休息一下。刘书记休息后,王浩到程一路房间,两个人不免谈起当年在南州的事情。王浩突然问:“蒋和川还在国外?”

“当然还在。不过,一直想回来,又怕回来引发更大的问题。所以就拖着。何况也不是人人都希望他回来啊,”程一路看了眼王浩,“听说得病了,可能也是与长期在外面受压抑有关。”

“其实啊,这些跑到国外的人也不见得快活,寄人篱下,担惊受怕,怎么可能快活呢?有钱花着就能解决问题?不能哪,人关键还是要心情好。这一点,一路同志比我们都好啊!”王浩又问到任怀航,说任怀航好两年没见面了,仅后,他就再没来过西江。哈哈,有想法吧?”王浩跟任怀航的关系,在南州时,就是面子上的关系了。

程一路道:“那大概不会。只是他现在当常务了,下;少。到尚州也是一两年才一次的嘛。”

两个人谈着谈着,就谈到南州现在的官场。王浩开玩笑道:“我还真以为这次你要搞市长了,不想到头来冒出个王进……一路啊,这回就像打仗,你没沾光哪!”

“哪有什么沾光不沾光的事。官场上不都一样?我现在这位子也很好嘛,1况我也这么大年龄了,还争这个?”程一路嘴上说着,心里还是有姿想法的,“一市之长也难当啊,我更迨合于这副秘书长的位子。”

“你可不仅仅是副秘书长哪,还是办公斤主任呢,知道吧,这办公厅主任可一直是其哲秘书长兼的啊!”王浩笑了,“省里这次是重用了你,我估计下一步还是要动的。”

“还动?我可不太想动了。”程一路也笑了下,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再动,我早说过,就回南州,干个人大政协什么的。也好啊!”

王浩点了支烟,“一路同志这可是在械光养晦啊!不过,也好!我有时也想着早点退下来,找个地方清净清净。这次,齐鸣同志,应该……没问题吧?”

“这个……王浩市长还不清楚?”程一路反问了句,转了话题,问:“孩子现在工作了吧?”

王浩说:“孩子早工作了,在北京,干了几年,又去读博了。马上准备出国,到美国。”

“成家了吧?”

“成家了,娶了个美国太太,哈哈,现在年轻人嘛,我们管不住了。”王浩吸了口烟,笑了,这笑容是真实的。官场上很难看到这样的笑容了。

程一路在心里一算,王浩也是五十多一点的人了。当年王浩到南州任副书记时,是全省最年轻的市委副书记之一,前途看好。可是后来一蹉跎,人也就老了0现在,他在市长当中,年龄已经算偏大了。这样的年龄,混得好,也许还能接一任书记。混得不好,要么到省直,要么就地卧倒了,再看王浩,头发也有些花白了。虽然顶上可能做了呰处理,可是两轚却掩不住。而且,額头上的皱纹也比当年在南州市深刻得多了。这让程一路想起任怀航的头发。

任怀航头发本来就少,用形象的话说是地方支援中央。就是这样子,他却偏偏喜欢用手在头顶上摩挲,有时,手一拿下来,头发就乱了,支援中央的头发又撒回到了地方,而且长长地拖着,头顶上却一根没有了。等到头发惹得脸上发痒时,他又用手馒馒地将这撒回的头发送回中央。这整个过程,任怀航做得平心静气,细致入微,甚至在滑稽中透出些难得的美感了。

程一路不经意地一笑,王浩已经把烟抽完了,问程一路:“家里的事情还是那么摆着?”“是啊!”

“哈哈,一个人自在,是吧?自在!”

刘凯书记起来了,大家便离开西江,回省城。路上,小唐问:“程秘书长看来跟那个王市长很熟啊?这人跟徐秘书长关系梃好的。”

“啊,是吧?他原来是南州的市委副书记。”程一路说完,让小唐放点音乐,最好是民族音乐。

小唐说:“这个我准备了。既有民族的,也有流行的。当然最多的是军旅歌曲。”

音乐响起来了,是盘军旅歌曲的专辑。都是些熟悉的老歌,程一路听着,就不自觉地跟着旋律哼了起来。哼着哼着,就仿佛回到了部队,仿佛听见了嘹亮的军号,仿佛看见了老首长正站在清晨的霞光里,还有冯军,啪地向他敬了个军礼;还有吴兰兰,如同一朵小花,缀在无边的橄欖绿上……程一路在心里悄悄地流了一回泪。

回到办公厅,刚坐下,办公厅副主任齐为平就过来了,送给程一路一封文件的草稿,说这是代省委拟的文,是关于副秘书长分工的和办公厅副主任分工的,请程秘书长审核。

程一路说就放这吧。齐为平出去后,他仔细看了下,江南省委共有三位副秘书长,程一路,辛民,柳英来。本来,一个单位的领导干部排名,原则上是以到这个单位的先后顺序为依据的。但是,有时候,在特殊锖况下,组织上也可以直接进行棑名。这种直接由组织上进行的排名,在发文任命时,就会多上一句话:排名在某某之前。或者是排名在某某之后。某某就成了一个参照物,在其之前或之后,就打乱了原有的排名。程一路这次到省委任副秘书长也是。省委的文件上,明确注明了:排名在辛民同志之前。

辛民同志之前,原来是林晓山。林晓山双规后,这个“之前”,就空了。程一路就等于一根楔子,一下子直直地钉进了这个“之前”。

再看副秘书长的分工,程一路是主管办公厅,分管经济、社会、发展等方面的协调,同时分管干部督查处和机关党委。辛民负责后勤协调,分管行財处、办公室、机关服务处,柳英来负责政务服务,分管党风廉政、综合处、人亊处、常委办。

办公厅的两位副主任也各有分工:齐为平分管秘书处、离退处、接待办,同时分管礼宾车队:来琴分管保卫处、信访处、信息处、机要局。同时分管文印及信息。另外两位副巡视员,张汝周,协助辛民责综合。

程一路在省委副秘书长中的位子,其实是双重的。他跃是省委的副秘书长,又是省委办公厅的主任。省委办公厅属省委直属机构,这就是说,他又是省委直属机构的一把手。

林子越到上头越大,鸟儿也就越多。省委办公厅小两百号人,仅司机班就有三十多人。这个规模,已经远远的大于底下一个县的县委机构了。一个县,县委办、组织、宣传、统战,加上紀委、政法委,都在一块,也不过百人罢了。就是市一级,也不过百十人而已。在县里,处长就了不得了,可是这里,仅仅正处级干部,就四十多个。副处级七十多个,其它都是科級。这正如人们所传的:到了北京,随便在街头抓一个问问,也许就是一个处长;再随便打个人打听打听,也许就是司长了。

唉!机构嘛,机构!中国机构改革都搞了八次了,人没少,职位没减。唯一的真正地让人感觉到减了的,就是各级党委的副书记职数少了,市、县级一个专职副书记,省级两个专职副书记,这是最明显的,也是最让人关注的。因为这一减,副书记成了个瓶颈,很多人就卡在副书记下面了。有人开玩笑说:在当今的官场,最难当上的官就是副书记,一当上副书记,前途就是一片光明了。瓶颈之上,不就是开阔地了吗?

程一路看着,聿起笔在核稿人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就在前面又写了句话:请辛民同志、英来同志核阅,并报其哲同志定。

这样写了,他再看看,觉得順了。副秘书长和办公厅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这个文是涉及到副秘书长分工的,其它两位副秘书长,当然要过目了。虽然在这之前,已经开了一次秘书长会议,对分工作了正式安排。但是发文时,还是慎重一些。

电话响了,程一路接起来,是卞卫东书记让他上去一下。程一路赶紧上楼,通过六楼长长的走廊,拐到最里面,也是和自己下面的办公室结构差不多,就是江南省委书记卞卫东的办公室。不过这办公室更大些。一进门,是秘书室,秘书长小李见程一路进来,喊了声:“程秘书长好,卞书记正在等你。”

程一路点点头,推开里面的门,卞卫东书记正在看着文件。”卫东书记找我?”程一路问。

“啊,是啊!基本上都熟悉了吧?也适应了吧?”卞卫东抬起头。卞卫东年龄也并不大,五十六岁,乍一看,长相似乎比实际年龄更要小一些。

程一路道:“基本熟悉了。这次到省委办公厅来工作,以后还请卫东书记多关心。其实我也是心有不安,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哪!”

“行的,军人嘛!啊!”卞卫东起走过来,坐到程一路的对面,“本来,你来的时候我就想找你谈谈,看样子,你的情况很不锊。我也就放心了。”

“啊,这得谢谢卫东书记。”程一路说:“有其哲同志的领导,还有其它同志的协作,我会努力地干好工作的。”

“这当然啦,调你过来就是要干工作的嘛!组织部他们最初的提议是让你留在南州,干市长。我没同意。齐鸣同志也没同意。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了,是吧?”卞卫东望了眼程一路,“省委副秘书长兼办公主任,这个位子相当复杂,对一个干部也是个锻炼。你不会对我这样的安排,有什么想法吧?”

程一路马上道:“没有想法,而且我觉得很合适,怕就怕我自己干不好,辜负了卫东书记的期望。”

“我是怕你有想法啊!”卞卫东站起来,转了一囷,回过头来问:“齐鸣同志在南州,也干了三年了吧?南线工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省纪委那边也向我反映,这情况……你清楚吧?”

程一路想,这大概就是今天卞卫东书记找他的真正目的了,如果他说不清楚,显然是有违事实,而且不合理,就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也不明朗,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甚至会影响到南线工程处理的导向。因此,他选择了折中:“南线工程是南州近年来最大的重点工程,一直由赵守春市长负责。常务副指挥是南州政府的副秘书长吴兵。赵守春同志因病去世后,省审计组在例行审计中发现了南线工程有违规现象,同时也有人向南州市紀委和省纪委举报。可能南州市紀委也进行了初步调查,并向省紀委进行了汇报。但是,在我离开南州之前,南州市委仅就此亊进行了一次研究,决定先由省审计组审计后再决定。在省审计组离开前,吴兵突然自杀了。情况变得复杂。目前,南州市紀委可能还正在调查之中。

“啊!”卞卫东叹了下,“齐鸣同志与南线工程有关联吧?”“这个……不太清楚。我也不能随便说。”程一路揣摩了下卞卫东书记的口气,这口气似乎是已经知道呰情况了。

卞卫东坐下来,“一路啊,南线工程是江南省的重点工程。这些年,越是重点工程,越容易倒下干部,令人痛心哪!南州的锖况很复杂,我之所以把你调出来,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省紀委的调查組马上要进驻南州。当然是不公开的。我希望大家都没事,特别是换届之前,首先要的是稳定。”

程一路点点头,卞卫东又道:“但是,带病的干部,我们也不能用啊!因此,慎重是对的。必须要镇重I”

卞卫东这话的意思就很深刻了,程一路听着,心里有些英名地替人担心了。”老首长还好吧?我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听说搬到了郊区?”卞卫东换了话题。

程一路答道:“是的,到郊区了。他说那儿空气好,清净。我前不久到北京去看望过一次,很精神,也很乐观!”

呷軋野!下次回京,一定去看他老人家。”卞卫东让程一路把老首长家的电话号码给他,以便回京时好陪笑。程一路回到楼下,正好碰见辛民。

辛民大概也从外面才回来,正站在走廊上与张汝周说话。看见程一路过来了,张汝周喊了声:“程秘书长。”而辛民仿佛没见似的,继续说着话。程一路也没停,一直往前走。刚到办公室,来琴就过来了。

来琴等程一路坐下来,道:“程秘书长,有件亊我得向您汇报下。这件事我憋了好几天了,想想还是得说出来,”

程一路一笑,“什么亊啊?都憋了好几天了?看来问题很严重嘛。”

“是很严重。”来琴说着,哚子有点哑了。女同志情绪一上来,就容易激动,一激动,往往是哚子哑了,再然后就是泪水傾泻而下,“程秘书长,我说有些同志对组织上的安排有想法,那是组织上的事。跟我们这些人有何相干?可是不能因此在工作中找我们的茬子啊?”来琴低下了声音,“辛秘书长以前也很好的。最近突然变了似的。上周,我们信访处接到一封举报信,是反映平江房地产开发中有人受贿的。我看了就转给辛民同志,这一块是他联系。可是,他却拿着举报信,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明知他是从平江出来的,有意识要出他洋相。你说,这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吗?怎么就……”

“啊,就这事?辛民同志的考虑也有道理。毕竟他是从平江出来的嘛。他这样做,也无非是想回避而已。请多理解些。另外,以后像这类的事,细致些。好吧,”程一路说完,来琴道:“我也只是说说。既然程秘书长这么说了,我就算了,不过,以后再有这事,我可就……”

来琴走后,程一路喝了口茶,想起刚才在走廊上辛民的态度,摇了摇头。以前,辛民和程一路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在林晓山出亊后,辛民儿次打电话给程一路,问南州方面的锖况。应该说,辛民对程一路,还是很关注的。可是现在……也许是利益使然吧?

程一路在南州时,与辛民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可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程一路从南州跑到了省里,而且也当了副秘书长,且兼了办公厅主任。这就像根钉子,一下子楔到了辛民的前面……一根钉子,怎么能让所有人都快活呢?

第二十三章

简韵回来了。

虽然才出去四个多月,但是,简韵身上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程一路一看见她时,就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甚至,他觉得从前那个送他的简韵,已经不再存在了。代替她的,是一个全新的开放式的时尚女子简韵了。

程一路住在省委办公厅自家的宾馆江南大厦里。这是一个套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会客室,旁边还有一个小房间,是游乐室,现在被改造成了书房。程一路喜欢安静,所以这房子知道的人并不多。到目前为止,除了刘卓照来江城办事到这儿来坐过外,还没有其它人踏足过。

简韵一进门,就笑了。说:“哈,布置得像个阑房,清爽着呢。”程一路笑笑,看了看简韵。虽然时尚,人却痩了。脸上的皮肤,大概是用化妆品的蝝故,近距离看有呰发暗。简韵见程一路看她,就用手勾住程一路的脬子,道:“变漂亮了吧?没想到?看你这样子,一点儿也不想我。”程一路没有说话,只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部。简韵亲了一下程一路的脸,又问:“真的不想我?”“啊!”程一路又拍了她两下,简韵说:“这房子还真温馨。我喜欢!”“喜欢就好。”程一路拉着她坐下来,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简韵道:“不是突然,是临时。想来看看你的样子。我明天就得回北京,”“这么快?”程一路问。

简韵点点头,就这一刻,程一路似乎又看到了四年前的简韵。那是她第一次采访作为市委秘书长的程一路,走时放了一张名片给他,那是一张她自己设计用一朵淡绿的素兰花作底村的名片。程一路到现在都记得,在名片上写着一行字:简韵期待您真诚的批评,您的批评是对我的爱栌。

程一路就是被这名片和名片上的话一下子打动了,简韵就像一枚春天的香樟叶,飘扬在他的脑海里……

简韵在房子里转了一8,程一路说出去吃饭吧。简韵说不了,“我已经约好了省台原来的两个姐妹,晚上在一块聚聚。你就别管了。”

程一路愣着看了她一眼,道:“那也好。你出去吧,我等你。”简韵走后,程一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因为简韵回来,他已经推掉了晚上的应酬,本来他想和简韵两个人好好地坐在一起吃餐饭的。

坐了会儿,房间里开始黑下来了。程一路也没开灯,只坐在书房里,黄昏的宁静一下子袭上来,他想起早些年在部队里,黄昏时,他喜欢一个人跑到营房后面的山上,看着天色一寸寸地黑下来。天地之间由光明变成了苍茫,由喧闹变成了宁静。那一刻,有一种感觉一直让程一路记着,自己仿佛融化在这黄昏的天色中了。

天地无涯,人如芥子。

简韵的大包放在客厅里,她背着小包出去了。大包里的东西,已经被她全部翻了出来。她刚才走时,又换了套衣服。程一路开了灯,想替她把包好好地整理一下。都是些衣服,还有几本书和本子。程一路将衣服先一件件地桂在橱子里,然后又回过头来整理书本。书都是关于时尚方面的,程一路将它们放到茶几上,在拿起笔记本时,从里面滑落了好几张照片,他捡起来,扫了眼,人却被定住了。

这几张照片都是合影,而上面的人物只有两个。一个是简韵,一个是看起来年龄在四十桂边的男人。有在草原拍的,有在长城上拍的,还有在公因里拍的。每张照片上,简韵都像一根枝条,紧紧地依在男人的身上。甚至,还出现了拥抱和亲吻的镜头……

程一路的头一疼,他赶紧坐下来。照片散落在地上,简韵却还在上面笑。

……一直坐着,直到泪水馒馒地流下来。程一路的心,如同被挖了个不小的窟窿,疼痛,忧郁,悲悯,而无奈。

一个小时后,程一路起身将简韵的包重新收拾了下。书和笔记本以及照片都放了进去,甚至包括刚才才挂进橱子里的衣服。然后,他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说自己临时有急事,出差了。请简韵回来后好好休息,明天离开时,将门关好就行。

下了楼,程一路给司机小唐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他要回一趟南州。路上,程一路一直没有说话。小唐放了盘带子,是民族音乐。秘一路一边听着,一边心胸开朗起来。而且,他突然有一种放下包袱的感觉。两个人的爱,都是机緣;当初,认识和喜欢上简韵,应该说除了天真与清新外,其它的,也只能说是一种蝝分。蝝分注定,便走了这一遭。走着走着,到了回头的时候了,便踅回来。这或许也是緣分,緣分不能强求,既是尽了,那就放下,禅宗中就有一个著名的公案,就是“放下”。心头放下了,身体无所谓不放下。既已放下,大家都得欢乐。不然,惘然地背着,到头来,对彼此都将是更大的伤害了。不过,这放下的过程,毕竟是心灵上的一种疼……

快到南州时,程一路打电话给刘卓照,说要到他的世外桃因去喝酒。刘卓照先以为程一路在开玩笑,就道:“桃花谢了,酒也空了。来干什么?”程一路认真道:“来就是喝酒。不会真的拒绝我吧?”“难道你真的来了?”刘卓照问。

“当然真的。二十分钟左右即可到。”程一路说着就桂了。到了党校门口,程一路让小唐到市里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早晨六点过来接他4至于他自己,晚上另外安排。

小唐走后,程一路在门边上又给刘卓照打电话。刘卓照很快来了,一见程一路,就道:“团长哪,怎么回事?突然就跑来了,路过还是?”“是专门来的。”程一路道。

“专门来的?”刘卓照望了望程一路,眼光也是异样的。食堂里正在做菜,刘卓照说:“让他们做了几个小菜,我们俩个好好地喝一杯。”

程一路说正好,我也就想两个人静静的,喝点痛快酒。菜上来后,刘卓照特地开了瓶五粮液,一人倒了一大杯,程一路闻了闻酒香,抬头就喝了一大口,足足有半杯。刘卓照赶紧道:“酒可不能这么喝!慢一点,边川菜边喝。”

程一路又喝了一口,刘卓照急了,伸手要夺杯子。程一路说:“不要夺了,我就先喝这两口。然后我们慢慢地喝。”

刘卓照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了?不然,团长可不会这状况的^”“能有什么亊?”程一路笑了下,不过这笑声中有些无奈,“我哪知道?有事就说说吧,说出来人总要好过些。”刘卓照端着杯子,同程一路碰了下。

程一路叹了口气,“卓照啊,其实这亊说出来也是儿女情长。我跟简韵准备分了。”

刘卓照停了筷子,盯了程一路一眼,“真的准备分了?她不是在北京吗?”“下午回到了江城,就是因为回来了,所以^”程一路又喝了口酒,眉头也拧紧成了一个“川”字。

“是她……”刘卓照试探了下。

程一路没有回答,刘卓照知道这事再问也没意义了。对于程一路这样的人,他不想说的,你就是拿着枪,他也不会说。虽然,很长时间来,刘卓照从内心世界来说,暗地里是希望程一路和简韵断了的。一来他觉得他们毕竟有年龄上的差距,二来,刘卓照还是希望程一路能和张晓玉复婚。但是,现在真的听到他们要分手,刘卓照心里又有痤不是滋味。程一路一定也在承担着巨大的痛苦,不然他不会跑到尚州来,不会一个人主动地提出来要喝酒的。程一路是个有严格的纪律感的人,而且更不是一个爱酒的人。

“分了也好。緣分尽了,就分吧。想开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空间,既然不能再互相重叠,那就彼此分开彼此祝福。这样也好!”刘卓照劝道,又陪程一路喝了一口,“也许这样你才算是回到本来的生活轨道。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我也这样想。但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程一路说:“我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而且以一种我难以接受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刘卓照也叹了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至于方式,只不过是形式罢了,重要的是内容。”

“唉!”程一路把杯中的酒和刘卓照碰了下,然后喝干了。刘卓照又给杯子满上,一瓶酒,正好四杯,每人两杯。这个量,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很合适的。

喝着,刘卓照就问到到省委办公厅后情况怎么样,程一路说:“各地都一样。程序一样,方法一样,规则一样。如果说有不同,就是上面的人事可能更加复杂一痊,就像塘水,上面的池子更深一呰,更有内涵一些。但是本质上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不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嘛?”

这倒是。刘卓照说到齐鸣,说程一路离开南州后,王进似乎更有幼头了。现在晚上打开电视,看《南州靳闻》,王进的出镜已远远超过了齐鸣。据说有一次会上,齐鸣很含蓄地批评了这事,搞得电视台很难办,而且,吴兵的家人最近突然向纪委交了一个什么小本子,上面记录了很多南线工程的秘密。连齐鸣也涉及到了,听市委那边的人说,齐鸣最近情绪很不好,一开会就骂人,一喝酒就牢骚。

程一路听着,心里英名地有种感觉:尚线工程这块饼于,迟早会套住一些人的脖子的。不会仅仅是吴兵自杀就了结了的。一个人好端端地自杀了,他不会一点线索不留。这不,小本子出来了。这小本子或许就是一些人最头疼的,也是最惧怕的。它是定时炸弹,更是审判书……

上周,齐鸣曾到省委办公厅去过一次,跟程一路简单地谈了几句话。无非是即将开始的人代会,让程一路在某些方面给些关照。程一路说我也才来,人事不熟。能关照什么呢?当然,能够说上话的,我还能不为你齐鸣说话?不过,那一次程一路就发现,齐鸣过得并不好,神情有痊恍惚。在提到王进时,齐鸣连续用了三个意外:一是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很意外;二是这么强化政府主体地位,很意外;三是如此强烈的个人主义,很意外。

程一路并没有对这个三个意外发表看法,他已经离开南州了,再议论南州的干部,并不是好事。倾听,就是一种最高的艺术。

酒喝完了,刘卓照请程一路到县干楼。他回家特地找了点上好的野茶,泡上,一缕清香,让人的心神一振,刘卓照说:“晚上我就在这陪团长了,咱们好好聊聊。”

程一路笑道:“当然行,只要弟妹没意见,反正我晚上也睡不着。心里乱得很。”

“她有什么意见?你不知道她?听我的话,跟着我走。放心。”刘卓照哈哈一笑,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把一些树的影子也映上了,斑驳可爱,很是生动。程一路突然静默了。

刘卓照也不说话,只看着月光和月光中的树影。蛩鸣幽幽,仿佛从很遥远的诗经年代传过来,一寸寸地叩击着人心。

刘卓照道:“还记得有一年我们在部队上,你,我,还有冯军,大家一起坐在射进猫耳洞的月光里,听对面越南女兵唱歌的事吗?”

“记得。那歌声虽然听不懂,但很好听。可惜第二天,她们就死在了炮火之下,”程一路说着,脑子里就闪出那一画面:一阵猛烈的炮火中,越南女兵的长发飘着,然后倏忽凋落……

“战争哪,就是这么……”程一路叹息着。其实,不仅仅越南女兵,就是程一路所在团里的一名女卫生员,歌唱得也好。头天她还给程一路打过吊针,第二天黄昏时,她经过猫耳洞前沿,就被越南人给打倒了。子弹从后脑进去,把头发染成了血色。而她的面容还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沉静。

那是看得见的战争,而如今的官场,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战争。在这战争中,也不断地有人倒下,不断地有人成为牺牲。

快十一点时,程一路和刘卓照正准备睡下,程一路的―看,他就知道这肯定是简韵的。她一定是才到房间,看见了程一路留下的条子,和那被重新整理了的包。然后,电话就打过来了。

接吗?不,不能接。一接,很多的事情就没办法再继续了。就这样算是告别了吧,无声而理性,电话还在固执地响,刘卓照道:“一路啊,接了吧?谁啊,是她吧?”程一路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简韵说:“对不起,你真的出差了?”“是啊,出差了。我正在南州呢。”程一路道,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是不是……你看到了什么?”简韵小心地问。

“没有。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吗?”程一路反问了句,简韵哭了,“睢道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嗯!”程一路答道。

简韵停了,哭声却大了,“是我不好。可是我真不想就这样就分了,真的不想。能;回来吗?”

程一路握住手机,没有停顿,马上道:“没必要了。我觉得这样很好。按照我条子上的办吧。我要休息了。你也好好休息。”

简韵似乎还想说话,程一路挂了,而且关了机,刘卓照看着他,也没说话。他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他不管说什么,程一路就不会随便改变自己的主见的。现在,他要和简韵结束,同样也是九四马也拉不回来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小唐准时过来。程一路随即赶回了江城。他没有回到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上午十点,在开完一个会议后,他先是打了电话到房间,没人。然后自己回了趟大厦。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书桌上还多了一束正放在花瓶里的百合。在茶几上,放着简韵留下的信。

一路:

原谅我,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不然你是不会离开我独自去南州的。我也很伤心,我们这么多年的美好时光,就这么结束了。我为自己感到难过。

我无法也不应该为自己开脱。到北京后,我遇上了一呰人,在他们的影响下,我知道我自己变了,不仅仅是生活方式,包括爱情。在我的心中,你越来越成为了一个长辈,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爱人。我的爱情在北京。这一点我也不曾想到,但是,就像当年我爱上你一样,猝不及防,无法逃避。

本来,这次回江城,我就是想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的。不想,我还没说,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也好,该来的终归要来。来了,就坦然了。

其实,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我们也是还有些不合适的。不然,怎么这么几年,我们都没结婚呢?

我走了,谢谢你这几年的爱护。希望你快乐些。注意身体。

简韵

程一路看着,鼻子一酸,泪水禁不住就下来了。他打开窗子,朝大街上看了看。到处都是车子,都是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行人。一枚早落的叶子,被风吹着,一直在空中旋转。那种旋转,仿佛离别的舞蹈,凄美且忧伤……

回到办公室,刘凯副书记找程一路上去,交给他一封举报信,是西江部分老干部联名举报土地问题。信里说,西江市个别领导,大肆收受房地产商的贿赂。将西江市繁华地段的一块国有土地,也就是原来西江塑料厂的土地,通过不正当手段,拍卖给了来自省城的杜美房产,每亩地,財政入库地金仅为四十万元,而同在一个区域内的其它地块,通过招拍挂后,每亩地金达到了一百四十万。仅此一项,杜美房产获得的土地差价,就有一亿多。

程一路看着心里发紧,西江是王浩所在的市,这某领导,看来就有是王浩的嫌疑。

刘凯道:“数額这么大,还了得?杜美房产是个什么公司?这样的事也敢做?”

“杜美房产我倒有呰清楚。这个公司在南州散过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总是个女的,叫杜丽。目前,这家公司可能是江南省较大规模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了。”程一路补充道:“如果情况属实,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不知纪委那边……

“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下紀委,他们也收到了来信。已经决定着手派人下去调查。我也跟卫东同志汇报了下,他让省委这边,请一个副秘书长参与一下。我看这亊就你吧,对于基层工作,你熟悉。”

“这……不太合适吧?纪委要查,这边……”

“没亊的。你只是去了解一下,不干预纪委正常调查。”

“那好,我明天就过去。”

从刘凯副书记办公室出来,经过徐其哲办公室时,程一路进去把情况稍稍讲了下,说明天他要去西江,先了解一些情况。徐其哲早些年曾经是西江市委书记,一提到西江,自然就很关注。而且,对杜美房产,他也是很熟悉的。听完程一路的汇报后,他沉思了会,道:“这亊不能过急。刘凯同志从上面下来,可能有些情况不是太熟悉,基层有基层的特殊嘛。我看这样,你先到西江,也不要说是为这个举报信,而是作为一般性的工作检查。这个一路同志应该行,基屋,我们也是要保栌的嘛!”

程一路点头称是。徐其哲又道:“听有些同志说,你在办公厅那一块作了呰改革。这很好嘛!不过,也要注意平衡啦。比如副秘书长与办公厅之间的关系,这个要摆正。哈哈,他们跟我说了,我说一路同志对内部的制度改革,我是完全赞成的。不过,也得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把好事办成了坏事,是吧。啊!”“那当然是,我会注意的,”程一路点头道。

第二十四章

徐其哲秘书长说的改革,其实就两項。一是用车,一是发文程序。按程一路看,也只是对中层干部的一个约束,对其它两位副秘书长和办公厅的副主任,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厅副主任的专车,但是副秘书长的专车,仍然是保留着的。副秘书长是对秘书长负责,换句话就是对省委负责;而办公厅副主任,则是对程一路负责,这情况完全不同,因此改革的方式也不同。在发文上,程一路对原来的发文程序进行了修订。除了副秘书长分工联系的工作,由各位副秘书长直接签发外,办公厅文件,原则上由办公厅主任签发。或者由办公主任审核,提交秘书长直接签发。

程一路这样做的目的,无外乎是节省开支,理顺程序。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事会有人在其哲秘书长面前提意见。本来,下一步,他还打算对办公斤内部人员进行一次轮岗,看来现在是不好这样干了。如果再干,别人就可能不是在其哲秘书长面前说了,而是要到卫东书记面前去说了,不过,轮岗还是要进行的。他在南州时,每次到省委办公厅来,就感到一种特殊的氡围,浓厚的官僚气息,和彼此间积存的隔阂。他看着也不舒服。相信其它地市的领导来,也不会看着舒服的。既然自己有这方面的经历,那就必须要扭转这种局面,至少要通过轮岗,激发大家的枳极性和危机意识,提高服务水平,让未办事的人满意,让各地对办公厅形成一种更加合适的印象。

然而,其哲秘书长也说了,这事只有哲时缓下来了。

按照刘凯副书记的布置,程一路决定动身到西江,临走之前,他召开了办公厅主任扩大会议,包括了两个巡视员和各位处长。

会议一开始,程一路就把徐其哲秘书长的话,原原本本地给各位进行了传达。他一传达,大概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一般情况下,这种情况少见。怎么会把领导的批评,完完全全地告诉给大家呢?这乍看起来,不是没面子吗?其实,这一招恰恰体现了程一路的风格。欲取之,先予之嘛!

果然,程一路话锋一转,“办公厅的改革,也仅仅只是制度层面上的一些调整。怎么就涉及到了副秘书长与办公厅之间的协调呢?我看,我们的有些同志在意识上还是有距离。会议上赞成改革,内心里墨守陈规。表面上积极改革,内在里消极应付。甚至,有些同志怕这种改革,下一步深入下去,会触及到某些利益。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办公厅内部的改革是必须坚持的。而且,请为平同志和来琴同志考虑,对办公厅内部副处以上干部,实行轮岗。”

齐为平点点头,来琴正在看手机。程一路继续道:“大家对轮岗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综合考虑,统一调度。一旦决定,坚决执行,”正说着,手机响了,是齐鸣。

‘;吵八耵恃了话,接了手机。齐鸣问:“听说省纪委……”“啊,我正在开会。稍后回你电话吧。”程一路说着就挂了。”我们的改革,不是要让大家睢堪,而是要让大家都能进一步提高认识,强化工作能力,扎实地干好工作。同时,我再一次重申:办公厅的改革仅仅限于办公厅本身。有着改革方案拿出来后,要进行集体讨论,然后提交其哲秘书长最后定。”程一路说完,看了看表,“今天因为我马上要到西江,会议到此为止。请大家深入思考,多提意见。散会。”

说是办公厅扩大会议,结果仅仅就程一路一个人说了一通话。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是告诉大家,我程一路是开诚布公的,包括领导的批评,我也是公开的。二也是向大家打个招呼,改革不会因为个别人的意见而改变。办公厅本身情况复杂,特别是呰老处长,正处都十几两十年了,关系熟,人情多,紀律性不强。加上副秘书长后面跟的秘书,以及其它工作人员,本身又是办公厅的,但又长年跟着副秘们,办公厅对他们的约束几乎是零。如果不从制度上加强建设,办公厅的效率是很难提高的。

昨天晚上,程一路陪岡卞卫东书记出席一个酒会。过后,他简单地把办公厅改革的情况向卫东同志进行了汇报。卞卫东书记说这很好嘛,省委办公厅,就要有很高的工作效率,有很强的组织纪律,有很扎实的工作作风,有很认真的工作态度。这个改革,我支持。这也是今天上午程一路开这个扩大会议的底气。而且,他私下认为,卫东同志看问题相当准,办公厅改革要实现的就是上面的四个有。这四点都做到了,办公厅的改革就成功了。

路上,程一路给齐鸣打了电话。齐鸣似乎很急,一接到电话就问:“省紀委那边是不是介入了?省委没研究吧?”

“没有。至少省委没有研究。”程一路肯定地告诉齐鸣,同时问:“怎么回亊?这么急?是不是有……”

齐鸣叹了声,“唉,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太……可是马上要各开人代会了。这样一搞,很不好啊。天白同志,你是清楚的。人很固执,也很原则。我一直是支持查南线工程的,但是方式方法上还是要注意。我听说他们搞到了一个小本子,就向省紀委汇报了。这不是把我们南州市委完全撇在一边了吗?这……”

“齐鸣同志啊,这事……啊,我也不好多说。有情况我再向你通报吧。好吧?”程一路知道,再往下说就不太合适了,无论是齐鸣的话,听到这个份上最好。至于他自己,除了如实地说明情况,他不会再对南线工程发表看法的。人已经离开了,再发表看法,那是很愚螽的行为,何况在南线工程上,程一路清白得就像一碗水。他有什么可说呢?

到了西江,程一路对王浩说:“才几天又见面了,哈哈,看来我对王浩同志还是很有感情的啊!这次来西江,主要是受刘凯副书记委托,想搞个关于房地产业的情况调查。除了西江,我们还将到另外两个地市去。还请王浩同志多支持啊!”

“哪里话?一路秘书长能到西江来调研,也是我们高兴的亊啊。只是招呼打得太迟了,搞得我们很被动哪。”王浩道:“谢旭书记这两天也到海南谈一个招商项目了,我全程陪同秘书长调研吧。”

“这就不必了吧?你忙,请德志同志陪着就行。”程一路道。谢德志是西江市委的副书记,早呰年曾是省水利厅的副厅长,这会儿,谢德志也笑着,说:“程秘书长来了,王浩同志自然要陪。这样吧,我陪着下去,在市区的调研,就由王浩同志亲自参加吧。”

“那也行,就这么定了,”王浩又叮嘱谢德志,一定要将西江房地产的真实底子交给一路秘书长。”这样才叫调研,也好为省里面出台政策,做一点贡献。

上午,程一路带着省委政研室的杨主任,还有办公厅的张科长,会同谢德志副书记,先在一块商定了主要的调研点。确定了三种类型:一是县级房地产开发,跑一个县;二是西江市房地产开发的概况:三是重点开发类型的比较。在第三类中,又选择了三种:一是商业性开发;二是公益性开发;三是置换性开发。

这个调研方案,目标很明晰,思路也很清楚。谢德志也没提什么别的意见。有关部门的负责人也到场,陪同程一路一行,下到了西江市下属的西平县。从西平回来后,直接在市里召开了西江市房地产开发情况汇报会。西江市政府分管副市长刘乐作了专题汇报。在汇报完后,一些房地产企业老总相继作了发言。总体的发言方向,正如程一路预料的那样,西江房地产开发整体是徤康的,橾作是光明的,特别是三种类型的开发方式,分别有所长,也有所短。但无论是长还是短,都是在国家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尊重老百姓意愿进行开发的。而且,用其中一位房地产开发企业老总的话说:“我们西江的房地产开发在全省是最成功也是最好的,关键就是我们建议了一种与政府利益共皁的体制。我们的房价全省最低,老百姓得的实惠也是全省最多的。”

程一路插话问道:“什么叫与政府利益共享?”

这老总一下子懵了,好在王浩马上接过了话头,“所谓的利益共享,这个说法是不太确切的。应该是房地产开发,三方分皁。政府获得了税收,房地产企业获得了利润,老百姓获得了实惠。”

这个解释近乎完美。程一路笑了下,说:“如果房地产开发真正都能做到这三方分皁,那么就很成功也很健康了。值得推广!”

开会之间,程一路注意到有一位房地产企业老总一直坐在角落里,注视着他而不发言。王浩和谢德志的态度,似乎也不在这个人身上。程一路就直接点名了,让他来说说。结果,这人一说,程一路听出来了,他是个外地人,口音很南方。

“既然叫我说,我就说啦。我说点不好听的啦,不对的,谙理解。我觉得西江的房地产开发,有两个问题,一是泡沫很大,虚数很多,造成了大量房产空置;二是在房产开发中,黑洞很多的啦。地价自由度高,造成了开发本身的不公平。”这人说着,补充了下,“我是大鹏房地产的总经理,姓朱。”

“你说的这种不公平,具体是指?”程一路引导性地问了句。朱总正要回答,王浩咳了一声。朱总停了下,还是道:“比如我们这有家房地产企业,通过你们所说的政府置换,将一块国有空地聿到了手,说是部分开发商品房,部分解决职工安置。结果呢?地价是四十万。我们卖地可是一百四十万的啦,这公平吗?”

程一路想终于到了点子上了,看来举报信说的是事实。但是,在这个会上,这个问题是不宜于展开的。他就记下了大鹏房产和朱,然后把话题转到了房地产开发的国家政策扶持上。王浩也松了口气,而那位姓朱的老总,坐了会,却悄悄地走了。

晚上,西江市委设宴,招待程一路秘书长和调查组一行。王浩说:“一路秘书长是要为我们的房地产开发多鼓与呼啊!特别是现在这种財政体制之下,各级政府最大的税源,不是工业,而是土地。有了地,就有了来源,就有了保证。哪个地方不是靠地在过日子?西江因为这几年人亊的变动,加上地处山区,对土地资源的意识不是很强,我们是没有抢到掘到第一桶金哪?可是,我们也不能太落后了,一路秘书长,是吧?”

程一路笑笑,他在市里呆了那么多年,当然对地市一级财政状况十分熟悉。王浩说的也在理,前些年,国家土地政策稍微宽松时,有些地方政府屯积了大量土地。等到土地政策紧了后,再将这些土地拿出来。地价明显上涨,政府获得了大量收益。有的地方,据说达到了上万亩。当然,这些地的处理都是很巧妙的,南州也有。不是记在政府的名子上,而是早已分到了一些大型企业和机关单位的名下。这样,就有效地规避了上级的监督。真可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且,这下面的对策,出于上,已经高于上了。

这一上一下,其实对于各级官场来说,是半公开的。国家的土地监督,也似乎没有监督到这一个层面上。土里生金,现在真正成了各级政府掩而不宣的话题。

酒一杯杯地喝,但是,毕竟是公务酒,再喝也没多大的气氣。程一路最近心情也不是太好,心里老是像窝着一棵草似的,乱得很。因此,跟王浩礼节性地喝了几杯,跑其余人都是象征性地喝了点。酒喝完后,王浩提议大家去喝点茶,程一路谢绝了,说有点累,想早点休息。王浩也就不再勉强,送程一路到了宾馆,道了晚安,便回去了。

程一路进房间后,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洗了一把,又稍稍坐了会,便喊杨主任和张科长过来,让他们跟下午在调研会上发言的那位朱总联系一下,就说程一路副秘书长想见他。杨主任问:“怎么?程秘书长另外有……”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亊,我就是觉得这个朱总还有些话没说出来,想听听。”程一路说着,让张科长打电话。在下午的调研会前,程一路已经先让张科长给每个人签到了,签到的同时留下了联系电话。

电话很快打通了,张科长说明了意思,朱总好像有点为雎。张科长正要说,程一路示意他将电话拿过来,道:“朱总哪,我是程一路。我很想再听听你对房地产业发展的高见哪。有空吧,我请你喝茶。”

“这……不太好吧,何况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朱总犹豫着。程一路道:“就是坐着说说嘛,你下午的意见很好。朱总在哪,我直接过去。”

朱总还在犹豫着,程一路又补了句:“只有我们调研组的人,没西江的。放心吧。”

“那好,我在星乐小区的门前的茶楼等你们。”朱总终于下了决心,程一路立即带着杨主任和张科长,坐车到了星乐小区,果然看见朱总站在茶楼的门口。大家进去后,程一路说:“真的不好意思,我知道调研中朱总还有话要说,但是……这不,我亲6来听取意见了。”“你们真的想听实话?”朱总疑惑着。

“当然是真的。调研的目的就是要听到实话。”程一路笑道:“不然,我要这么打扰你?是吧?”

“那好,西江的房地产开发问题确实很多。但是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政府行为和领导意志。本来,应该按照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可是现在……我在会上没说的啦,那个西江塑料厂,一百多亩,严格地讲应该拿出来公开拍卖。但结果呢?”朱总喝了口茶,“出人意料的啦!罝换了。杜美公司拿到了地皮,四十万一亩。可是,现在的地价是一百四十万的啦。这怎么公平……”“他们怎么拿到的呢?”杨主任问。”那可都是^不能说的啦。”朱总沉默了。

程一路给朱总续了点水,“不要有负担,尽管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个情况。”

“那我就说了。听我们困子里人说,杜美的杜总一下子给了王浩市长一苜万,还把他孩子送出国了。”当然其它人也都得了好处,不然,怎么会……”朱总望了眼程一路,“我这都是听说的啦,当不得真。”

程一路点点头,朱总提议如果程秘书长不介意的话,他想请大家到西江塑料厂那块地上去看看。程一路当然同意。几个人乘车很快到了现场。这是市中心。周围都是高楼大厦,只有这一块,还是十几排低矮的平房。后面还有一大片空地。从外围墻开始,已经有四五憧房子开始动工了,有的已经做到了六七层高。他们晃过去的时候,有几个看工地的工人上来问是干什么的,张科长答说是来看看这房子的,我们老总想要这卖几套,以后做写字楼。

工人们一听,热情也上来了,说这房子快了。再有两个月,就可以封顶。程一路听了,就问:“这房子都是作为商品房出售?”“应该是吧?我们也是听说的。”工人们显然也不太知情,谈了会儿,大家便出来了。在门口,程一路看见一幅很大的全景图。从图上可以看出,整个小区都是小高层,除了房子和部分绿化场地外,没有看见其它设施。这里已经地粹成了一个房地产开发项目了,那西江市政府所说的“置换”呢?

朱总笑道:“什么置换的啦?都是幌子。不然不就要公开拍卖?这是他们想出的点子嘛。”

程一路谢了朱总,回到宾馆。晚上躺在床上,边看电视边想,这事儿是有痊复杂了。看来举报是可信的。如果真的如举报信所说,或者如刚才朱总所说,那王浩就是太糊涂了。一次收受一百多万,哪还了得?何况,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没意思嘛,至少心里是不得安宁的。杜美房产的老总杜丽,是个在场面上混的人。早呰年,她曾与省里某领导关系密切。在尚州开发时,她也曾对程一路出手过,被程一路拒绝了。这个女人搞房地产开发有个特点,不在省城开发,专门到底下各个市县搞开发。这里面就显见出她的心思缜密。避开了省城众多的注视,而且,权力到了底下I更容易被放大。被放大的权力,也就更容易给她带来她所想要得到的利益。但是王浩……唉!

第二天一大早,王浩便赶过来,陪程一路吃早饭。程一路看着王浩,心想,一个人变化真是看不出来。外表上有什么区别呢?没有,还是当年的王浩。可是^能有杜丽的一百多万,就难保他没有收受别人的。他自己是否也感到了正走在悬崖之上?

吃完饭,临走时,王浩把程一路拉到边上,小声道:“一路啊,这次你们辛苦了。我一直想问:这个时候突然下来调研房地产,不是有別的原因吧?”

程一路一惊,知道王浩心里是有些猜疑了。心里有事心里惊嘛。便道:“没有。只是省里马上要出台关于房地产开发的一个文件。例行调研而已。”

“啊!房地产开发复杂啊。最近就有人向省里举报我,说我在某些房地产开发项目上有问题,复杂啊丨”王浩问笑着摇了摇头。程一路没有做声,只是道了再见,然后上车出发了。回到办公厅,程一路马上将有关调查的情况,给刘凯副书记作了汇报。

剌凯听了,吩咐程一路:“对调查的情况暂时不要动。等我向卫东同志汇报后,再定。”

第二十五章

江南省人代会推迟了整整二十天,这在历史上是没有过的。在此之前,省委3开了紧急会议,专门进行了研究。同时向中央进行了汇报,最后确定推迟二十天,卞卫东书记要求,‘在这二十天之内,必须就有关问题作出决定。

这有关问题,其实就是南州市委书记、拟定中的副省长候选人齐鸣的问题。程一路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十分正常。自从上次听说南州发现了吴兵的小本子后,他就有一种预感,南州的政治风暴就要来了。而这次来的风暴,首当其冲的,不是别人,正是齐鸣。因为那小本子上,明确记录了齐鸣在南线工程上得到的贿赂。

省纪委很快成立了专门的班子,开赴南州。

齐鸣是在得知省人代会推迟消息的第一时间,给程一路打电话的。问程一路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省的人代会推远,史无前例。是不是有重大问题?或者是……

程一路说是有点问题。但是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是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已报中央批准。

齐鸣叹了口气,又问是不是省纪委派了个调查组到了南州?程一路说这个我更不清楚了。何况,还有纪律……

齐鸣不说了,谢了程一路,就挂了电话。程一路也叹了口气,上周,他才到西江,调查王浩所涉及的房地产的亊情。这一周,自己在南州的老搭档齐鸣又陷入了“南线门”。如果从这一点来讲,当官也是一种高风险的行当。特别是权力越来越大时,风险也就不断地增大了。

下午,程一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了几封文件。手机响了,一看,竟是温雅。

程一路道:“怎么突然来电话了?在哪里啊?”

温雅笑道:“怎么,不能来电话吗?我在深圳,一个人喝茶,就想起你了。

“啊,是吧?”程一路被她这么一说,也有点暖暖的思念了。

“是啊,在忙吧?没开会?你们领导就是会多。真想再到南州去啊,那满城香樟,真好!”

“是吧?香樟的确很好。不过,我现在也离开南州了。”

“离开了?在哪?”

"调到省委来了,当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

“又升了?恭喜!”温雅接着道:“不过像你这样的干部,多提拔是好事。不像有些干部,看着就不順眼。”

程一路笑笑,问温雅现在过得怎么样?温雅说当然很好,我这不一个人正喝茶嘛?多悠闲。人生就要懂得车受,也就是要提高生活的品貭。这方面,程秘书长可得向我学习学习。

“一定学习-”程一路道,悠闲的生活,其实不仅仅是温雅,哪一个人都喜欢。可是,有多少人能真正得到呢?古人说:“难得浮生半日闲”,古人都这么感叹,何况现在这匆匆忙忙的当下?

“那好,我也不打扰你了。只是想问候一下。再见了。有空来深圳喝茶啊!

“我也盼着。但愿有机会吧。”

放下电话后,程一路站在窗子前,想起了温雅离开南州前和他在绿竹茶舍喝茶的情形,温雅其实也算得上一个锦心綉口的女子,只是……

站在窗前,繁华的人民路上,车辆与行人犹如过江之鲫,大家都在忙碌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目标,不过,有的目标是一片光明,有的目标却一开始就藏入了阴影,没有人会一开始就想到,自己所定下的目标,最终会把自己带向哪里。都只是拼命地往前走,朝着自己的目标。可是,走着走着,便不再有回头路了。

来琴推门进来,告诉程一路秘书长,晚上南州市委的副秘书长马洪涛同志要过来。因为都是南州的,所以来问问程秘书长是否出席?”啊,我参加吧。”程一路答道。来琴说那好,到时我再来告诉程秘书长地点。

来琴走后,程一路回到座位上,头却一阵发晕。他赶紧静下来,屏住呼吸,慢慢地让自己放松了。十分钟后,头晕消失了。这头晕和上次在南州发作时一样,来得突然,走得也快。正如蒋院长所说:越是这样,越得注意。关键就是要休息好,调节好。

这一阶段,程一路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加上办公厅工作也忙,休息和调节都没有做好,因此出现头晕,也是正常的。特别是简韵走后,一直到现在,他们再没联系过,程一路在从尚州回来后的第二天下午,就通过电子银行,给简韵打了一些钱过去。虽然他知道,简鈞也许并不需要,但是,他曾经承诺过,她的学习费用由他来承担的,只要简韵不主动提出来停止,他就会一直支付下去的。

张晓玉给他发来了一组和儿子一起在澳洲的照片,而且在其中的几张照片中,有意识地留下了空位置,旁边让儿子写上了:爸爸。程一路明白她的心思,却在回倌中只字未提,他觉得现在还没有到谈他和张晓玉亊情的时候,刚刚和简韵结束,他的心炅深处的伤痕还在疼,他不可能带着这疼,重新走回到张晓玉的怀抱里的。他需要时间,他们都需要时间。

临下班前,来琴打电话告诉程一路,晚上就在江南大厦,近,也方便。程一路有一种直觉,马洪涛这次来省城,一定是和齐鸣的亊情有关。或者说‘他有可能就是受命于齐鸣的,来探听一下虚实。因为齐鸣也知道,马洪涛和程一路副祕书长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关系。马洪涛出面,应该是会有所收获的。现在,南线工程的事,既然已经浮出了水面,再想从,^^

得突破,是不大可能的了。什么事情都好办,都会有人出来说话,就是碎赂这事不好办。经济问题是个敏感问题,弄得不好,连带着说话的人,也一起出事。齐鸣在省里这一块,不是没有关系。而是到了这个时候,这呰关系都不可能用得上了.

果然,马洪涛一见到程一路,就直奔主题,把齐鸣让他来的用意和盘托了出来。这符合马洪涛的性格,更符合他与程一路的关系。程一路问:“南州那边议论多吧?”

“很多。本来就没停过。”马洪涛道:“齐鸣书记头发都白了不少了,我们看着白的,就这几天,”

“啊,是吧。”程一路叹了声,马洪涛又道:“省纪委的调查组明天就正式到南州了。下午我来之前,碰到天白书记,他说他就不相信一个党,奈何不了一个腐败的市委书记,这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天白就是这样,也太过激了些。”程一路转了话题,问最近望春小学那边进展怎样?马洪涛说快了,在装修了。程一路说这就好,再问问他们,资金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给他们想点办法。

马洪涛说应该没问题了,他们说资金可能还略有节余。关键是用工都是无偿的,这一笔省下来,都不是个小数目了。

程一路点点头,又告诉马洪涛,他最近与省外的一家大型矿山企业联系了下,想请他们到仁义去开发矿山。这件亊情,是在他离开南州之前,看了一次那些老矿后,给自己定下的一条任务。现在到省里了,联系面也广了,这件事做起来会有希望的。看来,依托当地的那些矿主,是不现实的,只有引进大型矿业,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仁义矿山开发的这个长期老大难问题。

马洪涛笑道:“秘书长虽然离开了南州,可是心还在那里。这个想法好,我回去后就让仁义那边作好准备,积极对接。”

“暂时还早。等基本定了,再告诉他们吧。”程一路阻止了。晚上,马洪涛没有在省城住,而是回南州去了,程一路让他在这风雨来临的时刻,一定要头脑清醒。任何事情,该是谁负的责任,就一定要由谁来负;千万不能瞎摻和,更不能瞎起哄。

回到房间,程一路看了会电视,想上网,时间却不早了,就上床休息。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尽是一个一个的”。1种各样的都有,有小时跟父亲一耜

爬山的镋头,有后来在部队见到老首长的镋头:有跟吴兰兰一道散步的镋头,有和张晓玉一起看电影的镋头;还有简韵和她的,甚至还有溫雅,冯军,任怀航,迟浩然,包括岳琪,刘卓照,还有二扣子,荷花,以及程畈村那块被他骂了一顿的捐资助学碑……

第二天,程一路刚刚到办公室,就被王浩在电话里很含蓄地骂了一顿,王浩说:“一路啊,到西江来调查房地产,也是好事嘛!我们有一些不足,也有一些失误。还是请程秘书长指出来啊,我们一定好好改正。”

秘一路一惊,心想这亊王浩怎么知道了?是朱总说出来的,不会。是杨主任,或者小张?

不过,这一刻,得先回了王浩的话。程一路便笑了几声,“王浩同志这是嫌虚啊。不过,我怎么听着像有点情绪呢?有不足,有过失,我都已经给省委领导同志汇报了。汇报完,我的任务就没了,就等着领导们决策了。我哪能给你们指

出什么?”

“一路秘书长哪,我可是听说你微服私访,接见了个别人哪。当然罗,这也是调研工作的需要,我也听是说说,只是说说。”

王浩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程一路明白他是什么都知道了,干跪道:“是啊,为了获得更多的一手资料,我们也约了个别人谈话。不过,都是实事求是嘛,这也是调研的一种方法。请王浩市长理解!”

“我当然理解。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啊。好了,不说了,我只是问问而已,一路同志千万可别当真了,”王浩复道:“下次一路同志到西江来,我再好好地敬两杯。我们好好地喝一回。”

“那当然好,当然好。”程一路应着,王浩道了再见,就桂了。是谁让王浩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事呢?程一路起身站在窗前,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六月里,这样的天气很少阿是在南州,更是少,江城的人口多,特别是汽车多,空气也不干净了,就像一个人的眼睛,永远被蒙着层塑纸。程一路打电话让杨主任过来,问他到西江调研后的报告写好了没有?杨主任似乎有点意外,说不是不要写报告的吗?上次也没说,张科长也就没动笔。要是必须有,我这就去和他一道商量下,尽快搞出来。既然调研了,我想了想,还是得有个报告,你们辛苦一点。杨主任说辛苦倒不辛苦,就是有呰东西,要不要在报告里出现?你们看着办吧,主要是以引导为主。程一路说着,突然问道:“你没告诉王浩同志其它的亊吧?”

“没有。我跟他不熟。”杨主任解释道,

程一路点点头,让杨主任回去好好准备。杨主任临出门时,程一路让他请张科长过来,有点事找他。

不几分钟,张科长就到了,程一路问了问报告的亊,然后很策略地提到王浩,问上次到西江看塑料厂的亊,是不是和别人提到过?

张科长抓着头皮,想了会,支吾道:“辛秘书长问过我,我简单地汇报了下。不会有事吧?我不该说的。”

“也没亊。好好地写报告,去吧。”程一路还是笑着,心里却一下子凉了。事情已经很明朗,张科长告诉了辛民,辛民副秘书长告诉了王浩,王浩于是便打电话“兴师问罪”了,

这个辛民……程一路摇了摇头。

最近,辛民副秘书长一直很忙,程一路很少能看到他。有时在走廊上碰到,辛民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程一路理解他的心情,也许辛民在林晓山出亊后,就一直以为他会接替林晓同的位罝,他哪里想得到:一个南州的市委副书记,竟然在不意间钉到了他的前面。如果换作别人,辛民的心情或许要好受一些。但是这个钉在他前面的人是程一路。程一路从来也没成为他的对手,甚至连假想敌也不曾是。

世间上的事往往就这样,你一直算计着,结果也没别人算计了。你无所谓地观望着,也许有一天,天上竟然真的掉下了馅饼。有多少人能真正地决定自己的命运?特别是官场中人,命运都在上面。在官场利益的分配中I能自己决定自己利益的,是少之又少。其实许多人都明白这点,可是心态上就是放这不下。放不下,便开始执着,也一点点促狹了。

不仅仅官场,还有情场,还有商场,都如此。

徐其哲秘书长的秘书过来,说其哲秘书长有事请程秘书长过去。程一路说好,我待会儿就上去。

徐其哲找他有什么事呢?一般情况下,徐其哲都是直接打电话的,现在让秘书专门下来喊,说明事情还是比较重要的。程一路坐着揣摩了会,估计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就往楼上走,正碰着齐为平。

齐为平笑笑,问程一路:“晚上有空吧?”“暂时没安排。”程一路也笑着,问:“怎么?有喜事?”“也不是。是一个公司的老总请坐坐。没事,我就替他请了你了,就这么定了齐为平又补了句:“是从北京来的。”程一路道:“下午再说吧。”

到了徐其哲办公室,徐其哲开门见山,问程一路:“西江的王浩,是不是在房地产开发上有问题?” ――――――

“这个……根据目前我们去调查的,可能有一呰问题。但是,最后还得由紀委查了再能确定。”程一路知道,在书记小范围的碰头会上,王浩的问题已经被提了出来。卞卫东书记态度明朗:一定要彻底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严惩不贷。徐其哲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下,没接。继续问程一路:“因有资产置换,是不是其中还涉及到人员安置?所以在地价上才有所松动?”“这……很难说。我没详细了解。”程一路道。

徐其哲拿笔在纸上划了个圈,回过头来说:“这是个敏感问题,所以我问问。有个别退到二线的老领导,一再地问到这个。我也不好回答啊!”

这退到二线的领导,程一路心里是有数的。这个人早呰年当过徐其哲的直接领导。虽然到了人大,影响力还是在的。这件亊,一定是王浩找到了杜丽,杜丽再告诉了这位老领导。这老领导便来找从前的“老部下”了。

“其哲秘书长,对于西江的资产置换,我这两天也考虑了下。我觉得地价的高低,本身只是操作层面的亊情。关键是有没有人从中获得了不应该获得的利益,这很重要。卫东书记也很关注这点。”程一路看着徐其哲,见他皱了下眉,便不再说了。

徐其哲把笔放下,“是啊,这样就很复杂了,我是怕问题扩大化了。”“这我知道。”程一路点点头。

徐其哲又问了下办公厅这边新制订的几项制度,落实情况怎么样?程一路说都很好,毕竟大家的素貭都是很高的。何况制度也是死的,只要心里重视了,就是没有制度,也能做到不逾矩的。

第二十六章

晚上,齐为平和程一路到大富豪,一进包廂,就见一个高大而清瘦的男人,正在打电话。见他们进来了,赶紧收了线,喊道:“程秘书长,齐秘书长,贵客啊贵客!”

齐为平介绍说:“这是从北京来的黄总,大光华实业的理事长。”黄总脸上泛着红光,道:“其实不用介绍,程秘书长我早就认识了。当然,程秘书长不会认得我的,”

“是吧?”程一路在脑子中搜了下,没有印象。

黄总边请他们坐下,边道:“我以前是程秘书长部队里的兵。在二连三排一班,不过我只当了三年兵,没混到四个兜,就退伍了,那时,程秘书长是团长,我们见着,有时腿都发打抖,”

“哈哈,是这样。这也太夸张了些吧?我就那么不近人情?”程一路问齐这平:“为平秘书长,你看呢?”

“当然不像。不过在部队里,一个团长是了不得的,一个兵看着,发抖也是正常的。”齐为平转身问黄总:“还有谁?”

“没有了,待会儿还有我的一个副总。就四个人,人少雅气。”黄总正说着‘门开了,进来个年轻的女人。脸面上还算潫亮,个条很高。黄总拉过她,说:“这是程秘书长,齐秘书长我就不介绍了。这是我们大光华的副总叶茜。”

“程秘书长好”,叶茜伸出手,程一路象征性地握了下,一股子法国香水味,毫无道理地钻进了鼻子。

程一路咳嗽了声,叶茜望着他,程一路笑笑,“我有香水过敏症,特别是高

级香水,就更……”

“啊,是这样。不好意思,”叶茜脸红了下,出去了。黄总问:“我们当时那个营的营长好像是南州的。程秘书长以前是南州的领导,应该清楚吧?叫冯军。”

“清楚”,程一路低了声音,“不过人已经走了,走之前是南州下面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因公殉职了。”

“这……不会吧?太……”黄总叹道:“这个人性子直,有好汉的气概。”“是啊,是个好人,”程一路也叹息了声,齐为平说:“黄总,时间也不早了,就……”

“好”,黄总说着,叶茜进来了。黄总说:“叶总就坐程秘书长边上,好好地陪程秘书长喝两杯。程秘书长可也是我的老团长啊!”

叶茜笑着说是这样啊,一定陪好。就坐下来,程一路刚才还在想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怕又刺激他咳嗽。这一闻,却没有了。原来刚才她出去,是稍稍做了些清理的。程一路喜欢这样的细致,却又感到她的这种细致,又是格外地别具用心

酒是干红,黄总说干红养胃,我知道你们领导都辛苦,平时喝酒就是一个负担。又不得不喝,胃也就容易出事。这干红好,暖性子的,不仅养胃,还能舒张血管,可以缓解疲劳。所以,今天啊,两位领导一定要多喝点。当然,标准是喝好,绝不喝着让领导不满意。

程一路心想,这黄总也是一张好嘴,利索,圓滑。叶茜也在一旁笑,齐为平说:“别再耍了,开始吧!”

因为人少,喝酒就轻松,程一路其实也是比较喜欢干红的。虽然要论彖情,还是白酒更适合他。黄总端着杯子,道:“程秘书长,令天齐秘书长说您能来,我可是感到荣幸哪。我们大光华公司,目前是北京第三大洞隧建设企业。这次,我们也是瞄着江城的地铁一号线来的。我们还想请程秘书长以后多多关照啊!我先敬您。”

原来是这样,商人是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亊的。

程一路轻轻地喝了一小口,“这亊我还不清楚。何况这亊将来也是政府那边具体办,与我们……”

“哈哈,程祕书长真是太……领导就是领导,敬佩!”黄总说着,朝叶茜望

了眼。叶茜端起杯子,要敬程秘书长。程一路象征性地喝了点,叶茜道:“我们黄总这人是工作狂,除了工作,除了生意,什么都不会。没情趣!”黄总马上说:“你看,你可是我的副总啊!”

程一路只是笑,叶茜问:“程秘书长真的不清楚?我们可是听说,这个工程将来可能是由程秘书长牵头的。”

“不会的,重点工程建设,一直是政府那边牵头。”程一路道。黄总插话了,“政府还不在省委领导之下?这亊是刘凯书记定的,他可是亲口告诉我了。齐秘书长,是吧?”

齐为平被黄总这一问,一下子窘了,“大概是吧?”

程一路觉得有点莫名,刘凯书记要他负责地铁工程,这不符合规则嘛。可是,黄总这么说,也不会是空穴来风的。而且,听他的口气,他们已经先同刘凯副书记联系上了。江城地铁,计划已经做了十几年了,今年初正式批复,九月将要动工,本来是应该早动工的了,只是因为政府要换届,所以推迟了些。但是,不管怎么推迟,这事也不应该轮到刘凯副书记来亲自问,更不应该轮到程一路来负责的啊!

虽然心里疑惑,表面上,程一路还是很镇静地笑着。在官场上,你千万不能把心思桂在脸上。心思每个人都有的,而且官员们的心思更多。把心思,在心里,脸上永远是一个表情,这叫深沉。把心思桂在脸上,喜怒哀乐,让,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叫缺少涵养。程一路当然是个懂得深沉的人,这会儿,他笑着,看着黄总,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

黄总道:“程秘书长是卞书记钦点的,谁不清楚?因此,请程秘书长负责地铁工程,順理成章。”

程一路仍然笑着,叶茜似乎有点急了,“裎秘书长是不能觉得我们大光华实力上有问题?我们可是……”

“喝酒,喝酒,”齐为平出来阻止了,“喝酒不谈工作,不谈工作。程秘书长,是吧?我来敬你一杯。到这边来,我还真是第一次敬程秘书长酒呢。我在平江槁副秘书长时,程秘书长就是南州的秘书长了,算起来,是我的前辈。来,敬程秘书长一杯,”

“我们就算了吧,都是同亊。共同喝,共同喝。”程一路说着端了杯子,喝了一口,黄总笑道:“不谈工作好。那我们就好好地喝酒。喝!”

喝酒中间,程一路接了次电话,是莫天白打来的,告诉他省纪委的调查组工作顺利,已经足够的证据证明:在南线工程上,包括齐鸣在内的一些人,得到了好处。而且数額巨大。可能过两天,省纪委就将向省委专题汇报。

裎一路只听着,没有说话。一直到莫天白桂了手机,他才说了两个字:“谢谢.”

不是程一路不應意说话,而是他根本就不能说话。在尚线门中,程一路作为市委副书记,也不能说一点责任没有。不能因为自己现在离开了,就站在河边望大水,笑话别人。对于政治上的事情,程一路一向是溫和的。他不赞成过急的言论和行为。更多的时候,溫和比过激更有力量。

接完电话,酒也盖不多了。黄总就提议请两位秘书长出去喝喝茶。程一路说不必了,我晚上还另外有活动,你们去喝茶吧。

叶甚道:“程秘书长真是忙人,连喝茶的时间也难得,这倒让我们这些人心疼了。”

”黄总在边上复了句:“是啊,程秘书长,连我们的叶总都心疼了,也难怪啊

程一路没有做声,小唐的车子过来后,程一路道了再见,刚要上车叶8跑过来,隔着车窗,小声道:“我还真想请秘书长喝茶呢?有空再约您”到时可得给面子啊!”

“啊,好说,好说。”程一路说着,就示意小唐开车。回到江南大厦,刚到房间冲了个澡,就有人按门钤了。程一路问:“谁啊?

“是我,叶茜。”

程一路一惊,她怎么走赶过来了?看来这女人真的如同他先前所预料的那样不简单。穿好衣服,开了门,叶茜手里握着束鲜花,“程秘书长,生曰快乐!”“生日?”程一路马上想起来了,今天确实是他的生日。但是,叶甚怎么知道了呢?连他自己也忘了,却让她记着,这简直就有点冷幽默了。

“谢谢!”程一路请叶茜进来,一坐下,叶茜就问:“程秘书长一定感到奇怪,我怎么知道了您的生日?”

程一路望着她,这个女人虽然已不太年轻,可是风韵还是很青春的。这一会儿,她也望了程一路一眼,笑着说:“我是听别人说的。就刚才,二十分钟之前。而且说这话的人,也是女的,并且是程祕书长曾经的同事和朋友。”“岳琪?”程一路在心里想了下,嘴上却没说出来。

“岳琪司长,程秘书长熟悉吧?”果然是她,而她能记着程一路的生日,这就更让程一路在感动中有呰愧疚了。

“熟悉,她曾在南州挂职当过副书记。你们认识?”“岂止是认识?我们是大学同学,还是上下铺呢。”“难怪。”

“我来江城之前,正好同她喝茶,就谈到你,这不,她顺便告诉了我她对你可是……不容易啊!她不在江城,我就替她送这束花了,祝秘书长生日快乐!”叶茜说着,一笑。灯光下,程一路发现,她仔细看起来,其实也是四十挂边的感觉,眼角上斜着皱纹,皮肤也不像朦胧中所看见的那样光滑细致了。”那好,也代我谢谢她。”

“程秘书长听说是一个人?我问这话,您不介意吧?”“是一个人,这有什么介意的?事实嘛!”

"啊^”

桌上的手机响了,程一路一看号码,是齐鸣的,就挂了。然后向叶茜示意了一下。叶茜很快就明白了,这是告诉她,马上有人会来。她于是站起来,说:“时间也不早了,程秘书长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就出门,又回头来,拿出一张卡,“这是黄总的一点意思,请程秘书长别见外。”

“这个……是不行的,你要是岳琪的朋友,就将这个带回去,”程一路正色道。

叶茜有呰为雎了,程一路一直看着她。她将卡收进了包里,“程秘书长的为人,让我敬重。地铁工程,请程秘书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我们以照潁。我们会做好的。何况这亊,黄总也通过上头的关系,找了刘书记。”“我清楚。这亊下一步再说吧,啊!”

“那好,我就告辞了,”叶茜往门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道:“其实我们企业,也希望多遇到像程秘书长这样的好官。谢谢了。”

叶茜走后,程一路关上门,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鲜花,有百合,有玫瑰,还有简淡的满天星。他看着,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了感触,鼻子也微微地酸。

早些年,张晓玉喜欢给程一路过生日。每次生日,总要隆重地庆祝一番。而程一路,也几乎推掉所有的应酬,回来参加她的庆祝。每年的庆祝花样不一样,但有一件东西,张晓玉年年都是准备着的,就是鸡蛋。不仅仅准备了,而且必须看着程一路吃了下去,她才放心。张晓玉走后,他就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曰了。简韵一开始知道,后来便忘了。岳琪大概是看了他的屐历才知道的。难为她一直记着,这样想,程一路仿佛看见当年岳琪送他的领带,在往事的怀念里飞翔着

想了会儿,程一路给齐鸣回电话,说刚才正在应酬中,没有听见,齐鸣问:“是不是省纪委查出了……”

“这个我还真……真不清楚,也没过问。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程一路试探了句。

“本来是没问题的。可是一查,就难说啊!”齐鸣叹道:“要知道尚线会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花那么大气力,争这个项目呢。一路啊,我很为雎哪!”

程一路没吱声,齐鸣继续道:“你是明白我的。我是想为南州做点事的啊。可是……这事其实已经影响了我,连人代会都推远了,我怕……”

“只要没问题,组织上是会考虑的。”程一路劝了句,“目前只是调查,结果也不明朗。还是等等情况再说吧。”

“现在也只好这样了。一路啊,你在省委,有什么情况及时地转告我,我也好及时处理嘛,拜托了。”齐鸣这是第一次和程一路说话,用了“拜托”这个词。可以想见,他的心态也在緩慢地变了。程一路道:“请放心,我们嘛,啊!”

六月的夜,有些闷热。可能要下暴雨了,程一路推开窗子,一阵风呼地刮进来,而天边,穿过城市灿烂的灯火,是一片浓重的黑。黑得如同一眼矿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呼啦啦地,涌出无边的雷电与雨点的。

关上窗子,程一路回到书房里,开了电脑,在邮箱里发现了张晓玉的邮件。一打开,就是一大片百合,旁边写着:

“年年记着你的生日,却不好开口。今年终于忍不住了,祝你生日快乐!晓玉.”

底下,又有一行小字,是儿子的,“祝老爸越过越年轻,越过越酷!期待着我们全家的团圓丨小路。”

而且,这里还设置了背景音乐,不是,而是《乡路带我回家》

听着悠扬舒缓的萨克斯,看着不断盛开的百合,读着张晓玉和程小路的话,程一路的心里一瞬间涌出了巨大的幸福。这是一种俗世的幸福,却也是人世间最让人温暖和最难以割舍的幸福!这种幸福有一种让人放心的稳定,也有一种让人可以装着走遍天涯的自在!

这一夜,程一路少有的睡得特别安稳。早晨起来,窗外天气清新,一场夜雨过后,天空碧蓝碧蓝的,一眼望上去,有一种秋风高远的感觉。但程一路知道,这种清新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很快,城市上升的喧闹,就会打破这种清新。而

事实上,在城市中生存,又有多少人,能像程一路这样,在这个清晨抬头看天呢?

大家都是匆忙的人,低头,小跑,往前走的时候,忽略了路边和天空上最美的风景……

上午,省委办公厅原来的老主任察希元过来了。这老头子也快七十了,精神头很好,说话中气也足。程一路当然客气,老领导嘛!就请老先生坐下,寒喧了几句,老先生的火气不知怎么就上来了:“我说现在,我们都成了没有组织的人了。”

“这是……”程一路笑着问。

“有组织?怎么这大半年了,也没音信。不是说单纯的开个会,以前我在的时候,每年至少要組织大家出去一两次,当然也包括老同志。现在倒好,压根儿没人提了。你们行,我们这些退下来的同志,可是窝着的啊!”

“啊,是这!”程一路终于明白了,“这个我们有计划。只是最近天气比较热,想等秋天了,请老同志们出去走走。我的计划是到江南省各个地市跑一囷,也感受感受这些年的变化,同时也给各地提提建议。”

“这个好!”老先生一下子激动起来,“难怪我听说一路同志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是啊,不错!卫东书记没看锊人,没看错人!”“哪里?只是工作罢了,还请老主任多批评哪!”

“像程祕书长这样,我们想批评也找不着茬子啊。不过,有呰同志,我就不敢恭维了。像那个辛,不就是……太自我主义了嘛!”"啊,啊!”

老先生见程一路并不对这事热心,就不说了,告辞要走,说到其它地方转转。程一路留了下,说中午就在这边吧,我请来琴同志陪您,老先生说这就不必了,能见到一路同志,还能听我说的话,就行了。我们可等着一路同志的安排呢。程一路说,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老先生馒走!其实,程一路也很清楚察老主任的为人。虽然他到南州市委任秘书长时,老先生正好退下来了,但平时和省委办公厅的一些人说话,也经常提到,这个人是早年的北大高材生,在底下县和市都干过。到省委办公厅后,基本上“一言堂”,为此受到过省委领导的批评。现在看来,他还是很关注这一块工作的。比如提到辛民,“自我主义”?程一路觉得很有意思,老先生用的词也是十分有时代性的。

过了一周,省委常委专门开会听取省紀委关于南州南线工程有关情况的汇报。程一路作为副秘书长,又是办公厅主任,列席了会议。

省紀委的有关领导通报了情况,到目前为止,经过调查,尚线工程总投资三点二个亿。已完成投资二点四个亿。工程共分十八段标段。采用了招拍挂的方式,公开招标运作。南州市负责此项工程的是已去世的南州市长赵守春,具体负责人为南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吴兵。一个半月前,吴兵自杀,经查,在招标过程中,南州市共有三位领导同志,有收受贿赂行为,其中,已查明的有:南州市委书记齐鸣,收受四个标段投标人贿赂三百七十万元;南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王进,收受三个标段投标人贿賂一百九十万元;南州市政府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蒋平,收受两个标段的投标人贿賂九十七万元。还有南州市委秘书长毕天成,目前虽然没有直接受贿证据,但有间接受贿的可能。

同时初步查明:吴兵收受工程监理等相关单位贿賂共计一百一十四万元。以上情况,上次反贪部门正在侦查中。

程一路听了情况,也吃了一惊。这些人哪?怎么这么傻了?特别是齐鸣……唉!他也奇怪,这么大的动作,他在南州时怎么就没什么感觉呢?是不是因为他对南线工程桂了免问牌?还是他们本身做得紧密,他根本就不曾想到?

常委会很快作出决定:取消齐鸣的副省长候选人资格。请省紀委和反贪部门继续侦查,务必实亊求是地查清真相。在事情没有全部查清之前,尚州市班子继续维持现状。但是,要严防出现其它不正常现象。

在会议进行过程中,齐鸣就给程一路打过电话。手机振动了很长时间,程一路一直没接。会后,他也没回,他不知道该怎样说,省委的这个决定,事实上是把齐鸣多年来经营的一个梦,彻底地击碎了。当然,真正击碎他的梦的,还是他自己。

不过,程一路心情还是有些沉重。尚州这些年出的事太多了,刚刚平静了两三年,事情又来了。而这一次,似乎比以往的几次更复杂,更震动。

下午,程一路陪徐其哲到省直两个单位调研,在出门时,正碰上辛民副秘书长。辛民打了招呼,拉住程一路,“尚州的事,你没……”“我有什么?我要有,还在这?”程一路笑道。辛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程一路,又“嘿嘿”笑了两下,走了。

第二十七章

人代会开幕前两天,齐鸣回省城时,找程一路和几个朋友吃饭。

地点在大富豪,总共四个人,齐鸣,程一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邹学农,省

政府的副秘书长徐德。

程一路本来不想参加这个小范围的活动的,但是,齐鸣给他打电话时,特地捎了句:“这可是几个朋友有聚会,没别的目的的。”这话一说,程一路就不好再推辞了。再推辞,既显得不近人情,更显得程一路是在有意识地与齐鸣拉开距离。这种感觉十分不好,虽然纪委查出了一瘙问题,但是没有最后定性之前,都只是“可能”。下面的变数还很多,在这很多变数没有到来之前,齐鸣仍然是齐鸣,南州市委书记,程一路的同事、上级和朋友,越是这个时候,倒是越应该显得亲近呰。

果然,程一路一进包廂,就见齐鸣正和邹学农有说有笑的谈着话。程一路道:“好清闲!早知道,我就早过来了。”

“哈哈,是吧!雎得吧?”齐鸣站起来,“晚上回来,一个人,就临时想着请大家了。我们几个一块,也好夂没有过了,“

邹学农说:“是啊,一路到省委来以后,见倒是经常见。可真还没在一块吃过饭。有两个月了吧?”

“是有了。学农部长忙嘛,我是请不着你啊!”程一路笑着坐下来,徐德进来了,一看,也哈哈一笑,“一路秘书长能过来,还真是不容易呢。我还想着,哪天要专门请一回一路秘书长。”

“专门请我?有什么喜亊吧?”程一路问。

“一路同志到省委当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这还不是喜亊?就为这,政府办公厅这边也得有所动作。”徐德平时话并不多,但在小范围里,看来话也不算太少。

四个人都笑,邹学农说这样的请客可不能忘记了我。徐德说当然,在座的都在,当然,也还顺带请了大家的“小蜜”。

坐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齐鸣建议喝点干红,大家也都同意。徐德说:“领导干部的靑早就交给党了,为了党,我们也得注意点保养。”

程一路倒想起上次叶茜说的话,以及她送来的生日祝贺和鲜花。前几天,她还打过电话,只是礼节性地问了问。程一路感到这个女人其实是很不简单的。她能把事情做得让所有人满意,而且,她能为了目的,适时地改变自己。想穿了,这样的女人,程一路欣赏,但不喜欢。

齐鸣举着杯子,开口道:“大家都知道,最近有人在查我。我的心情也很不

好。煩得很哪!不过,查查也是好亊嘛。亊情越查越明,不查怎么能证明我呢。各位是吧?”

“当然是。”徐德应道。

程一路和邹学农只是笑,四个人喝了第一口。邹学农皱着眉头问齐鸣:“我说齐鸣同志啊,当初你就不应该到南州去。那地方多复杂?一路,是吧?后来更不该搞什么南线工程。路铺起了,位子就没了,这话早就被说了多少遍。陷进去了吧?”

“那是組织上的安排,我能不去?学农啊,一个人还真能拗得过组织?拗不过嘛!至于南线,一路清楚,也是为着南州的发展而建设的。我们不能因为曾经有人栽在这上面,就因噎废食了啊!”齐鸣说着,望了眼程一路。

程一路便道:“齐鸣同志说得有道理。当初搞尚线,就是为了南州经济发展的。就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我一直想一个问题:我们的官员,可以说百分之百的说,都是有理想主义情怀的。没有谁愿意当个不好的官,也没有谁愿意去违反纪律。但是,就像游戏,有些规则的诱惑,让一呰人没有守住,所以^”

“这个我完全赞成,我过去在县里的时候I曾经有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很年轻,是全县最年轻的,也是我着力培养的。但是上任两年不到,出事了。出事后,我问他为什么就出亊了?他说了一段话,与刚才一路秘书长说的很相近,他说我刚当党委书记,确实想着要给老百姓办点实亊,做点好亊,要清正廉洁,要成为人民的公仆。但是,上任不夂,他就发现,这样很睢。大家都规则了,你的压力就大,阻力就多。渐渐地,他开始稍稍放松了些,千里之提,溃于蚁穴啊!不就出事了?”徐德说完,齐鸣哼了声,这话显然不太让他高兴,仿佛齐鸣已经出亊了似的,让人感到压抑。一瞬间,桌子上沉默了。

程一路拿着手机,出门去了。其实并没有电话,他只是想避开这尴尬的一瞬间,再回来时,齐鸣已经和邹学农在谈另外的问题了。

徐德这就过来问程一路:“听说省城的地铁工程,将由一路秘书长负责,是吧?”

“不会吧。”程一路虽然上次听黄总他们说过,但因为最近忙,也一直没问。现在,徐德说了,雎道这事真是有眉目?

“我可是听领导们说的。这个工程由刘凯副书记主抓,由你具体负责。人代会后就要开始了。怎么?一路秘书长还不清楚?不会吧?是回避吧?”徐德说着,与程一路碰了下杯子,程一路道:“我真的不知道。何况这事一向是由政府那边负责的。所以这事不可信。”

“早就听说一路秘书长谨慎,果然啊!”徐德道。

齐鸣也停了与邹学农的话头,向程一路道:“徐德说的不错。我在底下都听说了。这说明省委对一路同志的重视啊!”

“哪里,哪里?这只是^哈哈,不说这个,喝酒。”程一路茬开了。酒喝得差不多时,齐鸣又共同地敬了三个人一杯。因为有了点清酒意,话也放开了,“有些人就是找事,在省里找了,又到尚州找。我看……“

“你是说莫天白吧?”徐德问。

邹学农瞟了徐德一眼,程一路却只低着头。齐鸣道:“是吧,连你也知道?

"莫天白以前在省紀委的时候,我同他打过交道。这人较真,而且不是一般的较真。是十足的较真。”徐德说完,齐鸣叹了口气,“唉!”

邹学农又矂了眼徐德,徐德似乎也有些尴尬,低头吃了口菜,又端着杯子道:“来喝酒吧?齐书记今天晚上可是请大家喝酒的。”

齐鸣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落了下来,草草地喝完了酒,大家各自散去。程一路临走时,齐鸣请他停一下。程一路知道齐鸣的心思,就轻声道:“有些事情,出来了就是出来了,不要再想,关键是怎么解决?我想齐鸣同志是清楚这点的。到目前为止,没有更新的动态。至少我没有听见。”

“我是怕^―路啊,跟你说老实话,我刚刚从北京回来,那边也给我说了点话。但是,卫东同志没有表态,只说会考虑的。不知^一路同志能不能给我在卫东书记面前……”

“这个……可能不太容易。卫东书记的聛气你也是知道的。我尽量注意着吧

“那好,有什么情况及时地给我支一声。谢谢了。”齐鸣说着拍了拍程一路的肩膀,又道:“最近我正在考虑,让洪涛同志到建设局去。一路同志觉得怎么样啊?”

程一路笑了下,“这是南州市委的亊,我已经离开了,就不发表意见了吧。

齐鸣也笑笑,两个人分手后,程一路让小唐送了他一段,便自己下车了。然后一个人沿着人民路走,街上人很多,晚上,看得出来他们的悠闲了,白天,程一路是一个公众性的人物,不断地出现在会场上,或者出现在调研的人群中。但是,到了晚上,面对这些平平常常的人们,程一路如同一滴水,回扭到了本色之中,。这本色其实就是大海,一滴水回到了大海,才是最大的自在。

几乎没有人认得出他,他慢馒地走,间或还停下脚步,朝商店里看看。在一家男装店,他瞀了眼,就看见一件深黑色的村衣。这颜色他喜欢,显得老成持重。于是,‘进了店,并很快卖下来了。挣着衣服,他才想起,他这一生走过来,;像从,来都不曾自己給自己卖过衣服。在部队时,是发的军装;后来,是张晚玉#再后来,是简韵;加上各种会议^^^^^里^^^^^巡,

这还真是第一次呢。

回到房间,程一路刚刚坐下,电话就来了,是王浩

王浩说他就在江南大厦的下边,不知程秘书长可在房间里?如果方便的话,他想上来坐坐。

程一路嗯了声,道:“我正有点亊,不太方便。王市长,改日我再拜访你吧

“啊……那也好。也好!”王浩桂了电话,程一路却在想:也许王浩是一直看着他进了大厦的。可是,在这个时候,如果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王浩解释。而王浩需要的,其实就是西江房地产开发中的问题,特别是对问题的处理。

在研究尚州南线门的省委常委会上,刘凯副书记也提到了西江的事情。但卞卫东书记没有说话,事情就冷了。这结果,其实不需要程一路来说,早就有人告诉给王浩了。王浩果来见程一路,不过是想探得更实在些,想弄得更明白些而已

如果他真的看见了自己进了大厦?那……

程一路起身烧了壶水,泡了杯茶,然后给王浩打电话。说刚才自己其实在房间,只是有人来了,说话不方便。王市长要是没走远,就过来喝杯茶吧?王浩说行,我马上就到。

十分钟后,王浩到了。一进屋

王浩就笑着说:“一路秘书长忙哪!我可是在底下等了半小时了。看见你上楼,却又被人占了先了,”

“哪里?只是有个熟人。坐吧,近来西江还好吧?”程一路边递过茶边问,“还行!上次在电话里,我态度有点……不好意思啊。我们老同事了,我就不说了。令天我来呢,其实是想说:在塑料厂的罝换中,我们財政是从中多拿了些,而且拿的是体外循环。看起来是四十万,加上財政硬拿的,也是八十万。”“啊,情况复杂嘛!哈,不说这个。晚上我也是刚跟齐鸣同志在一块吃饭,他心馉不好,你也知道吧?”程一路把脖子扭了扭,他感到颈椎有点不舒服了,王浩道:“我当然知道。一个副省长好端端地丢了,能有好心情?”“也是。齐鸣同志对此是很寄予希望的。哪知道……”

正说着,王浩的电话响了,王浩接了,刚说几句,就听道:“我正在程一路程秘书长这儿呢。怎么?杜总有雅兴?那你直接给一路秘书长汇报吧。”说着,就递过手机,程一路接了,对方说:“程秘书长哪,我是杜丽啊!不记得了吧?您现在可是省领导了。”

“当然记得,杜总嘛,我怎么会不记得?”程一路哈哈一笑,说:“杜总路子广哪,又到西江了?”

杜丽也笑着,“南州不要我了,不就跑到西江了?一路秘书长如果愿意,我马上过去,请秘书长喝茶。”

“这……还是算了吧,时间也不早了。另外我明天早晨还有个会。谢谢杜总了.”

杜丽又一笑,“程秘书长真会说话,拒绝了人家,还谢谢人家,那好,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聊。待下次再说。下次,程秘书长可一定得给面子啊!”

“好,好,行!”程一路应道。

放下电话,王浩说:“杜总的那一位,当然一路秘书长是清楚的,这次也为杜总的事发火了,据说找了卫东书记。这都怪我,关键也还是財政太困睢了啊,

不然……”

“这个我理解。西江在江南省的財政收入上,是算比较差的。不过,这事方法可是欠妥的啊。”

“那我知道。”王浩道:“好在程秘书长一直关照,谢谢了啊!”程一路摇摇头,说:“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彼此彼此吧。”王浩又喝了几口茶,问了下南州以前的有呰同志情况,然后就说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一路秘书长休息了,就起身要走。临走时,拿出张卡,边递给程一路边说:“这可不是别的。这是大百货的购物卡。你放心地用,这是我个人的。”“这就更不能收了,王市长,还是……”程一路没有接卡。王浩有点生气了,“一路啊,就当我是老哥哥,也不行吗?没什么的,不放心下次还我好了。”说着就转身,把卡放在茶几上。

程一路也就没再拉扯,送王浩到了电梯口,道了再见,回房来看这张卡,的确是大百货的购物卡。但上面没写数額。程一路将它放在书房里,然后打了个电话回南州,荷花正好在,接了电话,程一路问家里一切都还好吧?还有些夏天穿的衣服,上次没带来,让她给收拾好了,下次回南州时再带来。

荷花说早收拾好了,昨天她还和二扣子说,叔一个人在省城,没衣服穿不知怎么办?要不,就让二扣子跑一趟,把衣服给送过去。

这就不用了,我过几天会回南州的。程一路告诉她,请她把家里原来有的简韵的衣服也全部清理出来。荷花问是不是也要带到省城?程一路告诉她,是要带到省城。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那衣服是要寄给在北京的她的。

难怪?荷花在电话里笑了声,难怪我婶婶打电话来,问这问那。要是真的叔跟婶婶又好了,那多^

好了,就这样了。程一路挂了电话,张晓玉怎么知道他跟简韵?一定是刘卓照说出去的。刘卓照这人一直存着个心眼,就是想把他们俩再捏合到一块,真的破镜能重圆吗?有了裂痕,真的能再一次弥合吗?

程一路想着心疼,头也有些迷糊了,就赶洗了上床。他怕再不好好休息,又会像上次一样的晕过去……

江南省人代会,临阵换将,为着一个副省长的候选人,着实让省委的头头脑脑们伤了不少脑筋。齐鸣既然初步查出了有可能有问题,那就不能再上。再上,

假使下一步查出更大的问题,岂不是“带病上岗”?这可是要负责任的。而这个责任,谁来负?谁都不会愿意负的。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取消齐鸣的副省长候选人资格。好在齐鸣这次一反常态,被取消资格后,也没找省委的主要领导。甚至,程一路从齐鸣最近的心态中,似乎可以看出,他还为此有些庆幸,国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同情弱者。齐鸣因为被取消了副省长候选人的资格,也就成了一个“弱者”。弱者是向来被同情被理解的I因此,外界很多人在猜測齐鸣的问题时,不太往经济问题这个方向想了,而是揣摩着这又是一场政治上的争斗。结果,齐鸣输了,输了,便失去了资格。一个政治上的弱者,其它的方面也许就会被人们的同情所宽宥。

程一路上午先到办公室去了一趟,有呰文件是必须早晨来处理的。何况两会令天上午才正式报到。下午,他要陪着省委的有关领导,到两会代表和委员驻地进行慰问。然后晚上,还有一个代表团的会议。

代替齐鸣成为副省长候选人的,是省农委的主任高思和。这个人已经五十多了,这次本来是毫无指望,却不料凭空里捡了块馅饼。当然,这块馅饼并不是这次人代会上就能吃到的,他只是一个配角。不像齐鸣,本来就是呼声最高的种子选手。但是,做了一次候选人,下一步的安排就不一样了。按照官场惯例,农委主任最后基本上都是到人大任各委员会的主任,而高思和,就因为这一选举,也许明年,迟一点后年,他就会在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那边占上一个位子了,这对于他来说,何乐而不为?

十一点,程一路到尚州代表团报到。他的代表资格还是在南州市,徐成一见程一路,笑道:“一路秘书长亲自过来,是指导南州代表团的工作啊!”

“那可不是。我现在是南州代表团的一名普通代表。从现在起,我受徐主任的领导。也算是归队了。”程一路同其它的人都一一地打了招呼,碰见朱潇凌,问最近怎么样?朱潇凌说:“能怎么样?在南州,我现在可是受批判的对象了。以前程书记在,还好一点,现在……不过也没事,我干我的,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

“这不就对了,早应该这么想。人生几十年,当官能有几年?做点事,会有人记着的,”程一路同朱潇凌一道到房间里,朱潇凌关上门,说:“南州现在突然一下子平静了。这次也怪,齐鸣候选人弄去了,反倒像检了个宝贝似的。怪了!”

“那不是怪了。而是服从组织安排。这才是党性的表现嘛!”“我说程书记啊,你就是太宽容。不然怎么……”朱潇凌这后半句话没说,但程一路知道,他后面应该说的是:“不然怎么没当上市长呢?”

程一路一笑,“潇凌啊,我现在是很想通了呰。有时候啊,身在江湖,也得心向尘外啊!其实不是我宽容,而是组织的安排,我们都得服从啦,是吧?”

朱潇凌不说了,过了会儿,才问:“程书记,啊,不,程秘书长,省里对齐书记的亊,就这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省紀委也没给省委最后的调查结论。”程一路换了话题,问了问其它几个县的情况,特别是仁义县。他一直急着,想解决仁义的炉山问题。前几天,他已经约了山西的东方矿业集团的老总,让他这一两天过来。利用人代会的机会,同仁义县委书记乔亦晨好好地沟通沟通。如果能切实解决仁义的矿山问题,仁义的下一步就会有希望了。而在仁义任职的干部,也不至于老是担

心头上悬着的矿山这把“双刃剑”了。

“程书记好”,正想着,乔亦晨进来了。

第二十八章

“两会”也是一个中国特色。每年都开,从上到下,忙得不亦乐乎。但是,这忙,也是有区别的。

“两会”到了省级,是五年一次。真正能让人打起精神的,能让所有代表委员们为之振奋的,只有一次会议。一次会议,说白了就是换届会议。既是换届,官场上还有什么比这重要?因此,一次会议,历来也是“两会”中档次最高、意义最大、最被人重視的会议。到了二、三、四、五次会议,其实也就是象征性地通过报告、研究问题、举手表决了。当然,在届内有人事变更,那也是得重视的0就是一次会议,也是有所不同的。一般情况下,会议都是八到九天,重头战还是选举。这选举一般定在最后一天的上午。选举一结束,就进入闭幕式。这就像变戏法一样,把最好的东西放在最后面。你得等着,等到眼睹生疼了,他才馒吞吞地把宝贝拿出来。闪一下,就又收回去了。如果你一开始就亮出家伙,以后的事情谁还有兴趣?

江南省“两会”开到第七天,政协换届按照省委的布置,顺利完成。下午,政协会议举行了闭幕式。第二天上午,人代会选举在江南会馆举行。程一路因为早晨办公厅那边有点事,赶到会场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一坐下,徐成就说:“我有点担心……”

“担心?怎么了?”程一路问,

徐成欲言又止,程一路道:“有什么事就说嘛,怎么一下子就……”徐成側过头来,轻声地貼着程一路的耳朵,说:“我怕出事。早晨我听说,南州有些代表准备在选举时,划上齐鸣的票。”

“这不会吧?”程一路惊道:“要是这样,怎么昨天联名提名时不说?要是真在选票上划了,亊情不好办。虽然不影响大局,但是,齐鸣会下不了台的,”“我也是这样想,在准备划的人当中,大部分都是跟齐鸣同志走得较近的人。这样做,其实是害了他。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毕竞他们只是想法,没有实施。”

“是啊,这事难办。齐鸣同志知道吗?”“不清楚。”

“我觉得最好还是跟齐鸣同志说说,请他给其中主要的几个人打个招呼。”程一路望着徐成,徐成说这也好,我就给齐鸣同志发短信,请他稍微出来下,我有急事。

徐成到了后台,齐鸣马上也到了。徐成把情况简单地说了,齐鸣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着,显得有点生气。徐成说:“生气也不能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要让他们停止这种想法。打消有念头。不然^”

齐鸣来回走了一囷,告诉徐成:“你下去吧。我立即给他们发短信。这帮人怎么了?昏了,乱来嘛!”

徐成回到座位上,大会已经进入了选举程序。主持人正在宣读选举办法。徐成就听见边上有人的手机发出了短信的提示音。他側耳再听,还有几个人的手机也在响。他知道这是齐鸣在给他们发指令了,就悄悄对程一路笑笑,“看来,齐鸣同志心里也是有数的啊!”

选票发下来后,会场里一下子静了。最先动笔的,必定是那些最基层的群众代表。除了主席团事先的暗示性提示的人选外,基本上按顺序来划囷。这划困也是有讲究的,有一个笑话,说某地有个领导人,姓蹇。这个姓,不仅睢认,而且笔画繁杂。但这人工作梃能干,上级也器重。可是参加了两三次选举,都名落孙山,上級也觉得奇怪,他自己也觉得蹊巧。有一天,他独坐办公室中,悄然大悟“是姓出了问题,太繁杂了,一直排在最末一位。谁会划你的圏?这人很快就到公安机关,把姓改了,随母姓王。结果当然是一派大好。不久后,就顺利当选。当然这可能是酒后段子,但也反映了选举中的一点点擻妙。

群众代表,也就是最基层的代表们划好了囷,干部代表们才开始划囷,干部代表们都是拿了选票,反反复复地看,好像要将选票看穿似的。看到一定的时候,大脑里其实已经很明朗了,便拿起笔,一个劲儿地划。先划自己认可了的,再划笔画简单的。划完便小心地对折起来,然后顾左右而会心一笑。等到投票时,群众代表都是一闪而过;而干部代表们却懂得规矩,馒馒地以正面形象,开始投票。投票时面带微笑,向着铣头,整个过程一定要庄严。投完票,便只好等。计票,是要一段时间的。这一段时间,虽然不太长,但也不能离开,于是便成了代表们互相说说话的好机会了。

徐成投完票后,便和程一路一道,出了会馆的大门,在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南州的代表,象找到了亲人似的,也归拢来了。

程一路对这些代表,也都认识,这里面,一半是干部,还有两个是企业家,一个是教师,这两个企业家,又分别是湖东和桐山的,其中一个,去年还曾找过程一路,请求程书记给银行部门说个话,给一点资金支持。程一路了解了下情况,便给工行的汪行长打了电话,解决了两百万的贷款。这人后来到程一路办公室,送了张卡。具体数字,程一路不清楚。因为他根本没看,只交给马洪涛,一并支持望春小学了。

这人朝程一路看看,说:“程书记,您到省里了,以后还得多给我们长江实业支持支持啊!”

程一路记取了,是长江实业,这人应该姓黄。”今年上半年的业绩怎么样哪?”程一路问,

“还行。不过,真地好了程书记去年给解决的资金。因为有了那笔资金,我们新上了一个项目,目前国内市场正看好。因此,我们还要感谢程书记啊!”黄

总道:“有空的时候,我们一定请程书记回桐山视察视察!徐主任,是吧?”

徐成满肚子的心思,听见黄总一问,也不知说什么,就“嗯”了声。他是在等着选举结果,他希望在宣布得票数时,不会出现齐鸣的名字。主席团开了十几次预备会了,不就是一个目的:全面完全正确地贯彻大会精神和省委要求。南州如果出现了在选票上不断有齐鸣的名字,那某种程度上就是对大会精神和省委要求的背离,作为人大常务副主任,是无法推脱责任的。何况,从私下里来说,齐鸣现在应该是声音越小越好。大了,对他自己不利。假如換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选票上,那是正常。而齐鸣,是临时被换下来的副省长候选人,再出現在选票上,那就十分地不正常了。正说着话,齐鸣过来了。

程一路笑着问:“齐鸣同志今天更清爽了嘛,啊!”“是啊,无亊一身轻哪!能不清爽?”齐鸣这话答得巧妙,程一路一笑,“有事与没亊,其实都是一样。清爽关键是心哪!”徐成望了眼齐鸣,嘴唇动了动,却没开口。

黄总上来道:“齐书记,我们真应该投你一票,不是说您是候选人吗?怎么

齐鸣把头扭到了一边,只跟程一路说话。徐成赶紧示意黄总别问了,黄总却没明白,又道:“齐书记,我刚才可还是写了你的名字。我是代表,我有这个权利.”

徐成马上茬开了话,“选举过后,就不要再议论了。”齐鸣脸上发黑,程一路拍了下他的肩膀,拉他到边上,“齐鸣同志啊,他们选你,也是正常。反正也选举过了,改不了的事实,就别改了,代表嘛,有代表的权利!”

“那是啊!不过,一路啊,这几天我天天开完会就回家,一个人静静地想想,也想通了。人生苦短,这些算得了什么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是吧?一想通了,心情也豁达了。说真话,我真的不太在乎了,有时甚至想,连这市委书记也不干了,又怕别人说我不服从组织安排,”齐鸣叹了口气,“就像木偶啊,再不情愿,也得照样供着。”

程一路也叹了口气,但没有说话。齐鸣望着在会场外,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群,然后又抬头看了着^^ I――

程一路突然有一种感觉:人有时候会在一瞬间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虽然身边不断地有人走过,但对于自己来说,已经隐去了。这一刻,变得混沌,变得虚无,变得玄幻,甚至变得超然和出尘了。

“该进去了。”齐鸣说完,就进了会馆。他还要去参加主席团的会议。程一路正也想进去,手机响了。接起来,竟然是岳琪。

“程大秘书长,忙吧?”岳琪笑着,声音很洒脱,

“啊啊,岳司长,正在开‘两会,啊。”程一路问:“怎么想到了我?不至于是一个人在喝茶吧?”

“正是。喝茶。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另一个你也认识,知道是谁吗?”

“想不起来。”“叶茜叶总。”

“啊,是她。问她好。”程一路记取叶茜送他的花,特别是那百合,纯白,清正,让人心生温暖。

“我们只是一起喝茶,就聊到了你。打扰了。你开会吧。下次来北京,一定好好请你喝茶!”岳琪说着,又道:“叶茜要和你说话。”

“程秘书长哪,不好意思,打扰了。江南省在开‘两会”我知道。我也只是一说,不想岳琪姐姐就上心了。”叶茜特地抬“上心”两个字说得重重的,程一路就听见岳琪在那边说:“别瞎说,小丫头。”桂了电话,里面的会议也正式开始了,

正如一般的会议一样,选举结果,完全执行了省委的意图和大会的安排。而且,充分体现了民主。除了候选人之外,还有很多同志,得到了数量不等的选票。在副省长选举中,南州市委书记齐鸣,得到了十二票。虽然票数少,但是,这十二票却别有意义。一来,齐鸣是临时被换了下来的原候选人,二来,齐鸣的有些问题,组织上正在调查;这样的情况下,齐鸣仍然得了十二票,就不同于一般的十二票了,在宣布完得票结果后,程一路在底下看见,齐鸣悄悄地离开了主席台,从边门走出去了,

掌声之中,议论也开始了。

程一路听得很清楚,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议论齐鸣。现在的政策环境是透明的,就是省委有什么事,想做到彻底保密也不太可能。何况齐鸣当初作为候选人,也是经过层层推举出来的。后来拉下来了,领导层知道,一般的代表却不知道。这选举结果一出来,齐鸣居然又得了十二票,就像一块伤疤,生生地又被揭开了。齐鸣疼,代表们却有了谈资,当然也有了更多的猜測和更多的揣摩。

程一路本来也想出去走走,但想了想还是没动。这个时候出去,碰见的人都只有一个声音,“哈哈,很好,很好!”然后问问新当选的副省长、副主任的有关情况。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官场,好奇心更重。这更重的好奇心后面,其实隐藏着一种窺视官场的快乐与满足。

徐成出去转了下,很快回来了,程一路问:“没见齐鸣同志吧?”

“情绪不太好。其实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徐成道:“也是,谁还划了这十二票呢?真是……唉!”

王进也在边上插了句话,“这都是有意识地陷害齐鸣同志。”“王市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代表选他,是对他的信任。怎么能说……”程一路笑着,“再怎么说,也是希望他能当选嘛!是吧?”“这……”王进嗯了声,

大会闭幕式随即举行。会议结束后,大部分代表都回到驻地,有的开始打道回府了。出来七八天,谁都急。有的代表团,已经将车子直接开到了会馆,代表们一出来,就上车开路。南州因为离省城近,因此,代表们要吃了晚饭后再回家,免得回去后又麻烦。程一路没有跟代表们的车子一道回宾馆,而是坐着自己的车子直接回到了办公厅。在走廊上,碰见来琴。来琴说:“程秘书长,我要找你。”“札”

“是这样,天热了,每年办公厅都要给职工们搞一些防著降温的东西,有西瓜,有其它食品,反正也都是叫底下有些县送的。今年还搞不搞?这个亊,必须由你来定,”来琴说话很快,听得出是个作风泼辣的女人。程一路问道:“每年大概多少?我是指折合成资金。”“大概二十来万块儿吧?西瓜和食品大概五万,其余的每人再发个七八百块钱.”

“这……我知道了。”程一路说着,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来琴跟着追了句:“怎么定呢?如果继续搞,我就吩咐下去。”

“暂时别搞吧,等两天。”程一路进了门,电话正响起来,一接,是刘卓照

程一路问:“怎么?闲下来了?”

“是啊,闲了。我告诉你件事,晓玉给我打电话,说她中秋前后就回南州了。这回是彻底回来,不再走了,”刘卓照的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喜悦。

程一路心里想:这个刘卓照,唉!嘴上却道:“那好啊,我正忙,再说吧。

来琴还站在那儿,程一路看了她一眼,补了句:“今年不再搞西瓜什么的了,更不能向底下县要这些东西。每个人就一斤西瓜作防暑降温费!”

“就这……”来琴还是把话咽了,说:“那好,就按程秘书长的意见办。”向底下县要西瓜,这像什么话?来琴走后,程一路榣了摇头,一斤西瓜才多少钱?值得向底下要吗?而且,底下县的书记县长又不是种西瓜的,他们的西瓜也是卖来的。不过是让他们花钱,办公厅消费罢了。这影响多不好,虽然是小事,可是它关乎形像、关乎大家对省委办公厅的认识。

第二十九章

晚上,任怀航倣东,招待齐鸣和王浩,也请了程一路副秘书长。任怀航是昨天就提前預定好了的,程一路到达大富豪时,其它三个人都到了。另外还有文化厅的胡厅长,省委宣传部的两位处长。

胡厅长以前也在南州桂职过,对南州老街的拆迁,他一直很有想法。现在,一见了程一路,就道:“一路秘书长到了省里,虽然现在是领导了,可是我还是对你有想法啊!”

“我知道。胡厅长的想法一直在心里嘛。等会儿多陪你两杯。”程一路向着任怀航道:“其实,责任在他嘛!”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齐鸣一直坐在沙发上,脸色也不太好看。大家当然都清楚他脸色不好看的原因,谁都不愿意挑明,也不能挑明,王浩正在手机上发短信,看来他对橾作还不太熟悉。程一路问:“是换了新手机吧?”

“是啊,下午刚换的。原来的坏了。”王浩说着,将手机举着,让程一路看了看。这手机超薄,一看就很高档。程一路说:“还挺有型的嘛!”

“哪里?”王浩也懂得“有型”是什么意思,官场虽然语言自成体系,但兼容并包的能力还是很强的。有一个阶段,大家见了面,一喝酒,就喜欢说“忽悠”。最近,又改了,叫“有型”。这就像用手机一样,有几年,领导干部们以玩手机为快乐。手机天天换,开会时,手机也都放在桌子上,明明白白地摆着,高低之分一下子看出来了。市场最先进的手机,总是能在最高级的领导们手中及时出现。用句时髦的话,就是“领导干部总是及时地掌控着市场。”可是这三四年,手机再也没人玩了。再好的手机,和再一般的手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放在一起,没人说三道四。手机不再是身份的标志,而早些年淘汰不用的手表,又重新红火起来。县长们戴的表,可能是三万、五万的。再上面的,可能就是八万、十万的了。有人戏称手机、手表等,叫“官场标志性产品”,不仅仅有意思,其实也许还体现了官场的不断开拓吧!

菜上来后,任怀航招呼大家坐上来,程一路和齐鸣坐在任怀航的两边,王浩坐在程一路的边上。任怀航问齐鸣:“要喝一点吧?今天可是轻松了。”“喝!今天晚上要好好地喝一下,”齐鸣道。

程一路听着没有做声,他知道齐鸣的心思。任怀航就要了三瓶茅台,上来后,任怀航说:“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地喝上一杯,不醉不休。”“这又何必呢?”程一路道:“喝好为止。酒多心愁啊!”程一路这话其实是说给齐鸣听的,齐鸣也没吱声。任怀航就让服务生给每人先倒了半斤一大杯,然后端着杯子说:“来,我们先喝一点。”

大家都端起杯子,程一路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一抬头,齐鸣正“咕噃咕嚕”地将一大杯全喝了。任怀航也呆了,齐鸣喝完,一展股坐到了椅子上。任怀航道:“怎么能这么喝呢?怎么能……老齐啊,这不行哪!”

齐鸣眯着眼,望着大家,却不说话。程一路道:“也是,干嘛这么喝呢?酒要品,你这是有情绪了。”

“我就是有情绪!”齐鸣突然一笑,“我不^^

王浩马上道:“谁都能有馉緒,可是今天是怀航部长做东,这就太……”任怀航笑道:“没事。这样才说明大家不外嘛!是吧,来,慢一点,慢馒喝!老齐也吃点菜,等会儿我们再喝!”

程一路听见齐鸣叹了口气,也没说话。大家继续喝酒。可是因为齐鸣刚才那一下子,气氣就不一样了,虽然王浩一直说着话,可是还是显得沉闷。程一路甚至感到了一点压抑。正想着,任怀航往程一路边上侧了侧,说:“一路啊,我听说蒋……在外面得癌症了,”

“蒋……”程一路马上意识到任怀航指的是南日集团的老总蒋和川,这个人在挪用了大量公款后跑出国了。在出国前,蒋和川跟任怀航的关系一直是很铁的。任怀航关心和关注他,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任怀航的关心和关注,其实是缘于一种内心的恐惧。大概在所有人中,最不希望蒋和川回国的就是任怀航了。现在,蒋和川得了癌症,对任怀航来说,也许就是一种解脱,他用不着在再担心了,用不着像一只兔子一样,生怕别人给踩着了尾巴。

……酒还在喝,齐鸣却睡着了。

未完待续,欲知后事如何,请登录新浪原创订阅更多章节。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酷署渐渐过去,江淮之间,开始向着秋天一步步挪近。省城街道两旁的香樟树,从郁绿走向了清净。程一路喜欢这样的风景,每天,他总是走着去上班。一边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一边呼吸着香樟的越来越高远的气息。

人代会后,江南省的政局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政治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定出分晓之前,是最复杂的时候。一旦定出了分晓,便也就馒馒地接受了。某种程度上,官场上的被动远远甚于其它产业。下级服从上级,少数服从多数,这本身就是一种被动地接受。而且,一旦你上去了,无论你过去怎样,你现在代表的是你现在的位子。既然在这个位子上,你就会被大多数人承认。倘若有小部分人不承认的话,那只能就是违背组织意愿,或者心里本来就有结。就是有结,就是不承认,也只能是内心里的。表面上,是不会有公开的反对的。这也是中国官场的一种和谐,我们可以有分歧,但是我们首先是要服从,

齐鸣依然在南州市委书记的任上,“南线门”事件的调查陷入了一种复杂却让人的心一直悬着的境地。莫天白对此一直有些牢骚,甚至到省里来时,专门找到程一路,说组织上不能这样对待“南线门”,盖子已经揭开了,魔鬼也已出来了,怎么就放任不问?这明明是对个别官员的犯霏行为听之任之嘛!

程一路当然不会对此表态,而且这亊也轮不到他来表态。人代会之后,刘凯副书记曾为此专门同程一路谈过一次话。内容就是关于南州的“南线门”。刘凯副书记说:“不是我们不查了,而是暂时緩一下。齐鸣同志刚刚从副省长的候选人位置下来,本来心里就不太平衡。如果再继续查‘南线门”我们怕……”

“我觉得领导的这种想法很有道理。‘南线门,要查,但不能橾之过急。而且‘南线门,的情况,本身就很复杂,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查清的。只有馒馒地调查,先解决外围,再逐渐渗透,”程一路回答道。

刘凯点了点头,“一路秘书长哪,你对南州的情况是熟悉的。而且省委对你也是一直放心的,但是,每一个干部都是在大环境中生存的。我们既要廉洁干部队伍,更要考虑干部队伍的相对稳定,特别是思想上的稳定。”

程一路说刘书记考虑问题全面,南州现在正处在经济滑坡、寻求突破的关键时期,稳定班子,对经济发展是一个促进。即使有问题,也确实应该慢慢地来解决,省委的决定是英明的,至少我认为是从南州发展的大局来思考的。

这次谈话后,齐鸣很少再打电话过来。听南州来的同志,包括马洪涛,都说齐鸣的情绪似乎恢复好了。人代会后,在南州的干部大会上,齐鸣不仅没有发竿骚,相反,还大谈特谈—个党的干部,首先就是要服从組织安排。同时,他号各南州上下,群策群力,不断奋进,从经济上振兴尚州,从地位上崛起南州,从政治上和谐南州!

然而程一路却一直有一种英名的感觉。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他只是有一种感觉,南州,或者是齐鸣,就像一枚已经冒出地面的钉子,迟早会折騰出大事来的。

感觉当感觉,没有事实根据的事,程一路是不会轻易在任何场合说的。夏天,是江南省这个内陆省份最睢过的季节。热,不仅仅热,而且是燥热。在办公室里开着空调,一出门,热浪翻滚,铺天盖地的热,不是向你走来,而是向你直朴过来。你躲是躲不及的,只有迎面地撞上去。程一路在整个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省城。中间,他回了一趟南州,是晚上,小唐用车送他回去。他在家里呆了两个小时,拿了些衣服,便又返回了。荷花因为临近生产,也回到乡下了。屋子里虽然收拾得井井有条,但因为长时间没人走动,空气中有一股子混浊。他特意开了窗子,让房间里透了法空气。做这呰事情的时候,他仅仅只开了客厅的灯光。他在每一间屋子里都走了走,仿佛想闻见这屋子里曾经有过的熟悉的气息。这呰气息里,有简韵的,有荷花和二扣子的。当然更多的是程小路的,是张晓玉的

车子离开南州时,程一路竟然冒出一个想法,想看看南州的老街。当然,他清楚老街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毕竟还保留着一小段,包括南州古塔,还依然耸立在江边上。他让小唐慢慢地开着车子,在南州古塔下绕了一囷。他不能下车,一下车或许就会被人认出来。这里有很多老邻居,许多人都曾是父亲的老熟人。而且,在南州老街拆迁时,他曾经在这里帮助岳琪做这些街坊们的工作。认识他的人多,虽然是晚上,他还是能从车窗里看到些似曾相识的面孔。车子转过街角时,他好像看见早呰年自己家里墙边的那林小红花了。在江风之中,那花朵竟然是无比的坚强,在柔弱之中,写着明媚与坚韧……

回省城的路上,程一路让小唐开了车窗。天空是澄静的,星星不多,恰好给这澄静作了无边而空旷的底色。程一路抬头看着,竟然听见空中传来一两声雁呜。不会吧?他又听了一遍,果然是雁呜,早来的雁呜,像秋风的小杵,一下一下叩在人的心上。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唉!

程一路想起南州祥寺。明心大和尚不知道现在又云游到什么地方了?虽是云游,但是程一路明白明心大和尚的心地是宁静的,而程一路自己呢?虽然基本安定在江南省这样的一个地方,可是,他的心是定了的吗?

亊实上,在官场行走的人,有多少人能心地真正的安宁呢?回到江南大厦,程一路洗了就到书房上网。有新邮件,一打开,程一路稍稍呆了下。这是一张讣告,是蒋和川的家人发过来的。蒋和川已在九月七日凌晨逝世了。

蒋和川?唉,蒋和川!

程一路看着邮件中的字,一晃一晃的,不断地分开又重合,这一分一合之间,竟然都是蒋和川的面孔。虽然这面孔离开南州都已经快四年了,但是这一晃荡起来,却格外的清晰。

蒋和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程一路也曽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作为一个民营企业家,蒋和川最初是通过个人的奋斗和机遇,而不断成功的,也枳累了原始的创业资本。在他的南日实业发展到一定规糢后,政府的及时引导,为企业的壮大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后来,在企业臬团的运作中,他出了问题,直到逃到海外。如果要在公开场合判定的话,程一路是不会支持,更不会替蒋和川说话的。但是,私下里,程一路对蒋和川也还是有些理解的。蒋和川只是适应了规则,最终又超越了规则。有时,程一路甚至想:要是蒋和川的南日,一直还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小企业,也许到今天,蒋和川还在南州奋斗,还在享受着成功的喜悦与守着家园的幸福。可是……人死百了。真的了了吗?

记得人代会结束后,任怀航请客时,曾跟程一路提到过:蒋和川正在生病,而且是重病。现在,这传言得到了证实。早两年,在南州时,程一路曾接到过蒋和川的邮件,说他内心里其实很想回来0只是有很多的人根本不愿意也怕他回来。如今,他终于回不来了。一入黄土百亊休,那些不愿意他回来或者怕他回来的人,从此将彻底地放心了吧?

程一路想着,心里涌出一缕悲悯。他给蒋和川的亲属发了封邮件,写道:惊悉蒋和川病逝,谨致哀悼。诚望节哀!程一路。回完邮件,程一路关了电脑,正起身准备睡觉。电话响了。这么晚了,谁啊?

一接,是任怀航。任怀航问:“没打扰你吧?一路秘书长?”“正想睡。没事。”程一路打了个哈欠。任怀航说:“我刚刚得到消息,蒋和川在外面去世了。”

“啊丨”程一路眈没显出惊讶,也没显出他早已知道这事,只是“啊”了声。任怀航继续道:“真快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老蒋,啊,他年龄也不大啊!

“是不大,好像也刚刚五十多一点吧?”

“就是,就是啊!太快了。人生在世啊……”

“也是。”程一路又打了个哈欠。任怀航似乎也听见了,便道:“看来你是太困了,那就不打扰了。只是说说,说说。毕竟我们当年都是一起在南州的嘛,是吧!那就睡吧,晚安,一路秘书长,”

“晚安,有空过来。”程一路放下电话,想任怀航刚才的最后那句话说得还是实在:毕竟我们当年都是一起在南州的嘛!是啊,一起在南州,那就是一种缘分了。至于这缘分结出了什么样的果实,那又是另外的一回事。铁打的组织流水的官,但再怎么流水,为官一任,还是会一生记得那一个地方的。你想抹去,它也牢牢地烙在心炅上。正如同流水会记住经过的每一块石头,花朵会记住曽照獾过它的每一次日出。

上了床,程一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程一路虽然一直跟蒋和川若即若离,但是,作为南州市最大的民营企业,他们不可能不打交道的。不仅仅打交道,而且还得经常地打交道。对蒋和川早些年的实干,程一路是很欣赏的。但对后期,蒋和川的一些做法,他不太容易接受了,这也促使他与蒋和川逐渐地拉开了交往的距离。儿子程小路当初是以南日集团公派出国学习的名义出国的,后来张晓玉也是南日公派出去的。这里面,虽然程一路没有明地找蒋和川,一切事情看起来都是鲁胡生操作的。可亊实上,没有蒋和川的同意,鲁胡生又能做得了什么主?民营企业,除了老总,是没有太多的民主的。

蒋和川出走后,把南州的政局一下子给搅乱了。有人抱怨,但程一路知道,他这一走,其实是稳定了尚州的政局。一把悬在头上的剑,走了,难道不是更多人的定心丸?现在,这把剑彻底地消失了,许多人也许在梦中都会兴奋得笑出声来的。

第二天刚上班,齐为民就过来,告诉程一路,叶茜叶总特地从北京过来了,说给程秘书长带了点东西。是不是现在就给你拿过来?

程一路问什么东西啊?是她带的吗?

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齐为民说,不是叶茜带的,而是她的一个朋友托械带过来的。

程一路马上知道这是岳琪带过来的东西了,就让齐为民拿过来。不一会儿,齐为民就拿了个盒子过来,放在程一路的桌子上,说就是这,拿起来挺轻的,而且封了口的。

程一路说谢谢了,齐为民出去后,他拿起盒子,确实不重。他想了想,关上门,用小剪刀慢馒地划开外包装。里面又是一个小盒子,再打开,竞是一块手表。程一路一看表上的英文,就清楚这不是一般的表,而是一块进口名表。里面还有封信,是写在办公室的便笺上的:

一路:

不要惊讶,我怎么这么贿赂你了?不是的,首先声明,这表是我自己出国时,外国友人送的。是男式,我想了想,除了你,我找不到合适的接受它的人选。

希望你能喜欢。也希望它能使我们感知到我们永远生活在同一个时间之中。

程一路看着信,又拿过表看了看,心里五味杂陈。他将手表装到小盒子里,然后给岳琪发了条短信:谢谢你。表收到了……

岳琪没有回,大概在忙吧。程一路将小盒子放进抽屉,在关抽屉的一刻,他又回味了岳琪写的那句话:永远生活在同一个时间内,这其实是一个多么美好也多么朴素的愿望啊!世界再大,可是时间很小。我们也许不能生活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可是,藉着时间的长长的纬线,我们是能在茫茫的飞翔中彼此感知的,程一路小心地撕碎了信,撕得很细,很小,然后放到桌子边的碎纸机里,又过了一遍,再看,已经完全是不成形的碎片了。刚才还是一卦令人温暖的信,现在却成了一小堆没有任何意义的纸屑了。事物的变化是否就是如此?

手机响了,程一路看了看,是马洪涛的。他不用接也知道,一定是蒋和川的事。果然,一接起来,马洪涛就道:“蒋和川死了。”“啊!是吧?”程一路问。

“是啊,刚才他的两个亲成才到市委来说的。说蒋和川临死时要求他们转告南州市委,就说蒋和川自己并没有带走什么钱,而是……”“喷^”

“而是也用在别人身上了。但是,是谁,他们没说,”马洪涛道:“其实现在的市委班子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蒋和川了。他大概是想死得明白呰。”

“唉,人死了,就不说了吧,”程一路叹了口气,问:“望春小学开学了吧?”

“开学了。我前几天还专门去过。孩子们坐在新校舍里,别提多高兴了。看着他们,我就想起程书记您。我甚至有种冲动,想告诉他们这是你们程伯伯損款建设的。”

“瞎搞!没说吧?”

“当然没说,只是冲动。但是我感觉县里可能有些猜測,乔亦晨就侧面问我,为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人家捐了这么一大笔钱,怎不能连个感谢的话也不说吧?”

"那你^“

建好了,再把教学质量抓一抓,就是对他最大的感谢了。”

“这话回得好。既然学校已经建成使用了,洪涛啊,从此以后,就别再提这事了。好吧?”

“那……行!”马洪涛顿了下,道:“程书记,还有个事,我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说吧。”

“齐鸣书记让我到湖东搞书记,说要将朱潇凌换上来。我觉得不太合适,程书记您说呢?”

“当然不合适。这事以前齐鸣同志提过,我没同意。看来,他还是想……”程一路道:“不需要我和齐鸣同志说说吧?”

“我准备向他汇报下,明确表示不同意去。暂时就不麻烦程书记了。”马洪涛说:“什么时候程书记,不,程秘书长再回南州来看看。底下很多同志都很相信程书记呢!”

“就你会说。”程一路停了下,“以后有机会过去吧。”“那好!”马洪涛却并没放下电话,而是继续道:“天白书记昨天到省纪委,就南线工程的事,据说……”

“是吧?”程一路没想到莫天白还在一直地找,“这事组织上会有考虑的。就这样了,下次再说,”

桂了电话,程一路坐下来,喝了口茶,头免然猛地晕了下。他赶紧用手压住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缓緩地呼出来。这一呼一吸之间,头晕的感觉消失了,可能是刚才一直站着接电话,大脑受到辐射的緣故。人到了这个年龄,是由不得自己的了,

程一路长舒了口气,拉过文件,正要看。来琴叩门进来了。见她有点慌张的样子,程一路就问:“怎么了?有事?”“是有事。刚才我接到个电话,是个女的。说辛民辛秘书长他……”来琴望了眼程一路,脸却是红的。”他怎么了?”

“说他在广州出差时,同她发生过关系。现在,她怀孕了,找辛民,辛民却不认账。你看这,这……”来琴攥着双手,急道。

“有这事?”程一路也吃了一惊,不仅发生了关系,还怀孕了?这亊……平

时看辛民副秘书长,人不太像做出这等亊的样子。怎么就……

“程秘书长,这事要不要向其哲秘书长汇报?”

程一路皱了皱眉,“暂时别汇报吧。我回头单独向其哲秘书长汇报。这事更不要在办公厅内部说,我会处理的。”

“那好。不过,那女的再来电话怎么办?”来琴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问。

“那就告诉她,让她直接找辛民嘛!”程一路道。

来琴说那好,就出去了。她前脚刚走,辛民后脚就进来了。辛民脸上有一种不太自然的笑,印象中,辛民这还是第一次踏进程一路的办公室。

“坐,坐,辛秘书长,有事?”程一路说着起来,陪辛民一起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辛民的脸色更难看了,“一路秘书长,有个事,我想……”

“怎么就吞吞吐吐了?说吧,什么亊?”程一路其实已经明白辛民也是为刚才来琴所说的事来的。那女人敢给办公厅直接打电话,就一定在打之前和打之后,都告诉了辛民的。辛民是聪明人,如其等着出事,还不如先说出来为好。我们党的政策一贯是“坦白从宽”,事实上,坦白也是掌握解决问题的主动性的一种有效方式。

“有件亊,我想先和程秘书长通个气。”辛民刚才还小着的声音,渐渐地提高了。

“啊,是吧?”

“是这样”,辛民道:“上半年,有一次我到广州出差。不是和交通厅的几个同志一道嘛。晚饭后去洗了个脚。不想前几天,竞然有个女的,说她同我……而且还怀孕了。你说,这……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程一路向前倾了下身子,“啊,有这事7是不是讹你啊?现在这样的骗子梃多的。”

“当然是讹我”,辛民有些气憤了,“我左想右想,大概是洗脚时,身上的名片不慎落下去了,被她拾着,就来这一招。再怎么说,怎不……”

“也是啊”,程一路心想,要是传出去,事情马上就不一样了。一个堂堂的省委副秘书长,在外嫖娼,而且弄大了别人的肚子,这还了得?要是暴出来,岂不成了江南省一号新闻?

辛民声音又小了,“本来,我想这亊也没什么。可是她老是打电话来,而且可能还打到办公厅电话上了。我怕……到时候,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哪!”“这个是得慎重。”程一路起身回到椅子上,“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哪回事

?”

“怎么会有呢?”辛民的声音又低了,程一路也就不再问,而是道:“这样吧,这亊刚才来琴同志也跟我说了。我说哲时不要给其哲秘书长汇报。毕竟事情还没弄清楚嘛,是吧?既然你过来了,我想关键是两点:一是向对方申明,如果再这样纠缠,就要向公安机关报案了。二是了解一下当时其它在场同志有没有也收到这类电话,请他们在适当的时候,为这件事作个澄清。辛民同志,你看呢?

“这很好”,辛民笑着,“我就是怕大家误解。男女的事,谁说得清啊!”“就是啊,因此还是慎重些好。”程一路也笑着,应了句。辛民说:“既是这样,那我就走了。”说着,就往门边上走。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一路同志啊,在办公厅的有关制度上,我可能有些做法……这个还请你谅解啊!我也只是说说嘛!前不久,我和王浩同志在一块还聊到你,他说你是一个心胸坦荡的人,这就好!我喜欢和这样的人共事,以后还多多关照啊!

程一路哈哈一笑,“哪里?彼此关照吧!”

第三十章

省城地铁工程终于被提上来了,而且,果真如外界所传,这项工程并非由省政府那边牵头,而是破开荒地改由省委副书记刘凯牵头,省委副秘书长程一路具体负责。这在江南省,甚至在全国都是很少见的。

程一路是在刚到办公室不夂,就听到这个消息的。;^他这个消息的人^^―

是别人,而是省委秘书长徐其哲。

徐其哲喊他上去,然后告诉他:“卫东书记、平化省长,还有刘凯书记碰了下头,决定省城地铁工程由刘凯副书记全权负责,你具体负责。”“这……”程一路道:“按理说,这事应该由政府那边来……”“两个一把手都定了嘛,你先去刘凯书记那儿,具体请示下。”徐其哲说着,程一路就道了再见,出门到刘凯书记办公室。

正有人。程一路在边上站了会,等人走了,才道:“刘书记,听说……”“不是听说,是定了的。我和平化同志、卫东同志考虑再三,还是觉得由你来具体负责省城地铁工程比较合适。也因此,这个工程才拉到省委这边来了。有什么想法吗?”刘凯将茶杯盖揭开,闻了闻。

“我总感到这事本来应该放在政府那边,放到这边来,将来是不是不太好协调?”程一路问。

“这个我们也考虑过。应该没问题吧,这是省重点工程,本来就是我牵头的。我们考虑让你具体负责,主要是将来的招标和工程的全程管理,我们现在既盼望着大工程,又怕大工程,一个工程起来了,一批干部倒下了,多可惜啊!”刘凯叹了声,“一路同志啊,省委对你寄予厚望,请你理解啊!”

程一路一下子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他犹豫了下,刘凯继续道:“当然罗,这事还得你自己先斟酌下。过几天要开指挥部会议。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你将出任常务副指挥长。”

“这……”程一路还是迟疑了下,然后道:“既然组织上这么信任,我就干着试试吧。这里面情况复杂,我怕将来处理不好……”

“怎么叫试试?就得干嘛。至于情况复杂,我都知道。我还是指挥长哪,放心,我不会甩大衫袖的。”刘凯说完,程一路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既然刘书记这么说了,我就干吧!”

回到办公室,程一路想起上次叶茜请他和齐为平吃饭的事。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程一路会出任省城地铁工程的具体负责人。这一方面说明了他们信息的灵通,同时也喻示了省委对这件事,早就有考虑了。到现在才宣布,也许是出于整体工作的安棑,不过,让一个省委的副秘书长来负责这亊,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程一路甚至担心:像这样大的工程,一定会有很多领导来插手的。他一贯的原则是不介入领导之间的是非,但是,接了这活,想不淌这水也不行了。

按常理,谁都知道,负责地铁工程,是一个肥差事。官场上有句順0溜:上品领导抓人,中品领导抓財,极品领导抓工程,像地铁工程这样投资上百个亿的大项目,江南省一定有许多人的眼光都在盯着。上一次,王浩就开玩笑说:不行我干脆调省里来了,就专门搞个地铁工程的办公室主任吧!一个市长尚且愿意这般,何况其它的人呢?

正想着,齐为民进来了,一进门就哈哈一笑:“好亊啊,好亊!”

“什么好亊?这么高兴,”程一路问。

"哪是我的好亊,是程秘书长哪!正式出任地铁工程的常务副指挥长,这不是好事吗?有些同志瞅着这差事,都好几年了啊!”

“啊,这也叫好事?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得。”

“你当然不觉得。你看辛民同志,一听说这消息,头就耷拉在二梁上了。他一直想……”齐为民说着,向门外张了张,然后又道:“听说这儿天老是有女人往办公厅打电话?”

“是吧?”程一路不置可否,只笑了下。

齐为民也笑着,“大光华的黄总的事,还请程秘书长多关照下。我也给刘凯书记汇报了。”

“这个……以后再说吧。”程一路岔开了话头。

“那好。我就是来说一下,我先走了。”齐为民说着,就转身踱了出去。程一路看着,摇了摇头,回到座位上,拿过秘书处刚刚送过来的文件。他看得很认真,有呰重要的文件,不仅作了批示,还在笔记本上作了摘要。这是他从政多年来形成的一个习惯,文件不需要随身带,只要一翻开笔记本就清楚了。这种日常的锻炼,使他受益不小。

这痤文件当中,有一份是南州市委发来的简报。简报上具体通报了南州前三季度招商引资的情况,后面还附了齐鸣在南州干部大会上的讲话。程一路粗略地看了下,齐鸣的语气很严厉,似乎比人代会前更有力度了。其中有一段就提到“南线门”,齐鸣说:南州要的就是稳定的发展环境,我们的有呰同志,甚至一呰领导同志,唯恐南州不乱,整天想着整人。我看,这样的同志本身就值得怀疑,包括他的动机,也包括他的用心。

程一路明白,这段话很明显地是在影射莫天白,不过,话讲得太露了,有点“文革”的味道。他不知道当时莫天白是不是也在会上?如果在,听着齐鸣讲这样的话,他又作如何想?

其实,程一路觉得齐鸣这样说话,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相反,会激化他与莫天白的矛盾。按理说,他们私人之间并没有矛盾,有的也只是在工作上。吴兵死后,莫天白一直坚持着要往下查,而且多次向省紀委汇报,要求省纪委正式立案,对南线工程进行彻底查处。省里的态度,有一段时间是很积极的。但人代会后,便馒慢地冷了下来。莫天白为此又着急了,自己亲自跑到省紀委,据说还给卞卫东书记写过信。不确切的传言说,莫天白在信上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南州市委书记齐鸣。

查处一个市委书记,省里必须是慎重的。何况齐鸣不仅仅是一个市委书记,

而且还曾是副省长的候选人。他也有一整套的关系,有些关系,深不可測。一旦查下去,就必须有结果,有交待。如果到头来,查不出什么名堂,事情就会很被动了。如其将来被动,倒不如现在认真地谋划好。防患于未然嘛!

手机震动起来,程一路拿过来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程秘书长,我是叶茜。上次请齐秘书长带给您的击司长的东西,收到了吧?”

“收到了。谢谢啊!在江南?”程一路问。

“是啊,就在省城。地铁工程下周不是要搞招标了吗?我们正在作准备。”“啊,还没定。”程一路道:“方案还没拿,下周才开始呢。”叶茜一笑,笑声通过话筒传过来,清脆而感性。”程秘书长哪,大光华肯定是要争这个工程的。但是,我们不想依赖您的关系。我们会通过最光明的方式,去拿到我们想拿到的。您没意见吧?”

“这有什么意见?除了光明的方式,还能有其它的方式吗?不会的,请你们相信。”程一路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这表就是上次叶茜带过来的,岳琪送的。程一路并不是天天戴,今天早晨起来出门时,偶发奇想,就戴上了。可别说,这表配在程一路的手腕上,还真地特别合适呢。

“程秘书长这么说,我们就有信心了,招标时见!”叶茜说:“岳琪出国了,你知道吧?”

“是去访问?”程一路真的没听说,虽然上次发了短信,可并没通话。叶茜道:“是出国培训,一年。她没跟你说?你可是她的^”“啊!”程一路叹了下,叶茜也听见了,就没再说什么,桂了。过了几天,刘凯副书记各集有关部门,专门各开了省城地铁工程指挥部工作会议。在会上,省发改委的颜主任介绍了地铁工程的投资规模,累计投资一百零四个亿。其中国家投资七十八亿,地方配套二十八亿。整个工程工期二十五个月。工程分东西两条线共十二个标段,总长度为十二点九公里,每公里预计造价为八亿元。目前,工程招标前期工作已经全面展开,共有二十多家国内建筑商参与招标。其中包括目前业内最大的三家公司,像大光华集团,和中建集团等。

一百零四亿,程一路知道这个数字的份量。南州市一年的財政收入也才七十多个亿,这一项工程就相当于南州一年半的财政收入。这几年,中央財政实在了,对地方的投资也在明显加大。特别是丄產里一.

影响。像省城地铁,如果不是中央投资,单纯地靠江南省,那是不可能的,也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颜主任介绍完以后,程一路宣布了省城地铁指挥部成员名单。刘凯副书记最后作了强调:“情况大家都很清楚了,我不想就工程本身多说什么。这亊将由一路秘书长具体负责,你们再认真研究,我只想讲两点,一是确保质量第一,阳光橾作。会后,指挥部办公室要立即运作,尽快完成招标。争取在一个月内能破土动工,整个招标过程一定要阳光,要经得起推敲,要经得住考验。这么大的工程,一定会有方方面面的招呼,一定会有不同渠道不同层次的游说。我们没办法堵截他们,但是我们可以撇开他们,我在这里可以向大家保证一下,我,平化同志,卫东同志,是绝对不会介绍一个公司的。如果谁打着我们的旗号,你们首先就取消他们的招标资格。第二,一定要确保工期,清廉修路。我们的工期很紧,但又不能影响质量。这就要求指挥部的同志们,多与承建方沟通,加快速度,多上人马。同时,我在这里再重复一下,一定要清廉修路。建议指挥部办公室设立监督部门,负责对工程财务和其它方面的综合监督。这个监督部门只对一路秘书长负责。谁要是在地铁工程上想心思,出点子,捞票子,我们决不会姑息。一百多个亿啊,都是纳税人的钱,我们一定要用好,用实,用得明明白白,用得堂堂正正.”

程一路听着这话,心里一振,当然,他也清楚,这么大的工程,想真正做到刘凯副书记所要求的,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但是,只要有领导发话了,而且真做到了“我、平化同志、卫东同志,是绝对不会介绍一家公司的”,这就很不错了。一项跨度二十五个月的工程,投资一百多亿,盯着的眼睹自然多。刘凯副书记建议设立监督部门,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关键就是监督,而且要成为“有效的监督”。我们现在的监督还少吗?不少了,很大一部分是无效的。甚至监督着监督着,就与被监督者打成了一片。结果当然是“喊贼捉贼,与贼同席”了。这样的监督部门要有何用?要了,不仅没有起到监督的作用,反而成了个招摇的愰子。看看这在年的很多大工程,很多重点项目,都无一例外地请了监理部门。但最终还是,出事的出事,倒下的倒下。监督的缺失,或者说监督机制与賊机制相沆激了,不出问题才是最大的怪事呢!

发改委、建设厅、国土资源厅、財政厅等几家单位也先后发言,基本上都是承接着刘凯副书记的话头,表态再表态。言辞恳切,态度诚恳。

轮到程一路说话了。他望了望大家,又朝刘凯副书记看了眼,开口道:“应该说,当我知道省委将地铁工程的常务副指挥长交給我时,我的心里是十分不安的。有三点原因:一是这项工作本来应该是由政府系列来运作的。二是我刚刚到省里来工作,对很多情况还不是十分熟悉。第三呢,我是有点担心。这么大的工程,这么大的摊子,势必会很复杂。千头万绪,方方面面,我怕自己胜任不了,处理不了。刚才刘凯书记的指示,和各部门的发言,算是给我鼓了一把劲,增添了一些信心,工作嘛,总得有人做。既然大家这么相信我,我会全力以赴,做好这项工作的,为此,我也在这儿表个态。”

程一路停了下,喝了口水,继续道:“我表态就两点,一是坚持按照阳光橾作的原则,搞好工程的招标工作,从一开始就杜绝暗箱行为。二是设立独立的监督部门,负责对整个工程的全程监督。这个部门不仅仅监督各施工方,监督指挥部各职能处室,也监督我和指挥部各位领导。我希望把自己置身在公开的监督之下,这不仅仅是对纳税人的钱负责,是对国家的投资负责,是对人民群众的安全负责,也是对我个人的负责。我就两点,谢谢!”

“很好,很好啊!”刘凯副书记带头鼓了下掌,大家也就鼓起掌来。掌声在会议室里,不算稀落,但至少也不能算太热烈。而且,在这人不多的会上,这种掌声就有些莫名,

程一路说:“谢谢大家,更谢谢刘凯书记!”

晚上,地铁工程指挥部的所有成灵,在大富豪举行了简单的晚宴。按照刘凯副书记的说法是:“和和气气地开个头,扎扎实实地干工作!”程一路也喝了点酒,在这个场合,他不喝是不行的。承上,有刘凯副书记在:承下,他是其它所有指挥部成员的头儿。他必须得喝,就是摆一种姿态,他也得好好地喝几杯。何况,指挥部成员当中,还有好几个正厅級的干部,万事开头睢。开头头个順,将来也好办些,官场不就是讲个规则,你游离于规则之外,并不能消解规则:相反,却很快就会被规则给淘汰。

发改委的颜主任,是接齐鸣的位子的。这人以前在底下市里干过书记,资格不算太老,但比起程一路来,已经算是老资格了。这会儿,颜主任端了酒杯,笑着对程一路道:“程秘书长,我们喝一杯。以后地铁工程主要还是靠程秘书长哪^我们跟着在后面做做辅助性工作。我先敬程秘书长一杯。”

“哪里?颜主任这话说重了。刘书记要把这亊交给我,大概也是考虑到协调问题。工作还不得靠你们?特别是发改委。我为大家做好服务吧!来,喝了。”说着,程一路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颜主任也干了,说:“程秘书长好酒量,而且好酒风。佩服!佩服!难怪程秘书长到省里来之前,外面就有人传着,南州有个程一路,是个最会来亊的人!哈哈,哈哈,果然哪,果然!”

程一路没有应,只是笑笑。这话他并不爱听,但酒桌上的话,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是认真不得的。财政厅的马厅长这时也起来,先敬了刘凯副书记,然后再敬程一路副秘书长。程一路道:“马厅长在財政部的时候,我去请示过,那是为了南州的一个重点工程争取资金的。我记得马厅长当时很爽快,一下子就同意了。我们都很感激啊!不想,如今在一个省工作了,还请多支持啊!”

“看秘书长说的……是有印象,有印象。现在你是领导了,以后还望多批评。在部里,我也算是老大不长进了。当了七八年副同长,到头来下到这儿来了。不过,江南好啊,我也喜欢上了。”马厅长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圆,听着让人舒服.

“都一样,哪有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今天晚上,这里只有刘凯书记是領导。”程一路撇开了话题,与马厅长把酒喝了。马厅长却并没有急着坐下来,而是问:“一路秘书长认得一个叫简韵的小姑娘吧?她说她认得你的。也是南州人,我上周回北京,几个朋友在一块坐坐。她也到场了,正跟我的一土着呢。”

“啊,是吧?”程一路压根儿没想到马厅长会突然提到简韵,他的心里一下子往上泛起了涟漪。可是表面上,他还是笑着,说:“是认得。她原来是南州电视台的主持人。”

“难怪。很开放的嘛!我那哥们儿都三婚了,她还^”马厅长摇了摇头,见程一路低着头看手机,就把话咽了,坐到位子上,跟其它人说话了,

程一路看了会手机,又拿着手机出了门,一直沿着走廊,走到洗手间,关了门,对着镋子,他觉得自己内心里突然被一种悲悯堵住了。他站着,然后将手机放进袋里,开了水龙头,用手招了水洗了把脸。水是沁凉的,一到脸上,立即就像一条条小虫子,开始往深处钻。这呰虫子钻着钻着,就把刚才涌起的悲悯给压下去了。压着压着,人也就放松了。他擦了擦脸,出了洗手间的门,刘凯副书记正站在走廊上,问:“酒不多吧?”

“没事。接个电话,顺道就……”程一路笑了笑,“不过,再喝也是不行了。不行了啊!”

刘凯副书记看来正在等一个电话,不时地拿出手机看看。程一路说我先进去了,刘凯点点头,程一路进了包厢,几个人正喝得起劲。马厅长脸通红,正端着酒与颜主任在谈酒经。见程一路副秘书长进来,就道:“秘书长一个电话接了半个小时,看来是绝秘级的啊!我们正在等着秘书长过来,再继续喝呢!”

“你们喝,你们喝!我是不行了。”程一路坐下未,把酒杯子向边上移了移

“男人可不能说不行……程秘书长哪,你这个年龄正是极品。怎么能不行?来,我再敬你一杯。”马厅长说着,端着杯子,绕着桌子走到程一路跟前。程一路也站起来,说:“真的不行了。我哪有马厅长的好酒量?我们不喝了吧?”

‘‘哪那行?喝,我敬程秘书长,不,程指挥长。”马厅长话没说完,酒却倒到肚子里了。

程一路知道这个时候再说多余的话也没意思了,就端着杯子,把酒全干了。马厅长大声道:“程秘书长好酒量。我就知道嘛,在底下当过副书记的人,能没有好酒量?”

颜主任也插话说:“马厅长这话有道理。在底下,不会喝酒,就不容易成为一个最好的领导。当然罗,这并不是单纯的栺工作。喝酒也是工作嘛!一路秘书长,是吧?当个副书记,市长,甚至当了书记,跟下面的人在一块喝酒,你可以摆点架子,意思意思,象征性地喝上一口,强着人家喝上一杯;可是,上面来人了,你就得换个位,你就得喝,而且是你喝一杯,人家意思意思了。还有就是碰上象马厅长在部里时一样,为了跑项目,争资金;或者为了招商引资,你不一

行?那个时候,可是一杯酒十万百万的。我有一次在北京跟水利部的一个司长喝酒,本来说好了项目给一千二百万。结果我们各自喝了一瓶茅台,资金就变成了两千二百万了。看看这酒,我们的酒文化可是博大精深的啊!”

“颜主任真是博学多才,这一番酒文化,既有理论,又有实践。不容易啊!不容易!”马厅长晃悠着身子,看来有点高了。程一路忙叫边上的人,给马厅长来点饮料,解解酒,也护护胃。

刘凯副书记回来了,脸色却不是太好看。程一路没有问,只是说:“刘书记是不是有亊?不行,我先陪你回去吧?”

“这……也好。一个老朋友从上海过来了,正在等我。那我先告辞了。一路祕书长就不要跟我一道了,你在这儿,跟大家好好地喝两杯吧。”刘凯副书记说着,站起来,同大家一一握了手。程一路一直送他到楼下,看着他上了车,才返回到包厢。

酒还在喝,程一路站在包厢门口,头却一下子晕了起来。他赶紧进去坐下,要了杯茶,喝了几口,才稍稍好呰。颜主任大概也看出来了,就问:“程秘书长是不是有点……”

“头有点晕,没事的。你们喝吧!”程一路道。

马厅长酒意更浓了,看着程一路,道:“既然程秘书长不太舒服,就先回去吧。我们再继续,”

“那我可就^实在对不住了,最近血压有点偏高^你们好好喝,好好喝!”程一路边说边起来,同大家打了招呼,就出门了,一到门外,风一吹,人清醒了许多。小唐早已在等了,程一路说:“你先走吧,我一个人走回去。反正路不远^”

第二天上午,发改委将所有地铁工程的相关资料,送了一套给程一路。程一路正翻着,刘凯副书记打电话找他。他上去后,刘凯让他把门关了,摇了摇头,“我昨天还在说我不介绍任何一个公冯,可是现在……这让我为睢哪。昨天晚上,我就接到北京那边的一个电话,是我的老领导打的。他的女婿所在公司这次也来竞标了。你看这亊……”

第三十一章

省委值班室打电话到办公厅,说有个叫宛兰的女人,在门口嚷着要找辛民副秘书长。可是,辛副秘书长并不在办公室,她就提出来要找办公厅的领导。值班人员问,是不是让她进去?还是等辛民副秘书长回来?接电话的张科长,一开始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听着听着,就明白了,辛民副秘书长的事,早在办公厅里传开了,谁都清楚,只不过不说而已。他告诉值班人员,这亊他得向领导汇报,暂时让那女人等一会儿吧,

张科长先找来琴,出去了。他就直接找到程一路副秘书长。程一路正在看一份文件,张科长说:“程秘书长,有件亊……”

程一路抬起头,张科长继续道:“刚才值班室打来电话,说有个叫宛兰的女人找辛民秘书长,辛秘书长不在。她要找您。您看这事……”

“宛兰?”程一路停了下,想起来了,一定是那个向辛民和办公厅打电话说自己怀孕了的女人,这女人敢找来,说明这事并不像他以前想像的那样简单,也不是辛民秘书长上次所说的那么回亊了,他把文件向边上推了推,“这样吧,你出去看看。最好找到来琴同志,请她一道过去,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向我汇报。”

“那好。”张科长出去后,程一路叹了口气,这个辛民,怎么闹出了这一档子亊?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辛民的手机,告诉他有个叫宛兰的女人正在省委值班室门口等着,看他怎么处理。辛民显然是根本没料到这一着,语气有呰急促,“程秘书长,这事……我正在外面。你看……”

“我已让来琴同志先做好稳定工作。你尽快回来处理吧。”“那就谢谢了〃我马上跟来琴同志联系。”辛民挂了电话,程一路站起身,走到窗子前。九月的窗外,还是一片浓郁的绿色。在最低处的树枝上,正停着一只黄色的小鸟儿,那鸟儿一动不动的,正望着树的上面。程一路再细看,原来在上面的枝子上,也有一只同样颜色的小鸟儿,正在朝下面的鸟儿深情地望着。啊,这是一对正恋爱中的鸟儿呢?虽然无言,却传达着无数令人感动的信息一

这一瞬,程一路又仿佛回到了许许多多的往亊之中。往事就如同一只埋在土里的种子,一旦遇上合适的气候与条件,立即就会悄悄地探出头来。这探出头来的往事的小芽儿,是怯生的,是鲜嫩的,是令人心地颤抖和疼痛的。这芽儿,一直从早些年的少年时代开始,往前,一直往前,里面重叠着无数的影子,有爱人的,有朋友的,有亲人的,有孩子的,有战友的,有同事的,还有更多的无名的人物,他们交织着,纠缠着,丰富着,也令程一路对往昔的岁月更加怀念和流连着……

来琴一脸通红地进来了,一进门就咋呼道:“自己做了事,让我们收摊子。像什么话?程秘书长,这亊我可干不了,那女人闹得厉害。没办法,我让小张把她送到了后面的招待所,让她暂时住下来,等辛民秘书长回来。他的事,只有他自己能解决得了。”

程一路笑笑,“来琴同志啊,我知道这亊让你为难。可是亊情已经出来了,而且辛民同志不在,还得麻烦你啊。让她住下来后,你得亲自去陪同一下。一是了解一下详细情况,二是稳定一下她的情绪。省委这边人多,要是再让她到这边来,影响不好。这样行吧?”

“既然程秘书长说了,能不行?不过,我真的不愿意再去。那女人看着就可怜巴巴的,说孩子都七个月了,也没法做了。只有生下来……”矣丨”来琴道:“怎么说也不应该出事嘛!这事要是让……”

“是啊,因此我们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也请你告诉小张一下,千万不要对外散布。谁散布谁负责!有什么情况,再告诉我。”程一路向来琴招招手,“辛民同志下午要赶回来的。你吃中饭后与先他联系一下。”“好吧”〗来琴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中午,程一路陪着刘凯副书记出席一个台胞联谊会。马上就是中秋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台胞们每年都要搞这样的活动。活动结束后,程一路刚回到江南大度,就接到王浩的电话。

王浩问:“一路啊,在省城吧?”“在啊。你也在?”程一路嘴上问着,心里却悬了。

“是啊,我刚到。”王浩道:“你在江南大厦吧,我马上过去,有点事找你

“什么亊啊?这么急。”程一路想,不会也是地铁工程吧,按理说西江是揽不上的。哪是……

程一路进了房间,洗了把脸,王浩就到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道:“这事,唉,越搞越槁不清了。一路秘书长哪,你听说了吧,有人把我告到国务院了。”

“国务院?不会吧?”程一路疑惑着,

王浩道:“怎么不会?西江的几个老干部,还有塑料厂的一些工人,联合起来,跑到北京。我刚刚派人去把他们接了回来,可是亊情已经捅大了。”“事情?”

“还不就是塑料厂土地置换的亊。他们算死账,说我在里面受了多少多少。一算起来,数字都……”"啊!”

“我来找你,是想……”“说吧,只要在原则之内。”

“我知道上次你到西江,就是去调查这亊。省委马上肯定要就此亊展开调查。而且,肯定要听取你的意见。我想在这方面,还无论如何请路秘书长,理解基层工作的难处。我们还不都是为了解决基层財政的缺口问题?要说我个人,我要钱干什么?吃喝都是党的,我要许多干什么?”王浩说着有点情绪了。程一路倒了杯水,递给他,“慢慢说,慢慢说!事情还没这么严重嘛!”

“可是……”王浩喝了口水,叹道:“可是,这事情一直悬着,人心里堵得慌哪!”

程一路没有做声,心想,要是真的在这个问题上,王浩一点污点也没有,事情就好办了,大不了杜美公司再拿出一笔钱来,将土地置换价格提高到上访者能接受的水平,老百姓的要求其实是很低的,你只要不过分地剥夺他们,他们能忍则忍,有多少人愿意上访?不都是被逼到了墙角的吗?关键是我们现在的有呰官员,确实是忘了“以人为本”,把个人利益最大化,而把群众利益最小化了。

王浩见程一路皱着眉,就笑道:“也怪我,心太急了。这亊我得向刘凯副书记汇报一下。他下午在吧?”

“应该在。”程一路道。

“那好。我也让杜丽那边找了人,请她活动一下。中午我可就得在你这凡打扰了,待会儿我们一道过去。”

“当然行。”程一路说:“反正马上就要上班了。我们干脆走过去吧?”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到了办公厅,正好是上班时间。程一路问了下刘凯副书记的秘书,刘凯副书记正好在办公室,就让王浩一个人上去了,说这亊人多了不好说,王浩上去后,程一路正要到自己的办公室,碰上了辛民。

辛民急匆匆地,一见着程一路,有点难为情地笑着,说:“我正要找你呢,程秘书长,“

“找我?”程一路边往前走,边问。

“是啊”,辛民跟着程一路进了办公室,马上道:“上午的事,谢谢程秘书长了,那女人已经走了。”“是吗?这么快?”

“本来就没什么事?她是来讹我的。我狠狠地说了她一通,给了几百块钱,她回去了。”辛民似乎有呰不屑,“这种女人,没办法。得一个是一个。”

“啊,就这回事,那好,以后还得注意啊!”程一路明白事情绝对不会是辛民说的那么简单,一个女人,要是跟你没一腿,她不会凭白无辜地大老远跑来。难道她真的就图个几百块钱?在钱面前,女人的名声也许更重要。她不会不懂得的。她一定是实在没路可走了,才出此下策的。不知道辛民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不过,既然解决了,总是好事。

“程秘书长现在负责地铁工程,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啊!”辛民笑着,望着程一路,“不过,这烫手的山芋可是很多人都想吃的啊!最终到了程秘书长这里,了得啊,了得!马上要开始招标了吧?”

“还没有。不过快了。下周吧,具体工作他们在准备。”程一路攥着手,好像手里真地拿着根烫手的山芋一般。

“程秘书长哪,有句话不知我该说不该说?”“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

辛民又笑了下,“你别看着那些领导,说的都是官话,到头来,找你最多的,最麻烦的,也还都是他们哪!最近接到不少电话了吧?我去年负责江南高速,为这事,烦得都不想干了。中国特色啊!”

“我还没有接到过电话。大概不会吧?”程一路绕了下弯子。辛民道:“但愿不会。那程秘书长忙吧,那件事让你费心了。”说着,就告辞出去。王浩正好进来,两个人打了招呼,辛民说:“王市长这么匆忙?老朋友了,也不见?”

“我也刚到。找一路秘书长有点事,待会儿再过去拜访你。”王浩笑道,辛民说那好,我等你I转身便走了。

程一路看见王浩的笑容,知道事情比想像中的要好,但他没问,而是等着王浩自己开了口:“向刘书记汇报了。那边已经找过了。刘书记同意我的方案,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不得及。但要求我们要真正地补上。如果再出现上访,特别是到京上访,就让我先辞了市长再说,”“那杜美那边……”

“也是啊,我一直有这个颜虑,如果她们不愿意,亊情就不好办了。今年的房地产生意不太好做,他们房子卖出的比例不大,我担心……”

程一路其实也替王浩担心,杜丽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而且在现在房地产这么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让她再拿出上亿元这么一大笔钱来,估计不是太好办到。何况她后面还有个很硬的靠山。虽然现在不在政府的位子上了,但影响还在。王浩能不能把这个空给补起来,实在不能打包票的。当然,程一路更担心的是,王浩到底在这个土地置换的过程中,得没得好处?如果得了,这个空子又得由谁来填上?

王浩的心情显然比上午好多了,喝了杯水,道:“一路啊,晚上我做东,请怀航同志,我们一道喝几杯吧?”“令晚上?”程一路问。

“当然。我就给怀航同志打电话,”王浩拿出手机,正要拨号,程一路制止了,说:“今晚上我还真不行。另外有一个应酬,下次你来,我再做东吧。”

“这……也好。”王浩说:“这亊情如果有什么新的动静,还请一路秘书长及时地給我说一声。我到辛民同志那儿去一下,不然说我来了,也不见他。哈哈!”

“那好。”程一路送王浩到了门口,看着他转过了墙角,才回到办公室。常务副省长叶豫人打来电话,请程一路秘书长到政府这边来一下,有点事情要谈。叶豫人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到江南省来之前,是另外一个省的组织部长,这人年龄也不大,比程一路似乎还小上一两岁。可是,他在官场上出道得早,据说很有痤背景。平时,程一路跟他打交道并不多。他主动给程一路打电话,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就是这第一次电话,程一路感到了一种压力。他有种预感,叶省长也是为着“烫手的山芋”而来的。

果然,一进叶豫人的办公室,叶豫人就客气地问:“一路同志啊,地铁工程进展怎么样了?听说马上开始招标了嘛!进度很快啊!”

“这事,我也正要向豫人省长汇报,目前已基本完成招标的前期准备工作,下周正式招标。”程一路顺势就将地铁工程的情况,稍稍汇报了下。虽然叶豫人并不是指挥部的成员,但他是常务副省长,是领导。领导问到了,你就得主动,就得汇报。你汇报,说明了你对领导的尊重;领导问,说明了领导对你的关心。”很好嘛!这个工程全省瞩目。上次研究时,刘凯同志提出来要请你具体负责,我首先就表示同意。一路同志在南州,我也是很了解的。请你来具体负责,我也是放心的。”叶豫人说着踱过来,望着程一路,笑着,“不过也是很忙的啊!工程一大,方方面面的亊情就多。就是协调,也得花很多气力啊!”

“这倒没什么。感谢领导们的信任。”程一路也笑道。叶豫人回到座位上,盯着程一路看了会,才道:“是这样。我有个老朋友,他是荣达实业的老总。荣达实业,你听说过吧?”“听说过,这次也参加竞标了。”

“就是,就是这事。他找到我,要我给你说句话。我说这招标的事,省委常委会上有规定,都不干预,更不参与,我也只能给一路同志支会一下,至于怎么操作,那还是要按规则来的。阳光橾作嘛,是吧?”叶豫人哈哈一笑,程一路道:“现在参与竞标的单位很多。除了阳光橾作,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谢谢豫人省长的理解。”

“我听说有十二个标段,是吧?”“是的,十二个。”

“还可以再细分一下嘛,也可以加快进度,当然罗,我只是建议,”叶豫人正说着,秘书进来,告诉他参会人员都到齐了,是不是请叶省长……

叶豫人站起来,对程一路道:“就这事,你看着办吧。”程一路正要转身,叶豫人却伸出了手,程一路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叶豫人使了点劲,仿佛在暗示着什么,握完手,便向着会议室去了,

程一路回到省委,坐在办公室里,心思却有些黯淡,正如辛民所说,地铁工程确实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可不,刚刚拿上手,就已经被烫了好几下了,刘凯副书记,叶豫人副省长,一个说得含蓄,一个说得堂皇,目的却都是一样的,要程一路在招标时有所考虑。但是,他们都没有直接点明,只是把情况说了,而且说的时候,还同时提出了要阳光橾作这样的前提。越是这样,麻烦越多,处理起来就越睢。程一路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渐渐高远的天空,心底里突然涌起了一缕忧伤。

南州郊外的南州禅寺,应该正在枫叶的明红之中了吧?晚上,程一路意思性地喝了点酒,回到大厦,打开电脑,张晓玉在邮件中告诉他:她可能在国庆前后就回国了。而且是不再回澳洲。随同邮件还有附件,打开是一张照片。是张晓玉和程小路的,两个人正在澳洲的海滩上。旁边是蓝色的大海,而远处,是正在归航的船帆……

程一路心里动了一下,凝视着照片,张晓玉的笑还是浅浅的。这使他想起第一次见张晓玉时的样子。那时,张晓玉小家碧玉般的盖涩着,而程一路,刚刚从

吴兰兰离开的阴影中走出来,这浅浅的盖涩,给了令他感动的温暖。

再看程小路,显然是个大男人了。眼角眉梢,都有程一路的影子。小时候,许多人说程小路像妈妈,但张晓玉却一直说小路最像爸爸。果真,长大了,就看出来了。除了眼晴里的时尚和柔情外,其它的地方,活脱就是当年程一路的模样“小路今年二十三了,程一路二十三岁时,在部队是副连长,而且是全团最年轻的副连。第二年,就提了正连。军人的英武,加上比别人更多一份的成熟,使程一路成了当年部队里最惹人注目的年轻军官。想想时光真如流水,一晃二十六年了。

窗子开着,秋风清爽,似乎还夹着高远星辰的气息。程一路靠着窗子,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第三十二章

地铁工程招标工作一切准备就绪,程一路在请示了刘凯副书记后,正式确定周三举行江南省省城地铁工程招标会,

目前来竞标的一共有四十多家企业,程一路对这呰企业的资料,一一过目。特别是其中的几家重点企业,他更是反复地看了又看。这里面有刘凯副书记所提到的神民工建,有叶豫人副省长提到的共和建工,有早已接触过的一再声称不会走潜规则的大光华实业,还有目前国内同行业中处于领先地位的第一建筑、第二建筑和第十五建筑。其它来竞标的企业,也都是实力强大、有多年市场运作经验的建筑企业,有的还多次承建过首都地铁工程和上海地铁工程。一百多亿的大项目,自然是吸引了国内外的各路好手。一场惊心动魄的竞标战,即将拉开惟幕了

程一路的心里,其实一直很矛盾。对于地铁工程的分量,他自然是很清楚的。省委领导把这项工程交给他来负责,看重的也许就是他处理细节问题的能力和一贯相对稳健的处事作风。如果还有别的,那可能就是一条:程一路是一个既懂得规则,又能够利用规则、同时还能最大限度地遇制诸多由大工程引来的腐败问题的高手。

发改委的颜主任,到了招标的关键时刻,来了个金蝉脱壳,跑到国外访问去了。临走时,只告诉程一路,上海有一家公司曾找过他,是多年的关系了,叫金元建筑集团。如果一路秘书长方便的话,就请在招标时给予一些关照。当然,如果不太方便,那就算了,反正我人在国外,程秘书卞一#立

我没说好了。

程一路知道,颜主任其实这是给他出了个大睢题。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也是明明白白的。可是,真要按他的要求橾作起来,把金元给橾作掉了。那以后在一个指挥部里工作,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上午上班后,程一路先到徐其哲秘书长办公室,汇报了下下周三的地铁招标情况。言下另外还有一层意思,看看徐其哲是不是也有要打招呼的企业。

徐其哲秘书长正在批一个文件,辛民在等着。程一路只好先坐下来。等辛民走了,程一路说:“其哲秘书长,下周三,地铁工程就要招标了。”

“啊,这么快?看来一路同志的确是作风扎实,办事干练哪!睢怪卫东同志一再……”徐其哲从位子上挪出来,走到程一路边上,“来竞标的公司不少吧?

“的确不少,目前有四十多家,而且都是实力强劲的大企业大集团。”程一路看见徐其哲笑了下,又道:“我也为这事烦恼啊!企业不来竞标,我担心;来多了,更令人担心哪!阳光橾作,制度都是人定的,难免就有……”

“啊,是吧?”徐其哲回过身子,边向桌子走边说:“这么大的工程,来了这么多企业,应该是正常的。引入竞争机制,才是保证将来工程能顺利完工、按质按量完工的必要条件。你辛苦了啊!我也一直想找你……”

徐其哲又转过来,面对着程一路:“我的一个朋友的公司这次也来竞标了,啊,哈,还是算了吧,不给你添麻烦了,”

程一路马上笑道:“其哲秘书长的朋友是?哪个公司的?”“这个……还是不说了吧,反正是阳光橾作嘛!”

“当然是阳光橾作,我知道也好先看看这公萄的实力,至于招标这一块,我会……”程一路没有说下面的话,“会……”什么,他是不会说的。会严格阳光橾作?还是会网开一面?反正在他心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也好,这个公司叫太阳建工。”徐其哲说:“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情况,既然敢来,应该也还是不错的吧。”

程一路说那应该是,没有一定资质的,初审就通不过的。徐其哲笑笑,又问道:“卫东同志的老首长,也是你的……”“是啊,我当副团长时,老首长是军长。”程一路说:“卫东书记不在我们一个军。老首长是从他们那个军调过来的。”“啊,老首长身体还硬朗吧?”

“很好,上半年我到北京还去看过他老人家。”程一路想起老首长坐在葡萄架下的情景了。

从徐其哲秘书长的办公室出来,程一路又到了刘凯副书记办公室。刘书记正好送走客人,程一路道:“下周的招标会,刘书记能不能亲自……”

“那就不必了吧,你主持就行,”刘凯望了程一路一眼,“有什么情况,及时地给我说一声。”

“那一定是。”程一路又问:“豫人副省长建议,是不是把标段再分细一些,以解决……竞标过于激烈的问题。”

“……”刘凯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瞟了下程一路,“这方法也不错嘛,不过,临时来调整是不是有点?”

“我也是这么想。临时调整,容易使人产生其它的感觉。干脆就不动了吧?

“我觉得不动就行。至于其它的事情,你看着协调吧!地铁工程实施后,以后协调的亊还很多,你还要多动脑筋,多出点子,多解决问题啊!”刘凯副书记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程一路,道:“这是我刚接到的由中紀委转过来的上访信,说的是西江的土地置换的事。这事你上次去过,我很担心哪!我就怕这事引起北京方面的重点关注,那样可就……”

“王浩市长说马上进行整改的,按市场价格解决转換问题。睢道还没^”“哪解决了?解决了这些老干部还去上访?这信是刚刚收到的。我还没给卫东同志说,还不知道卫东同志是什么意见。我看这样,你先给王浩同志通个气,了解一下他们解决问题的进度。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关键要有行动,要让老百姓看得见。”

程一路道:“好,我就去了解。”

回到办公室,程一路正要给王浩打电话,来琴来了,

一进门,来琴就抹了下泪水,程一路一看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只望着她,问:“怎么啦?”

“我……我……”来琴又抹了下鼻子,这个平时看起来还算泼辣的女主任,这会儿却有些结巴了,“这个副主任我不当了,请……请程秘书长另換高明吧!

“不当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啊!”

来琴擦了泪水,道:“后勤上的句机小杨,程秘书长知道吧,就是柳秘书长的小8子。最近,小杨多次违犯规定,晚上出车。昨天晚上出去时,酒后笃车,被交警给拦了。他却动手打了交警。刚才交警大队打来电话,我正好接了,就过去说了小杨几句。哪知道柳秘书长去跑过来,说我狗仗人势,有什么了不起?甚至还骂我……”

“有这种事?太不像话了嘛。”程一路听了也很气憒,“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了解情况后再作处理。”

“我就不明白我仗了谁的势了?这亊该我问,我又问错了什么?”来琴仍然是气呼呼的。

程一路劝道:“就别说了吧,我知道了。”

来琴走后,程一路打电话让小杨过来。小杨一进门,程一路就问道:“听说你不太想在办公厅干了,是吧?”

“我……”小杨涨红了脸,支吾着。

“我?我什么?要不想干,马上走人,我刚才了解了下,你是柳秘书长的舅子,对吧?既是这种关系,你应该给他增光才是,怎么就只记得抹黑?”

“……程秘书长,是我,是我错了。”

“锊了?去向来琴主任汇报。按照规定,进行处罚。”程一路说着,就不再理他了。

小杨只好出了门,程一路聿起电话,给王浩打了过去,王浩正在会上,轻声问什么事?程一路说:“上访的事。”

“啊,我知道了。一路秘书长哪,你不知道我的为雎啊。杜美房产那边拿着协议,不愿意啊!我哪料到杜丽也是这样的……唉!”

“如果不行,财政出资,也得解决问题。可不能成了国家大案啊!”程一路特意把最后几句字说得重些,王浩似乎也被震了下,道:“我正在积极解决,一路秘书长要有好法子,也给我们支支招吧。”

程一路说我能有什么好法子,还是尽快解决吧,免得到头来想解决都没机会了。

中午,程一路参加了省委宣传部的一个活动,午餐后就回到江南大厦休息。刚睡下,电话就响了。程一路看了号码,有呰陌生。想不接,却又接了。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程秘书长吧,我是东方矿业的魏士成啊,不记得了?”

“啊,魏总哪,当然记得。我还一直惦记着,请你到仁义去呢!”程一路一下子从床上蹭起来,他昨天晚上还想到这事,准备等稍稍闲呰,就请魏总到南州走走,把矿业兼并的事,好好地谈一谈。

魏总道:“我想这两天到江南去,把那事给定了。程秘书长看如何?”“当然好。你只要定了,我就跟仁义那边说,我亲自陪你!”“那就不必了。你是领导,哪能?”魏总哈哈一笑,转过话题说:“不过,我今天可还有件事,想请程秘书长帮忙哪!”“什么事?说吧,”

“我的大哥的公司华晋建筑,这次参加了你们的地铁工程招标,还请多关照关照啊!”魏总继续道:“我知道程秘书长的为人的,可是大哥的事嘛,而且他们公司也有我的股份,不好推啊,这不就……”

“啊!”程一路悄悄地叹了口气,嘴上却道:“下周开招标会,到时再说吧

“那也行,我到时也正好在江南省嘛,我们见面好好谈,好好谈。”魏总又客气了几句,程一路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脑子里满塞着这呰公司的名字,旋来旋去,如同万花筒一般,让人目眩心乱^

看来,真的应了辛民的那句话:地铁工程是块烫手的山芋。它的温度是看不见的,是由更多的人馒馒点燃起来的,你拿在手上,一点点地加温,等到感到烫得不能承受了,却已经与你的皮肤沾在一块,甩也甩不掉了。唉!这山芋!

程一路拿出张纸,在中间写上了地铁工程儿个大字。然后围绕着这四个大字,又分别写下了:神民工建,共和建工,大光华,华晋建筑,太阳建工,金元集团;想了想,又在上方写了:第一建工,第二建工,第十五建工。他数了下,一共九个。现在到下周三开招标会,还有四天,程一路希望写在这张纸上的名字不能再增多了,再增多,了.而是分标会了。

从内心里来说,程一路是不希望这样的。地铁工程,一百多个亿的投资,现在在他的手上,他是真心地想把它做好做实在的。当然,现在已经冒出头来的六家公司,其实也都在经过初审的四十多家公司之内,他们本身就已经取得了竞标的资格。而且,程一路翻了资料,这法公司也都是国内业内的大公司。除了金元集团和太阳建工外,其余都是排名靠前的大型企业。如果从阳光橾作这个层面来招标,这呰集团本身中标的可能性就比较大。现在的问题的,他们需要的是绝对能中标,而且能中更多的标段。

叶豫人副省长提出来,要将标段划得更细一些,程一路估计,他这样想,可能既是为着他自己所打招呼的共和建工,同时也是为着程一路解难0十二个标段,是经不住更多的领导打招呼的。如果成了二十四个标段,那么在解决了领导打招呼的前提下,还有很大的自由选择的余地。然而这方法却已被刘凯副书记否决了,既然否决了,那就不能再干。领导注重的就是这一点:要是我否决的东西,你再背着我捡起来,那么,就只一次了,下一次,你就远远地靠边吧,你不尊重我的否决,我能尊重你的劳动?

程一路不会当这样的人,他必须把事情先弄清楚,再做最后的决定。现在,应该说是基本明朗了,他必须就此寻找出一种特别合适而且特别符合自己内心世界规则的方案来。而这个方案,又到底在哪里呢?

颜主任出国了,程一路直接打电话给发改委的副主任李田,请他到办公厅来一趙,李田是发改委分管项目的副主任,曾经主持过几次大的省内的重点工程招标。程一路相信,他一定也曾碰到过这样的事情,他一定有经验,并且一定有十分成熟的被更多领导认可了的经验。这很重要!

在到省里来之前,程一路有一次到上海出差,与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在一块吃饭。席间,这个老板就谈到他正在应一个大工程的标。程一路问情况如何?这老板说不能算板上钉钉,也算是饤了半截。程一路问怎么没招标就有这样的信心?老板说程书记这就生疏了,招标也是有学问的。再好的阳光下,也存着阴影。只是阳光的面大与面小的问题。面大,阴影就被忽略了;面小,阳光就被忽略了。只要能保证阳光面大,还有什么能做不到呢?

程一路省时就觉得这老板的话有趣。生动而精辟,没有过经历的人,是不可能讲出来的。 ^^^^^^^^^

李田来了,程一路让他关了门,坐下后,给他泡了杯茶。李田似乎很受宠的样子,道:“哪能让程秘书长泡茶,我自己来吧。”

“你到我这来了嘛,坐!”程一路将茶递给李田,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问颜主任走了,委里是不是忙些了?又道:“这个老颜!招标就要开始了,他却跑了。唉,一大摊子事啊!不过,幸亏还有你李主任啦!”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跟着你程秘书长后面,你指到哪,我打到哪。是吧?”李田把茶杯盖揭起来,一缕香气,就问:“这茶应该是南州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父亲就是从南州出来的,不过,他没当过什么大官,一生耿直,到离休才当到处长。他是桐山人。所以我一喝这茶,就感觉出朱了。我父亲不管到哪,喝的都是桐山茶,他说别的地方的茶,对不住他口味。”李田笑着,“看来,程秘书长也是一样哪,喝茶是有讲究的。”

“茶是故乡味I古人早就说了。不过你也真是识茶,一闻就知道了。”程一路又问:“你老父亲他^“

“八十多了,回桐山乡下去了。不肯住城里。没办法。”程一路点点头,他想起老首长也是不肯住在城里,人老了,都喜欢到自然中去。自然里没有羁绊,自由,纯洁,6在,

李田泯了口茶,问:“程秘书长找我来是有事吧?”

“是有事。”程一路直截了当地道:“马上要招标了。情况很复杂,这你也知道。我稍稍梳理了一下,基本涉及到九家公司。我也看了一下,这些公司也都在初审通过的名单内,本身也都是业内的大公同。按照我的原则,是要坚持阳光搮作的。当然,现在也不会改变。这个名单你看看,怎么橾作,如何能最大限度地保证阳光透明,你给我动动脑筋。这个点子你有,我知道。”

“哎呀,程秘书长哪,这我可不敢……”李田接过名单,扫了眼,“不过,这可是中国特色啊!只要有招标,就会有这种情况。这样吧,我拿回去,再认真地考虑下,然后再向你汇报。”

“也行。不过,一定要稳妥。要以工程质量为第一,要以阳光橾作为原则,要以大局为重。”程一路叮嘱道。

“这个我会的。”李田临走时,朝程一路笑了笑,仿佛在说:“这样的事儿,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其实,就是颜主任在家,这亊情最后的着落点还是在他这里。领导们只管写名单,他是不会亲自来橾作的。亲自橾作至少有两大风险,一是不容易摆平,二是容易出事。现在,由底下人来具体橾作,领导就好交差了。摆不平的时候,他会把责任推到办事的人身上;出事的时候,上面他还能替具体办亊的人顶一顶。当然,具体办事的人也乐意。在工程的招投标中,最让人眼热的位子,其实就是负责最后标的的人,也就是最后确定开标方案的人。出了程一路副秘书长的办公室门,说不定就会有人知道,现在这事由发改委的副主任李田在具体责了。也许晚上,也许……

招标现在已经成了各大公司的首要任务,也是他们投入精力最多的事情。要想生存,要想賺钱,先就得获得标的。不能中标,没有工程,你再有精良的技术厂再有,过硬的本领,又有何用?因此,像地铁工程这样的大工程招标,可以说,朱投标的公司,只要觉得自己有戏,都早已有专门的班子驻扎在省城了。他们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通过不同的渠道,向着同一个目的,筹划运作着。李田自己,到目前为止至少接待过十个以上的参标公司。到了程一路秘书长这一级,可能就更多了。

走完了招标第一步,各大公司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拿到了标,慢慢再来磨吧!工程就是磨出来的,不磨,能出效益和成果?

回到发改委办公室,李田又将名单拿出来,细细地看了一遍。这里面的九家公司,其中的五家曾找过他。在此之外,他还答应过一家叫通天下的建筑公同,这家企业跟他熟识多年了,老总是个深圳人,前不久还请李田的妻子和女儿去了趟港澳……

虽然在程一路秘书长那儿,李田说要认真地考虑考虑。其实哪里用得着?方法是现成的,而且是夂经考验的。做标!除了做标,谁能保证程秘书长的那两条原则能得到贯彻?所谓做标,就是串通若干投标人,共同参与竞标,最后确保划定范围内的投标单位中标,中标单位在事后,再给这呰参与做标的单位,适当的利益。有的,甚至就直接转手将工程分一部分出来,作为酬谢,这种暗箱橾作的做标,程序都是合法的,结果也是公正的。很难找得出不透明的地方,是被广泛采用的一种竞标方式。

“只有这样了。”李田想。

第三十三章

齐鸣出国了,是带着南州经济考察团到欧洲考察的,齐鸣是团长,副团长是现任的南州市政府常务副市长谢一飞,程一路本来不知道这事,齐鸣临走时,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到仁义矿山的事。说真的不好意思,我正好要带团出国考察。不过,有王进同志在家,你到南州,他会好好安排的。同时,齐鸣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最好是让东方矿业一次性卖断仁义矿山的开采权。如果不行,可以实行股份制,东方矿业占多数股,仁义县政府以矿山产权为干股。但不管是哪种方法,都要从仁义县的財政状况,出发,从仁义 ”

到市场化又不脱离当地政府的监控,还要做到保证务工人员以仁义本地农民工为主,这样才能避免矛盾,确保长期合作。

这几点都很好,程一路听了齐鸣的话后,说我也正这么想着。仁义的矿山问题,是我心头的一个结。冯军同志为此付出了生命。很多干部为此背了处分。在仁义工作的同志,都感到头上悬着剑,不指望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我9丨进东方矿业,目的就是想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乔亦晨同志也同意,等东方矿业的老总来了,我会亲自陪他过去。至于具体操作,我想还是交给亦晨他们直接谈,我就不摻和了。齐鸣同志带团到欧洲,也是一次机会嘛,祝你一切愉快,考察能出大成果。

齐鸣说这得谢谢了,考察嘛,你不是很清楚嘛,哈哈!这是周日,睢得有一天清闲。程一路睡了个起来稍晚的揪觉。等他起床时,已经是八点了。手机也是关着的,昨天晚上同齐鸣通电话后,他就关机睡觉了。他感到齐鸣现在的精神头还很不错,似乎已经从换展的阴影中走出来了。走出来了就好,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老在阴影里。在阴影里呆久了,心炅会逐渐扭曲,心地会逐渐狭小,心情会逐渐变坏的。而一个市委书记,这三点,摊上哪一点,都是很不利于工作的。没有健康的心灵,就不能摆正各种利益之间的关系:没有宽阔的心地,就不能容得下不同的意见;没有良好的心情,就不能以高尚的姿态对待一切。

能走出来是好事,程一路甚至为齐鸣感到高兴了。

九点,程一路到餐厅吃了早餐,然后回到房间。一个忙碌的人,突然一下子停下来,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呢。他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又起来,到书房上了会儿网;然后又回到沙发上,总之,他觉得没有什么着落0十点半,他出门,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前走。路上的人很多,算起来,马上就是国庆了。程一路突然想起,张晓玉说要在国庆节前回来的。那么说,就在这几天了?可是,一直没她的声音呢?连邮件也没有。这又是……程一路馒慢地走,馒馒地想,不觉就走到了省政府边上。虽然是双休日,可是进出的人依然不少。像省委、省政府这样的机关,基本上是没有双休日这个概念的。从南州来省城快半年了,今天是程一路第一次给自己放假。看着省政府门口进进出出的车辆,他莫名地想起了张敏钊。如果不出事,张敏钊也许还在这幢大楼里办公,甚至有可能升到了更高的层次。可是,一念之间,从副省长成为了阶下囚。张敏钊是张晓玉的叔叔,五年前,张敏钊正等待判决的日子,程一路曾专门到婶婶乡下的住宅去看望过一回。这几年,虽然有电话联络,也是越来越生疏了。张敏钊这样一个曾经让很多人议论的典型,现在也渐渐被淡忘了。不知道他在狱中,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了?

回去后得给婶婶打个电话,程一路想。

过了省政府,又走了一段路,程一路正在返回,任怀航打电话来了,问程一路中午有事不,如果没应酬,就过来吧,就三五个人,小范围,哨们聚一聚。程一路说我正在逛街呢。

逛街?任怀航笑道,一个堂堂的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能没事逛街?我不信。

真的,真在逛街。不信你听听街头的声音。

好像真是。算了吧,别逛了,来我这吧,在小有天。我马上让司机去接你。你在哪个方位?

程一路说那就让同机到江尚大度吧,我回去还有点亊。回到房间,程一路换了套衣服,又给婶婶家拨了个电话。可是没通。他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只好放弃了。等他下到大厅时,任怀航的司机已经在等着了。

一进小有天,程一路就看见任怀航正在包厢前的走廊上张望着。程一路问:“不是在望我吧?”

“也是,也不是。”任怀航笑着,请程一路进去,说里面还有人呢。程一路问是谁,任怀航说你进去就知道了。

程一路轻轻地推开门,里面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见程一路进来,马上站起来道:“程秘书长,好久不见了。”

“啊,原来是杜总哪,是好夂不见了。”程一路同杜丽握了下手。杜丽介绍说:“这是省委程秘书长,原来是南州市委副书记。这位,程秘书长,我也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从北京来的王先生,我的朋友。”

“你好!”程一路伸出手,王先生却只是动了一下,并没有伸出手。程一路还真是第一次碰到这事,手略擻在空中停了下,就放下了。杜丽当然也看见了,笑道:“程秘书长,别介意,我这位朋友一直在国外。最近刚刚回来,对官场上的礼节不是太懂。王先生,我说的是吧?”

王先生点点头,“在圓外呆久了,我不太喜欢握手。”“啊!”程一路心里其实是很有些想法的,但杜丽这么一说,等于先断了他有想法的路子。他也没再说,问杜丽最近忙吧?杜丽刚才还在笑着的脸,这会儿一本正经了,“程秘书长还不清楚?最近被西江王浩王市长给缠上了。”“这……我真的不清楚。怎么了?”程一路问了句。

“我知道程秘书长清楚。你不是带队到西江搞了调研吗?就是那事。喚,不说了,待会儿吃饭再说。”杜丽道:“我正为这事闷得慌,正巧王先生从北京来了。我就请任书记在一块坐坐,就想到程秘书长你。我知道我是请不动程秘书长的,这不,就请任书记亲自请了。”

“那也不必。都是老朋友了嘛,是吧,哈哈。”程一路正笑间,任怀航进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邹学农和省国土资源厅的副厅长赵均。邹学农握着程一路的。

“应该有吧?不是我忙,而是学农部长忙哪!”程一路又同赵均握了手,大家坐下,任怀航介绍说:“其余的人都认识,我重点介绍一下这位王先生。他是杜丽杜总的朋友,从北京过来,他的祖父现在全国人大,别的我就不说了,大家睢得双休日聚到一块,就好好地喝一杯,特别是一路秘书长,难得有这样的的清闲哪!”

赵均也道:“是难得。我可是荣幸之至了。程祕书长正在忙地铁工程吧?”

“还好。还好!”程一路笑着。

任怀航说:“今天我们开放一点,王先生,你看如何?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紧绷着张脸,睢受死了。这会儿,咱们就好比去了面具,真实点,再真实点!”“再真实点?任部长不亏是搞宣传的,说话多有鼓动性。程秘书长,是吧?”杜丽笑着拢了拢头发,程一路看见,她的头发虽然煱了油,外面是乌黑的,里面却翻出些许的白发来了。

任怀航把手从头上摩挲了一囷,“我可没有什么鼓动性。要说有,今天最大的兴奋点在王先生这儿。王先生,你从高端来,应该有一些……”

“我向来不问政治的。不问政治!”王先生伸出修长的手指,白净得如同女人。

杜丽道:“不问政治,不代表不知道政治。我也是不问政治的人,可是,谁能离得了政治?”

“这话有理。”邹学农插话说:“政治是须臾不可离开的。政治如同空气,人怎么能离了空气呢?当然,王先生的意思我理解,不是不知政治,而是不问政治也!”

程一路没想到邹学农还能这么古雅地说上几句,心里头想笑,嘴上却说:“关键是咱们这里说的政治是个狭义的概念。概念不同,王先生说不问政治,我觉得主要还是不问狭义概念的政治而已。其实,能问政治的人并不多。政治是一种形态,它最大的特点就是为极少数人所拥有。”

“别吊书袋子了,一路啊,听说齐鸣同志出国了?”任怀航换了话题。程一路点点头,任怀航却不说了。程一路觉得任怀航的语气有呰古怪,但是古怪在什么地方,他又想不出来。

酒菜上来后,任怀航先提议为北京来的王先生共同干一杯,大家都喝了,王先生只是意思了一下,说胃不好,沾不得酒。程一路听着,想现在要酒桌上出来的病,最多的就是胃病。一上桌子,总有人说胃不好。有的甚至备了常用的胃药,被人逼急了,就拿出来,请大家鉴定一番。这也成了酒文化的一个方面了,为了少喝酒,或者不喝酒,宁愿生病,岂不怪哉?又无奈也!

王先生一说胃病,杜丽马上证实说,王先生确实胃不好。别看王先生是高干子女,但生活俭朴得很。特别是在国外这呰年,全部靠自己打拼。”我尊重王先生的也就是这点,我不太:^重丽说宗“让服务员给王先生添了杯茶,说:“可是,王先生到了江南,就得有点江南省的规矩。那就以茶代酒,大家没意见吧?”

“行,当然行丨”任怀航手停在头发的位置,却没上去,“杜总哪,今天真正的东道主可是你啊,既然酒也喝了,就开天窗说话吧!”

“这……任部长,您……好吧,当然,主要是请各位领导聚一聚。其次呢,还真有点事。我在西江搞了个房地产项目,是个土地转换项目。一期工程已经动工了,可是出了些问题,当地的一些老干部上访到了北京,麻烦哪!那个王浩王市长,当初说得好好的,现在又提出来让我按市场价补齐土地差价。这一补不是一点哪,一个多亿。当初要是知道这么高的地价,我怎么会要那块地?西江的房地产市场并不好,在这种大形势下,让我一下子拿出一个多亿,我们公司岂不垮了?”

“有这么严重?”邹学农问。

“当然严重。我这个项目不瞒各位说,除了每亩四十万的地款,其它开支平均起来,每亩也达到了四十万。这是看不见说不得的,可现在……”杜丽道:“我一急,只好请王先生给我说话了,他给有关领导也说了下,但是西江方面,还是……”

程一路听到这儿,算是摸底地明白了今天为聚一聚的意图了。任怀航拉他们来,就是要他们当杜丽的说客,至于游说的对象,自然是王浩。可是王浩现在正在压力和风头上,这个时候去游说他,程一路心想: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不给王浩一顆定心丸,他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这样一想,程一路就一直坐着,听着大家说话。任怀航一直想把话题扯到程—路这边,程一路却一直不接。如此两三个回合,任怀航似乎知道程一路的心思了,也就不再往这边扯了。倒是邹学农和赵均,越来越有精神头了。王先生也逐渐地话多了起来,谈的都是呰国外的事,偶尔也说到北京上层的一些传闻。王先生说:“生在我那样的家庭,最大的麻烦就是,你必须得听这法传闻。而且,有时我感到自己就生活在这呰传闻之中。”

赵均一鼓掌,说:“王先生这话精辟!北京是政治中心,王先生又是高干之家,省然会……”

“哈哈,是啊,是啊!”王先生大笑了两声,笑声却不像他白净的手栺,显得爽朗而干脆。

邹学农问任怀航:“晓山的事……”

“啊!”任怀航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哪!听说马上要起诉了,关键是数額过大^而且有索^的惰节!”

“不会吧?”郎学农挑了下眉毛,“不会吧,晓山怎么会这么糊涂?”“人嘛,就是会犯迷糊的!一迷糊,什么事都忘了。等想起来,迟了,再悔也没用了,”任怀航又摸了下头发,转过头问程一路:“地铁工程的事,基本定了吧?”

“快了。下周招标!”程一路道:“烦哪,烦!”

“这事我知道,是烦。所以前几天有人找到我,要我找你。我很干脆地就给回了,找你,还不就是给你添麻烦?”任怀航端起杯子,敬了程一路一个,

程一路谢道:“感谢怀航部长的理解啊!可惜现在……”“唉,我明白。不说了,再喝一个?”任怀航側过身子,问道:“齐鸣出国不会……的吧?”

“这……”程一路没想到任怀航会问到这样的话,压根儿他也没想过。可是,任怀航这一问,他心里也有些打鼓了。不会吧,不会的!他笑着道:“考察嘛,好事,好事!”

杜丽端着杯子,向程一路说:“程秘书长,你们可不能光顾着说话,忘了我的事了?来,我敬南你一杯。程秘书长在南州时,我还真的没有敬过酒呢。来!

程一路也端起杯子,望着杜丽眼角的鱼尾纹,“好吧,喝一杯!杜总叱咤商界,令人佩服!怀航同志一直说,杜总不容易啊!我敬你!”

杜丽似乎很感动的样子,喝了酒,谢道:“程秘书长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人生还有点意义了。我记得程秘书长以前说过有个老首长在北京,叫什么名字来着?说不定和王先生的祖父还……”

“啊!”程一路报了老首长的名字,王先生轻轻一点头,说:“还真是熟人呢。他们以前在同一个部队呆过。只是我祖父转业得早一些。而老首长一直在部队里。不过,老首长应该比我祖父年长,““是年长一点。”程一路道,

因为这一层关系,程一路又用酒和王先生的茶碰了两下。王先生说:“我这朋友的事,还拜托程秘书长多关照!”

“我能关照什么?哈哈。喝吧!”程一路一泯嘴,酒下去了,杜丽脸色已经有些泛红了,眯着眼,看着程一路,突然道:“我怎么看着程秘书长,还是个军人的样子?你那个简^简^呢?”

程一路没想到杜丽会问到这个,就“啊啊”了两声,任怀航在边上道:“杜总是喜欢军人的英武啊!这一块,也就一路舒服,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部像我们……”

杜丽也是明白人,一听任怀航的话,就知道自己说漏了,便拿着手机,出门去了。

酒结束后,任怀航让大家稍稍留了下,说:“酒没喝好,杜总的事还得解决。我看这样吧,一路秘书长和我都给王浩说说。必要的时候,请学农部长也傲点

工作。还有赵厅长,国土这一块可是关键,口子把住了,就好办。”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王先生。不过今天,王先生不喝酒,可是很大的遗憾哪!”任怀航对杜丽道:“好好地陪王先生看看江尚,这里同北京比起来,也是别有情调的嘛!”

“既然大家都帮着我,我就有心思陪王先生好好走走了。谢谢各位了。”杜丽让司机给每人送了一只小盒子,说:“这是我前不久从美囷带回来的,给大家玩玩吧!”

邹学农笑着,“这叫洋为中用啊,哈哈!”

程一路跟着任怀航的车子,到了江南大厦。下车时,任怀航轻声道:“我怎么老是感到齐鸣同志出国有点……”

“啊,是吧,哈哈,再见了!”程一路拿着小盒子,下了车,进了大厅,然后上楼到了房间。小盒子包装精致,分量也不重。里面是……程一路倒觉得新奇了,就馒馒打开,里面却是一根铂金的项链。旁边有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千足金,366”。再看商标下面,明明写着“香港周大生金行”。这杜丽……

程一路摇了摇头,干这一行,杜丽是行家。许多人说,中国最大的腐败点就在建筑这一块。建筑业投资大,名堂多,而且建出的成果,一般人也是看不透其中的优劣的。杜丽主要搞的是房地产,前两年,房地产市场火爆,她着实是賺了一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整个行业的萎顿,自然也影响了她。在这个艰难的关节眼上,王浩又让她再拿一亿多出来,这不是拿刀子割肉了吗?但是,从王浩这边来想想,不让杜丽再出来承担,谁来承担呢?程一路想起上次王浩来说的话,那说明王浩的心里也是很不情應的。可是,上访是个很危险的亊情,很多大案要案,都是从上访里抽出来的。上访就像一根拉着线头的梭子,一旦被上层拉住了,保不准就会抽出最里面的隐秘来。而现在的干部,又有多少没有隐秘呢?西江的土地置換,王浩不可能是一身清白的。如果真是一身清白的话,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以市政府的名义要求杜丽,对这一块土地进行重新补偿。即使真的如王浩所说,他个人什么也没有,只是杜丽另外给了政府一笔补偿;那到了这个关键时候,王浩也是可以从政府里把钱拿出来的。王浩不能动政府的钱,只能说明政府并没有得到钱。至少没有得到与市面平衡的差价钱。

这样,就形成了真空。而这真空的真正受益者,

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一片金黄。秋天是个令人沉静的季节,程一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起秋天了?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相对于春天的繁华,夏天的喧闹,他喜欢秋天的宁静与旷达。也许是年龄和经历使然吧?秋天如同一滴水,馒馒地开始向骨头里沁入,这种沁入是緩慢地,却是最有力量,也最能让人感到逝去的疼痛与岁月的沧朵的……

第三十四章

周二晚,程一路在江曲大厦主持各开省城地铁工程招标会的最后一次准备会议,开会前,程一路给刘凯副书记请示,想请刘书记晚上出席一下,就有关招标问题再作一些强调,刘凯笑着说:“你主持就行。我强调什么?还不都是老套话。当然,把准备工作做充分呰,也有利于明天的招标圓满成功!我就不参加了,反正情况我都熟悉,”

程一路道:“既然如此,我就传达下刘书记的指示。”“栺示?刚才那?哈,就算吧。”刘凯副书记年龄比程一路还小,因此,跟程一路说话时,还是很轻松的。

参加会议的人员都到齐后,程一路先请各个部门汇报了招标会的准备情况,李田就有关招标工作作了重点汇报。在汇报中,他一再强调了“阳光橾作,公正透明”。程一路一边听着,一边翻看着参加竞标的各大公司的资料。看着看着,他突然一激凌,心里马上悬了起来。在这次地铁工程的整个招标过程中,他可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也许仅仅是个疏忽一全部四十二家通过初审的竞标公司中,省内公司占十一家。其中省城的省一建、省二建都参加了,还有民营的同济建筑。这三家都是江尚省最大的建筑企业,但是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这三家企业都没有人与他接触过,也没有哪个领导打过招呼。似乎他们都热切地期待和认可着“阳光橾作”,然而,这种期待和认可,又似乎太安静了,安静得让程一路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了。

上次拿给李田的名单中,一共是九家。一家省内企业也没有。如果李田真的按照这个名单操作的话,那么意味着投资一百多亿的省城地铁工程,江南省内的企业没有分到一杯羹。这正常吗?肯定不正常!程一路在官场上行走了这么多年,这点敏感性还是有的。想到这,他将竞标名单又看了一遍。现在,要想有所变动,怕是不容易了。一旦动,不仅仅是省内公萄,更重要的是另外的九家公司,也可能陷入被动,整个招标工作就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流标。程一路赶紧出门,给刘凯副书记打电话。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程一路想这也怪了,刘凯副书记一般是不关机的,怎么今天晚上就^他又给刘书记的秘书打电话,秘书接了。他问刘书记在不在?秘书说不在,刘书记晚上有个应酬,至于是什么应酬,他也不太清楚。

唉!程一路拿着手机,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就又回到会议室里,李田的汇报也完了。程一路道:“其它各部门也说说,明天就要开会了,还有什么不到位的,一定要想清楚,要确保招标会圆满成功!”

马厅长笑笑,说:“招标会没有不成功的。除非你本身就不想它成功。程秘书长真是细致啊!细致!”

程一路没有接话,只是向大家望了一遍,然后道:“跃然大家都觉得没什么

可说了,那我来说两点。”

“这第一,我觉得大家一定要提高认识。地铁工程是大事,我们千万……”正说着,手机响了,而且声音独特。这是程一路专门设置的刘凯副书记的来电提示音。他停了话头,拿了手机,向大家点点头,然后出门了。”刘书记,你好!刚才我一直……”“一路秘书长哪,刚才有亊。你在开招标准备会吧?”“是啊!”

“这样吧,因为有些特殊情况,明天的招标暂时取消。至于具体原因,明天我们再说。你晚上可能就要让他们通知一下。就这样,好吧。”刘凯副书记说着就挂了手机,程一路一时愣了,脑子里只回旋着三个字:“怎么了?”嘴上却一点没说。呆了几分钟,他考虑了下该怎么向会议室里的同志们说明情况。委蜿点吧,是说不清楚的。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直接宣布。虽然这种宣布,对于牵头的程一路来说,不无讽刺,但是,除此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程一路甚至来不及想这是为什么,他現在想的只是怎么让大家接受即将宣布的这个结果。而且,接着下来,就是四十多家竞标企业如何接受这个结果。更重要的,是明天知道这个情况的人如何接受这个结果?议论,猜測,或许还有其它,都可能像躲在黑暗中的马蜂一样,悄悄然地出洞了。它们蛰着你,你却看不见它。你只感到疼,却说不出,道不明。

唉!程一路緩緩地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进门,大家也似乎感到情况有了变化,程秘书长的脸色并不好看。果然,程一路坐下来,将笔记本和笔收拢到了一块,然后放进包里,递给坐在后面的办公厅秘书小吴,接着,开口道:“根据省委领导同志的意见,省城地铁工程的招标工作暂时停止。请发改委马上通知各竞标单位。散会!”

会议室先是静了一下,接着立即是询问声,程一路并没有听这些,他出了门,迅速地上了电梯,回到了房间,接着,他关了手机,坐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刻,他突然感到头晕。他用手撑着头,慢馒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然后闭上眼蜻。大脑里乱蓬蓬的,仿佛夏天的草丛。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能理得清的,然而这一刻,他知道有很多的亊情,并不是自己能理得了,更谈不上理得清了。

刘凯副书记突然要停止地铁工程的招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而且,程一路刚才在接电话时,听得出来,刘凯副书记的口气里也似乎有情绪。雎道真的是为了省内几家公司的事?还是另有其它?

电话响了,程一路听着钤声,却没有去接,他知道这一定与招标工程有关。电话固执地响着,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好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程秘书长,怎么回亊?招标改期了?”“啊,是啊,你是……”

“我是叶茜。”女人道:“我们都……怎么回事?不会有什么名堂吧?”

“不会有的。只是技术上的一些原因。很怏就会开始的。”程一路道:“对不起了,我争取快一点吧!”

“唉!怎么?算了,打扰程秘书长了,”叶茜的话音里透着无奈。程一路放下话筒,心想:我比你还无奈呢?从部队回到地方,这十几年来,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说不出来只能压在心里的懊恼。为什么呢?站在窗前,秋风一阵阵地吹过来,程一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早晨一上班,程一路就直接赶到刘凯副书记的办公室。刘书记正好准备出门,程一路道:“刘书记,昨晚的事,就是招标,到底是……”

“啊,我就知道你要问,有点情况啊!”刘凯把包交给秘书,示意程一路和他回到办公室里,然后掩上门,神情一下子严肃了,问:“程秘书长哪,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呢?你们怎么搞的?居然敢做标!”

“做标?”程一路一下子醒悟过来了,一定是李田那边出事了。但是,这做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何况,程一路要做的标中,还有三个就是全国的三个龙头老大。如果做能够确保最好的企业上来,那又……

刘凯坐下来,缓馒道:“我是昨天黄昏才得到消息的。有人把你的事告到省紀委了。我得到消息后,立即与卫东同志碰了下头,然后打电话通知你暂时停止招标工作。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程一路明白这个时候他必须说实话了,“其实这事我也准备向刘书记汇报的,是这样,这次招标前期工作中,有部分领导同志打了招呼,本来我是想不管谁打招呼,一概不问。但是,情况嘛,刘书记是知道的,我也很为睢,而且也很违心,我把情况给发改委的李田同志说了下,请他做一下协调工作,在保证招标廇量的前提下,尽量给这呰领导同志打招呼的企业,以适当的关照。这一共涉及六家企业,我自己一家也没有。而且,我还特别提议了对三家企业进行关注,这三家都是国内同行业中的龙头企业。如果说有做标,那一定是李田……当然,我是有责任的。”

“啊,我想也就是这个情况。可是,一路秘书长哪,省纪委他们汇报说,你把所有的省内企业都排除了,另外,还收受了大量的贿賂。”刘凯望着程一路,继续道:“我觉得这不太可信……”

“谢谢刘书记信任,我可以以党藉保证,到目前为止,我没有收受过任何一家企业的任何一分钱,或者一样东西。我请求刘书记,让纪委对此事进行认真调

查,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一定承担,但对于加于我头上的不实之辞,我一定要澄清0”程一路有点激动了,脸也有点发红,刘凯看着,笑道:“我是相信你的。不仅我相信你,卫东同志也是很相信你的。这事我昨天晚上已经同省纪委的同志说过了,让他们马上进行调查。你放心吧!”

“那好。”程一路说着,陪着刘凯副书记出了门,下了楼,刘书记出去了。他自己回到办公室,刚坐定,齐为平就过来了。

“一路秘书长,听说……”齐为平看了下程一路的脸色,“我早知道有呰同志一贯在背后使坏,没意思!”

程一路抬起头,齐为平笑了笑,“地铁工程的招标停止了吧?程秘书长你是个耿直的人,你大概不会想到这里的……”

“啊,是吧?”程一路含糊着。他清楚,齐为平来就是想说呰话,你不应一声,他的话是不好再继续的。

果然,齐为平道:“省内的企业一家都不在做标的名单中,这当然不行,而且也容易成为口实,这方面,柳秘书长有经验,他只要给哪家企业点拨一下,事情还不就^”

这一下,轮到程一路有些惊讶了。睢道是柳英来?不会吧?同是副秘书长,平时彼此工作上打交道并不多。柳英来这个人,比较内向。似乎这么长时间来,与程一路也没有什么下面的交往,更谈不上有什么沖突了。程一路使劲地想着,忽然脑子里冒出同机小杨。难道……

不可能吧?不可能!一个省委的副秘书长,难道就会为这事,而……正想着,电话响了,程一路接起来,是李田。程一路捂了话筒,齐为平马上说有事,就先走了。程一路这才放开话筒,李田道:“程秘书长,纪委来找我了。他妈的,谁做的事?太……”

“我正要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是省内的几家企业联合告到省紀委的,说我和你都收受了大量贿賂。听省纪委内部的人说,这事很可能是省委的某个副秘书长在从中出主意的。我昨天下半夜得到消息,今天早晨已经将所有企业送我的东西全部退给他们了,无非是些烟酒,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事,我觉得是有人在找茬,不是找我的茬,而是在找你程秘书长的茬啊!”“你为什么要受?”

“这……他们要送,人之常情嘛!”

“人之常情?废话!你自己到紀委去说清楚。我真没想到……唉!”程一路叹着气,放了电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时候就是这样,规则定了,你可以修改;但是,你的修改必须建立在让所有人的利益都能保证的前提之下,一旦某呰人的利益被触及了,他就会本能地起来反对你、打击你。程一路总结了一下,在地铁工程招标的过程中,自己最大的失误就是忽略了本省企业的存在。他们才是最强大的竞争对手,而且,这些本省企业,同省里方方面面的关系,绝不是一年两年的关系了,而是十年,二十年了,他们有的是资本,甚至可以不动用新的投入,依靠长期以来投下的资本,就能获得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们有他们的團子,程一路因为到省城来得迟,还没有成为他们囷子的对象。而柳英来,而其它一些人,可能早就是他们囷子中的人物了。

如同一支猎枪,一直在暗处。现在,终于打响了,

一上午,程一路都坐在办公室里,心里涌出了一缕悲哀。他想起早呰年父亲对他说的话: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显然,自己在地铁工程招标这件亊情的处理上,是不能够成为一个好官的。他过分地关注了领导们的招呼,甚至丧失了自己为人为官的某些原则。想着,他的头又有些疼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看了看院子里的正在发黄的树叶。有些已经落下来了,铺在地上,一层柔软的金黄,仿佛小时候到乡下去看到的风景^

程一路打开门,径直上了四楼,到了卞卫东书记的办公室。

卞卫东书记正在批阅文件,程一路喊了声:“卞书记,我有点事想汇报一下

“啊,说吧!”卞书记停了手中的笔。

程一路道:“是关于地铁工程的事。昨天晚上接到刘凯副书记的电话后,我立即停止了招标工作。上午,又深入反省自己,觉得在招标前期工作中,我有很大的失误。主要是过分考虑部分领导同志打招呼的事了。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六个同志给我打过招呼,我仔细看了这些被他们打招呼的企业,也都是些有实力的大企业。但是,在具体运作中,李田同志可能收受了部分企业的財物,而且有做标的嫌疑。这点,我是应该负责任的。现在,省纪委已经在查这件事情。我来给卞书记汇报,一是向卞书记检讨,二是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没有收受任何一分钱和一件东西。希望省纪委调查过后,如果卞书记还能信得过我,我愿意继续负责地铁工程的招标工作。这一次,我将严格按照有关法规,坚决杜绝人情,力争把招标工作做到真正阳光、透明、公正。”

“啊,好啊!”卞卫东书记抬起头,朝程一路望了眼,“一路同志啊,地铁工程是江南省今年最大的一件民生工程,投资一百多个亿,分量你是知道的。我为什么要交给你?这你也清楚。可是现在……”“是我有错误,这点请卞书记……”

“这不仅仅是个错误的问题,而是让我看到了一种体制的问题。你在南州的时候,对很多问题的处理,大概不会像这次这么处理吧?过分地考虑打招呼,甚至更多地考虑怎么和稀泥,这很不好啊!不仅仅影响了工作,也影响了整个工程,同时还害了一些同志。”卞卫东书记说问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路啊,我跟平化同志、刘凯同志商量了一下,你暂时停止地铁工程指^!5^"卞起委垩目

对有关情况进行调查0如果确实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的意见是继续由你来担任常务副指挥,完成招标任务。你觉得……”

“这样最好。谢谢卫东书记了。”程一路说着,就要出门,卞卫东在后面又问了一句:“省内的那些企业到底怎么样哪?”

程一路回过头来,“据我所知,应该说与前来竞标的另外一呰国内一流企业相比,他们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地铁工程对工程廇量要求十分严格,一般建工企业,是睢以承担的。不管下一步我是否还负责招标工作,我都建议在对待省内企业参与竞标的这个问题的,一定不能搞地方保护主义。这样会给将来的工程建设带来难以预估的影响。”

“是吗?这么严重?这样,你过后将省内这些企业和参与竞标的部分重点企业的资料送一份给我。我好好看看。”

“好,我待会就让人送过来。”程一路出了门,沿着走廊往前走,徐其哲秘书长正拿着一份文件急匆匆地往这边赶。程一路打招呼道:“其哲秘书长有事?

“是啊,有事!”徐其哲将手里的文件扬了扬,“西江的事引起了国务院的重视,领导亲自批示了,这……”“啊,西江?还是那塑料厂?”

“就是。这个王浩……唉!”徐其哲说着,就往卞卫东书记办公室去了。程一路稍稍馒了脚步,下了楼,往前走,在拐角处,站在窗子前,稍稍瞀了眼窗外一天有些灰暗,树枝在风中不停地摇晃着,有一些树枝上,已经提前落完了叶子,整条枝子向下垂着。似乎风再大一点,就能将枝子吹折了……

过了两天,省纪委就将地铁工程招标过程中的违纪行为向省委作了汇报,省发改委副主任李田通过做标,分别向五家公司索取或者收受贿賂四十万元,工程常务副栺挥程一路,在处理相关问题上不够明晰,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但考虑到招标尚未进行,李田的个人行为并未造成严重后果0建议省委对程一路同志批评教育。李田按司法程序,追究法律责任。

省委随后各开常委会,对此进行了专题研究。责成程一路同志向省委作出书面检讨,同时考虑地铁工程招标的连续性,决定由程一路同志继续担任地铁工程常务副指挥,负责地铁工程的招标工作。同时,确定由省紀委派出紀检员,常驻指挥部,对地铁工程进行全方位监督。

常委会后,程一路回到大厦,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鼻子一酸,差一点流出汨水来。

任怀航打来电话,笑道:“一路啊,了得!这么大的事都扛过来了,不容易。我前几天听到,以为你还要^现在看来,卫东书记和刘凯书记对你还是很看重的啊,要是换了别人……唉!很好啊!我可听说,就是常委班子里,对你的事也争论激烈,最后还是卫东书记拍了板……”

“啊,是吧?谢谢怀航部长的关心。这对我也是一次教训。”程一路边说边揉了揉鼻子。

“你这亊总算过去了,可是王浩同志可就……”任怀航叹了口气,程一路明白任怀航的意思,王浩的亊情,在国务院领导批示后,卞卫东书记也作了重要批示:请纪委坚决从维护人民群众合法利益出发,打击腐败,严肃查处。这两天,省紀委专门组成了班子,对西江塑料厂土地置换中的各个环节进行了调查,据内部消息:王浩涉嫌收受了杜美房产贿賂三百多万元。其它厅处级干部有十多人涉及此案……

“我早说过,官场是个风险很高的行业。可是王浩他……”任怀航又叹息了声,问程一路:“下一步还搞地铁工程招标?”“当然。”程一路道。

第三十五章

一场秋雨,在夜晚突然来临,这场雨来得猛烈,如同夏天的雷暴一般。程一路被这雨声打醒了,起来开窗。雨就猛地扑到面上来,竟有些寒凉,他赶紧关了窗子,回到床上,刚才的睡意却没了,头脑里清醒得像清空了的陶器,所有头绪都在陶器光滑的壁上碰撞,来回逡巡,不断寻求着突破。秋天,竟还有这样的暴雨?而且,这暴雨竟然还如此地持夂和猛烈!

程一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往昔的时光,就像放电影似的,一古脑儿地全涌了上来。他闭上眼晴,却赶不走这呰。纠缠错杂,却无法理出一条完整的头绪。一直到天亮,他才懵懵地睡去。等醒来,已经是快八点了。

到了办公室,程一路迅速将有关的文件进行了处理。然后,带着小李,一道去省发改委。颜主任已经回来了,既然地铁招标工作继续进行,程一路决定和颜主任好好地商量一下。想在最近,尽快地完成地铁工程的招标。颜主任一见程一路,就笑道:“程秘书长哪,你可是……”“啊,颜主任这是?”程一路假装不明白,问道。

“我可是损兵折将啊!”颜主任叹了口气,“李田的亊,我也有责任。我不该在那个关节眼上出国啊。结果就……唉!我昨天下午还到省紀委去了,请他们考虑到李田的实际情况,从轻处理。”

“这个……我也跟省紀委的同志说了,应该会的。该退了都退了吧?”程一路苦笑了一下,“这亊,我是应该负主要责任的。我没想到,李田会……”“好了,不说了。今天程秘书长来,还是……”

“当然还是地铁工程。”程一路喝了口水,“我来有两层意思,一是商量下下一步招标的事;二是了解一下现在竞标企业的情况,是不是会因为这事,有所影响?”

“啊!”颜主任摸了摸头发,程一路发现这个习惯与任怀航相似。大部分头发少的人,可能相反还更喜欢摸头发。就像在官场上,做事越少的人,可能更喜欢把自己做的事挂在嘴上。

程一路道:“我想在十天内,结束地铁工程的招标。这次招标,完全采用阳光橾作。由紀委全程监督。”

“这……程秘书长哪,我这话不知该说不该说?那有些领导打了招呼的……

“这次所有的招呼都作废。我已经给卫东书记汇报过了,让我继续负责,我就必须有尚方宝剑。”

“那……雎哪!不过也好,现在大家都盯着地铁工程的招标。再也不能出亊了,再出亊,就不仅仅是李田了……”颜主任给程一路的杯子里加了点水,“程秘书长哪,这块烫手的山芋不好吃啊!”

程一路笑笑,颜主任喊来副主任马骐,让她具体负责地铁工程的招标工作。马骐很年轻,原来是省妇联的副主席。在省妇联时,到尚州去检查过工作。因此,跟程一路也算是熟人了。马骐道:“我一定好好地协助颜主任和程秘书长!不过……”

“不过什么?说吧,”颜主任问。

“这地铁工程招标,里面的关系很复杂。我想,我们首先就要有个原则,对待这些各种各样的关系,怎么处理?大家心里有个底数。程秘书长,你说……”“这的确是个亊。我同意马骐同志的意见,颜主任哪,咱们在一块就定了,所有关系一概不理,谁理谁责。我们这次就要将地铁工程招标做成江南省最阳光的一次招标活动。你们回不了的关系,我来回。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程一路说着,情绪有点激动了。事实上,地铁工程一开始确定由他来负责时,他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后来,事情一步步地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了。一旦方向变了,你再想扭回来,就不容易了。甚至说,就不太可能了。方向就是导向嘛!

“这^我总是有呰担心哪,不过,有程秘书长担纲,我们也^”颜主任哈哈一笑,马骐也笑,三个人都笑了。

中午,程一路就在发改委吃了工作餐,回到江南大厦后,刚准备休息。手机响了,看看显示的号码,竟然是自己尚州的家里面的。难道是荷花?有什么事?程一路接起来,一听到里面的声音,他一下子有点失措了。张晓玉说:“没想到吧?我回家了。”

"啊I回家了?”张晓玉用的是“回家”,这让程一路在一瞬间感到了亲切。他问到:“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说?”

“刚刚到家。飞机直飞省城。我没有停留,就直接到南州了。一回家,荷花正好在打扫房间,不然我还进不去呢?”张晓玉的语气里,明显地听得出兴奋。”一路啊,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程一路犹豫了下,不管怎么说,他们到底是已经离婚多年的人了

“我知道你……你先忙吧。我把家里收拾一下,然后还要出去走走,看看南州。你有空,就回来吧。”张晓玉道。

程一路“嗯嗯”了两声,张晓玉挂了,

这个张晓玉……程一路想着,心里突然有些甜蜜。她回来的亊,是早就说了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真地回来了。而且还是不声不响的,直接就回到了南州的家中。听她的口气,她没有一点陌生感。仿佛这呰年,她只是出去走了一遭。现在回来了,回来了自然要直接回家,

下午办公厅开会,布置年底工作。程一路的思想却老是集中不起来,老是想到张晓玉,想到她在家中收拾的情景。自从简韵离开后,程一路对个人感情问题—下子淡了。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除了对家的眷恋外,其它的感情已很难再打动他,而这个家,程一路知道,那是两个人共同的经营,是要内在里的默契与关照的。这一点,简韵不能,岳琪事实上也不可能。在他内心最深处,除了张晓玉,其余的女人可能都只能是情感的相知,而无法真正成为家庭中的伴侣。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岳琪出国不知回来了没有?岳琪是适合做朋友的,简韵是适合做情人的,而张晓玉,是唯一适合做妻子的……

会议结束后,程一路接到马洪涛的电话。马洪涛说他在法国0程一路问:“法国?是不是跟齐鸣同志一块儿?”

“是啊,一块儿。就是为这事,我才给程书记打电话,我怕……”马洪涛顿了下,又道:“我们这个团出来已经十三天了,齐鸣同志从第六天开始,就独自离开了。到现在也没露面。我担心……”

“独自离开?怎么回事?不是还有谢一飞同志吗?”

“是啊,独自离开了。电话也打不通。他临走时,据说跟谢一飞副市长交待了下,说自己要去法国南部看一个多年的老朋友,很快就会回来的。昨天,谢一飞市长给他打电话,他说事情没办完。我们团的活动安排到今天晚上就结束了。我们刚才打他电话,却关机了。一飞市长也很着急。”马洪涛说:“团里有很多老总们在猜测,齐鸣书记是不是就此不想回去了?”

“那不会的吧?”程一路道:“也许是有事。你们再联系吧。”马洪涛桂了电话,程一路却陷入了沉思之中。齐鸣身为团长,却在第六天就离团独自活动,这显然是不符合紀律要求的。而且到了回来的日子,居然手机也关了。这就不能不让人想到有什么蹊巧?最近,省纪委在查处西江土地罝换案件的同时,也在调查南州南线工程。本来,南线工程的调查应该更早些时候进行的,考虑到省里换届,才决定推迟到换届会议以后。这一点,齐鸣一定也是很清楚

的。而且,在南线工程的调查过程中,问题也正在向着对齐鸣很不利的方向发展。吴兵去下的小本子,成了一顆炸弹。程一路可以想见,一个市委书记的头上,老是悬着这样的一枚炸弹,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啊!

想着,程一路猛然记起任怀航上次吃饭时说的话。上次说到齐鸣出国时,任怀航意味深长,说不会……难道真的被任怀航言中了?也许仅仅是齐鸣真的有事耽搁了。但愿如此!

晚上,程一路陪着卞卫东书记,参加一个外事接待。席间,卞卫东书记问程一路:地铁工程招标准备得如何了?这次一定要招出正气,招出阳光来,程一路说:基本上准备好了,还有些小的细节要再斟酌一下。放心吧,卞书记,这一次我跟指挥部的所有同志都说开了:不理会任何人的招呼,只按照招标要求,认真做好招标工作。

这就好,一路啊,我相信你,卞卫东书记望了程一路一眼,眼神里也是无言的鼓励。

程一路想:书记都这样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只有好好地完成这次地铁工程的招标。刚才,卞卫东书记的那个眼神,又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父亲一直教导他:做一个好人,当一个好官。好人,自己是做到了。可是,当一个好官,是多么的雎啊!有时近在咫尺,有时却又远隔天涯。有时,内心里会涌起一种崇高,有时,却又觉得官场人生是如此的黯淡,如此的无奈……

应酬刚刚结束,东方矿业的魏总打电话来了,说他到了省城,想请程秘书长出来喝茶。

程一路停了下,道:“我正在有点亊,改日我请你吧?你住哪?”“我住在明珠,我们等你一会儿吧。就在明珠的楼下。”魏总说:“我可是很想见到程秘书长的啊!”

“那……好吧,我马上这边结束后就过去。”程一路想到仁义的那么多的矿山,心一下子软了。

半小时后,程一路到达了明珠大酒店。进了一楼茶室,老远就看见一张光头,在灯光下闪着。光头的旁边,坐着几个时髦的女子。程一路拿出手机,拨了魏总的电话。不一会儿,他就听见正从光头的身边,响起了铃声,程一路上前道:“魏总吗?”“我是。程秘书长,快坐,快坐!” 说:“我跟这位先生有事谈。谈完了再亲热你们。”

程一路皱皱眉,但还是坐下了,笑道:“魏总怎么突然……是到江南有事?

“没亊。就是专门来看看。不是要招标了嘛,还有,就是拜访下程秘书长哪!真不好意思,让您过来……”魏总说着,打了一通手机。几分钟后,又进来两个男人。魏总介绍说:“这便是省委程秘书长,这是华晋建筑的华总。我的好哥们.”

华总向程一路哈了下腰,又递过来一张名片。程一路扫了眼,这片子现在不行时了,谁都知道片子上可以直横乱印,8不得真的。华总说:“还请程秘书长对华晋建筑多多关照。我们这次参加了地铁工程的招标。我知道,与那些大企业相比,我们还有差距。因此,请程秘书长格外……”

“啊,上次魏总也介绍了。招标是阳光橾作,关键还是实力与标底啊!”程一路转过身来,问魏总:“这次是不是能安排个时间到仁义去一趟?如果去,我亲自陪你。”

“仁义吗?要去的。过两天吧,等招标结束了。我想把仁义的整个的炉业全部接手过来。我一个人吃不了,可以请几个朋友一道来嘛。不过,我就担心政府这一块,环境是不是很宽松?如果太……那可不行!”魏总笑着,光头左右摇晃,光线也随之不断地晃动。

程一路端起茶杯,哈哈一笑说:“这点请魏总放心。环境是没有问题的。招标还有几天,是不是请魏总先安排一下,我们先到仁义去看看。如果行,我就给他们的亦晨书记说说。怎么样?”

“这……还是等招标后吧。”魏总坚持着,这让程一路感到,魏总似乎是在拿这作为等码了,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就有些不悦。但是,一想到仁义的矿山,他就只好再忍下来。只要他们真地谈成了,能彻底解决仁义的矿山问题。那对当地老百姓来说,也算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了。同时,对仁义的干部们来说,也是一次解放。相比较而言,程一路更傾向于后者。然而,他又有一种預感,华晋建筑在这次的招标中,如果完全靠阳光橾作,能中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来竞标,或许正是看中了程一路这层关系。无奸不商,商人们的算盘总是打得最精的。

程一路虽然这样想,嘴上却没说。又说了几句话,魏总邀请程秘书长一道过去洗个脚。程一路谢了,说还有人在等他。魏总笑着问:“是情……情人吧?”“哈哈,哈哈。你们去吧,明天再联系。”程一路含糊了下。对于魏总这痊煤老板来说,解释就是多余。

路上,小唐对程一路说:“听他们讲,地铁工程招标的事,是柳……让那法省内企业去告的。”

程一路没有做声,小唐也就不说了,快到江南大厦时,程一路的手机又响了。一接,这回是北京的一个战友打来的。程一路还没听他说什么,心里就“格登“一下,仿佛有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事实,正在向他走来。果然,战友说老首长病了,可能……老首长一直让他们瞒着。现在不行了,请一路团长是不是来京最后见上一面。

“……我明天就过去。”程一路哽咽着。

回到房间,一坐下,程一路马上陷入了一种冰冷之中。老首长,老首长哪!他拿起电话,打回尚州家中。刚响了两下,张晓玉就接了。张晓玉说:“我知道你会打过来的。我一直等着!”

程一路道:“晓玉啊,老首长他^”“他?怎么了?一路,“张晓玉着急地问。”病很重,恐怕不行了。我准备明天过去看看。”“我也过去吧,你在机场等我。”“那^也好!”

放了电话,程一路的泪水终于不可抑止地落下来了。

房间里很静,静得似乎能听见程一路的心跳。再细听,又好像能听见泪水滑落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从幽深的潭中向更低处下落。而那更低处,则是一眼望不到心头的黑暗^

程一路起了身,到阳台上看了一会儿天色。秋天的星星,是高远而寒凉的,他在天空中找了找,从前自己总能看见的靠北方的那顆碩大的亮星,今天晚上却不见了。在那亮星的位罝,是一团正在慢慢堆积起来的云层。整个天空都是静默的,苍穹无涯,而泪水无边,

“老首长,老首长哪!”程一路在心里喊了一声,

回到屋里,程一路马上给徐其哲秘书长请假,说自己在北京的老首长病危,无论如何得去看望一次。徐其哲说这是应该的,而且我早听说,你们那老首长是个了不起的老领导,是要去看看,去吧!又问:“卫东书记知道了吧?”“这我倒没说。”程一路当然听得出徐其哲的话音,便答道。徐其哲“啊”了声,说:“这也应该给卫东书记说说的。你看着办吧。”程一路道了谢丨放了电话,想是不是应该告诉卞卫东书记,卞卫东书记正在北京开会,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也许……还是告诉他一下吧,毕竟都是老首长的部下。程一路打通了卞卫东书记的手机,卞书记接了。程一路刚开了口,卞卫东就道:“这事儿我下午已经知道了。刚才才从医院回来,你也过来看看吧,情况很不好!”

“我正打算明天过去。”程一路心又疼了下。

“那好,明天过来吧!”卞卫东书记的语气也是低緩的,听得出来,他的心情也不是太好。

程一路又给来琴打了电话,说了情况。让她马上给机场那边说说,要两张明天上午到北京的机票。来琴说行,我马上就给他们联系。

这一夜,程一路基本上没合眼。老首长不断地走到他的大脑里来,不断地与他说话,与他握手。在老首长的后面,吴兰兰也如同一林早逝的春草,正不断地摇戈着……

上午九点,程一路赶到了飞机场。张晓玉已经在等了,

程一路一下车,张晓玉就上前替他拿过手提包。动作自然而质朴,程一路没说什么,只是领着张晓玉,通过安检,然后上了飞机。坐下后,张晓玉用手拉过程一路的手,在自己的手里握了握。程一路望了她一眼,一瞬间,他的泪水又要下来了。他赶紧扭过头,张晓玉却递上了纸巾。程一路擦了下眼泪,又回过头来,笑着说:“谢谢你,晓玉!”“一路^”张晓玉也笑了下。

两个人匆匆地赶到医院,老首长已经是不能说话了。但两只眼晴却睁得老大0战友说:“昨天晚上,卞卫东书记来过。老首长醒了会,后来又昏迷了,一直到现在也没醒。眼晴却一直是睁的,我们想,他一定是在等着你过来。你可是他心底里面最疼的部下,更是……唉!老首长哪!”

程一路红着眼睛,倚在床边上,用手拉过老首长的手,摩挲了会,又放下。突然站起来,“啪”地向着老首长敬了个军礼,说:“老首长,团长程一路来向您报到了!”

一病房里的人都流泪了,张晓玉更是哽咽着。程一路站了会,又俯下身子,对着老首长喊道:“老首长,我来看您了。我来迟了,你要是听到,就应一声吧!”

所有的人都看着,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六分钟,老首长的眼蜻慢慢地眨了一下,滚出了两顆老泪。手在程一路的手里也动了下,然后程一路看到,老首长把头转向了他这一側,嘴里大声地呼着,像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程一路道:“老首长,我知道您在听着,想说话0我都听见了,您就放心吧!我都知道!”

老首长的头又轻轻地动了下,仿佛在向着程一路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经历无数沧朵的老人,程一路猛然地心地澄澈了。

……黄昏时,老首长永远地闭上了眼晴。

战友和部下们,经过努力,终于把老首长安葬在吴兰兰的墓旁,让他们父女,在九泉之下也能天天相伴……

第三十六章

天气愈来愈秋天了。

程一路和张晓玉回到江南省,并没有回南州了,而是直接住在江南大厦。一切水到渠成,自然得像是一次夫妻之间的小别。张晓玉看到程一路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就自责说:“这都是我的不是。当初我要是不到澳洲,也许……”

“也许什么呢?还不是一样。人生就是一次经过。像老首长,一生沧朵。”程一路抚着张晓玉的肩膀,道:“回来了就好,日子还是一样地过。”

“是啊,还是一样地过。一晃,我们都快五十了。”

“五十而知天命哪!知天命了!”

张晓玉一笑,“过几天我想去看看婶婶,然后回南州,把家里再收拾收拾。

我们还是住在尚州吧?”

“也好。等过几年我退下来了,就回尚州。还有那座南州禅寺,我很喜欢呢!”

第二天,程一路就赶到办公室,招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是这一回,程一路的心里却是十分地坦然。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个领导再打招呼了。大家都知道,为着招呼,招标的事绕了一个大弯,连省发改委的副主任也绕进高墙了。要是再打招呼,指不定又有谁会重蹈覆辙呢^

“程秘书长好!”柳英来副秘书长进来了,脸上桂着笑,手上端着杯子,问

道。

“啊,英来秘书长啊,快坐!”程一路起了身,绕过来,也坐在沙发上。柳英来说:“听说程秘书长的老首长去世了?”“是啊!”

“啊!人生能有一个这样的老首长,是福气嘛!”柳英来轻轻地笑了下,又道:“地铁工程的招标马上要开始了吧?”

“不是开始,是重新开始!”程一路特地将“重新”两个字讲得重了些,这一下,让柳英来有点不自在了,

“这么大的工程,是得慎重哪!”柳英来停了会儿,继续道:“程秘书长哪,上次我那侄子^啊,我知道后狠狠地批评了他,以后还请程秘书长多加关心哪I”

“啊,那亊?按照办公室紀律就行。一个单位自然要有紀律,英来秘书长,是吧?”程一路喝了口茶,柳英来点着头,说:“当然是。当然是。可是,我可知道,不仅仅是我那侄子,就连有些领导同志也^”

程一路抬起头,望了柳英来一眼。柳英来道:“像辛民同志。程秘书长不清楚吧,辛民同志为西江的王浩,在卫东书记面前说话。听说被卫东书记严厉地批评了。这也太不^没有原则性嘛!”

“有这事?我不太清楚。”程一路含糊着。

柳英来笑着将杯子里的水倒满,“好了,程秘书长忙,我不打扰了。那亊,还请程秘书长多关照!”

程一路也笑着点点头,柳英来出去后,他回味了一下刚才柳英来讲的辛民的事。他早知道辛民跟王浩的关系不错。

原则性的事情上,盲目地去给卫东书记汇报吧?在北京的时候,王浩曾打电话给程一路,说省纪委可能要对他采取一些措施。他想见见卞卫东书记,却见不着。问程一路有没有什么办法?程一路说:没有什么好办法。有问题,尽快地给组织上说清楚。这比见卫东书记效果还要好!

昨天晚上,程一路还和张晓玉谈到南州的一呰干部的事情。当然谈得很浅。张晓玉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她熟悉的那呰人的去向。对于其它的,程一路是从来不和她谈的。把机关上的事带回家,这是官场的一大忌。多少干部,就栽在这一点上。古代有“后宫干政”,当代也有“枕边干政”啊!这干政的最后结果,往往都是一样的。”干”得失去了原则,“干”得身陷囹囡。

张晓玉懂得这点,她也从来不问。但是,程一路在谈到王浩王书记时,还是叹了口气。张晓玉就说:“唉!他们是不是也有瘾了?要钱干吗?组织上给了那么好的待遇,为什么还要……”

程一路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也许是规则使然吧?也许是内心的贪婪使然?

有完了文件,程一路将它们摞到一块,然后起身走到窗前,看了会儿正在渐渐变得刚劲的树枝。省城不像南州,南州到处都是樟树,省城这样的树很少,程一路是喜欢樟树的,那种淡淡的清香,曾让他不止一次地为之沉醉……可现在?

很多事物都已经远去了,很多事物也不再回来。而人生,却还得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前走。程一路有时感到,自己在官场上这些年的生活,纵纵横横,曲曲折折,就是官场上每一个灵魂的最好的诠释。

马洪涛打来了电话,程一路听了,心里一惊。马洪涛他们已经在五天前回国了。齐鸣没有一道回来,在考察团离境前三个小时,齐鸣给谢一飞打了电话,说自己身体不适,暂时要留在国外,你们先回去吧,我等身体好了,会回去的。

可是,过了五天了,没有任何声息。王进市长也急了,正在各开常委会,研究要不要向省委汇报。”程书记,你看这亊?我总觉得齐鸣书记是不会回来了。据我们了解,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已经在此之前出国了。”

“是吗?都走了?”程一路知道齐鸣的女儿是在国外,可他的妻子什么时候也出去了?

“而且,齐鸣书记跟我们一开始出去那些天,身体好得很。怎么突然就……就是不适,也可以回国治疗的吗?”马洪涛小声道:“听一个老总背后说,在出国之前,齐鸣曾让他一次性地打了五十万块钱,到国外的一个账户上。我看这就是有所准备的啊!”

“这个……这个,还是要慎重些好。我也不便发表意见。再等几天吧,也许真的。”程一路道。

马洪涛“唉”了声,问:“听说晓玉河姨回来了?”“是啊,也才回国。”“那是好亊。代我向阿姨问好!”

“好的。”程一路挂了电话后,坐在沙发上静下心来想了一会,他也觉得齐鸣这事有点玄乎。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身体有所不适,就成为滞留国外不归的理由了?而且,在出国之前,妻子女儿又都全出去了,按照现在时髦话说,叫“裸官”,就是除了自己只身一人在国内当官外,家属全在国外了。这么说,齐鸣岂非“裸官”乎?

齐鸣一向是个稳重的人,虽然比起任怀航来,他还是 ,在他这样一个年龄段上的正厅级领导中,程一路以为:能像齐鸣这般沉稳的不多,从在南州桂职回到省里以后,齐鸣也算是经历了官场生涯中的起起落落。如愿成为了省发改委的主任,又成了上一届的副省长候选人。虽然是陪选,但毕竟显示了他在江南省政坛上的地位和影响。这样的势头,明摆着就是往副省甚至正省的位子上冲击。下到南州担任市委书记,明眼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一种缓和,为的是这一届能更顺理成章地成为副省长。谁也没有料到,会出来一个“南线门”。就是这一道狭窄的小门,却偏偏阻止住了齐鸣再往上的步伐。副省长候选人的资格被临时取消了,而且,还面临着被纪委调查的境地。这样的局面,这样的结局,这样的状况,大概齐鸣连做梦的时候也都不曾梦到。可是,就是发生了,官场上什么样的情况不会发生啊?

不发生,不代表不会发生。一个市委书记,被临时取消副省长候选人资格,这样的亊,全国也少见,而现在细想起来,齐鸣在人代会前后的态度,更让人琢磨了。人代会前,齐鸣的心态是很过激的。跑北京,发牢骚,程一路清晰地记得那次齐鸣酒醉的的情况。这个一向沉稳的人,酒醉到那样的程度,说明了他心中窝着的火焰有多猛烈。只是身在官场,而且是身陷“南线门”,他心中的火焰只有按捺着,无处迸发而已。那次酒醉后,程一路一直担心,齐鸣会不会就此更加情绪化,这对一个领导干部来说,是很危险的。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仅仅是多余的,而且是一点都没有必要的。齐鸣在人代会后回到南州,据说是意气奋发,摩参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甚至,在南州的党政干部会上,他还特意以自己的经历,说明了一个党的干部,要服从组织安排,要踏实工作,而不能踏实要官。

这反常吗?

现在想来,的确有点。马洪涛有一次到省里来,程一路和他谈到齐鸣书记,当时程一路还为齐鸣心态的迅速调整而感到高兴。现在看来,这里面……不会吧?可是……

下雨了,秋雨打在窗子外的雨帘子上,“叮咚,叮咚”地响,程一路猛然记起词人蒋捷的那首著名的词《虞美人》。其中的两句,他一直觉得很能体现人生的况咮: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秋风。正是中年,正是秋雨,噢!此中况味,又到底是什么呢?

电话响了,是叶豫人副省长,问到招标的亊。程一路心里有底,明白叶豫人的意思,就直接道:“豫人省长,我正要向您汇报呢。这次招标,全部实行阳光橾作。我请了省紀委和新闻媒体参与,全程公开。所以,您……”“这么说,上次说的那……也……”“是吧。”程一路道。

叶豫人在电话那头顿了下,然后道:“那就算了吧!”电话“啪”地挂了,程一路手一颤,他明显地听出了叶豫人副省长说出最后几个字时的气愤。他摇了榣头,坐下来,又叹了口气。同时,握笔的手,却在纸上划了一道粗粗的红线。这红线划得坚决,划得彻底,程一路看着,慢慢地也就心定了。

下午,程一路主持8开了地铁工程招标小組会议。会后,颜主任把他拉过来,说豫人省长找他了,让他给某家公司关照关照。

“你怎么说的?”程一路问。

“我能怎么说?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走李田的路?我告诉豫人省长,这亊全部由一路秘书长在主持。请他直接找你。”颜主任笑着,问:“找了吧?”

“当然找了。我态度明确,不管哪家公司,不管谁打招呼,一概不理。谁理谁负责!如果还有人找的话,就请他直接去找刘凯书记,或者直接找卫东书记。

“唉!也是啊!以前哪次工程不是?”颜主任看着程一路,“这次真地就准备一概不理?”

“一概不理!”程一路道,

颜主任脸上的颜色悄悄地变了下,程一路一定不会知道,在这之前,颜主任还一直指望着程一路能答应叶豫人副省长。只要开了一个头,下面的事就好办了。就在下午的会议之前,还有一家公司的老板来找过他,他也为睢哪!上次,他因为出国,结果让李田栽了个跟头,这次,他躲也躲不了。既然躲不了,来找的人就必不可少。虽然程一路早已将“一概不理”的牌子树了出去,可是那些竞标的公司,谁信这个啊?这年头,官场上说得响当当的话太多了。真正能落到实处的有几个?还不都是说给老百姓听听而已?其实,凭这么多年的经验,只要把关系先摸透了,处理顺了,就是做标,也不会出李田那样的低级的错误。李田的错误在于他忽略了省内企业这一大块。而颜主任想好好做一下的,恰恰就是省内的企业。

可是现在?

程一路连叶豫人副省长的招呼都回绝了,颜主任就再也不能把他原来的打算托出来了。这时要再托出来,岂不是往程一路的枪口上撞?何况程一路在江尚省的地位,官场皆知。卫东书记一直看重他,而且据说北京那头还有人軍着他,真要是程一路坚持着,这事儿也就只能……

晚上回到江南大厦,张晓玉非得拉着程一路上街,说要给他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这两年,程一路穿衣越来越马虎了,很多衣服都是会议上发的,外面的羊绒外套,还是张晓玉在家时买的,程一路说:“有衣穿就行了,别买了吧?”

张晓玉笑道:“谁没衣穿?你现在是在省里,总得有个档次。我以前不在家,你穿得不好,没人说你。现在我回来了,你再不穿好,人家可就要说我了,就算看我的面子,去吧!一路!”

程一路笑笑,也就随了张晓玉下了楼,正要往步行街逛,任怀航打电话来了

“一路啊,知道不?王浩被双规了。”任怀航的语气很急促。程一路也一惊,问道:“真的?什么时候?”

“下午五点,在西江的一个会议结束后,被中紀委带走的。”任怀航继续道:“我也是刚从省纪委那边的一个熟人处知道的。”“啊……”程一路叹道:“我真的不知道……”

“据说这事之前只有几个人知道,包括卫东书记,紀委的领导。具体去西江的人,也是到了西江才知道行动的对象。听说,最后定下这亊的,是中纪委。”“有这么严重?”程一路随即道:“唉,不说了吧。我正在有亊。”任怀航叹了口气,挂了电话,张晓玉看着程一路脸色严峻,就问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亊?”

“没事。走吧!”程一路拍拍她的肩膀,往街上去了。走着,程一路的心里却总不踏实。这些年,他一次次地看到或者听到自己身边的人被“双规”,从张敏钊被从南州会议上带走开始,再后是徐硕峰,方良华,接着是林晓山,现在又出了王浩,到底怎么了?这些生长在官场机制重要部位的瘤子,为什么老是冒出来呢?难道真的无可抑止?

不会的!这些年,他们的归宿,其实就表明了一种方向一可是,明知道这种方向,为什么还要不断地纵容自己、不断地毁灭自己呢?程一路的头,想着突然疼了起来。他握着张晓玉的手,说回去吧,我有点不太舒服。张晓玉惊诧地看着他,急着问:“怎么了?怎么了?一路!”“没亊,只是头疼。”程一路皱了下眉头。

张晓玉把手放在程一路的額头上,问:“是这疼吗?不是,哪是……没亊吧,走,我们回去。”

程一路点点头,他知道这头疼完全是因为刚才王浩的事。人一上了年纪,身体的器官就形成了较为明显的反映机制。一遇到这痛心的事,头就会疼。这半年多来,已经疼了几次了。医生说的话只有一句:心宽,休息。

回到大厦,张晓玉让程一路先坐一会儿,她毕竟也是护士出身,多少懂得些医学的常识。然后,找出程一路平时吃的药,让他吃了。她心里疼,嘴上却不说,只是坐在沙发上,让程一路靠在自己的身上,抚着他的头发。两个人都不言语,却有一条温暖的河流,在静静地流淌……

第二天早晨,程一路要去上班。张晓玉却怎么也不同意了。她硬拉着程一路,到了省立医院,详细地作了一次检査。结果与上次在尚州检查时的结果一样,主要还是心力交瘁,唯一的治疗办法就是多休息,少用脑。拿着诊断单,程一路笑道:“你看……这……”

“这怎么了?我知道你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可你现在五十了,身体哪还能……”张晓玉说:“从现在起,我得好好地管着你了。”

程一路一笑,两个人出了医技大楼,刚要上车。一个熟悉的影子在程一路的眼前一晃。是她,一定是她!

然而,等他定睛细看,却没见人影了。

到了办公室,程一路想:简韵回来了?她不是在北京吗?怎么到了医院?难道?

站在窗前,秋风正拍打着树上最后的叶片,那些叶片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似的,在最后的时刻,依旧紧紧地依偎着树枝。而树枝也紧紧地抱着它们。程一路明白:它们是一个整体了。就是落下,心里却也还在桂念着……

下午,马洪涛到省委来送一份材料,顺道就到老书记这儿来坐坐。程一路问:“齐鸣同志还没消息吗?”

“还没有。我怕……”马洪涛说:“南州有不少人猜測,齐鸣书记是不会回来的了。因此,市里正准备正式向省里请示,看看下一步到底怎么办?南州人心不稳哪,唉!”

“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向省里请示是对的,而且要尽快。”程一路又问:“南线工程的调查还在进行?”

“好像还在。齐鸣书记也许正是为这……”"啊!”

第二天,刚上班,马洪涛就打来电话,说齐鸣正式委托南州市委给江南省委带了封信,说他因为身体原因,可能要长期在国外养病了,因此请求辞去党内外一切职务。这份信是先通过王进市长的电话,然后再传真过来的。正式文本,齐鸣书记说随后将用国际快递发回来。王进市长也在电话里劝了齐鸣书记一通,但是毫无效果。

马洪涛又道:“接到传真后,王市长脸色十分不好看,其它人也就没再问了。只有莫天白书记说,这是必然,只是我们没有及时防范而已。”

“是吗?啊!我知道了。”程一路放下电话,刚坐了一会,辛民副秘书长就过来了,告诉他齐鸣滞留法国不归,让卫东书记和其它省领导很生气,刚才南州的王进市长带来了齐鸣的锌职信,领导们正在研究呢。”是吧?”程一路朝辛民望望,心里却在想着齐鸣,

快下班时,刘凯副书记正式通知程一路,省委决定同意南州市委的意见,派一支包括两名医生在内的五人小组,到法国探望齐鸣同志。一方面了解齐鸣同志的病情,另一方面劝其尽早回国。考虑到程一路副秘书长同齐鸣同志的关系,省委已同意尚州市委的请求,让程一路随行,但不作为五人小组的成员,只是作为……

刘凯副书记没有再说了。程一路点点头。这个时候,他没有任何推辞的理由。于公于私,他都只有答应,而且得毫不犹豫地答应!

尾声

一周后,程一路一行无功而返。在法国五天,他们甚至没能见到齐鸣的面。只有一次,齐鸣接了程一路的电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们回去吧!第二天,五人小组便打道回府了。

省委很快作出决定:开除齐鸣党籍和公职。半个月后,程一路被正式任命为南州市委委员、常委、书记。而在他从法国回来的第二天,省城地铁工程的全面负责工作,已正式确定由叶豫人副省长负责。

林晓山案件正式进入了起诉程序。

而南州名记乜一笑,在迎接程一路书记的仪式后,悄悄告诉他——简韵已被确诊白血病晚期,目前正在省立医院救治……

2008、11—2009、2桐城后记

后后记

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我却要同这秘书长系列中的人物告别了,三年,我陪着他们,欢笑与歌哭,痛苦与快乐,三年,我们已经融在了一起!

回望来路,曲曲折折。这里面既有理想主义的幻梦,也有现实主义的歌吟;既有对当下社会生活的描摹,也有对人性中美的憧憬。

我一直坚持“原生态”的写作,它是相对于社会的真实与读者的期待的,而不是毫无技术、一味画瓢的。它是从我心灵里流淌出来的“原生态”,是被提高与文学化了的“原生态”!

感谢读者们,三年来一直坚持陪伴着我。

感谢朋友们,三年来一直坚持鼓励着我。

感谢亲人们,三年来一直坚持关心着我。

感谢……

2009-2-6于桐城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