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卒 - xp1024.com
《猛卒》


第一章 选道大会

大唐归元二年春天,崆峒山下的接引院里内格外热闹。

一年一度的选道会即将来临,让接引院等待出家当道士的孩童们既紧张,又十分期待。

大唐自玄宗皇帝李隆基起便抑佛兴道,尊老子为李氏之祖,追封为玄元皇帝,道教由此兴盛。

天宝元年三月,天子李隆基驾临崆峒山弹筝峡,在紫霄天宫祭祀玄元皇帝老子,并敕封紫霄天宫等六宫为崆峒山三清正统,由朝廷供奉。

从此,崆峒山紫霄天宫及其下属的两宫三观便吃上了皇粮,衣食充足,不再为生存所忧,也不肖与其他野道为伍,卓然傲立。

今年又与往年不同,肆虐多年的安史之乱即将结束,眼看天下安靖,紫霄天宫便宣布将扩大选道名额,使接引院的孩童们更加期待。

接引院的三百余名孩童主要来自陇右、河西和关中等地,大多七八岁,有家境贫困、想进道门吃碗饱饭的寒门卑童,也有一心向道,投身于在三清门下替家族消灾祈福的豪门世家子弟。

崆峒山有数十座道观,想出家为道并不难,但大家都想进紫霄天宫及其下属的两宫三观,就像后世人打破头都想挤进机关事业单位一样。

每年春天,紫霄天宫下属的两宫三观都会来接引院选道一次,这可是崆峒山的大日子。

夜渐渐深了,第二寝堂内的百余名孩童依旧兴奋难眠,窃窃谈论着明天的选道大会。

“听说明天要选六十人上山,两宫三观各选十二人。”

“那按照什么条件选呢?”

“笨蛋,当然是按照练武资质来选,身体越强壮越好,哪年不是这样?”

“那‘割草’今年不是又完蛋了?”

“那是他活该,长那么高的个儿,却弱不禁风,动不动就晕倒,连野道观都不会要他,他早就该滚回灵州了,居然还在这里赖了三年,脸皮也够厚的。”

“听说他家族不准他回去,今天若再选不上,他只能去讨饭了。”

“他上次被张虎儿一拳打烂鼻子,晕了三天,好像醒来后就变成白痴了。”

“哎哟!这下子他连叫花子都当不成了。”众孩童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怒吼,“都给我闭嘴,再不睡觉,看你们明天拿什么选?”

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在最里面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孩童,他身子显得比别的孩童要长一些,身上只盖着一张薄薄的破毯子,在木地板上和衣而睡,早春二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夜里十分寒冷,他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个孩童就是其他人口中的‘割草’,他姓郭,因身体瘦弱像一根草,大家又叫他郭草,谐音就是‘割草’。

他全名叫做郭宋,今年八岁,是灵州郭家送来崆峒山出家的祈福子弟,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郭家自然便选中了他。

在接引院已经呆了三年,接引院每日只供一餐,他又身无分文,长期处于饥寒状态,当然长得瘦弱,莫说紫霄天宫看不上他,就连其他野道观也不要他,野道观自身就生存艰难,谁又会添一个负担?

按照接引院的规矩,三年选不上就必须离去,但郭家又不准他回去,若今年再选不上,他真的只能上街去乞讨了。

郭宋在接引院一直就是其他孩子欺辱嘲笑的对象,十天前,力气最强悍的张虎儿强拉他去当陪练,被张虎儿一拳打烂鼻子,当场晕过去,整整躺了三天才醒来。

但他醒来后,却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异常沉默,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一站就是一天,大家都说他被打成了白痴。

但谁也想不到,当这个饱受欺凌的孩子醒来后,他已被另一个横迈千年的灵魂取代了。

…………

已经七天了,郭宋还没有从穿越千年的无尽哀伤中恢复过来。

前世,已经三十五岁的他是银行里一个普通的小职员,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加班使他极度疲惫,当回家后躺在沙发上不久,他便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他灵魂离开身体的那一瞬间,他耳边还回荡着妻子和女儿焦急的呼声,“老公,你别吓我,醒一醒啊!”

“爸,你快醒来啊!”

但醒来后,他却出现在一千三百年前大唐,想到自己无法再见到爱妻和年幼的女儿,巨大的悲怆便瞬间袭来,郭宋忍不住潸然泪下。

“郭宋,你又哭了!”

身后,另一个孩童韩小五轻轻拍他的肩头,小声安慰他道:“别哭了,实在选不上,我们就去当和尚,也是一个去处。”

郭宋连忙抹去眼泪,低声道:“我没事,小五,早点睡吧!”

“嗯!睡了。”韩小五含糊嘟囔一句,很快便发出低微的鼾声。

郭宋却无法入睡,他强迫自己暂时忘记了悲伤,但另一种情绪却悄然涌出,那就是深深的困惑。

七天前,郭宋从这个同名的道童身上醒来时,他很快便发现,这个世界和他在历史书上学到的大唐有很多地方不同。

安史之乱即将结束,但平息安史之乱的不是唐肃宗李亨,而是不甘为太上皇,发动夺门之变成功的李隆基。

这个大唐也没有什么杨贵妃,李隆基只是异常宠爱一个萧贵妃,导致朝政荒废,国力衰败,引发了安史之乱。

不知历史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有先行者已经来过?或者这只是一个平行世界的大唐?

郭宋记忆中的大唐变得破碎,变得陌生了。

河西走廊两年前已经被异族趁大唐兵力空虚占领,但占领河西走廊的并不是吐蕃,而是一百多年后才崛起的沙陀人,逐渐开始骚扰陇右的也不是吐蕃,而是历史上即将衰亡的吐谷浑。

而它们的宗主国回纥和吐蕃为争夺西域万里疆域,两国在吐火罗爆发了大战。

郭宋心中充满困惑,也充满了担忧,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

天刚亮,孩童们喝了一碗野菜面糊粥,便急不可耐地跑到大院里等候去了,郭宋却依旧呆在寝堂里。

其实他也想被选中,出家为道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至少可以使他在成年之前,有一个安身庇护之所。

否则就凭他这个瘦弱的身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到处兵荒马乱的乱世,恐怕很难活到成年,一个小小的肺炎就能夺去他的生命。

但他凭什么被选中,他不会武艺,也没有练武的潜质,体质更是不堪。

郭宋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他的文才,他拥有这个时代没有的见识,他读过很多书,而且他还能写一笔漂亮的小楷。

但经历了惨烈的安史之乱后,这个世道已经变了,文才不再被看重,练武变成了整个大唐社会的共识,只有练成一身高强的武艺才能保护家人免遭兵灾荼毒,保护自己一点点财产不被强盗抢走。

只有武艺高强才会被家族看重,才会得到各种机会。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是韩小五告诉他的一句话,深深刺痛了郭宋的自尊。

郭宋叹了口气,他从隔壁堆放杂物的房间里取来一张纸和笔墨,这是他从账房里偷出来,藏在杂物间里。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想试试运气。

他蘸饱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挥笔写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郭宋对道教了解不多,他唯一能背下来的只有《道德经》,今天他想碰碰运气,不知紫霄天宫的人能否看得上他默写的《道德经》。

快写完之时,他忽然感觉旁边有人,一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士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他写字。

老道士须发皆白,面容布满了沧桑,穿一身缀满补丁的道士纳衣,后背一柄木剑。

郭宋虽然没见过这个老道士,但他的前身毕竟在接引院呆了三年,前身的一些认知也留给了他。

郭宋自然知道这个老道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名野道士,在崆峒山,凡是紫霄天宫和它附属的两宫三观以外的其他道院,都被称为野道。

野道士们没有皇粮保障,只能靠自己种几亩贫瘠的土地,或者在山中四处觅食,日子过得异常清苦,看这个老道士的道袍就知道了,至少穿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补丁不低于两百个。

各家野道观也想招一些可塑之才当弟子,替他们劈柴、觅食、担水、种地,所谓的可塑之才就是身体强壮的少年,能够干活养他们。

所以每年的选道会,他们也会偷偷摸摸出现,想从紫霄天宫手中捡漏。

“小家伙,字写得很不错!”

郭宋刚放下笔,老道士便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小年纪就能读书写字的,居然还练过书法,难得啊!你叫什么名字?”

“郭宋,宋襄公的宋,灵州人。”

老道士指了指郭宋写的字,又笑问道:“今天你想凭这个被选中?”

“是!”郭宋肯定地回答。

“恐怕你要失望了,两宫三观那些老杂毛和小杂毛从来都只看武,不看文,你写字给他们看,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如你跟我走吧!”

第二章 道童郭宋

好像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指明要他,郭宋差点一口答应。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已不是原来的郭宋,吃了七天的野菜面糊粥,他还是想试一试吃皇粮的机会。

老道士见他犹豫,便笑道:“今天我会在外面等你,你来了,我们就走!”

说完,老道士飘然而去,郭宋望着老道士走远,他却意外地发现,老道士背上的木剑,竟然是一把西方风格的十字大剑。

这个老道士到底是什么人?

………

紫霄天宫是崆峒山最大的道宫,高高在上,但它本身不选道童,它一般是从五个附属道观中挑选优秀的道士。

紫霄天宫的五个附属道观被称为两宫三观,分别是赤猿宫、玄虎宫、青牛观、白羊观和黄鹤观。

它们才是今天的主角,两宫三院派来的五名真人高高坐在木台之上,一边吃茶,一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孩童们的表现。

每个孩童大约有二十秒钟的表现机会,他们必须在二十秒钟内展现自己的优势,然后他们的命运就由五个真人决定,是打勾还是打叉。

当然会出现五个真人同时看中某一人的情况,但具体怎么协调,他们之间早就有默契。

三百二十名待选孩童根据名册排成了五队,一队队轮流上前,立刻就会知道自己的选道结果。

郭宋排在第四队,他的前面是韩小五,再前面便是差点将他打死的张虎儿。

“下一个,庆州韦平!”接引院的管事一声大喊。

一名孩童跌跌撞撞跑上台,他身体素质一般,不强壮也不瘦弱,他取出承诺书大声喊道:“小子是庆州第一豪门韦家的祈福道童,家族承诺,每年捐香火钱八十贯。”

五名真人对望一眼,玄虎宫的武妙真人在他名字后面上打了勾,这个道童玄虎宫收下了。

能被选中只有三种情况,要么有权势,要么有钱粮,要么就是自身体格强壮。

这次有钱的玄虎宫收下了,那么下一个有钱的就由青牛观来收,再下一个由白羊观收下,以此轮流,这是二十多年来选道的规矩,大家都很默契了。

武妙真人身后的道士举起红牌,管事立刻喊道:“玄虎宫选中!”

韦平大喜,跪下磕了三个头,兴冲冲退下。

“下一个,歧州马明明!”

又一名孩童跑上去了,他没有背景,憋红了脸,奋力举起三十斤重的石锁,石锁有三十斤、四十斤、五十斤三种。

你要表示自己强壮过人,就必须将四十斤举过头顶,或者将五十斤提到胸前,像这个马明明,只举起了三十斤,野道可能会要他,但两宫三观肯定看不上。

郭宋迅速撇了一眼大门处,大门口站着数十名道士,他们都是野道,等两宫三观选道结束后,他们再来捡漏。

郭宋却没有找到那个老道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去?

五名真人摇摇头,在马明明的名字背后都打了叉,黑牌举起,管事冷声道:“未通过!”

马明明满脸沮丧地走下台,快步向大门处走去,此时,他只能指望野道来收自己了。

………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时辰后便轮到了第四队。

“下一个,渭州张虎儿!”

张虎儿气势汹汹走上选道台,他毫不犹豫提起五十斤的石锁,一口气将它高高举起。

玄虎宫真人身后的道士举起了红牌,管事喊道:“玄虎宫选中!”

张虎儿傲慢地向台下挥挥拳头,大摇大摆下去了。

“下一个,灵州韩小五!”

韩小五慌慌张张奔上台,他深深鞠一躬,奋力举起了三十斤的石锁……

“未通过!”

韩小五低头向大门处走去,他知道自己通不过,就指望有没有野道肯收他?

“下一个,灵州郭宋!”

台下顿时一片哄笑,有人怪声怪气喊道:“郭草大帅上台拜印!”

台下笑声更加放肆。

郭宋走上选道台,五名真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们都记得这个孩童,接引院中最瘦弱的一个,居然又来了。

郭宋不等黑牌举起,立刻掏出自己写的《道德经》高声道:“这是用楷书默写的《道德经》,我还能默《论语》,保证一字不错!”

大院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表现自己会写字,表示自己擅长文道,会有效果吗?

五名真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就仿佛在看一个卑微呐喊的蚂蚁,他们不约而同地在郭宋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叉,黑牌举起。

“未通过!”管事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

郭宋心中叹息一声,还真被老道士说中了,文道式微,武道昌盛,学文没有前途了。

他慢慢走下选道台,和其他落榜孩童一样,向大门处走去,那边还有另一场选道。

韩小五迎上来小声道:“我被静乐宫选中了。”

郭宋点点头笑道:“恭喜你了!”

“哎!被野道选中,有什么好恭喜的,你也去试试吧!”

郭宋来到大门口,数十名道长都摇头后退了一步,也并不是每个道观都看不上文道,实在是郭宋太瘦弱,进了道观肯定会是累赘。

一番权衡后,众道士还是放弃了他。

郭宋步履沉重地向大门外走去,也不知那个老道士还在不在?自己落魄才来找他,他会不会瞧不起自己?

心情忐忑地走出大门,却见一株松树下,老道士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郭宋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躬身行一礼,“郭宋愿跟真人上山!”

………

崆峒山位于原州平凉县,为六盘山支脉,方圆上百里,它西接六盘山,东望八百里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河与胭脂河南北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是从西北进入关中的战略要地。

这里山势雄奇,峰峦叠嶂,危崖耸立,似鬼斧神工,林海浩瀚,终年烟笼雾锁,俨如缥缈仙境,自古便有西来第一山之美誉。

郭宋前世来过崆峒山,他知道这座道教名山占地极大,有大大小小的山峰数十个,最高峰有两千多米,就算是最著名的五台峰,也要爬一千多米,就不知道老道士的道观在哪里?

他走得很慢,老道士也很有耐心,走走停停,没有催促他,这时可没有后世的石阶栈道,都是山间小道,又陡又滑,行走十分艰难,有时还要攀爬藤蔓。

走了小半个时辰,郭宋实在走不动了。

他气喘吁吁问道:“老真人,您…您的道观在……五台上吗?”

老道士摇摇头,“五台是吃皇粮的地方,哪里轮得到我们,我带你去的清虚宫在香山西麓翠屏峰。”

郭宋心中一凉,香山可是崆峒山的最高峰啊!居然在香山,自己能爬上去吗?

“怎么,后悔了?”老道士淡淡问道。

郭宋摇摇头,“后悔倒没有,但香山太高远了,我怕自己爬不上去。”

“爬不上也要爬,我不会帮你,这是你的第一个历练,就算爬十天,你也要爬进道观。”

老道士又摸出一块豆饼递给他,“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走!”

郭宋三年来每天只吃一顿饭,他的身体早就习惯了饥饿,此时他也没有感到异常的饥饿,但有东西吃,肯定能补充体力。

他接过豆饼,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啃了起来,老道士又把水壶递给他,笑道:“看得出你一肚子困惑,但又很沉默,你是不是想不通,会书法,通《论语》,居然在崆峒山没有立锥之地?”

郭宋点点头,“文道真的没落了吗?”

老道士笑了笑,“准确说,应该是寒门子弟学文没有前途了,科举已经停了十几年,世家豪门把持了仕途,他们学文做官,治理天下,富家子弟学文还能做做幕僚,托人情进官衙当个文吏,可寒门子弟呢?最多做个帐房,或者摆个摊,替人写写信之类,养家糊口都困难。”

郭宋沉默片刻道:“这只是暂时的,大唐最终还是得靠文人来恢复秩序,从古自今都是文人居上,可以马上取天下,却没有马上治天下的道理!”

“你说得没错,以后或许会恢复文人地位,但至少二三十年内不会,尤其是大唐北方,千千万万的升斗小民用生命悟透了一个道理,只有拳头硬才能活下去,所以你想活下去,除了练武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真人意思是说我也要练武?”

老道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下山一趟,就是为了找一个只会吃饭的道童?”

第三章 修仙之术

郭宋就像挣命一样,足足爬了三天,才终于爬到了位于香山西麓的道观前,这是一座十分破败的小道观,一共只有五间泥坯屋,小道观背后便是万丈悬崖峭壁。

在一座快坍塌的山门上方,挂着一块歪斜的破木匾,风吹雨打使木匾早已脱漆变白,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三个字:清虚宫。

郭宋愣了半天,尽管他从老道士比乞丐衣服还破旧的道袍上有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破道观还是把他震惊住了。

“快进来吧!”

老道士不满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会是什么地方,大明宫吗?”

郭宋只得跟随老道士走进了道观,里面是一块五六十平方的院子,几名道士正在劈柴担水。

看见老道士进来,道士们纷纷围上来笑道:“师父回来了!”

一共四名道士,有中年人,有年轻人,但道童却似乎没有。

郭宋已经知道老道士叫做木真人,自己虽然拜在他门下,但还不能正式拜师,他目前只是一个小道童,必须年满十八岁受戒成为道士后,才能正式拜木真人为师父。

当然,他完全可以称呼木真人为师父,毕竟他也是清虚观的弟子。

一个年轻道士跳到郭宋面前,打量一下他,笑嘻嘻道:“师父,这就是你找来的小师弟吗?好瘦弱啊!”

“郭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四位师兄,年纪最大的叫甘风,长得最胖的叫甘雷,个子最高的叫甘云,这个像猴子一样叫甘雨,你还是叫郭宋,等你十八岁后,改道号为甘月。”

木真人又道:“今天有点晚了,甘风,你先带郭宋去吃饭休息,明天再安排他的活儿。”

“是!师父。”

甘风行一礼,对郭宋道:“小师弟,你随我来!”

郭宋向木真人和几个师兄行一礼,跟随甘风向最左面一间泥屋走去。

甘风长得一张苦瓜脸,皮肤粗糙,粗黑的眉毛向下耷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估计他最多三十五六岁,但天生老相,给人感觉快五十了。

甘风身材中等,动作有点迟缓,他带郭宋进了厨房,厨房被烟熏得漆黑,一座土灶上架了一口破铁锅,灶台上放着十几个缺边少角的粗瓷大碗。

甘风揭开锅盖,从锅里舀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递给郭宋,“吃吧!都是山货,咱们这里很少有粮食。”

郭宋这次真的饿极了,他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其实还不错,是用山药、蕨根和干菇熬的粥,就是太淡了,几乎没有盐。

甘风又舀了一碗给师父送去。

吃罢晚饭,大师兄又带郭宋去住处,师兄弟们都睡在一起,四师兄甘雨已经给他搭了一张小床,他自己做的木板,铺上厚厚一层干草,被子是一张鹿皮。

“小师弟,你哪里的人?”甘雨笑嘻嘻问道。

郭宋很喜欢这个热情的四师兄,他挠挠头道:“我是灵州人。”

“灵州好地方啊!那里盛产瓜果,我最喜欢吃瓜果。”

“四师兄,你是哪里人?”郭宋又问道。

“我啊!我是巴蜀人,老家益州,师父去青城山游道时把我捡来的,上个月才受戒拜师。”

“你啷个是四川人!”郭宋忽然冒出一句川话。

甘雨哈哈大笑,“我早就不会说巴蜀话了。”

他拍拍郭宋肩膀,“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甘雨走了,郭宋躺在温暖的干草里,他虽然极度疲惫,但浑身酸痛得厉害,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他隐隐听见屋外有低低的说话声。

“老二,你说师父为什么会找来一个那么瘦弱的孩童?这不是给咱们增加负担吗?”

“师父自有他的想法,再说瘦弱一点怕什么,有师父在,最多半年,就会把他调养得比豹子健壮。”

“师父说会找一个最有悟性的徒儿上山,你也觉得他有悟性?”

“现在还看不出来,但以师父的眼力,估计这孩子会有特殊的天赋。”

在两个师兄的议论中,郭宋顶不住睡意的袭击,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

次日天还没有亮,郭宋便蓦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三年来养成的求食本能,他若贪睡不及时赶去饭堂,就得挨饿一天了。

郭宋暗叫一声糟糕,一下子坐起身,灰白的晨曦从屋门上方透入,没有了上百人睡在一起的大堂,他这才想起,自己已不在接引堂了。

郭宋长长松了口气,将头埋在鹿皮上,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转头看了看其他几位师兄,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他的四位师兄都盘腿坐在床板上,双手轻拢放在丹田位置,腰挺得笔直,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呼吸,时快时慢,时而悠长婉转,时而急促得快爆炸,胸脯也跟着剧烈起伏。

这是在做什么?

郭宋心中着实好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练习内功吗?

他看了片刻,却又憋不住内急,只得轻手轻脚下了床,打开一条门缝钻了出去。

他来到屋外,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冻得他浑身毛孔都收缩起来,眼睛却瞪大了,整个山峰都被白茫茫的大雾笼罩。

郭宋不敢走远,在屋旁撒了尿,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思回屋睡觉了,俨如仙境般的雾气强烈吸引着他。

他摸着墙壁向院内走去,只片刻,他的头发和衣服都变得湿漉漉的,脸上凝成的水滴顺着脖子往下流,雾气太潮湿了。

郭宋很快便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在牛乳般的浓雾中,房屋都消失了,他只得小心翼翼摸索着前行。

“你再向前走,就掉下悬崖了。”身后忽然传来木真人的声音。

郭宋浑身一激灵,仿佛中了定身术,一动不敢动。

“师父,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转身走直线!”

他慢慢转过身,慢慢沿着直线走,终于在几步外,隐隐看见了师父的身影。

“跟我来吧!”

郭宋紧紧跟着木真人的身影,很快便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十分简陋,但收拾得很整洁,墙角有座砖砌成的壁炉,里面正烧着火,火光将房间映照成红色。

“坐下烤烤火,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柴。”

木真人笑了笑,指着一只树桩,郭宋在树桩上坐下,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快,浑身都暖和起来。

“几个师兄都起来了吗?”木真人坐在一旁问道。

“他们都在打坐,师父,他们……是在练内功吗?”郭宋小心翼翼试探问道。

木真人笑了起来,“他们的打坐确实有强身健体的效果,但本身并不是在练功,而是在做功课,每天从五更开始,崆峒山所有道士都起来打坐做早课,这与和尚念经是一回事,每个道士都在努力修行飞升之术。”

“具体……怎么修行?”

“每家都大同小异,也就是默诵经文,摒弃杂念,全神贯注用意念飞升,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脱离了凡胎**,飞往三清的仙境,那你的修行就大功告成。”

郭宋无语,修仙之术还真是简单。

“打坐念经也能强身健体?”

“光打坐念经不行,里面还是有些道道的,要不然每个崆峒山道士上山下山怎么都健步如飞?”

郭宋想想也对,师父已经六十余岁了,依旧鹤发童颜,精力充沛,上山如履平地,师父会不会武功他不知道,但身体强健却是事实。

对郭宋而言,在十八岁时练就一副强健的身体,这是他上山当道士的一个重要目标。

他忽然想起两位师兄的谈话,犹豫一下,便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为什么会选中我?”

木真人微微笑道:“你自己也想不通吧!又瘦又弱,别人都看不中的孩子,为什么我却当做宝?”

郭宋点点头,他确实想不通。

木真人淡淡道:“看你的处境便知道你家境贫寒,但你却能写出至少二十年功力的书法,以我的常识,这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能推断你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郭宋默然,这个老道士的眼睛还真毒。

“师父,我该怎么修行?”郭宋岔开话题问道。

“你的修行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每天劈柴,然后我会传你打坐修仙之术,一个月后负责觅食和劈柴,再过几年你要去担水换物,山中无岁月,你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吧!”

木真人并没有追问郭宋会书法的原因,他心如明镜,自己这个徒弟身上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

向大家求求推荐票,等上架后,会一天三更

第四章 山中有秘

转眼间,郭宋在清虚观已经度过了半个月。

他的日子过得很平淡,每天五更起床,和师兄们一起打坐,用木真人教他的特殊方式呼吸,就是在急促和悠长之间切换,口诀由七十二个长呼吸和七十二个短呼吸组成,长短相间,十分复杂。

不过郭宋发现自己确实很有天赋,《玄门日诵早坛功课经》,自己只读了两遍便可一字不错地背出来。

至于晦涩的呼吸口诀,自己居然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在练习三天后,就能和师兄们一起打坐念经,复杂的呼吸完全是自主进行。

第一天他劈了十根柴后便累得气喘吁吁,劈了五十根,整个人就累瘫在地上,但没有人帮他,每天最少必须劈足三百根柴才能睡觉。

但十天后,他发现自己一口气能劈三十根柴,每天能劈五百根柴。

第十五天时,郭宋发现自己的腿和胳膊变粗了,身上长出了肉,胸前的排骨已经不太明显了。

这天上午,四师兄甘雨站在一旁看郭宋劈柴。

他也是听老二说,这个小师弟劈柴有些天赋,他心中便多了几分好奇。

郭宋看了师兄一眼,问道:“师兄,好几天没见师父了。”

“师父啊!当然是去了灵寂洞。”甘雨随口道。

“老四!”

大师兄甘风忽然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严厉地瞪他一眼,“怎么交代你的?不准随便乱说话。”

甘雨吐了一下舌头,不敢吭声了。

郭宋却没有多问,连一向喜欢顶嘴的四师兄都知错改正,估计这个秘密比较重要,不是自己能知道,他继续砍自己的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小师弟,你劈这四根柴。”

甘雨将四根圆柴一排摆在地上,笑道:“你要用最快的速度一气呵成,我手中这根柴从天上落地时,你就停止。”

甘雨随手拾起一根柴,“准备好了吗?”

郭宋点点头,甘雨将手中柴猛地向天上抛去,“开始!”

郭宋一步上前,一刀劈出,第一根柴被劈成两半,反手又是一刀,第二根柴也断了,就在天上柴禾落地的瞬间,郭宋将第三根柴劈断了。

“不错!不错!”

甘雨鼓掌赞许,“难怪师父找你上山,果然有点天赋。”

郭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兄,我速度很快?”

“废话,当年我劈柴三个月后才到你现在的速度,可你才半个月啊!”

“那能不能再快一点?”

甘雨翻了一个白眼,他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我可以教你一招手法和一个步法,你别告诉师父。”

“多谢师兄成全!”

…………

上山三十天后,郭宋劈柴如行云流水,一口气能劈百根,五百根柴他一个时辰就能劈完,他发现自己的体重至少长了十斤,瘦弱的脸颊也变得丰满起来。

和刚上山的瘦弱单薄相比,他正一天天变得强壮。

但郭宋比较沉默,除了干活和做功课外,他其他时间都是坐在悬崖上,默默望着远方,思念他的亲人,这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他怎么也无法忘却另一个世界的爱妻和女儿。

这天上午,郭宋找到了大师兄甘风。

四个师兄分工明确,大师兄和四师兄负责去山中砍树伐木,二师兄和三师兄负责去找吃的。

另外做饭也是大师兄的事情,至于担水,每个师兄轮流去担。

大师兄比较木讷,好像脑子不太好,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想半天,听四师兄说,大师兄年轻时生了一场大病,脑子被烧坏,被师父医治好后便收他当了徒弟。

至于师父木真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部分时间郭宋都没有见到师父,他问了几个师兄,大家都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他每次都是这样一走十几天,不知所踪,大家也已经习惯了。

“大师兄,柴房已经堆满了,还要再劈柴吗?”郭宋指了指柴房问道。

甘风扳着手指算了半天,才道:“你告诉老四,让他去卖柴!”

郭宋这才知道,原来他每天劈的柴禾是拿去卖的。

当四师兄甘雨将用绳子捆扎好的柴垛背在身上时,郭宋都看呆住了,这垛柴至少有三百斤重,比四师兄的两个人还高,他居然能轻松地背起来。

“小师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卖柴?”甘雨笑嘻嘻问道。

郭宋如梦方醒,连忙点头道:“我跟你去!”

郭宋将柴刀插进裤带中,跟随四师兄下山了。

一个多月来,郭宋还是第一次下山,和一个月前的艰难上山相比,他的步伐明显变得轻快了,勉强能跟上四师兄的下山节奏。

“四师兄,你练过武吗?”郭宋望着甘雨身后小山一般的柴垛问道。

甘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每天都在练武,你不知道?”

郭宋摇摇头,“我只见大家打坐,其他时间没有见你们练武啊?”

“劳作就是练武的一种,像你劈柴,是不是在练身法和刀法,你一个时辰就能砍完五百根柴,除了你身体变强壮,难道你没感觉自己出手更快了?”

郭宋一脸茫然,他劈柴就是劈柴,哪里还想过身法和刀法。

“是你自己没有留心,那天我不是教了你怎么劈柴吗?那两式劈柴的手法和步法,你以为是什么?”

郭宋早就怀疑师兄教自己劈柴的手法和步法是一种武艺,现在他才确定是真的。

“难道那就是刀法?”

甘雨呵呵一笑,“那是我教你玩的,你真正的练武还没有开始呢,估计快了,师父的药也该采齐了。”

“师兄,灵寂洞是什么?”郭宋随口问道,半个月前听到的秘密,一直萦绕在他心中。

甘雨沉吟一下道:“你是我师弟,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不能泄露出来,否则清虚观会永无宁日。”

“师兄放心,我不会乱说。”郭宋心中顿时充满了好奇,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四师兄都变得严肃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灵寂洞是崆峒山最大的秘密,据说里面有得道者升天留下的遗迹,它又被称为升天台,是所有修道者一直梦想的地方。”

“这个灵寂洞在哪里?”

甘雨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它在哪里?紫霄天宫的三位天师找了它整整二十年,也没能找到。”

沉默片刻,郭宋小声问道:“是不是师父找到了?”

甘雨苦笑道:“其实我们也只是猜测,师父从不肯说,我们猜测师父会不会在灵寂洞里修行,要不然他老人家怎么能十几天都不用吃东西,师父分明是练成了辟谷术。”

“师父练习辟谷术和灵寂洞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甘雨神情变得十分严肃,他对郭宋道:“晋朝仙道葛洪的女弟子魏华存曾在崆峒山修练辟谷术,她留下的《三注经》中有记载,‘崆峒有仙洞名灵寂,其洞幽深不知几许,仙机盎沛,得道者众多。’

魏华存修炼辟谷术的胡麻散和伏苓丸便是在灵寂洞中配制而成,我们都认为师父一定在灵寂洞找到了魏华存留下的修练之术,所以师父才练成了辟谷术。”

郭宋知道魏华存这个人,东晋著名女方士,以修练辟谷术而出名,被道教清派奉为宗师。

“魏华存有没有在崆峒山留下遗迹?”郭宋又问道。

甘雨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话若被紫霄系的道士听到了,他们非要打死你不可。”

郭宋一怔,“莫非紫霄系就是她”

甘雨点点头,“紫霄天宫就是由她一手创造,太宗年间,她云游去了罗浮山,便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留下灵寂洞的具体所在,灵寂洞就成为紫霄天宫最大的遗憾。”

郭宋这才明白为什么不能提到灵寂洞,若紫霄天宫得知,清虚观真的就永无宁日了。

他望着巍巍群山,一时间悠然向往………

======

【看了留言,给大家说明两点:1、本书并不会太多改变历史,可能会把藩镇割据时代的一些枭雄人物集中在一起,比如朱泚、李希烈、李师古、李师道、吴元济、刘辟等等,主要是剧情需要。2、本书不是修仙小说,但中古道士确实是以修仙为一生追求,主角生活的环境是这样,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描写,但主角不会出现修仙情节,主角的任务是练武。】

第五章 玄虎卖柴

一个时辰后,他们便来到了五台峰,五台峰由东西南北中五座山峰组成,也是崆峒山的核心地带,它大约在海拔千米处左右,从山下的崆峒镇上五台峰却有整齐宽大的石阶可走,这也是天宝元年,唐玄宗来紫霄天宫祭祀老子时所修。

所以绝大部分道观都修建在五台峰附近,为了沾一点上山石阶的便利,而修建在香山的道观目前只有清虚宫和静乐宫两家。

紫霄天宫便位于中台,其余赤猿宫、玄虎宫、青牛观、白羊观和黄鹤观则分别位于东西南北四座台上。

他们来到的是西台,西台的中央平地上坐落着玄虎宫,另外还有几座野道观也在附近。

老远,郭宋便看见了延绵高大的黑瓦黄墙以及贴着金箔的飞檐斗拱,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着金光,和他们破旧的清虚宫简直是天壤之别。

甘雨指着远处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道:“小师弟,那就是紫霄天宫的天殿,它可是整个陇右最壮观的建筑。”

郭宋也看到了,在五台中部高高矗立一座高大宏伟的大殿,至少有二十层楼高,壮观之极,据说是天子李隆基特批,仿大明宫麟德殿修筑而成。

这种宫殿是紫霄天宫的标志,叫做天殿,也是崆峒山最神圣之地。

但他们今天不是去紫霄天宫,而是去位于西台的玄虎宫。

玄虎宫占地约三十亩,宫内古树参天,广场宽阔,房舍极多,有千余名道士在这里修行,它是六座正统道观中,仅次于紫霄天宫和赤猿宫的第三大道观。

郭宋跟随甘雨走近围墙,便听见里面传来整齐的喝喊声,感觉像是在练武。

甘雨悻悻道:“他们吃皇粮,当然不用去辛苦觅食,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晚上聚在一起念念经文。”

两人来到一扇很小的门前,门上有一块牌子,写着‘柴院’两个字。

甘雨敲了敲门,片刻出来一名中年道士,穿一件赤色细麻道袍,他看了一眼甘雨,眉头一皱道:“怎么没有晒干就送来了?”

甘雨恭恭敬敬道:“鸿远方士,春天雾大,很难晒干,我们尽量送松柴,恳请谅解!”

中年道士傲慢道:“收下可以,按照规矩扣两成,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

中年道士从怀中摸出几块铁牌,挑了一块递给甘雨,“去支钱或者兑盐油都可以,把柴送进去吧!”

甘雨对郭宋道:“师弟,帮一把!”

两人抬着柴进了院子,只见院子木柴堆积如山,都是湿柴,哪有什么干柴,郭宋这才明白,对方是在挑毛病砍价钱,然后再减两成估计是回扣了。

两人放下柴,甘雨带着郭宋从另一扇门进了道宫,一路上遇到不少道士,看见他们两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对他们不屑一顾。

不过郭宋却发现他们道袍颜色不同,他拉了拉甘雨的袖子问道:“师兄,他们道袍的颜色怎么不一样?”

甘雨撇撇嘴道:“这就是他们的等级了,黑、青、红、黄、紫五种颜色的道袍,分别代表道童、道长、方士、真人和天师,很多野道观也跟他们学,搞得等级森严,咱们小道观不讲究这些,穿的都是一样。”

郭宋看了看自己的道袍,是一领破旧的灰色纳衣,是甘雨穿了整整十年又传给他的,已经洗得发白,前后缀了二十几个补丁,穿的旧布鞋也破了,两边的大拇指都探出头来。

甘雨的道袍也好不到哪里去,是三师兄传给他的。

郭宋之前的俗家衣服只穿了三年,属于极有利用价值的新衣,已经被裁成无数小方块,摇身变成了候补补丁。

郭宋有点理解了,大家都穿着一样的破烂道袍,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

郭宋挠挠头,“可师父不也是真人吗?”

甘雨冷冷哼了一声,“师父那是自谦,你知道师父出家前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他们。”

“师父出家前是什么人?”郭宋好奇地问道。

甘雨自知失言,有点慌乱道:“这个不能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郭宋翻了一个白眼,心中却满是疑惑,难道师父是大唐名人?

走过一道圆门,他们来到了道宫正院,这里地势开阔,四周古木参天,中间是一座用花岗岩石砌成的高台,周围还有栏杆,花岗石高台占地至少有五亩大小,十分宽敞,这里应该是道宫的主广场。

主广场正面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足有五六丈高,飞檐斗梁,描金画彩,一块银边黑底的大牌匾上写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三清殿。

只见花岗石广场上六十名黑袍小道童正在练剑,他们个个穿一身簇新的细麻道袍,脚穿厚底新靴,脸庞红润,目光明亮,手执一柄长剑,跟随着一名赤袍方士挥剑起舞,步伐翩跹,动作整齐划一。

郭宋愣住了,这些小道童不就是和他一起在接引院的孩童吗?中间最高那个道童正是差点把自己前身打死的张虎儿。

甘雨笑道:“这就是今年招收的新道童了,先集中在玄虎宫训练三个月,然后再回各自的道观,你应该都认识吧!”

郭宋默默点头,甘雨拍拍他肩膀,“走吧!师父常说,暖房里的花会开得很艳,但暖房里的树却长不大。”

………

甘雨去了厨房兑盐,厨房大门外,郭宋靠着一棵大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他现在才大致明白崆峒山各道观的运作方式,紫霄天宫和五座附属道观高高在上,他们有朝廷供给的皇粮,还有各种充足的资源。

其他野道观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向紫霄天宫提供柴禾、山货以及各种劳务,以换取生活必须品,自己每天劈的柴禾,除了小部分自用,其他就是用来兑换盐和油。

不过郭宋有点不明白,他们完全可以背着柴禾或山货去平凉县售卖,相信价格要比紫霄天宫公道得多,还能买些布料鞋袜之类。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约定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果然是这个臭狗屎!”

郭宋一回头,只见身后出现了十几个黑袍道童,个个手执长剑,正是在接引院经常欺负他的那伙孩童,为首道童长得牛高马大,满脸横肉,嘴角带着一丝狞笑,便是差点把他前身打死的张虎儿。

张虎儿上下打量一下郭宋,咧嘴回头对众人笑道:“这小子真去当叫花子了!”

众人一阵大笑,有人怪声喊道:“好像还长胖了一点,是不是泔水喝多了?”

“郭草,给道爷磕三个头,道爷等会儿赏你根鸡骨头。”

“哈!哈!哈!”

十几名道童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就仿佛又回到了在接引院随意欺凌郭宋的时光。

郭宋忍无可忍,无比憎恨地低声骂道:“一群疯狗!”

“你说什么?”

张虎儿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重重推了郭宋一把,“小王八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师兄,打他!打烂他的鼻子!”众道童在旁边大声怂恿。

郭宋心中的仇恨蓦然燃烧起来,虽然张虎儿打的是他的前身,但记忆中那种痛不欲生的疼痛却令他刻骨铭心。

张虎儿练了一个月的武,心中早已按耐不住,既然‘陪练’送上门来,那就只能怪他自己活该。

他狞笑一声,捏紧拳头,猛地一拳向郭宋面门打来,这一拳打得极为刚猛,若被打中,鼻梁骨非被打碎不可。

周围道童一声惊呼,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变得兴奋起来,他们无比期待着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幕重演。

郭宋本能向后一闪,这是甘雨教他的步法,就像他后退准备劈柴一样,动作极快,张虎儿一拳打空,不等他反应过来,郭宋的拳头已经到他眼前了。

‘砰!’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张虎儿鼻子上,就仿佛郭宋一刀准确无误地劈中了地上的柴禾,出拳迅疾无比。

张虎儿惨叫一声,捂住鼻子仰面倒地,鼻血喷了出来。

第六章 忍无可忍

其他道童惊呆了,忽然有人大吼一声,“打死这个王八蛋!”

众人纷纷挥舞铁剑向郭宋劈头盖脸打来,他们的铁剑虽然没有开锋,但在乱剑群殴之下,一样会丢小命。

郭宋的热血涌上头顶,他从后腰拔出柴刀,大吼一声向道童们劈去。

‘叮当!叮当!’

眼前的几柄剑被柴刀劈飞,众道童见郭宋满脸狰狞,势若疯虎,都吓得纷纷后退。

这时,指点道童练剑的赤袍方士在远处怒喝道:“谁敢在玄虎宫放肆,你们还不快去拿下!”

几名在旁边看热闹的年轻道士立刻向郭宋扑去。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灰影冲了过来,一把抱起郭宋便向外狂奔。

来人正是甘雨,他用铁牌在玄虎宫厨房兑了半斤盐,回来找郭宋,正好看见几名道士来抓郭宋。

他心中大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师兄,我自己会跑!”郭宋被他扛在肩头,颠簸得着实难受。

“别废话,你跑不过他们的。”

甘雨轻车熟路,一阵狂风般冲到后院高墙前,他没有停步,扛着郭宋在墙上疾蹬几步,身子已到半空,只见他左手一甩,腰带上的铁钩准确钩住了高墙边缘,单臂较力,借着腰带的拉力,他竟然一跃跳上了墙头。

这时,四名道士已追到十几步外,其中一名道士手一扬,打出两枚石弹,直取甘雨双腿。

郭宋在甘雨肩头看得清楚,大急道:“后面有偷袭……”

不等他说完,甘雨的腰带已飞出,变成棍子一般,左右一摆,将两颗石弹打飞出去。

“好功夫!”郭宋忍不住一声喝彩。

他身体一晃,甘雨已向墙外跳去,郭宋只觉头晕目眩,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是双脚落地了。

“快跑!”

甘雨拉了他一把,两人拔足飞奔,转眼间便钻进了树林。

几名道士站在墙头,见他们已经跑进树林,只得低声骂了几句,不再追赶。

甘雨拉着郭宋一口气跑出两里外,见几名道士不再追来,他这才停住脚步喘气。

“好险!差点被抓住,这帮杂毛十分护短,落在他们手中,不死都要脱成皮。”

郭宋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歉然道:“今天…连累…连累师兄了!”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师弟,我怎么可能让你落在他们手上。”

郭宋心中感动,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师兄的武艺简直高明之极!”

甘雨脸一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是你没见过真正武艺高强的人,在你来之前,师父的四个弟子中,我的武艺就比大师兄好一点,远远比不上二师兄和三师兄,尤其二师兄的武艺最高强,要是他今天在,我们根本不用跑得这么狼狈。”

郭宋叹息道:“要是我会武艺,也不会受辱了。”

甘雨笑道:“你以为师父找到你,只是想让你学道吗?我们四个资质都不行,继承师父衣钵,只能靠你了!”

两人上了小道,郭宋的喘气终于平息下来,他想到一件令人担心的事情,问甘雨道:“他们会不会以后不收我们的柴禾了?”

甘雨眉毛一挑,“这个你放心,他们不会为这点小事破坏规矩,他们不收柴,我正好背去镇里卖,省得受他们的剥削!”

他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个小纸包,被裹得里三层外三成。

“这就是三百斤柴换来的,看他们剥削得多狠,才区区半斤盐,这点盐不够吃,明天我还得再来一趟,后天再来换点油,你就别来了。”

郭宋知道这是崆峒山的规矩,不是他能改变,又问道:“明天再来,他们会不会为难师兄?”

“我不去玄虎宫就是了,去北台青牛观和白羊观,都一样。”

郭宋默默点了点头,甘雨指旁边一块大石道:“我们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两人坐下,甘雨将水葫芦递给郭宋,郭宋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又递给师兄。

“师兄,你打算一辈子当道士吗?”郭宋问道。

甘雨微微一笑,“除了大师兄外,我们三个从来没有学过一篇经文,怎么可能一直当道士,等时机成熟,师父就会放我们下山,去闯荡一番天地。”

“师兄以后想做什么?”

甘雨想了想笑道:“我的梦想是想成为荆轲、要离那样闻名天下的刺客。”

甘雨望着天空,眼中充满了憧憬,缓缓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师父教我的诗,也是我一生的梦想。”

………

黄昏时分,两人回到了清虚宫,郭宋却意外看见二师兄甘云跪在师父房门前,他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似乎要出远门。

“师父,徒儿去了,您自己保重!”

“就你屁话多,还不快走!”屋里传来木真人不耐烦的声音。

甘云含泪磕了三个头,起身来到甘雨和郭宋面前,“老四,以后要辛苦你照顾师父了。”

甘雨一脸羡慕问道:“师兄还回来吗?”

“也许几年会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师父说,看各自机缘。”

甘云又拍拍郭宋的肩膀,“小师弟,保重!”

说完,他迈开大步便向山下走去。

郭宋望着他身影走远,不解地问道:“二师兄是去哪里?”

“师父放他下山了,哎,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甘雨惆怅地叹了口气。

………

入夜,郭宋怎么也睡不着,他还在回味白天经历的事情。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劈了一个月的柴,竟然能一拳将张虎儿打倒,这里面固然有张虎儿轻敌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自己身法很快,出拳也快,气力也明显增大。

可是这才一个月啊!仅仅靠四师兄教他的两式手法和步法,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功效,难道是每天打坐的缘故?还是自己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想到灵丹妙药,郭宋猛地想起一事,他每天吃的饭似乎和师兄们不太一样,大师兄总是从另一口小锅里舀一大碗黑糊糊的东西给他。

难道原因在这里?他心中像猫抓一样难受,想问问四师兄,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胡思乱想中,郭宋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座幽深的溶洞,上面有‘灵寂’两个大字,洞中金光灿灿,竟然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

…………

五更时分,郭宋和平时一样,起身打坐念经,用独特的节奏呼吸,大脑便进入了冥想状态,不过他想的不是修仙之道,他想的是宇宙,自己的身体无限飞升,飞出了太阳系,在银河系中自由翱翔。

打坐了一个时辰,师兄弟们都纷纷起身了,郭宋只觉神清气爽,头脑和身体都达到了最佳状态。

这时,大师兄甘风走过来对郭宋道:“你去竹林那边,师父在那里等你。”

“我知道了!”

郭宋也顾不得洗漱,穿上鞋便快步向竹林方向奔去。

竹林距离道观大概有两百步远,占地约十几亩,翠竹茂盛,清静幽深,竹林前面有一小块菜地,木真子已经这里等候多时了。

第七章 学武之择

郭宋连忙上前施礼,“参见师父!”

木真人微微笑道:“拿着篮子,跟我进林中挖笋!”

郭宋这才注意到师父脚下有两个竹篮,里面各放一把柴刀。

他拾起篮子,跟随木真人进了竹林。

竹林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竹叶,踩上去十分松软,只片刻,他们便发现了十几棵嫩笋。

“会挖竹笋吗?”木真人笑问道。

郭宋点点头,“会一点!”

“那我就不教你了,你自己挖吧!”

挖笋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把春笋周围的泥土挖松了,把整根笋拔出来,但如果是四月中下旬的笋,就要有选择性的挖,把长得健壮者留下,以培育新竹。

不多时,郭宋把十几颗嫩笋都拔了起来,拭去泥土,装入篮中。

这时,木真人走了过来,他见郭宋收获颇丰,便赞道:“不错,很熟练!”

“师父,这是什么?”

郭宋发现师父篮子装了一层像蛆一样的白色肥虫,在拼命蠕动,不由吓了一跳。

“这是竹蛆,你每天都吃它,你不知道吗?”

郭宋心中顿时一阵恶心,自己每天都在吃这个东西?

木真人呵呵一笑,“这可是好东西,只有这时候才有,要不你的身体怎么能恢复这么快。”

“可是可是道士不是不能杀生吗?”郭宋终于找到一个借口。

“谁说的,道士一样可以吃荤,只不过我们要用猎物去换生活用品,所以吃得比较少,像你第一天来,吃的不就是蛇羹么?”

郭宋膛目结舌,第一天吃的饭里居然有蛇,自己怎么不知道?那黑糊糊的,难道是蛇皮?

木真人见一脸惊愕,便哑然失笑道:“修道不是当和尚,没有那么多讲究,上古仙人,又有几个吃素的?”

“弟子明白了。”

木真人点点头,“我听老四说,你们昨天和玄虎宫的道士发生了冲突?”

“是弟子的责任,遇到了从前接引院的孩童,被他们欺负,多亏四师兄及时救我。”

木真人不置可否道:“紫霄一脉的道士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的那些宿敌迟早会练成高强的武艺,如果你跟不上,下次见面,你恐怕就不会像昨天那样幸运了。”

郭宋明白木真人意思,立刻躬身行礼,“弟子愿意向师父学武!”

“你想通了?”木真人捋须笑问道。

郭宋点点头,“若不学一点安身立命的本钱,将来怎么在大唐立足!”

郭宋确实想通了,他已经无法返回后世,要想在大唐立足,就必须要有常人不及的本事,他没有背景后台,也不是世家弟子,当官轮不到他,那么学会一身武艺,至少他还有出头的机会。

木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武有两种,一种是侠者之武,轻功暗器,拳脚剑法,可为侍卫,可为刺客,或者持剑行走天下,随性而为,唤作游侠儿;

另一种是将者之武,长戟横刀,招法简洁实用,以力量为胜,或练骑射,黄沙百战,纵横于沙场,抗击异族,报效国家,你愿意学哪一种武?”

郭宋前世的梦想是练一身绝世武功,仗剑行走天涯,但木真人说到黄沙百战,纵横于沙场时,又令他热血沸腾。

他低声问道:“能不能两种都兼顾?”

木真人微微一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的不是技,而是武,你是想做侠士,还是想做猛将?”

郭宋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毫不犹豫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木真人哈哈大笑,这是他听过最有意思的回答了,这个小滑头其实都想学,高兴了就为国效力,去当猛将,不高兴了,便隐匿于江湖,做个游侠儿。

他想了想道:“我就教你一些共通的东西,你悟透了,那就一通百通,你随我来!”

木真人带着郭宋来到竹林前的空地上,他摆出一个招式,单脚立地,手指竹林,目光犀利盯着竹林某处,另一只手握住柴刀横举过头顶,就像泥塑一样,再也一动一动。

好一会儿,他停下对郭宋道:“这一招叫做钟馗捉鬼,你先练三年,然后我再教你其他武艺。”

郭宋想了想问道:“师父的意思,像师父刚才那样子,一动不动,能站多久算多久,为三年后学武技打下基础。”

“孺子可教!”

木真人暗暗赞许郭宋的聪明,一点就透,他点点头,“这是我独创的练武方式,你可别小看它,它练你的腰力、腿力、定力和臂力以及你的心性,但更重要是练你的平衡力,平衡力是所有武艺的根基,平衡力强大,那你练什么都会得心应手,练什么都会事半功倍,练什么都能达到顶峰。”

“弟子明白了!”

“我教你的方法晚上再练,白天你还是要劈柴,另外,你二师兄下山了,从今天开始,你跟三师兄去觅食!”

从竹林回来,三师兄甘雷便递给他一个背筐和一把小锄头,“跟我走吧!今天我们去后山。”

甘雷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岁左右,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体重也不会低于二百斤,长得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看起来就是一个很不友善的大胖子。

郭宋对甘雷的印象不太好,主要来源于甘雷第一夜对他的负面评价,再加上甘雷本身对郭宋不待见,使得这一个月来,两人很少说话,现在师父却把两人安排在一起。

不知道师父会不会担心,但甘雨却满脸担忧地望着两人远去………

去后山要先下到山坳,再沿着山坳走上七八里才能到。

下山没有路,甘雷带着郭宋攀附一棵棵大树,跌跌撞撞向山下奔行,八十度的斜坡十分陡峭,地上长满青苔,又湿又滑,稍不留神就会翻滚下山。

甘雷并没有等郭宋,他自己一路轻车熟路地向下奔行,郭宋下山却惊险无比,慌不择路就不用说了,几次踏空失足,幸亏他及时抱住大树才没用摔滚下山去。

郭宋望着远处甘雷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却没有喊他等等自己,而是咬紧牙关盯着下一棵树,猛地向下奔去,就在身体即将失去控制时,他一把抱住了大树。

他的目光随即又转向下面的另一棵大树

甘雷奔到山坳没等多久,便看见郭宋从山坡上的树林里跌跌撞撞冲了下来。

郭宋十分狼狈,浑身是泥迹和青苔,不知摔了多少跤,脸也擦破了。

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走上前平静对甘雷道:“师兄,继续赶路吧!”

甘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小子挺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点点头,“走吧!”

山坳的路比较好走,甘雷大步流星走在前面,郭宋腿略有点瘸,却依旧紧紧跟在甘雷身后,并没有被甩掉。

走了约两里路,甘雷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歇会儿吧!”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取出水葫喝了两口,把水葫芦扔给郭宋,郭宋也不客气,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又把水葫芦扔还给甘雷。

“小师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人情,下山也不帮你一把?”甘雷终于开口了。

郭宋摇摇头,“我从来都是靠自己,不会指望别人。”

“这话说得不错,我第一天跟师父去采药,从半山腰摔下去,师父也不管我,我自己爬回了道观,但从此以后,我没摔过第二次。”

“在师父看来,或许这也是一种修行吧!对心志的磨炼。”

甘雷微微一怔,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郭宋的一句话让他忽然悟到了什么,这十年来发生的很多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难怪师父说小师弟悟性高,自己还不服气,现在看来确实有点那么回事,他一句话就能说透自己十几年没有看透的事情。

甘雷再看郭宋时,目光终于变得柔和了一些。

“走吧!”

他一拍屁股,带着郭宋继续向后山走去。

=======

【老高向各位师兄师弟恳求推荐票,老高要奋发,也要靠大家的支持啊!】

第八章 胖子甘雷

郭宋随口的一句话,解开了甘雷多年的一个心结,为什么这些年师父有时候对自己很好,有时候却冷酷得不近人情,应该就是郭宋所说,师父是在磨练自己的心志。

想通这一点,甘雷内心深处蓦地一松,他心中对郭宋的一丝轻蔑和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胖子就是胖子,不管相貌怎么凶恶,一旦看对了眼,胖子胡吹瞎侃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

“小师弟,我这人不太讲规矩,紫霄天宫定的规矩在我看来就是一堆狗屎,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猎获的野味都要给他们送去?”

郭宋想了想道:“师父告诉我,我们需要和他们交换生活用品。”

甘雷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那你就错了,我们和紫霄天宫换的生活用品,就只有盐和油,都是用柴禾换的,和野味没有一点关系。”

“那是为什么?”

“紫霄天宫那帮老杂毛认为,崆峒山是他们的地盘,其他野道在这里修行必须要向他们交租,所以给每家道观都定了租子,我们清虚观每年要向他们交两百件野味,其中三十件必须是大家伙。”

“仅仅只是交租子?”

郭宋笑了笑道:“师兄,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甘雷见郭宋比自己想的要精明得多,不容易糊弄,心中暗骂了一句小狐狸,只得悻悻道:“当然了,还有就是道士度牒,我们的出家度牒是由紫霄天宫向朝廷申请的,假如破坏了他们定的规矩,他们随时可以注销我们的度牒。”

这还差不多,紫霄天宫利用自己的特权来控制崆峒山各个道观,上缴猎物只是一种控制的手段罢了。

“师兄,我也有度牒?”郭宋好奇地问道。

“你应该也有,师父已经替你办了,不过要明年才能拿到。”

郭宋心中暗暗思忖,不知道自己昨天出手打了张虎儿,紫霄天宫还肯不肯替自己办度牒?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甘雷手中飞出,‘吱!’一声惨嘶,一只飞奔的野兔被一柄飞刀钉死在三十步外的树根上。

甘雷大笑,上前取下野兔,野兔很肥大,至少有七八斤,他掂了掂对郭宋笑道:“今天运气不错,咱们午饭有口福了。”

他将野兔扔进郭宋的背筐,卖弄似的耍个刀花,得意洋洋道:“怎么样,飞刀不错吧!要不要师兄教你两手?”

郭宋不为所动,他斜睨一眼野兔,淡淡问道:“师兄确定这野兔不用带回去?”

甘雷眉毛一挑,“待会儿老子杀只黄鼠狼带回去交差,臭死那帮老杂毛。”

说完,他忽然感到了什么,他打量一下四周,舔了一下嘴唇道:“风吹草疾,这个兆头不错,搞不好今天能捞到头大家伙。”

他手一挥,“今天不去后山了,咱们就在这里找吃的。”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他们既然生活在植被极为丰富的崆峒山上,只要不挑剔,可食用的山货很多,像各种小动物,各种野生果子,各种蘑菇菌类,各种可食用的植物根茎,还有各种野菜。

当然也要当心,自然界同样也危机四伏,各种猛兽、毒蛇、毒虫,毒蘑菇等等,稍不留神就会遇到。

郭宋将一根粗壮的蕨根挖了出来,一条足有二十几厘米,色彩斑斓的红头大蜈蚣从土钻出来,爬上了他的手臂,郭宋吓了一大跳,手一甩,将蜈蚣甩出一丈远。

“别踩死它!”

甘雷一阵风似的冲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竹筒,用小刀一挑,蜈蚣便钻进了竹筒中,他将竹筒口塞起来,笑道:“这可是一味好药,练武人必须用到的。”

他眼睛忽然瞪大了,望着郭宋手中一条俨如婴儿手臂粗的蕨根,惊叹道:“你小子真是福将啊!我挖了十年蕨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根。”

他将四周踩了一圈,连声道:“不对!不对!这里的蕨菜至少都长了十几年,我们今天撞大运了!”

两人一起动手,将周围上百根蕨根一起挖出来,最细都是拇指粗细,收获十分丰富。

蕨根晒干后磨成粉,便是一种可食用的淀粉,他们饭中黑糊糊的东西就是蕨根粉。

他们今天收获不错,才半天时间便采了大半筐蕨根,又装了一筐蕨菜,挖了五六根山药。

猎物是一只兔子,两只刺猬,一条草蛇。

甘雷心情不错,他将兔子取出,开膛破肚,郭宋找来一堆木材,两人准备烧烤了。

忽然,甘雷感到了什么,他伸出指头‘嘘——’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压低声音对郭宋道:“空气的气味不对!”

郭宋嗅了嗅,除了甘雷手上兔子的血腥气味,他什么都没有闻到。

甘雷脸色忽然变了,轻轻拉了一下郭宋,向后使个眼色,郭宋一回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头黑熊就在他身后十几步外,站起来身高足有两米,体格强壮,小眼睛冷冷地盯着自己。

“快跑!”

甘雷低喊一声,他转身将兔子向黑熊砸去,撒腿便跑。

郭宋心中大急,这时候不是应该躺下来装死吗?他们怎么可能跑得过黑熊?不过他却一时忘了,胖师兄不用跑过黑熊,只要跑得过他郭宋就行了。

郭宋跟着甘雷狂奔,他们距离最近的大树至少还有一百五十步,郭宋简直要绝望了。

此时郭宋已经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跑,躺地装死只是对吃饱的熊有用,而这头黑熊冬眠刚醒,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会管什么死活,那只兔子现在就成了他们能否逃过这一劫的关键。

这头饥饿的黑熊确实是被兔子的血腥气味吸引而来,它并不急于追赶二人,而是拾起地上的兔子,扔进嘴里大嚼吃掉,但远远无法解饿,这才向二人狂追而去,此时,两人已经奔到百步外。

尽管甘雷跑步快如闪电,但郭宋毕竟年少,他稍稍拖慢了二人的速度。

黑熊奔跑的速度极为惊人,百米冲刺只要六秒,只片刻,便距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近,轰隆!轰隆!地面在颤抖,黑熊越来越近了。

两人又奔出十几步,前面是一棵大树,甘雷忽然抓住郭宋的脖领向上一扔,“抓住大树!”

郭宋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他不假思索一把抱住了树干,拼命向上攀爬,他知道黑熊刚刚结束冬眠,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他一口气爬了数丈高,才心有余悸地回头向下望去。

却不见师兄甘雷的影子,也没有看见黑熊。

“我在这里!”

郭宋听到前面喊声,这才看到了师兄,他爬上了另一棵大树,那头黑熊就靠在他身下的树干上,用后背在树干上摩擦,树叶摇得哗哗作响。

郭宋连忙喊道:“师兄,你试试飞刀,看能不能射穿他的头颅或者心脏?”

甘雷哼了一声,“射杀它做什么,还不是便宜了紫霄天宫那帮杂毛!”

“我们不是每年还要交三十头大家伙吗?”

“大家伙只要交狐狸和狼就行了,反正肉骚臭难吃,皮毛也给他们捅烂。”

郭宋着实无奈,师兄有脾气了。

说到狼和狐狸,甘雷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转了几转,他对郭宋喊道:“在树上呆着,我带熊大哥去拜访一下邻居,很快就回来。”

“师兄,你跑不过黑熊!”郭宋急得大喊。

“放心吧!荒野里跑不过它,但在乱石堆里没有问题,我心里有数。”

甘雷从树上一跃跳下,狠狠一脚踢在熊的后脑上,随即一个后空翻落地,拔腿便奔进了小树林,小树林内乱石颇多,大大小小都有,大的有丈许高,小的也齐到人膝盖,这条乱石带足有数里长。

黑熊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戏弄自己,它一把抓空,愤怒得大吼一声,追了上去,别看甘雷长得肥胖,没有了郭宋的拖累,他跑起来如风驰电掣,经验尤其丰富,并不跑直线,绕着s形奔跑。

黑熊不断被乱石和树林阻挡,速度快不起来,还真一时追不上他,一人一熊两个大胖子都渐渐跑远了。

郭宋跳下树,把背筐和工具都收拾起来,又重新爬上大树向远处眺望,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郭宋饿得前胸贴后背,才终于看见大胖子甘雷得意洋洋地回来,两只手中还拖着什么。

“师兄,你没事吧!”

“小师弟,今天沾你的福气了,看看这是什么?”

郭宋顿时吓了一跳,甘雷手中竟是两只血淋淋的瘦狼,体格都不大,被他拖着尾巴回来。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熊大哥引到狼的山洞去,母狼正在抚育幼崽,结果引发狼熊大战,胖爷我渔翁得利,七八头狼围攻黑熊,被黑熊拍死两只,其他都跑掉了,黑熊也受伤走了,这两只死狼就便宜了我。”

郭宋半晌无语,他真是佩服了这位阴险狡猾的胖师兄,胆大妄为,居然想到把熊引到狼洞里去,恐怕除了他,天下就没有其他人敢这样做。

甘雷见天色已经不早,便笑道:“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去!”

【合掌求票!】’

第九章 身份之谜

回到道观,天已经快黑了,院子里只有老四甘雨一人,他漫不经心地劈着柴,却不停地探头向南面山坡望去。

忽然,一阵树枝摇动的哗啦啦声响,只见身材胖大的老二甘雷露出了头,他吃力地拖着两只血肉模糊的野兽上了山坡,在他身后紧跟着后背两只大竹筐的郭宋。

“你们回来了!”

甘雨甩掉柴刀便迎了上去,他蹲下看了看两只瘦狼,竖起拇指赞道:“我就知道师兄出马,今天一定会大收获。”

“屁话!我哪天不出马?哎哟!今天可累死我了。”

他丢下两只狼尸,揉搓着后腰向厨房走去。

甘雨又连忙接过郭宋的竹筐,回头看了看甘雷,小声问道:“怎么样?老三今天没欺负你吧!”

郭宋笑道:“今天要不是师兄,我今天就差点被……”

不等他说完,甘雷忽然探出头不满地瞪着他道:“你答应我的!”

郭宋答应不提黑熊之事,他差点说漏嘴,立刻改口道:“差点被两只狼给干掉了。”

甘雨疑惑地回头问道:“老三,今天你们不是去后山吗?怎么会遇到狼?”

甘雷嘿嘿一笑,“我哪知道,或许它们来和小师弟打个招呼,反正明天你负责把两头狼送给五台那些杂毛。”

“老三!”

木真人出现在房门口,狠狠瞪了一眼甘雷道:“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你再张口闭口杂毛,我就把你头上的杂毛全部拔光!”

甘雷挠着头,点头哈腰道:“师父,我不是说你,弟子是说……好!好!弟子保证不再说了。”

他转身溜进了厨房,木真人又对郭宋道:“先去吃饭,然后到我这里来!”

“是!师父。”

郭宋和甘雨一起把狼和竹筐拖进了厨房,大师兄甘风接过竹筐去收拾了,郭宋也盛满了一大碗蕨粉粥,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木真人对徒弟并不刻薄,一天可以吃三顿,早晚两顿在道观里吃,中午一顿则需要徒弟们自己去想办法。

今天中午要不是遇到那头黑熊,郭宋也能美美大吃一顿兔肉,可惜一只肥兔子,便宜那头黑家伙了。

“咦!老大,这是给谁熬的药?”老三甘雷忽然发现瓦罐子里熬了浓浓的一罐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大师兄甘风向郭宋努一下嘴,“当然是给小师弟,你难道还想再喝第二次?”

甘雷撇撇嘴,“得了吧!当年把我喝得那个吐啊,打死我也不会再喝了。”

老四甘雨拍拍郭宋的肩膀,有些幸灾乐祸道:“小师弟,你的好日子来了,要坚持哦!”

郭宋有些不解问道:“这药大家都喝过?”

甘雷一张大胖脸凑上前,眨眨小眼睛道:“除了大师兄,他老人家上山时年纪大了,喝了没用,我们其他三人都喝过,而且一喝三年,每天晚上都必须喝,那个**的滋味啊!我现在还忘不了。”

‘啪!’

甘风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气呼呼骂道:“你这张臭嘴就是该打,老人家只有师父才能这样称呼,你再叫我老人家,就是对师父的不敬。”

“我知道!我知道!”

甘雷笑眯眯挠挠大师兄的后背,安慰他道:“你还年轻,是我把你叫老了,下次我就叫你李道童,满意了吧!”

说完,他又向郭宋挤一下眼睛,郭宋摸摸后脑勺,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师兄真的很有趣!

…………

夜幕初降,郭宋端坐在木真人的房间里,他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清虚观的道士怎么不做功课?做做法事,或者念念经文之类,师兄们好像除了干活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你在想什么?”木真人淡淡地笑道。

“师父,为什么我们不用学习经文?徒儿进清虚观已经一个月了,除了早上打坐念一遍早课经外,好像从未接触过其他经文,四师兄说,他也不太懂经文。”

“你很想学经文吗?”

“那倒没有,弟子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并不奇怪,紫霄天宫一脉为什么叫我们野道,其实原因就是这个,我们只练武、采药、觅食,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务正业。”

木真人摇摇头又道:“其实也不是不学经文,你大师兄就精通法箓传授,他掌握了《大洞真经》、《黄庭经》、《太上正一盟威经箓》和《上清三洞五雷经箓》,能独自开坛做道场,你们五个师兄弟中,只有他一人是潜心向道,其他四人都是借学道之名来练武,我也成全你们。”

郭宋默然,他确实没有向道之心,刚开始他只是想找个地方吃饭,平安活到十八岁,但他亲眼目睹了三师兄和四师兄的武艺后,他开始向往武道了。

“你的三位师兄学的都是侠之武,而你学的是将之武,你们练武的方式不同,你最好不要受他们影响,虽然外在的表现是一样,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大区别。”

木真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又道:“从今晚开始,你要吃药了,要连续吃五年,药物可以强壮你的筋骨血脉,是你力量的基础,几乎每个练武者都需要药物辅助,但各家配方不同,我给你配的药是女仙姑魏存华留下的方子,非常难吃,这对你的毅力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如果你坚持不下来,你将一事无成。”

郭宋心中怦的一跳,师父居然提到了魏存华,难道他真找到了灵寂洞?

郭宋连忙将这个念头压在心中,不敢多问。

他犹豫一下又道:“两位师兄都说吃了三年的药。”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练的武艺不一样,你们药物的配方也不同,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了!”

木真人又继续道:“我不会刻意教你练暗器飞刀,也不会刻意教你练轻功,接下来五年内,我只教你练定剑式和身法,等你练到了极致,我再教你别的东西。”

木真人从箱子取出三柄剑,准确说是三根剑形状的铁棍,他自嘲的笑了笑道:“这恐怕是天下最丑的剑了,一柄八斤,一柄十八斤,一柄二十八斤,你头三年练八斤剑,第四年练十八斤剑,第五年练二十八斤,这是当年我的进度,不过你的天赋很好,或许你能提前。”

从师父的话语中,郭宋听出了一丝端倪,他小心翼翼问道:“弟子学的武道,难道就是师父的武道?”

木真人点点头,“整个崆峒山练的都是侠之武,唯独我一人练的是将之武,当年孙思邈和师父裴旻给我相面,都说我会在四十五假死,七十而终,他已经说对了一半,所以我只剩下十年时间了,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

郭宋默默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让师父失望。

“你还有什么疑问?时间不早了,我或许还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有两个疑问始终萦绕在郭宋心中,一个是师父的俗家身份,一个灵寂洞的秘密,不过相对而言,郭宋更对师父的俗家身份感兴趣。

他便鼓足勇气问道:“弟子能否知道师父的俗家姓名?”

木真人微微笑了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皇帝也知道我躲在这里,去年他派一名侍卫秘密来向我传旨,结果你的几个师兄都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希望你不要外传,我从前叫做王忠嗣,听说过吗?”

郭宋大吃一惊,师父木真人就是北伐契丹,大败突厥和吐蕃,官至四镇节度使的中唐名将王忠嗣?可是历史上他不是暴毙了吗?

木真人又淡淡一笑,“天子赐了我一份死药,又同时赐我一份生药,我在使臣面前服下了死药,在使臣走后又服下生药,王忠嗣死了,木真人却复生了,我告别妻儿,出家来到崆峒山,这一呆就是十五年。”

木真人见郭宋一脸震惊,便笑了笑,把八斤重的短铁剑递给他,“就按照上午我教你的招式,练一个时辰,喝药后睡觉,去吧!”

【上架后一定三更,向大家求求推荐票!】

第十章 销魂断肠

房间里,老三甘雷问甘雨道:“小师弟的仇人叫什么名字?”

“叫做张虎儿,好像是被玄虎宫选中了。”

甘雨说到这,忽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老三,你别胡来,你给师父惹的祸事够多了,”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我有章法!”

甘雨撇撇嘴,“你的章法就那几招,要么被毒蛇咬死,要么失足坠崖,要么误进狼窝,除了这些阴招,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别以为人家都是傻子,猜不到是你干的?”

“切!胖爷我这次玩个新鲜的,保证他们猜不出,给小师弟出口恶气。”

“师兄!”

身后忽然传来郭宋的声音,两人回头,见郭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两人连忙笑道:“师弟回来了?”

郭宋走进来对甘雷淡淡道:“那个张虎儿是我的一个想念,我想着要超过他,才会拼命练武,如果他死了,我的想念也就没了,谢谢师兄的爱护,但还是留着他吧!”

甘雷嘿嘿干笑一声道:“好吧!那就留给你,将来自己干掉他。”

“小师弟,师父教你什么基本功?”旁边甘雨好奇地问道。

郭宋挠挠头,“我也不太明白,两位师兄的基本功是什么?”

“我是这个!”

甘雨取下他的腰带往床头和门上一挂,身体轻轻躺了上去,“这个带子我睡了五年。”

“原来是绳子上睡觉!”

郭宋惊叹一声,又问甘雷,“三师兄呢?”

“我是举石头,一天举几百下,起步就是四十斤。”

两人一起向郭宋望来,“我是练金鸡独立!”郭宋走出房门,在院子里单脚矗立,右手横举剑于头顶,左手指着树干某处,一动不动。

甘雷和甘雨面面相觑,这是在练什么?

“你们两个,不要打扰他,自己忙去!”木真人在一旁瞪了两人一眼。

两位师兄只得悻悻地回房了。

木真人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郭宋,见他仿佛老僧入定,对外界不闻不问了。

他点点头,负手返回了自己房中。

第一天晚上,郭宋站了整整三个小时,他当然不可能一直不动,他最多支持十分钟就要停下,休息片刻再继续,最后郭宋几乎是爬着回来,累得浑身都没有知觉了,一下子趴在自己床上,动弹不了。

甘风端来一碗粘稠得如糖浆一般的药,放在他面前,“喝吧!喝完就睡觉了。”

一股极为刺鼻的气味熏得郭宋一下子坐起身,这就像后世化工厂的那种臭鸡蛋味道,让他闻之欲呕。

甘雨拍拍他后背,笑眯眯道:“臭是臭一点,习惯就好了,你捏住鼻子一口喝下去,要不我帮你捏?”

“我自己来!”

郭宋捏住鼻子,端起碗一狠心,不辨滋味地咕嘟咕嘟喝下去,喝到一半时,他忽然弯腰一阵剧烈干呕,胖子甘雷眼疾手快,一下子按住他的胸腹,郭宋才没有吐出来。

甘雨连忙递了一碗水给他,郭宋一口气喝掉半碗水,长长吐口气,“这味道真他娘的销魂,我简直要死掉了,师兄,我还要喝五年啊!”

“五年三年都差不多,习惯就好了,将来你会很怀念的,来!把剩下的半碗喝掉。”

甘雷捏住郭宋的鼻子,强行将半碗药浆灌进了郭宋的肚子,他嘿嘿一笑,“当年老二就是这样灌我的,我也来试试看,呵呵!灌人吃药真他娘的爽啊!”

郭宋气得直翻白眼,话都说不出来了。

喝完最后一口,郭宋仰面躺在床上,半晌问道:“师兄,这药叫什么名字?”

甘雨笑嘻嘻道:“这叫销魂琼浆,又叫断肠玉液,你很快就会尝到它的另一种滋味了。”

他话音刚落,郭宋的肚子一阵咕噜噜叫起来,郭宋的小腹痛得仿佛肠子俱断。

“啊!”

郭宋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捂着肚子冲了出去。

甘雷在后面笑着喊道:“老五,要走远点啊!”

这一夜折腾了郭宋七八次,三更时分,他整个人都虚脱了,尽管小腹还在痛,但他实在熬不住困倦,昏昏睡去。

次日一早,肚子倒是不折腾了,但郭宋浑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痛难忍,刷牙时连胳膊都抬不起。

甘雷一脸幸灾乐祸道:“老五,谁让你第一天练那么狠,还金鸡独立呢!现在给你三条腿也站不起来。”

“你这个只会说风凉话的死胖子!”

郭宋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反正今天我动不了,你自己去觅食吧!”

“那可不行,师父不允许这样的。”

甘雷看看师父房间,门锁着,估计一早就出去了,他低声道:“你实在走不动,哥哥我背你下去,但你不能不去,师父的规矩很严。”

“不要你背,小爷我自己下山。”

虽然郭宋手臂和浑身酸痛难忍,但腿还行,他拿一根竹杖,跟着甘雷下山了。

走了一段路,郭宋身上的酸痛感渐渐消失,能用手臂抓住树木了,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师兄,我昨晚喝的那个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甘雷笑了笑道:“练武的人都要吃药的,只不过每个人配的药都千差万别,有的吃大力丸,有的喝舒经活络散,说实话,师父的配方我不知道,但我听老大说过,师父配的方子由四十几味各种药材组成,而且我们每个人又不一样,我感觉昨天你喝的药,比我们当初还要难喝十倍。”

“那它会有什么作用呢?”郭宋又追问道。

“就四个字,强筋健骨,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两人一边说着,很快下山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过去了半年,郭宋每天一早跟随甘雷出去觅食,回来后劈柴,然后苦练金鸡独立,最后喝完药后睡觉。

每天皆如此,他也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生活,只是对妻女的思念会时不时袭来,让他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这个时候,他就会发疯般的苦练,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忘记内心的悲伤。

这天上午,甘雷和甘雨去青牛观卖药,再下山去买些布匹,他们的道袍已经破烂不堪,必须要换了。

郭宋也发现一个特点,他们平时穿道袍虽然很旧,但并不破烂,补丁也不是很多,但每次下山都故意穿得破破烂烂,好像就是专门给别人看,他们在香山的日子过得多么艰辛。

但为什么要这么做,郭宋却始终想不明白,给他的感觉,就仿佛翠屏峰藏有什么宝贝,什么别人寻找过来。

甘雷不在,郭宋只能一人去寻找食物,他见天色不太好,索性把柴劈了再走。

用四师兄甘雨的话说,劳动就是练武,郭宋也渐渐体会到了。

比如劈柴,实际上就是在练剑,他刚上山时,整整用一天时间才劈了两百根柴,一个月后,他一个时辰就能劈五百根柴。

而现在,他半个时辰就能劈一千根柴,一刀劈去,速度之快,已经不亚于甘雨了。

不过以前甘雨会帮他把树干一段段截好,现在都丢给他了,让他自己一根根截短,然后再纵劈成数瓣。

郭宋拖过一根丈许长的松树,用柴刀将枝丫都削掉,随手一刀,足有碗口粗的松木竟被他一刀斩断,‘咔!咔!咔!’一连八刀,将松树斩为八截,用脚踢到一边。

这时,郭宋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师父木真人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三师兄出去了,弟子等会儿就去采桃子,桃子已经熟了。”

木真人走上前看了看松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能一刀斩断树干?”

“弟子几天前还必须两刀才能断木,从前天开始,弟子发现自己力量又涨了,一刀就能斩断松木。”

“不错!不错!”

木真人捋须赞道:“比我预计的早了半年,你现在金鸡独立一次能站多久?”

“最多的一次大约站了一个多时辰,一般大半个时辰。”

木真人满意地点点头,“半年就能站到一个时辰了,比我当年还快,当年我练了一年时间才能站一个时辰。”

“弟子不敢自满,会继续加倍努力。”

木真人微微一笑,“今天不用采桃子,跟我来吧!”

他转身向西崖走去,这里就是郭宋上山第二天清晨在大雾中差点迷路之处,下面是万丈悬崖,一块巨大的悬崖峭壁,足有五百米高,就像刀削一样,光滑如镜,不过上面长了不少百年老藤,一根根如手臂般粗细。

木真人轻轻一纵身,向悬崖下跳去,郭宋吓了一跳,急忙探头望下去,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却只见师父就挂在悬崖下面三丈处,手中抓住了一根老藤。

木真人指了指旁边另一根老藤,笑眯眯道:“跳下来抓住它!”

“什么?”郭宋蓦地瞪大了眼睛。

=======

[唐朝刷牙是用一根嫩树枝,蘸一点盐,洗头是用皂角捣成汁】

第十一章 卑微若斯

“你怕什么,练了半年的钟馗捉鬼,连这点平衡力都没有?”

“我……我不知道!”

郭宋挠挠头,他简直不敢想象,直接跳下万丈悬崖,必须在半空中抓住藤蔓,抓不住不就完蛋了吗?

“师父,弟子先找根绳子练练吧!”

木真人恼火地瞪了他一眼,“说这些屁话做什么,快跳!有我在,你死不了。”

郭宋万般无奈,只得合掌低声祷告,“三清在上,保佑弟子平安无事。”

他一咬牙,眼睛一闭,纵身跳了下去,身子刚离开悬崖,他便凄厉地惨叫起来,耳边呼呼风响,求生**使他本能地伸手乱抓,却什么都抓不到,他身体忽然一顿,被木真人凌空一把抓住了。

“你这个没用的笨蛋,谁让你闭眼了,你要睁着眼睛寻找藤蔓或者石头,重来!”

木真人用力一甩,竟把郭宋甩了上去。

郭宋坐下地上,脸色惨白,他胆都差点吓没了,这叫什么事啊!四哥练过吗?他不知道,但老三那个肥猪身材肯定没有练过。

“在上面嘟囔什么,还不快跳!”

郭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起身发狠道:“大不了一死,老子豁出去了。”

这一次他不敢闭眼,想象着下面一丈处就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或者是一条清澈的小河,他深深吸一口气,压在丹田处,纵身一跃。

郭宋心向下一沉,身体迅速下降,不等他多想,一眼便看见了藤蔓,伸手一把抓住,身体向外荡去,他本能地一个转身,身体又回来了,没有荡出去,稳稳地靠在悬崖上。

木真人呵呵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对你来说并不难。”

郭宋也很惊讶,他抓住藤蔓,觉得自己身体很轻,而且很稳,挂在悬崖上一动不动,就像壁虎一样。

难道这就是练习金鸡独立的效果?

木真人指了指郭宋头顶道:“你上方三尺处有块石头,你跃起来抓住它。”

“可是……弟子无法借力!”

“用你的臂力,没有问题的,你四师兄第一次就抓住它了。”

原来四哥也练过,郭宋稍稍定下心,既然四哥能办到,那自己应该也可以。

他用力一蹬石壁,身体向外一荡,就在身体荡回来之事,脚向下一蹬石壁,感觉到一点点摩擦力,双臂猛地用力一扯,身体跃起,郭宋看得真切,奋力一把抓住了石头,身体迅速稳住,又像壁虎一样贴在石壁上。

木真人暗暗点头,老四练了三个月才抓住这块石头,郭宋第一次就抓住了,真不容易啊!

木真人笑道:“你旁边有条石缝,顺着石缝爬上去,然后再跳一次!”

旁边确实有一条很细的石缝,手指最多只能伸进去一半,不过这对郭宋不算什么,他臂力强大,身体很轻,只要有借力之处,他便能迅速地攀了上去。

一连跳了两次,郭宋心中有点底了,第三次时,他轻轻向下一纵,身体尽量贴住石壁,利用脚在石壁上的摩擦力稍稍减缓身体下坠,坠到三丈时,他轻巧地一伸手便抓住了藤蔓,身体稳稳贴在石壁上。

木真人见他悟性极高,自己没有教他,他自己就懂得用脚来减缓身体下坠,这孩子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你这臭小子,是想让我给你换双鞋吗?”

木真人笑着骂了他一句,又道:“我们继续向下走!”

他一松手,身体又坠了下去,郭宋看得清楚,师父只用脚在石壁点了几下,身体缓了下来,在二十丈时,又轻巧地抓住了另一根藤蔓,和自己一样,身体如壁虎般贴在石壁上。

郭宋找到了窍门,他心中激动,也放开藤蔓继续下坠,不过他毕竟只练了半年金鸡独立,还不能像木真人那样只点几下石壁,他的脚不停地摩擦石壁,鞋子很快便磨穿了,他感觉自己有一种奇妙的平衡力,身体稳稳下坠,没有失去控制。

郭宋坠到木真人身旁,也轻巧地抓住一根藤蔓,身体稳稳地贴在石壁上。

“不错!非常不错!”

木真人毫不吝啬地赞许他,“今天就练到这个高度,你自己多练几遍,我们明天再来。”

说完,他一松手,像一只鸟似地向悬崖下坠去,迅速被云雾吞没了。

“师父,等一下……”

郭宋顿时傻眼了,师父这就走了,那自己该怎么回去?

郭宋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才爬上悬崖,利用每一根藤蔓和每一个缝隙,又三次不得不返回原点,还差点坠下悬崖。

直到中午时分,郭宋才艰难地爬上了崖顶,他刚摸到崖顶上的一块石头,只觉一人抓住自己手腕,把自己拉了上去。

原来是大师兄甘风,郭宋坐在地上精疲力尽道:“谢谢大师兄。”

甘风挠挠头,有些歉然道:“有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了,希望不会太晚。”

“什么事情?”

“前几天师父让我告诉你,悬崖最左面三十丈处有一个山洞,山洞直接通往后山,你可以从后山爬上来,结果我忙着看经文,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小师弟,没有关系吧!”

郭宋一头栽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没关系,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多谢大师兄了。”

借着大师兄的愧疚,郭宋中午狠狠吃了两大碗饭,又敲诈了一双旧鞋,他心里才感到平衡一点。

“大师兄,我去担水?”

郭宋喊了一声,便挑着两个木桶向山下走去,半年来,他至少长高了七厘米,体格健壮,尽管才八岁,但看起来和十二岁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了。

更重要是他心智成熟,心胸中藏着一个大叔的追求和梦想。

挑水并不需要去弹筝湖,山腰处的升仙桥旁边就有山泉,大概走一里路就到了。

郭宋快步走下一条小路,远处隐隐听见山泉的哗哗声,再向下就是一座小水潭,绕过一棵大树,郭宋看见了碧绿的水潭,水潭边还有一个小道士在担水,应该是静乐宫的道士。

静乐宫是香山的两座道观之一,是在升仙桥的另一个方向,距离这里大概有两里,听四师兄说,那边条件比清虚观要好得多,开辟了几十亩土地,有三十余名道士。

郭宋见那小道士已经打了水,一瘸一拐往回走,十分吃力,郭宋忽然觉得小道士背影有点眼熟,他脱口喊道:“小五!”

小道士停住了,慢慢转过身,郭宋一下子认出来,正是他在接引院唯一的好朋友韩小五。

郭宋大喜,飞奔过去,“小五,是我啊!”

韩小五也认出了郭宋,瘦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随即又低下头,眼中闪过难以言述的凄苦。

郭宋跑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小五,我还想有机会去静乐宫找你玩呢!”

韩小五勉强笑了一下,“郭宋,你变化好大,长得这么健壮,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那你是怎么回事?”

郭宋打量他一下,见他又长得瘦又小,体质似乎比选道时还要弱一点。

“你你在静乐宫过得不好?”

“还好吧!我负责种菜,师父对我很关照。”

“你的腿怎么回事?”

郭宋忽然发现他的腿不对,立刻蹲下去掀他的道袍,韩小五吓得连忙后退,险些摔倒。

郭宋扶住他,捏了捏他的左腿,小腿骨是弯的,肌肉都萎缩了,这是小腿骨折后,没有接好的表现,两腿一长一短,落下终身残疾。

“小五,出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会骨折了?”郭宋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

韩小五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哭泣道:“是被他们打的。”

“是谁打的,静乐宫的人?”

韩小五摇摇头,哽咽着声音道:“是张虎儿他们打的。”

=====

【中午给大家加更一章,求推荐票!】

第十二章 君子报仇

半年前,也就是郭宋跟随甘雨去卖柴的第三天,韩小五也跟随他师父去送猎物,同样遇到了张虎儿一伙道童,他们把对郭宋的满腔仇恨都发泄在韩小五身上,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左腿被张虎儿一棍子打断。

道童一哄而散,没有人认帐,玄虎宫也坚决否认和他们有关,反而一口咬定是韩小五自己顽皮摔断了腿,他师父无奈,只得忍气吞声把他背回了道观,由于缺医少药,腿接得不成功,便落下了残疾。

郭宋听得怒发冲冠,咬牙道:“不能就这么算了,小五,我带你去找他们,玄虎宫必须给你一个交代。”

郭宋抓住他的手腕便走,韩小五挣脱他的手,摇摇头道:“没用的,当初就不承认,现在过去半年了,他们更不会承认,况且静乐宫也惹不起他们。”

“那你怎么办?就这么白白被他们打断腿?”

韩小五低下头小声道:“这是我的命,我已经认命了。”

“我去找他们!”

郭宋狠狠一跺脚,转身便走。

韩小五悲声喊道:“郭宋,你一定要害死我才甘心吗?”

郭宋停住了脚步,韩小五抹一下眼泪道:“你能打他们一顿,那我呢?玄虎宫来兴师问罪,观主一定会把我赶下山,那时我该怎么办?只能拖着瘸腿去要饭!”

说完,韩小五又挑起水桶,一瘸一拐艰难向前走,升天桥很窄,他瘸着腿在上面走十分危险,郭宋看得揪心,连忙上前抢他的水桶,“我来替你挑!”

“不行!不行!”

韩小五吓得连忙摆手,“若被观主看到,我就得收拾东西下山了。”

“为什么?”

“郭宋,谢谢你的好意,求你别再问了。”

韩小五挑起水桶,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郭宋望着他瘦弱的背影,他心中唏嘘不已,这个可怜的孩子害怕成为无用之人被道观赶下山,就拼命卖力担水。

生命竟卑微若斯!

一股狠劲在郭宋心中慢慢升腾起来,他郭宋绝不能这样卑微地活着,他要成为强者活在这个乱世。

黄昏时分,甘雨扶着三师兄甘雷返回道观,甘雷竟然受伤了。

郭宋连忙和甘风将甘雷扶进房间,解开他的道袍,只见肩头一片殷红,只是简单包扎一下,但鲜血从布条中渗透出来。

甘风从不多问,只是忙着给师弟重新清洗伤口,换药包扎。

郭宋却忍不住问道:“师兄,怎么回事?”

甘雷没头没尾道:“今天算胖爷倒霉,遇到了硬手,白白挨了一剑。”

郭宋又向甘雨望去,甘雨苦笑一声道:“在镇上遇到玄虎宫的一群小道士,为首小道士就是上次欺负你的张虎儿,老三想替你出口气,就找借口把张虎儿暴打了一顿,结果引来了玄虎宫的孙灵子,号称崆峒山五大年轻高手之一,老三和孙灵子比剑,第十招败在他手下。”

甘雷连忙摆手,“老四,别提这件丑事了。”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师父木真子重重的咳嗽声。

吓得甘雷浑身一激灵,连忙站起身,低下头不敢说话。

木真子走进来冷冷看了他一眼,“本门三大规矩是什么?”

甘雷额头流下冷汗,小声道:“不得欺师灭祖;不得和紫霄系妄斗;不得交结奸邪,违者逐出师门!”

他扑通跪下,磕头道:“师父,徒儿知错,求师父饶我这一次,徒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郭宋也吓出一身冷汗,师门的三大规矩他竟然不知道,他今天还想怎么去打断张虎儿一条腿,原来这竟是逐出师门的大规矩。

郭宋也连忙跪下,“师父,是弟子恳求师兄替弟子报仇,责任在弟子身上,弟子愿为师兄承担一半。”

甘雨和甘风也跪下了,“师父,老三性格刚烈,看不惯紫霄系所为,他既知错,恳求师父饶他一次吧!”

木真子没有理睬甘雨和甘风,他看了郭宋一眼,“是你恳求老三替你报仇?”

“是!弟子还不知道清虚观有这三条规矩,若知道,弟子绝不敢怂恿师兄。”

木真子沉吟片刻,对甘雷道:“逐出师门可免,罚你去老君洞面壁半年。”

甘雷连连磕头,“谢师父宽容,徒儿再不敢和紫霄系妄斗。”

木真子哼了一声,“我是为了你好,整天偷懒耍滑,不肯苦练武艺,你今天遇到的是心高气傲的孙灵子,若你遇到心狠手辣的雷灵子,你还会有命吗?”

甘雷满脸羞愧,“徒儿给师父丢脸了。”

“你知道就好,包扎好伤口面壁去,老四,你负责给他送饭。”

说完,木真子又对郭宋道:“你跟我来!”

郭宋低着头,跟随师父来到悬崖边,木真人淡淡道:“今天我特地没告诉你上来的办法,但你还是自己爬上来了,说明只要肯动脑筋,有毅力有决心,再难的事情你都能自己解决。”

郭宋点点头,“师父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解决仇恨,非要请别人帮忙?”

“弟子……对自己还缺乏信心。”

木真人笑了笑,“以你的性格,不会去求别人,我知道你是替他求情,老三嫉恶如仇,性格暴烈,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你将来要多多照顾他。”

“弟子一定会的。”

木真人又看了他一眼,“你今天似乎有心事?”

“弟子今天挑水时遇到了从前的好友………”

郭宋没有隐瞒,便将他遇到韩小五的悲惨遭遇详细告诉了木真子。

他叹息一声,“弟子发誓要替小五报这个仇,怎奈清虚观有三条规矩约束,着实让弟子郁闷难当。”

木真子摇了摇头,“清虚观的规矩是不准与紫霄系妄斗,但并不是说,不准和他们比武决斗,机会是有的,但要按照崆峒山的规矩来。

其次,将来你还俗离开清虚观,你若有本事把紫霄系的道士全部杀光,我也不会管你,当然,你若被对方所杀,你也不能怨我事先没有提醒你。”

郭宋默默点头,沉声道:“师父其实是怕我学艺未精,报仇不成,反被对方所杀。”

木真子目光变得严峻起来,他望着远方的暮色,缓缓道:“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讲道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武道当权,强者为王,张虎儿敢把韩小五的腿打断,就因为有玄虎宫给他撑腰,最后却是静乐宫去道歉,韩小五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认命了,这就是现实。

你想替韩小五出头讨回公道,可以,你只要把玄虎宫全部打趴下,你想怎么处置张虎儿都行,若你没这个本事,去了也是自取其辱,成为第二个韩小五。

我定下规矩,就是不希望我的徒弟去和紫霄宫讲道理,去自取其辱,你真有那个本事了,那你的规矩就由你来定。

你以为我愿意用木材换他们的盐?以为我愿意把徒弟们辛辛苦苦打来野味送给他们?没办法,谁让紫霄系实力最强大,他们是强者,崆峒山的规矩当然是由他们来定,这就叫强者为王。”

木真子的一席话深深刺激了郭宋,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强者为王,这是个残酷的丛林时代,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算是方外之地也不例外,谁的拳头大,那规矩就由谁来定。

“师父的话字字刻进弟子心中。”

木真子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虽然才八岁,但你心智成熟,就像拥有三十岁的灵魂,这是你的天赋,谁也比不上,我相信你将来能做一番大事,实现师父未尽的遗憾,但你现在需要静下心来刻苦学武,至于韩小五那边,静乐宫住持火烈真人还欠我一个人情,我会请他留下韩小五,做个守宫道士,你就不要再为他分心了。”

郭宋心中感动,躬身行礼,“感谢师父!”

“开始练武吧!”木真子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郭宋望着西方一颗刚刚升起的星星,他心中一片清明,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醒,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该怎么去做?

郭宋缓缓举起铁剑,单脚矗立,目光锐利地望着远方的星星,就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再也一动也不动。

====

【加更求票!】

第十二章 苍鹰猛子

光阴似箭,一晃六年过去了,时间到了唐大历四年,发动夺门之变重登皇位的李隆基于四年前驾崩,皇孙李豫即位,改年号为大历。

郭宋也由一个八岁的儿童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

清晨,俨如牛乳般的浓雾笼罩着崆峒山,清虚观也是大雾弥漫。

郭宋站在西面的悬崖之上,默默望着眼前的大雾,虽然才十四岁,但他身高已到五尺八寸,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长得宽肩细腰,身材高挑匀称,双臂肌肉异常结实,仿佛蕴藏着爆炸般的力量。

他脸型稍长,一对剑眉直入发鬓,双目微眯,带着一丝摄人的寒意,不过他却长了一只硕大的狮子鼻,它带来的一丝喜感冲淡了郭宋眼中的冷意。

郭宋微微吸一口气,身体微微一纵,像只大鸟一般跳出悬崖,消失在白雾之中。

在下面二十余丈时,他一把抓住了藤蔓,双臂承受住了强大的下冲力,他的极限是三十丈,超过三十丈他手臂就承受不住下的冲力了。

他随即手一松,又向下扑去,在距崖顶约五十丈处,他再次抓住藤蔓,稳住了身体。

紧接着又一松手,身体再次向下扑去,在中途一连停了五次,终于到了深达一百二十丈的崖底。

头顶上是一面光滑巨大石壁,四周都是参天大树,几只猴子在树上又蹦又跳,仿佛在嘲弄郭宋掉到了崖底。

郭宋在崖底找到了事先扔下来的铁砂袋,每只砂袋重三十斤,他将两只铁砂袋牢牢绑缚在腿上,开始向山攀爬。

向上攀爬的路径他熟得不能再熟,关键他要承受六十斤的下坠之力,相当于背负一个孩子徒手攀崖,不过他已经坚持了六年,从最初的十斤到现在的六十斤,他已经很适应了这种负重攀崖。

要命的是,他要攀爬十次,对体力消耗极大,如果只爬一次的话,他甚至可以背着百斤重的四师兄爬上悬崖。

只一炷香时间,郭宋一纵身便轻松地跳上了崖顶,他解下铁砂袋,又扔下悬崖,准备开始第二次了。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苍凉的鹰鸣声,郭宋抬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苍鹰在天空盘旋。

这是他们的邻居,二师兄给它起名猛子,它巢穴就在百丈高的石壁上,不过他跳悬崖时也从不靠近,那是鹰的地盘,六年来,他们一直相安无事。

郭宋一直注视着苍鹰收翅进洞,他心静如水,不受任何影响,轻轻一纵身,再次向山下扑去。

…………

练功结束,郭宋背起一只鱼筐和虾篓,下山觅食去了。

师兄甘雷昨晚犯了酒戒,被师父罚面壁三天,他倒是屁颠屁颠跑去面壁了,不用干活,郭宋只得一个人去觅食。

不过他现在觅食的本事已经远远超过三师兄,现在是二月早春,山脚下河水刚刚解冻,但山中还是冰雪皑皑,要到三月中旬才正式入春。

现在在山中找不到什么吃的,只有去山脚的河边抓鱼,所以郭宋又带了一根鱼刺。

崆峒山捉鱼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前山的弹筝湖,那边渔产丰富,捕鱼的人很多,各个道观都会下去捕鱼,郭宋不太愿意去那边,但每次都是甘雷强拉他去。

郭宋更喜欢后山的胭脂河,那里地势陡峭,水流湍急,两边都是悬崖,武艺稍弱一点,根本就下不去,而武艺高强的道士自然也不用做觅食这种粗活,所以胭脂河很少有人去捕鱼。

今天甘雷不在,郭宋当然是去胭脂河。

他直接从悬崖跳下,到悬崖底沿着一条山道迅速奔行,不到一刻钟便奔到了后山的胭脂河,现在的胭脂河没有仲春时的气势磅礴,冰雪刚刚融化,水流潺潺,很多大石都露出水面上,不过这样一来也形成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积水潭,水潭里就有鱼虾。

郭宋像猿猴一样轻松爬下了悬崖,若不是他怕被人看见,这十几丈高的悬崖,他轻轻一纵身就能跳下来,利用下面的柳树为缓冲,可以轻松下涧。

‘啾——’空中传来一声鹰鸣。

猛子又在他头顶上盘旋了,郭宋笑着向它挥挥手,相伴六年,他感觉这只苍鹰已经认识他了。

郭宋找了一片最大的积水潭,积水潭当然是流动的,水满了后又溢出去,在下方又再次形成水潭,这是初春才有的情景,一个月后,山中冰雪融化,胭脂河水势暴涨,咆哮如雷,层叠出一道又一道的瀑布向山下奔腾而去。

郭宋在积水潭巡视片刻,手一挥,鱼刺如箭射出,从水下拔出时,上面已有一条半尺长的鲤鱼在绝望地摇摆鱼尾。

郭宋取出小刀剖开鱼肚,将里面的内脏全部扯出,扔进虾篓里,又将虾篓沉入水潭中,这是捉虾的密技,明天这个时候来取,至少有小半篓虾了。

这时,头顶上黑影掠过,郭宋笑了笑,拾起鲤鱼远远向岸边扔去。

不多时,略显矫情的苍鹰一脸不情愿地靠近了鲤鱼,它用爪子扣住鱼,低头啄了几口,又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四周。

它用爪子抓住鱼正要振翅飞起,就在这时,旁边一块大石背后‘嗖!’地冲出一道黄影,速度快如闪电,一下子从后面将苍鹰扑倒,狠狠一口咬在它后颈上。

郭宋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抓起鱼刺,振臂射出,鱼刺快速疾箭,‘噗!’射穿了那条黄色身影,黄色身影惨叫一声,翻滚到一边,苍鹰在生死关口得以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展翅飞起,鱼也不要了,它悲鸣两声,盘旋着向山崖巢穴飞去。

郭宋跑上前,只见满地鹰羽,黄色身影原来是只干瘦的狐狸,已被一刺毙命,估计一个冬天饿狠了,连鹰也成了它觅食的对象。

郭宋见狐狸的嘴边有点血迹,应该是苍鹰也受伤了,郭宋轻轻叹口气,这种弱肉强食的情景他虽然见了很多,只是他认识那只鹰,他心中着实担忧它的状况。

光靠捕鱼还不够,郭宋在附近又采了一些黄精和茯苓,还挖到了十几窝山药蛋,这些都是药材,同时也是道士们的食物,还有黄芪、何首乌、葛根、野葫芦之类都是可食之物。

到了夏秋有各种山果,尤其是红枣和柿子,崆峒山中有很多,秋天大量采摘,晒成枣干和柿饼,就成了冬天的过冬食物。

下午时分,他背着小半筐鱼和山货回道观了。

郭宋现在还负责做饭,去年师父木真子的儿子上山来探望父亲,他在京城也修建了一座清虚观,恳请父亲回京城修行,却被木真人一口回绝。

但儿子临走时,木真人却让大弟子甘风跟他回京城,做了京城清虚观的观主。

至于其他几个徒弟,心思都不在修道上,很快就会各奔前程。

郭宋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碌,他正蹲在地上给山药蛋削皮,却见一只肉厚皮糙的手从窗外伸进来,鬼鬼祟祟地在蒸笼里摸着什么?

他又好气又好笑,“师父又不在,你怕什么?”

甘雷‘哈!’的一声从窗外跳了进来,抓起几个蕨粉菜团子就往嘴里猛塞,他着实饿狠了。

闭关思过很清闲,不用干活,还可以睡到天荒地老,就是一天只有一顿晚饭,算是惩罚,当然,这种惩罚是难不倒甘雷这种心灵手巧的胖子。

“师弟,你怎么中午不给哥哥送饭?”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埋怨道。

“咦!你每次不都是自己解决,现在又指望我了?”

甘雷无暇给他解释,狼吞虎咽吃掉七八个菜团子,又给自己舀了一碗鱼汤,还搁了两条鱼,蹲到一旁,细滋细滋地吃鱼喝汤了。

“师兄,猛子受伤了!”郭宋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虑。

甘雷眉毛一挑,一脸惊讶地望着郭宋,“怎么回事?”

“被一只狐狸咬了,在胭脂河。”郭宋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甘雷摆摆手,“它只要能飞就没事,回去养伤几天,就能看见它了。”

话虽这样说,郭宋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

第十四章 误入密洞

第二天,郭宋没有看见苍鹰猛子的身影,或许它在养伤,郭宋没敢靠近它的巢穴。

第三天,还是没有看见苍鹰猛子出现,到了第四天中午时分,郭宋再也忍不住,抓住一根藤蔓,慢慢靠近了鹰巢。

鹰巢位于石壁的中上方,是个狭窄的山洞,高约四尺,宽只有两尺,其实就是山壁上的一道裂缝。

郭宋第一次靠近鹰巢,只见里面铺满了树枝,苍鹰正猛子躺在窝里,头却软绵绵地搭拉在窝外,两脚朝天,郭宋大吃一惊,这不是死了吗?

他连忙攀进石缝,稍稍动了一下苍鹰的头,就像一根绳子吊在半空的石头一样,软绵绵的。

后颈羽毛上还有淤干的血迹,应该是被咬断后颈骨,猛子挣扎着回到巢穴,还是重伤不治而死。

‘啾啾!’

忽然传来细细的鸟鸣声,郭宋一低头,发现竟然从鹰腹下钻出一只小鹰,不!现在应该是只秃毛小鸡,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一根毛,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正好奇地望着他。

郭宋连忙拎起鹰尸,它身下一共有三只小鹰,两只已经死了,脖子拉得很长,只剩下刚才那只小鹰还活着。

“小可怜,你妈妈死了,你可怎么办?”

郭宋放下鹰尸,伸手去捧那只小鹰,不料小鹰却在他手指狠狠一啄,一阵剧痛,血涌了出来。

郭宋连忙用嘴吸吮,骂道:“你这个小坏蛋,不知道好歹,我非狠狠打你屁股不可。”

他四周寻找树枝,却无意中发现石缝深处寒光一闪,郭宋呆了一下,自己没看错吧!那是柄剑吗?

‘啾啾!’

小鹰跳起来拍打翅膀便向石缝外跑去,郭宋顾不得看剑,一把抓住它,把它塞进自己怀里,攀着藤蔓迅速向山顶爬去。

‘啾啾!’

小鹰探着头向外张望,还好,它这时老实了,没有从郭宋怀中钻出来。

攀上山顶,郭宋小心翼翼将小鹰捧在手中,向道观狂奔而去。

他从小就喜欢养动物,养过狗养过猫,但最渴望还是养一只猎鹰,威风凛凛站在自己肩膀上,那种感觉,让他无比向往。

可在城市里生活,养鹰终归只是一个梦,但没想到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他居然实现了养鹰的梦想,让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郭宋一口气跑进了道观,正在劈柴的四师兄甘雨笑道:“哪里抓到的山鸡,这么小,熬一锅汤还不够!”

“熬你个头,这是鹰,是猛子的儿子,猛子死了,儿子没人养,我打算收养它。”

甘雷从厨房窗里跳出来,这货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里,他凑上前,涎脸笑道:“这只小鸡仔就是猛子的儿子?”

郭宋立刻警惕地看着他,“师兄,这只鹰是我的,你别想!”

“你哪里会养鹰,你会养死的,还哥哥我来养,我收它当干儿子,师弟,交给我就对了。”

郭宋轻轻一纵身跳出丈外,一脸肃然道:“师兄,这只鹰是我的,这次我真不让你。”

甘雷见师弟真不肯给自己,一脸悻悻道:“谁稀罕,我自己也去摸一只来,猛子不会只有一个儿子吧!”

“还有两只,不过都死了,只剩下它活着。”

“算了,我不跟你争,担水去了。”

他挑起水桶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道:“老子待它比亲生的还好,就不信它不认我这个爹?”

郭宋懒得理他,连忙跑回寝房,把小鹰放在自己床上,他想了想,跑去厨房拿了条鱼干,一口气跑回来,却见小鹰振动着翅膀在房间四处奔跑,尖利地大声叫喊‘啾啾!’它想要飞起来,却又没有羽毛,飞不起来。

郭宋将鱼干撕成条扔给它,小鹰一口叼住,仰着脖子,狼吞虎咽地吞进肚子里。

吃掉两条小鱼干,小鹰似乎更有力气了,拍打着肉翅膀在房间里满屋奔跑。

甘雨靠着门边笑道:“师弟,鹰养大容易,估计最多两三个月它就会飞了,但你想把它变成自己的鹰,那就难了,听师父说,草原人养鹰都要熬鹰,就是让它对你屈服,很艰难,可一旦成功,它就认你为主了。”

“其实无所谓,它要飞走也随便它,只是因为它母亲之死和我有点关系,我心中歉疚,所以想养大它,就算弥补我的罪过吧!”

“你心态不错,我建议你最好把它巢拿回来,小鹰认巢,它就会住下来,要不然你根本看不住它,被山猫一口就叼走了。”

郭宋点点头,“烦请师兄帮我看好它,我去取巢。”

“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帮我看好它,我担心那个死胖子。”

郭宋最后的声音是从悬崖下传来,甘雨心中叹息,虽然他也跳过悬崖,但最多只能下二十丈,比起师弟差得太远。

郭宋片刻便跳进鹰巢,见巨大的鸟巢还在,他将鹰尸轻轻放在一边,想了想,便从洞穴中寻找一些泥土和石粉将三只鹰尸掩盖起来。

这时,他又看见了那柄剑,但郭宋一下子愣住了。

剑没有剑柄,只有半截剑钉在石壁上,剑尖朝外。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出现剑尖朝外的情形,那就是里面有人一剑刺穿了石壁,所以剑柄都在石壁里面。

“难道石壁里面是空的?”

郭宋沉吟片刻,他慢慢爬进去,狠狠一脚向石壁踹去,这一踹之力,至少有几百斤,只听‘轰!’地一声,石壁被踹开一个三尺高的大洞,石壁竟然薄如木板。

郭宋呆了片刻,他又将周围石壁一一用力掰掉,这时,一具白骨轰然倒下,吓了郭宋一大跳。

只见白骨头顶还有毛发,身穿道袍,或许是年代太久的缘故,道袍几乎都脆化了。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羽化的道士是靠在石壁上,自己把石壁掰掉,尸骨失去平衡,当然会倒下来。

“前辈,抱歉了!”

郭宋连忙一只腿跨进洞中,小心翼翼重新把白骨扶起靠好,还好,头颅没有掉。

他随手拾起长剑,剑身后半段有点生锈,不过依然锋利,寒气森森。

他探头进去看了看,里面略有光线,白骨在一座壁龛里,壁龛深约五尺,高宽各四尺,只能盘腿坐在其中,旁边有条很大的裂缝,里面似乎有一块大石,被卡在裂缝中,

壁龛上全是斧凿刀刻的痕迹,令郭宋肃然起敬,这座壁龛居然是这位白骨前辈一点点开凿出来。

他慢慢走进壁龛,透过模糊的光线,里面竟然是一座穹帐形的山洞,下面一片黑漆,不知有多深,四周石壁分布着数十个石窟,有大有小,里面依稀有坐影,不过估计都是白骨。

“下面是谁?”头顶上忽然有人喝问道。

这个生意很熟悉,郭宋顿时又惊又喜,“师父,是你吗?”

“郭宋?”木真人的声音愣了一下。

很快,一根绳子滑落下来,木真人在上面道:“你自己爬上来吧!我分不了身。”

郭宋向上爬了十余丈,果然看见师父木真人坐在一座石窟前,冷冷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

“师父,猛子死了,我进鹰巢时发现鹰巢石壁上镶嵌着一柄剑,就是这柄。”

郭宋把手中剑递给师父,又解释道:“结果我一脚就踹开了石壁,发现这个洞穴。”

木真人迅速下去了,片刻,他爬了上来,脸色缓和了很多。

“我就奇怪,这座洞穴非常隐蔽,而且入口很小,蜿蜒十几丈,分支极多,宛如迷宫,没有人引领,你绝不可能进得来,原来是这位弘济道友差点把石壁凿通了。”

剑柄上刻着弘济二字,不知是何年何月的道士。

“师父,这就是灵寂洞吗?”郭宋好奇地问道。

木真人冷笑一声,“外面把灵寂洞传得神乎其神,好像是神仙洞府,其实不过是座道士墓罢了!”

“可魏仙姑说,灵寂洞仙机盎然,得道者众多。”

“仙机盎然我没有感觉到,但得道者众多确实有,郭宋,这里面一共有五十三名羽化者,其中二十一人肉身不腐,虽不是**飞升,但也是修丹得道。”

郭宋看了几个洞穴,果然发现了有肉身不腐的道士,羽化几百年了,面目依旧栩栩如生,皮肤肌肉却硬化得像石头一样,说是干尸,但这个洞中却很潮湿,真不是是什么缘故。

他还比较茫然,并不知道肉身不腐的珍贵,大唐天下被发现者只有一具,但这里却有二十一具,郭宋便没有了物依稀为贵的珍视。

“师父,肉身不腐,就是修丹得道吗?”

“肉身不腐,灵魂不灭,当然是得大道者!”

木真人向他招招手,“你且过来坐下,为师有话对你说。”

郭宋在木真人身边坐下,木真人叹口气道:“我从收你为徒的当天,便开始在这里安排自己归宿,你也看到了,我已经凿了两尺深,再凿一尺三寸就足够了,今天你居然进来了,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孙仙人说得没错,我会在羽化前十年收到最后的关门弟子,由他帮我走完最后一程,我还在考虑怎么把你带进来?但现在你就在我面前,可见上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

【求推荐票!】

第十五章 家有外甥

“师父怎么会知道这里?”郭宋又问道。

“魏存华去罗浮山之前把《三经注》的下卷给了孙仙人,孙仙人原本想交给紫霄天宫,却发现他们热衷于功名利禄,便在羽化前把《三经注》的下卷传给了我,我也因此来崆峒山出家。”

孙仙人就是孙思邈,郭宋知道,师父出家为道就是得到了孙思邈的指点。

“《三经注》的下卷里记载了灵寂洞的具体方位?”

木真人点点头,“不光有灵寂洞的具体位子,还有修炼辟谷术和修仙之道,另外你们吃的药也是《三经注》的方子。”

“那他们是谁?”郭宋向两边的石窟望去。

“他们都是魏晋以来,执著于修仙的众多无名道士,最晚的一个来自隋大业年间,他在洞中至少独自修行了三十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怎么进得来?

只能说他们是真正的修仙之士,是有大智慧、大毅力的得道者,我无比崇敬他们,能成为他们中一员,是我毕生的荣幸。”

“可是……弟子破壁而入。”

“这是天意,没人会怪你,你回去吧!我会把破壁重新封住。”

“那师父呢?”

木真子指了指下方,“底部是深潭,下面连接暗河,分支众多,其中一条通往弹筝峡水底,我会从那里出来。”

郭宋忽然明白师父为什么让自己练习跳崖,如果不是这样,自己根本无法从灵寂洞底部爬上来,更无法回去。

停一下,木真人又道:“洞里虽然遗物众多,但我们一件也不能拿走,既是对前辈的不敬,同时也会带来无穷后患。”

郭宋默默点头,如果让紫霄天宫那帮功名利禄者发现这里,那真是对修道者莫大的亵渎。

他轻轻把剑放下,抱拳行一礼,“徒儿走了,请师父保重!”

他也不用攀绳,摸索着石壁迅速下爬,很快便从鹰巢出去了。

。。。。。。。

郭宋前世和今生都不信道,但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有不少寻道者不惜放弃繁华和家庭,甘愿在终南山中默默修行证道。

世间究竟有没有仙道郭宋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很敬仰灵寂洞那些有着大毅力的修道者。

不过有件事却让郭宋心中很疑惑,甘雨说紫霄天宫寻找灵寂洞已有二十年,悬崖那么明显的一个鹰洞他们会放过?

如果他们找过,那为什么他们没有看见那柄剑?那柄剑可是一眼就能看见,明晃晃地插在石壁上,郭宋不相信紫霄天宫他们会犯下这么简单的疏忽。

答案肯定是不可能疏忽,他们只要找过鹰窟,就一定会发现剑,那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却被自己发现了?

郭宋想了种种可能性,都被自己推翻,比如师父故意用石块之类把剑遮挡住,那还不如直接把剑抽回去。

想了良久,答应似乎只有一个,好像不太可能,但也只能这样才解释得通,那就是鹰洞是后来才出现的,石壁上的裂缝并没有几年。

如果这样解释,那灵寂洞岂不是很危险,随时有坍塌的可能。

郭宋忽然笑了起来,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问问四师兄就知道了,他可是也练过跳崖的。

郭宋扛着鹰巢刚回到院子,就见小鹰扑簌簌从窗子里拍打着肉翅奔出来,后面听见三师兄气急败坏地骂声:“竟敢咬你爷爷,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鹰极有灵性,一下子跳进了郭宋肩头的鹰巢内,顿时安静下来。

甘雷刚奔出来,却看见郭宋,不由讪讪笑道:“师弟回来了,刚才我在帮你喂鸟呢!这小家伙太横,居然啄我手,幸亏哥哥我皮厚。”

“四师兄呢?”

“我在这里呢!”

甘雨阴沉着脸从竹林那边走过来,狠狠瞪了一眼甘雷道:“刚才某人急得满头大汗跑来,说萝卜田被野猪拱了,害得我赶过去,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能是我搞错了,老四,你知道我经常犯迷糊的,不好意思哈!我去做饭了。”

甘雷干笑两声,一溜烟地逃进厨房了。

“四师兄,算了,胖子其实也没恶意,他就是喜欢这只小鹰,怎奈小鹰不买他的帐。”

甘雨无奈,只得把一口闷气咽了,郭宋抓住这个机会,不经意地问道:“师兄,岩壁上的鹰窟一直就有吗?”

甘雨摇摇头,“以前没有的,就是你来的前两年,有一次下了场暴雨,然后鹰窟就出现了,当时我们也没有注意到,后来才发现的,我估计和那场暴雨有关,刚开始石缝很小,后来逐渐变大,猛子也是那时候搬进去的,师父便不准我们去骚扰猛子。”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郭宋有点担心地问道:“那翠屏峰会不会坍塌?”

“你简直是杞人忧天!”

甘雨懒得给他解释,上前看了看小鹰,却发现小鹰居然在鹰巢里睡着了。

甘雨很惊讶,“老五,我发现它真的对你很信任,这是为什么?”

“或许是我每天都在悬崖上,它能感觉到我的存在,也或许是我把它救上来,它心里明白,我救它上来的时候,它就在我的怀中,很安静。”

“老五,它和你有缘,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它叫胖仔!”甘雷从厨房窗户里扯长脖子喊道。

郭宋懒得理睬它,想了想道:“就继续叫它猛子吧!小鹰猛子,多好听的名字。”

“那小名就叫胖仔!”甘雷不甘心地哀嚎一声。

甘雨嘿嘿一笑,“老三,我明天给你弄头小猪上来,叫它胖仔还差不多。”

“你有种!尽管奚落你胖爷爷,山不转水转,你小子早晚也有求我的时候。”

………

郭宋把鹰巢安放在院子里的大树上,从此清虚观里便多了一个小小师弟,整天拍打着翅膀到处乱跑,累得三个师兄四处追它,就怕它一不小心掉下悬崖峭壁。

后来大家发现想多了,这个小家伙知道危险,每次到悬崖边上就会跑回来,压根就没有往下跳的意思。

一个月后,小家伙尾巴上和翅膀上各长了几根羽毛,翅膀更加有力,居然能自己飞上树,再飞回窝。

小家伙最热衷干的事情就是叫几位师兄起床,每天四更时分,它便从破窗子冲进去,在几个师兄脸上又蹦又跳,有一次甘雷醒不来,它索性便在甘雷脸上拉了一泡屎。

从此,甘雷便它断绝了父子关系,每次看见它,便铁青着脸训斥。

小鹰这时候便会跳到郭宋头上,得意向甘雷叫嚷,‘啾啾!啾啾!’’

“我知道他是你舅舅,那又怎么样,你再敢在老子脸上拉屎,看我不把你一锅炖了。”

郭宋立刻拉长了脸,“师兄,你再说炖字,那小弟就不好意思了,只好把你床脚藏的那瓶酒孝敬给师父。”

甘雷顿时脸色大变,紧张地看了一眼师父的房间,压低声音道:“别胡说,我哪里有酒?刚才我是在说炖萝卜,小鹰,今晚我们吃炖萝卜好不好?”

小鹰歪着头望着他,用爪子挠了挠郭宋的头发,转身扑棱棱飞回了自己窝,站在窝边向天空‘啾啾—’叹息两声,便躺下睡觉去了。

小鹰自从翅膀长毛后,便可以自己飞进厨房,也不用郭宋再喂它,挂在厨房里的鱼干便成了它的美食,郭宋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一趟胭脂河捕鱼,然后把鱼挂在厨房。

但后来有几天,郭宋便发现小鹰的食量似乎大的出奇,那小小的胃居然一顿能吃掉三斤重的鱼?

直到郭宋有一天在厨房里当场抓获正在偷吃鱼干的某胖子,才真相大白。

但缘分就是缘分,不管甘雷私下怎么讨好小鹰,给它许诺找一房好媳妇,小鹰就是对甘雷爱理不理,从来不会跳上甘雷的肩膀和头顶,或者说,它只认郭宋,它的母亲死了,它真把郭宋当做它的舅舅,或者是它的父亲。

每天它只肯落在郭宋的头上,替他梳梳头,郭宋道袍的肩膀部位也缝了两块野猪皮,没有办法,若不这样,他的道袍早就被小鹰的钢喙铁爪撕得稀烂了。

又过了一个月,时间到了四月,小鹰的毛长全了,终于到了它展翅高飞的一刻。

这天清晨,郭宋站在悬崖边上,小鹰就站在他头顶,好奇地东张西望。

“猛子,你准备好了吗?我要跳了。”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一纵身向悬崖下跳去,小鹰一下没抓紧郭宋的头发,孤悬空中,它拼命拍打翅膀,身体却如石块一样向下坠去。

郭宋在悬崖上三十丈时停住了,却见小鹰像炮弹一样向山崖下坠去,瞬间消失在浓雾之中。

“猛子!”

郭宋的心就像被刀狠狠一扎,他心痛得大喊一声,他撒手向山崖下扑去。

坠到六十丈时,忽然一只黑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啾——’

郭宋一把抓住青藤,仰头向天空望去,只见一只健美的小鹰正展翅在天空飞翔,郭宋一时激动万分,狠狠一拳砸在石壁上,此时他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第十六章 比武消息

小鹰虽然会飞了,但它并没有搬走的想法,依旧赖在清虚观里,指望着它的舅舅养活。

这天上午,甘雨怒气冲冲从竹林那边走来,指着树上的小鹰骂道:“你这个混小子,竹林里的鹌鹑窝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小鹰从巢里探头出来,“啾啾!”叫了一声。

“好吧!我去找你舅舅算账。”

甘雨快步向厨房里走去。

厨房里,郭宋正在忙碌地收拾一堆山药,甘雨走进来,摊开手道:“老五,你看看这个!”

郭宋回头,只见甘雨手上是一只死鹌鹑,郭宋一愣,“这里竹林里的鹌鹑?”

他们在树林里养了十几窝野鹌鹑,每年给他们提供不少鹌鹑蛋,现在鹌鹑居然死了。

“谁干的?”

郭宋忽然向院子里的大树望去,只见小鹰在鹰巢里用铁爪抓着什么,不断有鹌鹑毛从树上飘落。

不用说,小鹰正在享用它自己捕猎的美食。

“好事情啊!”

郭宋兴奋道:“师兄,小鹰会自己捕食了。”

甘雨没好气道:“它早就会捕了,以前我们这里春天都是鸟语花香,现在其他鸟都没了,只剩下一只鸟每天在干嚎,你以为是怎么回事?”

“师兄,以前它母亲在的时候,不也一样抓过我们养的鸡?也不见你抱怨什么,不就是几窝野鹌鹑,它还是孩子嘛!”

甘雨又好气又好笑,“等它长大了,它就更不会收敛了。”

郭宋笑嘻嘻道:“不收敛就不收敛呗!有什么关系,等会儿我去和老三捕鱼,回来好好犒劳它!”

这时,外面传来甘雷的声音,“我说老五,胖哥先去弹筝湖等你啊!”

胖师兄甘雷喊了一声,便背着两个竹筐和两支竹矛悻悻下山了,他没有郭宋跳悬崖的本事,只得老老实实沿着山路下山。

郭宋洗了手,走出厨房向小鹰挥挥手,“猛子,我们跳崖去!”

一只黑影从鹰巢里一飞冲天,展开翅膀向悬崖边盘旋飞去。

当郭宋一纵身跳下悬崖,它也一收翅膀,跟着向悬崖下坠去。

郭宋找到甘雷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小鹰没有跟来,它中午要睡午觉,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

只见甘雷坐在一块大石背后,树枝穿着五六条鱼,正忙着烧烤呢!

“师兄,你不会一上午就抓了这么几条鱼吧!”郭宋瞥了一眼空荡荡的竹筐笑道。

“屁话,我能跟你那样像猴子一样跳下山?路上花了很长时间好不好?我到这里还不到半个时辰呢!”

甘雷把两枝烤鱼递给他,“吃吧!吃饱了你负责去抓鱼,我昨晚没睡好,要晒晒太阳,小睡片刻。”

郭宋知道这个师兄的毛病,只要有机会总想偷一会儿懒。

他也不客气,接过烤鱼便大吃起来。

“老五,我给你说件事。”

甘雷吃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一事,对郭宋道:“下个月有紫霄武道会,你知道吧!”

紫霄武道会是崆峒山各道观的比武盛会,每四年举行一次,四年前因为天子驾崩,武道会便临时取消了。

今年是第十一届,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道士都可以参加,当然是由紫霄天宫主持。

说到这件事,郭宋心中有点失落,他点点头,“我知道,老四昨天给我说过,好像只有你和他可以参加,我年纪不到。”

甘雷嘿嘿一笑,“我就是给你说这件事,因为上届没有举行,所以今年规则改了,十四岁以上道童都可以参加。”

郭宋一怔,“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我下山时经过紫霄天宫,大门外贴着告示呢!幸亏胖爷我还认识几个字,要不然就丢脸了。”

郭宋撇撇嘴,“说得好像我很想去参加似的,你们去就行了,我没一点兴趣!”

“矫情!”

甘雷跳了起来,指着郭宋鼻子嚷道:“别在我面前装,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哥哥我,做梦都哭着喊着要去参加比武,这会儿却装成郭真人了。”

郭宋双手遮住脸庞笑道:“师兄,我得去找把伞,你的唾沫星子快把我淹死了。”

“臭小子别打岔,你到底想不想去?”

甘雷伸手要揪他耳朵,郭宋连忙招架,“我怕你了,我想去还不行吗?”

“一点诚意都没有!”甘雷嘟嘟囔囔坐下。

郭宋笑道:“师兄,我们是出家道士,应该不杀生才对,咱们在这里捕鱼,被镇上人看到怎么说?”

“能怎么说,肯定会喊,喂!小道士,鱼怎么卖?”

甘雷学得惟妙惟肖,两人一起大笑。

甘雷又吃了一条烤鱼,打个了饱嗝,拍拍肚子笑道:“我稍微眯一会儿,哎呦!我的娘诶,走得腰酸腿疼。”

甘雷舒服地在一块平整大石上躺下,片刻便鼾声如雷。

郭宋吃了鱼,提起竹矛在岸边巡视,他出手速度快如闪电,一矛下去就是一条大鱼,不到一个时辰,便抓了五十条大鱼。

这时,几名少年道士从山上说说笑笑走来,郭宋眼一挑,忽然盯住了里面身材最高大的道士,尽管六年不见,但郭宋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那张长满了横肉的脸,他怎么也忘不掉。

时间过去了六年,郭宋对自己儿时的仇恨已经淡了很多,但他一想到韩小五被无辜打断腿,心中的恨意不可抑制地涌上郭宋的心头。

走在最前面的高大道士正是张虎儿,他已经改名为张清虎,这是他的道名,他目前是紫霄系清字辈的佼佼者。

他们奉命去各家道观送武贴,通知紫霄武会举行时间地点以及报名条件等等,张清虎脚步一顿,他也看见了郭宋。

只微微愣了一下,他也认出来了。

“哟!这不是郭草郭大侠吗?多年未见了。”

张清虎满脸狞笑地走上来,“我们都听说你被野狗吃了,刚才我还以为你诈尸了。”

郭宋冷冷看了一眼,没有理睬他。

张清虎感觉到了郭宋眼中的寒意,他心中打了个突,这个小王八蛋的眼睛怎么会变得这样犀利?

不过他才不会把郭宋放在眼里,他是清字辈的数得上的高手,不少辈份比他高的弟子也败在他手中。

张清虎打了个哈哈,又打量一下郭宋道:“不知是哪个老杂毛把你捡回去,把你养得不错嘛!”

他话音刚落,只见寒光一闪,一把飞刀霎时射到他眼前,‘咔’的一声,他的道冠被劈成两段,长发披落下来。

张清虎吓得浑身一哆嗦,连退几步。

甘雷坐起身,恶狠狠道:“又是你这个王八蛋,六年前老子就该把你宰了,居然敢辱我师父。”

张清虎也认出了甘雷,六年前这个大胖子在镇上把自己暴打一顿,他至今记忆犹新,他心中害怕,指着甘雷大喊一声,“你这个死胖子等着,我回去找人收拾你。”

甘雷拔出另一把飞刀,吓得张清虎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向山上跑去,几名同伴也跟着他逃跑了。

甘雷长长伸个懒腰,起身把飞刀捡回来,对郭宋道:“他那样辱骂你,你居然能忍?”

郭宋淡淡道:“他在我眼中已是死人,让他多活几年又何妨?”

“别说得那么高深,胖爷我读书少,听不懂,一句话吧!你是不是在等离山那天再杀他?”

郭宋没有睬他,竹矛一挥,又是一条大鱼到手。

“哈!居然抓这么多了,足够了,咱们赶紧回去吧!你要劈柴,我还得做饭。”

师兄弟二人每人背起一筐鱼,快步向山上走去。

…………

第十七章 忽闻噩耗

“师父,我们回来了!”

郭宋和甘雷走进清虚观大门,只见师父木真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手中拿着一张帖子,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你们回来了!”

木真人上前看了看竹筐,笑道:“这么多鱼,看来今天收获不错!”

甘雷挠挠头道:“师父,这么多鱼我们吃不了,也没有盐腌制它,不如把它们卖掉吧!”

“胡说!”

郭宋瞪了甘雷一眼,“不是还有小鹰吗?卖什么卖!”

“靠!你总不能养它一辈子吧!”

“我愿意,怎么了,这些鱼都是我抓的。”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吵了。”

木真人笑着摇摇头,对甘雷道:“今天收获不错,挑十几条大鱼给静乐宫送去。”

“师父,干嘛给他们?”

“哪有这么多废话,叫你送就去送!”

甘雷无奈,只得嘟嘟囔囔去了厨房,挑了十几条大鱼,便背上鱼筐下山去东峰的静乐宫。

“师父,我去做饭!”

郭宋刚要走,木真人却叫住他,“让老四去做饭,我有话对你说。”

郭宋停住脚步,恭恭敬敬站在师父面前,木真人把手中帖子递给他,“这是紫霄天宫派人送来的,关于武会的事情,规则有修改了,你自己看看吧!”

郭宋结过帖子,是武道会的邀请帖,时间是四月初八,也就是三天后,地点是紫霄天宫练武场。

参加条件………

果然年龄改了,十四岁以上,三十岁以下。

“你已经知道了?”木真人见郭宋神情很平淡,便好奇问道。

郭宋点点头,“师兄在紫霄天宫门外的告示上看到了,但弟子有点不明白,我们必须要参加吗?”

“怎么,你不想参加?”木真人笑问道。

“弟子……弟子也不知道。”

郭宋心里确实有点矛盾,他一向不喜欢在公开场合表现自己,这是他前世留下的性格,但如果不和其他人比武,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的武艺到了哪一步?

木真人微微笑道:“我从前给你说过,清虚观严禁和紫霄系道士妄斗,但合法的决斗不在其中,你不是早就看玄虎宫不顺眼吗?这个收拾他们的大好机会,难道你想放过?”

郭宋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弟子不想参加。”

木真人又继续和他谈条件,“如果你能杀进前五名,我们可以一年不用上交猎物,如果你能杀进前三,那就是五年不用上交猎物,另外还能得到三百斤油和三百斤盐的奖励,你们不是老嫌盐太少,吃饭没滋味吗?三百斤盐可以让你们吃个够。”

这时,老四甘雨跳过来笑嘻嘻道:“师父,你说得好像第一名就是专门给我们设立一样。”

木真人在他头上敲一记,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若能刻苦练武,你也能拿第一。”

郭宋从地上拾起两根木棍,将一根扔给甘雨,笑道:“四师兄,我们来比一次剑。”

甘雨不接,一脸鄙视,“居然要我拿木棍比剑,我有那么掉价吗?”

他又嬉皮笑脸对木真人道:“师父,借一借吧!”

“好吧!就借给你们。”

甘雨欢呼一声,向师父房中飞奔而去,片刻取来两柄剑,一柄是师父的十字铁木剑,另一柄是一把锋利的镔铁剑。

镔铁剑是木真人儿子的佩剑,他临走时留在山上了,甘雨和甘雷眼馋得不行,各存心思,都想把这把镔铁剑搞到手。

武道会是用剑比武,虽然道士们平时都使用木剑或者无锋钝剑,但武道会却是用真剑,每届武道会都有不少道士死伤。

甘雨将铁木剑扔给郭宋,这柄铁木剑重达三十斤,他可舞不动,老三甘雷的力量虽然足够使用这柄剑,但那个胖子却更喜欢真家伙。

郭宋知道这柄剑是波斯人制作,高仙芝在怛罗斯之战中缴获,后来赠给了师父木真人,剑柄上还有一行波斯文,只是大家都看不懂。

这柄剑其实郭宋也不太喜欢,太沉重了,但师父没有让甘雨放下剑的意思,他只得接过这柄剑。

“开始吧!”木真人后退几步,饶有兴致地望着郭宋。

六年前他传授给郭宋一招剑法,钟馗捉鬼,后来他又连续传授他八招剑法,每天只练一招静止式,但这套九招剑法串联起来,却是剑圣裴旻苦心创造的剑器九式。

这套剑器九式,剑圣裴旻传授给了公孙大娘和当年居住在皇宫中的王忠嗣,也就是现在木真人。

这九招剑法非常简洁,就是封、刺、穿、转、劈、绞、撩、压、抹,把它理解透了,剑法便可千变万化,而且任何兵器都能上手。

但要真正理解剑器九式的精髓,不仅要经过长年累月的苦练,更重要是天赋和悟性。

木真人的四个徒弟都学过这九招剑法,但每个人练习方法不同,天赋不同,所以对它的领悟也不同,郭宋是从小用静止式训练,他的领悟就完全与众不同。

他虽然每天练习一招静止式剑法,可一旦进入实战,他就会立刻忘记这九招剑式。随心所欲出剑,但每一剑都有他对剑器九式的深刻领会。

“小师弟当心了!”

甘雨一跃而起,跳到空中约八尺高,俯冲一剑刺下,剑如闪电,迅疾无比,他把自己的轻功优势融合在剑法之中,身剑合一,上手便是一剑凌厉刺出。

郭宋却不慌不忙后退一步,手腕一转,铁木剑在头顶画了个圆,这一招的剑意来自钟馗捉鬼,是剑器九式中的封式,但它又不是钟馗捉鬼,而是太极剑中的云剑。

‘当!’

镔铁剑刺中剑背,甘雨刚要向后翻去,只觉腰部一麻,浑身力量皆失,重重跌在地上,郭宋已经收剑,笑吟吟站在一丈外。

木真人摇摇头,老三的剑法太花哨了,这又不是在树林,也不是悬崖峭壁,跳这么高出剑,身体很多破绽都漏出来了。

不过甘雨的出剑很快,一般对手未必能抓住机会,但木真人更惊叹郭宋身法之快,连自己都没有看清楚,如鬼魅般一闪,他便横移到四尺外,轻轻一剑便把老四的罩门破了。

“这不能算你赢!”

甘雨有些恼羞成怒道:“你小子知道我的软肋在腰部,别人可不知道。”

“你这个蠢货!”

木真人气得在他头上敲个暴栗,骂道:“别人一剑就把你的身子捅穿了,还需要找你什么罩门!”

“可是……可是这也太丢脸了吧!”

甘雨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小师弟一剑就把我废了,这么多年的剑我都白学了。”

郭宋蹲在他身边,揽着甘雨的肩膀安慰他,“师兄,你这一招是刺客专用,很适合行刺,非常实用,但在比武场上用不上,你把场合搞错了。”

甘雨人生理想就是做天下第一刺客,他所练的武艺都是刺客专用,像他这一招高高俯冲刺下,实际上是从树上向下行刺。

郭宋一句话便揭穿了甘雨的老底。

木真人当然明白四徒弟心思,一心想做剑客,他沉吟片刻道:“老四,你既然要走隐身之路,那这次武道会你就不要参加了。”

甘雨默默点头,站起来躬身道:“徒儿遵令!”

“那你呢?”

木真人目光又转身问郭宋,“你要参加武道会吗?”

郭宋眼中没有半点犹豫,“弟子参加!”

这时,甘雷忽然从大门冲了进来,急声对郭宋道:“小师弟,韩小五出事了。”

郭宋一惊,连忙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你快跟我走!”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师父,木真人点点头,“去吧!”

郭宋连忙跟着甘雷向山门外奔去,‘啾——’小鹰也冲天而去,盘旋在郭宋头上,紧紧跟在他。

“师兄,韩小五出什么事了?”郭宋追问道。

“他好像在挑水时坠崖了。”

郭宋顿时肝胆皆裂,一言不发狂奔而去,过了水潭,只见前方升仙桥上站着一群道士,都是静乐宫的道士,都指着下方在说什么?

升仙桥是一条长约五十步的险路,宽只有五尺,两边都是悬崖峭壁,非常危险,必须一步一步走过去,看起来就像一座凌空长桥,所以叫做升仙桥。

“你就是郭宋师弟吧?”一名年轻道士问道。

“我就是,韩小五……他?”

年轻道士黯然,一指下方,“他担水不归,我们出来找他,在这里发现一只水桶,他很可能在这里坠崖了。”

郭宋探头看了看下方的情况,他忽然一纵身跳了下去,周围道士一片惊呼。

第十八章 甘雨下山

一个时辰后,郭宋从悬崖下爬了上来,静乐宫的一群年轻道士看他的脸色都变了,竟然从悬崖上直接跳下去,还能爬上来,崆峒山上竟然藏着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韩小五的大师兄张明春倒没有表露出惊讶,他更关心韩小五的情况,急忙上前问道:“郭宋师弟,找到他的下落了吗?”

郭宋摇摇头,黯然道:“我看到了另外一只木桶的碎片,还有一大滩血迹,但没有找到尸首。”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鞋,“还找到了这只鞋。”

众人都难过得低下了头,不用说他们也能猜到,韩小五的尸首被野兽叼走了,只有这一个可能。

“狗日的玄虎宫!”

一名道士忍不住大骂道:“要不是他们凶残,小五怎么会断腿,又怎么会掉下悬崖?”

“明冬,够了!”

张春明狠狠瞪了这个年轻道士一眼,又对郭宋道:“韩小五还有些从家乡带来的物品,我觉得可以建一座衣冠墓,你看在是在崆峒山,还是在他家乡?”

郭宋沉默片刻,平静地说道:“就建在崆峒山吧!他不想离去。”

…………

男儿有泪不轻弹,韩小五的死,郭宋没有流泪,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他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夜已经深了,郭宋双手枕在头下,躺在床上望着屋顶问道:“师兄,上一次武道会死了多少人?”

甘雷也躺在自己床上,翘着一条大象般的粗腿,他瓮声瓮气道:“死了四个,伤三十一个,不过都是野道,紫霄系的道士一个都没有受伤,他们下手狠着呢,你也别跟他们客气。”

“会有多少人参加?”

“大概两千余人吧!我是听静乐宫的火师伯说的,他说今年年龄放开,参会人数至少能增加四成。”

“这里面至少一半都是紫霄系吧!”

“差不多,武道会最初就是紫霄系内部比武,后来紫霄天宫第四任宫主张天师想控制崆峒山,才把武道会放开,不过至今为止,野道最好的成绩是第十名,老二上次杀进了前二十名,也很不错。”

“师兄也获得名次了吧!”

“八年前我才十八岁,跟随二师兄参加武道会,经验不足,第二轮就被淘汰了。”

甘雷有点心不在焉,一边说,一边瞥向大门,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人正说着,门‘吱嘎’一声开了,老四甘雨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躺在床上发呆。

“猴子,师父叫你去做什么?”甘雷翻身坐起身追问甘雨,他一脸警惕,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甘雨。

甘雨轻轻叹息一声,“我也不想走啊!但师命不可违,老三,可能…可能明天我就要下山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郭宋一下子坐起身,“师兄,你要下山是什么意思?”

“靠!我就知道。”

‘靠’这个词是学自郭宋,现在已成了甘雷的口头禅。

甘雷愤怒得满脸通红,“为什么不是我?明明我是老三,怎么反而让老四先走?师父这样做这不公平。”

“三哥,要不是今天我和老五比了一次剑,师父未必会让我走?”

“为什么?”甘雷目光转向郭宋。

郭宋目光十分黯然,和自己交情深厚的四师兄也要走了,他心中有种莫名的伤感,再有白天韩小五之死,他情绪一时间变得很低落。

“老五,我在问你呢!”

甘雷拳头敲打床板,急不可耐地催促道:“到底是什么缘故让师父偏心老四?”

郭宋知道四师兄找不到解释的理由,便把锅推给自己背,无奈,他只得胡乱解释道:“四师兄今天使出了刺客剑术,被我说穿了,师父便决定让四师兄下山,应该是这个原因。”

“我还是不明白!”甘雷一脸糊涂。

“你不明白就算了。”

甘雨悠悠道:“本来我打算在你面前装得愁眉苦脸,满心不情愿,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小胖肝,现在想想也没必要了,反正你也不会吃亏,至少那柄镔铁剑归你了,师父给我一把短剑,刺客之剑,从此我甘雨大爷要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了。”

甘雷抱头呻吟一声,蜷缩到一旁痛苦去了。

甘雨瞥了一眼郭宋,又笑嘻嘻道:“老五,我第一个单子就接你的吧!我替你把张虎儿干掉,价格五百两银子,你先欠着,以后再给我。”

“师兄,我还真不恨张虎儿。”

“为什么?”

甘雨不解道:“不是他把韩小五的腿打断的吗?你居然不恨他?”

“师兄误会我的意思了。”

郭宋平静地解释道:“我不恨他,是因为他不配让我恨,我将来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给韩小五一个交代,但要说恨他,也未免太高看张虎儿,他算什么东西,在我眼中,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可怜虫而已。”

甘雨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仇恨的目标不是张虎儿,而是紫霄天宫,我没说错吧!”

郭宋没有回答,沉默了。

………

次日一早,甘雷被师父大骂一顿,抱头鼠窜逃回来。

木真人指着他背影恨铁不成钢怒斥道:“你以为自己很强了是不是,你那点三脚猫本事去当保镖都不够格,本来想多给你点时间练武,既然你这么想下山,你现在给我滚,和老四一起滚,以后别来见我了。”

甘雨躺着中枪,满脸无辜,什么叫做和自己一起滚,老三犯贱,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甘雷像只吓破胆的老鼠,躲在房间里屁都不敢放一个。

甘雨上前跪下,哽咽道:“师父,弟子下山了,不能再伺候你老人家,你以后要自己保重。”

“好了!好了!你要哭就自己下山去哭,别在这里让我心烦意乱,快走吧!”

“师父,你还没…给我剑呢!”

木真人翻了个白眼,回屋取过小包袱扔给你,“快点滚!别影响我修道成仙。”

郭宋上前道:“师父,我想去送一送师兄。”

木真人眼睛一瞪,“他要下山关你什么事,你不练武了?”

“师父,我……”

“要去就去吧!”

木真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就像赶走一只苍蝇,“一个个多愁善感,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群没用的徒弟!”

甘雨无可奈何,只得向师父磕三个头,起身对郭宋道:“小师弟,我们走吧!”

郭宋默默点头,跟随甘雨下山了,走到水潭,甘雨一回头,忽然看见了一个高瘦的身影,正站在山岗上呆呆地望着自己。

他顿时跪倒在地,伏地失声痛哭,“师父,徒儿不孝,不能侍奉您终老!”

郭宋心中伤感,师父视他们为子,哪里舍得他们离去,只是不想让他们难过自责,才装得若无其事。

他见师父的身影已经消失,便扶起甘雨,“师兄,走吧!”

甘雨一边抹泪,一边抽噎,哭着和郭宋向山下走去,他心里难过,自己和师父这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

“你们等等我!”后面忽然传来了甘雷的声音。

两人回头,只见一只大肥鹅似的身影正从山上疾奔而来。

片刻,甘雷气喘吁吁跑到他们面前。

郭宋笑问道:“师兄怎么忍心来了?”

“这是什么话?”

甘雷瞪了郭宋一眼,“我和老四呆了二十年,情同父子,我怎么能不来送他?”

甘雨恼怒地踢了他一脚,“就知道你这张狗嘴吐不出象牙,快滚回去,我不要你送。”

甘雷嬉皮笑脸地搂住他肩膀,“都怪那个臭小子让我分心,我是说我们情同兄弟,一起砍柴,一起练武,一起吃饭睡觉,一起狎妓……”

甘雨一把推开他,“别胡说,我没干过那种事情。”

甘雷挠挠头,“那是对我们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以前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

郭宋一旁笑嘻嘻道:“师兄哭着喊着要下山,是不是就为了早点实现每晚的春梦?”

甘雷脸一红,撇撇嘴道:“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大人的事情你别插嘴!”

郭宋暗暗好笑,估计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

被甘雷这一打扰,伤感的情绪倒好了很多,师兄弟三人说说笑笑来到崆峒镇上。

======

【周末,中午加更一章】

第十九章 重色轻友

崆峒镇有三四百户人家,十分热闹,这里是从关中北上萧关的必经之路,商业十分发达,大大小小的店铺有数十家,还有客栈、酒楼、妓馆、赌馆、武馆、镖行等等。

镇子口便有一家妓院,叫做揽春院,门口站着五六个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子,娇声娇气招客,看得甘雷眼睛直冒火。

“师弟,师父有没有给你银子?”甘雷咽了口唾沫问道。

甘雨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师兄,这可是大忌,被师父知道了,绝对要赶出山门的,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不是我吓你。”

“你满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的人吗?”

甘雷从怀中摸出一只小荷包塞给他,“里面有五两碎银子,是我十几年攒下来的,老大老二都舍不得给,就给你了,拿去先娶房娘子,生了儿子后再去当刺客,免得死了连个后代都没有。”

甘雨又好气又感动,他紧紧拥抱一下甘雷,“我会活得好好的,你把师父照顾好。”

他把甘雷给的小荷包又塞给了郭宋,“这些银子拿去买把剑,武道会要用,镔铁剑被老三拿走了,师父的木剑你用得还不熟练,比武会吃亏的。”

郭宋也紧紧拥抱一下师兄,“我没有东西送给师兄,就送你一句话,情况不妙就跑,不丢人。”

神不知鬼不觉间,郭宋将那只小荷包塞进了甘雨身后的布包里。

甘雨虽然轻功和刺杀能力都极强,但比起郭宋还是差了不少。

甘雨笑着点点头,“那我走了,将来我们兄弟一定会再见的,你们保重!”

甘雨向他们挥挥手,大步流星向远方走了。

郭宋望着师兄走远,忽然想到一件要命的事情,他连忙问甘雷,“三哥,四师兄俗家叫什么名字?”

“靠!”

甘雷一拍大腿,满脸懊恼道:“我只知道老四姓杨,叫什么名字还真不知道,他一上山就叫甘雨。”

“师父应该知道,我们回头问师父。”

甘雷指指不远处一家兵器铺,“你不是要买剑吗?去看看。”

郭宋笑着一摊手,“你给的碎银子被我放进师兄包里了。”

“没事,就去看看,你看中哪把?哥哥夜里给你摸出来。”

郭宋撇撇嘴,“得了吧!我会需要你帮忙?”

甘雷顿时像被踩住尾巴似的跳起来,“你以为自己会跳崖就了不起?胖爷我虽然没你那种本事,但胆子比你大,我敢去做,你敢吗?”

“我不是不敢,是不屑去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懂不懂?”

“去!别说这种道貌岸然的恶心话,让哥哥瞧不起你。”

两人快步向剑铺走去,郭宋心中着实好奇,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到底干过多少偷鸡摸狗的事情?”

“也不多,偷过玄虎宫的盐,顺便给他们的千人锅里下过巴豆粉,和老二偷过赤猿宫的布,还偷过黄鹤观的鞋。”

甘雷正吹得唾沫四溅,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女人声音,“你这个混蛋,姑奶奶的鞋原来是你偷的!”。

两人一扭头,却发现旁边剑铺台阶上不知何时站了几名年轻女道士,后背长剑,道袍布料挺刮,是上好的绫布,一尘不染。

长得虽然都谈不上美貌,但一个个脸庞白净,在雄性遍布的崆峒山,她们确实有骄傲的本钱,在道士们眼中,她们就是崆峒山的仙草,连西施、貂蝉都比不上她们的珍贵。

郭宋有点愣住了,崆峒山居然有女道士?他在崆峒山生活六年了,竟然从不知道。

几个女道士都神情傲慢,但一个稍矮的女道士却杏眼圆睁,满脸怒气地瞪着甘雷,“你这个死胖子,我去年丢的鞋原来是你偷的!”

甘雷眼睛一亮,连忙打个哈哈,“原来是黄鹤观的各位师姐,小弟甘雷这厢有礼了。”

他悄悄拉一把郭宋,郭宋没睬他,他自己涎脸上前躬身施礼。

郭宋这才知道,原来黄鹤观是女道士修行的道观,难道当年接引院里还有小娘子不成?他有点想不起来了。

‘铮!’

女道士长剑拔出,明晃晃的剑顶着甘雷的胸脯,她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无耻下流的混蛋,竟然敢偷我的鞋,我一剑杀了你。”

甘雷顿时叫起撞天屈来,“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说我的四师弟,他做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情,师父却不知道,我刚才在教育小师弟,做人要坦荡,别像四师兄那样装得道貌岸然,我长得这么老实,怎么会去偷师姐的鞋?”

郭宋听得牙根直痒,就恨不得一脚向他的肥屁股上踹去。

“你的四师弟在哪里?”女道士眼中恨意未消,但语气却有点迟疑了。

“他还俗走了,我们今天就是送他,他若在,我也不敢揭他老底。”

“师妹,别理他了,我们走!”

身材最高的女道士冷哼一声,正眼也不看甘雷,转身就走,女道士收了剑,瞪甘雷一眼,“死胖子,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一群道姑难得下山一趟,买的东西颇多,收拾了两大担箱笼,甘雷平时做事能躲就躲,这时他却勤快得很。

甘雷眼疾手快,连忙抢着替她们挑起担子,拍拍胸脯,一脸正气道:“我师弟做了对不起黄鹤观的事情,我来替他补偿,这担子我帮各位仙姑挑上山。”

几名女道姑面面相觑,崆峒山的道士平时见了她们,都吓得躲到一边,仿佛她们是一群老虎,只敢远远地偷看她们,这个胖子却与众不同,她们还真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道士。

他愿意当挑夫也好,省得她们花十文钱雇人。

她们也不反对,俨如一群仙女般飘然而去。

甘雷挑着担子,得意地向郭宋眨眨眼,屁颠屁颠跟在她们身后。

郭宋看得目瞪口呆,说好了陪自己看剑,说好了替自己偷把剑呢?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真不知该怎么说他了。

…………

“你们快来看,天下奇观,一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剑铺门口,一名年轻的黑袍道士喊了一声,顿时从剑铺里跑出一群黑袍少年道士,一个个服色鲜亮,都是来自紫霄系的黑袍道童。

真是冤家路窄,这里面的小道士,郭宋至少一半都认识,正是当年在接引院欺凌他前身的那群恶童,现在都长大了。

其中长得最高最强壮之人,不就是前两天在湖边遇到的张清虎吗?打断韩小五的腿,导致他坠崖身亡的罪魁祸首。

“那个死胖子我认识,和那个小杂种是一座道观的。”

张清虎刚说完,一转眼便看见了郭宋。

他眼睛一亮,大嚷道:“运气啊!小杂种就在这里。”

周围十几名少年恶道都认出了郭宋,纷纷拔剑,从四面围住了郭宋,今天可不能像当年那样,让他跑掉了。

张清虎拔出剑狞笑一声道:“今天我非要斩断你的双腿,报当年一拳之仇。”

郭宋虽然手无寸铁,却十分平静道:“那你就试试看吧!”

张清虎大吼一声,向郭宋冲去。

就在这时,从剑铺内走出一名中年道士,他见状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来人郭宋认识,正是当年玄虎宫去接应引院招人的武妙真人。

张清虎和一群少年恶道都十分畏惧武妙真人,尤其武妙真人还是张清虎的师父。

他们只得悻悻闪开,张清虎上前对武妙真人道:“师父,就是这个小混蛋当年打烂弟子的鼻子,弟子非要报这个仇不可。”

武妙真人十分护短,他顿时恶狠狠瞪了郭宋一眼,不过他毕竟是玄虎宫有头有脸之人,见周围围观的镇上百姓不少,他不想在镇上坏了自己的名声。

武妙真人便冷冷对张清虎道:“崆峒山的事情,去崆峒山解决,不要在这里乱来。”

张清虎大急,“可是师父……”

武妙真人一摆手止住他,“武道会马上要开了,你还怕没机会?”

张清虎顿时明白了,他走到郭宋身边,咬牙切齿道:“小子,有种去参加武道会,看虎爷怎么在武道会上剥光你的脸皮!”

郭宋心中冷笑一声,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地淡淡道:“我会参加武道会,但不是因为你,你那点细胳膊细腿,不配和我交手。”

说完,郭宋转身便扬长而去。

张清虎恨得牙关咯咯直响,他狠狠一跺脚,大喊道:“郭宋,我张清虎若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

【加更求票!】

第二十章 甘雷怀春

郭宋回到了清虚观,四师兄甘雨走了,他的事情一下子变多了,他要砍柴、做饭、挑水,还要去招呼竹林那边几分萝卜田,自己练武也不能耽误。

至于以后去寻找食物,那就是甘雷的事情了。

不过今天倒不需要去觅食,厨房里还有几大袋干枣和柿饼,他在回山路上挖了一棵婴儿手臂般的何首乌,又去悬崖上把一棵百年黄精挖出来,他早就发现了,一直没有动手,眼看后天就是武道大会了,他需要犒劳一下自己。

黄昏时分,心情舒畅的甘雷终于回来了。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一个胖媳妇呀……’

这是郭宋常哼的小曲,甘雷学会后篡改了歌词。

走进大门,见郭宋在练静立式剑招,像雕塑般一动不动,也不知站了多久,小鹰就站在他头上,悠闲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师父的房门从外面反锁,好像还没有回来。

甘雷一颗心放下,拍了拍肚子,他午饭就没有吃,腹中饿得发慌,哼着小曲去了厨房,呼噜呼噜吃完一大碗粥,又啃了条鱼干,便挑着担下山打水去了。

入夜,郭宋坐在桌前练字,买不起纸,便用笔蘸清水在木板上写,六年来从未懈怠。

尽管大唐已是武学当道,文学式微,但他从没有想过放弃自己的优势,放弃自己的前世记忆,放弃对亲人的思念。

他用漂亮的小楷在木板上写下‘郭薇薇’三个字,这是他前世宝贝女儿的名字,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该长得和妈妈一样高了吧!在学校里有没有被同学欺负?

郭宋鼻子一酸,又差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时,甘雷重重在他肩头一拍,笑眯眯问道:“在写什么呢?郭什么,那两个字念什么?”

“没什么!”

郭宋轻轻抹去了字迹,又将思念亲人之情藏进内心深处。

“胖哥,今天怎么样?”

郭宋强颜笑问道:“看你今天情绪不错,应该有收获吧!”

说起今天的收获,甘雷就按耐不住脸上的兴奋,合掌央求道:“好兄弟,再教哥哥一首歌吧!李温玉很喜欢我唱的歌。”

“呵呵!居然连名字都问到了,胖哥厉害啊!不知这个李温玉是她们中的哪一个?”

“就是用剑指着我,硬说我偷她鞋的那位。”

郭宋忍不住哑然失笑,指着甘雷道:“师兄,这就叫有缘千里一鞋牵,你真偷她的鞋了?”

“屁话,她的鞋是去年丢的,我是八年前偷的鞋,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过她笑起来真的动人,让胖爷我怦然心动。”

“师兄,你怀春了,晚上就去黄鹤观的墙根下嚎去,说不定她真会被吸引出来。”

“兄弟别开玩笑了,再教我一首歌吧!求你了,明天我负责去找食、劈柴、担水、做饭,事关哥哥的终身大事,你就行行好,我是认真的。”

甘雷左一个作揖,右一个作揖,额头上的汗都渗出来。

郭宋便不再逗他,笑问道:“你今天给她唱的是哪一首?”

“就是你上次教我的,溜溜的她。”

说完,甘雷便深情地唱了起来,“你不曾见过我,我不曾见过你,年轻的朋友一见面啦,情投意又合………”

还别说,这个死胖子音域很宽,音色很正,还真是个唱歌的好料子。

这首歌还不错,轻松愉快,就是脸皮厚了一点,一见面就情投意又合,居然把小道姑的凡心给打动了。

还真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就看师兄的厚脸皮能不能成功了。

郭宋想了想笑道:“你还记得去年秋天我们去后山打枣,我在枣林里唱的那首歌………”

不等郭宋说完,甘雷猛地一拍脑门,“对!对!就是那首,最好听的一首歌,叫什么康什么情歌?”

“叫康定情歌,我教给你,你听着。”

郭宋小声唱了起来: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她哟………

甘雷听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十分动情道:“这首歌就是为我写的啊!我就姓张,她不就是姓李么?”

郭宋教了他三遍,甘雷死死记住了,转身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甘雷练歌的声音: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

郭宋走出屋子,只见甘雷坐在悬崖上,望着黄鹤观方向,一遍又一遍深情地唱着刚刚学会的《康定情歌》。

“老五,他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嚎得像野猫叫春一样?”师父木真人皱着眉头走到郭宋身边问道。

“师父,师兄今天喜欢上一个道姑。”

郭宋便把今天在崆峒镇遇到道姑之事简单告诉了师父。

木真人呵呵冷笑一声,“这不是他的第一次发情,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师父,师兄好像是认真的。”

“认真有屁用,他一个野道,能与紫霄系的道姑合籍双修?”

“师父,道士也可以成婚?”

“当然可以,只要双方情投意合,禀明各自师父同意,两人便可以合籍双修,共修仙道,紫霄系内就有不少,但野道一个没有,紫霄天宫根本就不允许黄鹤观的女道姑外嫁。”

“如果双方还俗呢?”

木真人摇了摇头,“黄鹤观还从没有听说哪个女道姑还俗,你师兄就是在痴心妄想。”

木真人转身走了,郭宋同情地望着胖师兄,师兄春天萌生的情愫,恐怕还不到夏天,就该湮灭了。

………

“我最恨的,就是那些言而无信的混蛋!”

次日上午,郭宋铁青着脸,一边劈柴,一边发狠地骂道。

“啾啾!”小鹰从巢穴里探出头。

“我不是骂你,我是骂那个死胖子。”

天不亮,那个发情的死胖子就消失了,他昨晚信誓旦旦答应过的觅食、劈柴、做饭、担水,一样都没有做,甘雨走了,这些活全部都得他一个人做。

“老五,你过来!”师父木真人在门口叫他。

郭宋连忙放下柴刀走过去,木真人笑眯眯道:“明天就是武道大会了,今天你就不用再干活,回头我给你们做一锅蘑菇和竹笋炖山鸡补补,再弄几根山药和芜菁当主食。”

“师父,我去吧!”

“不用你去,蘑菇、山药和芜菁我昨天已经摘回来了,竹笋和山鸡,竹林里都有,不对,山鸡好像没有了,但别处有,倒是明天你要用什么兵器,你过来选一选。”

郭宋跟随师父进屋,只见桌上摆放着三柄剑,一柄是镔铁剑,那是甘雷梦寐以求的宝贝,郭宋不取,另一柄便是师父的十字铁木剑,重达三十斤,用起来稍稍有点吃力。

郭宋目光落在第三柄上,这是一柄没开刃的铁剑,做工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山脚下铁匠铺打制的,比起兵器铺的剑差了十万八千里,只是比他平时练习静立招式用的‘剑形烧火棍’要好那么一点点。

郭宋拾起铁剑,铁剑重约二十斤,十分称手,他耍了个剑花,笑道:“师父,就选这把了。”

木真人叹了口气,“我还打算把木剑给你,算了,以后再说吧!”

“师父,铁木剑稍微重了一点,不太顺手,这柄正合适。”

“我知道,这柄铁剑就是我专门给你定制的,稍微粗陋了一点,不过也无所谓了,回头我再送你一只剑鞘,方便背在身上。”

“多谢师父,还有三师兄不在,该怎么办?”郭宋有点担心甘雷。

“你不用担心他,他这人虽然大大咧咧,但在大事情上从不糊涂,他肯定会及时出现的,明天天不亮我们就要出发去紫霄天宫,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你去攀悬崖,今天试试极限,五十丈再抓藤蔓。”

“弟子遵命!”

郭宋向师父行一礼,走出房间,在院子里拾起两只砂袋扔下了悬崖。

郭宋站在悬崖边深深吸一口气,一跃身跳了下去,在他身后,小鹰也如利箭般向山崖下俯冲而去。

木真人有些惊讶望着小鹰,自言自语道:“这只鹰倒真的有点与众不同。”

第二十一章 武道大会(一)

次日一早,郭宋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呼噜声,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今天这个呼噜声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师父说得没错,在关键时候,师兄一般都不会掉链子。

门缝没有微光,估计天还没有亮,郭宋翻身坐起身,一扬手,两个泥团飞出去,正堵住了甘雷的鼻孔。

这一招手法还是甘雷教他的。

片刻,甘雷满头大汗坐起身,张嘴呼呼喘气,两个泥团从鼻孔里掉了下来,他顿时如释重负。

“老五,你又他娘的在整我!”甘雷瞪大眼睛怒道。

“我忽然想到一首更好的歌,保证你抱得美人归,要不要听?”

甘雷就像川剧演员变脸一样,瞬间转怒为喜,连忙凑上前满脸陪笑道:“什么好歌,快教教哥哥!”

郭宋穿起衣服,起身向外走去,“走吧!估计师父在等我们了。”

“臭小子,一点兄弟情份都……都不讲!”他打了个大大哈欠,困得眼睛皮都睁不开,悻悻向床头上的衣服摸去。

…………

天还没有亮,师徒三人便在雾气弥漫的山路上向山下走去。

郭宋反复安抚了小鹰,小鹰才万般不情愿地留在道观看家。

不过就在他们刚下山,小鹰便冲天而起,在天空盘旋在跟随着郭宋,它盘旋得很高,自以为郭宋看不见。

望着天空的小黑点,郭宋着实拿它没办法,这孩子不听话啊!

师父木真子走在前面,郭宋和哈欠不断的甘雷走在后面。

“师兄,你昨天追美收获如何?能不能给我说一说。”

一提到昨天的事情,甘雷顿时眉飞色舞,困意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恨不得全说出来,让师弟分享自己的幸福。

“昨天一早我去了黄鹤观……”

甘雷忽然停下,警惕地看一眼前面,小声道:“师父会听见的。”

“你就说吧!师父听不见的。”

木真人也哈哈一笑,“就是,为师听不见的,胖子你继续说!”

甘雷翻个白眼,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对郭宋道:“昨天在黄鹤观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嗓子都唱哑了,我还以为她不来了,失望得刚要走,结果她居然出现了,她居然出现了。”

郭宋眨眨眼道:“她是怕你的嚎叫引起师父追责,赶紧把你打发走吧!”

前面木真子笑道:“应该不是,黄鹤观那三个老妖婆若听见,肯定会持剑追杀出来,胖子,她师父昨天正好不在,对不对?”

甘雷不好意思挠挠头,“师父说对了,她想出来,然后又怕别人笑话,所以不敢出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出来了。”

“师兄,继续说!”

“后来她让我以后别去找她了,我说再给她唱一首歌就走。”

“结果你就唱了康定情歌?”

甘雷点点头,“我们去后山的仙桃峰,我在那里给她唱的,我给她唱了三遍,她都听得痴迷了。”

甘雷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情形,一脸深情道:“她说自己家乡也有很多山歌,她从小就喜欢,她现在天天修道,都快要忘记去世的父母和家乡,我唱歌又让她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胖子,说重点!”

前面木真人有点不耐烦道:“最后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抱住她啃上两口?”

“师父!”

郭宋和甘雷异口同声,实在有点受不得这个师父,甘雷的脸更是红得像个特大号的红苹果,应该是红南瓜。

木真人呵呵一笑,“我是想抱徒孙心急了。”

甘雷一脸难为情道:“徒儿本想牵牵她的小手,结果她一甩手跑掉了,我觉得还差最后一把火候。”

他一脸哀求地望着郭宋,“师弟,师兄的幸福都在你身上了。”

郭宋瞪了他一眼,“什么话,你追道姑关我什么事!”

甘雷可怜巴巴道:“你早上答应的,再教我一首歌!”

木真人也替甘雷说情,“老五,你就唱一首吧!帮帮三师兄,我也觉得他们快成了。”

难得师父关心徒儿的终身大事,郭宋不好再拒绝,便清了清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她动人的眼睛,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坐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

郭宋声音很高亢,这首歌唱得十分动听。

木真人忍不住竖起拇指高声赞道:“老五,唱得好!”

郭宋却忽然发现身边甘雷不见了。

一回头,却见那货蹲在一棵树后拼命抹眼泪,呜呜地哭得一塌糊涂。

郭宋又好气又笑,上去将他拉起来,“今天是比武,不是赛歌,改天再去找她。”

“师弟,这首歌你…你一定要教给我。”

“我知道了,这首歌一唱,保证你抱得美人归。”

………

师徒三人走到升仙桥前,见对面山道上也走来一队道士,为首者也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他便是静乐宫住持火烈真人,后面是四个青年道士。

他们两家很熟悉,常有往来,木真人笑着上去和对方的老道士拥抱一下。

“我还以为我们出发晚了,没想到你们也刚来。”

“后面有个胖家伙睡过头了!”

火烈真人看了看甘雷和郭宋两人,微微笑道:“胖子当然也要参加,还有一个就是郭宋吧!”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火烈真人拍拍他肩膀,笑眯眯道:“几年不见,长得这么高了,早就听你师父说到你,说你重情重义,武艺高强,我今天就盯着你了。”

郭宋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的评价居然是重情重义,他有点意外,连忙谦虚道:“火师伯过奖了!”

“咦!猴子呢?”火烈真人找了一圈,却没看见甘雨。

“老四下山了,他有个机会,我就让他走了。”

木真人淡淡解释一句,便岔开话题笑道:“你的四大金刚今天又要大展神威,明春冲前二十名应该没问题吧!”

甘雷低声给郭宋道:“那是火师伯的四个宝贝徒弟,明字辈,取名春夏秋冬,看见最高那个没有,那个是老大张明春,你见过的,上届杀进了前四十名,很厉害的一个家伙。”

郭宋前天刚见过张明春,不过当时他的心思在韩小五身上,今天才好好打量一下这位静乐宫的第一高手。

只见他身材瘦高,至少有一米八几,长得一张方脸,目光清朗,显得很正直。

另外三人都身材中等,长得十分壮实,一个个精神饱满,很期待今天的比武。

“师兄,你和明春师兄比,谁的武艺高一点?”

“我们比过三次,前两次各赢一阵,第三阵他没输,我也没赢。”

甘雷回答得很有技巧,郭宋一下子没听出来,还以为他们第三阵打了平手,后来才回过味来,什么叫他没输,我没赢,不就是输了吗?这个死要面子的胖子。

两个老道士走在面前,笑呵呵聊着天走远了,后面跟着六个年轻道士,甘雷和明夏的关系极好,两人眉飞色舞,不知在聊什么?

张明春故意放慢脚步,和郭宋并肩而行。

“郭宋师弟今天要克制住!”

郭宋知道他指的是韩小五的事情,便淡淡道:“我有分寸,师兄不用担心。”

张明春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容情,紫霄系的道士下手狠辣,稍不留神就会受伤,尤其玄虎宫弟子,上一次斗牛宫的三名道士都是死在他们手上,他们擅长用暗器,虽然武道大会没有明确规定可以用暗器,但他们一定会用,你遇到他们要千万当心。”

“多谢师兄提醒!”

张明春拍拍郭宋的胳膊,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第二十二章 武道大会(二)

随着晨曦渐明,路上的道士也越来越多,彼此大都不认识,大一点的道观举着旗帜,少则七八人,多则二十几人,郭宋发现他们清虚观人数是最少的。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位于中台紫霄天宫大门外的广场上,紫霄天宫是天子三次驾临的道宫,占地极大,修建得金碧辉煌、殿阁壮观,光一座天殿便占了足足二十亩地,高达三十几米,上面金匾有唐玄宗李隆基御笔手书的‘三清殿’三个大字。

广场上挤满了近千名道士,他们都是宫外道士,这是很客气的官方书面称呼,俗称就是野道。

道士们都十分年轻,这也是规则所限,参加武道会的道士必须在十四岁以上,三十岁以下。

郭宋抬头四处寻找小鹰,最后发现小家伙居然停在紫霄天宫的天殿的飞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这时,木真人和火烈真人走了过来,火烈真人对众人道:“已经报名了,清虚观在玄虎宫,我们在赤猿宫,得暂时分手。”

两家人连忙互相预祝对方成功,郭宋有些不解,问木真人道:“师父,不是说在紫霄天宫比武吗?”

“紫霄天宫是最后八十人的问鼎赛,初始赛和进阶赛安排在玄虎宫和赤猿宫,两个宫各取四十人,其中又细分为甲乙两组,老三在甲组,你在乙组。”

“这又是什么缘故?”

“年龄呗!”

甘雷笑嘻嘻道:“二十岁以下是乙组,二十岁以上是甲组,两组各取二十名,最后八十人在紫霄宫混战,就不分年龄……”

甘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呆呆地望着前方,郭宋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前面来了一群年轻道姑,排着队走来,恰恰二十人,个个容貌清秀。

道士们纷纷让开一条大路,原本喧嚣的广场变得十分安静,一个个默默地望着她们,道姑们脸带寒霜,目不斜视,每人背着一把长剑,在三个枭面老道姑的带领下,直接走进了紫霄宫大门。

郭宋眼力极好,他一眼认出了师兄的心上人李温玉,她排在第四排,虽然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但走过这边时,目光却极为轻微地向这边稍稍转了一下,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如果知道她和甘雷的关系,就能隐隐感觉到那么一点微妙。

甘雷就仿佛被雷击一样,他挠挠头,傻子般的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郭宋现在相信了,自己的厚脸皮师兄真把这个道姑的心打动了。

“师父,第四排左边那个!”郭宋极为低声地告诉了木真人。

木真人点点头,“第七排那个高胖一点的,叫做武慧,你师兄曾经对她痴心一年,还偷过她一双鞋,结果三个老妖婆杀上山来逼我道歉。”

郭宋‘噗!’一声笑出声来,原来偷鞋的典故是出在这里。

甘雷还在嘿嘿傻笑,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底已经被师父泄露了。

“走吧!去玄虎宫。”

木真人带着两人向西台的玄虎宫走去………

武道大会要比四天,前三天是初赛和复赛,叫做武道初步和武道冲刺,第四天是武道问鼎,也就是决赛。

所有比赛没有团体赛,只有个人赛,靠抓阄决定对手,当然,不是由比武者本人抓,而是由玄虎宫的三名真人负责抓阄。

“就这个!”

武妙真人指了指纸箱里一个标记有墨点的纸条,旁边登记道士连忙把纸条递给他。

武妙真人打开纸条,里面的名字是清虚观郭宋。

他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另一张纸条,把两张纸条一起递给了登记道士,“这两个人抽为第一轮对手。”

登记道士打开另一张纸条,上面的名字是玄虎宫张清虎。

…………

一共有两千四百余名道士参加今年的武道会,分配给玄虎宫和赤猿宫各一千二百人。

在玄虎宫的一千二百人中,二十岁以上的甲组和二十岁以下的乙组差不多各占一半。

这就意味着郭宋所在的乙组有六百人左右争夺二十个名额,前两天就要淘汰掉五百人,剩下的一百人进入第三天武道冲刺赛,争夺进入紫霄天宫的二十张门票。

甘雷所在的甲组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六百人争夺二十张门票。

同理,赤猿宫也要决出四十个名额。

最后两座宫决出的八十人在紫霄天宫问鼎决战。

这是崆峒山四年一次的盛会,前十优胜者将获得极为丰厚的奖赏。

玄武宫的东广场上有一幅用砖块拼成的巨大八卦图,可以同时让八对选手进行比武。

郭宋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比赛点,他是第十轮的巽位,也就是东南位子,对手暂时不知道,比赛时,对方会同时出现在巽位上。

练武广场下方坐满了年轻的道童们,他们坐得比较远,能看清赛台上的比武,不过紫霄系是不屑和野道们坐在一起,他们坐在北面,队伍整齐划一,清一色的黑色道袍,看起来颇有气势,似乎要让野道们明白什么叫规矩。

可惜来自各个道观的野道童却根本对他们坐姿不感兴趣,也无意效仿,大家三五成群,很随意地席地而坐。

野道童坐在南面,郭宋和几名道童坐靠在一棵大树下,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郭宋一回头,是三师兄甘雷。

“师兄,有什么事?”

“你过来一下!”甘雷的脸色有点难看。

郭宋跟随他来到靠墙边的角落里,这里没人,他见甘雷脸上肌肉一阵抽搐,眼中充满了愤怒。

“师兄,出了什么事?”

甘雷咬牙切齿道:“我刚刚才知道,为什么要选二十个年轻道姑进紫霄天宫?”

“为什么?”

是白云真人那个老杂毛做出的决定,如果紫霄系弟子能杀进前三名,他们便可以在这二十名道姑中任选一人合籍双修。

郭宋这才明白甘雷的仇恨从哪里来?这里面极可能会有夺妻之恨啊!

“说不定他们看不上李师姐呢,就不会选她了。”

“谁说不会!”

甘雷猛地掐住郭宋的脖子,在他耳边吼道:“那个号称第一高手的雷灵子一直就在追求温玉,我简直要疯了。”

“我要被你掐死了!”

郭宋奋力挣脱他的手,怒视道:“自己的女人自己去争,关我屁事!”

甘雷慢慢低下头,“小师弟,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郭宋见他像只未斗先败的公鸡,又是可怜他,又是恼火他。

“师兄,你既然喜欢她,那就好好拼一把,争取杀进前三,就算杀不进去,至少也要让李师姐知道你在为她拼命,而不是还没比就认输了,我相信你们的缘分,是你的,别人抢不走!”

热血涌上了甘雷的头顶,他眼中闪烁着火光,咬紧牙关道:“你说得对,谁敢抢我的女人,老子跟他拼了!”

他转身便大步离去。

郭宋摇了摇头,这次师兄恐怕真的麻烦了。

他低头想了想,来到玄武宫外找到了师父,按照规矩,木真人不能进比赛现场。

木真人老远看见了郭宋,不由一愣,急忙走前问道:“老五,你这么快就被淘汰了?”

“师父,比武还没有开始呢!我想和你换一柄剑。”

郭宋还是决定用师父的铁木剑,就算击伤了对手,也好说话。

木真人把木剑递给他笑道:“看样子你终于想开了。”

郭宋默默点头,接过铁木剑道:“弟子进去了!”

“去吧!”

郭宋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对师父道:“师父注意看好三师兄,他可能会私下找雷灵子的麻烦。”

“那是他找死,雷灵子的武艺比他高多了。”

“所以弟子才担心。”

木真人哼了一声,“为一个女人赔上自己性命,我可没有这样的弟子!”

郭宋无言以对,看来师父什么都知道,他躬身给师父行一礼,转身快步走进了玄武宫。

第二十三章 武道大会(三)

郭宋回到大树下坐下,八卦台上的比武已经开始了。

几名少年道士在旁边低声议论,“还说是任意抓阄配对,分明是故意安排的,嘴上喊公平,实际上偏向自己,真是虚伪!”

郭宋也发现了他们所说的虚伪之处,几乎所有的比武都是紫霄系道士对阵野道,确实是刻意安排,根本不是规则所说,随意抓阄安排对手。

看来自己的对手也已经安排好了,那会是谁?郭宋心中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恐怕自己的对手会是老熟人。

八卦台上的打斗十分激烈,不时传来喝喊声,身穿黑色道袍的都是紫霄系道童,他们大多十五六岁,剑法凌厉,身若惊鸿。

他们本来资质就高人一筹,又有名师传授武艺,衣食不愁,每天有大量的时间学武。

相反,少年野道们首先要生存下去,道观里的大部分杂活都被他们包揽,每天只有一点点闲暇时间练武,加上没有名师指点,自然平庸者居多。

表现在比武台上,八名紫霄系道士皆占尽了优势,只片刻,八名少年野道士都纷纷跳出圈外认输。

这也是师父教他们的,不行就赶紧认输,以免被心狠手辣的紫霄系道士伤害。

其中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野道招架不住,弃剑疾退,但动作稍慢了一点,被对手一剑刺穿大腿,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几名同门师兄连忙奔上去抢救,皆怒视他的对手,自己师弟明明已经弃剑,为什么还要下毒手?

对手是一名十四五岁的玄虎宫道士,他脸上丝毫没有愧色,傲然收剑,得意洋洋地下去了,引来紫霄系道士一片欢呼,对面却是一片嘘声。

这时,裁判之一的武妙真人走上台,咳嗽两声道:“韦清平并无伤人之意,只是收剑不及,才导致误伤,玄虎宫为此深表歉意,比赛继续,下面请第二轮武道上台。”

武妙真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场面话,比赛继续进行,刚才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轻轻被带过了。

但武妙真人说到名字的时候,郭宋忽然想起了,韦清平应该就是当年的韦平,京兆韦家的祈福子弟,靠家中有钱被玄虎宫选中。

他的相貌变化很大,自己居然没有能认出来,当年他虽然骄傲一点,还算是比较知礼,不轻易欺负弱者,没想到在玄虎宫呆了六年,也变成了一个嚣张跋扈的混蛋。

武道会比赛继续进行,和第一轮一样,十六名上台道士也是八名紫霄系对阵八名野道,做得太明显了,下面嘘声一片。

但随着台上的打斗渐渐变得激烈,下面的嘘声也渐渐停止。

虽然这种偷改规则的行为令人不齿,但毕竟没有动根本规则,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来比赛,自己武艺不济,那也怪不得别人。

第二轮比赛不到一炷香便结束了,八名野道全部被淘汰,紫霄系道士们稍微收敛了一点,第二轮没有出现流血事件。

下面是第三轮

比赛进行得很快,眨眼间便过去七轮,五十六对武道中,获胜的五十五人几乎都是紫霄系,只是在第五轮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来自紫霄系青牛观的一名道士没站稳,一连后退几步,一脚踩到圈外,按照规则,他算是输了。

他的对手,一名来自斗牛宫的少年野道赢得了比赛,使整个玄虎宫的少年野道们都沸腾起来。

“老五,刚才出了什么事?这边一片欢呼。”三师兄甘雷笑嘻嘻挤到郭宋身边坐下。

“刚才野道赢了一场,师兄,你怎么样?”

“那还用说,十招内击败了对手,白羊观的孙灵毅。”

甘雷一脸得意吹嘘道:“哥哥我一招天外飞仙,让他俯首认输。”

“你用飞刀了?”

郭宋一下子猜到了他获胜的原因。

甘雷脸上顿时有点尴尬,半晌悻悻道:“是他先用暗器,我不过是回敬他,反正裁判也没有追究。”

这时,擂台上传来一阵喧哗声,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东南角一名年轻野道士满脸鲜血,长剑已经扔掉,人却半跪在地上,他的对手手执长剑冷然而立,但他的左手却出现了一只橘子大小的细链流星锤。

这其实就是崆峒派武学的特点,十分刻意追求各种小巧的暗器,在各个道观都蔚然成风,就连自成体系的清虚观也不能免俗,胖子甘雷练成一手绝巧的飞刀。

武道会并没有禁止使用暗器,所以在比赛中各种暗器就会层出不穷,当然也有原则,那就是不能淬毒,否则就会触犯众怒了。

甘雷眼睛很毒,一眼便认出了使流星锤的道士。

“是青牛观的张灵子,靠!这个混蛋明明八年前也参加过比赛,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怎么现在还在乙组比赛?”

郭宋对紫霄系的各种作弊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现在倒是对紫霄系的道名有点兴趣。

“师兄,我现在知道有孙灵子、雷灵子和赵灵子,现在又来个张灵子,如果两个人都姓张,不就有两个张灵子了吗?”

“重复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这一代有四个道号,灵玄洞清,如果有四个姓张的,那就按出家先后排列,张灵子、张玄子,张洞子,张清子,而且只有武艺达到一定程度才有资格用子,所以你那个仇人叫张清虎,显然他武艺还差一点。

等他们到了方士级别,就能进入紫霄天宫,然后再另起道名,合籍双修就是紫霄天宫的特权,这帮狗日的,居然用合籍双修来作为奖励。”

一提到合籍双修,甘雷就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胖爷我的名字就叫干雷,专门干掉那个雷灵子,狗娘养的,居然敢抢胖爷的女人!”

“师兄,事情不到那一步,就不要想太多,以免分散精力。”郭宋安慰他道。

“我知道,好像要到你了。”

一名黑袍小道童走上台,高高举起一面牌子,第十轮。

“真是到我了!”

郭宋笑道:“师兄给我压阵,我上去以武会友!”

甘雷急道:“师弟,拿我的镔铁剑去!”

“不用!”

郭宋将铁木剑插入后背剑扣,轻轻一跃,跳上了高台。

………

在另一座道堂内,武妙真人冷冷对张清虎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他点为你的对手了,你知道玄虎宫的规矩,假如你败了,后果自己承担,不要找我!”

张清虎咬牙切齿道:“这一次弟子一定会当众杀了他。”

武妙真人点点头,“时间到了,出场吧!”

张清虎躬身行一礼,转身提剑而去。

武妙真人望着徒弟信心百倍离去,他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担心,那个郭宋居然是清虚观的弟子,而清虚观的木真人可是崆峒山最神秘的道士,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张清虎的消息究竟是否准确,郭宋真的不堪一击?

郭宋站在东南角的巽位上,瞳孔收缩成一条线,他冷冷望着一脸得意的张清虎向自己走来,果然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甘雷惊得跳了起来,“靠!谁敢说比赛没有作弊,胖爷把头割给他。”

他却没有继续叫喊,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师弟和张清虎的比武。

郭宋抱拳行一礼,淡淡道:“道友请了!”

张清虎狞笑一声,“现在才想来和我套交情,晚了!”

这时,一声悠扬的钟鸣,远处有人大喊一声,“比武开始!”

张清虎刷的一剑,剑如闪电,直刺郭宋咽喉。

======

【周一向大家求推荐票啊!恳求书友们助一臂之力!】

第二十四章 武道大会(四)

【我觉得不加更一章,良心过不去了,投票哦!】

======

张清虎不愧是他这一批紫霄系少年道士中的优秀者,不仅天生神力,而且学剑悟性也高,深得武妙真人的器重,特地破格收他为徒,如果这次武道会他能杀进决赛,那么张清子的道号就归他了。

只是六年前,郭宋当着几百名道士的面,一拳将他鼻子打烂,让他丢尽了脸,这个仇恨他牢牢记在心中。

今天他也要以牙还牙,当着几千名道士的面杀了郭宋,出他胸中憋了六年的一口恶气。

师父武妙真人告诉他,比武时失手杀人,这是规则允许的,上一次武道会,紫霄系的道士就杀了三名野道。

至于打断韩小五的腿,张清虎早就忘记了。

张清虎一上手便使出绝招,这招叫一字电剑,形容剑快如闪电,一剑夺喉,四周顿时一片惊呼,速度太快了。

甘雷暗暗点头,玄虎宫的武艺还是有几分料,这一剑就看出来了,底蕴颇厚,他有点担忧向师弟望去。

紫霄系的道士们都兴奋万分,今天张清虎要杀人了。

武妙真人捋须点点头,这一剑虽然使得早了一点,但出招的手法和身法都堪称上乘,就连张玄子也未必有这么快,让他颇为满意。

郭宋却没有拔剑,只轻飘飘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一剑眼看距离他咽喉只差毫厘,周围道士一片惊呼,不少人都闭上了眼睛。

张清虎却没有把剑使完,竟然变招了,刷地剑一挥,向郭宋的左臂劈去。

这个变招让很多人莫名其妙,明明刚才只差对方咽喉一点点了,为什么那一剑不继续使下去?难道真有慈悲之心,不愿伤人?

如果不愿伤人,那怎么剑剑都是狠毒的杀招?

甘雷松了口气,索性坐了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张清虎差师弟何止十万八千里。

武妙真人也看出一点端倪,只是他不敢相信,对方怎么可能捏拿得这么精准?他还是一个少年道士啊!

张清虎心里却很清楚,刚才那一剑并不是他不想杀对方,而是他已经力竭,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得变招。

郭宋还是继续向后退,张清虎一剑再次劈空,张清虎顿时急躁起来,大吼一声,手中剑如暴风骤雨般向对方劈去。

只见寒光闪闪,快得看不见剑刃了,郭宋还是继续向后退,躲过对方的数十剑。

这时,他再向后退一步,便出线了。

张清虎看准了机会,大吼一声,再次使出绝招‘一字电剑’,向对方胸膛狠狠刺去。

紫霄系道士一片沸腾,就算刺不中,他们也赢了。

野道们却一片哀叹,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完蛋了。

武妙真人忽然感觉不对,对方居然没有拔剑,这不合情理,张清虎杀敌心切,贪功冒进了。

他刚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郭宋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笑容,身体一转,快如鬼魅,居然转到张清虎身后了。

身后铁木剑终于出鞘了,只见一道黑光闪过……

张清虎一剑刺空,他用力过猛,身体也失去了平衡,他心中刚喊一声不妙,随即听到了‘啪!’一声闷响,他顿觉大腿上传来一股钻心彻骨的疼痛,简直令他痛不欲生。

“啊——”

张清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扔掉长剑,抱在大腿在地上打滚。

郭宋没有杀张清虎,却用铁木剑的柔劲将他的右大腿骨拍成了碎片,就算皇宫国手也接不起来,他这条腿就算彻底废了,当年他就是这样打断了韩小五的腿。

台下所有人都惊呆了,刚才张清虎还把对手逼到悬崖边,占尽了上风,怎么一转眼却变成他倒地惨叫。

其他比武的道士都不得不暂停,这边动静太大,使这一轮无法再比下去。

武妙真人黑着脸飞掠上台,后面跟着方士赤鸿,武妙真人只是张清虎名义上的师父,但真正教他练剑的却是方士赤鸿。

赤鸿见徒弟不顾颜面的在地上嚎叫打滚,他恨得目眦皆裂,大叫一声,拔剑向郭宋当胸刺去。

郭宋不慌不忙一记封式,随即一挑,将赤鸿的剑挑开,赤鸿措手不及,只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他竟握不住长剑,长剑脱手而飞,飞出数丈远,赤鸿惊得呆住了,霎时间满脸通红。

“狗杂种!”

他颜面挂不住了,低骂一声,捏着拳头向郭宋恶狠狠扑去。

半空中一声鹰鸣,小鹰呼啸着向赤鸿俯冲下来,郭宋大急,一挥手,一颗小石头破空而出,从小鹰头顶上飞过。

小鹰这才意识到主人不要它帮忙,它一收翅,从赤鸿头顶一丈处飞掠而过。

这时,四周早响起了一片嘘声,都说紫霄系护短,今天他们见识到了,他们杀人可以,却不准别人动他们一根毫毛。

甘雷大怒,跳上高台怒斥道:“赤鸿方士,你还要不要脸!”

“赤鸿,住手!”

武妙真人脸色铁青,他刚才捏了一下张清虎腿骨,至少碎裂成二十几块,这不是用剑刃劈断的,而是用剑脊拍中张清虎的大腿,才可能拍碎,而且对方居然用的是一把无锋木剑。

还有,赤鸿是什么武艺他心里很清楚,固然赤鸿有点轻敌,但再怎么轻敌,却被对方一剑挑飞了手中之剑,这种剑法恐怕连自己也办不到,让武妙真人暗暗心惊。

武妙真人虽然不是玄虎宫宫主,但他却是紫霄天宫派来玄虎宫的主事真人,在玄虎宫地位崇高,他开了口,赤鸿也只得收手,恶狠狠盯了郭宋一声,他却不敢去捡自己的剑,转身跳下台走了。

甘雷上前对郭宋道:“师弟,我们下去!”

郭宋收剑回鞘,两人转身要走,武妙真人森然道:“打废我的徒弟,就想一走了之?”

甘雷却笑嘻嘻道:“郭宋并无伤人之意,只是收剑不及,才导致误伤,清虚观为此深表歉意,比赛继续,下面请第十一轮武道上台。”

他原封不动将武妙真人之前说的话还了回去,四周一片哄笑,有人大喊:“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玄武宫还要不要脸?”

也有人大喊:“比赛受伤,合乎规则,玄武宫要坏规矩,我们就不比了。”

“对!我们不比了。”

数百名少年野道们纷纷愤怒大喊,眼看要退场了。

郭宋这才对武妙真人淡淡道:“武妙真人,第十轮其他七场还没有出结果,请继续吧!”

说完,郭宋带着甘雷转身下台而去。

武妙真人见众怒难犯,只得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对主持道士吩咐道:“我去给他医治,你继续主持!”

他抱起张清虎飞掠而去。

道士上台高声道:“刚才第十轮,其他七场继续比武!”

比赛继续进行,甘雷低声问郭宋道:“你敲断了张清虎的腿骨?”

郭宋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拍碎了他的大腿骨。”

甘雷呆了一下,他娘的,师弟居然比自己还狠毒。

他顿时竖起大拇指,“高!这比杀了他还痛苦百倍,他这辈子就只能拖着一条瘸腿了。”

“他还会有一辈子么?”

郭宋冷笑了一声,“张清虎这种肆意欺凌他人的恶徒,如果他一直保持强大还没事,可一旦他成了废人,那些被欺凌过的人会放过他?”

甘雷点点头,“你说得对,玄虎宫道士从来都是睚眦必报,冷酷无情,也不会养废人,张清虎活不久了。”

师兄弟二人正在谈话,木真人却出现在二人面前,他狠狠敲了甘雷头皮一记暴栗,“你的第二轮比武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在这里闲聊!”

甘雷捂着头惊叫一声,撒腿便向西面比武台方向狂奔而去。

郭宋连忙向木真人躬身行一礼,“启禀师父,刚才弟子出手伤了张清虎!”

木真人点点头,语气平静道:“我已经知道了,武妙真人刚才派人来找过我,这件事必须要有个明确的说法,你跟我来吧!”

第二十五章 武道大会(五)

在三清殿后面一间院子里站着十几名道士。

为首是一名六十余岁老道士,他便是玄虎宫的宫主鹿黎真人。

在紫霄系的两宫三观中,青牛、白羊和黄鹤都是观主掌权,但玄虎宫和赤猿宫却不是,它们两家的宫主都不管事,各种日常事务是由紫霄天宫派来的真人负责打理。

今天张清虎被打成重伤,玄虎宫宫主鹿黎真人还是第一次因为比武而被惊动了,主要是他医术高超,武妙真人特地请他来医治张清虎。

鹿黎真人轻轻捏了捏张清虎的大腿,摇摇头道:“至少二十块以上的碎片,接不起来,这个弟子算是彻底废了。”

张清虎被喂了药,昏睡不醒,以减轻他的疼痛。

众方士异常愤怒,七嘴八舌议论道:“这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简直心狠手毒。”

这时,后面传来木真人的声音,“贵宫八年前杀了三名斗牛宫的野道,也没有这样痛心疾首吧!”

“原来是你的弟子?”

鹿黎真人眼睛眯了起来,点点头道:“看来这位小道士是得到了你的真传,好武艺!”

木真人也微微笑道:“鹿黎真人,多年不见了,身体还这么健朗,令人欣慰啊!”

鹿黎真人冷哼一声,“当年蒙你一剑所赐,我才能侥幸活到今天。”

武妙真人心中暗暗吃惊,鹿黎真人可是号称崆峒山三大高手之一,十五年前忽然受伤回宫,从此闭门不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竟是被这个貌不惊人的干瘦老道士所伤。

清虚观深藏不露啊!

武妙真人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们请木真人过来,是因为贵徒在比武时不守规则,故意伤害玄虎宫弟子……”

不等他说完,郭宋笑道:“我倒很想知道,我哪里不守规则了?”

木真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长辈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余地吗?”

郭宋无奈,只得退回木真人身后。

木真人淡淡道:“其实我也想知道,我这个劣徒哪里不守规则了?”

武妙真人自知理亏,但又咽不下这口气,便在规则上强行寻找借口。

武妙真人回头看了一眼赤鸿方士,“当时你看得很清楚,你来说吧!”

他已知道木真人不好惹,便轻轻一脚,把球踢给了赤鸿。

赤鸿却是个草包,他上前一步,满腔激愤道:“张清虎最后一剑刺空,人已经失去平衡,就算贵徒不动手,他也会摔出比赛圈,从而结束比赛,贵徒明知已获胜,还要痛下毒手,这就是故意伤人,违反了武道会不得故意伤人的规则。”

木真人回头问郭宋,“是这么回事吗?”

郭宋躬身道:“启禀师父,张清虎一上手就用一字电剑来对付徒儿,欲置徒儿于死地,最后一剑也是一样,徒儿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出手阻止他,已经是最大限制的克制了。”

“胡说!”

赤鸿怒道:“一字电剑根本就杀不了人,你不要血口喷人!”

郭宋冷冷道:“偏巧这一招我还学会了,赤鸿方士,我就用一字电剑来刺你一剑,我们可以写下生死状,如果我把你一剑刺死,那这件事就算了,如果我刺不死你,那我就任贵宫发落,要杀要剐随便,你敢不敢接受?”

木真眼睛瞪着郭宋,“你这个臭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才学了几年武艺,就敢挑战赤鸿方士?我看你简直是活腻了,居然将把柄交给对方,人家当然要和你赌斗,赤鸿方士,你就替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妄无知的劣徒吧!”

这师徒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赤鸿逼到了悬崖边,他若不答应,就证明一字电剑能杀人,郭宋只是自卫,玄虎宫颜面丢尽,可他如果答应了,搞不好真会被对方一剑刺死。

赤鸿是个直头脑,不懂得搪塞和推诿,对方要刺他一剑,还要签生死状,让他很为难,要不要答应呢?

他心知肚明,对方一剑挑飞了自己的长剑,很有可能会一剑杀了自己,但为了维护自己和玄虎宫的尊严,他只能豁出去了。

他刚要答应,鹿黎真人却干咳两声,“我看也不用打打杀杀,我来做个决断吧!”

赤鸿还想出头,却被武妙真人轻轻拉了一下,他这才醒悟,立刻知趣地不吭声了。

木真人微微一笑,“鹿黎道兄怎么说?”

鹿黎真人望着郭宋缓缓道:“刚才小道友说,打断玄虎宫弟子的腿已经是最大克制,只要你能证明这一点,那玄虎宫就相信你的诚意,这件事就算揭过了,你看怎么样?”

木真人捋须微微笑道:“徒儿,你能证明吗?”

郭宋一言不发,他走到一棵大腿粗的桦树前,铁木剑一闪,‘嚓!’一声沙响,白桦树竟然被他拦腰一剑斩为两段,大树轰然倒下,重重砸在围墙上。

郭宋执剑而立,冷冷看着玄虎宫的众人。

在场众人皆脸色大变,对方可是用无锋木剑啊!这种力量简直骇人听闻,所有人都被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鹿黎真人点点头,“好俊的功夫,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小道友请吧!此事就算作罢。”

郭宋看了一眼又惊又气的武妙真人道:“在接下来的比武中,只要是公平比武,大家都会相安无事,可对手若动了杀机,想借比武杀我,那死的人一定不会是我,勿谓言之不预。”

郭宋转身便扬长而去。

木真人呵呵一笑,“我这个徒弟脾气有点怪,让大家见笑了。”

他拱手行一礼,转身也走了。

等这师徒二人走远,鹿黎真人仔细打量桦树切断口半晌,他低低叹息一声,“又见剑器!”

但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嘱咐众人道:“刚才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说完,鹿黎真人步履沉重地走了,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唯独武妙真人一脸铁青,目光怨毒地望着师徒二人离去。

………

发生在内院之事只是一个小插曲,武道会还在继续,郭宋继上午闯进前三百名后,下午又战胜了斗牛宫的一名野道,晋升到乙组也就是少年道士组的前一百五十名。

郭宋下午的比赛赢得颇有戏剧性,双方行礼后,对方道士十分紧张,向后多退了几步,准备拉开和郭宋距离,却忘记了脚下,他一只脚踏出了圆圈,直接被判输,使得郭宋不战而胜。

师兄甘雷也同样击败了对手,一名玄虎宫的道士,这对他而言谈不上值得庆贺,他的目标不仅要拿到进紫霄天宫的入场券,而且杀进前四十名。

不过当天比赛结束后,甘雷便消失了,只有郭宋跟随师父返回了清虚观。

“师父,你这柄铁木剑到底是什么木头做的,居然比铁还要坚硬!”

木真人不关心甘雷的去向,郭宋也不关心,但他却对师父这柄铁木剑充满了兴趣,一剑斩断白桦树后,剑身居然丝毫不损。

“这柄铁木剑是波斯人用千年苏铁木的树芯制作的,听高仙芝说,它其实是一柄祭剑。”

“师父,什么是祭剑?”

“祭剑就是祭祀时候的礼器,就像青铜鼎一样的东西,懂了吧!”

“既然是祭剑,那师父还怎么整天背着它?”

“第一,现在背着它的人是你而不是我;第二,它是波斯人的祭剑,和我没关系,我是道士,需要一柄木剑;第三……”

说到第三,木真人狠狠瞪了郭宋一眼,“以后不准你再用它去砍树,一点也不爱惜!”

郭宋吐了一下舌头,又笑嘻嘻问道:“这柄剑如果拿出去卖,能卖多少钱?”

木真人捋须想了想道:“你还别说,有一年我去张掖云游时遇到一个粟特商人,他开口出一百两银子买我这柄剑。”

“那师父卖了吗?”

“废话!”

木真人又瞪郭宋一眼,继续道:“当时我确实急需一笔银子,是有点动心了,但我很快发现那个粟特商人似乎知道这柄铁木剑来历,很急切想买下,但又故意装作不在意,我就没卖给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庆幸,这柄千年铁木剑天下独一无二,我再也没有见过第二棵千年苏铁木。”

“师父,它叫什么名字?”

木真人摇摇头,“没有名字,就叫铁木剑,这柄剑我打算作为我的传承,一代代传下去,要么给你,要么给你大师兄,但你小子不爱惜,我怕它毁在你手上。”

郭宋轻轻抚摸着铁木剑上独特的黑虎皮纹路,感受剑身的冰冷气息,他也越来越喜欢这柄木剑了。

第二十六章 武道大会(六)

半夜里,郭宋猛地睁开眼睛,探身向甘雷的床铺望去,淡淡的月光照在床铺上,床铺空空荡荡,被褥的形状还是和昨天早上一样,师兄一直没有回来。

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

郭宋心中着实有点担忧,师兄会不会去找雷灵子拼命了?

躺了片刻,他爬起身,穿上了道袍,将师父的铁木剑背在身后,悄悄出门了。

郭宋从西面悬崖一跃而下,只片刻便到了崖底,他沿着一条小路向五台方向疾奔而去。

很快他便找到了黄鹤观,黄鹤观是紫霄系各道观最小的一座,占地只有十几亩,但它却是崆峒山唯一的女道观,有两百名女道士在观内修行。

甘雷给郭宋说过,他和心上人在后山的仙桃峰下幽会,仙桃峰郭宋知道,是一块外型很像桃子的小山,离黄鹤观不院,穿过一片竹林便到了。

郭宋绕过黄鹤观,向竹林内疾奔而去,他刚奔进竹林,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身影,郭宋一闪身,隐入竹林内。

很快,人影奔近,看身姿应该是一个的年轻道姑,郭宋目力极好,隐隐认出她便是师兄的心上人李温玉,她满脸羞惭,脚步仓惶,郭宋想喊住她,却又忍住了。

待李温玉奔过去,郭宋加快速度向仙桃峰方向狂奔,李温玉这样仓惶跑回来,师兄一定出事了。

距离仙桃石还有数十步,郭宋忽然听到二师兄甘雷的声音。

“姓雷的,温玉和我两情相悦,她是我的女人,你就算把我杀了,她也不会跟你,只会杀你替我报仇,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一个十分冷静的声音传来,“道姑是崆峒山最稀缺的资源,只有紫霄天宫的前辈才能合籍双修,你一个癞蛤蟆居然想吃天鹅肉,别做梦了,看在甘云的份上,我今晚饶你一次,但你必须对天发誓,以后不再找李师妹,否则,我必杀你。”

“放你娘的狗臭屁,胖爷可杀不可辱,你有种就杀了我,否则老子明天就带温玉私奔。”

另一个声音变得冷厉起来,“这是你自找的,那就别怪我了。”

这时,郭宋大步走了出去,“师兄,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月光下,只见师兄甘雷被逼到一条狭窄的石缝内,长剑落在几步外的地上,一名长得像竹竿一样的瘦高道士高高站在大石上,用剑指着甘雷。

郭宋忽然出现令瘦高道士大吃一惊,他居然没听到后面有人,他身体一旋,像一只蚂蚱一样跳到两丈外的一株大树上,目光凌厉地盯着郭宋。

甘雷抓住机会,从石缝里冲出,一把将地上的剑抢到手中。

瘦高道士却没有理他,而且盯着无声无息出现的郭宋。

“你是什么人?”

甘雷咧嘴一笑,“这是我的正宗小师弟,姓雷的,你现在知道了山外有山吧!”

瘦高道士深深看了郭宋一眼,一纵身没入竹林中,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甘雷见他走了,也暗暗松了口气,笑逐颜开拉住郭宋道:“幸亏师弟及时赶来,否则今天哥哥就彻底栽了。”

郭宋看了看月色,至少是两更时分了,心中暗骂一声,这个死胖子谈情说爱这么晚也不肯回去,明天还有武道会呢!

“对了!”

甘雷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郭宋道:“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李温玉?”

郭宋点点头,“她回道观了。”

甘雷长长松了口气,恨恨骂道:“一定是武慧那个贱人向雷灵子通风报信,哼!她以为我会回心转意?做梦吧!”

郭宋对胖子的自恋着实无语,他整天在人家墙根下鬼哭狼嚎,傻子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会没有人向雷灵子通风报信?

“刚才那个就是雷灵子?”

“就是他!”

甘雷咬牙切齿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那副吊死鬼的模样配得上温玉?”

郭宋心道:‘师兄,其实你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他的轻功很高!”郭宋赞道。

甘雷一脸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师兄,为什么他说看在二师兄的面上饶你一次?”

“你不知道吧!他是甘云的亲兄弟。”

郭宋吃了一惊,“怎么会?”

甘雷不屑地看了郭宋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走吧!路上再告诉你。”

路上,甘雷向郭宋说起了一段往事。

“甘云是陇西人,好像出身大族,十年前他父亲去世,师父便去陇西把他十四岁的弟弟接上山,就是雷灵子,当时大家都叫它阿雷,和我的名一样。

师父问他愿不愿意做五弟子,雷灵子说不想出家当道士,师父就没有勉强他,但还是让他住在清虚观里,还教他练轻功,他的天赋确实很高,一年后就超过了老四。

有一天他忽然失踪了,我们到处找他,后来师父发现了他的下落,他竟然投奔了赤猿宫,甘云要他回来,他告诉甘云,他之所以不肯拜师父为师,就是因为他受不了清虚观的苦。

兄弟二人从此决裂,但师父也不怪他,就当他从未来过清虚观。”

郭宋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那个雷灵子被称为崆峒山第一年轻高手,原来是跟师父学的武艺,难道他和自己一样,练的也是剑器吗?

甘雷明白郭宋的心思,便道:“他没有拜师,师父便没有把剑器传给他,他只是和你一样练习跳崖,其他武艺是在赤猿宫练的。”

走到升仙桥水潭时,甘雷想起一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一脸讨好地递给郭宋,“是温玉专门带我的烤兔腿,我舍不得吃,感谢师弟教我那首遥远的地方,让我成功赢取了温玉的芳心。”

郭宋毫不客气接过,自己的歌也有版权的。

他打开油纸,顿时无语了,什么叫舍不得吃,明明是舍不得吃完,兔腿至少被啃掉了大半。

接下来的两天,武道会的比武十分顺利,郭宋连胜两场进入前四十名,甘雷发挥十分出色,而且运气极佳,轮空一战后,连胜两名对手,率先进入甲组前二十名,夺得了前往紫霄天宫的门票。

第三天下午,郭宋所在乙组进行最后一轮淘汰赛,四十名少年道士逐对厮杀,淘汰对方后进入前二十名,获得前往紫霄天宫参加武道会决赛的资格。

这四十名少年道士是从六百多名少年道士中脱颖而出,个个都是少年高手,其中十八人是紫霄系的少年道士,只有两名野道,郭宋便是其中之一。

高高的东台上,郭宋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对手,他的对手来自青牛观,叫做吴玄子,甘雷告诉他,此人是青牛观武艺最高的少年道士。

仅看他的名字,郭宋便知道此人应该很厉害。

紫霄系道士排名有一定规律,方士以下有四个辈分,灵玄洞清,玄排在第二位,那此人应该在二十岁左右,而且他的道名中占了一个子字,那就说明他是玄字辈的高手。

“道友请!”吴玄子向郭宋拱手施一礼。

“道友请!”郭宋也回一礼,缓缓拔出了铁木剑。

对这个吴玄子他不敢大意,从对方虎口上磨出的老茧,便知道他在剑上下了一番苦功,而且他左手袖内明显藏有东西,不是流星锤就是飞刀。

“开始!”裁判低喝一声,吴玄子率先出剑,剑光如练,一道白光闪过,剑尖便到郭宋胸前,比张清虎的一字电剑还要快三分。

郭宋不慌不忙,手腕一转,一记封式便堵住了对方长剑所有的去向,无论对方长剑怎么刺都会刺到木剑上。

“好剑法!”

吴玄子喝彩一声,身体一跃而起,像燕子一样飞向郭宋侧面,长剑如毒蛇般直挑郭宋的脖颈,郭宋身体微侧,躲过对方必杀一剑,他的木剑却如一朵轻云飘过,轻轻在对方手腕一划,这是对方唯一的一个漏洞,被郭宋准确地抓住了。

只是他给对方留了面子,没有直接打掉他的剑,毕竟是青牛观最有前途的少年高手,被自己两招便击败,面子上太难看了。

吴玄子顿时脸胀得通红,他见裁判没有喊停,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左手一甩,一支回旋三角镖射出,射出一道弧线,直取郭宋后颈。

裁判是玄虎宫的一名方士,他当然很清楚地看见了郭宋的木剑在吴玄子手腕划过,但既然吴玄子的剑没有落地,他就装作没有看见。

指望紫霄系的道士公正裁判是不可能的,尤其对方还是重伤了玄武宫弟子的野道,他更对郭宋有着极深的成见。

郭宋轻轻冷哼一声,“给脸不要脸!”

他忽然身体一转,反手用铁木剑在回旋镖上轻轻一敲,回旋镖速度立刻快了十倍,一道黑影迅疾无比地直射吴玄子。

吴玄子再快也躲不过,‘噗!’回旋镖刺中他的左脸颊,锋利的镖尖刺穿了他的脸,吴玄子‘啊!’惨叫一声,连忙捂住脸,鲜血顿时从他指缝里渗出。

按照规则,一方受伤便算落败,郭宋木剑一收,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裁判。

这个败相实在太明显,无法掩饰,裁判无奈,只得举手宣布道:“第八台,清虚观郭宋胜!”

郭宋抱拳道:“道友承让!”

吴玄子满脸羞惭,捂着脸跳下高台消失了。

郭宋三招便击败对手,第一个拿到了通往紫霄天宫的决赛劵。

第二十七章 武道大会(七)

“师父,他已经杀进决赛了,难道就这样放过他?徒儿的腿就这样白白被打断吗?”

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张清虎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满脸激愤,他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墙壁,墙上的泥沙扑簌簌落下。

在他床前不远处,武妙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清虎,眼前这个他曾经寄以巨大希望的徒弟算是彻底废了,张清虎这副声嘶力竭的丑态甚至让他有点厌烦,自己可是再三问他能否获胜,他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结果却让自己丢尽颜面,也影响了自己在紫霄系的地位。

“行了,先别管别人怎么样,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办吧!”武妙真人冷冷打断了他的话。

张清虎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恐惧,“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知道玄虎宫的规矩,不养无用之人,我给赤鸿说过了,等你养好腿伤,他会送你回家。”

“玄虎宫不能这样赶我走!”

张清虎一把抓住武妙真人的手哀求道:“徒儿有用的,徒儿会做饭,会劈柴,会伺候你老人家,师父,求求你,留下我吧!”

武妙真人厌烦地挣脱他的手,后退两步,“这件事已经决定了,一个月后送你回家。”

“师父,你可是拿过我和韦清平的银子!”

张清虎忽然大喊道:“你若放弃我,我就把这件事告诉鹿宫主!”

武妙真人一下子僵住了,他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杀机,冷冷哼了一声,快步离去了。

“师父,我错了,求求您老人家别赶我下山!”房间里传来张清虎痛哭流涕的哀求声。

武妙真人回到自己房间,他着实有些心烦意乱,他没想到张清虎居然敢用收钱的事情威胁自己,这件事违反了紫霄天宫的禁律,虽然就只有几十两银子,可如果被鹿黎老杂毛抓住把柄,他一定会用这个借口把自己赶回紫霄天宫。

“张清虎,是你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不讲情义了!”武妙真人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心中杀机已定。

三天武道会的初赛和复赛结束后,将休整一天,然后在云霄天宫举行最后的决战。

清晨,郭宋背负着八十斤重的砂袋在悬崖上快速攀爬,他这几天才从负重六十斤砂袋升级到八十斤,虽然只多了二十斤,但压力却大了不止一倍,令他有点吃力了。

但郭宋并不打算减重,这是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他只要熬过三天,八十斤砂袋对他来说就是一碟开胃小菜了。

郭宋一把攀住崖顶,轻轻一跃而上,却见三师兄甘雷盘腿坐在不远处,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小鹰则站着甘雷身后的一棵大树上,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后背。

“师兄,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郭宋笑问道。

“还真有好事!”

甘雷起身拍拍屁股,走上前在郭宋耳边低声道:“刚刚听到消息,你的仇人张清虎死了。”

“我不奇怪,他得罪的人太多了。”郭宋又将四只砂袋扔下了悬崖。

“不是被别人杀的,而是自杀的,好像用匕首在床上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郭宋脚步停了一下,他歪着头想了想道:“他这个人喜欢欺凌弱者,但他自己却最怕死,不可能自杀,应该是有人干掉了他,伪装成自杀样子。”

“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整个紫霄系都恨你入骨,认为你是害死了张清虎。”

“随便他们,我不在意!”

郭宋一纵身便跳下了悬崖,“靠,我还没有说完呢!”甘雷趴在悬崖边大喊:“你猜我怎么知道的?”

“小心雷灵子找你拼命!”山崖下的云雾中传郭宋的回应声,小鹰也跟着疾冲下去,很快便从云雾中破空而出,展翅在天空中尽情翱翔。

甘雷对小鹰这个干儿子已经完全忽视了,他的整个心思都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他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胖爷我的终身大事已定,不怕他了。”

他忽然眉头一皱,自言自语,‘是有点奇怪,这个雷灵子居然没有告状,这两天好像也不见踪影,他在做什么?’

甘雷心中忽然有一种危机感,雷灵子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可能拱手把温玉让给自己,他一定是在刻苦练剑,准备杀进前三,公开娶走温玉。

想到这,甘雷的心情顿时变坏了,不行!一定要想个什么办法?

…………

进入紫霄天宫武道会决赛的八十名道士,只有四人来自野道,其他七十六人全部是紫霄系的高手,比起八年前的十五名野道杀进决赛,今年野道们堪称惨败。

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笃信道教的李隆基夺位成功后,紫霄天宫从朝廷获得的资源大大增加,反过来吸引更多优秀人才前来崆峒山,甚至不少优秀的豪门子弟也来紫霄天宫出家为道,为家族祈福,使得紫霄系这些年人才辈出。

相反,朝廷的资源和优秀人才从来和野道无缘,野道观们首先要为生存而奋斗,练武倒是其次了。

此长彼消,今年武道会出现紫霄系强势压倒野道,也就很正常了。

进入决赛的四名野道除了郭宋和师兄甘雷外,还有静乐宫的张明春和斗牛宫的杨玄清。

而郭宋是四人中的唯一少年道士,不过进入决赛后就不分成年和少年,八十人抽签决定对手,各种行为基本上比较公平了。

毕竟决赛在某种程度上更多是紫霄系内部的较量,关系到各种切身利益,只有公平比赛才能压住来自各方的不满。

天不亮,木真人便带着甘雷和郭宋来到紫霄天宫大门前,这里已经挤满了数百名野道,见木真人师徒到来,道士纷纷让开一条路,一脸羡慕望着师徒三人。

这次一向默默无闻的清虚观大放异彩,居然有两个徒弟杀进了决赛,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加上同在香山的静乐宫也有一名弟子杀进决赛,很多规模稍大的野道观都在考虑,是不是该在香山寻找一块风水宝地,盖一座支院。

木真人笑呵呵向众道友抱拳行礼,便带着两个徒弟直接进了紫霄天宫。

郭宋见小鹰依旧停在天殿飞檐上,心中暗暗好笑,小鹰已经是紫霄天宫的常客了,自己却是第一次进紫霄天宫。

不过紫霄天宫的壮观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这哪里是出家人修行的道观,分明就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就连铺地的砖都是御窑专门烧制的上等金砖,拼着麒麟、虎豹、凤凰、牡丹等精美花纹,四周种满各种名贵的花木,就连天天在山野里觅食的郭宋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至于各种殿阁房舍都用金粉涂梁,要么大气恢弘,要么精美绝伦,和清虚观的几间破屋烂房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就连之前让郭宋叹为观止的玄虎宫,在紫霄天宫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差得太远了。

“师弟,这里感觉如何?”甘雷低声笑问道。

郭宋摇摇头,“我怀疑皇帝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出家修道?”

“哪能呢!皇帝整天吃香喝辣,娘子一大堆,怎么舍得出家?不过据说紫霄天宫有道士去过皇宫,回来说皇宫比这里壮观百倍。”

郭宋忽然想到师父不就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吗?他连忙问道:“师父,皇宫真比这里壮观百倍?”

木真望着前面的天殿,摇摇头道:“这里当然比皇宫差得远,不过那座天殿真和麟德殿一模一样。”

说到这,他微微叹了口气,“太奢侈了,一座道宫都这样挥霍无度,大唐岂能不由盛转衰?”

这时,一名年轻道士跑来行一礼道:“请问三位是不是清虚观的道长?”

“我们正是!”

“白云真人让小道来请三位去抽签,就在老君殿!”

木真人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在前面带路吧!”

一行人绕过了天殿,前往天殿后面的老君殿,抽签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二十八章 武道大会(八)

按照紫霄天宫的等级排列,位于金字塔顶端是天师,现在紫霄天宫内有三位天师,是天子李隆基御封天师,分别叫做葛云天师、张玄宝天师和李玄德天师,他们分别是上上任、上任和现任天宫宫主。

到了天师这个级别,已经不关心道宫俗务了,他们考虑的是怎样才能修行得道、羽化升天?

所以现在负责紫霄天宫日常事务的住持叫做白云真人,他实际上掌握着紫霄天宫的最高实权,三位天师只是精神领袖。

白云真人已经六十余岁,但保养得法,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出头,眉目清秀,他目前也是紫霄天宫资格最老的真人,连玄虎宫的住持武妙真人也是他的徒弟。

白云真人穿一件紫凤蜀锦裁制的宽袖道袍,头戴金冠,盘腿端坐一张镶着白玉的紫檀坐榻上,在显得气场很高,十几个紫霄系的真人围在他身后一圈。

这时,木真人带着两个徒弟走进大殿,站在白云真人旁边的武妙真人小声道:“师父,他们三人就是清虚观的野道,走在最后面的少年道士便是逼死玄虎宫弟子的郭宋。”

白云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张清虎不甘被辱、羞愤自杀的消息在紫霄系内传得沸沸扬扬,激起紫霄系数千道士的公愤,连白云真人也惊动了,他倒想看一看,这个少年野道究竟狂妄到什么程度?

白云真人城府很深,他淡淡道:“不要做什么小动作,按照规则比试,要让宫外道人输得心服口服。”

武妙真人心中涌起一股失望,郭宋的武艺很高,在预赛和复赛阶段拿他没办法,他利用张清虎之死巧妙激起了紫霄系道士的普遍愤怒,就指望在决赛时由紫霄高手狠狠教训这个郭宋,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落下终身残疾。

但师父白云真人的表态却让他如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满脸沮丧道:“弟子明白了!”

白云真人瞥了武妙真人一眼,见他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沮丧,不禁暗暗摇头,这个弟子的城府还是太浅,一点都沉不住气,以后怎么接自己的衣钵?

他咳嗽一声,缓缓道:“人已经到齐,开始吧!”

一声清脆的云板声敲响,众道士躬身向老君行礼后,抽签仪式开始了。

八十名道士列队站在大堂上,里面有二十七八岁的青壮,也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高矮不齐,年岁不一。

但决赛却不会考虑成年组和少年组,大家都混在一起。

抽签由白云真人亲自来抽,他随手从纸盒子里抽出两张名单,递给身后的文妙真人,由文妙真人当场宣布。

“第一对,赤猿宫何灵真对阵青羊观马洞子。”

甘雷压低声音对郭宋,“这个马洞子虽然辈分要小一点,但何灵真却未必是他的对手。”

郭宋点点头,道名中能带‘子’字,武艺都很高强,他完全能理解甘雷的解释。

这时,他发现武妙真人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便知道此人心胸极为狭窄,睚眦必报,自己必须要当心此人。

“师兄,他们十几个真人都穿着紫袍,和师父的真人有什么不同?”

木真人转头,淡淡笑道:“他们的真人是朝廷册封的,享受正四品朝官待遇,一共十三人,三位天师还享受从三品待遇,而野道的真人却是自封的,一介草民罢了。”

“原来如此,那三位天师呢?”

木真人指了指天宫,“都在那顶上琢磨着怎么升仙呢!”

这时,白云真人又抽出两张纸条,白云真人高声宣布道:“玄武宫孙灵子对阵清虚观郭宋。”

“师兄,孙灵子武艺如何?”郭宋低声问甘雷道。

“他在紫霄系中能排进前十,性格比较高傲,总是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不过他的武艺确实很厉害。”

郭宋眉头稍稍一皱,“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甘雷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半晌吞吞吐吐道:“六年前在崆峒镇我和他交过手,激战数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当时我用的剑不顺手,被这混蛋一剑刺穿了左肩,师弟忘了吗?”

郭宋顿时想起来了,但好像不是激战数十个回合吧!师兄第十剑就被对方一剑刺穿了肩膀。

不过甘雷脸色阴沉,郭宋决定还是给他留一点面子,毕竟张明春就站在旁边呢!

………

第一轮抽签结果,四位野道高手都异常凶险,郭宋抽到了灵子辈排名第五的孙灵子,而静乐宫的张明春第一轮就遇到斗牛宫的杨玄清,不知是紫霄天宫故意安排,还真是运气不佳,让两个野道自相残杀。

甘雷的运气稍好一点,抽到了赤猿宫的李洞萧,此人道名虽然好听,但武艺只是个二流角色。

可问题是,甘雷自己也是个二流角色,所以他能不能普级,还得看彼此临场发挥。

“咚——”钟楼的铜钟敲响了。

在比武专用的阴阳台上,两对道士各自相对而立,手执长剑,等待宣布开始。

在阴阳台北面整齐地坐在紫霄系的一千五百名道士,包括黄鹤观派出的一百多名女道士也在其中,她们不参加比武,她们只选双修道侣。

合籍双修只有紫霄天宫的道士才有资格选,但进入紫霄天宫的道士基本上都在三四十岁以上,每年的五月初一和十月初一,各有五名紫霄天宫道士获得合籍双修的资格。

然后由黄鹤观的女道士来选双修道侣,在这方面是女士优先,只不过可选择的范围太小,女道士们也只能矮子里面挑高子。

不过今年有点特殊,今年的武道会已经等了八年,为了激励紫霄系道士,白云真人便做出一个决定,进入前三的紫霄系道士可以在黄鹤观内任选一名道姑为双修伴侣。

这一次是男选女,几大年轻高手都激动得彻夜难眠,他们早就有自己心仪的道姑了。

道姑们也芳心暗喜,毕竟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道士,不再是那些暮气沉沉的中年道士了。

但这种好事情却永远和野道无关,年轻野道们想娶妻,那只有还俗一条路,或者当上大观观主,有一点经济基础,那么也可以娶一个普通妇人来道观当师娘。

此时三百名获得邀请观摩的野道士则坐在南面,木真人也坐在台下,与静乐宫火烈真人坐在一起。

“武道会决赛开始!”

白云道长宣布了比赛开始,一声清脆的云板叩响。

两对道士同时挥剑,揉身而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在此之前,郭宋多多少少都有点瞧不起崆峒山道士,总觉得他们仗势欺人,无非是有朝廷撑腰,才能在崆峒山作威作福。

但今天他看到了武道会的决赛,他发现自己还真小瞧了紫霄系的道士,他们招式娴熟,剑法狠辣,就算是同道之人也毫不留情,招招以命相搏。

甘雷低声对郭宋道:“武道会对他们不仅事关道观荣誉,还关系他们个人能否被紫霄天宫看中。”

“不是方士才有资格进紫霄天宫吗?”

“也不一定,武道会的前三名就能进紫霄天宫,直接晋升为方士。”

郭宋点点头,笑道:“就算进不了紫霄天宫,但在道宫住持面前表现优秀,还是有好处的。”

“就是这个道理!”

甘雷的目光最终落在紫霞系道士第二排左面第一个人身上,那人也在阴冷地看着他,两人目光似剑,恨不得将对方当场斩杀。

郭宋顺着师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那名瘦高如竹竿一样的年轻道士,这个人与众不同的身材使郭宋一眼便认出他,正是师兄的情敌雷灵子,号称崆峒山新一代的第一高手。

甘雷恨得咬牙切齿道:“这个狗日的昨天在赤猿宫公开宣布,他进前三,当娶李温玉为妻!”

郭宋淡淡道:“前提是他要进得了前三才行。”

甘雷有点丧气,“现在紫霄一系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郭宋拍拍师兄肥厚的肩膀,安慰他道:“师兄要相信我的话,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十九章 武道大会(九)

【加更求票!】

=====

甘雷是第七个出场,对手是赤猿宫的李洞萧,李洞萧来自陇西,原名李萧,自诩是陇西李氏子弟。

不过一般真正的名门子弟倒比较低调,只有那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偏房末枝,才会整天把名门子弟的标签贴在额头上。

李萧人长得不错,颇有点玉树临风之态,但剑法却实在一般,被甘雷杀得节节败退。

郭宋的目光便转到了另一对比武人身上,竟然是雷灵子对阵青牛观的张灵子,两人皆武艺高强,尤其张灵子的细链流星锤防不胜防。

雷灵子高高跃起,三剑连环,剑势十分凌厉,直取张灵子的左臂,他的前胸空档却出来了,张灵子却发现了对方的漏洞,袖中流星锤闪电般打出,狠狠击向雷灵子的前胸。

张灵子心中暗喜,这一锤至少能击断对方一根肋骨。

郭宋却暗暗叹了口气,张灵子上当了,那个空档分明是雷灵子故意露出来,引诱张灵子的流星锤。

流星锤重重打在雷灵子的前胸上,却听见‘当!’一声脆响,分明是铜锣声。

紧接着张灵子一声惨叫,他的左腕被雷灵子的长剑齐齐斩断,鲜血喷涌如泉。

按照规则,击伤对方者即可胜出,但如果两人在同一招受伤,那轻伤者胜出。

雷灵子利用这个规则,淘汰了张灵子,他从怀中取出半面铜锣,轻轻哼了一声,得意洋洋下台去了。

郭宋暗暗摇头,这个雷灵子确实心狠手辣,他根本没有必要斩断对方手腕,只要见血就是他赢,他偏偏一剑将对方斩为残废,心中哪里还有半点同门之谊。

甘雷也同样战胜了李洞萧,他利用自己臀部的力量优势,将对方撞出比赛圈,成功普及前四十强。

甘雷极为兴奋,握紧拳头在高台上奔跑两圈,尤其在女道士那边彰显他的重量级丰姿,只是当他看见地上有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时,脸色顿时有点发白。

接下来的比赛,静乐宫的张明春和斗牛宫的杨玄清上台了,两人神情严肃,躬身行一礼,长剑出鞘,两团寒光缠斗在一起。

“师兄,斗牛宫好像很牛啊!我一直听到它的名声。”郭宋笑问道。

“废话,斗牛宫在山脚下有上千亩土地,镇上还有三座店铺,当然有时间练武,宫内有三百多名弟子,号称野道第一宫,紫霄系一直打压它,上届武道会死了三个野道,都是来自斗牛宫。”

“但他们成绩也是最好!”

甘雷点点头,“杨玄寿是武道会举办以来,唯一杀进前十名的野道,就是败在雷灵子手上,只可惜天妒英才,去年他在悬崖上练武时不幸失足,坠入山崖身亡。”

说到这,甘雷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宋一眼。

郭宋对这句话翻了个白眼,目光又投向擂台上两人,他摇摇头道:“但这个杨玄清还是明显逊了张师兄一筹。”

“杨玄清是杨玄寿的亲弟弟,但武艺连他兄长的一半都比不上,老张就不同了,师父曾经指点过他剑法,火烈老杂毛因此欠了师父一个很大的人情。”

郭宋点点头,难怪张明春剑法中有剑器的影子,不过只有三式,撩、刺和抹,而且对剑器理解的深度也不足,还不如四师兄。

可就凭这剑器三式,张明春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两人斗了三十余招,张明春忽然后退,只见杨玄清的腰带被一剑挑断了。

张明春胜,杨玄清拱拱手,惭愧地下台去了。

火烈真人大喜,心中着实感激木真人,要不是他指点自己徒弟几招剑法,使他武艺进步神速,静乐宫哪有今天的扬眉吐气。

他问道:“明春的剑法有师兄几分真传了?”

木真人想了想道:“两分多一点,三分不到,两分半吧!”

居然才两分半,自己还以为他至少得到木真人七分真传了,他忍不住又问道:“师兄的其他几个徒弟呢?”

“甘风没有学武,就不算了,其他几人数甘云最高,得到四分真传,甘雨其次,可算三分,老三和明春差不多吧!”

“那郭宋呢?”火烈真人好奇地问道。

木真人犹豫半晌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火烈真人愕然,“你是师父,你还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师兄弟之间比武多次,每次我觉得他已经尽了力,可很快就发现他还是隐藏了实力,说起来惭愧,他现在到底练到了什么程度,我这个做师父的,心中一点数都没有。”

“可他才上山六年吧!”

木真人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头脑道:“不是时间多少,而是这里,他的悟性,远远超过了我所见过任何人,甚至连我师父在悟性上都要逊他几分。”

“你这样说起来,我真的有兴趣了。”

火烈真人心中充满好奇地盯住了郭宋。

其实盯住郭宋的人还不少,除了师父师兄,火烈真人,还有对方的武妙真人,甚至白云真人也在不露声色在关注郭宋。

另外还有一双阴冷的眼睛,雷灵子对甘雷不屑一顾,但他却对木真人这个关门弟子充满了兴趣。

郭宋上场了,他的对手是崆峒山五大年轻高手之一的孙灵子,上一届他杀进了前十名。

孙灵子今年二十七岁,身材中等,长得十分精壮,武妙真人承诺他,如果今年他再杀进前十,就推荐他进紫霄天宫,但孙灵子却没有想到,自己第一轮的对手竟然是野道,而且还是逼他师弟张清虎自尽的郭宋。

这时,玄虎宫的道士纷纷大喊起来,“师兄,杀了他,给张师弟报仇!”

白云不满地哼了一声,文妙真人立刻斥责众人道:“不准乱叫,不准破坏武道会规矩!”

所有玄虎宫的弟子都不敢吭声了,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仇恨地盯着郭宋,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刺个千穿百孔。

郭宋抱拳道:“孙道兄请了!”

孙灵子微微叹息一声,“你这么年少就能杀进决赛,确实不容易,但你不是我的对手,弃剑吧!我就不伤你了。”

郭宋呵呵笑道:“感谢孙道兄仁义,六年前在镇上,孙道兄一剑刺伤了我师兄的左肩,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我就替师兄还这一剑吧!”

孙灵子脸色一变,冷冷道:“是你自己找死,那就不怪我了!”

郭宋举起木剑,淡淡道:“道兄请!”

孙灵子轻叱一声,一招一字电剑直刺郭宋的左肩,比闪电还快,寒光一闪,剑已到面前,同样是一字电剑,张清虎只配给孙灵子提鞋。

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果然是一字电剑之冠!”

“好剑法!”

郭宋轻赞一声,木剑封出,不快不慢,恰好挡住了对方的剑势,孙灵子感觉不管自己怎么刺,都会刺到对方木剑上。

他可不希望自己自己的剑插在对方木剑上,那样就被动了。

他手腕一偏,长剑从旁边刺空,两人交错的刹那,郭宋的剑柄有意无意地从孙灵子虎口上划过。

裁判没有看见,孙灵子却脸色大变,自己怎么能一招就落败?想到师父的承诺,他心中一横,也装作不知。

孙灵子大喝一声,长剑如暴风骤雨般向郭宋刺去……

郭宋见招拆招,一方面在寻找孙灵子的破绽,同时又要注意头顶上的小鹰,别又跑来帮自己。

鹰确实是有灵性的动物,它能感受到危险,只有主人在真正遇到危险时,它才会出手。

现在主人虽然在和人比武,但小鹰丝毫感受不到主人危险,它打个哈欠,一脸困倦,发呆地望着下方的比武。

这时,甘雷忽然激动地对木真人道:“师父,我知道了,师弟一定在第十剑上赢他,而且是刺伤他的左肩!”

“你怎么会知道?”

木真人奇怪地看着他,“你难道学过算卦?但我好像没教过你。”

甘雷一脸难为情道:“当初孙灵子就是这样击败弟子的。”

“你那是小人之心,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以为你师弟会像你一样记仇?”

木真人刚说到这里,比武台上骤然发生变化了,第十剑时,孙灵子一剑直刺对方胸膛,速度极快,郭宋却骤然间消失,孙灵子一剑刺空,只觉左肩一阵剧痛,郭宋的圆头木剑竟然刺穿了他的左肩。

孙灵子大叫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第三十章 武道大会(十)

四周忽然变得一片寂静,刚刚还在为孙灵子加油助威的紫霄系道士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会是这个结果,简直令他们瞠目结舌。

紫霄天宫的一群真人倒不奇怪孙灵子被击败,大家都看出孙灵子的武艺不如这个年少的野道。

只是真人们都没有看清郭宋是怎么闪过那一剑,只感觉眼前一花,郭宋就移位了。

就连白云真人也没有看清郭宋是怎么躲过那一剑,他蓦地站起身,脸上震惊异常。

武妙真人忽然咬牙切齿骂道:“这个狗杂种,又伤人了!”

他刚要冲上去,白云真人忽然暴怒,一把抓住他的道髻向后一甩,武妙真人被摔出一丈多远,他慌忙爬起,紫金道冠斜挂在头发上,狼狈不堪。

他心中十分惶恐,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暴怒?

“你教出的狗屁徒弟第一招就被别人废了,你还居然看不出来,只知道收徒弟的银子,要你何用?”

白云真人怒气未消,又指着武妙真人道:“从明天开始,革去你的玄虎宫住持,罚在天殿面壁三年。”

武妙真人顿时面如死灰,低下头一句说不出来。

决赛早已宣布过伤亡不究,所以文妙真人没有在意孙灵子受伤,直接宣布郭宋获胜,野道们一片欢呼,四个野道三个过关,这个结果还真不错。

郭宋跳下看台,快步向木真子和甘雷奔去,甘雷站起身迎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对师弟为自己报仇的感激。

木真人却重重哼了一声,不满地瞪着他道:“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你的心胸就只有核桃那么大!”

郭宋挠挠头,笑嘻嘻道:“师父,说起来核桃,后山那几棵核桃树去年落果不少,弟子明天去捡一筐回来。”

木真人拿他没办法,只得转过身去,不理睬他了。

旁边烈火真人却向郭宋竖起大拇指,“居然把孙灵子干掉了,小家伙,这次进前十没问题!”

“师伯,我离张师兄还差得远呢!”

“哎!你别谦虚了,你的张师兄还是不如你,你师父说得没错,你的悟性最高。”

“这话我没说过!”木真人在一旁赌气道。

烈火真人悄悄指了指木真人后背,向郭宋和甘雷做个鬼脸,三人都别过头暗笑。

这时,小鹰忽然发出一声清鸣,盘旋飞起。

郭宋暗喊糟糕,这小家伙要给自己梳头了。

他连忙起身道:“师父,我去上个茅厕!”

他转身便向僻静处奔去,刚绕过一堵墙,小鹰一收翅膀,俯冲向下,又张开翅膀,准确地落在郭宋的头上。

‘啾啾!’

小鹰不满地在他头发上挠了两下,郭宋顿时披头散发。

“猛子,回去睡觉,这边不能玩,听到没有!”

郭宋语气比较严厉,几乎是训斥,小鹰头歪动两下,忽然在他肩膀的野猪皮狠狠啄了一下,一下子飞上天空,连盘旋也没有了,头也不回地向清虚观飞去,它也生气了。

尽管野猪皮挡住了尖利的鹰喙,但重重一下敲击还是让郭宋感到一阵疼痛,他捂着肩膀望着小鹰远处方向暗骂道:“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混蛋!”

郭宋收拾小鹰虽然在角落里,没有其他道士看见,但天殿顶上却有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有意思,那只鹰居然是小野道养的。”

“大师兄,他可不是一般的小野道,他使的是剑器,是木真人的弟子。”

“不管是谁的弟子对我们都不重要,我们必须要尽快找到修仙之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关键是灵寂洞到底在哪里?我们寻找了二十几年都没有找到,大师兄,崆峒山真有灵寂洞吗?”

“灵寂洞就在崆峒山,我有一种感觉,它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

武道会的决赛十分残酷,道士们为了晋级,或为了出名露面,或者是为了能争到进入紫霄天宫的机会。

他们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往日的同门之谊在此时变得一文不值,平时谦谦有礼的形象也撕得粉碎。

仅仅半天时间,第一轮便结束了,四十人被淘汰,其中重伤两人,轻伤十一人,短暂的午休后,将进行第二轮争夺前二十名的淘汰赛。

烈火真人有人情,郭宋一行五台附近的文虚观落脚午休。

文虚观给他们送来了莲子粥和豆饼,豆饼是蚕豆煮熟后做成的饼,里面居然还有点盐,这已经很不错了。

莲子粥里也放有蜂蜜,只有十几个道士的文虚观已经是拿出招待贵客的食物了。

“老五,你的鹰呢?”木真人忽然问道。

木真人从来不相信郭宋能养鹰,在他看来,没有熬过的鹰不会认主,现在小鹰对郭宋亲昵是因为它还小,等再过几个月,小鹰长成大鹰后,它就会离去了。

“我上午训斥它几句,它生气回窝了!”

“训得好,再多训几次,我们清虚观就少一个蹭饭的家伙了。”

郭宋一怔,“师父,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我来问你,你养的猛子究竟是隼、鹰、雕、鹫、枭、鹞、鸢、鸮、鵟的哪一种?”

郭宋听得一脸茫然,半晌道:“难道不是苍鹰吗?”

木真人笑道:“开始我以为是苍鹰,因为悬崖上那只是苍鹰,它的儿子嘛!肯定也是苍鹰,但昨天我发现它后脑上有黑色羽冠,我就知道它不是苍鹰,至少它爹爹不是苍鹰。”

“就是!”

甘雷一拍大腿道:“鹰都是相亲相爱的,一个去觅食,一个照顾幼鸟,猛子却是单亲,它老爹到哪里去了,莫非是未婚先孕?”

“滚一边去!”

木真人一脚将甘雷踢个跟斗,骂道:“你怎么不说月黑风高,翻墙入院?”

“有可能哦!”甘雷又笑嘻嘻凑上前。

郭宋着实被这两个不正经的家伙打败了,他没精打采道:“师父,你要说就说,不说弟子就去眯一会儿,今天起得太早了。”

“好吧!我是说你养的猛子可能是鹰雕。”

郭宋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鹰和雕生下的孩子,所以叫鹰雕?”

“不是!它父亲就是鹰雕,在生儿育女上不太负责任的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后脑有长长的黑色羽冠,现在猛子还小,等它长大了,它的羽冠就会更长,很有气势。”

“那它很厉害吗?能长多高,站起来能不能和弟子一样高?”

“站起和你一样高的是妖怪!它就比一般苍鹰稍大一点,但很凶猛,是最优秀的猎鹰,将来它的羽毛应该不是纯色的,下面应该有白色纹路,不过鹰雕很骄傲,你不要再骂它了。”

郭宋心中很歉疚,决定等会儿回去时给小鹰抓一条鱼。

“师父,你觉得弟子能不能杀进前二十名?”甘雷忍不住问道。

这对他很重要,如果雷灵子轻松杀进前二十,而他杀不进去,他丢不起这个脸,更重要是,他和李温玉的命运就掌握在雷灵子手上了,他绝不愿意面对这个局面。

木真人理解徒弟的心情,他想了想道:“今天上午你获胜并不是侥幸,而是你发挥了自己力量的优势,如果论剑法,你和明春在伯仲之间,我觉得明春能杀进前二十,如果你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优势,或许有希望进入前二十,但能不能进入前十,我就不知道了。”

“那弟子怎么样才能发挥自己力量优势?”

“很简单,你用铁木剑,大开大阖,出剑猛烈,三十招内解决对手,三十招解决不了,你的力量也该耗尽了,输了也没办法。”

“弟子明白了,置死地而后生。”

“那你呢?”

木真人又望向郭宋,“要不要为师指点你几下?”

郭宋摇摇头,“弟子向来是率性而为,师父指点我,反而把我框住了。”

火烈真人却不管,一把将张明春拉过来,“赶紧让师叔指点你几招!”

………

第三十一章 武道大会(十一)

武道会在短暂午休后继续,下午将连续进行两轮比武,最后决出前十名。

四十名道士自主完成了抽签,甘雷抽到了玄虎宫的李清易,这也是一个中上资质的少年道士,比上午的孙灵子要差得远,不得不说甘雷的运气不错,一路杀进来,几乎没有遇到真正的强者。

张明春倒是遇到一个硬手,白羊观的武玄子,左手剑很有名。

郭宋抽到了赤猿宫的刘灵子,这也是上届杀入前二十名的种子选手,普遍被看好能杀入前十。

甘雷是第一场,这一次他听取了师父的教导,借师弟的铁木剑上场。

甘雷在清虚观主修力量,他从十六岁起便每天举石锁数百下,十八岁后,石锁重量已达两百斤,只是他比较偷懒,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所以没有练成那种力拔山兮的霸王举鼎。

但凭借他超过两百斤的体重和两臂数百斤的力量,甘雷一上场便先声夺人,三十斤的铁木剑如暴风骤雨般向李清易猛烈劈去。

台上对手和台下观众都被甘雷的气势震骇住了,不少人低低惊呼,雷灵子却冷笑一声,对旁边人道:“他就是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在三十剑内使完,让过他的前三十剑,便可一脚将他踢下台去。”

可惜李清易没有听到雷灵子的评价,甘雷劈出第二十剑时,他已被逼到擂台边缘,无奈只得举剑格挡。

‘当!’一声巨响,他的剑脱手而飞,李清易吓得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向台下逃去。

甘雷率先杀进了前二十,野道们一片欢呼。

他得意万分,索性跑到黄鹤观女道士那边,甩胯跳起了战舞,夸张滑稽的动作引起女道士们一片娇笑,紫霄系道士顿时脸色铁青。

木真人笑道对郭宋道:“看见没有,想抱美人归,脸皮就得像他那么厚。”

郭宋摇摇头,师兄这样卖力在其他女道士们面前表演,当心李温玉不高兴。

果然,李温玉阴沉着脸,带着几个姐妹离场了。

甘雷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他呆了片刻,只得悻悻下台。

张明春是第七个上场,他却和甘雷相反,发挥了他细密绵长的剑法优势和对方缠斗。

这也是木真人给他的指点,他的剑法缺乏创意,中规中矩,像白水一样平淡无味,但很少有漏洞,那么就不急不躁,让自己不犯错,而等待对方犯错,也是一种获胜的手段。

果然,双方缠斗了近一刻钟后,武玄子开始急躁起来,不顾一切抢攻,企图尽量结束战斗,漏洞连续出现。

张明春自己滴水不漏,却连续抓住对方的漏洞,一剑刺中对方手腕,长剑落地,张明春成功晋级前二十强。

紫霄系道士已明显没有一大早那样气势凌人了,连续两个野道晋级前二十,尤其那个大胖子获胜后在女道士面前肆无忌惮的跳舞,深深刺痛了紫霄系道士的自尊,他们集体保持了沉默,就连紫霄系内部比武也没有了喝彩,整个赛场上下安静得十分诡异。

郭宋上场了,第十五场,在他之前,雷灵子的对手放弃比赛认输,使他不战而胜。

“道友请!”

郭宋淡淡说一声,便摆出了钟馗捉鬼的招式,剑横在头顶,金鸡独立。

这个奇怪的招式让对手刘灵子十分紧张,孙灵子的武艺比自己高得多,却十剑败在对方手上,那么自己能坚持多久?

僵持良久,裁判终于不耐烦地敲响了云板,催促二人快战。

刘灵子只得硬头皮大喝一声,‘嗤!’的一剑向对方破空刺去。

这一剑积累了他平生所学,速度极快无比,郭宋的身形同时动了,铁木剑刺出,不是刺向对方,而压住了对方的长剑,力道向下一沉,双方身体同时向下一倾,郭宋一个反向侧踢,快如闪电,一脚侧踢在对方的右肩上。

郭宋脚下留情,没有踢断对方的肩胛骨,但同样痛入骨髓,刘灵子按住自己右肩,低下头单膝跪在地上,脸上痛苦万分,手中长剑把持不住,‘当啷!’落地。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居然一招就击败了上届前二十,这简直是妖孽,妖孽!

“孙灵子还挡了十剑,他却一剑就败了!”有人恨上了刘灵子,把他们的尊严都丢尽了。

白云真人这时也有点坐不住了,他心中说不出的担忧,这样下去,这个少年恐怕会彻底颠翻紫霄天宫的地位。

他召来一名真人,低声对他说了几句,真人点点头,转身快步去了。

…………

第一轮的较量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下面休息一刻钟,然后进行下一轮的较量,二十名杀入前十名。

一刻钟就是半小时,时间很短,大家都没有离开紫霄天宫,各自找地方休息片刻。

经过一天三轮的较量,少年道士几乎都被淘汰殆尽,只剩下一个郭宋,妖孽般地杀进前二十,他已经成为满场关注的焦点。

这时,他和师兄甘雷站在一棵树下,望着师父木真人从一扇大门出来。

刚才有人把师父请了过去。

“师父,他们要做什么?”郭宋和甘雷迎了上去。

木真人古怪地看了一眼郭宋,摇摇头,“我们回去再说!”

师徒三人回到比赛场地坐下,火烈真人笑眯眯问道:“他们开价多少?”

木真人苦笑一声,对郭宋道:“只要你放弃后面的比赛,紫霄天宫给我们清虚观一千斤油、一千斤面和一千斤盐,你自己决定吧!”

甘雷眼睛瞪圆了,半晌他小声道:“师父,能不能换个条件,比如……”

“比如个屁!”

木真人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女人自己去争,你好意思指望师弟?”

甘雷抱头蹲到一边,郭宋笑道:“师父,如果他们答应把李温玉许给师兄,我倒真可以答应退出。”

“不可能的,紫霄天宫不在乎这点盐米,但女道士……那是他们高高在上的根基,岂容你动摇?”

“如果不答应会怎么样?”郭宋又问道。

“不怎么样,现在你还没有杀进前三,紫霄天宫还不屑于对付你,所以你暂时不用担心。”

郭宋摇摇头,“紫霄天宫不在乎这点盐米,难道我就会在乎?”

木真人捋须欣然道:“说得好,我就知道我的弟子没那么廉价。”

…………

进入前十的较量明显激烈了很多,所以侥幸过关的道士到了这一步都被淘汰殆尽,剩下的个个武艺高强。

甘雷的运气也到此为止,他遇到了夺魁呼声最高的赤玄方士,赤玄方士今年二十九岁,上届第一,破格升为方士,紫霄天宫原本要收他入宫,但考虑到他的年龄还能再参加一次武道会,赤猿宫便挽留住了他。

赤玄方士很轻松地闪过了甘雷猛烈的三十剑,第三十一剑,一脚将他踢下了擂台,摔了一个狗啃泥,用一种比较耻辱的方式结束了甘雷的武道会之行。

那一刻,紫霄系欢声雷动,不知多少人恨透了这个喜欢显摆的大胖子。

但张明春却意外地击败了对手,杀进前十,他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和对方缠斗,最终把对方逼得筋疲力尽,露出漏洞,张明春一剑得手,张明春也由此得到一个缠绵剑的外号。

郭宋的对手稍微弱了一点,是青牛观的赵玄子,他在上一轮比赛时受伤,在紧急协商后,青牛观决定放弃比赛,郭宋不战而胜,杀进前十。

第三十二章 武道大会(十二)

郭宋在升仙桥上找到了师兄甘雷,他独自坐在狭窄的小道上,目光落寞地望着远方。

他眼睛有点红,看得出他刚才哭过。

他被赤玄方士一脚踢摔在女道士面前,遭受了奇耻大辱。

“师兄,看开点吧!”郭宋轻轻拍了拍师兄肥厚的肩膀。

甘雷摇摇头,声音嘶哑道:“我虽然被赤玄羞辱,但我能忍,但我看见温玉捂脸跑掉时,那一刻我心都碎了。”

郭宋知道他指什么,雷灵子也杀进了前十,如果不出意外,杀进前三没有问题,那么李温玉就只能认命了。

那师兄怎么办?眼睁睁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仇人拉进洞房?

不可能!

郭宋很了解自己师兄,他绝不会接受这个命运,他要么去找雷灵子拼命,宁可死在雷灵子剑下,要么就带李温玉私奔。

“师兄,你去和李师姐谈一谈?”

甘雷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半晌道:“她已经被看管住,自从雷灵子宣布要和她合籍双修,她就没有自由了。”

甘雷惨笑一声,拍了拍过郭宋的手,“哥哥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你,想抢你的小鹰,干活偷懒耍滑,吃得又多,你不要往心里去,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师父。”

郭宋顿时怒道:“师兄,你的命就那么贱?被雷灵子一剑了结。”

甘雷摇摇头,一脸决然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张雷宁可不要自己命,也绝不容自己的女人落入畜生手中。”

郭宋叹了口气,“师兄,还有我呢!只要有我郭宋在,雷灵子绝对得不到李师姐。”

甘雷浑身一怔,呆呆望着师弟,他鼻子抽了抽,忽然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郭宋等他稍稍平静了,才对他道:“我打听过了,有一个规则或许可以利用,只是要委屈明春师兄了。”

他低声对甘雷说了几句,甘雷连连点头道:“这件事让我去做,得罪人的事情让我来承担,和你无关。”

入夜,紫霄天宫内灯火通明,十几个紫霄系的真人聚集一堂。

白云真人冷冷道:“居然有两个野道杀进了前十,前所未有,也是紫霄系的奇耻大辱,大家都说说怎么办吧!”

白驹真人道:“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今天晚上我们派人去清虚观,直接干掉那个小道士。”

另一名真人也道:“我们可以扮作斗牛宫的人,明天早晨在半路伏击他们,只要他们受重伤,那武道会他们就必败无疑。”

白云真人却摆摆手,“我们是崆峒山正统,不做那些下三滥之事,我是要在擂台上击败他们,所以让大家来商议,怎么安排对手,尽量让强者对付他们。”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要商量明天的战术,众人立刻你一言我一语献策,提出自己看好的人选。

武妙真人站在最角落里,就像一只躲在阴暗处的老鼠,他已被免去了玄虎宫住持,由他师弟文妙真人替代,他被召回紫霄天宫。

武妙真人冷冷望着白云真人的表演,他太了解自己的师父,表面上道貌岸然,可背地里却比谁都卑劣无耻,而且心胸极为狭窄,心狠手辣,要不然当年他怎么会干掉他的两个师兄,当上了紫霄天宫的住持。

他现在召集大家商议对策,不过为了表现自己的正义,暗地里,他肯定有了部署。

众人定好了策略,都一一退下了。

白云真人摆摆手,“武妙留一下!”

武妙真人留了下来,他跪在师父面前,不敢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很怨我,革掉你的玄虎宫住持之位。”

“弟子不敢怨恨师父。”

“你怨恨也无妨,但我要告诉你,表面上是因为玄虎宫表现欠佳,你教导不力,我才免了你,可你想过没有,其他几个道观也一样表现不佳,我为什么不找他们麻烦?”

这正是武妙真人怨恨师父之处,赤猿宫也一样败在野道手上,师父为什么只惩罚自己?

他有点茫然地望着师父。

白云真人冷冷道:“我免掉你,是因为张清虎之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你杀的?”

武妙真人呆住了,半晌,他忽然道:“原来韦清平是师父的人!”

他想了想去,只能是韦清平告了密,他杀张清虎的时候,韦清平就在外面放哨,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

“韦清平当然是我的人,但不是他告状,而是你自己做事太不干净,张清虎事先写了张纸条交给宫主鹿黎真人,说你收了他三百两银子,如果他死了,就是你杀的,最后张清虎死了,鹿黎真人就把纸条给了我。”

武妙真人无力地垂下了头,他把鹿黎那个老杂毛忘记了,鹿黎真人早就对他不满,有这个机会,那个老杂毛当然不会放过自己。

“弟子给师父添麻烦了。”

白云真人点点头,“说说郭宋吧!你觉得该怎么阻止他?”

武妙真人精神一振,这正是他擅长的,他眼珠一转道:“师父,暗杀、伏击确实是下三滥,关键是其他野道都知道是我们干的,会坏了紫霄天宫名声,弟子考虑,不如用官府来对付它,找个借口让官府把他带走,那就不是我们紫霄天宫的问题,是他自己出了事。”

白云真人呵呵一笑,“我们还真想到一起去,明天上午官差会来,你负责安排他们拘人!”

武妙真人暗暗思忖,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师父果然已经在背后安排好了毒招。

“弟子遵令!”

“去吧!另外,韦清平的伯父刚刚升为礼部郎中,对我很有用,你要好好待他。”

“弟子明白了。”

武妙真人匆匆走了,白云真人负手冷冷哼道:“明天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次日天不亮,师徒三人便出发了,小鹰猛子盘旋着跟在他们头顶上,郭宋反复给它灌输,今天它只能看,不准动手帮自己,鬼才知道它有没有听懂。

走到小深潭旁,只见一名道士蹲候在那里,好像是静乐宫的孙明秋。

“明秋,你师父呢?”木真人问道。

孙明秋行一礼,满脸沮丧道:“今天我们恐怕要放弃了。”

郭宋和甘雷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木真人愕然,“为什么?”

“大师兄肚子坏了,拉了一夜,整个人都虚脱了,连路都走不了。”

“怎么会这样?”

“被人下了巴药,师兄的桌上发现了一点巴药粉末,一定是紫霄天宫干的,为了阻止师兄杀进前三。”

说完,孙明秋哭着跑回了静乐宫。

木真人冷冷看了甘雷一眼,“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宋连忙道:“师父,孙师兄也说了,是紫霄天宫干的。”

“放屁!紫霄天宫只会下砒霜,不会下泻药,我知道整个崆峒山只有一个人会干这种事。”

甘雷跪了下来,“师父,确实是弟子干的,一切后果和惩处都由弟子承担。”

“你先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

甘雷咬了咬嘴唇道:“按照规则,如果前十名中只有一名野道,那么野道可以自选一个对手,上届杨玄寿杀进了前十,他就是自己挑选的对手。”

木真人看了一眼郭宋,“所以,你想让你师弟选雷灵子,阻止他进入前三,恰好张明春妨碍了你们的计划,所以你就给他下了巴豆粉。”

郭宋也跪下,“事情是师兄做的,但方案却是弟子策划,首恶应该是弟子。”

“不!不!不!师弟不知道这个规则,是我策划并实施,和师弟一点关系都没有。”

木真人看看郭宋,又看看甘雷,半晌叹口气道:“也罢!就算你们不做,明春今天也不会有好结果,不死即残,这样反而是最好的,至少他已经杀进前十了。”

木真人摇摇头,快步向山下走去。

郭宋很奇怪,师父居然就这样放过了他们?

甘雷却心知肚明,师父已经猜到是郭宋策划的方案,所以才会一笔带过。

第三十三章 武道大会(十三)

今天的决赛是在天殿内举行,天殿内气势恢宏,面积广阔,足以容纳三千余人,中央是一座三丈长宽的木台,受伤见血、长剑落地以及落下高台就算输了。

数十根用金线描龙画凤的朱漆大柱子矗立在大殿上,要两个人才能合抱,真不知从哪里运来,既壮观之极,同时也奢侈之极,让人如置身皇宫之中。

今天上午是武道会最后的一轮比赛,不知最后的桂冠花落谁家?

按理应该是十名道士,但只来了九名,静乐宫的张明春放弃了今天的比赛。

白云真人脸色有点难看,一个野道忽然放弃了前十的角逐,这会让人说闲话的,好像是紫霄天宫施压。

“去问过了吗?确定不参加?”

一名中年道士躬身道:“有他们观主的亲笔信,他们确实放弃了。”

“那好吧!准备抽签。”

“等一等!”

郭宋忽然举手道:“我有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望来,大家才发现,他居然是今天武道会唯一的少年野道。

白云道长有些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

郭宋向周围看了一圈,不慌不忙道:“我发现除了我之战,参加今天比武的都是紫霄系道士。”

“那又怎样?”

“如果是这样,那今天第一轮比赛,我应该有挑选对手的权力。”

按照昨天晚上商议的策略,今天第一轮就让赤玄方士对阵郭宋,直接将他淘汰,不料郭宋提出了选择权问题。

武道会是有这个规定,若前十名中只有一名野道,那么他有权选择自己的对手,当然,选择权也只有一次。

两名裁判眼巴巴地看着白云真人,白云真人点点头,“既然有规定,就按照规定办吧!”

裁判立刻问道:“郭道友要选谁为对手?”

“不用问了,他肯定是选我!”

雷灵子走了出来,不屑地看了一眼甘雷,以为这点小伎俩能阻挡自己杀进前三吗?

郭宋微微一笑,“不错,我选的就是雷道友!”

这时,武妙真人快步走到白云真人身后,小声道:“官差已经到山门外了。”

“带他们进来,去长寿殿稍坐片刻,好生招待,让我看看第一轮的比赛结果。”

“弟子明白!”武妙真人忍不住向郭宋狞笑一声,快步去了。

甘雷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对师弟恶毒一笑,甘雷心中有点不安,立刻悄悄跟了出去。

这时抽签已经结束,除了郭宋指定的雷灵子外,其他都是抽签决定对手,赤玄方士是上届第一,按照规则,只要出现轮空,那他直接进入下一轮,九人比赛,要轮空一人,所以赤玄方士第一个进入前五。

比赛司礼高声宣布:“第一场,赤猿宫雷灵子对阵清虚观郭宋。”

郭宋手执铁木剑跃上高台,雷灵子如天外飞仙般从另一边飘然而至,顿时赢得数百名紫霄系道士的一片喝彩。

雷灵子就是以轻功在紫霄系独树一帜,但他和郭宋轻功的来源都一样,在翠屏山练习跳崖,他只练了一年,但郭宋却练了六年。

郭宋抱拳行一礼,“雷道友请了!”

雷灵子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郭宋的铁木剑,他缓缓抽出了自己细长的宝剑,他的剑叫银骨,也是一把名剑,却不知他从哪里搞来?

“来了!”

他轻喝一声,身剑合一,向郭宋疾刺而去。

郭宋铁木剑一横,一记封招,封死了对方所有的进攻路线。

…………

一名小道士在白云真人耳边低语两句,白云真人脸色微变,立刻匆匆向一道侧门走去。

不多时,他来到了天殿的最上方,在一间挂有竹帘的门前跪下。

“弟子叩见恩师和两位师伯!”

紫霄天宫的三位天师在崆峒山如神仙般的存在,其中葛云天师还是唐玄宗李隆基妹妹玉真子的师父。

李隆基前来紫霄天宫祭拜玄元皇帝老子时,是张玄宝天师和李玄德天师做的道场。

他们三人同时也被封为皇家护法天师,数十年享尽了荣华富贵,现在年事已高,便开始追求得道升仙,可惜天道是补不足而损有余,使他们在追求道法的路上格外艰难。

三人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崆峒山的灵寂洞,或许在那里他们能悟到升仙之道。

“为何会有官差出现在紫霄天宫?”问话的是李玄德天师,他是白云道长的师父,把紫霄天宫住持之位传给他。

“启禀师父,有野道行为不端,官差特来缉拿!”

“可是来抓杀进决赛的少年野道?”

李玄德天师十分精明,白云真人的小心思瞒不过他。

白云真人犹豫一下,只得承认,“正是!”

“让官差去吧!不要妄动这个少年野道。”

李玄德天师见白云真人一头雾水,便又解释道:“你大师伯给他算了一卦,卦象上他的来历非同寻常,恐怕灵寂洞就会落在他身上,一切顺其自然,明白了吗?”

白云真人倏然一惊,竟然关系到灵寂洞,他后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道:“弟子明白了,这就去请走官差!”

这时,葛云天师缓缓道:“此事不可外传,到你为止!”

“明白!”

白云真人磕了三个头,起身匆匆去了。

“师兄,卦像如何?”李玄德天师问道。

葛云天师淡淡一笑,“卦像上看,此子有天贵之相,但近有波折,恐怕我们还得再等上几年。”

旁边张玄宝天师叹息一声,“二十几年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三人都沉默了。

…………

擂台赛激战正酣,雷灵子不愧是紫霄系公认的第一年轻高手,他的悟性极高,在剑上下了近二十年的苦功,如果是甘雷对阵,在他手上恐怕连三个回合都走不过。

雷灵子身法极快,剑势凌厉,毫无漏洞,他已经连换十几套剑法,但始终拿不下郭宋,雷灵子心中有点急躁起来。

郭宋出剑毫无章法,见招拆招,每一招都简洁之极,看似漏洞百度,但细看却偏偏又无懈可击。

“郭宋,你这个蠢货,你不知道想娶李温玉,其实是另有其人吗?”

雷灵子低声骂了起来。

郭宋却充耳不闻,毫不理睬他。

雷灵子忽然心一横,纵身一跃,跳起足有一丈高,头向下,俨如一片落叶般向郭宋飘去,这是他的杀手锏,落叶斩,从未失手。

感觉他还要飘一会儿才会落下,但眨眼间,雷灵子便到了眼前,寒光一闪,‘砰’一声闷响,长剑已狠狠劈中了郭宋的左肩。

与此同时,郭宋的铁木剑也反手刺中了雷灵子的肚子。

四周一片惊呼,两人竟然同时击中对方。

那就看谁的伤更重?谁就输了此局。

雷灵子那一剑如斩破革,听声音他就觉得不对,他捂住肚子惊愕望着郭宋的肩膀,鲜血从他指缝里渗透出来。

郭宋轻轻拍了拍肩上的野猪皮,淡淡笑道:“我养了一只鹰,肩头需要垫两块皮子,所以比较厚实。”

雷灵子输了,他长叹一声,一纵而起,跳入人群便消失不见了。

大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唯一能和赤玄方士争夺第一的雷灵子居然败了,败给了少年野道。

就在这时,大殿外面传来甘雷的怒吼声,“武妙真人,你带官差来做什么,你想抓谁?”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大殿外站着十几个头戴黑漆斗笠、身穿皂衣的官差,人人佩刀,当然是平凉县的捕快,被那个令人痛恨的胖野道拦在大门外。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官差怎么来了,要来抓谁?

为首捕头不知道甘雷底细,倒也不敢造次,他朗声道:“既然是敕封三清主殿,我们就不进去,请道士郭宋出来,随我们去县城一趟。”

大殿内一片哗然,竟然是来抓少年野道的。

甘雷大怒,“你们凭什么抓我师弟?”

木真人也走了出来,冷冷道:“你们最好把事情讲清楚,为什么要抓郭宋”

捕头微微欠身道:“不是要抓他,我们之前抓到一名灵州大盗,审讯时他提到了有个亲戚叫做郭宋,在崆峒山出家,但昨晚这名大盗越狱逃走,所以我们特来请郭道长随我们去县衙协助调查,若郭道长无辜,即刻释放!”

郭宋暗暗佩服紫霄天宫的手段,也不说来抓你,就让你跟官府走一趟,然后耽误了比赛,最后你什么都没了,让你有苦还说不出。

郭宋走了出来,“我就是郭宋!”

捕头愣了一下,原来是个少年道士,白云真人怎么事先不说清楚。

他抱拳道:“形势十分紧急,没有时间了,我们不能让大盗逃走,请道长立刻随我们去一趟县衙,县君还在衙内等候,主要就问一些问题。”

“我恐怕帮不了你们,我和灵州已经十年没有联系了。”

“这个……道士去给县君解释吧!我们只是奉命前来带人。”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一声,“等一等!”

只见白云真人从侧门奔了出来,直接冲了过来,对捕头道:“今天是武道大会,郭宋道友不能离去,我来担保,请捕头回去告诉李县君,郭宋道友肯定不知情,不要在我们这里耽误时间,回头我会去向李县君解释。”

捕头有点糊涂了,要自己抓人的是白云真人,这会儿他又出来阻止,到底怎么回事?

白云真人把捕头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捕头明白了,计划有变。

他只得悻悻道:“既然是白云真人担保,那我们要给几分面子,好吧!我们回去禀报李县君,弟兄们,我们走!”

捕头带着手下走了,武妙真人急了,连忙道:“师父,怎么不抓人就走了?”

白云真人恼火万分,狠狠给他一记耳光,“这里是天殿,谁让你带官差来天殿的,给我滚!”

武妙真人捂着脸狼狈地跑了。

木真人淡淡道:“久闻白云住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三十四章 武道大会(十四)

官差事件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接下来的较量,不到一个时辰,前五名便出来了。

郭宋、张灵子、金玄子、赵灵子、赤玄方士。

按照规则,赤玄方士是上届第一,既然前五要出现轮空,那他就直接坐擂,然后其他四人争夺唯一一个攻擂资格。

当然,如果刚才郭宋对阵的是赤玄方士,并将他淘汰,那赤玄方士也就没有资格坐擂,连前五名也进不了。

说起来,郭宋选雷灵子,而没有选赤玄方士,也是赤玄方士的运气。

接下来的较量要快得多,几乎都在十招内分出结果。

郭宋三招击败金玄子,张灵子第九招败在赵灵子剑下。

最后是郭宋和赵灵子争夺最后的攻擂资格,事实上,前三名已经出来了,赤玄方士、赵灵子和郭宋,只是名次还没有排定。

接下来需要稍微休息一刻钟。

木真人对郭宋笑道:“至少三百斤油和三百斤盐已经到手了,不过你最好要银子。”

“师父,我们要银子做什么?”

木真人想了想,还是对郭宋道:“本来我想比完赛再告诉你,但既然你已经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接下来的三年训练,你要去张掖。”

“弟子去张掖训练什么?”

木真人看了他一眼道:“骑射!”

郭宋愕然,木真人淡淡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练的是侠之武吧!”

“弟子明白了。”郭宋立刻调整心态,接受了师父的安排。

木真人见他这么快就接受了,心中颇为欣慰,拍拍他肩膀,“我会陪你一起去,指点你一段时间,然后你就自己练了,明天一早你就出发,不过我可能会先走一步,去给你搞马和弓箭,我们到时在张掖见。”

“等弟子挣下盘缠给师父。”

木真人微微一笑,“盘缠是给你的,我才不需要。”

这时,他忽然发现师兄甘雷失魂落魄地从殿外走进来,靠坐在一根大柱上,眼睛都直了。

“师父,好像师兄出事了!”

木真人瞥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没出息的家伙,整天为儿女情长所困,注定他做不了什么大事!”

“师父,师兄确实对李师姐有感情。”

“屁话!认识才几天,会有什么感情?他就是这个德性,我还不知道他?李温玉真嫁了别人,过几天他就恢复正常了。”

“我去看看师兄!”

郭宋心中还是有点不安,快步走了过去。

“师兄,怎么回事?”郭宋在甘雷身边坐下。

甘雷痛苦地扯着头发,“刚才雷灵子找到我,他告诉我,赤玄方士也要娶温玉。”

郭宋吓了一跳,李温玉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肤色稍微比别的道姑白净一点,怎么都要娶她,有这么抢手?

郭宋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赤玄方士没有遇到阻击,已经进入前三了。

“师兄,雷灵子会不会是故意骗你的,让你绝望!”

“不会,这种事情他不会骗我,赤玄方士之所以没有进紫霄天宫,就是在等这个机会,杀进前三,可以迎娶一名女道士,说实话,我宁可雷灵子娶了温玉,也决不能让赤玄方士得到温玉。”

“为什么?”

甘雷一时难以启齿,他忽然附耳对郭宋道:“听说赤玄方士有龙阳之癖,和武妙真人关系暧昧。”

郭宋的后背忽然布满了鸡皮疙瘩,浑身一哆嗦,这个死胖子靠自己太近了。

郭宋用木剑代替自己的手,拍了拍甘雷肩膀,“没事,等会儿我把他彻底阉了,让他只能做宦官!”

甘雷猛然下定了决心,他咬咬嘴唇,刚要对郭宋说点什么,比赛的云板敲响了。

“师弟,你先去吧!回头我再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

郭宋笑了笑,“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去给你挣盘缠!”

他起身大步向擂台走去。

“道友请了!”郭宋抱拳行一礼。

“师弟请!”赵灵子也回一礼,他很轻松,已经进入前三,他不指望自己能战胜赤玄方士,但他要保住自己不受伤,不能像雷灵子那样,肚子上被捅个洞。

“开始!”裁判一声大喊。

郭宋一反守势,以雷霆之力,劈头一剑向赵灵子砍去。

这一剑仿佛风云聚合,雷霆万钧,赵灵子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他横剑抵挡,只听咔嚓一声,赵灵子的剑竟被劈为两段,铁木剑继续砸在他锁骨上。

赵灵子大叫一声,蹬!蹬!蹬!连退十几步,一头栽下擂台。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无不骇然。

木真人却心如刀割,我的铁木剑啊!这个小混蛋太糟蹋东西了。

…………

赵灵子昏迷不醒,他的锁骨也断了,不躺上几个月休想下床,迎娶道姑什么的也暂时别想了。

郭宋大开杀戒,杀气腾腾,整个大堂上胆战心惊,紫霄系上下没有不怕他,孙灵子、雷灵子伤在他手上,赵灵子也被打伤,这混蛋简直就是魔王转世。

很多真人都向白云真人望去,他们不明白,明明可以让官差把郭宋带走,那是多好的机会,白云真人怎么变了主意?

白云真人似乎铁了心要展现公平,他铁青着脸高声宣布道:“擂台决战,开始!”

郭宋再次走上擂台,赤玄方士也从对面走上来。

两人默默抱拳行一礼,当!比武的云板声响了,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擂台上。

郭宋和赤玄方士同时出手,当!一声巨响,两人兵器相交,各被震退一步。

下方木真人脸上一阵阵抽搐,大家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徒弟。

赤玄方士的兵器也很特别,是根黑色的铁棍,前端十分尖锐,很像一根削尖的铅笔,这种兵器叫做棍刺,既可打砸,同时也能刺杀。

两人力量极大,震得他们双臂发麻,但他们没有停留,低喝一声,再次揉身而上。

赤玄方士是上届第一名,也是上一辈的第一年轻高手,他晋升方士后,第一年轻高手的头衔就让给了雷灵子。

但郭宋明显感到,赤玄方士的武艺比雷灵子高多了,赤玄方士不仅身形快,而且力大沉猛,滴水不漏。

自己毕竟才十四岁,和他拼力量,恐怕最后吃亏的是自己。

郭宋身形一变,立刻改成轻盈之路,身法快如鬼魅,忽东忽西,在赤玄方士周围盘旋,冷不丁地来一剑,恰好就是赤玄方士瞬间露出了漏洞。

只片刻,赤玄方士左支右挡,被杀得狼狈不堪。

他也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必然会被对方木剑刺中,他必然要改变被动局面。

他怒喝一声,黑铁棍横扫而出,左肋下顿时暴露了大片空挡,看似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却暗藏杀机。

可惜他低估了对方的智慧,郭宋和他游斗了一刻钟,对方偶然暴露的漏洞都只有寸许大,转瞬即逝,怎么可能出现整整一片漏洞,分明是个陷阱。

郭宋忽然长啸一声,低头闪过了对方的铁棍横扫,侧身一剑向对方左肋下劈去。

赤玄方士大喜,对方上当了,他的道袍内穿了一件内甲,十分坚韧,挡住了前胸和后背,就算刺中也伤不了他,更不用说劈和砍了。

他拼着受对方一剑,但铁棍也同时要打断对方的脊骨,内甲是他的秘密武器,他从不暴露,现在到了关键时刻。

就在赤玄方士准备承受对方利刃割衣之时,他猛地想起,对方用的不是长剑,而是无锋铁木剑。

他暗叫一声糟糕,但已经来不及,砰!一声闷响,郭宋的铁木剑重重砸在赤玄方士的左肋上,连续响起咔嚓声,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准备狠狠砸向郭宋后背铁棍也当啷落地,他浑身力量消失,握不住铁棍了。

郭宋却没有停步,木剑一收,向后一记撩阴脚,动作一气呵成,正踢在赤玄方士的后裆部上,这一脚又重又狠,赤玄方士哀嚎一声,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直接痛晕过去了。

大殿上鸦雀无声,上千名紫霄系道士鸦雀无声,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惊恐地望着擂台上的郭宋,由恨他变成了怕他,生怕他的下一个目标变成自己。

百余名观战的野道士也没有喝彩,他们心中滋味复杂,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野道,就横扫紫霄天宫,空前绝后,恐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白云真人连声令道:“快把他抬下去疗伤,他的肋骨断了,小心一点。”

十几名道士小心翼翼将赤玄方士抬上担架,飞奔而去。

白云真人这才笑眯眯对郭宋道:“恭喜道友夺冠!”

郭宋淡淡道:“把奖励折成白银给我,仪式就免了,以免大家的面子不好看。”

“呵呵!这是什么话,好!既然道友要银子,那就给银子,武道会夺魁奖励可折银子一百两。”

“可以!”

白云真人一挥手,“取银子来!”

有道士取来一盘银子,十两一锭,都是官银,正好十锭,郭宋也不客气,将银子揣入怀中,大步走上前,“师父,师兄,我们走吧!”

师徒三人离开大殿,扬长而去。

紫霄天宫一班道士目瞪口呆,紫霄天宫二号人物白驹真人有点急了,低声问白云真人,“师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白云真人冷冷道:“是天师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

“啊!”白驹真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五章 甘雷私奔

走出天宫,郭宋打了个唿哨,小鹰从殿顶飞下,落在他头上,狠狠抓了几下他的头发,表达心中的不满,居然让它等了这么久。

“好了!好了!我迟早会被你抓成和尚,到肩膀上来。”

小鹰跳上郭宋的肩膀,冷漠看了一眼甘雷,便缩起脖子闭目养神了。

要是平常,甘雷早就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一只扁毛畜生居然敢这样轻视自己!

不过今天甘雷心事重重,没有心思和小鹰计较。

木真捋须笑道:“就这么走了吗?还有一块武道会的奖牌呢!”

“是金的还是银的?”郭宋停脚问道。

“都不是,是铜铸鎏金的。”

“那不值钱,不要了。”

“臭小子,你要激起公愤的。”

木真人刚要随手敲一记郭宋的后脑勺,小鹰回头,凌厉地盯着木真人,木真人手指僵在半空,只得悻悻收回。

“我没你这样的徒孙!”木真人恨恨地瞪了一眼小鹰。

走出紫霄天宫,甘雷对木真人道:“师父,我想要找去温玉。”

木真人看了他片刻,淡淡道:“去吧!”

甘雷跪下,含泪给木真人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快步走了。

郭宋有点诧异,师兄为何如此?

木真人望着甘雷远去的背影,叹口气道:“为师现在就要下山了。”

“师父,你现在就走吗?”

木真人点点头,取出一封信递给郭宋,“信上有地址,你自己过去,我们在张掖碰头。”

郭宋连忙取出三锭银子交给木真人,木真人摇摇头,“给老三吧!他要养家,更需要银子。”

“师父知道了?”

木真人苦笑一声道:“他给我说过了,你三师兄是至情至性之人,所有弟子中,就他最有人情味,老五,以后要尽力帮助你师兄。”

“弟子会的。”

“好了,我先走了,你明天一早出发,自己保重!”

说完,木真人取过自己的铁木剑,背在身后,又将粗糙的生铁剑塞给郭宋,径直下山去了。

郭宋一直望着师父身影下了山,他这才独自一人返回了清虚观。

回到道观,郭宋胡乱吃了点东西,又喂了小鹰,他倒头便睡,武道会这几天,他每天四更就起身,着实有点困倦了。

郭宋是被师兄甘雷推醒的,他眯眼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一骨碌坐起身,“师兄,什么时候了?”

“快到一更了。”

郭宋这才发现甘雷穿了一身簇新的袍衫,头戴纱帽,脚穿宽口软靴,规规矩矩坐在自己床榻上,旁边还放着一只小包袱和一把镔铁长剑。

“李师姐答应跟你走?”

甘雷点点头,“今天黄鹤观主答应了玄虎宫的合籍双修要求,等赤玄方士伤养好了,就把温玉嫁给他,她也没有退路了,只能跟我走。”

郭宋挠了挠头,将装有一百两银子的小包袱递给甘雷,“这个带上!”

“师弟,给我一半就行了,剩下的师弟也要用。”

“少说这些废话,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需要钱?”郭宋将银子塞进了他的布包。

“可是师父已经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了,这是道观最后一点银子了。”

“这是两码事,你要娶李师姐,以后还要生小师侄,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甘雷眼睛红了,连忙伸手抹去扑簌簌滚落的泪珠,他哽咽着声音,“就当是哥哥借你的,以后等哥哥发达了,一定还你……”

“打住!打住!”

郭宋连忙摆手止住他,“师兄说这话,好像我这辈子就该穷困潦倒似的。”

甘雷抹去眼泪,破涕为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凭我们师兄弟这身武艺,到哪里都穷不了,师弟,我们走吧!”

郭宋点点头,披上道袍,将粗铁剑插在后背竹夹剑鞘里,“走吧!”

师兄弟二人离开道观,向山脚下疾奔而去。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黄鹤观大门前,藏身在一块大石背后。

“我和温玉约好,两更时分在这里碰面,正好三个老妖婆今晚不在,是个机会。”

“师兄打算去哪里?”郭宋问道。

“我打算去京城,先在大师兄那里躲一阵风头,然后再想去处,不过有你这一百两银子,我估计可以在京兆府的小县城买一座小院子,隐居下来,师弟,到时我把地址留给大师兄,你一定来找我。”

郭宋点点头,“我出师后一定去看望师兄。”

就在这时,黄鹤观内隐隐传来呵斥声,甘雷脸色大变,刚要起身,郭宋一把按住他,“师兄在这里等着,我去!”

他一纵身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黄鹤观大门内,背着一个小包裹的李温玉被四五个姐妹包围了,为首正是一直嫉恨她的三师姐武慧。

“武师姐,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

武慧冷冷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想跟那个胖子私奔,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就奉命监视你,果然被我猜中了,你假装早睡,实际上今晚要私奔!”

李温玉胀红了脸道:“我死也不会嫁给赤玄方士,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推入火坑?”

“雷师兄其实不错,你偏偏不肯嫁,现在赤玄师兄要娶你,那就是你的命,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李温玉一咬牙,拔出剑道:“那师妹得罪了!”

“你那点武艺,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和我们五个斗,赶紧束手就擒”

她话没有说完,忽然惨叫一声,被凌空落下的郭宋一脚踢出一丈远,重重撞在假山上,左臂折断,顿时晕了过去。

其他四个女道士忽然认出了郭宋,吓得齐声尖叫,转身便逃。

郭宋恶名已传遍了紫霄系,哪个不怕?

郭宋笑道:“师姐跟我走吧!师兄在外等着呢。”

李温玉默默点头,郭宋一脚踢开了黄鹤观大门,带着李温玉从大门内出来,甘雷激动地迎上来,一把将李温玉抱在怀中,李温玉用力推开他,将他胳膊上恨恨掐一下,“你师弟在呢!”

郭宋在一旁耸耸肩,“我师兄一向重色轻友,我早就习惯了。”

甘雷胖脸一热,上前埋怨道:“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重色轻友过?”

郭宋紧紧拥抱他一下,“我和你开玩笑的,师兄,一路保重!”

甘雷呜咽着声音道:“师弟,你也好好保重,好好照顾师父,别忘记来找哥哥。”

“快走吧!她们要追出来了。”

甘雷脸色一变,连忙拉住李温玉向山下跑去,渐渐身影消失了。

郭宋这才缓缓拔出剑,对不远处一棵大树道:“阁下可以出来了!”

只见一棵大树背后走出一个黑影,走到月光下,赫然正是雷灵子。

“原来是你!”

雷灵子点点头,“我比你们先来。”

“你既然知道他们今晚要私奔,为何不告诉她师父?”

雷灵子淡淡道:“至少温玉还喜欢那个死胖子,我也不希望她落入赤玄手中,如果你不动手,武慧今晚就会死在我手上了。”

原来雷灵子也是来助拳的,郭宋心中对他的反感顿时消淡了很多。

“你的伤要紧吗?”

“一点皮肉伤,不碍事,说实话,我很想再和你比试一次。”

雷灵子注视着郭宋,“我不甘心!”

郭宋点点头,“会有机会的。”

这时,大群女道士执剑从黄鹤观里冲出来,郭宋和雷灵子同时一闪身,便各自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三十六章 张掖遇匪

安史之乱时,边疆戍卫军纷纷被调回中原作战,吐蕃和回纥乘机出兵占据了兵力空虚的安西、河湟以及河西走廊大部分地区。

吐蕃和回纥为争夺辽阔的西域一直在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它们无暇顾及陇右、河湟、河西的土地,便把它们交给自己的代理人。

吐谷浑人是吐蕃人的代理,它目前占领着陇右南部和河湟地区,而河西走廊的凉州、甘州、肃州、瓜州和沙洲五州中除了凉州和甘州一部分在大唐手中外,其他则被投效回纥的沙陀人占领,属于回纥人的势力范围。

张掖城正好处于沙陀人势力范围的边缘,城内有六千唐军驻守,而北面的沙陀人则虎视眈眈盯着甘州南部和凉州的肥美草原。

四月下旬的甘州依旧春意盎然,一片片树林被郁郁葱葱的翠绿色覆盖,一群群小鸟欢快地在草原和树林上空飞翔,享受着春天的气息,寻找了新的家园。

一只猛禽在天空盘旋,不时倏然落下,捕食落单的小鸟。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条官道正笔直地伸向远方,官道上不时会有一支支马车队和骆驼队走过,这时,在一艘装满粮食的马车后面,郭宋坐在大车的一角内,正兴致盎然地望着茫茫草原和远处白雪皑皑的祁连山。

他已经在路上走了半个月,寻找野外的食物和水源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走累了,便搭一辆车休息一段。

从凉州过来,农田越来越少,草原越来越多,进入甘州后,汉人就不多了,主要以放牧的羌人为主,只有在张掖城附近还能看到农田。

“道长,张掖城沿着继续向前走,我要去白亭海,我们得分手了。”

前面有一条岔道,一条向北是去休屠湖和白亭海,那边有唐军守捉军城,马车就是去那边送粮食。

郭宋要去张掖城,就得沿着官道继续向西走。

郭宋跳下马车,抱拳施礼道:“老施主,谢谢了!”

老车夫见他知礼,又是出家人,便提醒他道:“道长尽量不要离开官道,草原上最近有马匪出没,很凶残的。

“马匪多吗?”

“不多,但遇到就没命了,他们一般不会来官道,怕撞上官兵,一般都在草原上出没。”

“多谢提醒!”

马车走了,郭宋伸出两指在口中打个唿哨,天空的小鹰盘旋而下,落在他的肩头。

郭宋对小鹰笑道:“据说草原上比较危险,可咱们得去找吃的,危险也没有办法,是不是?”

小鹰振翅飞起,向二十几里外的一片树林飞去,那边好像还有条小河。

郭宋立刻打起精神,向二十余里外的树林奔去。

那是一片松树林,这个季节,树林里应该有蘑菇、松鸡、运气好甚至还能遇到鹿群。

郭宋的脑海里已经出现小鸡炖蘑菇、烧烤鹿肉的一幕,使他肚子更加饥饿。

渐渐跑近了松树林,他才发现这片树林很大,至少占地数百顷,算得上是一座森林了,一条清澈的小河便从森林内蜿蜒流出。

郭宋向头顶的小鹰挥挥手,一头钻进了松树林。

松树林内光线比较暗,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松针,他一眼便看见了一朵灵芝,长在一棵大松树的树干上,这个发现顿时让他又惊又喜,他在崆峒山采到过几次灵芝,这朵暗红色的灵芝至少有五六十年了,拿给师父配药绝对是好东西。

他拔出随身短匕首,这是甘雷送给他的,十分尖锐锋利,他专门用来挖蘑菇、杀鱼。

郭宋小心翼翼地将灵芝连根切下,放进背包里,他继续沿着小河向松林深处走去,希望能再遇到一朵灵芝。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前面有女人的嘤嘤哭声和哀求声,郭宋愣了一下,他脚步放轻了,一步步向前走去,绕过一片灌木,两匹马出现在他眼前,马背上有鞍,有兵器,再向下看,郭宋顿时看见让他目眦皆裂的一幕,地上铺着一条厚毯,两个男子按住一个女人正在行禽兽之事,刚才就是这个女人在哭。

郭宋暴怒,手中短匕首飞射而出,力量极大,寒光一闪,‘噗!’的一声,竟射透对面男子的额头。

男子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另一名大胡子男子大吃一惊,回头看见郭宋,他扔掉女人,像猴子一样跳起,光着身子向战马扑去。

这时,郭宋有点恍惚,他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杀人了,刚才那男子被自己匕首插入额头,还能活吗?

男子跳上一匹马,郭宋这才醒悟,立刻拔出身后长剑,向男子扑去。

男子抽出马上战刀,调转马头便向郭宋劈来,他却一刀劈空,郭宋闪身一剑刺穿男子大腿,男子惨叫一声,夹马疾奔。

男子马术简直娴熟得惊人,郭宋一跃高高跳起,准备将他一剑劈下马时,却发现这名男子不见了。

郭宋愣了一下,眼睁睁望着战马奔远,这时他才看见,那男子竟光着身体贴在马肚子下,难怪自己没有看见。

战马奔出二十几步后,男子一转身又回到马背上,他一催战马,战马高高跃过小河,向森林外奔去。

郭宋暂时顾不得他,转身去看另一人,另一人仰面倒在地上,双眼圆瞪,张大嘴,木然地望着天空,一把匕首插在他额头上,郭宋摸摸他的鼻息,已经气绝身亡了。

郭宋心中堵得慌,虽然被杀男子高鼻深目,看相貌就不是中原汉人,但毕竟很年轻,居然就被自己愤怒之下一刀杀了,他究竟是什么人?

郭宋只觉自己心中纠结得慌,他一回头,一个年轻妇人就站在他身后,粗布衣裙已经草草穿起,脸上有血痕,头发散乱,手中竟然提着一把刀,眼中充满了悲愤。

郭宋吓得连忙站起,大喊道:“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我只是路过这里。”

妇人忽然扑上来,目标却是地上的男子,她挥刀乱劈乱砍,发疯般地大喊大叫。郭宋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子也不是汉人,应该是当地的羌人,她说的是羌人的语言。

妇人竟然把男子的头砍下来,又挥刀将男子下身砍得稀烂,她这才无力坐地上,放声大哭。

郭宋心中颇为同情,看她年纪大概在二十六七岁左右,手掌粗糙,皮肤稍黑,穿着粗布衣裙,家境应该不富裕,很可能她在放牧时被这两个男子掳掠到这里发泄兽欲。

过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向郭宋行礼,激动地说什么,好像在表示感谢,但又好像是让自己赶紧走。

郭宋忽然醒悟,难道他们还有同伙,刚才可是逃掉一个。

他急忙牵过马匹让女人上马,女人翻身上马,又指了指身后,让他也骑上来。

郭宋虽然没有骑过马,但他的平衡能力天下无双,他轻轻跳上马,用双腿夹住马臀,手抓紧了马鞍。

女子催马便向树林外奔去,奔出树林便向南方疾奔,郭宋几次差点落下马,但都被他稳住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只见十几名骑马黑衣人正向这边围拢而来,他们速度极快,很快便离他们不到三百步。

这样可不行,两人都逃不掉,郭宋从马上一跃跳下,女子连忙勒住缰绳,惊恐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黑衣人。

“你快走!”

郭宋向她大喊,又指了指森林,“我去森林里,他们追不上!”

妇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咬嘴唇,猛地催马疾奔,没有了郭宋拖累,马速变得极快,很快便奔远了。

郭宋掉头便向森林狂奔,十几名黑衣人不管那女子,全部从四面八方来追杀郭宋。

这时,郭宋感到脑后有风声,头一侧,一支箭擦着他的耳廓射过,钉在地上,他感到耳边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这是他从未吃过的大亏,郭宋心中大怒,拔出长剑,忽觉不妙,立刻一跃跳起,两支箭从他脚下射过。

这时,又是一箭向他脸庞强劲射来,他挥剑劈开,这支箭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震得他手腕隐隐作痛。

十几名黑衣人像猎一只兔子般,不断在奔跑中张弓搭箭,向他射来,箭箭精准,箭箭射他的要害。

郭宋连劈十几支箭,刚靠近一人,对方便立刻催马奔远,不给他搏杀的机会,他拾起了一支箭,偏偏对方都在四五十步外,不在他的暗器射杀范围内。

郭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动,他心中越来越郁闷,他忽然大喊声,“不陪你们玩了!”

他一个凌空后滚翻,向三十余步外的森林狂奔而去。

为首黑衣人一摆手,让众人停止射箭,他换一把弓,抽出一支大羽狼牙箭,战马轻轻奔跑,他猛地拉开弓,瞄准了郭宋的后心,用这把弓,他从未失过手。

就在这时,一只黑影凌空落下,铁爪在他额头上猛地一抓,为首黑衣人一箭射偏,大叫一声,额头上鲜血直流。

众黑衣人大吃一惊,纷纷指空中苍鹰大喊,抓住了这个空档,郭宋一个乳燕投林,身体消失便在森林之中。

第三十七章 黑山羌部

郭宋已经猜到这十几个黑衣骑士是什么人了,应该就是马夫给自己提到的马匪,一共十六人,被自己杀掉一人后还有十五人。

但这群马匪却让郭宋深刻尝到了骑射的强大威力,不愧是中世纪的第一等武艺,崆峒山那帮道士下山来,铁定被这些黑衣人一箭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

相比百步夺命之箭,他们的飞刀流星锤,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郭宋在最高的一棵松树坐了一个多时辰,小鹰就停在他的肩膀上,他眼睁睁看着一群黑衣人烧掉同伴尸体,催马离开了森林,向西方而去,渐渐消失在草原尽头。

郭宋再次从森林里出来,天色已经黄昏了,小鸡炖蘑菇已经成为泡影,烤鹿肉也变得无比遥远,他在大松树上剥半包松子,一边嚼一边向官道走去。

忽然,后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郭宋回头,只见数十名羌民骑马奔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他救下的那名妇人。

妇人看见了郭宋,指着他激动大喊,一名老者催马上前大喊道:“道长请留步!”

居然是汉语,郭宋连忙迎上去,“老丈有何见教?”

老人见郭宋身上无伤,顿时松了口气,“佛祖保佑,道长平安无事。”

“本道有三清祖师护佑,区区几个小毛贼,当然伤不了我!”

“道长说笑了,他们可不是小毛贼啊!他们掳人从不留活口,多谢道长救下我的女儿。”

这时,一个脸黑得如木炭一般的羌人男子上前跪下,他长得不高,但身体十分强壮,一脸老实憨厚,他给郭宋拼命磕头,一脸感激,不知在说什么?

老人在旁边解释道:“他是我女儿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牧民,他感激你救了他的妻子,否则他的三个孩子就失去母亲了。”

原来这个黑壮汉子就是那个妇人的丈夫,看来有些事情不能多说,郭宋连忙扶起他,再三解释自己是出家人,救人是本份,让他不用客气。

“道长,请到我们部落去吧!就在南面三十里外。”

郭宋哪有心思做客,他一心要去张掖城找到师父,他便抱拳婉拒道:“我还有事情要赶去张掖城,以后再来拜访吧!”

老者微微笑道:“如果道长要见木真人的话,就不用去张掖城了。”

郭宋顿时跳了起来,急声问道:“我师父在你们那里?”

“木真人这些天一直在我们部落。”

真是无巧不成书,自己急着赶去张掖城,没想到师父就在羌人部落。

这时,黑脸汉子牵来一匹马,请郭宋上马,郭宋一脸为难,对老者道:“不瞒老丈,我从未骑过吗?”

“可我女儿说你会骑马。”

“那是情况危急,被逼出来的,实际上我从未骑过。”

老者呵呵一笑,“看来道长有骑马的天赋,不妨,我们慢慢骑着走就是了。”

话说到这一步,郭宋只得硬着头皮上马,别人是翻身上马,他是凌空一跃上马,稳稳地骑在马鞍上,赢得周围羌民一阵热烈的掌声,他这一招俨如神仙上马,比翻身上马潇洒多了。

骑马主要是讲究裆力,夹得紧马鞍,然后要掌握平衡,就像学骑自行车一样,掌握了平衡,问题就不大了,然后就是从慢到快的熟练过程。

论平衡力郭宋堪称天下第一,论裆力他也同样实力强大,他唯一缺的就是经验。

郭宋一路默默感悟着骑马的感觉,走了十几里,他忽然轻轻一催马,战马竟然竟然小步奔跑起来,看得众人惊讶万分。

郭宋当然不敢纵马疾奔,小步奔跑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这时,有几个牧民指着头顶上苍鹰大喊,苍鹰居然一路跟着他们。

郭宋打了个唿哨,小鹰收翅从天空落下,精准地落在郭宋的肩头,顿时让众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草原男子哪个不酷爱苍鹰?

“郭道长,这是你的鹰?”老者一脸羡慕地问道。

“是我从小养大的,一路跟着我来河西。”

郭宋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对鹰的了解就是来自河西走廊上的牧民。

郭宋连忙问道:“老丈,我这鹰还需要再熬吗?”

老者笑道:“你这叫天鹰,也就是生下来就和你在一起,它天生就把你当做是自己父亲或者主人,根本不需要熬鹰,而且比熬的鹰更忠诚,它会跟你一辈子。”

郭宋笑得嘴都合不拢,这比说什么奉承话都悦耳,令他无比开心。

………

范宁要去的这个羌人部落叫做黑山部,传统牧场在休屠湖南面的黑山脚下,他们冬天会赶着牲畜来祁连山下过冬,现在正好是返回休屠湖的途中。

到黑山部的营地时,天已经黑了,营地里点燃了十几座篝火,数百名族人正聚在一起烧烤羊肉吃晚饭。

郭宋翻身下马,一眼便看见最大一座篝火旁,一个老道士正笑吟吟和几名老者说话,可不就是他师父木真人吗?

郭宋激动地跑上前,“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不去张掖城?”

木真人正要伸手在他头上敲一记,忽然想起什么,手一缩,往天上看了看。

郭宋挠挠头笑道:“小鹰在路上找到一个大鸟窝,已经睡下了。”

木真人见到徒儿,也着实心花怒放,给他介绍旁边老者,“这位是我的老朋友蒲罗善,现在是黑山部的酋长,以后他会关照你。”

蒲罗善是个很和善朴实的老者,也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他笑眯眯道:“你救了英,那就是我们部落的贵客了。”

郭宋心里有点糊涂,连忙施礼含糊说了几句。

这时,英的丈夫带着三个孩子端着一只大木盘走上前,木盘里是一只烤好的全羊,他们跪着把全羊献给了郭宋,又给他斟满一大海碗马奶酒。

木真人笑道:“这是他们家最崇高的敬礼,你把酒喝干,把羊吃光,就是给他们最好的回礼。”

郭宋望着装了起码五斤酒的大海碗,还有这么大一只烤羊,听说要喝光吃光,他眼睛都直了。

当天晚上,郭宋喝得酩酊大醉。

…………

次日天刚亮,郭宋在熟睡中被师父推醒,“准备出发了!”

黑山部现在正处于返回休屠湖的途中,天不亮他们便开始收拾营帐准备出发,郭宋喝醉了酒,否则他五更时分就该起来打坐了。

沉沉熟睡了一夜,又用冰凉刺骨的祁连山融雪河水洗了脸后,他着实精神抖擞,一路旅途的劳顿统统消除。

郭宋骑在一匹高大雄健的黑马上,这匹马便是昨天在树林里抢夺的战马,英的丈夫一早将这匹马送来给他。

唐朝的羌胡人并不狭隘,妻子被马匪掳走侮辱,他们只会提刀去和仇人拼命,而不会责怪无辜的妻子。

昨天晚上,英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丈夫后,郭宋更赢得了她丈夫的感激,要知道马匪在凌辱自己妻子后,一定会杀了她。

郭宋已经找到了骑马的感觉,但他还需要时间来慢慢磨练。

他搭手帘望着天空盘旋的小鹰,问道:“师父,你说马匪会不会来袭击这支迁徙的牧民队伍?”

木真人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他们是马匪吗?”

郭宋一怔,“难道不是马匪?”

木真人摇摇头,“河西走廊上的马匪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唐军剿灭了,这次出现的马匪应该是沙陀人的探子,是他们的骑兵精锐,派来甘州和凉州刺探情报,为沙陀人南下做准备。”

“原来是沙陀骑兵!”

郭宋轻轻感慨道:“难怪骑射那么厉害。”

“沙陀人的骑射确实很厉害,当年在大斗拔谷一战,六千沙陀骑兵全歼三万吐谷浑骑兵,把吐蕃势力赶出河西走廊,就是靠他们的骑射,不是我想要夸赞他们,如果是平原作战,他们六千骑兵完全可以轻松击败三万唐军,横扫陇右。”

木真人年轻时可是大名鼎鼎的王忠嗣,连他都这样说,也足见沙陀人的厉害,而且郭宋也知道,后来李克用便是率领三万沙陀骑兵横扫中原,剿灭黄巢军,建立后唐,

郭宋心中忽然有点不舒服,便岔开话题道:“师父怎么会在黑山部?”

“安排你学习骑射的地方呗!之前我急匆匆赶去凤翔,想找你二师兄要一匹战马,结果还是去晚一步,你二师兄的军队被派到临洮去了,我只好又来找黑山部的老朋友帮忙。”

“二师兄从军了?”郭宋又惊又喜问道。

木真人点点头,“他现在混得很不错,六年前从军为旅帅,在对吐谷浑人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已升为凤翔右军都将。”

“二师兄俗家姓名叫什么?”郭宋只知道二师兄叫做甘云,却不知道他的俗家姓名。

“他出身陇西大族,俗家姓李,他叫做李晟。”

第三十八章 微观悟道

郭宋有点愣住了,二师兄就是名将李晟?

甘云不是姓雷吗?他弟弟就是雷灵子啊!一时间,郭宋有点糊涂了。

“师父,我一直以为二师兄姓雷。”

“你一定以为雷灵子姓雷,他其实姓李,叫做李玄雷,你三师兄叫做张雷,所以两个雷的关系一直很糟糕。”

说到三师兄,郭宋觉得有必要给师父汇报一下。

“师父,师兄和李温玉私奔了,就在师父离去的当天晚上。”

“我知道,你师兄给我说过,我也答应了,你师兄既然把情看得这么重,我又何必当恶人?”

这时,酋长派人来请木真人,木真人催马去了,郭宋望着天空的小鹰,他的整个心思都在想着二师兄居然是李晟之事。

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

一路上,郭宋都在苦练习骑马技巧,十天后,队伍抵达休屠湖,郭宋已经能纵马疾奔了。

休屠湖其实是两座大湖,一座就叫休屠湖,另一座则叫白亭海,是由马城河分岔为两个支流,各流入两处巨大的洼地形成的湖泊。

两座湖泊最早连为一体,后来断开后便各自为阵了,但它们加起来,面积只比青海湖略小一点。

湖面上波光浩渺,芦苇丛生,各种野鸟极多,简直就是鸟类的天堂。

白亭海南面有一座唐军守捉军城,驻军五百人,而部落有三个,黑山部就是其中之一。

黑山部其实是个很小的羌人部落,人口只有一百余户,七百人出头,都姓蒲,养羊二十余万头,养马数千匹。

黑山部的传统牧场就在休屠湖的南面,不远处有座不高的山峦,叫做黑山,黑山部也因此得名。

郭宋和师父没有住在一起,师父是住在酋长家的一顶大帐内,郭宋则住在英家,他一路上都在向英的父亲蒲木合学习羌人语言和草原通用语言。

“郭宋,你师父叫你去他的大帐!”黑延远远在马上大喊,他刚从酋长那里回来,顺便给郭宋带了一个口信。

“我知道了,谢谢你,黑延大哥!”

郭宋骑马向酋长家疾奔而去,黑山部落住得实在太分散,竟然相距了五六里。

不多时,郭宋抵达了师父的宿帐,翻身下马走进了大帐。

大帐内,师父木真人正在摆弄一只弓架,上面有三张弓,另外,桌上还放着一张弓,和弓架上的弓有点不一样。

“你终于来了,今天我们开始正式进行骑射训练了,现在我给你上第一课,你把桌上的弓拿过来。”

郭宋拾起桌上的大弓向弓架走去,木真人指指弓道;“你发现没有,这柄弓要比弓架上的弓大得多。”

郭宋点点头,“弟子注意到了,这柄应该是步弓,而那三张都是骑弓吧!”

郭宋虽然没有摸过实物,但前世的书看多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说得没错,步弓狭长,骑弓短而圆,骑弓主要是方便在马上射箭,一般学弓都是先步弓再骑弓,循序渐进,可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从今天开始,你就直接上骑弓吧!回过头再练步弓。”

“弟子遵命!”

木真人走到弓架前笑道:“这里有三把骑弓,八斗弓,一石弓和一石五斗弓,一般八斗弓以下属于轻弓,八斗弓和一石弓叫做硬弓,一石五斗以上,叫做强弓,你喝了五年药,又练了六年的跳崖和单手举剑,我认为你完全可以开一石弓,你自己试试看。”

木真人把中间的弓递给他,“这是一石弓,双臂需要有一百二十斤的力量才能拉开它。”

郭宋接过弓,木真人又取了一个铁扳指给他戴上,做了两个示范动作。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弓,他感觉很轻松。

“看来你可以用一石五斗弓,走吧!我们去外面。”

木真人随手取了一壶箭,箭壶的内壳是木制的,外面包了一层皮革,看起来比较简陋,壶里有二十几支箭,用雁翎做得箭羽,剪得很整齐。

木真人帮他把箭壶背在身后,壶口斜向右面,便于他右手向后抽箭。

郭宋轻松地翻身上马,手执一石五斗的骑弓,等待师父下一步的指示。

“一旦开始射箭,你就要靠双腿来控马,所以练习双腿控马至关重要,你现在先静立射上几箭,用心来感受一下。”

五十步外是一座草人靶,郭宋张弓搭箭,刚要瞄准,木真人却摇摇头道:“错了,骑弓必须要快拉弓,紧放箭,要一气呵成,没有时间去给你慢慢瞄准,瞄准是步弓干的事情。”

郭宋愕然,“可是师父,不瞄准怎么能射得准?”

“那你先射这一箭,我再教你!”

郭宋张弓搭箭,一箭射出,这支箭竟然擦着草人射过,这是他第一次射箭,竟然差一点就射中了,这让郭宋心中略略有些得意。

木真人摇摇头,“你是跟老三学过飞刀的,所以准头比一般人要好一点,你这样练下去,三年后,你也能百发百中,但那是平庸之箭,没有一点灵性,沙陀随便一个骑兵都能办到,你只能和他们比肩,有意思吗?”

郭宋想到了那十几个黑衣人,他脸一红,羞愧低下头道:“弟子知错!”

木真人点点头,“你跟我来吧!”

师徒二人骑马来到湖边的一棵大柳树前,木真人道:“沙陀男孩八岁学射箭,十四岁开始练骑射,到十八岁才有成就,整整十年,可谓千锤百炼,但在我看来,他们练的是平庸之箭,十年熟手而已。

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有天赋,有灵性的人,你需要练习不用眼睛去瞄准,而是要心去瞄准,那个目标已经在你心中,所以不管他怎么躲闪,你能都一箭射中它。”

听起来很玄,很符合道家的思想,可郭宋还是一头雾水,他能理解,但怎么才能做到?

木真人指着大树道:“你看到了什么?”

“一颗很茂盛的大树,是一株大杨树。”停一下,郭宋又补充道。

“那你闭上眼睛,用心来看它,你看到了什么?”

郭宋闭上眼睛,“师父,我只看到一片漆黑。”

木真人又好气又好笑,在他后脑敲一记,天空立刻传来一声鸣叫。

“你这个扁毛畜生,我打你舅舅一下,又怎么了?”木真人仰头向天空笑骂道。

“平静下来,用心去看,我知道你能办到。”木真人就不说破,一定要郭宋自己领悟。

郭宋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其实他能领悟师父的意思,要从另一个视角来看待事物,在后世叫做微观世界,在道家则叫做自然,这是他很早以前在练剑器时就领悟到的。

“师父,我看见了一棵绿色的生命,看见它的树皮在轻轻颤抖,享受着湖面送来的小风,看见树皮下流动的汁液,把生命之水送到全身,看到了树叶的毛孔在微微张开,散发着芬芳,还看见了正在树干上匆匆赶路的蚂蚁,看见了大树下,蜜蜂、蝴蝶、蜘蛛和一切有生命的小虫,在忙碌自己的生活,这是一个完整的绿色世界,和我们生活的世界完全一样。”

郭宋说完,他回头却忽然发现师父盘腿坐在地上,闭眼面对着大树,布满沧桑的脸上竟然老泪纵横,激动之情溢于颜表。

木真人顿悟了,他原本只是希望郭宋能看到每一块树皮的颜色,每一片树叶的形状,能看清树干树枝的纹路,但没想到郭宋看到的竟然是生命,看到是自然。

他一直不明白,灵寂洞的道士几十年坐在黑暗的洞穴中究竟看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

现在木真人知道了,他们看到的是生命,看到是自然,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二十年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在这一刻让他蓦然顿悟。

郭宋没有打扰师父的修行,而是静立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木真人慢慢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竟然跪下,向郭宋深深行一大礼。

郭宋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师父,徒儿当不起你的大礼。”

“这不是大礼,这是感激,感激你把师父领进了真正的道门,让师父能一窥天地,师父今天就要回崆峒山了,我给你留下一本练箭的册子,你要自己领悟,自己练习,不要去请教任何人,他们和你练的不一样。”

“徒儿记住了!”

“记住,你就在这里苦练三年,三年后去静乐宫,我会在那里留给你信息。”

郭宋默默点头。

当天下午,木真人告别了黑山部,飘然而去。

第三十九章 警兆悄至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时间到了唐大历七年的十一月。

河西走廊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雪,河水开始结冰,北方寒冷地区的牧民纷纷赶着羊群向南迁徙。

休屠湖畔也被初冬的小雪覆盖,草原变成了白色,湖面上也结了薄薄一层冰。

清晨,几个孩子骑马向湖边飞奔而来,他们是英的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孩,叫喜,十三岁,老二老三则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叫蒲山,一个叫蒲岩,刚满十一岁。

“在那里!”喜一指大柳树。

郭宋的战马就在大柳树下悠闲地吃草,一只体型庞大的鹰雕在湖面上盘旋,冰面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洞,鹰雕忽然收翅落下,从湖面上掠过,它钢铁般的爪子扣住了一条至少三斤重的大鱼。

马匹上有弓箭和长剑,一件道袍搭在马鞍上。

“大姐,去喊他出来吧!”

“等一下,他会上来的。”

三人在湖边百无聊奈地等了近一炷香时间,只听‘哗!’的一声,一股水柱冲起,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年轻男子从水下冲了上来,后背箭壶,手执一把大弓。

“郭大哥,你不要下去!”几个孩子连忙大喊。

从水下冲出来的正是郭宋,他从去年冬天开始练习骑射的最后一步,在湖底练箭,这其实是在练步弓,由于角弓怕水,他只能用牧民们的单弓,杀伤射程只有五十步。

水中阻力很大,水流复杂,屏住呼吸时,身体的肌肉和血液都会发生变化,这对他掌握各种微妙的影响有着极大的好处,苦练了整整一年,他已能在水底的黑暗中一箭射穿三十步外的游鱼。

郭宋抹去脸上的水笑道:“明天就要南下了,你们怎么不回去收拾东西?”

“是酋长让我们来的,有客人找你。”

不用说,一定是白亭守捉的赵腾蛟来找自己,他的客人除了唐军外没有别人。

白亭守捉位于东面五十里外,在白亭海南面,平时有五百驻军,但到了冬天就会收缩成两百人,郭宋之所以认识他们,其实也是一次意外。

去年春天,十几名唐军来黑山部落买羊,无意中发现了正在练箭的郭宋,他们见郭宋双手各持一块三十斤重的生铁,用拉弓姿势站了一个时辰,简直就是雕像,双臂更是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十几名唐军跑回去报告,守捉使赵腾蛟不相信,亲自跑来查看,也亲眼目睹了郭宋骑马疾奔,在百步外射灭香头火的神箭,令他叹为观止,几次劝说郭宋从军,都被他一口回绝,赵腾蛟最终死了心,不过从此他们倒也交上了朋友。

郭宋让几个孩子先回去,他上岸用布将身体擦干,穿上道袍,他今年十七岁了,这三年他身体得到了肉食的充分滋养,身高已长到一米八五,高大健壮,他相貌变化倒不大,但脸上轮廓更加明显,目光也更加深沉,一只狮子鼻极富特色。

他计划再练几个月,就该启程返回崆峒山了。

郭宋向天空打了个连续唿哨,天空回鸣一声,猛子这三年在河西走廊上过得极为滋润,有同类伴飞,有雪山草地,有广阔的湖泊,还有敬仰它的牧民,食物充足,使郭宋有点担心,猛子还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崆峒山。

有时候猛子会离去一两天,然后又回来,郭宋也渐渐习惯了短暂的分离。

而且一人一鹰十分默契,猛子能明白郭宋各种唿哨的意思,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吹唿哨就飞下来。

比如刚才,郭宋连续两个唿哨,就是告诉猛子,自己要回营地了。

郭宋翻身上马,催马向营地奔去,马鞍上的铁剑依旧是师父找铁匠给打造的粗铁剑,唐军倒是有横刀,可惜都太轻,不适合他,还是师父送他这柄二十余斤的粗铁剑趁手一点,打磨锋利就行了。

不多时,郭宋回到了营地,这段时间牧民们都集中住在一起,大家都在忙碌地收拾帐篷和各种物品,已经下了初雪,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郭宋!”

喊他的是英姑,三年前郭宋救下的妇人,她又怀了身孕,准备生老四了。

郭宋快步走上前,“英姑,东西收拾好了吗?”

英姑眼睛有点红,她知道郭宋要回陇右,这一别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英姑,你又哭了,我不是说了吗?我还会再来的,一两年后就来,黑延大哥的烤肉我可怀念得很。”

英姑连忙擦去眼角泪水笑道:“我不哭了,我告诉你,我放了两袋肉干和奶酒在你的大帐里,你的茶砖还有不少,我就不送给你了。”

茶砖是牧民家的一大开销,郭宋已经离不开喝浓茶,上个月赵守捉送给他二十斤,够他吃几个月了,另外盐也不缺,部落每年都会派人去青海湖茶卡背盐,那边简直就是盐的世界。

郭宋连忙道:“茶砖我留几斤就行了,剩下英姑拿走,要不然扔了可惜。”

“那好吧!给你留五斤,剩下的我都拿走了。”

他们就像一家人,也没有那么多客气。

郭宋来到酋长大帐,挑开帐帘,低头走了进去。

大帐里十分暖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奶茶味,大帐中间的茶吊里正在煮茶,酋长蒲罗善身边坐着一名唐军将领。

此人就是白亭守捉使赵腾蛟,年约二十七八岁,体格高大魁梧,满脸虬须,性格十分豪爽,他出身京城望族,祖先便是关陇八柱国之一的赵贵。

关陇贵族已经渐渐没落了,但他父亲赵关山在安史之乱中表现出色,加上他及时支持李隆基的夺门之变,被封为左监门卫大将军,家道有复兴之相。

“赵大哥怎么来了?”

郭宋在火堆前盘腿坐下,向酋长合掌行一礼。

赵腾蛟笑道:“说你是个假道士还不承认,居然行和尚礼,赶紧脱掉道袍随我去军队,我让你当旅帅。”

唐军十人一火,五火为一队,两队为一旅,首领就是旅帅,相当于小连长。

郭宋撇撇嘴道:“我行合掌礼是因为黑山部落信奉佛教,和我自己的身份无关,再说你自己都要调回京城了,还在这里挖个大坑给我。”

“让你从军居然是替你挖坑,我无话可说了。”

赵腾蛟指指郭宋,心中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有那么好的骑射本事居然不从军,简直是暴敛天物。

“我过来其实不是找你的,我是提醒酋长迁移牧场时当心点,沙陀人这几个月有点蠢蠢欲动,有南下的迹象,别遭遇到他们的前锋探哨。”

郭宋立刻想到了三年前遭遇的马匪,那分明就是沙陀人的探哨,这几年沙陀探哨越来越猖獗了,常常袭击汉民和羌民部落。

“赵大哥,现在是冬天了,沙陀人会在冬天南下?”

“一般不会,不过也难说,他们会绕过张掖城袭击唐军的补给线,去年十二月就发生一起,被烧毁了几千石粮食。”

“那唐军要不要向张掖增兵?”

“有可能会增兵,但最快也要到明年春天,估计再过一个月,河西走廊就要下大雪封路了,郭宋,一旦大雪封路,你还能回崆峒山?”

郭宋笑了笑,“我打算明年二月回去,那时开始消融积雪了。”

“随便你吧!日子难过的话,就来白亭军城,我们那里给养充足。”

=======

【中午加更一章,求推荐票!】

第四十章 不速之客

次日一早,郭宋将黑山部落送出了十几里,这才独自骑马返回营帐,他的营帐昨天搬去了湖边,湖边只有这一顶孤零零的半旧营帐。

郭宋走进自己大帐,地上铺着羊皮,是英姑给他铺的,晚上他就能直接躺在羊皮上睡觉。

中间是火塘,用青石砌成一圈,在火塘内烧柴,也可以在上面烧烤羊肉,火塘上有一个很大的木架子,中间横棍上吊一只陶壶,羌人叫做茶吊子,煮茶用的。

大帐内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口用木头制作的粗陋大箱子,和一只用作桌子的大树桩子,还有几个粗瓷大碗。

大箱子堆放着几十斤肉干,旁边还有两大罐子马奶酒和一坛子奶酪,角落还有一堆茶砖。

郭宋把火点燃,去湖里装了大半壶水,掰下一小块茶砖放进茶壶里,又放了一把干紫苏和一撮盐,再放两块奶酪。

唐朝文人雅士和高官权贵们喝茶一般是煎茶,非常讲究水、茶具和火候,但对下层百姓和边疆百姓而言,喝酒就不叫喝茶,而叫吃茶,放香料和盐一起煮,最后要连茶叶一起吃掉,羌人做法也大同小异,只是茶具比较粗陋,另外还要放点奶酪,做成奶茶。

郭宋和羌人呆了三年,习惯了英姑煮的奶茶,还有马奶酒,很冲很烈很腥,他也能喝下五斤不醉,只是他虽然能喝,但并不代表他喜欢,他还是喜欢汉人的米酒和葡萄酒,可惜这里没有。

只片刻,茶吊子里热气腾腾,奶茶香味扑鼻,他用木棍慢慢搅拌,最后倒入一只大竹筒里,这就是他的茶杯了。

英姑留给他的肉干是干粮,出门在外吃的,郭宋自己烤了两条鱼。

郭宋很快吃完了烤鱼,将竹筒中的奶茶一饮而尽,灭了火,他拾起弓箭战刀快步出帐了。

帐外寒风凛冽,天地间一片苍茫,整个休屠湖畔只有他一人一马一鹰,郭宋翻身上马,向他十几里外的练箭场疾奔而去。

黑山部走了十天后,一场暴风雪席卷休屠湖,夜里寒风呼啸,发出可怕的咆哮声,大帐被吹得吱嘎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暴风雪卷走。

大帐内火光忽亮忽暗,郭宋哼着小曲,飞快在火上烤鱼,茶吊子里的奶茶煮的咕噜噜直响,大帐内笼罩着浓郁的奶香味。

他的战马也在大帐内,静静地吃着干草,偶然喝一口融化的雪水。

木箱子上站着鹰雕猛子,它头顶上有两根长长黑羽冠,格外醒目,它正在闭目睡觉,偶然微微睁开眼,眼中会露出一种不屑的神情,仿佛很瞧不起郭宋吃鱼的方法,浪费了新鲜甘甜的鱼肉。

这时,郭宋忽然停住了手,他凝神细听,刚才他分明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然后再细听,声音却没有了。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猛子,“喂!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猛子闭上眼,头钻进羽毛里,懒得理睬他了。

“应该是我听错了吧!这种恶劣的天气,谁会出来?”

郭宋自嘲地笑了笑。

很快,他吃饱喝足,倒在羊皮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天空传来了猛子的鸣叫声,盘腿打坐了近一个时辰的郭宋睁开了眼睛。

郭宋牵马走出大帐,外面还下着细细的小雪,但风已经停了,积雪足有半尺厚,整个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苍茫,颇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豁达,但内心深处,也有一种难以排遣的孤独。

今天是水下练箭,郭宋大部分时候都选择湖北岸下水,那边水草多,干扰多,鱼也多。

郭宋骑马绕过休屠湖,来到湖北岸。

他脱去道袍,浑身只穿一条短裤,赤着脚走到冰面上,去年最寒冷之时,冰层足有两尺厚,现在厚度只有半尺左右。

他猛地一剑刺入冰层中,运力在冰层上切了一个半径两米的大圆圈,然后猛地一跺脚,被切下的圆冰顿时四分五裂。

郭宋将一块重达百斤的大石抛进湖中,身体一沉,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没有阳光,深达五米的湖底一片漆黑。

郭宋用脚勾住百斤大石,整个身体就静静悬在水中,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流和各种触摸他身体水中之物,有鱼、有水蛇,还有一些细细长长触角,或许是水草,也或许是别的什么生物。

但他感觉不到危险,这是一个十分宁静的水下世界。

一条至少四五斤重的大鱼触摸他的手臂后,向东北方向游去。

郭宋立刻张弓搭箭,在水下拉满了弓,一箭射出去,那条鱼已经游到二十几步外,它忽然感觉到什么,尾巴一摆,刚要转个方向,‘噗’的一声,箭已射穿了它的身体。

郭宋已经水底呆了一炷香,即将要到他屏息的极限。

他脚一松,身体便迅速向上浮去

休屠湖北面的鱼确实比南面多,一个上午他便收获了十二条大鱼,最小的一条鲫鱼也有两斤重,收获颇丰。

郭宋将鱼堆在冰面上,含指吹了个唿哨,招呼猛子下来享受。

不料,猛子没有下来,郭宋微微一怔,这还是第一次,他眯眼睛在天空寻找,隐隐看见猛子在湖南岸上空盘旋。

“出了什么事?”

郭宋连忙穿上鞋袜和道袍,换了条干短裤,翻身上马,向湖南岸催马疾奔而去。

距离大帐还一百余步时,郭宋忽然勒住战马,地上竟然有凌乱的马蹄印,有人来过了。

他立刻翻身下马,拔剑在手,一步一步向自己的大帐走去。

离大帐还有十几步,他停住了脚步,只见大片凌乱的马蹄印向东面走了,郭宋站着又聆听片刻,确定大帐内没有动静,这才上前用剑挑开帐帘。

他的大帐内一片狼藉,铺在地上的羊皮不见了,陶茶壶被摔成碎片,木架子也被斩成几段,火塘内保留的火星完全熄灭,还隐隐有尿骚气息。

他的大箱子被倾翻在地上,肉干、马奶酒、奶酪和茶砖统统不见了,被人洗劫一空,除了这顶大帐,他什么都没有了。

一股怒气在郭宋胸膛里升起,这肯定不是牧民干的,那又会是谁?淘金客,河西走廊有不少淘砂金的汉民,常常偷牧民的羊,名声很臭,难道会是他们?

这时,外面传来猛子的鸣叫声,郭宋转身冲出大帐,只见猛子在东南方向十几里外的天空盘旋,郭宋立刻意识到,洗劫他大帐的人就在那里。

郭宋的眼睛里可揉不得半点砂子,就算是淘金客,他也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东南方向十几里外就是黑山,黑山不高,最高处也只有百丈,宽有两里左右,由西向东绵长四十余里,山中森林茂密,沟壑众多,是个打猎的好去处。

郭宋立马藏在一棵大树后,皑皑雪原上,他看见了数里外的十几个黑衣人,正骑着马向山上而去。

这些黑衣人让郭宋猛地想起了三年前的马匪,或许已经不是那十几个人了,但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他,恐怕是冤家路窄。

他担心猛子有失,打个呼哨,几里外人听不到,鹰却能听见,猛子盘旋一圈便飞走了。

天已经黑尽,雪终于停了,但天空依旧在黑山深处的一座山坳内,一堆火烧得正旺,十几个黑衣人围坐在火堆旁喝酒,火上烤着獐子和几只松鸡。

“没想到今天运气不错,居然搞到了马奶酒,可惜帐里没有女人,遗憾啊!”

“你这混蛋别整天想女人,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光着屁股逃走,把沙陀勇士的脸都丢尽了。”

首领狠狠训斥一番,刚才的沙陀人不吭声。

他看了一圈众人又道:“今天遇到的大帐,应该是黑山部留下来看守牧场的牧民,我们的踪迹已暴露,不能留活口,明天一早去把他杀了。”

就在山坳上方的一棵大树上,郭宋慢慢捏紧了手中剑,就是三年前那群马匪,不!是沙陀军探子。

对方说的是草原通用的铁勒语,很多羌民都会说,郭宋也学了不少,大部分能听懂,只是郭宋心中有点奇怪,很快就要大雪封路了,这些沙陀军探子出现在休屠湖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唐军?

除了白亭守捉的唐军外,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他又凝神继续听下去。

-----

推荐票不用可惜了,投给老高吧!!

<sript>();</sript>

第四十一章 军机泄露

沙陀军队一共分三等,第三等叫做白帐骑兵,身着白披风,属于普通士兵,在沙陀军中人数最多,第二等叫黑帐弓骑兵,他们人数只有白帐士兵的十分之一,擅长骑射,属于沙陀精锐之军,一般担任探子等重要职务,系黑披风。

还有一种是火帐铁骑兵,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只有五百人,不仅骑射厉害,武艺也十分高强,他们是可汗的护卫,一般不参加战争,特点是住红色大帐,披锁子甲,系火红披风。

郭宋遇到这支黑衣骑兵正是沙陀军河西都督派出的探哨队之一,他们属于沙陀黑帐弓骑兵,当然是沙陀军的精锐。

首领叫做默哥,是一名百夫长,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正是三年前猛子给他留下的纪念。

百夫长喝了口奶酒,沉吟片刻道:“那只鹰有点古怪!”

“首领,是你对鹰太敏感了吧!现在天寒地冻,鸟雀绝迹,苍鹰无处觅食,看见我们,它肯定想找到一点残羹剩炙,后来它不是飞走了吗?”

“话虽这样说,但我们还是要小心,晚上大家轮流当值,不准都睡觉。”

众人嘟嘟囔囔抱怨几句,其中一人又问道:“首领,都督怎么会对白亭守捉有兴趣?最多几百人,填牙缝都不够。”

“你懂个屁,都督谋略不是你这种小人物能问的,闭嘴吧!”

“我是不配问,但马上要大雪封路了,我们若不赶回去,会困死在这里的,要不是今天搞到几张羊皮,今晚非冻出病来不可。”

士兵的抱怨引起了众人的共鸣,几个人都问道:“首领,六子说得有道理,马上要大雪封路了,这时候派我们出来,确实有点不近情理。”

百夫长见众人都有不满之色,只得叹口气道:“正因为大雪封路,唐军才想不到我们会来,都督率军突袭白亭守捉,唐军一个都跑不掉。”

“啊!都督要率军过来吗?”众人大吃一惊,纷纷问道。

百夫长点点头,“都督尾随我们出兵,现在离我们应该不远了。”

郭宋悄悄收起剑,他改变主意了,暂时饶过这帮龟孙子,不能打草惊蛇,他现在必须立刻去通知赵腾蛟。

白亭守捉位于白亭海南岸,是一座很小的军城,守捉是唐朝守卫边疆的重要军事机构,它的级别比军要低一点,驻军较少,三百到上千人不等。

白亭守捉的驻军标准是五百人,只是因为寒冬到来,给养不便,才减少戍守士兵,冬天是两百人。

军城周长最多只有五里,城墙高一丈八尺,相当于两层楼高,修建得相当坚固,城内有军营、仓库、病房,还一个安抚所,实际上就是军妓,一般都是发配到边疆的重罪女子。

夜里三更时分,郭宋奔到了城下,他对城头大喊道:“可有值夜者?”

他连喊几声,上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下面是谁,在鬼喊什么?”

“我是黑山部的郭宋,要见赵守捉。”

“哟!是郭仙长,小人失礼了,稍等片刻,小人立刻去禀报。”

郭宋的名字在白亭守捉城人人皆知,都知道黑山部落隐藏着一个世外高人。

军城夜不开城门,这是规矩,守门士兵不敢开门,连忙跑去禀报赵腾蛟,过了好一会儿,赵腾蛟才穿一身常服出来。

“老弟,想通了是不是?特来投奔老哥!”

郭宋没好气道:“若不是沙陀军队马上来袭击你们,我会跑这一趟?”

“不可能,这个季节,除非他们疯了!”

“正因为你不相信,所以他们才会来。”

赵腾蛟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他连忙道:“快开城门!”

军城门开启,郭宋催马奔了进去。

不多时,守捉官房灯亮了,副守捉张森也被叫醒,匆匆赶来。

郭宋便将他今天营帐被洗劫,他夜听沙陀探子谈话之事说了一遍。

赵腾蛟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举着油灯在地图上仔细查看,半晌道:“如果真是朱邪未明亲自率军过来,那他的目标一定还是张掖城。”

张森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基层将领,他沉思片刻道:“会不会是围城打援?”

赵腾蛟一拍大腿,“你说得太对了,我说朱邪未明怎么会看上白亭守捉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若只率领几百人杀来,李都督一定会率军来包围他、活捉他。

而沙陀人在半路必然埋伏有重兵,只要截断李都督的退路,唐军就只能向凉州撤退,张掖城也就不战而降了。”

郭宋暗暗佩服这些底层唐将,作战经验丰富,并非无能之辈,他们一下子就猜到了沙陀军主将的谋略。

“赵大哥,这个朱邪未明是何许人,会这么重要?”

“呵呵!这个朱邪未明是沙陀可汗朱邪金顶同父异母的弟弟,官拜河西都督,四年前他率军在大斗拔谷大败吐谷浑军,据说以后要继位沙陀可汗,你说他重不重要?”

“所以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巨大的诱饵。”

“是啊!若能抓到他,至少能官升三级,赏银万两,没几个人能抵挡住这个诱惑。”

赵腾蛟立刻对张森道:“立刻派人去通知李都督,这是个陷阱,不可踏入!”

“没有援军,我们怎么办?”张森担忧问道。

赵腾蛟低头想了想,“如果对方军队不超千人,我们就硬扛,如果在千人以上,那我们立刻向凉州撤退,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郭宋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派兵忙碌,忙完了一通,赵腾蛟才忽然想起旁边的郭宋,他连忙歉然道:“抱歉!抱歉!忙起来就把老弟给忘了,多谢你送信,我会给你重赏。”

他连忙令人拿来五十两银子,郭宋不客气地收下了,他在英姑家住了三年,吃掉他们家一半的羊,这点银子正好补偿给他们。

“赵大哥,我还想问一问,那支沙陀探子还有用吗?”

赵腾蛟一愣,“你想做什么?”

郭宋冷冷道:“我和他们有宿怨,想和他们算一笔帐。”

“我劝你不要冲动,他们有十几人,你才一人,会吃大亏的。”

“大哥只要告诉我,他们还有没有用?”

赵腾蛟想了想道:“如果真想他们说的那样,朱邪未明马上就到,那他们暴露也无妨。”

郭宋点点头,转身便快步离去,赵腾蛟还想再劝他,郭宋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腾蛟望着他背影走远,不由暗暗叹口气,这小子不为自己所用,太可惜了!

郭宋赶回自己帐篷时,天还没有亮,对方还没有来过的痕迹,他听得很清楚,对方要来杀他灭口,就不知会来几人?

他将马匹藏在大柳树下,那边有几块大石,可以挡住战马。

郭宋自己则盘腿坐在大柳树上,树上厚厚的积雪遮挡住了他,他后背箭壶,手执骑弓,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大柳树距离大帐约三十几步,监控四周的情形。

天色蒙蒙亮,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只见四个小黑点正向这边疾奔而来,片刻奔近,正是昨晚那群黑衣沙陀人,为首之人就是当初光屁股逃跑那个,郭宋昨晚记下了他的面容。

四人颇有作战经验,立刻从四面包围大帐,郭宋冷笑一声,从后背抽出一支箭,站在大树上,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去。

箭如闪电,一人背对着他,这一箭从黑衣人后颈‘噗!’地射入,箭尖从前面咽喉处透出,黑衣人一下子扼住喉咙,却喊不出声,扑通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另外三人却没有发现,他们大喊一声,挥刀劈开大帐,一起杀了进去。

“怎么会没人?”

一人大喊着从前面冲出,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支狼牙箭噗地从他前额射入,箭尖从后脑透出,黑衣人大叫一声,当即毙命。

“老三,有埋伏!”

另外两人发现不对,一起仓惶逃出,奔向远处的战马。

两支箭一前一后射至,其中一人被射中脖颈,也栽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最后一人却被射中大腿,强劲的箭矢竟射穿了大腿骨,他一下子摔倒在地,抱着大腿惨叫起来。

郭宋心硬如铁,一剑一个,把两名挣扎着尚未死去的沙陀人结果了,最后才走到射中大腿的沙陀人面前,他蹲下冷笑一声道:“还认识我吗?”

“你是你是”

沙陀士兵忽然惊恐地认出了眼前道士,三年前那一幕又出现在他眼前。

“饶命!”

郭宋手一挥,匕首寒光闪过,脖子鲜血迸射,沙陀士兵重重躺在地上,死鱼眼珠般瞪着天空,变成了一具尸体。

郭宋将四具尸体沉了湖,又将四匹战马藏好,他打个唿哨,猛子在前方盘旋带路,郭宋纵马向黑山奔去。

第四十二章 斩尽杀绝

黑山的一条小道上,一名沙陀骑兵骑马从山内奔出,向数百步外的原野奔去,他后背一支木筒,一看便知道是去送信的士兵。

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棵倒下的大树,拦住了山道,沙陀骑兵连忙勒住战马,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旁边倏然扑出,寒光一闪,不等骑兵反应过来,他人头已飞出一丈远。

无头尸体栽落下地,望着咕嘟咕嘟向外冒鲜血的脖腔,郭宋也觉得一阵反胃恶心,连忙蹲到路边,干呕了半天。

等稍稍平静下来,他这才强忍恶心,将骑兵的衣服剥下来,发现他怀中还有个系绳布囊,里面沉甸甸的,捏一捏,好像都是银子,郭宋来不及细看,把布囊扔进自己的马袋内,又将衣服换上,他也变成了一个黑衣沙陀武士,当然,不能细看面孔,人种不一样,很容易穿帮。

他又取过木筒,取出里面的情报看了看,是一幅图,图中两片湖水,应该是指休屠湖和白亭海,白亭海下面是一座城堡,就是唐军的白亭守捉城了,里面画了些士兵,然后是黑山丘陵,某个点上也画了些黑衣士兵,就是指他们自己,然后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

旁边有注释,但用的是突厥文,郭宋看不懂,但他能猜到这幅画的意思,应该是说周围没有唐军,只有城内有唐军,还标注了城墙高度、周长以及里面人数。

这情报对郭宋没有一丝意义,他将情报撕得粉碎,连同尸体一起埋在事先挖好的坑里,用积雪掩盖,对方战马则藏在隐蔽处。

郭宋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战马也放在一起,等会儿肯定是在山林中厮杀,战马反而是累赘。

他后背弓箭,手执长剑,加快速度向昨晚沙陀人藏身的山坳奔去。

这支沙陀探子一共十五人,已经被郭宋干掉五人,还剩下十人,为首百夫长算算时间快到了,都督的军队应该抵达了休屠湖,他们该出去迎接了。

“大家收拾东西,出发了!”

百夫长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起身收拾简单的行李。

“首领,老三他们怎么办?”

百夫长收拾自己的弓箭,随口道:“我们也去休屠湖,半路应该能遇到他们,你去把岗哨叫回来。”

一名士兵飞奔去叫岗哨了,片刻,众人便收拾完毕,但岗哨却没有回来,去叫岗哨的士兵也没有回来,众人笑骂:“这两个家伙不会迷路了吧!”

百夫长一抬头,看见了天空一只盘旋的大鹰,他心中顿觉不妙,低声喝道:“当心,有敌人!”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拔刀而出,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嗖的射出,快如疾电,站在高处的一名士兵被一箭射穿头颅,翻滚下来。

众人吓得纷纷蹲下,一名士兵低声问道:“首领,是唐军斥候吗?”

百夫长摸了一下额头上的伤疤,冷冷道:“不一定,说不定是我们的老朋友。”

他心中迅速考虑对策,他们特地选了一处沟深隐蔽的山坳,两头皆无路,结果反而陷了自己,要想出去,必须牵马先上山,然后从山上绕过去,虽然有点醒目,没有任何遮挡,但他们可以用战马作为掩护。

想到这,百夫长立刻喝令道:“用战马为掩护,我们上山!”

剩下的七名沙陀士兵牵着战马,小心翼翼向前走,前面条上山小路,只有不到三丈高,走上去就爬出山坳了。

郭宋就在山坳上,他靠在一棵大树后,冷冷看着对方上山,待对方上到一半时,他忽然抽出一支箭,张弓便是一箭,这一箭正射中最前面一匹战马的后腿。

战马嘶鸣一声,翻滚下沟,把后面的人马一起连带着砸下去,七匹战马和人一起滚下了山坳。

郭宋连发两箭,两名被压在马下,正挣扎着爬起的士兵无法躲闪,皆被射穿头颅,当即毙命。

百夫长躲在一块大石后,气得大吼,“上面的朋友,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斩尽杀绝?”

郭宋冷冷回道:“三年前,我差点死在你的箭下,你当时就没有想过放过我,现在我也一样。”

果然是三年前那个年轻道士,百夫长心中大恨,他迅速做出判断,要想活下来,只有一个办法,大家爬上去,把对方干掉。

他们只有五个人了,必须分头爬上去,让对方顾此失彼。

百夫长给四个手下使个眼色,又指了指四边,四人会意,他们同时发一声喊,向四面八方奔去。

这倒出乎郭宋的意料,他想先毙杀对方首领,但对方都穿着一样的黑衣,从背后分辨不出来。

他不再迟疑,抽出两支箭,瞬发两箭,两名黑衣人后背中箭,翻滚下山去,而另外三人已经攀上了山坳,郭宋在山林中疾奔,凌空射出两箭,将刚才滚下山坳,中箭未死的两名黑衣人钉死在山坳内。

这时,一支狼牙箭从左边强劲射来,直取他的头颅,郭宋一闪,狼牙箭钉在他身后的大树上,箭尾微微颤抖。

‘厉害!’

郭宋暗叫一声,能射出这种强力箭矢,必然是对方首领了,他三年前领教过,当时一箭震得他双臂发麻,是一个很强悍的沙陀人。

郭宋收起弓箭,拔剑在手,对方一箭射来,便也暴露他的藏身之处了。

郭宋跳上一棵大树,他纵身一跃,从两丈高处,扑向对面的一棵大树,树枝晃动,积雪扑簌簌落下,百夫长立刻大喊:“他在头顶,围住他!”

三名黑衣沙陀士兵向晃动的大树包围而来,郭宋当即立断,扑向左边一个稍弱者。

这些黑帐弓骑兵虽然骑射厉害,但武艺却很稀松平常,如果他们武艺也高强,那就会被选为火帐铁骑兵了。

沙陀士兵措不及防,只见寒光一闪,只觉脖子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头颅骨碌碌滚下山坳。

郭宋落地便是一个滚翻,两支狼牙箭嗖地钉在他刚才落地之处。

郭宋心中大恨,纵身在雪地里狂奔,身形风驰电掣,快如疾电,百夫长和另一名幸存士兵不断向他射箭,但对方速度太快,又有大树阻挡,根本就射不中对方。

忽然,对方竟然在树林里消失了,百夫长喊道:“他躲在树后,当心他要射箭了!”

士兵点点头,刚要抽箭,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飞刀从他眉心射入,他张大了嘴,后退两步,翻滚下山坳。

不到半个时辰,十几名沙陀探子只剩下百夫长一人了。

他忽然暴怒,扔掉弓箭大步走出来,持刀怒吼道:“有种就和我搏杀,决一死战!”

郭宋从大树后闪身而出,拉弓搭箭冷冷对准了他,“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百夫长双目尽赤,“就凭我没有逃走,和你死战到底!”

“那是你愚蠢!”

弓弦一松,狼牙箭瞬间到眼前,‘噗!’血光溅起,箭矢从百夫长眉心射入,百夫长呆立片刻,长刀滑落,直挺挺地仰面栽倒。

郭宋轻轻放松了身体,这十五个沙陀探子不知在甘州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现在终于一个不剩地死在自己手中。

他跪在雪地上,忽然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低沉的鹿角号声,“呜——”

低沉而充满杀机的号角声回荡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

郭宋霍地站起身,目光冷厉地向西北方向望去。

=====

【求推荐票!!】

第四十三章 黑月混战

沙陀族又叫做处月突厥,是突厥一个偏支,常年生活在西域北面的折罗漫山一带,在唐朝中后期渐渐强大起来。

目前沙陀兵力有五千帐勇士,约三万余人,首领朱邪金顶率全族投靠了草原霸主回纥,被回纥牟羽大可汗封为处月可汗,成为回纥攻打河西走廊的代理人。

目前率领六千沙陀骑兵驻扎河西走廊的沙陀主将叫做朱邪未明,他是可汗同父异母的兄弟,按照突厥传统,应该是弟继兄位,所以朱邪未明同时也是处月可汗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可汗的亲生儿子反而排在他后面。

朱邪未明年约三十出头,身材偏瘦却又不失强壮,脸庞也很削瘦,长一只鹰勾鼻,目光阴险狡诈。

朱邪未明十分喜欢用谋略,不喜欢强攻强战,当年他率六千沙陀骑兵在大斗拔谷迎战三万吐谷浑,就是他先派奇兵断了吐谷浑军队的后勤粮道,使吐谷浑军队陷入混乱,他的军队才一鼓作气,大败三万敌军。

为占领河西走廊全境,他做了多年的准备,已经将甘州和凉州的情况了如指掌,张掖城有六千唐军,城高难攻,凉州有一万唐军,占据武威城,也比较难打。

他便在谋略上做文章,他得知唐朝在年初挂出了镇边悬赏榜,生擒或者杀死自己者,可官升三级,赏白银万两。

而镇守张掖城的甘州都督李承珏已经五十五岁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仕,眼看升官已无希望,如果自己突然率少量军队出现在唐军地盘上,李承珏会不会动心?他会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官升三级啊!

朱邪未明决定冒一次险,以身为饵,给李承珏提供这次机会,他就不信李承珏能忍得住?

当然,朱邪未明也很清楚自己在冒险,在诱引李承珏的同时,他自身也陷入了危险之中,他毕竟只带了八百军队。

考虑再三,朱邪未明决定在大雪彻底封路前出发,袭击白亭守捉,白亭守捉只有两百唐军,对他构不成危险,而且就算大雪封路,白亭守捉也有足够的给养让他能返回大营。

此时,朱邪未明率领八百骑兵抵达了休屠湖南岸,士兵三次吹响号角,却始终不见之前派出的探子前来回应,这让朱邪未明皱紧了眉头。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支探哨队出事了。

旁边副将低声道:“都督,会不会是他们探查唐军城池情况,被发现了?”

很有可能,他们必须贴近侦查唐军守捉城,白茫茫的原野上很容易被发现,如果他们出事,被守捉唐军干掉的可能性最大,除此之外,朱邪未明想不到别的原因了,那十五人的探子小队战斗力颇为强悍,除非是正规唐军,否则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可唐军这个时候也不会来休屠湖。

“不管他们!”

朱邪未明摆摆手,喝令军队继续东行,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李承珏知道自己在这里,探子被唐军抓住,未必是坏事。

入夜,朱邪未明率领八百骑兵抵达了白亭守捉城。

“城上唐军听着,本都督就是朱邪未明!”

朱邪未明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向城头高喊,“只要你们投降,我不会妄杀一人,相反,我会放你们走,我只要守捉城和城内的粮草补给。”

城头上,两百余名唐军一片沉默,赵腾蛟咬牙切齿道:“果然是想引诱李都督出兵!”

副将张森却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也是杀他的好机会,可惜我们抓不住!”

赵腾蛟呆了一下,一股热血他心中沛然而生,他忽然低声道:“我可以带几个弟兄出城”

“不可!”张森和两名旅帅一起反对,太危险了。

这时,一名士兵跑来,“将军,刚才有人从北面城下射来此物!”

士兵将一支箭呈给赵腾蛟,箭上穿着一只扎紧的小布囊,赵腾蛟连忙向张森摆摆手,两人一起来到城楼内,城楼内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油灯,豆大的灯光忽明忽暗,使房间里的光线十分昏暗。

赵腾蛟将布囊中的东西倒在桌上,就两件物品,一块是沙陀军的铜制方形军牌,上面刻着几个突厥文字,不过不用看懂文字赵腾蛟也知道,这是沙陀百夫长的军牌。

另一件物品是一块折好的白叠布,应该是从内衣上撕下来,铺展开来,上面竟是用树枝蘸着鲜血写的几行字。

‘我欲击杀敌酋,敌军混乱之时,唐军可出城掩杀之!’下方画了一个执剑道士。

在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整军齐备,可举火为号。’

赵腾蛟和张森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郭宋!”

赵腾蛟顿时兴奋起来,“这小子一定是将沙陀探子全部宰了,啧!啧!不简单,居然还干掉一个百夫长。”

张森皱眉低声道:“他说要击杀敌酋,难道是”

赵腾蛟和张森同时骇然,郭宋要杀朱邪未明!

可能吗?

张森轻轻叹口气,“听起来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卑职却有种直觉,或许他真能办到!”

赵腾蛟点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

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斩钉截铁道:“反正不投降也是一死,这个风险我来承担!”

“我最后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考虑,一刻钟后不投降,那就休怪我朱邪未明残酷无情了!”朱邪未明冷冷地威胁着城头上的唐军。

他身后的八百骑兵并没有列队成方阵,而是列成一个月牙形,将都督朱邪未明簇拥在正中间。

就在这时最北面的月牙边缘上多了一名沙陀骑兵,他头戴铜盔,铜盔较低,遮住了眉头,身穿镶有护心铁镜的双层皮甲,后披黑色大氅,腰挎一口战刀,手执弓箭,一根长矛挂在马鞍上,这是一名典型的黑帐弓骑兵装束,和周围的士兵完全一样。

只带了八百人,朱邪未明当然要用精锐的黑帐弓骑兵来保护自己,但这多出的一名士兵却是由郭宋装扮。

沙陀探子都随身带着盔甲,很容易改扮,郭宋也能说草原通用语,又佩戴了军牌,在夜色掩护下,只要对方不挑着火把仔细看他的相貌,根本不会发现他是假冒的沙陀骑兵。

他挂在月牙阵的最边缘,光线很暗,周围士兵都没有注意他是怎么钻出来?

郭宋冷冷望着远处骑在高头骏马上的朱邪未明,他头戴黄金狼头冠,身披黄金甲,手执战剑,距离自己约一百二十步。

这个距离有点远,但已经是他能靠近朱邪未明的最近位置,可距离还不是关键,而是朱邪未明防护得十分森严。

前面有六名士兵高举盾牌,形成一道盾墙,身后是十二名骑兵围城一个小圈,前后都密不透风,只有侧面留下一道尺许长的口子,透过这道狭窄的口子,正好可以看见朱邪未明。

金甲在火光下熠熠闪烁,甲上还有竖领,遮住了脖子,如果今天朱邪未明戴的是金盔,那郭宋也无计可施了。

朱邪未明戴的是狼头金冠,这是可汗继承人的标志,头发扎起,露出了那张瘦长苍白的脸庞。

只能说这是天意。

机会转瞬即逝,但郭宋必须等待,他需要给城内一点准备的时间。

就在这时,城头上火光闪了几下,这是约定的举火为号,城头上大部分唐军士兵都消失了。

郭宋最后看了一眼朱邪未明,朱邪未明正好探头对前面的士兵说着什么,把整个半边脸露出来,最好的机会来了。

郭宋忽然搭箭举弓,拉弓如满月,弦一松,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向朱邪未明的头部射去,强劲的箭矢瞬间穿过了仅仅一尺宽的口子,直射朱邪未明头颅。

朱邪未明做梦也想不到致命的危险会从侧面射来,‘噗!’这一箭射中了他的太阳穴,从左面太阳穴贯入,从右面太阳穴透出,朱邪未明连惨叫一声都没有,‘咕咚!’一声落马。

郭宋并没有停手,随即第二箭随即射出,这一箭射穿了朱邪未明战马的前腿三叉骨,高大的战马惨嘶一声,随即摔倒,重重将朱邪未明压在身下。

“都督,你怎么了!”

朱邪未明的几名亲兵大声叫喊,忽然有人悲愤大喊:“都督死了!”

郭宋拨马向后面绕着月牙阵疾奔,他用铁勒语大喊:“快跑啊!都督死了。”

沙陀军一阵大乱,就在这时,城门大开,两百名唐军骑兵在赵腾蛟的率领下杀了出来,像一把利剑,直刺月牙阵的中心。

朱邪未明带来的副将,一名千夫长挥矛大喊:“不要混乱!迎战!迎——”

千夫长还没有喊完,黑暗中一支箭强劲射来,一箭从他口中射入,箭尖从后脑透出,千夫长仰面栽下战马,当场毙命。

主将已死,千夫长也阵亡,沙陀骑兵大乱,他们掉转马头向西奔逃,几名亲兵想抢走都督尸体,怎奈被战马死死压住,唐军已杀至,连杀数名亲兵,其他人只得放弃抢尸,仓惶而逃。

郭宋终于被发现了,他刚射杀千夫长的同时,一名百夫长怒吼着挥矛向他杀来,郭宋闪身躲过致命一矛,冷笑一声,纵身飞跃上前,一头劈掉了对方人头,随即一蹬对方战马,一个后空翻,又骑回了自己的战马。

郭宋见西南方向士兵薄弱,他挥剑冲进敌群中,寒光连续闪过,郭宋连杀四名阻挡他的沙陀骑兵,终于杀开一条血路,纵马消失在黑暗之中。

沙陀军大败,唐军骑兵乘胜追击,一连追杀了近五百人,这才敲打着得胜鼓回城。

白亭城之战在规模上只能算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双方投入总兵力不足千人,但白亭城之战的政治影响却十分深远,沙陀可汗第一继承人阵亡,使沙陀可汗之位不稳,沙陀内部陷入了争夺可汗继承权的激烈斗争之中,沙陀军无暇顾及河西走廊,六千骑兵被迫撤离甘州,退回肃州。

直到数年后,沙陀新可汗继位,沙陀大军才重新发动了对张掖城的进攻。

第四十四章 返回崆峒

中午时分,白亭城内的将士们依旧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之中,郭宋却头也不回地骑马远去,他是来托赵腾蛟帮忙,请他派人把自己缴获的三百多两银子转给英姑一家。

他将隐居在休屠湖北岸练武,不会再出现了,升官发财也好,战功赏赐也好,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城头上,副将张森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苦笑道:“李都督听闻击杀了朱邪未明,拖着病体也要来抢功,这个小道士却对到手的荣华富贵嗤之以鼻,拂袖而去,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赵腾蛟也叹息一声,“人各有志,不用勉强,我只是可惜了这个奇才,他若愿跟我回京,我一定推荐给父亲。”

张森心中有些黯然,都督要抢走大功,守捉使朝中有人,次功也能得到,只有自己什么关系后台都没有,最终还是做垫脚石的命。

赵腾蛟明白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胳膊笑道:“你放心,我调走后,至少这个守捉使之位必须是你的,若李都督连这一点都不答应,这个官司我和他打到朝廷去。”

张森心中感动,连忙表明心迹,“感谢赵将军提携,明年三月,伯父过寿之时,卑职一定进京贺寿。”

赵腾蛟捋须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月后,朝廷旨意到达河西,甘州都督李承珏击杀沙陀可汗继承人朱邪未明有大功,赐爵张掖县公,转升工部尚书,赏绢万匹。

白亭守捉使赵腾蛟立下次功,官升两级,封云麾将军,接任甘州都督之职,赏绢五千匹。

赵腾蛟又上表张森的功劳,张森也由此接任白亭守捉使之位。

可谓皆大欢喜,朝廷上下谁也没有把这件大功和一个来自崆峒山的年轻道士联系起来。

但河西军的将士都知道,真正射杀朱邪未明之人却是一个来自崆峒山的年轻道士,他那神奇的箭法一直流传在河西军中,直到多年以后,河西军将士才知道这位道士叫做郭宋。

转眼到了次年二月,早春的暖意席卷陇右大地,但在陇右的高山大川内,冬寒依旧未去,崆峒山也是一样,要到三月下旬,崆峒山的春天才彻底来临。

白云真人这几天心烦意乱,他师父不断向他施压,逼他尽快找到灵寂洞,可这三年来,他翻遍了崆峒山的每一块石头,甚至连老鼠洞也没有放过,可就是找不到灵寂洞在哪里?

“逼死我也没用,他们自己找了二十年,不是一样没有找到吗?”

白云真人心中很愤怒,他提高声音抱怨道:“这三年来多少紫霄系道士为了找灵寂洞摔断腿,甚至还有从悬崖上摔下三人,尸骨都没找到,他们还要怎么样?”

白驹真人劝道:“师兄,我们也要理解师父的焦虑,二师伯已经羽化了,大师伯也快到大限,再找不到灵寂洞,他们的修仙就彻底失败了。”

白云真人没有吭声,这也是事实,三个月前,张玄宝天师终于撑不住,羽化了,肉身还封存在冰库里,大师伯也出现了大限将至的迹象,那就意味着师父也快了。

其实三位天师能否修炼得道,也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只有把不腐肉身展示给朝廷,朝廷才会继续册封后面真人为天师,否则他白云真人的天师梦也就破灭了。

白云真人负手走了几步,问另一个师弟白灵真人道:“你确定木真人三年来一次也没有在静乐宫出现过?”

百灵真人摇摇头,“我们在静乐宫安插了眼线,自从三年前木真人在静乐宫出现过一次后,便从此消失了,不知去向。”

“师兄,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木真人?”众人不解问道。

白云真人踌躇一下,低声道:“我不妨告诉你们,这是大师伯测卦的结果,木真人和灵寂洞有密切关系,师父怀疑木真人就在灵寂洞中。”

众人愕然,就在这时,一名小道童跑来禀报,“师祖,天师请您!”

白云真人叹口气,他又得去挨训了!

白云真人匆匆来到天殿顶上,三位天师现在只剩下两位了,张玄宝天师三个月前羽化,终于没有能等到灵寂洞开启的一刻,他更没有修炼到肉身不腐的程度,大家只得把他的肉身暂时封存在冰库里。

白云真人匆匆走到门口跪下,“徒儿静听师父教诲!”

半晌,李玄德天师缓缓道:“你师伯耗尽心力又测了一卦,卦象转机已至。”

白云真人大喜,“是木真人要出现了吗?”

李玄德天师平静道:“你师伯认为,这个卦象应该落在郭宋身上,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去吧!”

白云真人心中困惑之极,但他不敢多问,叩了三个头,便匆匆去了。

好一会儿,李玄德天师问道:“师兄,你还坚持得到吗?”

半晌,传来葛云天师微弱的声音,“我心力已竭,无法看到卦象结果,但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感觉不会错,一定是郭宋,他回来了。”

郭宋将战马寄存在崆峒镇的骡马行内,耗光了他唯一的三两银子,能寄存多久就算多久了。

当他踏上山间小道的一瞬间,心中竟无限感慨,离别三年,他终于回来了。

和三年前离去相比,他只多了一幅弓箭,另外腰间还有一块白腻如羊脂的美玉,是真正的羊脂玉,温润细腻到了极致,完全就是一把羊油,这种真正的羊脂玉就算在唐朝也是极为罕见,只有皇宫才有。

这块玉郭宋是从那名百夫长的腰囊中发现的,他也视为珍宝,现在成为了郭宋身上唯一的饰品,君子佩玉,他当然也想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美玉。

郭宋一路疾奔,仅用了半个时辰就上了香山,前面就是清虚观了,比他速度更快的是猛子,它一振翅就直奔它的家乡。

‘啾啾——’

郭宋忽然听见猛子在山顶上急促的鸣叫,这分明是出什么事了,他心中一惊,加快速度向山顶奔去。

奔上翠屏峰山顶,郭宋也呆住了,峰顶上一片平坦,他们的清虚观竟然不见了,只剩下那棵孤零零的大树,猛子就站在树上,满眼疑惑地望着他。

郭宋走了一圈,依稀还能看到厨房和寝房的土基,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的道观竟然被夷为平地,师父呢?

“是郭宋师弟吗?”

郭宋一回头,只见路口上站着一名道士,郭宋一眼认出,是静乐宫的李明冬,他连忙迎上去问道:“明冬师兄,清虚观出了什么事?”

“哎!一言难尽,木真人在静乐宫给你留了口信,你随我来吧!”

“我师父在静乐宫?”

“三年前来过一次,便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郭宋吩咐猛子几句,便跟着李明冬向静乐宫而去。

“三年前,就是武道会结束的第三天,黄鹤观的三个老妖婆带了几百个紫霄系道士杀气腾腾来到你们清虚观,她们找不到人,便下令把你们东西全部扔下山崖,房子也夷为平地,三年来,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郭宋这才明白,还是师兄惹出的事情,他和李温玉私奔,黄鹤观的三个老妖婆便将满腔怒火都发泄清虚观身上。

郭宋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他的家被毁了,这个仇怨也无法再解开。

不多时,郭宋来了静乐宫,张明春亲自迎了出来,他们师父火烈真人去年开始闭关修仙,张明春便成了静乐宫的住持,带着三十几师弟在道观中修行练武。

“郭宋师弟,你长这么高了。”张明春惊讶地望着郭宋。

“明春师兄,三年不见了,听说你做了住持,恭喜啊!”

张明春亲热地将郭宋领进道观,静乐宫虽然远不能和紫霄系的道观相比,但也比清虚观整齐多了,尽管不大,却全部是用青砖修砌。

“师兄,我先给你说件事,我在山下骡马店寄存了一匹好马,我估计用不了,这匹马就送给静乐宫了。”

他的马只能寄存十天,如果欠费超过三十天,那马匹就归骡马行了,与其便宜骡马行,还不如送给静乐宫做个人情。

张明春微微笑道:“巧了,我过几天就要去一趟京城,去了结我师父的一桩心愿,我就可以骑你的马去,然后把马交给你大师兄,我们静乐宫也不用马,他那里倒需要。”

郭宋大喜,“你见过我大师兄?”

张明春点点头,“前年我和师父去了京城,还在他那里住了两晚,他的道观不错,香火很旺。”

“那我三师兄,你们见到了吗?”

张明春摇摇头,“他们早就离开了,不知去向。”

郭宋不再多问,张明春把他请到内宫,从一口箱子取出了铁木剑,“这是你师父寄存在我们这里,让我们交给你,你师父说,如果你不需要,那就把它交给你大师兄,一代代传承下去,另外,你师父希望你有机会把这柄铁木剑的来历搞清楚。”

郭宋默默点头,要把这柄铁木剑传承下去,只有放在大师兄那里,自己很容易将它损坏。

“我师父现在在哪里?”

张明春向外看了看,关上门低声道:“你师父三年前来我们这里交代了铁木剑,然后就失踪了,但他留给你一句口信。”

张春明再次压低声音,“他说,你知道他在哪里?”

郭宋点点头,他明白了,又奇怪问道:“怎么这样小心?”

“不得不小心,这三年来,为寻找你师父,紫霄天宫闹翻了天,几乎每个野道观都有人被他们收买当眼线,我们静乐宫肯定也不例外。”

“紫霄天宫为什么要找我师父?”

张明春咬咬嘴唇,挤出了三个字,“灵寂洞!”

======

【还是要向大家求推荐票!】

第四十五章 真人遗言

“你这个蠢货,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白云真人怒火万丈,一巴掌将跪在地上的一名静乐宫弟子打翻在地上,郭宋是返回崆峒山了,但又在静乐宫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当年木真人一样。

旁边白驹真人连忙上前劝道:“静乐宫后面是万丈峡谷,说不定郭宋是从侧门离去,这个小道士不知道也很正常,只要我们知道郭宋回来了,那就足够了。”

“哼!那我怎么向师父交代?”

白驹真人挥挥手,让徒弟把静乐宫的弟子带下去。

他这才对白云真人道:“大师伯居然能算到郭宋回来了,简直就是神仙,我想郭宋既然回来,肯定也不会走远,一定就在崆峒山,我们多派弟子寻找就是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师兄再去一趟上面,我觉得大师伯既然能算到郭宋回来,就一定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白云真人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这话说晚了一步,大师伯和师父闭关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一般至少几个月,但这次大师伯耗神太大,我估计要一年。”

白驹真人也傻眼了,半晌他只得叹口气道:“那就找吧!只要郭宋在崆峒山,我们迟早能找到。”

郭宋蹲在翠屏峰悬崖下的一棵大树上,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向悬崖上爬去。

他的粗铁剑留在了静乐宫,身上只有弓箭和师父留下的铁木剑,他想了整整一天,就是想不通为什么灵寂洞的秘密会泄露出去,紫霄天宫怎么会知道灵寂洞和师父有关。

郭宋怀疑是那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师在其中捣鬼,听张明春说,好像三个天师的大限快到了,紫霄天宫当然着急,一心想把三个天师安放在灵寂洞中去。

但郭宋心里很清楚,他们就算进去了,也是变成三具白骨,屁用没有,修炼得道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他也可以理解,三个天师也知道自己享乐过多,成不了仙,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灵寂洞上。

虽然灵寂洞本质上是道士墓地,但那里是真正虔心向道者的长眠之地,他们三个天师不配羽化在里面。

郭宋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便攀到了悬崖上的鹰巢,郭宋进了鹰巢,不由一愣,里面竟然放了一卷绳子。

有人来过了,小鹰母亲的尸骨已经清扫掉,就只有这卷绳子,而里面是石壁,师父将它复原,根本就看不出来是假石壁。

郭宋当然能猜到,紫霄天宫一定将翠屏峰如同篦子一样细细梳理了一遍,或者几遍,他们已经找到鹰巢,却没有发现石壁是假的,就这样错过了灵寂洞,关键是翠屏峰的左下方还有座山洞,通往后山,他们关注的重点一定在山洞上,所以鹰巢只是一个立足之地。

事实上,当年郭宋若不是发现石壁上有半截剑,他也想不到那竟然是假石壁。

郭宋爬进去用力推了推石壁,石壁缓缓移动了,竟然是块大圆石,师父从哪里找来的?

郭宋立刻发现不对,这块大圆石移动过去,竟然是滑入一处石缝中,这应该是原来就有的,前面一个道士没有发现,他便胡乱用一些石板遮住洞口,结果被师父发现了这块饼一样的圆石。

这座洞口应该有特殊作用的,不是所谓的道士凿穿。

他将圆石推开一道缝,迅速钻了进去,月光从洞中射入,依稀能看到一点洞中轮廓。

“师父!师父!”郭宋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声。

他摸到了石龛前的绳子,其实他不用绳子,石壁十分粗糙,他徒手就能攀上去。

师父凿的石窟还和原来一样,地上放着锤子和凿子,但在锤子下压着一封信。

郭宋甩亮了一支火折子,展开信细看。

老五,你看到这封信时,师父应该已经羽化三年了

郭宋鼻子猛地一酸,泪水顿时汹涌而出,师父已经羽化三年了?

他仰头流泪片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悲痛压在心底,继续向下看信。

师父在休屠湖被你引入道门,大彻大悟,明了道法自然,无处不存的大道之路,师父便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惜灵窟未成,只能恳请你继续帮助师父开凿,师父就在你头顶,借住一道友之窟”

郭宋手一痛,火折子已经烧到手,他连忙扔掉剩下的火折子,眼前一片漆黑。

师父就在自己头顶,他顾不上看信了,把信塞进怀中,攀着石壁爬了上去,上面一丈处,果然是一座石窟,石窟比较宽大,郭宋甩燃了第二支火折子,只见石窟角落里靠着一具白骨,而石窟正中盘腿坐着一名老道士,不是自己师父是谁?

“师父!”

郭宋爬进去,摇了一下师父,他心中顿时绝望了,他已感觉到,师父羽化了。

只见师父面容栩栩如生,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是在一种明悟中羽化。

应该羽化三年了,师父身上的道袍已经有点朽坏,但他却肉身不腐,浑身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郭宋忽然悲从中来,伏在师父面前嚎啕大哭。

木真人明悟得道,但郭宋却再一次失去了至亲至爱之人,让他怎么能不伤心,怎么能不悲痛?

不知哭了多久,郭宋拭去泪水,对师父遗体重重磕了三个头,举手发誓道:“弟子一定为师父完成遗愿,凿成灵窟,就算耗费弟子一辈子时间,弟子也在所不惜。”

从此,郭宋便在灵寂洞内住下,白天替师父开凿洞窟,晚上则出去觅食、练武,山中无岁月,时间过得飞快。

但木真人显然不打算让徒弟耗费太多时间,一年后,木真人的灵窟便渐渐要完成了。

这一年时间,两位天师也坐关不出,紫霄天宫在搜寻郭宋几个月无果后,便也渐渐消停了。

这天上午,白云真人正在和几名师弟商议筹备新一届武道会之事。

一名弟子忽然慌慌张张跑来,急声道:“师父,两位天师出关了!”

白云真人腾地站起身,惊得心都差点裂开了,两位天师出关了,但他找不到郭宋的下落怎么办?

白驹真人连忙道:“师兄,说不定大师伯能再测一卦。”

白云真人点点头,“你和我一起去!”

两人离开了房间,快步向天殿走去,很快便来到两位天师闭关之处。

所谓闭关其实就是修炼辟谷术,养精蓄锐,能够让身体机能能够渐渐复原一点,这中间不能被打扰,但会有一个小道童定时给他们喂水,喂胡麻散和伏苓丸,直到他们自己慢慢苏醒。

但辟谷术在另一方面却很伤身,有时候精力略略恢复,但身体机能却遭到彻底破坏,反而会适得其反。

三个天师都八十余岁了,生命已经到了极限。

白云真人和白驹真人在外面跪下磕头,“白云、白驹拜见师父、师伯!”

半晌,李玄德天师问道:“可找到灵寂洞?”

“弟子无能,已竭尽全力,依然一无所获。”

“我们让你找郭宋!”

“他是回来过,但随即失踪了,已经整整一年。”

李玄德天师这次倒没有责怪弟子,不是他不想骂,而是他大限将至,无力再骂了。

他看了一眼师兄,见师兄闭着双目,嘴唇在哆嗦,似乎要说什么。

他连忙目示小道童,小道童明白了,将耳朵贴在葛云天师嘴边,他听到了一个字。

这时,葛云天师轻轻吐了口气,再也没有了气息。

小道童摸了摸他的鼻息,顿时哭了起来,“天师羽化了!”

白云真人和白驹真人大吃一惊,连忙爬进房间大哭,却只见李玄德天师愤怒万分,用玉如意狠狠砸向道童。

“畜生,师兄说了什么?”

道童这才明白自己差点铸下大错,他哭着磕头道:“徒孙只听到一个字,鹰。”

李玄德天师啊!惊呼一声,师兄最后一卦是飞龙在天,分明就是指那只鹰啊!

“找到那只鹰,就找到郭宋了!”

第四十六章 陡生变故

郭宋已经将师父的石窟开凿完成,深五尺,高六尺,宽四尺,是非常不错的长眠之地,他将洞窟清扫得干干净净,下一步就是替师父移位搬家。

移位很重要,师父在信中写得很清楚,必须轻、慢、稳,千万不能磕着碰着,最后还要向原主人道谢。

郭宋单手将师父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攀着长绳,全神贯注,一点一点向下移动,这个时候千万急躁不得。

这时,外面的猛子忽然发出一声长鸣,声音有异常,但郭宋此时顾不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就算外面天崩地裂,他必须精准地将师父的肉身放在石窟内。

石窟内点着迎魂香,定位已经确定,郭宋一点一点将师父平稳放进了石窟,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看着师父盘腿坐在自己石窟内,神态安详,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他终于一颗心放下。

郭宋去洞口看了看,他透过一点缝隙,猛子已经不在石窟中,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把圆石移回原位。

下一步他就要封死洞口,让师父长眠于此,不再让任何人打扰。

在师父给他信中,他才知道这个洞口的秘密,是因为道士开凿石窟过多,破坏了石窟的结构,大概在北周时发生过一次剧烈坍塌,那块挡住洞口的圆石就是上方坍塌的一块巨石,被道士们雕成圆形。

外面的鹰洞也是十几年前石壁撕裂的结果,师父在信中认为,石窟的坍塌其实并没有结束,但因为有这块圆石存在,使得各方力量巧妙地平衡住,一旦这块圆石坠落,那么极可能还会发生第二次剧烈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块圆石又被称为平衡石,不能过多移动,几代道士都在想办法把平衡石固定住。

封死洞口就是用道士们的办法将圆石固定住,道士们在圆石周围打了三个眼,每个眼约碗口粗,然后用三根两尺长的石柱插进眼中去,各方力量互相挤压,紧紧契合在一起,这样巨石就完全固定住了,再也无法移动。

郭宋自己也只能从下面的密道离去。

郭宋将三根石柱深深敲进了眼中,凭他的力量也拔不出来,圆石被牢牢地固定住了。

他返回师父的石窟,含泪给师父磕了三个头,“师父,徒儿离去了,岁月漫长,愿你灵魂永生!”

他轻轻叹口气,自己魂穿千年,那师父的灵魂是不是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郭宋最后再看了一眼师父,便迅速沿着石壁爬下去了,他从下面出去过两次,师父说下面是水潭,但那是夏天涨水的时候,而现在水位很低,下面全是坚硬尖锐的岩石,自己贸然跳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水潭在边缘,这才是出口,郭宋深深吸一口气,一头钻入了水潭内。

“你们能确定吗?”

白云真人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都颤抖了。

三名道士跪在地上,赤玄方士道:“我们监视了三天,亲眼看见他从鹰窟内进出,他白天在里面,晚上出来觅食,就在今天上午,雷师弟攀上了鹰窟,得睹真容。”

“你看到了什么?”白云真人转向旁边的雷灵子。

雷灵子沉声道:“里面就只有那只鹰,他不在里面。”

白云真人有点急了,“赤玄亲眼看他进去,再没有出来过,你却说他不在里面,是什么意思?”

赤玄方士道:“启禀住持,弟子认为里面石壁是可以活动的,上次我们没看出来,把石壁推开,里面应该就是灵寂洞,否则他不可能凭空消失。”

白驹真人也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石壁是掩饰,否则我们早就找到灵寂洞了。”

白云真人拍拍额头,长叹道:“三十年了,找了三十年,我们终于找到它了,师弟,我们赶紧去禀报师父。”

葛云天师已经羽化,没有肉身不腐,也被封冻到冰库里,只剩下李玄德气息奄奄,大限已至,他听说找到了灵寂,顿时两眼冒光,挣扎着要坐起身,气喘吁吁问道:“可是在翠屏峰?”

“正是!”

“你大师伯说对了,立刻在翠屏峰上建紫霄别院,灵寂洞是我们的地盘,不准野道窥视。”

“徒儿遵令!”

“彻底清理洞内遗骸,然后把我们三人移入灵寂洞,坐三清位,然后永久封闭灵寂洞。”

李玄德交代完最后遗言后,他便闭目羽化了。

白云真人随即召集两千余名紫霄系道士,开始在翠屏峰上修建紫霄别院,他自己则亲自带领所有方士以上道长,前去开启灵寂洞,迎三位天师入仙道。

郭宋从弹筝峡水底潜了出来,他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用锋利的匕首将寸许长的髭须刮得干干净净。

很快,崆峒山将成为他的回忆,他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一直坐到黄昏时分,出发的时刻来临了。

“啾啾——”

天空忽然传来猛子急促的鸣叫。

郭宋一怔,猛子这是怎么了?他打了个唿哨,猛子从天空落下,轻轻站在郭宋肩头,用嘴壳在郭宋脸上磨蹭两下,忽然振翅飞起。

“啾——”它在天空盘旋着鸣叫。

郭宋从大石上跳起,这一定是出事了,只见猛子盘旋两圈,向翠屏峰方向飞去。

郭宋一路疾奔,他走另一条路,先到静乐宫,然后穿过升仙桥,就到翠屏峰了。

不多时,郭宋从后山墙一跃跳进了静乐宫。

“郭宋师弟,我们在到处找你。”

李明冬一眼看见郭宋,连忙迎了上来。

“出了什么事?”

“不知什么原因,紫霄系的道士全部涌到你们清虚观去了,在那里大兴土木。”

郭宋眉头一皱,快步向静乐宫外走去,虽然清虚观已经事实上不存在了,那里迟早会盖别的道观,但紫霄天宫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还是让他心中十分不爽。

从静乐宫看不见清虚观,但可以看见前往清虚观的山道,只见山道上全部都是络绎不绝的紫霄系道士,他们扛着木头,挑着砖瓦,像一队长长的蚂蚁,向翠屏峰顶进发。

另一边则是络绎不绝的下山道士,他们继续回去搬运物资。

紫霄天宫当然不会现在才开始烧砖伐木,他们宫内就有大量现成的建筑材料,只要筑好基础,几天内就能造出一座紫霄别院。

郭宋跳上一棵大树细看,山门已经修筑起来了,铺着金瓦,两边飞檐画梁,十分奢华。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一声闷响,‘咚!’似乎在撞击着什么。

不多时,又是一声闷响,郭宋脸色一变,他跳下大树,向翠屏峰疾奔而去。

在翠屏峰山下的一棵大树上,郭宋看得很清楚,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从峰顶坠下无数根粗绳索,在石壁上凿了很多眼,将一个个木头打进去,上面铺上木板,周围圈上绳子做防护。

这样,便在鹰窟下方造了一座空中栈桥,十几名赤袍道士正紧紧攀在石壁上的软梯上。

就在空中栈桥内站着五六名道士,他们抱着一根长长的撞木,又是猛地一下撞击,声音变了,不再是闷响,而是一种破碎声。

郭宋的心顿时收缩凝固,他仿佛看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他们他们竟然把圆石击碎了,灵寂洞要坍塌了。

郭宋一转身,向下纵身跃去,发疯似的向弹筝峡奔去,他必须要赶在灵寂洞坍塌前把师父的肉身救出来。

挡石洞的圆石被击碎成三块,掉下了灵寂洞底部,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口,第一个爬进去的是白云真人,片刻,只听他惊喜交加的声音。

“灵寂洞!灵寂洞找到了!”

悬崖上的数十名道士顿时一片欢呼。

道士们一个接一个走进去,他们点着火把,望着四周的石窟和一具具道士的尸骨,心中都异常激动。

这时,白云真人沉声对众人道:“按理,我不该抗拒师命,但这一次我们要有主见,三位天师请入洞后,灵寂洞不能封闭。”

“师兄的意思是说,我们也有机会?”

白云真人点点头,“我们也有修炼天道的一天,将来我们也会在这里悟道,所以这里将成为紫霄天宫世世代代天师的飞升得道之处。”

“那洞中的尸骨怎么办?”

“统统清理掉,除了紫霄系,这里不容野道盘踞!”

白云真人的命令不容抗击,他看了一眼身后众人,冷冷道:“动手吧!”

十几名方士扛着绳梯进来,一条条绳梯抛出去,他们沿着石壁下去,开始逐个清理灵寂洞中的尸骨,一具具白骨装在筐子里运出去,羽化道士们的随身物品也被运了出去。

“师父,这里面居然还有不腐肉身,怎么办?”一名方士惊讶得大声叫喊。

白云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之色,他咬牙令道:“直接扔下洞去!”

第四十七章 有仇必报

郭宋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见到了灵寂洞的毁灭,没有了众多得道者几百年沉淀的深厚灵气,灵寂洞还能叫仙洞吗?就是一个普通的石洞而已,而且这座石洞很快要坍塌了。

透过一丝微光,郭宋看得了令他心痛如刀绞的一幕,满地都是不腐肉身的碎片,他们被从百丈高的上空扔下来,重重砸在下面棱角锋利的大石上,摔成了碎片。

至少有二十具之多,师父怎么样了?郭宋没有发现师父碎片,他疾速向上攀爬而去。

攀到一半时,忽然听见赤玄方士惊讶道:“这不是木真人吗?他也居然不腐。”

紧接着是白云真人充满仇恨的声音,“狠狠扔下去,将他摔成碎片!”

‘嗖!’一声,有东西从上面扔下来了,郭宋一手攀住岩石,用脚顶住岩石窝,身体尽量向外,他看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一把抓了黑影,是师父的手臂,他紧紧将师父的肉身抱在怀中,身体慢慢缩了回去。

“奇怪!下面怎么没有声音,难道木真人这会儿飞升了?”上面几名方士奇怪问道。

“再扔一具试试看。”

又是一具不腐肉身扔下,只听‘砰’一声,就像石板落在大石上一样,灵寂洞最后一具不腐肉身也摔成了碎片。

“算了,别管了,赶紧清理,天已经黑了。”

紧接着连白骨也懒得运出去,全部扔到洞底,道士们很快便将五十几个石窟清扫得干干净净。

夜渐渐深了,白云真人留下赤玄等三名心腹道士守住鹰窟,其他数十名道士守住翠屏峰顶,他自己则返回了紫霄天宫,今晚要给三位天师做道场,然后把他们迎入灵寂洞。

郭宋慢慢从角落站起身,他将道袍撕成布条,将师父的肉身紧紧绑在自己后背,他低声道:“师父,弟子听见了石壁上的碎裂声,灵寂洞恐怕要塌了,弟子给你换个地方。”

他的铁木剑寄放在静乐宫,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郭宋将匕首咬在口中,像猿猴一样向上攀爬,肉身遇水会渐渐融化,他不能走水道,只能从上面鹰窟出去。

不多时,郭宋便爬到洞口,里面石龛内盘腿坐着一名道士,依稀是张清虎的师父赤鸿方士,他身体胖大,把路堵死了,要想出去,必须将他干掉。

郭宋手一挥,一道寒光飞出,匕首‘噗!’地射入他的咽喉,直透后脑,可怜正在打瞌睡的赤鸿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当即毙命。

郭宋抓住他胳膊一拉,便将他尸体甩进了灵寂洞,尸体沉闷地摔在洞底,郭宋轻轻一跃,跳上石龛,不料他一抬头,一根通身乌黑的棍刺正杀机凌厉地指着他的前胸。

赤玄方士满脸狞笑道:“我就知道你藏在里面,把木真人的肉身接住了,别人蠢,我可不蠢,我就在等着你上来呢!”

郭宋不屑的哼了一声,“赤玄,你以为杀得了我吗?”

“死到临头还嘴硬,那我就成全你!”

赤玄方士正要一棍刺出,他忽然浑身一震,慢慢低下头,只见他胸前出现一截剑尖,鲜血涌出,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后面人又是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他大叫一声,身体扑通倒在地上,当即气绝身亡。

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雷灵子,雷灵子对郭宋冷冷道:“我不是救你,我不想看见木真人的肉身也摔成碎片,你走吧!”

郭宋深深看了他一眼,紧走两步跳上栈桥,他忽然回头对雷灵子道:“灵寂洞很快要塌了,师兄自重!”

说完,他一纵身便向悬崖下跳去。

雷灵子沉思片刻,他忽然调转长剑,狠狠向自己肩窝刺了一剑,大喊道:“快来人啊!”

三更时分,郭宋从后崖跳进了静乐宫的内房,张明春盘腿坐在房间里,见郭宋从窗外进来,他连忙迎上前道:“我就知道师弟今晚会来,请随我来!”

他带着郭宋来到一间密室内,点亮了灯,郭宋慢慢将师父的不腐肉身慢慢放下。

张明春眼睛都看直了,他扑通跪下,给木真人连连磕头,“小道张明春拜见上仙!”

不腐肉身是得道者的遗蜕,天下各家道观只有传说,从未见过真身,郭宋在灵寂洞一下子看到几十具,他感觉不到有多珍贵。

但对张明春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传说中的得道者忽然出现在眼前,让他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师兄,不腐肉身很珍贵?”

“师弟,整个大唐只有青城山太乙宫供奉了一座肉身像,你说珍不珍贵?”

郭宋这才意识到白云真人犯下了什么罪恶,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一共有二十二具不腐肉身,我去晚了,只救下师父,其他二十一具都被白云狗贼毁了。”

“天啦!他就不怕被天谴吗?”

郭宋冷笑一声道:“老天不会谴他,但我会!”

“师弟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郭宋看了一眼师父的肉身,犹豫一下,“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师父,师兄能否教我?”

张明春点点头,“不腐肉身有两种安置方法,一种放在人迹罕至的仙灵之处,比如灵寂洞之类,还有一种就是像太乙宫那样请为金身,永久接受供奉。”

“请为金身是什么意思?”

“就是将木真人用朱砂层层涂裹,外面再用金粉涂饰,做成上仙像,放在三清殿上,永久接受供奉,佛家的肉身佛也是一样,这种方式比较普遍。”

郭宋其实更倾向于前一种,但想到灵寂洞中那些不腐肉身的下场,他便叹了口气道:“第二种方法更稳妥一点吧!”

张明春沉默片刻,“你可以把木真人送到京城大师兄那里,相信他的家人也会感激你的。”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能不能烦请明春师兄再替我走这一趟?”

张明春又惊又喜,“能送木真人肉身进京,这是我莫大的荣幸,但为何师弟不亲自去?”

郭宋咬紧牙关道:“我要做一件事,否则我心中恶气难消。”

张春明顿时明白了,他知道郭宋一向恩怨分明,紫霄天宫毁了毁了清虚观,毁了他师父的修行,也毁了他凿洞一年的心血,他岂肯善罢甘休。

张春明也不劝他,沉吟一下道:“我今晚就带上十几个师弟连夜出发去京城,为了你师父的安全,你要做的事情最好能晚一天,等我离开了崆峒山再发生。”

从平凉县到长安并不远,坐大车走两三天便到了,郭宋点点头,“我会等上一天。”

“然后师弟来长安?”

“紫霄天宫必然会在长安道上缉捕我,那我就向北走,我想去一趟灵州,毕竟我是灵州人,再给韩小五的家人送个消息,灵州事情了结后,我就出发去京城。”

当天晚上,翠屏峰上鼓乐喧天,道场上布置得富丽堂皇,道士们举着无数黄罗伞盖,为三位天师举行盛大的飞升安灵仪式。

三位天师头戴金冠,手执玉法器,身披金丝蜀锦羽士袍,端坐在紫檀木法床上,数十名道士将他们安放进了灵寂洞最顶端的三清正座。

道场举行五更时分才结束,众道士疲惫不堪地回去休息,留下十几名方士负责给天师守灵。

天快亮时,翠屏峰下的石壁轰然坍塌了,整个百丈高的石壁向内凹陷,发出的巨响声如天崩地裂,数千方巨石垮塌,灵寂洞只剩下一点点残垣断壁,十几名守灵方士全部丧生在乱石之中。

紫霄天宫上千名道士纷纷目瞪口呆,不明所以,白云真人忽然宣布,三位天师得道飞升,引发天兆,当报朝廷,当贺紫霄!

一时间,紫霄天宫和三宫两院皆一片欢腾。

中午时分,郭宋站在仙桃峰上望着紫霄天宫,回头对站在肩头上的猛子冷笑,“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既然他认为可喜可贺,那我就来给他们做一点煞风景之事吧!”

苍鹰腾空而起,郭宋从峰顶一跃而下,扛着铁木剑大步来到黄鹤观前,一脚踢开了黄鹤观大门。

第四十八章 血染紫霄

门内正好站着两名十一二岁的小道姑,她们措不及防,被踢开的门扫翻在地上,一名小道姑跑掉了,另一名小道姑一时爬不起来,她见进来一名杀气腾腾的男子,身材极高,俨如天神一般,竟吓得她哭了起来。

郭宋没有理睬她,厉声高喊道:“清虚观郭宋在此,三个老妖婆出来受死!”

小道姑见郭宋不伤自己,连忙爬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木真人那个老杂毛怎么不来,派个小杂毛过来送死!”

说话间,三个目光阴毒的老道姑走出来,每人手执一口利刃,三名老道姑叫定玄、定清和定真,是崆峒山出了名的老妖婆,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紫霄系道士背后就叫她们狼婆、鹰婆和虎婆,无人不怕她们。

其中鹰婆定清负责去接引院招小道姑,只是她外貌又黑又瘦,实在像个男人,以至于当年郭宋竟不知崆峒山也有道姑。

郭宋一言不发,迎头便是一剑向定玄劈去,剑势极为凌厉,看似简单的一剑,定玄竟然无计还招,她连退两步,剑势依然笼罩着她,她心中大骇喊道:“点子硬,一起上!”

定清和定真见势不妙,一左一右同时向郭宋两肋刺去,典型的围魏救赵,郭宋忽然身形俯冲,改劈为抹,定玄正拼命仰头,企图躲过郭宋山一般的劈砍,但她却躲不过郭宋的木剑在她喉管上一抹,一道血光迸射,定玄重重摔了出去。

木剑回收,‘当!当!’两声,将左右两剑挡了出去,郭宋已退到一丈外。

定清急忙扑上去,见师姐喉咙已被割断,血肉模糊,不停向外冒泡,眼看活不成了。

定清顿时悲愤交加,指着郭宋大喊:“我们哪里得罪阁下,竟然下如此死手!”

郭宋冷冷道:“你们将清虚观夷为平地时,可想到会有今天?”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定清大喝一声,“师妹,一起上,杀了他!”

寒光一闪,两名老道姑同时剑刺郭宋,剑速极快,郭宋大喝一声,铁木剑横劈,竟将定真连人带剑劈出两丈远,头颅重重撞在假山上,头骨碎裂,当即气绝身亡。

他身体一转,躲过定清凌厉一剑,却半蹲在地上,铁木剑反手向后一刺,定清收势不及,竟被一剑刺穿了胸膛,定清一口鲜血喷出,当即毙命。

郭宋一收剑,也不看周围女道姑,转身大步走出了黄鹤观,地上留下三具尸体,黄鹤观内众道姑哭声一片,却没有人敢出来找郭宋报仇。

‘咚!咚!咚!’紫霄天宫的钟声敲响,这是召集道士,准备迎敌的通知。

白云真人带着十几名真人站在台阶上,五百余名赤袍道士执剑列成大阵,白云真人悲愤喊道:“刚刚得到消息,黄鹤观三位当家仙姑已被野道郭宋杀死,他现在向我们来了,各位道友,紫霄天宫的荣誉就在你们剑下,将他乱刃分尸,以祭三位仙姑英灵!”

众道士呆了一下,三个老妖婆死了?这是好事啊!

但郭宋居然敢来挑战紫霄天宫,那他真是活腻了。

“来了!他来了!”

门外的数十名道士如蟑螂般仓惶从门外涌入,白云真人恼火万分,还没交手,就怕成这样,他厉声喝道:“慌什么!一个小小的野道,就把你们吓成什么样子?”

众道士皆暗暗惭愧,这时,郭宋大步从门外走进来,他穿了一件缀着补丁的土褐色道袍,头戴竹冠,手执一把铁木剑,杀气腾腾地站在台阶上。

他将铁木剑一横,朗声道:“白云狗贼在灵寂洞毁了历代二十一具得道仙人的不腐肉身,罪大恶极,我以天意来取他性命,和其他人等无关。”

众人一片哗然,不腐肉身从来都是传说中的道宝,从未见过,灵寂洞居然有二十一具,而且还被住持毁掉了,这可能吗?

紫霄天宫排名第四的白鹿真人稍微正直,他眉头一皱问道:“师兄,郭宋说的是真的吗?”

白云真人狞笑一声,“他就是一派胡言,你会相信他的话?”

他大喊道:“杀了这个猖狂的浑蛋!”

五百余名赤袍方士大喊着冲向郭宋,郭宋早就盯住了一个熟悉的人,当年玄虎宫的武妙真人,现在他在紫霄天宫,为了讨好师父白云真人,也为了手刃仇人,他竟然冲在最前面,满腔仇恨,恨不得一剑将郭宋刺死。

郭宋凌空一跃跳入人群,眨眼间到了武妙真人面前,他双手握剑,当头一剑向武妙真人劈去,这一剑尽得剑器精华,霸道无比。

武妙真人躲无可躲,只咬牙举剑相迎,只听‘当!’一声巨响,长剑被斩为两段,这一招和当年劈赵灵子完全一样,只是郭宋当时饶了赵灵子一死,只劈断了他的锁骨。

但武妙真人却触动了郭宋的杀机,铁木剑剑势不衰,狠狠劈在他的脑门上,武妙惨叫一声,脑壳迸裂,脑浆四溅,当场惨死。

武艺高强的武妙真人竟被一招毙命,死得凄惨无比,所有紫霄宫方士都胆寒了,他们嘴上喊得凶,却没有人敢真正和郭宋以命相博。

这也是郭宋的策略,以残酷的杀戮震慑住紫霄宫道士,师父给他说过,紫霄系的道士都是在温室中长大,对弱者心狠手辣,对强者却畏之如虎,要让他们心中畏惧,就必须比他们更强大,更凶狠。

只是武妙真人运气不好,成了郭宋杀人立威的祭品。

郭宋一动,所有方士都跟着动,却没有人敢把他拦住,他的铁木剑在人群中上下翻飞,郭宋且战且走,渐渐靠近一棵大树。

这时,五百余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郭宋包围得水泄不通,白云真人得意万分,“你武艺再高又能怎么样,能敌得过五百方士大阵?”

他一点都不担心郭宋能伤害到自己,五百方士将他包围住,恐怕他连喘口气都困难吧!

郭宋忽然剑势猛烈,势不可挡,再次杀气腾腾,吓得周围道士纷纷后退,郭宋抓住这个机会,纵身一跃,用脚倒勾住一丈高的树枝,身体轻轻一拧,便跳上了大树。

十几名方士也跟着上了树,在后面追杀郭宋。

郭宋三五下便跳到了树冠,一把弓和一支箭出现在他手中,这是他事先藏在大树上。

他毫不迟疑,张弓搭箭,一支狼牙箭强劲射出,一箭射向七十步外的白云真人。

他精心准备,就连上树取箭的时机都捏拿得分毫不差。

白云真人正好是逆光,阳光照耀着他眼睛,白亮亮的刺眼,他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个小黑点,一支狼牙箭‘嗖!’地瞬间到了他眼前。

等他看清眼前竟是一支狼牙箭时,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想反应已经来不及,狼牙箭‘噗!’从他眉心射入,箭尖穿透了他的天灵盖,带着一团血肉从后脑透出。

白云真人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郭宋只觉小腿一痛,他竟被下方的一只流星锤狠狠打中了,差点打断他的骨头,痛入骨髓。

郭宋大怒,不及拔剑,用弓狠狠抽翻了两名偷袭者,两名方士惨叫着摔下树去,弓弦也‘啪!’地断掉了。

郭宋扔掉弓,沿着粗壮的树枝狂奔十几步,高高一跃跳过了围墙,将五百名方士被晾在大树下,面面相觑,这时,只听见白驹真人悲声大喊:“师兄,你醒醒,师兄,你不能死啊!”

众人回头向台阶上望去,这才发现住持白云真人的额头竟被一支箭射穿了,众人一阵胆寒,郭宋还是把白云真人杀死了。

这时,白驹真人发疯似的大喊:“你们去杀郭宋,谁杀死郭宋,谁就升为真人!”

说完,他伏在师兄尸体上放声大哭,右手却将住持的朱雀金牌紧紧捏在自己手中。

百灵真人眼疾手快,一把将太乙剑抢到手中,朱雀牌和太乙剑是住持的权力象征。

紫霄天宫一阵大乱,千余名紫霄天宫的道士全部出动,到处搜索郭宋的下落。

台阶上,十几名真人却围在一起争吵不休,到底谁有资格接任紫霄天宫的住持?三位天师羽化了,白云真人也死了,紫霄天宫群龙无首,谁都认为其他人没有资格当住持,但谁都觉得自己有资格继任住持之位。

他们越吵越厉害,连躺在地上的白云真人尸体都顾不上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道童跌跌撞撞跑来,大喊道:“起火了!天殿起火了!”

众人一呆,同时抬头向天殿望去,只见天殿顶上浓烟滚滚,赤焰飞腾,一条条火舌从窗口向外吞吐,至少有十几处火点。

众真人惊得胆寒心裂,这可是敕建的天殿啊!是紫霄天宫的象征,它被烧毁了,怎么向朝廷交代?

“快去救火!快去救火!”

这时候抓住郭宋已经不重要,谁当住持也不重要了,救火成了当务之急,数千名紫霄系的道士抬着水盆,拎着水桶,从四面八方向天殿涌来。

整个崆峒山的道士都在望着五台上空的烈焰,哀喜不一,紫霄系的道士顿足捶胸,悲痛万分,野道们却欢呼雀跃,他们好多年没有这样痛快过了。

崆峒山脚下,郭宋将铁木剑和一个小布包背在身上,他最后看了一眼轰然坍塌的天殿,用力吹响了唿哨,加快了速度,沿着一条小路向北方奔去,一只鹰雕跟在他头顶上空盘旋着飞翔。

【第一卷崆峒山完】

--------

求推荐票!

第四十九章 道士下山

陇右的春天虽然还有几分寒意,但举目望去,四周已是一片生机盎然,暖流融化了岩层下的冰层,一颗颗粗大晶莹的水珠沿着石缝滴滴答答流下。

雪水滋润着土地,浸湿了去年的草楂,冬眠的草根悄然苏醒,正奋力向外生长冒头。

通过空气中浓重的水汽,已经闻到了温暖土地的气息。

一只发情的山鸡站在树梢顶上大声叫唤,展示它绚烂的尾羽,寻找着配偶。

‘嗖!’一支粗陋的箭疾速射来,射穿了山鸡的身体,山鸡从高高的树杈上扑簌簌摔落下来。

郭宋从一棵大树背后闪身而出,笑眯眯道:“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说的就是你。”

他拾起山鸡,跑到一条潺潺小溪前,去毛开膛,把山鸡洗剥得干干净净,将鸡脖子和鸡头割下来,连着内脏一起扔给一旁虎视眈眈的猛子。

郭宋将鸡穿进一根粗树枝,把它架在树枝上噼噼啪啪烧烤起来。

“这种烧烤的山鸡你不喜欢的,回头舅舅给你射一只田鼠,让你吃独食,保证不和你抢。”

郭宋絮絮叨叨地念着,猛子听得不耐烦了,振翅飞起,自己去寻找食物了。

只片刻,一阵阵肉香扑鼻,郭宋眼睛发光,他又从身后布包里取出一块小指头大的盐,把它捏碎了,小心地撒匀在猎物上,这才撕下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郭宋离开崆峒山已经七天了,他没有走官道,而是专捡偏僻的小路北上,尽管他相信紫霄天宫不敢向朝廷说实话,但紫霄天殿被烧,必然会惊动陇右各地官府,他穿一身道士服太刺眼。

郭宋当然也可以去换一身衣服,只是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身后的粗布包里只剩下十几个蕨粉野菜团子和一小袋盐,还有一只水葫芦,这还是张明春吩咐师弟给他准备的。

然后就是师父留给他的千年铁木剑和一副自制的土弓箭,这就是他所有的财产。

吃饱喝足,郭宋又找了一个野兽难及的悬崖山洞,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他站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极远处有一座关隘,他昨天就发现了,这座关隘究竟是哪里?

猛子似乎对他吃独食有点不满,也不知道它飞到哪里觅食去了。

郭宋和猛子相处了四年多,早就彼此熟悉,一两天不见已是常态,其实郭宋有时也希望猛子能离开自己独立生活,去寻找自己的伴侣,生儿育女,在河西走廊,好几次他都以为猛子已经离开自己,就在他准备唱一首祝福或者朋友之时,那货却又出现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惦记,不要去管它,一切顺其自然,以免浪费感情。

其实说这么多废话,就是因为猛子给他带错了路,让他心中着实恼火。

郭宋现在有点迷路了,他前世对这一带本来就不熟悉,何况这还是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七天来他一直向北走,现在身在何处,他却茫然不知。

就在这时,一阵说话声隐隐从远处传来,郭宋一怔,他纵身跳下悬崖,迅速向说话声处奔去。

拨开一堆野蒺藜,郭宋顿时又惊又喜,山坡下面就是宽阔平坦的官道,一队装满货物的驴车在官道上向北缓缓而行,几名车把式在大声地争论着什么,就这一支商队,前后都没有行人了。

“等一等!”

郭宋高喊一声,奔下了山坡,坐在大车上的一名管事看见了他,连忙招呼车队停下。

管事跳下驴车,走上前问道:“小道长是在叫我们吗?”

郭宋虽然长得十分高大,身高足有一米九,但容貌却很年轻,他行个圆揖,满脸堆笑道:“我是崆峒山道士,奉师父之令外出修行,却有点迷路了,恳请大叔指点迷津。”

管事呵呵一笑,这个小道士有点意思,居然叫自己大叔,而不称施主,这是要还俗回乡吗?

“原来是崆峒山道长,这里是萧关地界,再往前走二十里就是萧关了,小道长要去哪里?”

原来那座关隘是萧关,自己七天才走了两百多里,郭宋有点沮丧,走山间小路太绕了,还是走官道方便。

“我要去灵州!”

“去灵州就对了,过了萧关,沿着向北的官道,一路北上两三天就能到灵州。”

“多谢大叔指点!”

“不用客气,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是去夏州送货,还能结伴走一段路。”

管事很客气,指指大车,“走路很太累,上车坐!”

郭宋也不客气,直接跳上驴车和管事坐在一起,他喝了几口泉水,顺手摸出一个蕨粉菜团子嚼了起来,这是静乐宫给他准备的干粮,现在正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静乐宫的条件也很艰苦。

管事撇了一眼他手中的蕨粉菜团子,他认识这种野菜粮食,安史之乱时,很多人都靠这个生存,只是安史之乱结束已经十年了,居然还有人吃这个?

他心中顿时同情心大起,便从身后干粮袋里摸出一块厚厚的面饼递给郭宋,笑眯眯道:“是我婆姨做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谢谢大叔!”

郭宋接过面饼咬了一口,面粉的甘甜让他回味无穷,这好像还是他来到大唐第一次尝到面粉的滋味,中年管事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让郭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大叔是哪里人?”

“我是延州绥德县人,不过一直在京城谋生,这次东家让我去夏州送一批货。”

“路上不安全吧!”

管事点点头,“确实不安全,但要养家糊口,不安全也得走啊!好在运气还不错,一路都没遇到强盗。”

“余管事,别胡说!”

前面赶车的车把式忽然回头,十分严肃地提醒他。

管事脸色一变,轻轻给自己脸上一巴掌,在路上走,最忌讳就是说平安无事,说没有遇到强盗,强盗很快就会出现。

不过暂时不会有事,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就是萧关了,官道上的车辆和行人多了起来。

郭宋一抬头,看见一个黑点在萧关上空盘旋,有本事别跟来,郭宋狠狠地咬了口面饼。

萧关陇水入官军,青海黄河卷塞云。

北极转愁龙虎气,西戎休纵犬羊群。

萧关是隋长城的一部分,也是关中的北大门,地势险要,关隘雄伟,巍然屹立,这里是西北游牧民族入侵关中的必经之道,千年来,萧关内外金戈铁马,征战不休,荒野里山崖下,随处可见锈迹斑斑的刀剑和累累白骨。

从萧关下山后便是低缓起伏的丘陵地带,这里分布着不少汉民村落,山脚下沿着蔚如河有一条北上的官道,两天后就能抵达灵州。

另外还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官道,沿着六盘山脉向东北方向走,一直可以抵达夏州。

余管事去办了手续,驴车队缓缓进关,一名身材魁梧的旅帅走过来清点人数,他忽然一指郭宋,“怎么会多了一人,这个道士和你们一起的吗?”

余管事连忙道:“这位道长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崆峒山道士,结个伴同行。”

听说是崆峒山道士,旅帅脸色和缓一点,打量一下郭宋问道:“可有度牒?”

郭宋从怀中摸出度牒给他,这是他的道士证,上面注明原籍,出家之地,如果要还俗,把度牒交给原籍官府就可以注销,同时上户籍。

郭宋这次去灵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去灵州官府注销道籍,恢复合法身份。

旅帅其实不识字,他见下面盖有红色官府印章,便把度牒还给他,一挥手,“让他们过关!”

郭宋把度牒揣回怀中,一抬头,却发现关隘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近来党项游骑肆虐关外,祸害百姓,望往来客商注意安全,另外,本守备特下悬赏之令,割一党项骑兵首级者,赏银二十两,并高价收购党项坐骑兵甲,此悬赏半年内有效。

大历八年二月初四守备张枫

上面还盖了一个萧关守备的大红印章。

郭宋用胳膊碰了碰余管事,向告示一努嘴,“大叔,你看!”

余管事看了一眼告示,顿时脸色苍白,关外居然有党项人游骑,东家怎么没有告诉自己?

“大叔可以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去夏州的商队,可以结伴同行。”

一句话提醒了余管事,他连忙点头,“我去打听一下。”

萧关的关城内倒像一座小城,用木头搭建了不少店铺,有酒肆、客栈、杂货铺、小吃铺,居然还有一座妓院,两个脸上涂得雪白的矮胖女人,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晒太阳,没有半点招客的意思。

或许是刚开春的缘故,往来的客人还不多,略显得有点冷清,不少客商都直接穿过关城而走,没有在这里停留。

片刻,余管事从酒肆内气喘吁吁跑出来,坐上大车吩咐道:“赶紧走!”

十几辆驴车开动,向关城外走去。

“没有人肯同行?”郭宋问道。

“不是!前面三十里外有个集马镇,商人都去那边集中,每隔十天大家一起出发去夏州和灵州,还有专门的武士护卫,明天早上正好就是出发时间,我们得连夜赶过去。”

郭宋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他觉得有些不妥,但余管事赶路心切,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驴车队过了萧关,沿着崎岖不平的下山路向三十里外的集马镇驶去。

第五十章 仗义出手

他们脚下的官道其实就是秦直道,一直延伸到河套平原,经过千年的风风雨雨,泥道上依旧寸草不生,只不过千年来被经过的无数车辆辗压出几条深深的轮辙,使大车颠簸不平,行走缓慢。

下山后没多久,天色便黑了下来,车队急匆匆地赶路,每个人心中沉甸甸的,谁也没有说话。

余管事不停站起身向四周张望,脸上神情十分紧张。

郭宋索性躺下来,身下货物很软,都是长长的一卷,他们运的应该是丝绸布匹之类。

郭宋嘴里嚼着一根草根,怔怔地望着夜空出神。

天空没有一片云,一轮细细弯月挂在山巅的密林上方,深沉的夜幕如丝绒般的光滑,漫天星斗就仿佛缀在丝绒上的宝石,一条星河橫迈天际,格外的璀璨神秘。

漫天星河让郭宋陷入了沉思,十年来,他一直在星空中寻找自己来源,他始终坚信,自己就是被一颗流星从亿万里外的宇宙深空带来。

每当遥望星辰,他总是深深的思念自己另一世的妻女,不知她们对面中年早逝的丈夫和父亲,会是怎样的悲痛?她们又该怎么熬过以后漫长的岁月。

想到这里,郭宋的内心就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疼痛,十年了,这份对亲人的思念之情从未减弱,也无法对人述说,而只能把它藏在无人企及的内心深处。

郭宋忽然听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身。

余管事吓了一跳,颤声问道:“你…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郭宋点点头,继续凝神细听,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击碎的寂静的夜晚,余管事也听见了,他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会不会是路过的行人?”

“不是!”

郭宋缓缓摇头,“是骑兵来了!

战马的蹄声要比民马蹄声更加沉重有力,这是十匹战马,训练有素,节奏感非常整齐,郭宋慢慢眯起眼睛,他看见了,后面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队很小的黑点,绝对是骑兵。

骑兵队的速度疾快,正风驰电掣般向这边追来。

余管事忽然嘶声大喊起来,“快!快走!”

车把式们都慌了神,拼命挥鞭抽打毛驴,但驴车再快也跑不过后面的骑兵。

骑兵越追越近,郭宋看清楚了,正是十名骑兵,每人手中提着长矛,是不是党项骑兵还不知道,但来者不善。

已经来不及了,郭宋叹息一声对众人道:“他们追上来了,弃车逃命吧!”

车夫们都有经验,跳下驴车便拼命向路边的草地里奔去,远处是一片树林。

“我不能丢下货物!”余管事惊恐地喊道。

“先保住性命要紧!”

郭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纵身跳下驴车,他稳稳落地,余管事却惯性带了几个跟斗,一头栽进草丛里。

郭宋拉起他向草丛深处跑去,很快便躲在一块大石背后,距离官道约四十余步远。

这时,十名党项骑兵已经追上驴车,他们发现车上都是绸缎,兴奋得大声叫喊。

党项骑兵并不是宋朝时的西夏骑兵,现在的党项人还是一个依附大唐的游牧民族,生活在银州、夏州一带,安史之乱使唐朝衰落,党项人也开始有了自立的野心。

公开造反还不敢,但他们开始组织骑兵四处劫掠百姓和商人,一方面是为了敛财,同时也是为了制造恐慌,把住在这一带的汉民赶走。

这支十人的骑兵队正是一支标准的劫掠小队,

党项骑兵赶着驴车走了,余管事忽然失声哭了起来,“我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让我怎么办?”

“这件事不能怪你,兵荒马乱,遇到兵灾也很正常,车夫们都会给大叔作证的。”郭宋低声安慰余管事道。

余管事几乎崩溃了,坐在地上满脸泪水道:“这面一半的货物是我自己的,我借了两百贯钱,每月五厘的高利啊!原本想赚点钱给孩子治病,这下…这下,我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啊!”

郭宋摸了摸怀中半块舍不得吃的面饼,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郭宋从来都是知恩图报之人,就凭着这块面饼,他也要出手帮这位余管事一次。

他把自己的布包和水葫芦递给余管事,“大叔帮我拿一下,我去把驴车夺回来。”

余管事大惊失色,连忙摆手,“你不能去,他们杀人不眨眼的。”

郭宋把东西塞给他,一纵身向驴车追去,身形快如闪电,一眨眼就消失了。

余管事愣住了,这个小道士的武艺竟然这么高强!

他心中忽然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

郭宋已经超过了驴车,在前方不远处路边有一棵数丈高的大松树,他此时就蹲在树上静静等候着猎物来临。

郭宋将三师兄送给他的铁指环戴上中指,铁指环上有根半寸长的铁刺,是一种暗器,他又从后背慢慢拔出了铁木剑。

郭宋在河西走廊上见过腥风血雨,杀人那一关他已经过了。

他此时心静如水,毫无压力,十年的苦练让他养成了自己的出手风格。

他出剑讲究稳、准、狠,不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对方必死无疑。

骑兵在一步步靠近,郭宋抱着大树无声无息向下滑落,他要寻找到一个最佳的出击位子。

骑兵和车队终于从大松树下经过了………

虽然没有了车夫,但车队两边各有五名骑兵,控制着驴车队前行。

“抄长,这些绸缎分一点给我们吧!送回去就没我们的份了。”

“闭嘴!这两年你们捞得还不够?这些财物都是大首领的,谁敢乱动。”

一群骑兵骂骂咧咧,完全没有注意到头顶上两道冷酷的目光。

郭宋的目光盯住了最后两名骑兵,这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而行。

就在最后两人从大树下经过时,郭宋像只夜鸟从天而降,木剑快如闪电,一挥而过,尽管木剑无锋,但强大的力量却使它无坚不摧。

‘咔嚓!咔嚓!’

两颗人头被硬生生劈断,滚落到地上,身体歪倒一旁,脖腔里的鲜血喷涌而出。

郭宋正好落在左边的马上,他左手抓住了缰绳,狠狠一拳打在马背上,指环上铁刺顿时刺进了战马身体,战马疼痛难忍,前蹄高高扬起,稀溜溜一声暴叫,发疯般向前方冲去。

前面的几名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沉重的木剑便横扫而来,霎时间又将两名士兵打得脑浆迸裂,落马惨死。

战马狂奔而过,郭宋随即一闪身,隐藏在战马的另一侧。

走在最前面的抄长惊怒交加,夜色中,他没有看清郭宋伤人,却只见一匹疯马向自己狂奔而来,马上空无一人。

后面有士兵大喊:“敌人在侧面!”

抄长也发现奔马的侧面藏着一人,但对方正好被战马挡住了,使他无从下手,必须要将这匹狂奔的战马拦截下来,才能收拾那个混蛋。

抄长毫不犹豫,大吼一声,提矛向迎面奔来的战马刺去,这一矛刺穿了受伤马匹的脑袋,战马当即毙命,但矛头却嵌在马匹的颅骨里,惯力前拽,使抄长身形不由一滞。

郭宋在他出矛的瞬间便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个跟斗,从他身后掠过,木剑挥出,狠狠地劈在抄长的脖子上,将一颗斗大的人头砍飞出一丈多远,无头尸体咕咚落地。

另外五名党项骑兵见抄长竟然一招毙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调转马头便逃。

郭宋跳上驴车,一连跳过五辆驴车,借力一跃而起,身如轻燕,正好落在最后一名骑兵的身后,党项骑兵惊恐万分,拔出匕首向后刺去。

匕首从右边刺来,郭宋出手不便,他用膝盖猛地顶住匕首,扔掉木剑,一把抓住了对方手腕,用力一拧,手腕顿时被拧断,党项骑兵痛得惨叫一声,双脚甩掉了马镫,想坠马求生。

郭宋却不给他机会,伸出手臂,绕住这名士兵的脖子用力一绞,‘咔嚓!’脖子被扭断了。

郭宋一松手,骑兵尸体扑通落地,郭宋提起挂在马鞍上的长矛,抓住缰绳纵马疾追,奔出数十步,首先追上了担负着几袋粮食的党项骑兵,这名骑兵吓傻了,居然忘记把马上的粮食抛掉。

郭宋渐渐追上了此人,狠狠一矛刺去,手起矛落,这名士兵躲闪不及,被锋利的矛尖刺了个透心凉,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郭宋拔出长矛,挥臂向前方掷去,三十步外,另一名士兵被疾飞而来的长矛刺穿了身体。

‘啊!’士兵发出长长一声惨叫,长矛力道强劲,将他拽下马,这名骑兵竟被长矛活活钉死在地上。

“阿赖!”

一起逃跑的党项士兵回头见弟兄惨死,眼睛都红了,他不再逃跑,大吼一声,拔出战刀,调转马头向郭宋杀来。

“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党项士兵催马狂奔,发疯般地大吼大叫。

郭宋冷笑一声,弯腰从地上尸体腰间抽出战刀,双腿夹马,战马疾奔,两马霎时间交错而过,只见一颗人头飞起,对方战马奔出十几步,无头尸体才坠落下地。

这时,郭宋勒住战马,再眺望另外两名打马狂奔的骑兵,他们转道向北,已经逃远,从北面也能绕道去夏州,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郭宋摇了摇头,可惜自己少了一副趁手的弓箭,否则十名骑兵一个都跑不掉。

第五十一章 达成交易

郭宋将七匹战马拴在树上,又将尸体都收集起来。

这时,余管事战战兢兢地从草丛里出现了,“小哥,是你吗?”他低声问道。

“大叔,是我,你出来吧!党项骑兵差不多被干掉了。”

管事见满地鲜血,树下堆着七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他连忙捂住嘴,差点喊出声来。

车夫们也纷纷从草丛里出现了,他们都没有跑远,货物虽然是余管事的,但驴车却是他们的,他们怎么可能丢下自己的大车。

“天啦!杀了八个。”车夫们都惊呼起来。

“各位快走吧!前面再走几里应该就是集马镇了。”

远处已经隐隐有了灯光,应该离集马镇不远了。

众人畏惧地看了一眼尸体,纷纷上了各自的驴车,驴车和货物都安然无恙。

余管事爬上一辆大车,郭宋将党项骑兵的粮食分给车夫们,又将搜罗来的一包碎银子,约有三四十两,递给了余管事。

“这点银子拿去给孩子治病!”

“不!不!我不能要!”余管事就仿佛手被烫了一样,连忙把布包推给郭宋,头摇得像拨浪鼓。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郭宋将布包硬塞给了他,后退几步,对众人道:“祝大家一路顺风。”

车夫们见郭宋似乎不再同行了,便七嘴八舌问道:“小哥,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郭宋微微笑道:“把这些战马和尸体送去萧关好像能拿一些赏金,我的盘缠就有了。”

众人恍然,这才和郭宋告辞,纷纷挥动长鞭。

余管事心中感激万分,抱拳对郭宋道:“小哥若去京城,可以来平康坊的文泰绸缎铺找我,我一定会好好招待。”

郭宋抱拳行一礼,“我去京城,一定来看望大叔!”

车夫们赶着驴车慢慢远去,郭宋有点不放心,又攀上大树,目送他们消失在视野中,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收拾他的战利品。

人头八颗,盔甲八副,战马七匹,战刀六柄,长矛八根,盾牌四面,弓箭两副,另外还有八人的军牌。

郭宋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不错,发了一笔小财!”

………

对党项游骑的围剿最初是由官府主导,但效果很不好,党项游骑行踪诡秘,飘忽不定,上午还在原州抢掠,晚上就会出现在庆州,使官兵疲于奔命。

原州刺史许恒先后组织了几次大规模的围剿,最后都劳而无功,费钱费力不说,还被民众讥讽嘲笑,被隔壁州县冷眼旁观。

最后在长史李江南的建议下,许恒决定用悬赏的方式,利用民间武者来对付党项游骑。

这也是陇右各州官府常用的办法,许多年前陇右各地马贼横行,四处抢掠商人,官府征讨不利,便采用悬赏的办法,各地武者踊跃杀贼领赏,短短半年时间,陇右马贼之患便彻底平息。

天刚亮,关城内热闹异常,数百名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将郭宋和他的战利品围在中间,唐军士兵向来敬重强者,这个年轻道士居然独自一人干掉八名党项游骑,表现之强悍,令所有士兵都向他伸出大拇指。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都给老子闪开!”

士兵纷纷闪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群士兵簇拥着一人快步走进来,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三十余岁,一对铜铃眼,紫铜色宽脸膛,长着一蓬刺猬似的虬须针胡,看起来倒也相貌堂堂。

将军身上穿着鱼鳞铁甲,腰佩横刀,正是萧关守备张枫。

张枫上下打量一下郭宋,“我是本城守备,是你要领赏吗?”

郭宋抱拳行一礼,缓缓问道:“请问张将军,悬赏是否还有效?”

“当然有效,让我看看你的战利品!”

众人纷纷让开,张枫一眼便看见了七匹战马和马背上的一大捆人头。

他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半晌,他竖起大拇指赞道:“我说小道士,干得真不赖啊!”

………

守备官房内,张枫坐在宽大软榻上,看了看郭宋的度牒,把度牒放在桌上,又眯着眼仔细打量眼前的郭宋。

郭宋此时依旧是一身寒酸道士的打扮,穿一件缀有补丁的土褐色粗布衲衣,头戴竹冠,后背一柄又粗又长的木剑。

今年年初他满了十八岁,身量已成,长得格外高大魁梧,皮肤黑得像河西走廊上的牧民,阳光下,黝黑的皮肤会铺上一层亮红色的光泽。

他有着一双神情冷淡的细长眼睛,当他注视墙上的一把大弓时,眯起的眼睛里会时不时闪过一丝锐利的亮光。

这让张枫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段时间想领赏金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靠谱的,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好像有点与众不同。

郭宋脸型稍长,双颊仿佛刀削一般冷峻,目光给人一种和他年龄很不相配的沧桑感,最引人注目是他长了一个硕大的鼻子,但也正是这个略带温情的大鼻子,稍稍缓和了他目光中的冷意。

‘这小子相貌不凡!’

张枫心中顿时升起了爱才之意,若能把此人召入自己军中,必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你若愿留下来,我封你为队正,一年后升为旅帅,怎么样?”

张枫很豪爽,直接开出了条件。

郭宋要是想从军,去年就答应赵腾蛟了,他还要去长安,领略大唐壮丽的风采,但别人的好意不能一口回绝,那样很容易得罪人,得稍微婉转一点。

郭宋抱拳笑道:“张将军,我家在灵州,已经十年未归了,总要让我先回家看看吧!”

对方提到灵州,让张枫猛地想到了什么?他沉思片刻,便点点头,“好吧!你先回灵州,我们现在把帐结一结。”

“这些盔甲你觉得能值多少钱?”张枫指着缴获的盔甲问道。

党项骑兵装备还是比较简陋,用的是皮甲,还是骆驼皮,头盔打造得也很粗糙,单薄不说,而且杂质不少,灰白色,显得很脆,估计几年后就会破碎。

郭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看着给吧!”

“这些盔甲不值钱,连同刀矛一起,我最多给你二十贯钱,要么你自己带走。”

郭宋从桌上的一堆刀里挑出两把,“这两把刀应该是唐军的制式横刀吧!上面还有军器监刻印,光这两把刀就不止二十贯钱。”

张枫老脸一红,这小子眼睛倒毒,他呵呵一笑,用力一捏头盔,‘咔嚓!’头盔上立刻出现一道裂纹。

他把头盔扔在桌上,冷冷道:“头盔一钱不值,皮甲是腥臭的骆驼皮,最多值几百文钱,还有盾牌、长矛制作都很糟糕,我给你开价二十贯钱,就是因为这两把刀,黑市价每把刀十五贯,我一把刀赚你五贯钱。”

郭宋也知道他说得不错,并没有太坑自己,他想了想道:“盔甲和刀矛,我换一把唐军的角弓,加一壶三十支的雁翎箭,能换吗?”

张枫咧嘴一笑,“你小子在崆峒山是当账房的吧!一把角弓黑市价二十贯,一壶三十支的上等雁翎箭至少十贯钱,加在一起正好三十贯,最后我一文钱好处没有,还帮你跑腿。”

郭宋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不是还有马吗?”

“七匹战马确实不错,在中原每匹可以卖到五十贯钱,但这里是萧关,每年从草原过来大量马匹,你能指望它们卖多少钱?而且这是党项人的马,后腿都有印记,除了我们,别人还不敢要。”

张枫一脸精明,刚才的豪爽形象荡然无存。

“你就直接开价吧!”

“十贯钱一匹,弓箭我就认了。”

“再加一头大青驴!”

郭宋虽然不想和对方计较,但也不愿被人笑话成冤大头。

青驴就是原州特产,好一点的大青驴也就值七八贯钱。

张枫犹豫了一下,他想到其中一匹战马品质不错,浑身雪白,正好送给喜欢白马的许刺史,换个人情。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交易达成,郭宋拿了一百六十两银子的赏银,卖马得了七十贯钱,折算成七十两银子,一共两百三十两。

另外,张枫又给他一副唐军骑兵的弓箭和一头大青驴。

郭宋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白花花的银锭足有十几斤重。

不过十年的清贫生活使他把钱看得很淡,他自己并不需要这么多银子,他想找到自己前身和韩小五的家人,把这笔钱给他们。

郭宋抱拳向张枫以及萧关守军告辞,骑着大青驴向灵州而去。

“将军,这小子武艺很高,应该把他留下来!”一名旅帅望着郭宋的背影叹息道。

张枫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是三月,草原上那帮狗日的今年很可能要来,灵州老段的日子不好过,把他留给老段吧!

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灵州郭家的人,哼!关陇郭氏五堂,除了华州郭子仪那一堂外,其他都是酒囊饭袋,我得写封信给老段,事后别怪我没提醒他。”

=====

第五十二章 灵州城外

灵州就是今天的银川平原,黄河水在这里变得和缓,支流众多,滋养着两岸辽阔的原野,加上阳光充足,土地肥沃,使这里物产十分丰富,尤其盛产瓜果,自古便被称为塞上江南。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麦田里冬小麦都已发芽,绿油油的一眼望不见边际。

郭宋还是之前的一身装束,既然萧关没有抓捕他的告示,他也懒得换成俗装,只是在一条小溪里把道袍上的斑斑血迹洗掉,晾干后继续穿上身。

他骑着一头强壮的大青驴,后背铁木剑,腰挎一把唐军的角弓。

这是一把八斗骑弓,做工精良,手感极为舒适,令郭宋爱不释手,只是可惜力量太轻,无法发挥他的力量优势。

郭宋心中有一个念头,看看灵州城内是否能买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弓箭。

这时,郭宋见路边有一个茶棚,便牵着毛驴走了过去。

“道长,过来坐一坐!”

茶棚里的老者连忙起身向郭宋招呼,郭宋走进茶棚,见地上摆了十几个瓜,有些奇怪道:“老丈,现在就有瓜了?”

“去年的瓜,放在地窖里,今年正常可以吃。”

老者帮他把毛驴拴好,又端一个胡凳给他坐下,笑眯眯道:“吃个瓜再走,不收钱的。”

“老丈开玩笑吧!”郭宋很奇怪,吃瓜居然不要钱?

“我怎么会开你的玩笑,哦!你以为我是搭棚子做买卖的?”

原来人家不是开茶棚做生意的,郭宋脸有些发热,不好意思道:“老丈,我以为……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坐一坐再走。”

郭宋坐下,老者将甜胡瓜切成四瓣,推给他笑道:“先吃吧!我们这里的瓜很甜,别看是去年的,水分依旧十足。”

郭宋端起瓜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水份足味道甜,他不由竖起拇指赞道:“好瓜!”

老者笑了笑问道:“听口音,道长好像也是这一带人?”

郭宋点点头,“我也是灵州人,从小在崆峒山出家,准备还俗回乡。”

“还俗虽然不错,但不应该再回灵州了。”

“为什么?”

老者叹口气,指了指北面,“北方的薛延陀人呗!每隔一两年就会南下掠夺,灵州首当其冲,能走的人都走了,走不了的,只能和胡人死拼。”

郭宋有点糊涂了,薛延陀人在唐初不就灭亡了吗?哪里又来一个薛延陀人。

不过他也不奇怪,现在这个大唐和历史上的大唐不太一样了,薛延陀人还存在也很正常。

郭宋在灵州最多呆几天,他不想再听沉重的话题,便岔开话题笑问道:“老丈怎么在这里搭个棚子?”

老者指指身后一大片绿油油的麦田,“我在看守麦田呢!”

“现在就看守麦田?太早了点吧!”

老者呵呵一笑,“这个时候贺兰山的野兽都下来了,野猪、豹子、狼、狐狸、獾,还有一群群鹿和野山羊,尤其鹿和野山羊,最喜欢啃食嫩麦苗,把豹子和狼也引来了。”

说着,老者从箱子里取出一副铜锣,又道:“发现祸害来了,就拼命敲锣,把它们赶走。”

原来如此,郭宋起身抱拳道:“多谢老丈,我该走了!”

“道长顺着官道再走二十里,就能看见灵州城了。”

“多谢!”

郭宋骑上大青驴,沿着官道继续向东走,不过他心中却有了几分期待,麦田里居然有鹿和野山羊,看看自己能否有运气猎到一头。

走了七八里,郭宋忽然拉住缰绳,在北面高地的麦田里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翻身下驴,几步爬上高高的田坎,慢慢冒头望去。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就在几十步外吭哧吭哧啃食麦苗。

“野猪!”

郭宋一眼便认出了,是野猪,他在崆峒山也猎到过。

但崆峒山的野猪和这只野猪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眼前的野猪长得像头小牛犊一样,体格庞大,黑毛如刺,嘴外翻出一根长长的獠牙。

“请问道长,你看见什么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郭宋一回头,只见官道上不知何时来了十几个骑马之人,个个身着黑色劲装,手执弓箭和长刀。

为首男子大概也有十七八岁,身材高大,长一张国字脸,剑眉粗浓,目光锐利,刚才就是他在问自己。

郭宋连忙竖起食指,‘嘘——’

他快步走下来,指了指高地道:“上面有头很大的野猪在啃食麦苗。”

众人大喜,为首年轻男子道:“我们就是护田队的,如果道长没有意见,这只野猪就交给我们吧!”

郭宋笑道:“我是没有意见,你们若想去,尽管随意!”

灵州的护田队可不止他们一支,大家早就立下规矩,谁先发现猎物,别人就不能再染手了,所以对方要征求郭宋同意。

年轻男子见郭宋答应了,顿时兴奋起来,他一摆手,十几名手下分散开,纵马从两侧冲上高地。

郭宋牵着青驴赶紧离开,野猪若从上面冲下来,自己首当其冲。

刚走了数十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吼叫,上面人大喊:“公子快闪开,野猪发疯了!”

郭宋一回头,只见黑乎乎的大野猪从高地冲了下来,它眼睛插着一支箭,另一只小眼睛通红,正发疯般地向自己冲来,后面跟着大群黑衣人。

‘你这头死猪,又不是我要杀你!’

郭宋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回头踹了青驴一脚,“快走!”

不料大青驴的腿都吓软了,死活不肯动。

郭宋见形势危急,他拔出木剑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两个跟斗,落在两丈外。

“这边来!”

郭宋大喊一声,随手拾起一块石头,狠狠向野猪抛去,‘砰!’石头正砸中了野猪的脑门。

石块击得又狠又准,野猪吃痛,一摆头,看见了十几步外的郭宋,它狂吼一声,发疯般的向郭宋冲去。

郭宋冷静如山,就在野猪要撞上的他一瞬间,他刷地一闪身,快如鬼魅,躲过了野猪致命一击,随手一剑狠狠劈去。

‘嘭!’铁木剑劈在野猪脊背上,如击破革,响声沉闷。

这一剑的力量足有三百余斤,可将一块大石击得粉碎,但这只野猪只是打个趔趄,滚翻在地上,随即又爬起身,毫发不损。

这时,年轻黑衣男子旋风般冲至,双手举剑,从后面狠狠一剑向野猪身上插去。

‘咔嚓!’一声,长剑折成两断,竟然没有能刺进去,野猪凶性大发,扭腰一甩,四百多斤的力量横甩而出,年轻男子身形不稳,后退两步,摔倒在地上。

野猪低低嗷叫一声,张开血盆大口,转头便向年轻男子的小腿狠狠咬去。

“公子快逃!”

周围手下吓得纷纷狂喊,但已经来不及了,很多人都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公子这下完了。

“畜生受死!”

声出人动,郭宋一跃而起,双手紧握木剑,铁木剑刮出一道厉风,狠狠向野猪劈去,他在崆峒山上猎过野猪,很清楚野猪的弱点就在头部。

野猪被年轻男子从身后的偷袭分散了注意力,没有能防住郭宋致命一击,它忽然意识到郭宋在袭击自己,本能地一回头,木剑正好劈在它脑门上。

这一剑郭宋用尽了全身力量,‘噗!’鲜血喷出,一剑将野猪头劈成两半,野猪轰然倒地,四蹄抽搐片刻,终于死绝了。

郭宋后退几步,只觉浑身无力,他心中还有一阵后怕,太危险了,只差一点点,这个年轻男子就送了命。

年轻男子惊魂未定,呆呆地望着这头小牛犊般大小的野猪,那长长的獠牙只要轻轻一戳,自己就命丧黄泉。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他终于意识到,是这个年轻道士救了自己一命。

郭宋摆摆手笑道:“野猪唯一的弱点就在头部,它的皮太厚,刀剑难透,倒可以剥下来做前后掩心皮甲,若被你一剑刺穿,那就太可惜了。”

年轻男子见对方这个时候还替自己保全面子,心中好感顿生,爬起身行礼道:“在下梁武,请问道长仙号?”

第五十三章 与虎谋皮

隋唐时期,朝廷在灵州大量驻军,尤其中唐以来,在这里设立了朔方节度府,统兵三万。

但一场安史之乱,几乎把朔方军拼光了,目前的朔方军只有八千余人,负责镇守灵州、丰州、宥州、盐州和夏州等地,兵力分布太分散,抵御草原民族的骚扰和抢掠,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灵州城外官道上,一支护田队凯旋而归,一辆平板大车上拖着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足有四五百斤。

在队伍前面,郭宋正在听新认识的朋友梁武给他讲解灵州的形势。

“每隔一年的四五月份,薛延陀骑兵就会从北方草原杀来,掠夺人口和粮食,灵武县城五年前曾被攻破,死了很多人,现在城内都修建了城堡,那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了,我们梁家也有内城堡。”

郭宋已经知道,这个梁武是灵武县豪族梁韫道的侄子,当年他的祖先梁师都也曾是隋末枭雄,一度割据灵州称帝。

不过这个梁武很豪爽,身上没有半点豪门子弟的纨绔之气,尤其他刺杀野猪时那决然一剑,完全把生死置身度外,让郭宋心中竟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郭宋眉头一皱道:“薛延陀部不是在贞观年间被大唐灭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容叔,你知道不知道?”

叫做容叔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郭道长有所不知,铁勒各部都是由无数小部落组成,一般都是本部被攻灭,其他各部被回纥、思结、仆骨之类的瓜分,薛延陀部就算消失了。

我听说有几支薛延陀的分支逃到金山西边去了,后来得到葛逻禄人支持,又趁安史之乱杀回金山以南,吞并了数十个铁勒小部落,又重新崛起了,现在金山以南又成了薛延陀的地盘,连回纥人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郭宋当然知道葛逻禄人,西突厥一支,在坦罗斯之战中背叛唐军,导致唐军被阿拉伯联军击败,战后葛逻禄人得到巨大的利益,占领了从碎叶到葱岭以西的辽阔地盘。

它支持薛延陀部重新崛起,显然是想把手伸进漠北高原,回纥和吐蕃争夺吐火罗,后院不稳,被葛逻禄人看到漏洞了。

“郭兄,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梁武笑问道。

“应该不会太长,我还要去长安,这次来灵州主要是还俗落户,然后再找一个朋友的父母。”

“要不要我帮忙?”

有地头蛇帮忙当然好,郭宋便把韩小五的情况告诉,看看梁武能不能帮自己找到韩小五的父母。

梁武满口答应,韩在梁武县也是大姓,他应该可以打听到。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灵州城。

灵州城又叫灵武县,是陇右第三大城,城墙周长四十里,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城外村落都搬进了城内,使城内人口众多,足足有二十余万。

此时是下午时分,大街上十分热闹,熙熙攘攘,人流不息,很多人都围上来看大车上的野猪王,不住地惊叹。

梁家在城北,郭宋要去的郭家在城南,他们该分手了。

梁武取出半尺长的野猪獠牙递给郭宋,“这是你的,野猪实在太大,就不给你了。”

野猪最值钱就是野猪獠牙和野猪皮,郭宋刚才听容叔说,好像梁武的伯父一直想用野猪獠牙做刀柄。

郭宋摇摇头,“这个给你伯父,我用不着,下次梁老弟请我喝杯酒就行了。”

“好!我过两天一定来请兄长喝酒。”

梁武也不矫情,向郭宋拱拱手便带着一帮手下告辞了。

郭宋问清了路,牵着青驴向城南走去。

灵州城内最大的特点便是分布着九座很大内城堡,这是五年前城池被攻破后修建,如果城池再次被胡骑攻破,那这九座内城堡就是最后的防线了。

郭宋听梁武说过,中间最大的城堡便是朔方节度使府以及灵州州衙,其他八座城堡则分别属于灵州八大豪门,梁氏家族修建了北城堡,而郭家也是其中之一。

郭宋抬头看了看天空,没看见猛子,又四周找一圈,忽然发现它,它站在城楼飞檐上,缩着脖子,一脸恹恹欲睡地看着自己,这是它典型的吃饱肚子想打瞌睡的表现。

郭宋向它挥挥手,猛子鸣叫一声,振翅飞起,向一株参天大树飞去,大树上有个很大的鸟窝,片刻,两只灰喜鹊仓惶逃出。

猛子收翅落在窝中,一窝蛋成了它的点心,一路北上它就是这样强占其他鸟的窝。

沿着一条大街走了两里,前面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城堡,城堡上挑一杆黄底黑边的大旗,上写‘郭’字,郭家终于到了。

郭宋脚步有点犹豫,当年他的前身在崆峒镇接引院呆了三年,饱受欺凌,身体十分羸弱,但凡郭家稍微照顾一下,也不至于混得那么凄惨。

如果郭家是贫寒人家也就罢了,偏偏它是灵州的豪门大户,只能说明郭家根本就没有把他的前身死活放在心上,看来他在郭家地位十分卑微。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他倒要看看郭家是怎么对待自己?

郭宋直接向郭家城堡走去。

和其他城堡一样,郭家城堡周围一圈建了大量的破旧房屋,至少住了一两千户人家,基本上都是给郭家种地的佃农,或者依靠郭家各大产业生活的底层百姓,但又不是奴隶,只是一种经济依附的关系。

这种依附在大唐很普遍,各地都一样,只是在灵州还更深一层的关系,一旦胡骑攻破城池,这些依附百姓可以躲进郭家城堡避难。

算得上是一种命运共同体,但郭家绝不是善人,这些底层百姓同样会遭受郭家的各种盘剥。

大门很气派,门口站着几名带刀家丁。

郭宋走上前抱拳道:“烦请替我禀报一下,就说十三年前送去崆峒山出家的郭宋回来了。”

几名家丁都很茫然,他们从未听过郭宋这个名字。

一名家丁道:“去问问管家吧!或许他知道。”

一名家丁飞奔进去找管家禀报。

片刻一名身材瘦小的管家出来,他打量一下郭宋,见眼前这个道士衣着粗陋,心中十分蔑视,便尖细着声音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道士,竟敢自称是郭家子弟?”

郭宋见他一脸轻蔑,居然张口便指责自己是冒充的子弟,令他心中着实不满,他冷冷道:“你去禀报一下郭家家主,只要家主说没有郭宋这个人,那我转身就走,不会再来了。”

管家挠挠头,一脸不耐烦道:“那你等着!”

他转身便进府去了。

郭宋也有点奇怪,难道是自己搞错了,灵州还有另一个小户郭家。

郭宋对他前身的身世还真的一无所知。

他父母家实际上不在这里,而是在鸣沙县,鸣沙县郭家有十几户,是灵州郭家的一房偏支,但郭宋来找灵州郭家也并没有错。

事情还得从十三年前说起。

十三年前,灵州郭家长房的郭五郎得了一场大病,医师们都束手无策,由于他从小体弱多病,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嗣。

他父亲郭老太公担心五郎无后,断了香火,便从鸣沙县那边抱来一名父母双亡的郭姓幼子,便是郭宋的前身了,那时他年仅五岁。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郭五郎的大哥坚持必须要按照灵州的旧俗来过继。

按照灵州的旧俗,抱养的孩子不能立刻过继为嗣子,必须出家一年,然后再还俗,在空门走一个轮回,把他身上原来父母的痕迹抹掉,这样才能干干净净过继为嗣子。

笃信道教的郭太公便将孩子送去崆峒山出家,顺便替郭五郎祈福消灾。

如果郭五郎能活下来,或许郭宋在崆峒山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但三清也不保佑郭五郎,两个月后,郭五郎便病逝了,临死前,早有预谋的郭大郎让自己小儿子给郭五郎磕了三个头,叫一声爹。

郭五郎从此就有了后代,郭大郎也顺理成章地把五弟的数百亩上田纳入自己囊中,不!纳入他小儿子的囊中,肥水不流外人田,郭太公也只得认可了。

大家给郭五郎操办了后事,由他的继子每年负责上坟祭奠,香火问题圆满解决,郭家自然便将送去崆峒山出家的孩子选择性地遗忘了。

郭老太公已经在五年前受了战争惊吓去世,现在的郭家长房由郭大郎做主,但郭大郎并不是郭氏家主,郭氏家主由二房长辈出任,也就是郭大郎的二叔。

家主不知道郭宋是谁,但郭大郎却比谁都清楚,十三年前送去崆峒山的孩子居然没死,又回来了。

郭大郎沉思良久便问身材瘦小的二管家道:“家主怎么说?”

“家主问了老管家,老管家说有这回事,家主便让你好生照顾他。”

郭大郎心中十分恼火,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件事会坏他的名声,他必须要把这个郭宋赶走,可该怎么赶走他呢?

二管家眼珠一转,献计道:“老爷,让他住在外面,衣食无着,他自然就走了,家主以后问起来,老爷便可以说他修道之心未尽,又回崆峒山了。”

“妙!果然是妙计,这件事你来安排,我这两天身体不适,就不见他了。”

第五十四章 家有善邻

“以后这里就是你住的房舍了!”

管家带着郭宋来到外围一间空院前,推开一扇破门,探头向里面看了看,“有点破旧,收拾一下就好了,被褥什么的,过些日子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反正天也暖和了,你就先委屈一下吧!”

他给身后家丁使个眼色,家丁连忙放下一只干瘪的口袋。

“这是你这三个月的口粮,省着点吃,我平时很忙,没有什么事情尽量不要来找我。”

“你可以走了!”

郭宋冷冷回了一句,他算是领教了郭家的家风,居然把他当作叫花子一样打发,看来他的前身在郭家连偏房庶子都不如。

二管家见他语气冷淡,便撇撇嘴道:“郭家粮食也不多,不定每月都有,我看你长得这么壮,可以去街上找点事情做,养活自己应该没问题。”

郭宋淡淡道:“我自己会安排。”

“这青驴,要不就放到牲畜棚去吧!”

二管家咽了口唾沫,他早就看中了这头大青驴,嘴上说着,手便伸向缰绳,却被郭宋一把捏住了手腕。

“啊!”管家凄厉的惨叫一声,仿佛骨头都要裂开了。

郭宋松开他的手,哼了一声道:“多谢你的好意,快滚吧!”

二管家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连滚带爬地跑了,家丁也跟着他飞奔而去。

郭宋推开破烂的院门,牵着大青驴进了院子,院子很小,也就一丈见方,中间有一副碾麦的石磨,左边角落有口水井。

房舍和院墙一样,都是用泥土夯成的,不知有多少年了,墙体发黑,外墙泥皮几乎都剥落,露出里面混合着麦秸的泥坯,墙角下方则覆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硝土。

房舍没有门,省去了推门的麻烦,也没有窗,他必须弯着腰才能走进房间。

房顶没有瓦,是用茅草和木板铺成,很有一种粗犷的田园气息,大片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入房内,使房间里倒也显得亮堂。

屋子有大小两间,小的一间估计是厨房什么的,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大的一间是卧室,里面就只有一座破烂的土炕,旁边还有一张三条腿的小桌子。

郭宋里里外外搜了一圈,那条三条腿的桌子竟是这院子里唯一的家具。

房间虽然很破烂,但他从未想过要在郭家久住,暂时住几天,把事情办好了他就离去。

“你真的姓郭?”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郭宋连忙回头,只见隔壁墙头趴着一个小胖子,大概十五六岁,长一对招风耳,一双眯缝小眼,一张圆乎乎的大胖脸白里透红,正好奇地打量他。

“我是姓郭,怎么了?”

郭宋微微笑道,他眼中的冷淡消失了,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这里是外人住的地方,如果你姓郭,那肯定和他们郭家没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

“你是道士?”胖少年打量一下他,又好奇地问道。

“以前是道士,你住在隔壁?”

“认识一下,我姓施,大家都叫我施小胖,其实我一点不胖,脸上都是浮肿,你看,一按就有一个窝,是饿的。”

“老娘天天做饭伺候你,你居然敢说自己饿得浮肿?”施小胖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胖大的中年妇人,双手叉腰,满脸恼怒地盯着他。

施小胖全名叫施童,比郭宋小一岁,是个热情开朗,乐于助人的好孩子,这是他给郭宋留下的第一印象。

他热情地邀请郭宋去他家坐,并端给了郭宋一大碗水,使郭宋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嗓子终于变得湿润了。

施小胖和母亲住在一起,他母亲长得又胖又大,腰粗得赛过水桶,郭宋怀疑她就算跳井都塞不进去。

模样儿就不用浪费笔墨描述了,活脱脱就是施小胖的放大版,她最喜欢听别人夸儿子长得像她,还喜欢听别人夸她儿子将来有出息,那个时候,她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灿烂笑容。

有这样一个能干慈爱的母亲,郭宋便觉得,真没有必要去同情施小胖从小没有父亲了。

“小郭,其实我知道的,你才是五老爷的香火儿子,我记得很清楚,十三年前是大老爷把你从鸣沙县抱来的。”

胖婶一脸痛惜道:“郭世昌太过分了,霸占了你父亲的财产不说,还把你赶来这种地方住,真让人瞧不起他。”

郭宋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前身是鸣沙县人,他淡淡一笑,“我才不是谁的香火儿子,我有父母,过些日子我就去鸣沙县给他们扫墓。”

“小郭,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胖婶更现实一点,隔壁的破房子哪里能住人,还有那么一点粮食,够吃几天?她很担心郭宋以后怎么办?

“谢谢大婶关心,我身上还有十几两银子,坚持一段时间没有问题,说不定我还能再去找点事情做,应该能养活自己。”

“那你就在我家搭伙吧!每天我只收你三十文钱,一天两顿饭,管你吃饱。”

“太感谢大婶了!”

郭宋其实只打算呆五六天就走,但胖婶的好意他还是十分感激,郭宋连忙起身行礼,“我来灵武县,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认识了大婶和小胖。”

他又跑回自己院子,把一袋麦子拎过来,“这袋麦子我用不着,就送给大婶了。”

“怎么好意思,这斗麦子至少要花百文钱才买得到。”

“这麦子还不知是多少年的陈麦了,我都不好意思拿给大婶,你就收下吧!千万别谈钱。”

“好吧!麦子我收下了。”

胖婶想了想又道:“我家里正好有两床多余的旧褥子,我浆洗得很干净,就是有些年头了,你千万别嫌弃。”

“大婶雪中送炭,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在八大家族内堡中,梁堡排名第三,也算是实力派,上百名武艺高强的梁氏子弟以及八百名梁氏家兵构成了梁家的底气。

目前梁家的家主叫做梁韫道,他和兄弟梁会河一起,掌控着梁家堡和上万名依附百姓的命运。

梁武就是梁会河的嫡次子,在梁氏兄弟的九个儿子中排名第五,大家叫他五郎。

黄昏时分,在梁家正宅的中庭内,梁韫道正和兄弟梁会河打量着地上的野猪尸体,梁韫道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皮肤白皙,气质儒雅,他是文人,不会武艺,目前官任灵州刺史府法曹参军。

而胞弟梁会河却和兄长相貌完全不同,他身材高大,相貌威武,一双豹子眼格外锐利,梁会河曾在朔方军中出任偏将,武艺十分高强。

“这头野猪至少重四五百斤,堪称野猪王,居然能独立杀死这么庞大的野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梁韫道虽然不会武艺,但他却见识广博,一头野猪至少要护田队的二十几人才能合力杀死,郭宋居然能独力杀死一头凶悍的野猪,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说,凭这一点,他就知道侄子的朋友很厉害。

梁会河用力按了按野猪的脑门,肃然道:“头骨都被击碎了,这个力道十分惊人,一般用锤锏鞭这种钝器会有这个效果,但钝器又不可能斩断半个头部,我就有点迷糊了,他到底用的是什么兵器?”

梁武躬身道:“回禀爹爹,是一柄铁木剑,重三十斤,浑圆无锋。”

梁韫道见兄弟眼中露出震惊之色,便问道:“这种兵器很少见吗?”

梁会河半晌才摇摇头苦笑道:“木剑从来不是什么兵器,只是武馆初学剑时才用得到,或者是道士使用,五郎说他是崆峒山道士,那就对了。

可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三十斤重的铁木剑,简直闻所未闻,居然一剑斩断野猪头,这是大道至简的剑术,就算是我也办不到,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梁会河和梁韫道的目光一起望向梁武,梁武便将他知道的一点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是郭家子弟,郭家运气不错,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厉害之极的年轻高手。”梁韫道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梁会河很清楚兄长为什么失望,灵州武会下个月就要开了,对每个家族都至关重要,这个时候每个家族都在渴望能得到武艺高强的外援,梁家去年的外援回巴蜀了,新外援到现在还没有确定。

梁会河沉吟片刻对儿子道:“五郎,你再详细地说一遍你和他交往的过程。”

中午加更一章求推荐票

第五十五章 求才若渴

梁会河听完儿子的述说,负手走了几步,他忽然问儿子道:“你确定他吃的是野菜团子?”

“孩儿看得很清楚,他进城前把最后几个野菜团子吃掉了,孩儿想给他一点钱,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感觉他根本就不在意钱。”

梁会河又继续问道:“他穿的什么颜色的道袍?”

“褐色的粗布道袍,很破旧,有十几个补丁。”

梁会河点点头,对兄长笑道:“我对崆峒山的道观稍微了解一点点,紫霄系的道士穿黑、青、红、黄、紫五种颜色的道袍,没有褐色道袍,加上他吃的是野菜团子,我可以肯定,他崆峒山的野道。

那就有趣了,堂堂的灵州郭家子弟居然连紫霄系道观都进不去,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梁韫道明白兄弟的意思,“你是想说,郭宋在郭家根本没有地位。”

“一定是这样!”

梁韫道笑笑道:“以他的武艺,那他现在应该有地位了。”

“不一定!五郎说他是个很低调的人,而且郭峙也不知道郭家有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子弟存在,否则他早就在我面前吹上天了,大哥,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梁韫道摇了摇头,“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先不急,明天让五郎去找他,我们大概就明白了。”

三月的灵州尚未完全入春,正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用来形容灵州还比较贴切,南方的陇右和长安早已经春意盎然,但地势偏北的灵州早晚还有几分寒意。

入夜,郭宋躺在破烂的土炕上,胖婶给他的两床旧被褥,正好一床垫一床盖,虽然是旧了一点,但浆洗得很干净,让他觉得格外温暖。

其实以郭宋练武十年的体质,他已经是寒暑不侵的境界,不用被褥也完全不怕寒冷的侵袭,只是他不喜欢肮脏破烂的土炕,必须垫一点东西才能睡踏实。

想到隔壁那对相依为命的母子,他不由轻轻叹息一声,又想起自己羽化不腐的师父,又想起了几个师兄,木讷善良的大师兄,一心想当刺客的四师兄,还有脸皮厚如城墙,奸诈狡猾的胖师兄,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道姑拐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否生下一个小胖子?

还有那个繁华如锦的长安又是什么样子?

想到几天后,自己就要离开灵州去长安,郭宋心中又充满了期待。

在纷乱的思绪中,郭宋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五更刚到,郭宋便准时睁开了眼睛。

这时,正是夜里睡得最熟的时候,人的各个器官和神经都处于深度休眠的状态,也正是崆峒山道士们的打坐时刻。

郭宋已经打坐了十年,通过打坐调整呼吸,屏蔽杂念,专守丹田一线,便可迅速进入一种忘我状态,但又不是睡着时的休眠。

这时,人的意识直冲天庭,在无边无垠的漫天星辰中飞驰翱翔,等从宇宙中收回思绪时,仅仅只过去一个时辰,但打坐者却仿佛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

这种意念修行是道士追求飞升的基础功课,能否飞升未为可知,但它的附加效果却是健体强身,坚持打坐十几年后,崆峒山道士们一个个上山下山健步如飞,精力充沛、体力持久,就和他们从小打坐修行有着密切关系。

郭宋师父传授的呼吸技巧又和其他道观大相径庭,一年的打坐效果相当于别人三年,十年来,打坐已经成为郭宋生活的一部分,尽管他此时已经不再是道士。

东方天际翻起了鱼肚白,晨曦初现,天已经麻麻亮,外面十分安静,郭宋已经从打坐中醒来,手执木剑来到院中。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左脚高提,单脚立地,右手横举木剑至头顶,左手捏一个剑诀,闭上了眼睛,就像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可以站三天三夜不动。

可惜郭宋只站立了一炷香时间便被隔壁施小胖打断了。

“郭道士,你在干什么?”墙头上传来施小胖惊奇的叫嚷声。

郭宋只得收起剑势,“没什么,早起活动活动筋骨,胖婶去府里了?”

胖婶是郭府大厨房的厨娘,每天五更进府做早饭,郭宋还在打坐的时候便听见她出门了。

“给我也玩玩!”

施小胖急不可耐地翻墙过来,伸手去抢他的宝剑,还振振有词,“我也跟武师学剑的,我是武馆剑法第七名,我练给你看。”

郭宋无奈,只得把剑递给他,“这剑重,当心!”

“我知道,你们道士都是用桃木剑画符抓鬼,我也画一个符”

当啷一声,木剑落地,施小胖痛得抱着脚直跳,“我的亲娘唉!你这木剑简直比铁锤还重!”

“我看看!”

郭宋连忙蹲下身轻轻捏了捏他的脚背,还好,没伤到筋骨。

他收起木剑笑道:“这是铁木剑,用来防身的,你的胳膊力量还不够。”

施小胖脚已经不痛了,他一脸崇敬地望着郭宋,“你居然还会武艺,我拜你为师,你教我练武吧!”

“我根本就不懂武艺,就只有几斤笨力气。”

“倒也是,我师父舞动剑法时就像雪花乱飞,密集得我眼睛都花了,像你这样只有一个动作,早就被敌人干掉了。”

施小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拜师之心,他拍拍肚子,“饿狠了,我们吃早饭吧!”

“这是我做的饼,尝尝味道如何?”

施小胖得意洋洋道:“粥也是我熬的。”

郭宋面前是厚厚一叠烙饼和粟米粥,烙饼很厚实,里面有葱花和薄薄一层羊肉肉沫,还抹了一层酱,异常美味,郭宋一口气吃了三张饼,喝了一大碗粥,吃得他心满意足。

“真的很美味!”

郭宋竖起大拇指赞道:“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烙饼。”

“这些都是小意思了,我做饭很厉害的,会调各种美味酱,我娘一心想让我做厨师,或者像我爹爹那样,做一名医师,可惜我都不喜欢。”

“那你想做什么?”

“做一名武者,我是神剑武馆的学员,我已经学武两年了。”

“学了武,然后呢?”郭宋好奇地问道。

“当然是去考武举,这年头读书学文一钱不值,万般皆下品,惟有学武高,只有练武才有前途,考上武举人,就能进节度府当备将,每月五十两银子,十石米,在灵州地位十分崇高。

就算考不上武举人,只要能闯进最后的校场试,都是灵州各大豪门争抢的对象,待遇至少每月十两银子起步。”

施小胖又叹了口气,“师父说,我至少要学武四年,才能得到武馆推荐去参加武举。”

郭宋有点无语,当年韩小五也对他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学武高,师父也这样说,可盛唐才过去多久?

“学武很花钱吧!”郭宋又问道。

“一般人是很花钱,武馆学费一年十贯钱,还要买药买装备,穷人家是负担不起,但我比较特殊,馆主和我爹爹是结拜兄弟,所以让我免费学武,只可惜我还是买不起药,无法强壮筋骨。”

说到这,施小胖又好奇地问他,“那你今天打算做点什么?”

“我?”

郭宋有点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做什么,或许会去一趟官府,把户籍先落下来。”

施小胖挠了挠头道:“落户籍这种事情不用你去官府的,管家会帮你办妥的。”

郭宋眉头一皱:“昨天那个管家?”

“不是!是个好心肠的老管家,昨天那个叫王剥皮,没人理睬他的,等晚上我给娘说一下,你把度牒给我娘就是了,她和老管家很熟。”

“那晚上再说吧!对了,你刚才好像说,你在神剑武馆?”

“没错!你听说过我们武馆?”

郭宋点点头,他确实听梁武说过,梁武就在神剑武馆,郭宋笑道:“那你认不认识梁武?”

“啊!那是我们大师兄,是我们武馆武艺最高的弟子,郭大哥,你怎么认识他的?”

“昨天认识他的,他还欠我一顿酒呢!”

求推荐票!

第五十六章 人要衣装

今天郭宋还是有事可做的,首先是要安置好大青驴,胖婶建议郭宋把大青驴放在郭家牲畜棚寄养几天,她认识管事的人,可以不用花钱。

钱虽然不用花,可是胖婶却要欠别人的人情,这种事情郭宋做不出来,再说,想到那个恶心的二管家,郭宋怎么也不会把大青驴交给郭家。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寄养在骡马行内,每天花点钱,自然有专业人士照顾驴子,这是施小胖教他的,就在他们住处的斜对面,就有一家骡马行,若鼻子灵敏一点,还能闻到从骡马行传来的特殊味道。

“你这头毛驴和骡子差不多了,每天五十文钱不行,至少七十文。”

骡马行掌柜打量一下郭宋的大青驴,报出了价格,“每天两顿细草料,清水足够,住中厩,生了病算我的,怎么样?”

“你这里写的加料什么意思?”郭宋指了指价目表旁边的一行小字问道。

掌柜呵呵一笑,“如果你愿意每天再多掏五十文,你的大青驴可以住单间小厩,加一顿熟黑豆,这就叫加料。”

郭宋摸摸大青驴的头笑问道:“老伙计,要普通会员,还是要vp待遇?”

大青驴用嘴顶了郭宋一下,郭宋便对掌柜笑道:“那就加料,我先付十天的钱。”

“好咧!三郎,赶紧把这位贵客的大青驴牵到三号小厩去,蒸两升去年的新鲜黑豆,不准用陈货。”

多会做生意啊!顾客听了心里很舒服,有一种被尊重的满足感,至于最后是不是用去年的新鲜黑豆,鬼才知道。

大青驴被伙计殷勤地牵走了,郭宋付了一两碎银子,又给了两百文钱。

这是胖婶昨天替兑换的,二十两银子兑了十九块一两的碎银,另一两银子兑了一千文钱,包括郭宋装银子的皮囊,还有他的弓和木剑,他也一并存放在胖婶家中,要不然随身携带太不方便了。

在郭宋记忆中,白银虽然也是唐朝的货币,但市面上并不流通,主要是铜钱为主,但现在市场上却是白银和铜钱一起流通,铜钱为主,白银为辅,据说岭南发现了大银矿,加上唐朝海外贸易发达,同时输入了大量白银的缘故。

这些细节郭宋已经不关心了,铜钱确实很不方便,还是银子便利得多。

拿了块铜牌,郭宋离开了骡马行,前往估衣店。

唐朝没有卖成品衣服的,都是买了布料自己回去做,或者请裁缝上门。

如果很急需,那就可以去估衣店。

估衣店就是二手货衣铺,可以租可以买,从五成新到全新都有。

郭宋确实要换一身衣服了,既然决定还俗,就没必要再继续穿道袍,而且穿一身道袍走在街上,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不符合他低调的风格。

郭宋走进估衣店,店主是个女掌柜,三十余岁,容颜姣好,化妆很浓,香气扑鼻,看起来很精明能干。

她一见郭宋进来,秀目顿时一亮,心中暗暗夸赞,‘好一个少见的人才!’

近一米九的身高就算在唐朝也比较少见,更何况郭宋体型高大而不熊胖,脸庞冷峻而不生横肉,身材十分匀称,两臂结实肌肉发达,就像豹子一样,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不过对方穿的是道袍,让女掌柜有点难办,“道长需要什么样的道袍?”

郭宋摇摇头,“我还俗了。”

“明白了,公子需要长衫、襕衫还是武士服?”

“武士服是什么样子?”郭宋想了想问道。

“武士服其实就是胡服改制,有两种,一种是短装武士服,上衣稍长,下穿紧身长裤,配靴,非常方便。”

郭宋想到了昨天梁武的手下穿着,应该就是这种短装武士服。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叫长装武士服,也是胡服改造,是一种紧身袍衫,胡人是左衽,咱们改成右衽,胡人是大翻领,咱们改成圆领,系革带,缺胯开衩,实际上就是戎服,都是细麻面料,现在比较流行这种。”

郭宋想了想道:“那就长装武士服,我要全新的,有吗?”

“有几件,但要稍微改一改,像公子这样身材比较少见,不过没关系,最多半个时辰就改好,公子喜欢什么颜色?”

“颜色也可以选?”

郭宋微微一笑,“那我要紫色的,或者明黄色……”

“公子开玩笑了,一般男子是白、青、蓝、灰、褐、黑,别的颜色我也没有,女装倒是姹紫嫣红,各种颜色都有,没有任何限制。”

“那就青色吧!里外全换,包括鞋袜、纱帽。”

女掌柜捂嘴笑道:“那就顺便沐浴,小店也提供的,等会儿我给公子梳头。”

郭宋点点头,女掌柜喊了一声,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梳着双环髻,圆圆大眼睛,肌肤雪白,长得十分乖巧,看样子应该是女掌柜的女儿。

“小曲娘,快带这位公子去沐浴。”

小娘子乖巧地行一礼,“公子请跟我来!”

郭宋暗叹灵州民风淳朴,在京城恐怕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小娘子领着郭宋来到一间小屋前,指着房间道:“房间里有一池清水,我后面去给公子烧热水。”

房子背后有炉灶,一口大铁锅上用竹管和屋内水池相通,上面有阀,水烧开后,打开阀门,铁锅里的热水就顺着竹管流入水池,那边再继续烧热水。

当然,因为燃料比较贵,而且冬天洗澡容易受凉染病,贫寒人家在冬天一般都不太洗澡,只是在过年前洗一次。

郭宋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他摆摆手笑道:“我从来都是冷水洗澡,不用烧热水了。”

小娘子眨眨大眼睛道:“我娘说,凉水洗澡会生病的!”

“我是练武之人,不会生病。”

“好吧,公子请进,水池上有皂角水,公子请自用!”

郭宋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换上全新的白绸缎中衣,女掌柜的衣服也改好了,郭宋穿上青色长装武士服,腰系革带,头戴黑色纱帽,脚穿皮靴,当真是一表人才,气宇非凡,女掌柜都看得呆住了。

她半晌道:“公子要再佩一把剑,那就完美了!”

“一共多少钱?”

“公子,皮靴比较贵,丁家鞋行的上等羊皮靴,要一贯钱,其他你给我三百文钱就行了。”

“我身上铜钱不够,用银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公子付银子的话,那就按照一两银子一贯钱的官价。”

郭宋取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不用找了,多出来钱就给小娘子买糖吃。”

女掌柜吓得连连摆手,“不行!最多给她几文钱就行了,太多了我不能要。”

郭宋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的旧衣服都寄存在你这里,将来有一天我会来取,你帮我保存好,这些钱就当是保存费。”

这倒可以,女掌柜点点头,“公子就放心吧!只要我在,东西就一定会保存好。”

郭宋写了一张纸条给她,转身便离开了估衣店。

原本是不想被人关注才去换了衣服,没想到换了衣服却更加惹人瞩目了,他的身材、气质、容貌走在人群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不少小娘子俏目中闪烁着异彩,停下脚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郭宋有点头大了,终于看见一家小吃铺,一头便钻了进去。

…………

梁家堡的侧堂上,家主梁韫道负手听侄子梁武的紧急汇报。

梁韫道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皱眉道:“你的消息可靠吗?郭家居然会让郭宋住在围子里?”

“小侄的消息绝对可靠,小侄有一个师弟,正好住在郭宋隔壁,他今天一早给我说的,郭宋住的房子连房顶都没有,破烂不堪,只给了他一斗不知多少年的陈麦,其他什么都没有,听他的意思,好像是郭世昌想逼走郭宋。”

旁边梁会河道:“我说得没错,郭家根本没有意识到郭宋是什么人,郭世昌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大哥,这是我们的机会。”

梁韫道沉思片刻问道:“他的户籍落了吗?”

“好像还没有,施小胖说,今晚他母亲会帮郭宋落户籍。”

“除了落户之外,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他还要找一个同伴的家人,姓韩,当年和他一起去崆峒山,这个人我已经帮他打听到了,他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

“那郭宋的父母呢?”梁韫道又问道。

“十三年前,鸣沙县被薛延陀骑兵攻破,城中一半人被杀死或掠走,郭宋的父母就是那时死的,他本人被族人抱着逃到灵武县郭家。”

梁韫道点点头,对梁武道:“你现在就去找到郭宋,告诉他,梁家可以帮他独门独户建立户籍,不用再落在郭家,我相信他一定愿意。”

====

第五十七章 绿衫丫鬟

在宋朝以前,普通人家都是吃两餐,早晚各一餐,但郭宋的师父却让他们吃三餐,十年来已经习惯了。

郭宋吃了一大碗羊肉汤煮面片,才算吃饱了午饭,又找了一下猛子,那货估计出城觅食去了,不在鸟巢内,郭宋又在城内逛了一圈,这才晃晃悠悠返回住处。

“郭大哥!”

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施童终于发现了郭宋,又是欢喜又是埋怨地跑上来,“你究竟到哪里去了?我脖子都望酸了。”

“我去买衣服了,你又没说中午要回来。”

“不是我找你,是梁公子,他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郭宋愣了一下,“哪个梁公子?”

“郭兄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梁武笑着走了出来,竖起拇指赞道:“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换了一身衣服,郭兄完全变了一个人。”

郭宋歉然道:“我没想到梁贤弟会来,让贤弟久等了。”

“郭兄就住这里?”郭武瞥了一眼隔壁的破烂房子。

“暂时借住两天而已,临走时我会给他们房钱。”

郭宋这句话说出来,就表示已经他和郭家没有关系了。

“你们快进来坐!”

施童连忙请他们进院子,院子里就有桌椅,阳光温暖明媚,可以坐在院子里晒晒午后的太阳。

两人在桌前坐下,施童又给他们煮了汤。

郭宋喝了口热汤,竟然是后世罗宋汤的味道,可唐朝哪来的番茄?

他有些惊讶道:“小胖,这汤不错啊!”

施童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是我爹爹留下的一个方子,能够迅速恢复体力。”

梁武也笑道:“小胖做菜在我们武馆出了名的,什么简单的食材在他手上都能变得有滋有味,我们都说他不去当厨子,太可惜了。”

“我才不当厨子,没地位,也挣不到钱。”施童小声嘟囔道。

“梁贤弟,在灵州挣钱容易吗?”郭宋笑问道。

梁武摇摇头,“在灵州只能挣点小钱,我父亲说,去长安才能挣大钱,那些豪门权贵出手就是几千贯钱,眼睛都不眨的。”

施童直咋舌,几千贯钱,他做梦都不敢想。

郭宋知道梁武说话稍微夸张一点,长安是大唐的财富集中地不假,但价值几千贯钱的东西也不是随时随地能遇到,那也要稀世珍宝才行,除非是买宅子,可一个人一辈子能买几次宅子?

看来梁武也不是很了解,郭宋便岔开了话题。

“梁贤弟,我托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梁武沉吟一下对郭宋道:“韩小五的家人我已经打听到了,但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

“他家人去世了?”郭宋问道。

梁武点点头,“他父亲病逝,母亲改嫁,已经不在灵州了。”

郭宋目光黯然,叹了口气,“也算是个解脱吧!”

“还有你的户籍,你真打算落在郭家?我告诉你,郭家不可能给你立独门独户,你就只能挂在别人户籍下,那就叫非编户,也就叫贱户。”

郭宋眉头皱成一团,他真不懂唐朝的户籍制度,他回头问施童,“会吗?”

施童点点头,“我们家就是非编贱户。”

“那我鸣沙县的父母呢?”郭宋又问道。

“我帮你查过,他们虽然是编户,但十三年前就已经销户了。”

郭宋有点头大,他以为上户籍就是在官府登记一下就行了,没想到还这么麻烦,还有编户和贱户的区别,他当然不愿变成贱户,一时间他踌躇不语。

施童在旁边挠挠头道:“郭大哥,你就让我大师兄帮帮忙呗!”

郭宋精神一振,目光期待地向梁武望去。

梁武笑了笑道:“我当然愿意帮忙,不过我得说清楚,兄长自立门户后可能就和郭家没关系了。”

“我求之不得!”

“那好,你把度牒给我,三天内我帮你办好。”

郭宋从怀中取出度牒递给他,笑问道:“能给我说说怎么办吗?”

“对一般百姓可能比较难,但我大伯是刺史府法曹参军,这种事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因为你父母都是编户,我大伯会让鸣沙县先恢复你父母的户籍,你便可以继承他们的户籍,然后在灵武县找一座无主房宅,把你的户籍落在上面,完全是合法操作,不会有任何问题。”

郭宋心中感动,他原以为是梁武钻个空子帮自己落户,冒名顶替之类,没想到人家是要帮自己合法落户,从头开始建户籍,这是很大的人情啊!

“那要谢谢你大伯了。”

“别那么客气,今天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晚上我父母想请你过去吃顿便饭,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郭宋连忙摆手,“这就不用了吧!”

“你若不去,他们会亲自上门来请的。”

郭宋无奈,只得点点头,“好吧!我去就是了。”

梁武大喜,起身道:“你的行李在哪里,我来帮你拿!”

“这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搬去梁家堡,那里有客院,你是我的客人,难道你还想继续住在这里?”

郭宋当然不愿住在这里,既然户籍不落郭家,他宁可去住客栈,只是自己答应过胖婶的。

他看了一眼施童,施童立刻诚恳地说道:“郭大哥,你去吧!我娘肯定会很高兴的。”

郭宋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铜牌递给施童,“大青驴就寄养在对面的骡马行里,我用不着了,送给你们。”

施童哪里肯收,郭宋再三解释,那也是萧关守备送给自己的,并没有花钱,施童实在推脱不掉,这才勉强收下了。

既然韩小五的家人已经没有了,郭宋便打算用赏银给自己买一匹好马,大青驴的速度太慢,一路骑过来,差点把他憋死。

郭宋收拾了东西,便告别了施童,跟随梁武前去郭家堡。

就在两人刚从施童家里出来,迎面奔来几名骑马之人,速度极快,一路尘土飞扬。

为首骑士一眼看见了梁武,他一下子勒住缰绳,故作惊讶道:“这不是梁大公子吗?怎么会从我们郭家的围子里出来,莫非这里有你的相好?”

郭宋打量一下此人,见他穿一身白色锦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皮肤很白,长得倒是很英俊,但眉眼间却流露出一股子邪气。

梁武差点说,如果这里是妓院,或许有我的相好,可想到施童家在这里,这话不能说。

梁武便冷冷看了对方一眼,没有睬他,对郭宋道:“我们走!”

旁边一名随从笑道:“公子,我知道了,那间院子里住一个胖大的妇人,梁大公子肯定是和她勾搭上了。”

郭宋脸色一变,伸手在袋里将指环上的铁刺掰断,手指一弹,铁刺嗖!地射进了随从马匹的粪门内。

马匹一声暴叫,前蹄高高扬起,将随从掀翻在地,随即狂奔而去,随从的一只脚还挂在马镫里,在地上拖行,惨叫大喊:“救命啊!”

众人乱成一团,纷纷催马追了上去,少年公子也顾不上继续挑衅梁武,他狠狠瞪了一眼梁武道:“以后再找你算账!”

他一挥马鞭,催马追了上去。

梁武一竖大拇指赞道:“好功夫!”

虽然梁武也没有看见郭宋动作,但他猜得到,那家伙嘴里不干净,惹恼了郭宋。

郭宋也不否认,问道:“这个年轻人是郭家子弟?”

梁武点点头,“他叫郭胜,是郭世昌的小儿子,曾是我的手下败将。”

郭宋回头向年轻人背影望去,原来就是他顶了自己前身的名头。

郭宋已经在梁堡住了两夜,睡得非常香甜,他住在正宅的东院,这里也是给客人住的地方,有十几间屋子,不过整个东院里目前就只住着郭宋一人。

居住条件确实很不错,房间明亮整洁,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各种用具器皿也都是上好之物,还有两名小丫鬟服侍,和他在郭家的住处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郭宋又换了一身七成新的蓝色细麻襕衫,腰间束一条革带,脚穿马皮长靴,头戴黑纱帽,这是梁武的衣服。

和他之前自己买的长装武士服相比,郭宋还是喜欢眼下这件襕衫,那件武士服太显身材,太张目,不符合他低调的性格。

只是穿上了襕衫,他的木剑过于沉重,就没法随身佩戴了,郭宋考虑,他是不是还需要再买一柄佩剑?

大唐武风强盛,男子几乎人人佩剑,这就和宋明男子人人拿一柄折扇一样,剑既是防身之物,也是一种装饰品。

绿影闪动,一名穿着翠绿短衣的小丫鬟端着茶盏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她把茶盏放在桌上,又上下打量郭宋,笑嘻嘻问道:“听说你大前天杀了一头猪?”

郭宋有点哭笑不得,自己几时改行做郭屠户了?

“你听谁说的,外面的传闻不足为信。”

“府里人都这样说,不过我觉得他们搞错了,你应该是杀了一头野猪,对不对?”

“算是吧!谢谢你的茶。”

郭宋端起茶盏,见小丫鬟还没有离去,便道:“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小丫鬟却像没听见一样,负手走到墙边,仰头打量挂在墙上的铁木剑,像是问郭宋,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柄木剑居然用铁木芯制成,我估计至少重三十斤,小道士,我说得对吧!”

郭宋心中一愣,这不像丫鬟的做派啊!

他不由打量一下这个小娘子,她虽然穿着丫鬟的短衣,但气质完全不同,显得很自信,长相也比院中的两个小丫鬟俏丽得多,肌肤更是雪白如玉,不像两个小丫鬟黑里透红。

看她年纪也就十岁,头梳单环望月髻,斜插一根碧玉钗,一缕乌黑的秀发垂在脸上,略显几分俏皮。

她长一张很精致的鹅蛋脸,眉毛细长,双眸大而明亮,鼻梁挺拔,鼻尖略有点翘,嘴唇红润饱满,是一个十足的小美人胎子。

“你你是什么人?”郭宋迟疑着问道。

“我当然是小丫鬟啦!你以为呢?”

小丫鬟又笑嘻嘻道:“看起来你的力量还可以,我再考考你的反应!”

她翻手一甩,一锭小银元宝呼!地向郭宋脑门打来,快如闪电,迅疾无比,稍微反应慢一点点,必被打中无疑。

郭宋不慌不忙,一侧身,伸手便抓住了小银元宝。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银稞子姐姐就赏给你买糖吃。”

小丫鬟如一阵风似的走了。

郭宋一头雾水,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到底是小丫鬟还是其他什么人?来去都莫名其妙。

不过这小娘子出手倒很阔绰,居然送给自己一锭银子,郭宋掂了掂,至少重二两。

不对!

郭宋忽然感觉这锭银子偏重,看它大小应该是一两银子,但掂在手上,却是二两的重量。

郭宋仔细查看手中银锭,终于发现了一条细纹,他用力把银子掰开,顿时哭笑不得,银子只有一层外壳,里面却注满了铅。

这个小娘子坑人啊!

求推荐票!!

第五十八章 梁家兵库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梁武快步走进了院子。

“郭兄,这两天住得还好吧!”梁武笑着走进屋子问道。

“非常好,我都有点舍不得走了。”郭宋也开玩笑道。

“那就留下一直住呗!”

梁韫道已和郭宋谈过了,希望郭宋能作为梁家的外援参加武会。

郭宋没有立刻答应,他需要考虑一两天,毕竟要十几天后武会才举行,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梁武又笑道:“其实每个城堡都有一座这样的贵客院,专门招待像郭兄这样有本事的人,就连郭家也不例外,只是郭家怎么把郭兄给漏掉了,着实令人费解。”

郭宋淡然一笑,“我武艺低微,郭家看不上我罢了。”

梁武沉吟一下,对郭宋道:“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在县衙登记的籍贯是鸣沙县,父亲是生父郭怀善,而不是嗣父郭世海,这件事被郭家知道了,昨天下午,在副家主郭世昌的坚持下,你已经被灵州郭家除籍了。”

郭宋点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事关十分宝贵的三百亩城内田,价值超过八千贯,郭世昌怎么能容忍自己回来争夺家产。

他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斩断自己和郭家的关系。

革除族籍是极为严重的惩罚,和驱逐出师门一样,只有大逆不道的子弟才会用这种极端的处罚,也由此可见,郭世昌是多么仇恨自己。

梁武嘴唇动了动,还是说不出口,他感觉现在就提出让郭武相助梁家,还有点太早,要等梁家拿出足够的诚意后,才能开这个口。

他便暂时不提此事,又笑道:“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兄长搬来后,有只很雄壮的雕鹰也出现在我们家屋顶上,我爹爹眼红得不行,这两天就在想办法把这只鹰抓住。”

郭宋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爹爹打算怎么抓?”

“昨晚我爹爹支了张网,下面放只活兔子,结果早上起来,发现网还在,但兔子没了。”

郭宋微微叹息一声,“烦请你爹爹把网撤了吧!”

梁武一怔,“莫非那只鹰是兄长”

郭宋大步走出院子,打了个急促的唿哨,片刻,一只鹰在天空盘旋,冉冉落下,直接落在郭宋的头上,用爪子把他帽子抓掉,又将他的头发梳理一遍,这才跳到他肩头,得意洋洋地歪着头看他。

郭宋恼火地在它头上敲了一记,“我戴个帽子也招惹你了!”

“啾!啾!”猛子毫不示弱回应,你再敲我一下试试。

梁武惊得嘴都合不拢,原来这只雕鹰是郭宋养的。

他慢慢走上前,想伸手抚摸一下鹰背,郭宋连忙制止他。

“别碰它,它性子野,会被啄断手指的!”

梁武吓得连忙收回手,一脸羡慕地望着郭宋,“要是我也有只鹰就好了。”

“有什么好的!”

郭宋拍拍猛子的后脑勺,猛子立刻振翅飞起,落在钟鼓楼顶上。

郭宋又笑道:“这家伙和别的鹰不一样,精着呢!遇到危险,保证看不见它的身影,有好吃的,它一准赶到。”

“用它打猎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猎物归它!”

梁武笑了起来,“你这只鹰还真和别的鹰不一样,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猛子,被我从小养大,不是熬出来的,所以和别的鹰不一样,我把它当做外甥养。”

“为什么你是它舅舅?”

梁武话刚落,猛子在房顶上啾啾!叫了两声,展翅飞走了。

梁武大笑,“我明白了,它确实在叫你舅舅。”

梁武立刻叫来一名管家,让他赶紧去把捕鹰的陷阱都撤掉。

管家听说是郭宋的鹰,吓了一跳,连忙跑去了。

两人进了房间,郭宋看了看肩头被抓破的两个大洞,苦笑一声道:“能不能用野猪皮给我做两个护肩,我这衣服经不起它爪子折腾。”

梁武微微一笑,“不用野猪皮,太硬了,我府上有专门的鹰具,护具、架具,其中就有护肩皮子,小牛皮做的,非常柔软结实,回头我给兄长拿一套鹰具来。”

“不要一套,太累赘了,有护肩就行了。”

梁武点点头答应了,他打量一下房间,又笑问道:“郭兄住在这里,这两天没有人来干扰吧?”

“干扰倒谈不上,只是刚才遇到一个有趣的小娘子,来找我聊了一会儿。”

梁武的笑容顿时呆滞了一下,他有点紧张的问道:“是不是十一二岁,梳一个单环髻,穿一条绣花绿罗裙,皮肤很白皙的小娘子?”

“其他条件都差不多,但她穿的是一身丫鬟的小翠花短衣,性格很活泼,居然猜出了我木剑的材质和重量,倒是有点见识!”

梁武立刻明白了,他气得一跺脚,“这个死丫头,我叫她别骚扰客人,她还是不听话,等会儿我非要好好教训她不可。”

郭宋笑道:“还好吧!谈不上骚扰,只是我觉得她不像是丫鬟,是你们梁家的女儿?”

梁武点点头,“她是我大伯的小女儿,叫做梁灵儿,从小就精灵古怪,喜欢作弄人,你要当心,她虽然无恶意,但捉弄起人来,往往会让人哭笑不得。”

郭宋捏了捏手上的银锭,他已经充分领教了小丫头捉弄人的手段,要是自己拿这锭灌了铅的银子出去消费,脸真的丢大了。

梁武又叹口气道:“灵州有三个让人头大的小娘子,一个是林家堡的林凤,还有一个是段节度使的女儿段三娘,再一个就是我家这个梁灵儿,她们三个年纪差不多,武艺也不错,又有后台倚仗,号称灵武三女侠,整天在城内打抱不平,若被她们盯上,就没好日子过了。”

“贤弟莫非也被她们盯上过?”郭宋见他一脸怅然,便忍不住笑问道。

“怎么没有?”

梁武没好气道:“去年我发现一匹好马,被马主人当做畜力使用,用来种地耕田,养得也不好,瘦骨嶙峋,我用十贯钱买回来,养了一个月,变得膘肥体壮,浑身如火炭,没有一根杂毛,是一匹极为精良的上等战马。

结果这件事被她们三人知道了,便自作聪明的认定这匹马我是利用权势强买强卖得来,她们居然把马偷走,还给了那对夫妻,简直把我气疯了。

那对夫妻在她们怂恿下,也一口咬定是我强行买走,这么好的马,他们怎么可能只卖十贯钱?没办法,我最后只得又补了三十贯钱,才把马领回来。”

郭宋哈哈大笑,“这就是典型的羊肉没吃到,倒惹了一身骚!”

郭宋的大笑让梁武有些恼羞成怒,他恨恨道:“是她们三个臭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郭宋见他面上有点挂不住,便不再提此事,换个话题道:“我想去买一把好刀,不知哪里可以买到?”

“你不是有木剑吗?”

郭宋摇摇头,“木剑是恩师的遗物,我应该好好保存,使用太多,迟早会损坏,我还是用一把横刀比较好。”

“想要一把刀还不简单!”

梁武毫不犹豫道:“跟我去武库取一把就是了。”

梁家堡的兵器库是一座用青石砌成的大仓库,也是梁家堡看守最严密的地方,进入兵器库必须要持有家主的手令。

兵器库高约两丈,看起来高大宽敞,空间很大,墙上有不少气窗,透进一束束光线,使仓库内十分明亮。

郭宋走进武器库,眼睛都差点花掉了,各种兵器琳琅满目,长矛大刀等长兵器、战刀、弓箭、军弩、盔甲、盾牌,还有战鼓旗帜等等,各种兵器足有数千件之多。

“这么多兵器在京城是要抄家灭族的!”

梁武自嘲地笑了笑道:“不过好在这里是灵州,朝廷允许豪族组织民兵抗敌,各个内堡有兵器库就很正常了。”

郭宋点点头,他一眼看见了一把奇特的长兵器,有点像三尖两刃刀,两边刀刃锋利,前端刀尖也十分尖锐,可劈可刺,刀刃部分很长,至少有一米五,刀杆则长三米,一共三十把,高高的矗立在刀架上。

“这是什么兵器?”郭宋还从未见过这种兵器。

“这就是号称刀中之王的陌刀,安西军的兵器,适合重甲步兵,是对付骑兵的大杀器,包括朔方军在内,整个灵州只有两百支陌刀,而我们梁家就占了三十支。”

梁武很自豪,这三十把陌刀是梁家千方百计才收集到的,只可惜重甲只有二十副。

他们组建了一支二十人的重甲步兵小队,是梁家最后的屏障,一旦敌军杀进城并进攻梁家堡,他们就只能靠这二十名重甲步兵死守大门了。

郭宋提起一把陌刀试了试,大约重四十五六斤,刀刃锋利异常,一刀劈出去,一道寒光闪过,竟给郭宋一种无坚不摧的感觉。

他连劈数刀,锋利刀刃发出难以抵挡的杀气,黑黝黝的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刀杆竟使郭宋心中涌起一种悲壮之感。

他仿佛看到了怛罗斯之战中安西军如墙推进的陌刀战队,杀得大食骑兵人头滚滚,尸横遍野

还有安史之乱,长安沦陷,大唐摇摇欲坠,正是威震天下的安西军从万里外杀来,用他们杀气透天的陌刀大阵力挽狂澜,以一挡百,将残暴的安禄山叛军杀得溃不成军,从而挽救了大唐江山。

郭宋一连劈出十余刀,陌刀一收,这一刻他仿佛也化身为一名安西军士兵,让他完全沉醉在历史长河之中。

“壮哉!大唐陌刀!”

郭宋低声赞叹,他依依不舍将陌刀放回刀架,见梁武在呆呆地望着自己,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贤弟见笑了!”

“无妨!”

梁武刚才被郭宋挥舞陌刀的强大气势所震撼,他深深看了一眼郭宋,克制住内心的震惊,又继续给郭宋介绍前面的兵器。

“前面就是战刀区,有横刀两千柄,都是军器监打造的唐军制式横刀,有大小两种,大横刀重八斤,小横刀重六斤,你都可以试一试。”

郭宋跟随梁武来到横刀区,这里是十几排铁架子,架子上摆满了横刀。

小横刀长两尺五寸左右,大横刀长三尺,也就是一米,郭宋看不上小横刀,他拾起一把大横刀,呛啷!一声拔出,只见刀身寒光闪闪,杀气逼人。

“好刀!”郭宋由衷赞道。

他挽了一个刀花,刀是很不错,只可惜还是太轻了一点,用得不适手。

郭宋倒一定非要用三十斤的刀,但至少要重二十斤,才能顺手,砍杀有分量,这两种制式横刀都太轻,显然不适合他。

郭宋把刀放回去,笑了笑问道:“有没有两石骑弓?”

唐军普通骑兵用得是五斗弓,专业弓骑兵用八斗弓,还有一种一石的硬弓,这是军器监大批量制作的骑弓。

至于一石以上的骑弓,那就属于非标弓,需要由专门的名匠制作,一般只有武艺高强的名将才会使用。

梁武摇了摇头,他心中有点遗憾,梁家兵器库满足不了郭宋的需要,否则这个人情一旦到手,自己就可以提出协助梁家的要求了。

“那外面有卖吗?”郭宋又问道。

梁武笑道:“灵武县倒是有两家兵器铺,但大家都知道,想买好东西还得去黑市,走吧!我陪你去黑市看看。”

这个人情梁家一定要拿到,大不了梁家出钱。

第五十九章 黑市觅刀(上)

兵器黑市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大唐对民间兵器实施严格管制,不允许民间使用弩以及长兵器。

但这种兵器管制恐怕也只是在长安和中原严格一点,而在饱受战争威胁的北方边疆地区,这种管制便形同虚设了。

不过它毕竟是朝廷的正式立法,官员们表面上还是需要尊重,所以公开售卖的兵器铺里面一般都看不到违禁兵器。

售卖违禁兵器的黑市也就孕育而生,只要不滋事,官府也对它睁只眼闭只眼。

兵器黑市不光是卖违禁兵器,一些高质量的兵器也会出现在黑市内,但这需要运气,大唐武风盛烈,好兵器一出现就会立刻引来武者争抢,也正因为如此,一柄好兵器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就算出现,也是价高者所得。

灵武县的兵器黑市位于县城西北角,和一片墟市混在一起,一些商人用木板和油布搭了上百座摊子,显得很杂乱,不过里面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很多都是粟特人从西方带来的货物。

郭宋对梁武妹妹梁灵儿着实有点不放心,那小娘子对自己的木剑很感兴趣,别趁自己不在,偷偷拿出去,万一有什么损坏,自己怎么向师父交代?

虽然木剑有点笨重,但他还是将木剑背在身后,反正他也习惯了,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梁武见郭宋剑不离身,很明白他的担心,梁武心中暗暗恼火,灵儿实在太顽皮了,必须要严加管束,她这样任性下去,迟早会给家族惹来大麻烦。

梁武带着郭宋来到城北墟市,他刚要进去,忽然想起一事,停住了脚步,对郭宋神秘一笑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件好东西,我们去碰碰运气。”

“是什么好东西?”郭宋好奇地问道。

“听说过星砂吗?”

郭宋念头一转,脱口而出,“莫非是黠嘎斯的迦沙?”

梁武一竖大拇指,“你还真知道,一般人都没听说过。”

郭宋当然知道迦沙,黠嘎斯人的当家宝贝,黠嘎斯人一直生活在剑河流域,也就是今天的叶尼塞河一带,以打造优质兵器出名。

他们的诀窍就是在铁中参入‘迦沙’,使兵器变得十分犀利,这种迦沙至今不知何物,有人怀疑是陨铁,但也有人怀疑是某种贵重天然金属,不一定是铁。

《后唐书》中就有记载:‘每雨,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常以输突厥。’

梁武来到一家低矮的泥屋前,门口挂着一面破旧的旗幡,上写‘打铁’两个字,屋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原来这里是一家铁匠铺,梁武低声对郭宋道:“别看屋子破旧,这家铺子里可是藏有宝贝。”

郭宋却深表怀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既然迦沙露了白,怎么还可能藏在这么破旧的屋子里?

看样子,梁武也是想弄走迦沙的有心人之一,梁武见郭宋眼中流露出不信的神情,便笑了笑,直接推门进去道:“老陆头,生意还不错吧!”

郭宋走进木门,顿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如坠火炉,只见炉火烧得正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用火钳夹住一把战刀形状的铁坯,铁坯呈暗红色,一名膀大腰圆的大汉正挥锤打铁,他长得极为强壮,像半截铁塔一样。

梁武笑眯眯望着老人,郭宋却盯住打铁的大汉,这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强壮的大汉,身高至少一米八五以上,宽阔的肩膀和胸膛上布满了黑亮的腱子肉。

但他相貌却极为丑陋,大大小小伤疤从额头一直分布到脖子,足有数百道之多,使他的相貌格外狰狞,让人不敢与他面对。

但他的目光却很平静,平静如止水,就像暴风雨平歇后的水面,曾经沧海难为水,也只有经过艰辛的人世沧桑后才会出现这么平静的目光。

但郭宋感兴趣的却不是他奇特的相貌,而是他打铁时显示出的超然技巧,或者说武艺。

这名大汉挥锤落点极为精准,每次移动的距离就仿佛用尺子反复量过一样,分毫不差。

而且他举重若轻,每次下锤并没有尽力,而是牢牢控制着力量,使力量落在刀面上恰到好处,力道控制之精妙,令郭宋惊叹不已,一间小小的铁匠屋藏龙卧虎啊!

老铁匠和大汉皆汗如雨下,叮叮当当打得十分专注,老铁匠也没有理睬梁武,只片刻,他将打制得差不多的长刀往水桶里一放,‘兹!’一股白烟冒起,战刀及时淬火。

老铁匠把长刀从水中夹出,又放入高温炉内继续加热,需要加热半个时辰后才进行冷却。

擦一把额头上的汗,老铁匠端起瓦罐喝了几口水,这才叹口气对梁武道:“梁公子,我要怎么说你才死心,我真的没有星砂,都是外面传闻,不能当真的。”

梁武笑道:“你有没有星砂我们心里都清楚,恕我说句难听的话,你已风烛残年,孙子却还年幼,不如把星砂卖掉,既有钱抚养孙子,也省去很多人惦记,我相信这些日子来找你的人不少,但像我这样好说话的人不多,老陆头,你还是开个价吧!”

“我怎么说你也不相信,那我就不想多说了,反正我贱命一条,星砂就是没有,你自己看着办吧!”

郭宋一直默默注视着旁边的彪壮大汉,他发现这个大汉眼睛居然是蓝色的,脸型轮廓也不是汉人,不知他是哪里的西域人?

梁武讨价还价半天,见老铁匠死活不承认,他也索然无趣,便拉了一下郭宋,走出了铁匠铺。

梁武对郭宋笑道:“我会天天来,和他熬下去,我就不信他不松口?”

“你怎么肯定他有星砂?”郭宋淡淡笑问道。

“三天前,他孙子拿出来玩,被人看见了,消息很快传出去,他想否认也没有用,不是我咒他,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老铁匠,却藏着这个宝贝,他迟早会被这块星砂害死,已经有很多人盯上了。”

“什么样的星砂?”

“拳头大小,黑黝黝的,上面有星星点点蓝光,像宝石一样,我开价百两银子,他就死活不肯承认,哎!小人物藏有重宝,迟早有祸事上身。”

郭宋却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彪形大汉,是不是有他在,老铁匠才有了保住星砂的底气?

“那个跟他打铁的大汉是他徒弟吗?”郭宋随口问道。

“不是!那人是个奴隶。”

“奴隶?”

郭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武艺高强的大汉居然是个奴隶?

“是那个老铁匠的奴隶?”他又继续追问道。

梁武摇摇头,“不是老陆头的奴隶,是市场上一个商人的奴隶,你没发现他不是中原人吗?他是个粟特人,一年前被主人从遥远的西方带来,好像他很喜欢打铁,一直在跟老陆头学手艺呢!”

“他主人就不怕他趁机逃掉?”郭宋又问道。

“呵呵!粟特人是用信仰来发誓的,誓言在主人手中,除非主人把誓言还给他,否则没有人敢逃走。”

两人边说边走,便进了墟市,墟市内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牵着骆驼的商人和来自朔方各地的客人川流不息。

商品大多充满了异域风情,来自呼罗珊的地毯,布哈拉的锡器,还有来自撒马尔罕的镶嵌宝石匕首,波斯的藏红花,还有江南的丝质品,巴蜀的锦缎,河北的瓷器,看得郭宋眼花缭乱。

这还只是一个边陲小县,要是在长安,又会繁华成什么样子?

郭宋忽然对长安充满了期待。

第六十章 黑市觅刀(中)

“到了!那里就是黑市兵器铺。”

梁武一指对面的几家铺子,几家铺子里都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刀枪剑戟,各种弓弩,还有各种皮制盔甲,居然还有卖锁子甲。

这些都是朝廷严禁之物,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公开摆卖。

梁武低声对郭宋道:“看见中间那家铺子没有,店主叫李安德,是个粟特安国人,他的眼睛很毒,奸猾似鬼,但他手中却经常会有好东西,对了,刚才铁铺大汉就是他的奴隶。”

郭宋看见了店主,长一张瘦条脸,皮肤黝黑,鹰钩鼻,眼睛泛着蓝色,戴一顶八角小帽,和汉人长得确实不同,既然是安国人,那他应该姓安,也就是今天中亚一带。

粟特人和犹太人一样,都是以擅长做生意而出名,不过犹太人是开店的坐贾,而粟特人却是长途奔波的行商,延绵千年的丝绸之路主要就是靠粟特人走出来的。

李安德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认识梁武,老远便笑道:“武会要开始了,没有趁手的兵器怎么行,梁公子,我给你推荐一把宝剑。”

梁武带着郭宋走上前笑道:“我不缺兵器,但我朋友想买一把有分量的好刀,安爷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我安德什么时候让客人失望过?”

李安德随意瞥了一眼郭宋,很陌生的一个年轻人,他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给梁武推荐兵器。

“刀有好多种,大唐的、西域的,长的,短的,我都有,就看你们喜欢什么?”

忽然,他身体猛地一震,似乎他刚才错过了什么,一转头,李安德的目光紧紧盯住了郭宋背后的木剑,眼中顿时迸射出一种毫不掩饰的炽热光芒。

梁武顺着李安德的目光,发现他是在盯着郭宋的木剑,便低声对郭宋笑道:“他好像对你的木剑很有兴趣,老实交代,你的铁木剑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郭宋也知道自己的木剑来自西方阿拉伯地区,是高仙芝在怛罗斯之战中缴获的战利品,但它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师父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它可能是一种祭器。

郭宋摇摇头,“一把普通的铁木剑而已,会有什么秘密,你还是让他先把刀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看!”

李安德却仿佛没有听见郭宋在说什么,他盯着剑柄上那行波斯文,喃喃自语道:“就是它,阿胡拉马兹大神啊!我终于又遇到它了。”

李安德目光变得狂热起来,指着郭宋道:“我知道你的来历,你是从崆峒山下来的对不对?你师父是木真人,他居然把这把铁木剑传给你了!”

郭宋心中一动,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差点把这铁木剑卖给一个张掖的粟特人,难道就是此人?

师父还给他说过,那个粟特人很可能知道这柄木剑的秘密。

师父的遗言之一,就是希望自己能弄清这柄千年铁木剑的来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意啊!

李安德显得比郭宋更急切,他立刻从箱子里取出一口刀,刀鞘上还镶有宝石,他将刀放在郭宋面前,“这是用大马士革的乌兹钢打造的镔铁横刀,重二十五斤,京城名匠打造,我用这把刀换你的铁木剑,如何?”

郭宋淡淡一笑,“这是我师父的遗物,你说我会换给你吗?木剑不换,不过你这把刀,我可以考虑买下。”

李安德慌忙摆手,“不!不!刀我不卖,只换你的木剑,你的铁木剑二十年前我就想买下,就是价格和木真人没谈拢,后来他又不卖了,让我后悔了二十年,你一定要卖给我,我再加三百两银子,怎么样,一把名贵的镔铁横刀加三百两银子,这个价格很有诚意了。”

郭宋心中明悟,一向以吝啬出名的粟特商人居然肯出三百两银子,那它一定不是俗物,此时,郭宋更加渴望把它的来历弄清楚。

“这个价格确实不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郭宋回头,身后是一名骑在马上的红衣少女,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容颜初成,长得倒很不错,眉眼之间英姿飒爽,但或许身材偏高,又穿一身武士服,腰挎长剑,总给人一种假小子的感觉。

“段三娘,不关你的事情!”梁武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

‘原来她就是段秀实的女儿段三娘。’郭宋暗暗思忖道。

段三娘显然对梁武有很深的成见,她柳眉一竖,俏脸凝霜,冷冷道:“你仗势欺人的事情还做得少吗?上一次马匹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结果你又打上陆铁匠的主意,以势压人,夺人所好,我就看不惯你这种欺压弱小的豪门子弟。”

不等梁武发作,郭宋上前一步,对段三娘淡淡道:“段姑娘,你和梁武的恩怨我不管,但现在买刀的人是我,希望姑娘不要干涉。”

段三娘眼睛一眯,上下打算郭宋一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看你相貌不凡,想必也不是奸恶之人,但为何堂堂男儿不做,偏要和小人为伍!”

梁武勃然大怒,恶狠狠道:“谁是小人?你简直欺人太甚,别以为你是节度使的女儿我就怕你,现在我不动手,看我在武会上怎么收拾你。”

“我等着你呢!”

段三娘调转马头就走,她远远声音传来,“梁小剑,我警告你,你若再敢去欺负陆铁匠,姑奶奶绝不饶你!”

郭宋见梁武气得浑身发抖,便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道:“她就是在故意找你的茬,恨之切,爱之深,说不定以后我会喝你们的喜酒呢!”

“你在胡说什么!”梁武气得差点晕倒,他会娶这么蠢的女人吗?

“我们走吧!兵器改天再买。”

郭宋不理睬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李安德,拉住梁武走了。

李安德死死盯着郭宋身后的铁木剑,一个不可抑制的念头从他心中涌起,他一定要得到这柄铁木剑。

李安德招手将隔壁的侄子安善叫上前,附耳对他说了几句,安善有些不解道:“大叔,为一把铁木剑,冒这个风险值得吗?”

“你知道个屁!”

李安德瞪了他一眼,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柄铁木剑是阿拔斯哈里发和呼罗珊十大贵族的结盟信物,我在巴格达金庙见过它的复制品,剑柄那行字是古波斯文,已经失传了,意思是‘无锋止争’。”

“那年轻人的木剑会不会也是复制品?”

“不可能,铁木剑在怛罗斯之战后就失踪了,都说被唐军得到,我二十年前在张掖见过一次,现在又看见了,你说我们把这柄剑拿去巴格达,会得到什么好处?”

“大叔一定会得到几十万第纳尔金币的赏赐,说不定我也会被封为布哈拉巡税官。”

说到这,叔侄二人眼中的贪婪之色尽显无遗。

“去吧!让康保出手。”

“二叔不是马上要带康保回康国收赎金吗?他那么值钱,是不是太可惜了。”

李安德果断摇摇头道:“虽然康保价值一万两银子,但比起铁木剑,还真不算什么,若他赢了此人,那就算便宜他了。”

=====

【加更一章求推荐票!】

第六十一章 黑市觅刀(下)

今天来黑市购买兵器的豪门子弟不少,短短一刻钟内便遇到了三拨,梁武作为梁家的主要继承人选之一,有义务和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所以废话特别多,每见一人都要聊上半天。

郭宋不胜其烦,索性一个人在市场内闲逛。

走了一段路,他便发现后面有人在鬼鬼祟祟跟着他,走到一家镜子铺前,郭宋向铜镜内瞥了一眼,看清了跟踪者之脸,也是个粟特人,在李安德的铺子见过此人。

郭宋冷笑一声,他就知道李安德不会死心,一定会千方百计来谋自己这柄铁木剑,他倒想看看,李安德最后用什么手段?

左边有二十几家摊铺,卖的全是域外商品。

郭宋倒有几分兴趣,便信步走了过去。

商铺主人几乎都是粟特人,卖的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一张上等的波斯羊毛地毯开价五十贯钱,讲讲价,四十贯钱应该能拿下,可惜他用不着。

这时,郭宋在一家卖宝石的小摊上停下,郭宋前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石头,这种嗜好继续带到了唐朝。

小摊上摆满了各种低档宝石,布哈拉和撒马尔罕的红蓝宝石,波斯的绿松石和青金石,吐火罗的黄玉和玉髓,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宝石。

数量虽然多,但品相都很不好,就像矿山上挑剩下,论斤卖那种。

郭宋眼力过人,他从一大堆绿松石中发现了一颗异常纯净的上品绿松石,托在手心看了看,外形呈卵状,大小如一颗枣子,绿得让他眼睛都沉醉了。

“这颗绿松石多少钱?”

郭宋问完就后悔了,旁边木牌上明明写有价钱,每颗百文,这一问就多事了。

摊主也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粟特人,他立刻抢断道:“这一颗和其他不一样,是我不小心掉进去的,要一贯钱。”

“掌柜,你也好意思开价,我若不问你,一百文钱我就拿走了!”

摊主也有点难为情,讪讪道:“要不你再买一颗贵点的宝石,这颗上品绿松石就送你了。”

“要买多贵的宝石?”

摊主取出一个盒子,“这是三颗来自天竺的上品祖母绿,每颗十贯钱,你任买其中一颗,绿松石就算搭头。”

“掌柜算得精啊!”

郭宋忿忿道:“送一颗百文钱绿松石,我却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机会,这绿松石我不要了,祖母绿五贯钱卖给我一颗。”

郭宋嘴上说不要,但绿松石他却攥得紧紧的,这颗绿松石他着实喜欢,不想再还给掌柜了。

摊主看出了郭宋的不舍,笑眯眯道:“这颗绿松石比上品还要好,堪称极品,我至少要卖三贯钱,但确实是我看走眼,我也不赖帐,我还是送给你,但祖母绿最低八贯钱,我等于让了你五贯钱,公子,我从撒马尔罕过来不容易,你总得让我赚点路费吧!”

对方还价不算狠,更关键他不用担心买到假货,郭宋又打开盒子看了看三颗祖母绿,我去,三颗歪瓜裂枣,上面布满杂质和裂痕。

想想也对,他在地摊上能买到号称宝石之王的祖母绿?就算是在唐朝,那也是权贵们把玩的珍宝。

等一等!郭宋忽然发现了什么。

其中一颗祖母绿虽然布满杂质和裂痕,但杂质和裂痕主要在外面,里面的芯却很纯净,他心中迅速估算,至少要切掉四分之三,最后得到的纯净祖母绿大概有麻雀蛋大小。

可就算缩小一大半,但那也是上品祖母绿啊!

郭宋心中怦怦直跳,他故意挑拣半天,嘴上还不饶,“你就没有品相好一点的祖母绿吗?这种破烂你也拿得出手!”

摊主咧咧嘴,要是有好的祖母绿,他还会在这里摆摊?

郭宋最后捡起那块祖母绿,很不甘地取出八两碎银子递给摊主,“算了,要不是我喜欢这块绿松石,这种破烂我才不买。”

“公子有眼力,买下绝对不亏,你去一趟长安就知道自己赚大了。”

‘赚你个头,能赚大钱你怎么不去长安卖?’

郭宋腹诽两句,便把装有两颗宝石的盒子揣进怀中,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自己好像被坑了,走了两步,他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刚才他明明说绿松石一贯钱,怎么又变成三贯钱了?那岂不是说,这颗祖母绿至少还能再压价两贯钱。

他狠狠瞪了摊主一眼,摊主却笑嘻嘻指了指头顶上一块牌子,郭宋抬头,只见牌上面写着:‘小本经营,概不退货!’

算了,千金难买心头好,那块绿松石他着实喜欢,祖母绿更是捡了一个小漏,想通这一点,郭宋便不再计较,转身走了。

又逛了片刻,他来到食品区,这里出售各种面饼,还有一堆堆水果,主要以白兰瓜和石榴最多。

就在这时,前方一个男子单手托着一只琉璃瓶快步走来,另一只手用衣襟捂着大半个脸,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

果然来了,郭宋又好气又好笑,这混蛋是打算碰瓷吗?

男子忽然加速,狠狠向郭宋冲来,郭宋轻轻一闪身,但又不想这么放过他,脚在下面一钩。

“啊!”男子惨叫一声,身体飞了出去,一头重重撞在墙上。

幸亏是泥墙,否则他非一头撞死不可,饶是这样,男子还是撞得满头鲜血,人当场晕厥过去。

手中瓶子自然也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周围人纷纷围了上来,一边救治男子,一边指责郭宋横蛮不讲理。

郭宋倒想看看,这个男子最后怎么说,他负手站在一旁,耐心地着男子苏醒。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一个年轻女子高声斥责道:“你把人家伤成这样,就在一旁袖手旁观吗?”

不用回头郭宋也知道,又遇到那个好管闲事的段三娘了。

郭宋淡淡一笑,“段姑娘怎么知道是我伤他?”

“我亲眼看见的,你用脚钩了他一下!”段三娘怒视郭宋道。

“姑娘眼力倒不错,我和你打个赌吧!他若醒来,一定是要我赔他的东西,至于他伤得怎么样,倒不重要了。”

段三娘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终于苏醒,他忽然惨叫一声,“我的琉璃宝瓶啊!”

男子躺在地上大哭,“父老乡亲们,给我做主啊!打碎我心爱的宝瓶,还要打死我,汉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你的意思是说,他在讹诈你吗?”

段三娘寒着脸道:“这个市场上从来没有讹诈人的事情发生,这个粟特男子我认识他,他是兵器铺李安德的侄子安善,是个清白商人,身家不薄,他讹你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义?”

郭宋冷笑一声,走上前道:“安爷是冲我这柄铁木剑来的吧!还没有死心?”

安善坐在地上,眼皮一翻道:“我不要你什么铁木剑,我这个宝瓶价值两百贯钱,你要赔我,还要向我赔礼道歉,否则我要去官府告你!”

这时,梁武走过来道:“你也肯定不会去告官,那我就成全你,就按照粟特人的规矩办吧!”

梁武来晚了一步,正好看见段三娘在斥责郭宋,他也明白过来,这是安家叔侄在谋郭宋的铁木剑呢!

周围人听说按照粟特人的规矩办,顿时鼓噪起来,安善就在等机会说这句话,既然对方主动提出来,那最好不过。

他立刻答应道:“既然你们不愿报官,那就按照粟特人的规矩办,梁爷,我们在兵器铺前面的空地上见!”

说完,他艰难地爬起身,捂着额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地上的碎瓶子也不要了。

段三娘眉头一皱,她也感觉有点不对,明明只是撞坏一个瓶子,怎么演变成双方赌斗了,难道这个粟特人真是在谋对方的铁木剑吗?

她俯身拾起瓶子,瓶子是比较昂贵的琉璃瓶,瓶身很薄,确实易碎,但地上是厚厚的沙土,要么完好无损,要么就摔得粉碎,怎么可能正好摔成两截,她看了看断口,断口整整齐齐,分明是用利刃切断的。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但让她放下脸皮道歉,那也绝不可能,她忽然想起郭宋也用脚钩了安善一下。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关本姑娘什么事?’

她终于找到一个自己无过的理由,调转马头便走了。

梁武瞥了一眼走远的段三娘,冷哼一声道:“你现在终于明白我为什么那样讨厌她了吧?整天自以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郭宋淡然一笑,“有她在也好,我就不怕李安德输了赖账,她的好管闲事还是有一定利用价值的。”

梁武呆了一下,段三娘还有这种好处?

他想了想又对郭宋低声道:“既然李安德是想要你的铁木剑,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等会儿赌斗时,你拿我的剑做押注,把他的镔铁刀赢回来,让他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

郭宋摇摇头笑道:“用你的剑未必能引得出他的镔铁横刀,他们不是想要铁木剑吗?那就用铁木剑做彩头。”

“万一你的铁木剑丢了怎么办?那可是你师父留下的礼物。”

郭宋眼中杀机迸射,冷然道:“他最好有本事赢了我的铁木剑,否则他的贪心只会让他白白送了性命。”

-----

【本书的时间概念: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盏茶,一盏茶有两柱香,一柱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弹指,一弹指有十刹那,一刹那为一念,算下来就是一个时辰两个小时,一刻钟半小时,一盏茶十分钟,一炷香五分钟,一分就是一分钟,一弹指十秒,一刹那为一秒】

第六十二章 粟特奴隶

粟特人常年奔波在经商的旅途上,大多成群结队,很多人都是拼货,也就是几人合买一份货物,这就很容易在最后利益分配时产生矛盾,双方各有道理,很难说谁对谁错。

为了解决这种矛盾,粟特人采取由长者来调解的方式,但如果连长者调解也失败,那么武力解决就不可避免了。

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粟特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双方可以各自聘请武士来比武,由获胜一方来决定利益分配。

然后双方的过节就算揭过,不准再继续纠缠。

这种以武力来解决矛盾的方法已经延续了数百年,早已成为粟特人解决矛盾的准则。

李安德想到的就是这个办法,让侄子无中生有制造矛盾,然后逼郭宋用粟特人的规矩来解决,以谋取郭宋的木剑。

如果一方追加赌注,那么另一方也需要跟进。

李安德高高举起镔铁横刀,对众人看热闹的人高声道“各位,这个年轻一直想买我这把横刀,那我就把这把横刀作为比武的赌注压上,希望这位年轻人也拿出同等价值的赌注。”

李安德瞥了一眼郭宋,目光热切地盯着他身后的木剑,毫不客气道“我认为,除了这个年轻人的铁木剑,别的物品都配不上我这把镔铁横刀。”

段三娘也出现在人群一角,她冷冷道“你刚才还说用镔铁横刀加三百两银子换他的铁木剑,你说过的话随时可以改变吗”

李安德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笑道“我当然不会耍赖,这样吧若这位年轻人赢了我的武士,除了获得这柄镔铁横刀外,他还可以再得到三百两银子,或者你可以取走我兵器铺中的任何一件兵器。”

郭宋走上前淡淡笑道“那就如你所愿”

他把铁木剑高高举起,“你赢了我,这柄铁木剑就归你了。”

周围人一片窃窃私语,他们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如果这个年轻汉人输了,他难道不应该是赔礼道歉,再赔偿宝瓶吗怎么变成了两人在争赌一柄木剑。

疑惑归疑惑,但只要两个当事人没有意见,他们也不会多事。

李安德笑眯了眼睛,回头喊道“康保给我出来”

只见从店铺后面满满走出一名身材极为彪壮的粟特男子,正是刚才在铁匠铺遇到的打铁大汉。

他穿上了一件短卦,布满伤疤的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安德奸笑一声道“你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

他回头一指郭宋,恶狠狠道“你只要今天比武赢了他,我就给你自由”

康保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目光锁住了郭宋,深邃的眼瞳中充满了对自由的渴盼,就仿佛极度干渴的沙漠旅人发现一泓清泉。

“让我来吧”

梁武走出来对郭宋道“这种比武不一定非本人出手。”

郭宋没想到李安德居然是让打铁铺遇到的神秘大汉出手,一时间,他心中充满好奇,这个大汉究竟是什么来历

郭宋见梁武要出场,便一把拉住他,摇摇头道“你不是此人的对手,连我也不一定赢得了他。”

梁武愕然,这个哑巴一样的粟特奴隶会是武学高手

李安德唯恐夜长梦多,立刻高声宣布道“双方不用兵器,倒地就算输,开始”

郭宋将木剑递给梁武,脱去外袍,里面是一身半旧的蓝色紧身武士服,他走上前,抱拳向康保行了一礼。

康保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但立刻又变得凝重起来,他向郭宋点点头,摆出了一个奇怪的进攻架势,双腿呈弓步,双拳合拢放在下巴下,身体略侧,目光犀利地盯着对方。

这个姿势让很多人都一头雾水,但郭宋却认出来,这分明是拳击的架势。

郭宋身体一闪,眨眼便到他面前,康保反应极快,拳头立刻如暴风骤雨般击向郭宋,这一瞬间便打出二十几拳。

郭宋闪过他的正面突击,身体快如闪电,从侧面穿过,一记肘锤击中了他的左肋,康保闷哼一声,退了两步,随即连环三记侧踢踢向郭宋的后腰,快得无以伦比。

郭宋已经拔身而起,一个轻巧的后空翻,跃到了对方身后一丈外。

第一个照面在兔起鹘落间便结束了,双方只是试探,但康保却输了一招,若是双方带兵器,康保此时已经倒在地上了。

康保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他心知肚明,刚才的肘锤对方放过了自己,否则自己的肋骨至少要断掉三根。

康保收起了轻敌之心,也不再用拳击攻势,下盘蹲起了马步,双掌平交叉在胸前,变成一种守势。

这是粟特人的搏击方式,糅合了摔跤和自由搏击术,在战场上非常实用,这才是康保的优势,下盘稳定,力量强大。

郭宋心中有点懊悔,刚才康保稍稍轻敌,用拳击术和自己对攻,下盘飘忽不稳,他完全有机会从后面踢倒对方,却因为是试探而没有尽全力。

现在对方吃了亏,不再给自己机会了。

懊悔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郭宋轻喝一声,一跃而起,竟然跃起八尺高,引起周围人一片惊呼。

他双脚快如疾雨,瞬间十几脚踢向对方的头部和肩部,虚实莫测,真正的一脚却是踢向对方的咽喉。

康保看得极准,一把抓住了郭宋的左脚,猛地向后一甩,他实战经验极为丰富,看出这是对方的一个陷阱,如果他抓住对方的腿不放,对方就会从高处向下压来,锁住他的脖子将他直接压倒在地。

只能用最快速度甩掉对方,使对方站立不稳倒地,郭宋只觉脚腕剧痛,对方如铁钳般的手差点把自己的骨头捏断,痛得他几乎晕厥过去。

但康保还是小看了郭宋的陷阱,他甩开了郭宋的左腿,但郭宋的右腿却勾住他肩膀,向后猛地一带,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康保站立不稳,一连后退四五步,他试图用手撑住地面,但身体已经失去平衡,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

郭宋却轻巧落在两步外,身体稳稳落地。

梁武一声欢呼,激动得跳了起来,李安德刷地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号称河中第一猛将的康保,竟然两个照面就被对方击倒,输得干净利落。

但郭宋心里却明白,康保刚才其实可以直接掰断自己的腿骨,但他没有下狠手,是在回应自己肘锤的手下留情。

他向对方抱拳行一礼,“承让了”

康保眼中黯然,自己最有希望获得自由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他一言不发,默默起身站到一旁。

段三娘见李安德眼珠直转,便冷喝一声道“李安德,你是不是想耍赖”

李安德干笑两声,“段姑娘说笑了,粟特人一诺千金,怎么会耍赖”

他将手中的镔铁横刀抛给了郭宋,“这把刀归你了”

郭宋左手一把接住横刀,右手握住剑柄,将刀鞘微微拉开两寸,只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好刀”他脱口赞道。

刀一合,郭宋眉毛一挑,冷冷道“除了这把刀,我应该还有一个赢头吧”

李安德悻悻道“安善,给他三百两银子”

“我不要银子。”

郭宋一指康保,“我要你给他自由”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住了,旁边安善忽然跳脚大喊“不行康保是我们用一千个金第纳尔买下来的,远远不止三百两银子。”

“但他也是你的搏击兵器,难道不是吗”

郭宋目光紧逼李安德,“你说过的,我可以任取你店铺中一件兵器”

李安德捧着双手,望着天空的太阳道“阿胡拉马兹大神啊康保是我最忠实的兄弟,不是我的货物,原谅这些汉人的无礼吧”

李安德眼皮一翻,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你如果真想给他自由,也不是不可以,拿你的铁木剑来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条件。”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郭宋,人从来不是货物,就算是奴隶也不算,这是粟特人的共识,李安德确实占理,郭宋想要康保自由,那他只能用铁木剑交换,可他愿意吗

连段三娘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郭宋,他怎么选择

郭宋沉默片刻,手伸向梁武,“把铁木剑给我”

梁武顿时急了,高声喊道“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遗物,你不能交出去”

康保忽然扭过头去,他的眼睛红了。

段三娘也愣住了,这柄铁木剑竟然是他师父的遗物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郭宋不肯换。

“郭公子,刚才是我失礼了”段三娘终于开口认错。

郭宋没有回应她,他淡淡一笑道“一柄木剑而已,远远比不上一个人的自由重要,把它给我”

梁武万般无奈,把木剑交给了他,郭宋走上前把木剑交给李安德,“交换吧”

李安德把铁木剑紧紧抱在怀中,盯着剑柄上的一行波斯文字,眼中贪婪之色流露无遗。

“你要怎么做”郭宋厉声问道。

李安德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郭宋,“这是康保的奴契,用他的信仰担保,若主人撕掉它,康保就自由了”

郭宋接过奴契,将它撕得粉碎,对康保道“你走吧回自己家乡去。”

康保潸然泪下,这个高大强壮的汉子缓缓跪下,向郭宋重重磕了三个头,转身大步离去了。

李安德没想到郭宋真的把康保放走了,他摇摇头低声道“你丢弃了一块绝世珍宝,你知道他是谁他真名叫阿什达尔罕,是粟特十万联军的副统帅,五年前被大食军击败,沦为战俘,几经辗转,后来在大马士革奴隶市场上被我买下,在康国,你可以用他换一万两白银。”

郭宋冷冷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你还欠我三百两银子,也罢,我也可以不要你的银子,你把铁木剑的来历告诉我。”

李安德眼睛一亮,能省下三百两银子,他当然求之不得。

郭宋转身而去,众人都一片惋惜,梁武却很清楚,事情并没有结束。

求推荐票

第六十三章 枭雄本色

就在郭宋刚走不久,李安德立刻将铁木剑装入一只长木盒里,交给侄子安善道:“这柄剑留在灵州不安全,你立刻返回张掖城,把这柄铁木剑交给你婶娘,等我把这边货物收拾完,我会赶来张掖城和你们汇合,然后我们就去巴格达!”

“我们走了,薛延陀人要的情报怎么办?”

“误不了!”

李安德取出一支竹筒交给安善,“这是薛延陀人要的灵武县布防图,但这里面只有一半,黄河渡口的阴山客栈就是他们的情报点,你把这份图交给掌柜穆泽,你告诉他,把答应给我的黄金付了,关键的另一半自然会给他们。”

安善着实佩服大伯的精明,原来大伯已经拿到了城防布置图,正不见兔子不撒鹰呢!

安善把竹筒收入怀中,又将铁木剑背好,走出后门翻身上了马,对李安德道:“大伯,那我先走了!”

“快走吧!一路不要停留。”

安善狠狠抽一鞭战马,战马疾奔而去,激起滚滚黄尘,片刻便远去了。

李安德指指额头,又指指心口,合掌低声道:“愿阿胡拉马兹大神保佑你!”

………

墟市紧靠北门,安善直接从北门出了城,又绕外城南下,很快官道便分了岔,直接南下是去萧关,而走西南官道则是去凉州。

安善打马奔上了去凉州的路,沿着官道一路疾奔,这个时候官道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他的马匹在黄土和风沙中奔跑。

他却没有注意到,一只苍鹰一直在他头顶上盘旋。

大约奔出二十里,前方离黄河渡口还有七八里左右,左边是一大片柳林,安善稍稍放慢了马速,四下张望,这边野兽很多,他得当心一点。

就在这时,前面几步外的一棵大树上忽然跳下了一人,冷冷地望着他,安善惊得头皮都要炸开了,眼前之人竟然就是郭宋。

“你…你要做什么?”

“我给你一个选择!”

郭宋平静地说道:“放下木剑,你走人,不放木剑,你死!”

“你卑鄙无耻,言而无信!”

“只能怪你们叔侄太贪心,选择吧!”

“你这个狗娘养的,去死吧!”

安善恶狠狠骂了一句,一纵马向侧面荒地疾奔,他是骑马,而对方是步行,他就不信跑不过对方。

但他只跑出十几步,只见一道人影从他身后掠过,寒光一闪,鲜血飞绽,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下地。

安善在死亡来临的一瞬间,才猛然想起,自己怀中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情报,但已经晚了。

…………

入夜,梁家堡后宅书房内,梁会河坐在桌前,注视着桌上一只盒子,盒子里正是郭宋的铁木剑。

梁武垂手站在一旁,心中忐忑不安道:“郭宋请我帮他把这柄铁木剑送去京城,作为他替我们梁家比武的条件,孩儿已经答应了。”

梁会河心中有点不舒服,郭宋怎么能这样,明明答应把铁木剑给人家了,却又回头把人家杀了抢回来,道义上有亏,这样的人,梁家能让他当外援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哥,问道:“大哥,此事怎么说?”

梁韫道负手站在窗前,凝视着院子里的杏树,半晌,他问道:“武儿,你原本打算怎么说服他?”

梁武连忙躬身道:“回禀伯父,侄儿听说铁匠陆老头手中有一块星砂,侄儿就想把它买过来,送给郭宋,让他答应作为梁家外援。”

“陆瘸子肯卖吗?”

“他有点舍不得,一直没有松口。”

“那就把我那柄野猪牙腕刀送给他,感谢他愿意替梁家比武。”

梁会河一怔,“大哥,你真让他代表梁家?”

梁韫道回头看了梁会河一眼,“我不仅想请他为梁家比武,还想深交他。”

梁会河刚要开口,梁韫道一抬手拦住他的话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那叫言而无信吗?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那样干,只能说李安德被贪婪蒙住了双眼,死到临头都不知道了,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心计很深,他为什么托梁家给他送剑,为什么不自己去京城,你可想过其中的原因?”

梁会河低下头不吭声,梁韫道又望向梁武,“武儿怎么看?”

梁武低头道:“侄儿觉得,他其实是在试探梁家!”

梁会河愕然,“武儿为何这样说?”

“父亲,如果我们觉得他品行有亏,那他肯定会拂袖而去,不再和我们梁家有任何关系,不是同道中人,他为什么要帮我们比武?如果我们欣然答应替他送剑,那他就会觉得,梁家值得深交。”

梁韫道捋须点点头,“那武儿愿意和他深交吗?”

“侄儿愿意!”

“为何?”

“侄儿见他义助康保,确实义薄云天,乃大丈夫所为,但他又毁约夺剑,说明他有底线、有原则,果断杀伐,绝不会被道德所缚,是个能做大事之人,侄儿能与他为友,是侄儿的荣幸。”

梁韫道笑了起来,看来梁家又有一个能独挡一方的优秀子弟了。

这时,门外有管家禀报道:“五公子,外面有客人找,说有急事!”

梁武连忙起身,“父亲,大伯,孩儿先过去了。”

“去吧!”

梁武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梁会河这才问兄长,“大哥,你真的觉得郭宋人不错?”

梁韫道摇摇头,“我觉得他这个人不能用好或者不好来简单描述,或许有人觉得他言而无信,品行有亏,但至少我个人觉得此人很有意思。”

“大哥,我现在有点糊涂了。”

“你呀!还没有自己儿子看得透。”

梁韫道笑了笑道:“我用八字评价他现在的状况,你就明白了。”

“大哥请讲!”

梁韫道缓缓道:“龙潜于渊,凤栖于林。”

郭宋独自在房间里品玩白天得到的镔铁横刀,唐朝的横刀确实是一件精湛绝伦的艺术品,刀身细长,锋利无比,前端是直三角,极为锐利,可劈可刺,实用性比剑大多了,而这把刀的刀背与刀身很厚,一看便知道是用包钢工艺,外皮覆盖熟铁,中间夹百炼钢,刀口部分用特殊淬火工艺,反复锻打。

镔铁应该是中间的百炼钢,实际上就是高碳钢,锋利无比,可轻易破甲,但如果全部采用高碳钢则容易折断,所以用熟铁为皮,保证刀身韧性不变形。

刀身下端还有一行字,军器监敕制,也就是奉天子之令打制,既然重达二十五斤,那就是军器监特殊打制,不是制式横刀,也不知李安德是怎么搞到的。

郭宋还是很满意这把刀,虽然铁木剑他用了多年,已经顺手了,但铁木剑剑尖部位已经有两条极细的纹路,不知是划痕还是裂痕,以前还没有,但他砍了野猪后,细纹便出现了,让郭宋着实有点胆战心惊,万一铁木剑毁在自己手上,他真无法向师父和师兄交代了。

而且他已经知道铁木剑的来历,完成了师父的嘱托,接下来就得交给大师兄,秉承师父遗愿,让它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兄长睡了吗?”院子里传来梁武的声音。

郭宋笑着走出来,“还没睡呢,贤弟找我有事?”

梁武指指身后的老者,“这就是铁匠铺的陆老丈,他想把星砂卖给贤弟。”

郭宋一怔,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卖给我?”

陆铁匠一拐一拐上前道:“因为公子帮助康保回了家乡,我无以感激,便决定把星砂拿出来,请原谅我不能送给郭公子,我还要抚养孙子。”

“不用客气,我买下就是了,老丈请进来说话。”

郭宋请两人进屋,老铁匠倒也不啰嗦,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他把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矿石,仔细看是由无数的蓝色小颗粒聚合而成,星星点点,在光线下显得十分绚丽璀璨,倒像是镶满了无数的小蓝宝石,因此而得名星砂。

郭宋拾起星砂,感觉不是很沉重,肯定不是陨铁,他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郭宋放下星砂问道:“老丈能说说它怎么来的吗?”

“这是战利品!”

陆铁匠道:“我年轻时是朔方军中铁匠,一次和突厥军激战,击溃了敌军,战利品中就有这个,将军认为它用来冶炼的,就把他赏给了我,但我知道它是黠嘎斯的迦沙,打造兵器时,把它融入铁水,打造出来的兵器就特别锋利,一般只用小指头那么大一块就足够了,草原上的迦沙也很细碎,像这么大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郭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用,他见梁武拼命向自己使眼色,便笑问道:“老丈打算卖给我多少银子?”

陆铁匠想了想道:“有人出三百两银子我都舍不得卖,但我要抚养小孙子,公子给我一百五十两就行了。”

郭宋回房取了一包银子递给他,“这是两百两银子,多了我也没有,老丈收下吧!”

第六十四章 高氏之弓

陆铁匠千恩万谢走了,郭宋把星砂布包递给梁武,“拿去吧!两百两银子还我。”

梁武蓦地瞪大眼睛,“你不要吗?”

“废话!我要它做什么,我又不是铁匠,要不是你拼命向我挤眉弄眼,我当场就回绝了。”

梁武叹了口气,“这真是星砂,我也有一小块,和它完全一样,它确实是罕见的宝贝,你不后悔就给我吧!”

梁武刚要伸手来接,郭宋却一把收了回去,笑眯眯道:“我现在就有点后悔了,这玩意不占地方,我拿去京城卖,是不是可以卖一千两银子?”

“你这么在乎银子?”

郭宋掂了掂星砂,把它收回怀中,“要是城里能像崆峒山,随处可以找到食物,我倒是不在乎银子,可惜啊!没有银子就得看人脸色,偏偏我又不喜欢看人脸色,所以呢,囊中还是得有点银子才行。”

梁武肃然道:“郭宋,如果你真缺银子,梁家有,你替梁家出战,梁家绝不会亏待你,而且你夺了个人名次,也会有丰厚的赏钱,但这么大的一块星砂,我不敢说天下独一无二,但也是世间罕见,你真的拿去换银子,就太可惜了。”

“走!走!走!你这人没趣,和你开个玩笑也不懂,居然还给我讲道理,赶紧走人,我困了。”

郭宋挥挥手,像赶只苍蝇一样把梁武赶走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晨雾像轻纱一般笼罩着灵州城。

郭家堡的客院里格外安静,一棵大树下,郭宋已经换了一个姿势,依旧单脚矗立,但身体附身向下,左脚和身体呈一条直线,就像一个‘丁’字。

他左手捏剑诀,指向身后,右手持横刀,平刺前方,目光如电,一眨不眨地盯着一片树叶。

这一招叫做平沙落雁,他已经站立了一个时辰,身体始终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不远处,梁武也厚着脸皮跟着学他的立剑式,可惜他坚持不到一刻钟,身体便吃不消了。

从头到脚,每一块肌肉都疲惫不堪,不过梁武也明白了郭宋练武的方法,他在练习力量和平衡力,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和筋骨都运用到了极限。

只有这样,他在出击时才会如豹子般迅猛有力,才能在空中连翻几个旋,还能稳稳站住。

只可惜这种独特的练武方式必须从小练,自己现在才练习,意义已经不大了,梁武心中叹息,为什么自己不早几年遇到郭宋呢?

当然,他并不知道,郭宋的静立式只是一种练武的方法,他真的练的是剑器九式,需要用静立式样来领悟剑意。

梁武很快便放弃师从郭宋的想法,他手中刀法一变,又变成郭氏一百零三路刀法,一时间寒光闪闪,繁杂的刀法令人眼花缭乱。

郭宋只练一个时辰便收起了剑式,他不会再一练一天,用三师兄甘胖子的话说,一件作品已经成功,剩下的事情就是保养它,而不是继续折腾,况且他也没有那个时间。

郭宋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梁武练刀,这是人家的家传刀法,他当然不能随意评论,不过郭氏刀法也绝大多数刀法一样,都走错了路子,仿佛越复杂越高明,事实上恰恰相反,刀法越简洁越实用。

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这就像一件衣服,为什么大师做的衣服很简单,却充满了美感,原因其实是大师选用的布料好,若用的是劣质布料,越简单就越难看,做得花哨一点,反而能让人接受。

这是一个通用的道理,大师写得文章很简洁,那是因为他基本功扎实,言简意赅,用词准确,没有基本功,那也只能像中学生作文一样,用华丽的辞藻去堆砌。

武学也同样如此,没有强劲的力量,没有迅捷的身法,没有锐利的目光和强大的平衡力,那么招式越简单就死得越快。

这时,外面传来了施小胖哀求的声音,“小姑奶奶,这把弓真不是我偷的,我刚才在门口遇到她,她让我拿给郭宋,你就放过我吧!”

“你胡说,三娘怎么会认识郭道长,你赶紧说实话,到底是怎么来的?”

听声音是梁灵儿,她似乎很生气。

施小胖被梁灵儿揪着领子拖进了院子,模样很狼狈,他手上还拿着一把弓,郭宋眼睛一亮,盯住了施小胖手上的弓,竟然是铁脊弓。

普通骑弓都在五斗到八斗之间,想达到开力一石以上,一般有两种制作办法,要么就做厚做大,但弓做得太大只能用作步弓,而不利于在马上骑射。

所以工匠们便想到了另一种做强的办法,那就是在制弓中添加金属,一般是用铁,工匠们用铁条和竹木筋角复合压层制作,最后骑弓的大小不变,但开力却强了很多,这就是铁脊弓。

两石以上的骑弓基本上都是铁脊弓,为了美观,有人用金线或者铜钱在弓背上缠绕,使弓背看起来闪闪发光,格外绚美,这种弓又叫铜胎铁背弓。

施小胖手上的弓不是铜胎铁背弓,而是普通的铁脊弓,外面裹着牛皮,至少在两石左右。

梁武走上前斥责道:“灵儿,你在干什么,还不放手?”

梁灵儿有点怕兄长,她放开施小胖,指着他手上的弓道:“这柄弓我见过的,是三娘她爹爹收藏的宝贝,居然在这个施胖子手上,所以我要问个清楚。”

施小胖整理一下衣服,一脸委屈道:“我都给你说了,这是段三娘让我交给郭宋,你偏不信。”

“郭道长几天前才住到我家里,三娘怎么会认识他?再说,就是要转交弓也应该是由我哥哥转交,怎么轮到你施小胖?”

郭宋却有点品出味来,这梁灵儿因为段三娘送弓给自己,她心里不舒服吧!她的潜台词是,‘段三娘要送弓,也应该是送给我哥哥,怎么轮到他郭道士?’

看来这小娘子一心想撮合梁武和段三娘,不容第三者插足,这件事得解释清楚,郭宋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发生误会。

郭宋走上前便把昨天之事简单说了一遍,笑道:“估计是因为我的木剑丢了,段姑娘有点歉疚,所以想补偿一下。”

郭宋的解释让梁灵儿稍稍松了口气,心中对郭宋的警惕也消除了大半,她又指着弓道:“这弓是段伯父的心爱之物,估计是三娘偷偷拿出来的,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

郭宋走上前从施小胖手上接过了弓,弓很沉,至少重二十斤,但线条各方面都做得很流畅,没有那种粗大的感觉。

弓的式样古朴,做工精湛考究,一看便是名匠之作。

这把弓上面没有弓弦,意味着它是收藏之弓,郭宋回屋拿了一根绞丝弓弦,和梁武一起用力把弓弦装好,他又从怀中摸出扳指戴上,双臂猛地用力拉弓如满月,弓弦一松,‘嘭!’一声巨响。

郭宋立刻试出来了,这确实是一把两石弓,虽然他能开两石五斗弓,但这把铁脊弓也让他感觉到很舒适,有一种力量用足的满足感。

“梁姑娘,你怎么知道这是段姑娘父亲的收藏之物?”

“这上面有字呢?”梁灵儿指了指弓背下方。

郭宋这才注意到,弓背下方的内侧是刻了一行很小的字,和弓背颜色一致,不仔细还真不容易看到。

字是小篆,大小如米粒,郭宋认出了这行字:‘安西四镇节度使高’。

郭宋一怔,这难道是名将高仙芝的弓?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段秀实是高仙芝的心腹部将,高仙芝被朝廷处死后,他的遗物当然会落在段秀实手上。

郭宋有点难办了,这弓他确实很喜欢,但这是高仙芝的弓,对段秀实必然是有着不同寻常的纪念意义,郭宋叹了口气,段三娘可以不懂事,但他得这把弓送回去。

第六十五章 初见段君

郭宋还是第一次来朔方节度府,节度府和灵州刺史府在一起,实际上就是两块牌子,一个班子。

这两天,鸣沙县的数万百姓为避战火刚逃来了灵武县,官府格外忙碌,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出去安置百姓了,使得节度府大门前冷冷清清,只有几名站岗的士兵。

郭宋虽然是来还弓,但他却没打算去找段三娘,而是直接来找段秀实。

郭宋犹豫了片刻,终于上前拱手对守门士兵道:“我想找段使君,请替我通报一声。”

守门士兵早就看见他了,原来这个年轻人是来找使君,士兵上下打量他一下,见他虽然衣着半旧,但身材高大,器宇不凡。

士兵倒不敢小瞧他,便问道:“可有约定?”

郭宋摇摇头,“我是来还段使君的弓,另有重要军情要向他禀报,事先并没有约定。”

守门士兵想了想道:“这种情况一般要先通报段使君的幕僚,由他们来决定是否替公子引见段使君,我们没有决定权,不过三名幕僚都不在官衙内,段使君也一早出了门,如果公子事情急的话,可以稍等片刻,如果不急,可以等午后再来,那时他们一般都在。”

郭宋点点头,“多谢了!”

他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傻等,还是等午后再来吧!

郭宋刚要离去,却见一辆马车在十几名骑兵的护卫下疾速驶来,马车从郭宋面前驶过,忽然‘嘎!’地停下,车帘拉开了,马车里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戴纱帽,身穿淡紫色官袍,腰束革带,长得皮肤白净,目光湛然有神,颌下是一尺长的黑须,气质颇为儒雅。

来人正是灵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朔方节度使段秀实,他探身出窗,惊讶地指着郭宋怀中的弓问道:“这位少郎,这把弓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郭宋见这名官员身穿紫袍,腰佩金鱼袋,这至少是三品高官,估计此人就是段秀实,郭宋连忙走上前,躬身施礼道:“请问上君可是朔方节度使、金吾卫段大将军?”

“我是段秀实,你是何人?”

段秀实打量一下郭宋,见他体格修长健壮,相貌英武,目光深沉,心中倒是生了几分好感。

他目光又落在了对方怀中的铁脊弓上,自己挂在书房墙上的铁脊弓怎么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手上?

“在下郭宋,鸣沙县人,特将此弓还给段使君。”

郭宋恭恭敬敬地将弓递了上去,他虽然一向桀骜不驯,但也要分场合,分对象,在名震天下的段秀实面前,他若也摆出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那就不是桀骜不驯了,而是愣头青。

段秀实接过弓,见上面弓弦都上好了,他心中更是惊讶,灵州城居然有人能开两石弓?

两石弓就是两百四十斤的力量,步弓或许有人能拉开,但这是骑弓啊!

“你是郭家的人?”

刚说完,段秀实顿时反应过来,对方说自己是鸣沙县人,那他就不是灵武县郭家人。

“这弓你能用?”段秀实好奇地问道。

“在下鲁莽,不知是高将军的遗弓,冒昧装上弓弦,请段使君见谅!”

“无妨!你射一箭给我看看。”段秀实又把弓递给郭宋。

旁边一名亲兵立刻抽出一支狼牙箭,也递给了郭宋。

“在下弓法粗陋,不敢让使君见笑,射箭还是免了吧!”郭宋却不肯接箭。

“是本官冒昧了,如果少郎不肯,那本官也只能心怀遗憾。”

郭宋见他身居高位,却没有对自己一个平头百姓摆架子,心中对他颇有好感,他想了想便道:“那就射一箭,小民弓法粗陋,请使君不要笑话!”

郭宋四处张望一下,天空也没有鸟雀飞过,却只见六七十步外有一棵大树,他微微欠身,“那小民就射树枝吧!”

他从靴中拔出一把四寸长的小腕刀,这是梁武大伯送给他的野猪牙柄腕刀,用镔铁掺入迦沙打制,非常锋利,也比较沉重,郭宋十分喜爱。

他手一甩,只见寒光一闪,六十步外,一根树枝‘咔嚓!’断落。

“好刀法!”段秀实喝彩一声。

但不等树枝落地,郭宋便张弓一箭射出,箭如闪电,将这根尚未落地的树枝钉在树干上。

几名亲兵一下子长大了嘴,惊得目瞪口呆,段秀实捋须赞叹,这箭法简直高超之极,几追当年的高大帅了。

他立刻对郭宋刮目相看,“你真是鸣沙县人?”他有点不相信,鸣沙县怎么会有这么高明的箭手,自己竟然闻所未闻。

郭宋点点头道:“家父是鸣沙县郭怀善,不过在下五岁时去了崆峒山当道士,不久前下山还俗。”

段秀实恍然大悟,原来对方是崆峒山道士,难怪飞刀如此高明,不过崆峒山似乎也不用弓箭,他的箭法又是怎么练出来?而且还是骑弓射法,段秀实心中还不是解。

“这把弓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郭宋微微笑道:“这是令爱送给梁武,梁武不敢接受高大将军之弓,便托我还给使君。”

段秀实呵呵一笑,“原来如此!”

他爱才之心大起,又连忙问道:“几天后便是灵州武会,少郎可参加?”

郭宋点点头,“我会替梁家出战。”

“好!我很期待再见少郎的风采。”

段秀实做事很有章法,他不会看到过郭宋箭法高明,便立刻将他招到自己麾下,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凡事要讲规矩,他现在招揽了郭宋,便会让人觉得他和梁家之间有了什么内幕交易,等郭宋表现出彩,自己再招揽他,也就合情合理了。

至于这把弓,他还真不能当人情送给郭宋,这可是高仙芝留给他的唯一纪念,他自己也收藏了几把好弓,到时可以作为奖励给他。

郭宋见对方没有挽留自己之意,他便将弓交还了段秀实,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筒递给他,“这是我昨天无意中得到的一件情报,另一半应该在黑市兵器商李安德手中,他现在还没有走,使君可立刻派人抓捕此人。”

他躬身行一礼,从士兵手中接过自己的小刀,转身扬长而去。

段秀实望着他背影走远,自言自语道:“叫做郭宋的年轻道士,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

他半天也没有想起,便打开了郭宋留给他的竹筒,里面是一卷纸,他将纸摊开,细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立刻厉声喝令道:“速派人去抓捕李安德,不得让他跑了!”

郭宋给他的,竟然是半张城防部署图,关于兵员、装备等等重大机密在另外半张上,若被薛延陀拿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李安德还在等薛延陀的探子来和自己交易,他把另外半张图让侄子昨天带给了位于黄河渡口旁阴山客栈的掌柜穆泽,那么穆泽今天就应该赶来和自己交易。

这张地图他可是花了高价从兵部一名官员手中搞到,他深知这张图纸的价值,有了这张图,就能找到朔方军的弱点,攻下灵武城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了,卖给薛延陀人五百两黄金,他觉得一点都不贵。

收了黄金,他就该离开大唐返回家乡了,李安德原本计划带康保去撒马尔罕找他的家族要赎金,现在用康保换到了大食人和波斯人的结盟之剑,拿到巴格达去,他一定能得到哈里发的重赏。

很可能就像侄子说的,他会成为安国的主税官,也就是代表大食统治安国的土皇帝。

李安德越想越美,他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穆泽怎么还不来?

他所有的物品都已收拾好,数十头骆驼也拴在院子里,还有十几个仆从,就等穆泽一到,双方交易完成,他就启程出发了。

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安德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却见进来的是大群唐军士兵,他大惊失色,转身便跑。

一支弩箭‘嗖!’的射来,正中他的大腿,李安德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他急忙从怀中摸出一只锦袋,企图把藏在锦袋中的布防图塞进嘴里吞下去,消灭罪证。

但已经晚了,他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锦袋上的绳结,锦袋便被段秀实的亲兵队正一把夺了过去,随即冲上几名士兵将他按倒在地上捆绑起来。

“给我彻底搜!”

段秀实的亲兵队正一挥手,数十名士兵冲进了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搜查可疑物品。

亲兵队正打开了锦袋,发现里面果然是那张记满了各种重要信息的城防部署图,他一颗心顿时落下了,这份图没有被送走,灵武县保住了。

第六十六章 当街发威

随着朔方武会一天天临近,城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朔方武会不仅仅是简单地选拔人才,它还关系到各大豪门间的资源分配,也关系到豪门间的排名,排名越高,说明豪门的武力更强,依附它的百姓就更多,这涉及到各家豪门最根本的切身利益。

梁家也开始了内部选拔,武会实行九加一模式,九个本族子弟,加一个外援,这些天,数十名优秀的梁家子弟就在激烈地争夺九个名额。

梁武忙得脚不沾地,暂时顾不上郭宋,他倒也清闲下来了。

这天中午,郭宋独自一人在城西的清水面铺吃面,作为梁家外援,梁家当然给他很好的食宿条件,但郭宋却很喜欢这家清水面铺,这家面铺的刀削炸酱面很像后世的口味,令他流连忘返,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迟迟下不了决心去京城,是不是也和这家面摊有关。

但这家面铺属于小吃摊,上不了台面,连自己的铺子都租不起,只能在街头摆几张桌子,放几条长凳,客人主要以当地苦力为主,面也卖得便宜,清水面片只要五文钱,加肉酱十文钱,一共十五文钱,但郭宋每次都要双份炸肉酱。

“公子,要不要再来个煮鸡蛋?”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郭宋已经在他这里吃了半个月了,几乎天天来,每次都给他们五十文钱,让他们既感动,也不好意思。

“煮鸡蛋不太喜欢,来我来个煎鸡蛋吧!”

“好!公子稍等片刻。”

郭宋喝了口面汤,又低下头呼噜呼噜大吃起来。

这时,从城外风驰电掣般冲进一群骑马之人,城内行人多,他们也放慢了马速。

这群骑士大约有十五六人,都是年轻人,有男有女,个个鲜衣怒马,佩饰华丽,连他们的战马都神采飞扬,彰显神骏。

“一群小兔崽子,无非仗着家族撑腰,神气什么?”一名年轻的挑夫满眼嫉恨道。

“别乱说话,八堡的人不是你这个小挑夫招惹得起的!”女摊主重重将一碗面汤搁在他面前。

这时,鸡蛋煎好了,摊主用铲子叉到郭宋碗里,郭宋见鸡蛋煎得焦黄,很是欢喜,连声感谢,“多谢!多谢!”

“郭道长!”旁边忽然有人喊他。

郭宋一怔,是个小姑娘的声音,是叫自己吗?

他抬头找了一圈,没看见有哪里有小娘子啊!

“你往哪里看,我在这里!”

郭宋一抬头,见一群骑马的男女中,有个小娘子正笑嘻嘻向自己招手,竟然是梁灵儿。

郭宋笑了笑,向她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面,表示自己在吃午饭。

“灵儿,你现在交友很广泛嘛!连在路边摊吃饭的人也认识?”旁边一个稍微年长男子带着讥讽的语气笑道。

“林枫,你别乱说话,郭道长是我们梁家请的外援。”梁灵儿胀红了脸道。

听说是梁家的外援,这群年轻男女顿时一片哗然,两名年轻男子跳下马,快步走到郭宋面前,“这位兄台,不如我们切磋一下剑法!”

这些豪门子弟都是从小练武,个个霸气外露,恨不得天天找人比武较技。

郭宋淡淡笑道:“我只是一个在路边摊吃饭的下等人,和我切磋剑法,你们不觉得丢了身份吗?”

“阁下是针对我吗?”林枫拉长了脸道。

旁边一个年轻女子冷冷道:“林大哥,这个人从来不知好歹,和他说话确实有**份。”

郭宋目光一转,他这才发现段三娘也在,刚才就是她在说话,只见她冷若冰霜,连正眼都懒得看自己一下。

郭宋心中顿时恼火起来,这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知好歹,早知道自己就不该还她的弓。

他心中隐隐动怒,冷冷道:“各位若想吃面,我可以请客,如果不想吃,那就不要站在这里影响别人做生意。”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们可以滚了。

十几个年轻人顿时大笑起来,一名模样颇为英俊的年轻人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他指着郭宋对梁灵儿道:“灵儿,你们梁家找不到人了吗?居然请这种蠢货当外援,他居然以为我们也会在这里吃面?”

“郭胜,你们太过份了,我不理你们了!”

梁灵儿眼睛一红,调转马头便打马飞奔而去。

“好了!好了!大家适可而止,把灵儿都惹生气了。”

叫林枫的男子向郭宋抱抱拳,“我们没有恶意,请兄台见谅!”

他一挥手,“我们走!”

众人调转马头要走,郭宋冷冷道:“你们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

“混蛋!你还想干什么?”两名年轻人怒视郭宋。

“你们不是想和我比武吗?我答应你们,去小校场吧!”

郭宋把刀缓缓抽出,“生死由天!”

“比就比,谁怕你了!”

两名年轻人斗气地大喊道。

叫林枫的男子毕竟年纪稍大,他感觉到有点不对,这可是梁家请来的外援,必然是有本事的,别开玩笑闹出人命了。

他连忙道:“刚才我们确实是开玩笑,我向兄台道歉!”

“刚才有人骂我蠢货,他是不是也该向我道歉?”

郭宋目光犀利地盯住了郭胜。

郭胜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居然有人叫他道歉,他重重哼了一声,“小子,这里可是灵州城,你不要太狂妄了。”

郭宋掏出一把钱放在桌上,他提着刀走上前,忽然寒光一闪,血光四溅,郭宋竟然一刀将郭胜的战马斩首了,马头落地,无头马咕咚倒在地上,把郭胜掀翻出一丈远,郭宋冷冷道:“下次谁再敢乱放屁,我一刀斩断他的脖子!”

说完,他转身便扬长而去,大街上顿时一片惊叫,十几名年轻人个个目瞪口呆,两名好斗的年轻人更是又惊又怕,吓得浑身发冷,段三娘脸色极为难看,她感觉郭宋分明就是在威胁自己。

黄昏时分,郭宋坐在屋顶上,忧伤地望着远方的夕阳,轻轻抚摸着身边鹰雕的羽毛,他虽然练成了一身前世难以想象的武艺,却始终无法排遣他内心的孤独,他思念自己的妻子,思念自己的女儿,已经十年了,对她们的思念一天都没有停止,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啾啾——”

猛子轻轻叫了一声,郭宋一回头,见梁灵儿居然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拎着个小桶。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裙,穿一条石榴百褶裙,上穿浅黄色半袖襦衣,头梳望月髻,脸庞白里透红,正扭捏不安地望着自己。

“灵儿,你怎么来了?”

郭宋连忙扭头拭去眼角泪痕,又回头笑道:“你不该上来,这里很危险的。”

“我是从那边小窗上来的。”

梁灵儿指了指不远处的天窗,心中忐忑道:“我是喂小鹰弟弟的,不知道郭大哥也在。”

郭宋这才发现她的小桶里都是鲜鱼,愕然问道:“你每天都来喂它?”

梁灵儿点点头,郭宋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敲了一下猛子的头,“你这个懒家伙,我还以为你自己去觅食呢?”

猛子恼火地回啄郭宋一下,振翅飞走了。

“啊!它生气了。”

“它没生气,它啄我一下,怕我收拾它,所以先溜走了。”

果然,猛子没有飞走,而且停在对面的钟鼓楼上,一脸得意地望着郭宋。

“郭大哥,今天中午对不起!”梁灵儿怯生生向郭宋道歉。

“你不用道歉,我没生你的气!”

郭宋指指旁边,笑道:“坐下吧!”

梁灵儿走到郭宋旁边坐下,一脸崇拜地望着郭宋,“郭大哥,你今天太霸气了,整个灵州城都震动了。”

“都在骂我吧!”

“才不是呢!大家都在夸你,你说狠狠教训了那帮飞扬跋扈的豪门子弟,太让人解气,大家都在打听你是谁?”

说到这里,梁灵儿脸一红,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郭宋摇摇头,“我给你爹爹添麻烦了。”

“不会!其实几个家堡都在明争暗斗,尤其郭家堡更是一直欺压我们,你压了郭家的气势,我爹爹一定会多喝几杯。”

郭宋淡淡笑道:“以后别喂猛子了,它会慢慢对人丧失警惕的,我担心它会被人捉走。”

梁灵儿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保证不再喂它。”

“走吧!我们该下去了。”

梁灵儿乖巧地站起身,跟着郭宋从窗户下了楼。

第六十七章 段君训女

段秀实一脸恼火地回到自己书房,坐在椅子上生闷气,郭世昌太过分了,自己一口回绝了他,他竟然威胁要写信给朝廷,弹劾自己,他不就是有个从叔郭子仪吗?

他才不信一向治家颇严的郭子仪会纵容自己族人。

郭世昌儿子在灵州飞扬跋扈,做了多少欺压良善之事,自己没有责他们父子已经够宽容,他居然不知好歹,跑来逼自己抓人!

今天中午,梁家请的外援在街头斩马,轰动了灵州城,郭胜跑回家哭诉,郭世昌便带着儿子来刺史衙门报官,要求抓捕梁家外援,却被段秀实一口回绝。

如果是当街杀牛,确实触犯了大唐律,流放一年半,但当街斩马,那也是分情况的,如果是杀普通百姓的马,涉及到财产损毁,官府也要过问。

如果是杀官马,那罪同杀牛,也是流放一年半。

但杀八大豪门之间的私马就不一样了,灵州八大豪门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十年前,八大豪门之间曾有约定,只要不涉及刑事犯罪,一般民事纠纷就由他们自己解决。

杀马显然是属于民事纠纷,所以段秀实一口回绝,他不接受此案。

何况段秀实很清楚梁家的外援是谁,在抓捕李安德一案上,他还欠那个年轻人一个人情。

段秀实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郭宋这个名字。

是萧关守备张枫给他写的一封信上,夸赞这个年轻的郭道士武艺高强,能独杀八名党项游骑,推荐给他重用。

不过现在段秀实却有点顾不上郭宋,张枫当时写信给他并不是为了向他推荐郭宋,郭宋只是顺带提一提,那封信的主要内容,是提醒他当心党项人。

党项游骑突然出现在萧关和灵州之间,张枫怀疑党项人另有企图,让他及早和朝廷联系。

前几天发现一个秘密却证实张枫的担心,段秀实通过李安德的交代,昨天终于抓到了敌人的探子,在黄河边开客栈的穆泽。

让段秀实震惊的是,这个穆泽的真名叫拓跋泽,是一名党项人,他实际上是党项人安插在灵州的探子。

李安德卖情报给薛延陀人,却通过党项探子来交易,这意味着什么?

说明党项人已经和薛延陀人勾结在一起了。

再结合张枫的提醒,段秀实便隐隐感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党项人会不会和薛延陀人联手攻打灵州。

人口财产归薛延陀,党项人要土地。

段秀实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党项人对富饶的灵州极为垂涎,几次向朝廷提出迁徙到灵州,朝廷都没有答应。

朔方军现在兵力不足,党项人便想抓住这个机会了。

段秀实越想越不安,他索性取出纸笔,提笔给朝廷写了一份奏折,恳请朝廷立刻向灵州增兵。

写完奏折,他盖上自己的大印,让一名亲兵立刻赶往长安,把这份奏折交给兵部尚书郭子仪。

亲兵带着奏折匆匆去了,段秀实又在考虑是不是把丰州、宥州、盐州和夏州的驻军都全部调来灵州,驻防灵武县。

只是这样一来,这几个州兵力空虚,白白便宜了党项人。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小女儿段三娘回来了。

段秀实的妻子在五年前病世,两个儿子都在长安,唯一没有出嫁的小女儿段娉便跟随他长住灵州,已经十五岁了,却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整天骑马射箭,脾气火爆,活脱脱就是一个假小子。

这两年女儿给他惹了不少事,好在事情都不大,段秀实也懒得管她,随她去了。

但前几天她却偷偷把自己珍藏的弓送人,让段秀实有点生气,这可是大帅高仙芝留给自己的遗物,若不是郭宋知趣送回来,这把弓不就没了?

自己责怪她几句,她却压根不把高仙芝的遗物当回事,反而怪郭宋不领人情,气得段秀实差点动手揍她。

“爹爹找我有什么事?”段三娘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

她毕竟才十五岁,这还是虚岁,她是小月生的,算起来十四周岁还不到,不过唐朝人懂事得早,十四五岁嫁人的女子也有不少,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妯娌间勾心斗角了。

但段三娘却是个木头脑袋水晶心,心地单纯,头脑简单,善恶分明,正义感极强,拉着两个姐妹到处打抱不平。

段三娘今天对郭宋冷言冷语,是因为郭宋不领她的人情,把弓又送回来了,让她心中十分恼火。

今天郭宋居然当街杀马,打了他们所有的人脸,把她气得发疯,她下午去林家堡找林凤,想和她商量怎么找回场子。

不料林凤告诉,她兄长林枫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禁足一个月,并公开宣布,谁敢去找郭家麻烦,将严惩不贷。

杨家两兄弟也同样被他们族长执家法重打,禁足半年。

段三娘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恐怕不是简单的打架斗殴,已经涉及到灵州八个豪门之间某种深层矛盾了。

她这才闷闷不乐回了家。

段秀实脸一沉,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不准你再和那群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如果我再有听闻,立刻送你回长安!”

段三娘的脸霎时间胀得通红,又气又急道:“什么叫厮混,爹爹为什么这样说女儿?”

“不是我这样说你,是外面这样传闻,郭世昌的儿子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林教远的儿子林枫整天眠花宿柳,名声早就臭大街了,还有杨家那两个愣头青,为了所谓练刀,去年毁了两百多亩地的瓜,他家赔了多少钱?你要当女侠,去扶助弱小,打抱不平,爹爹不管你,但你和这群纨绔在一起,爹爹决不能容忍。”

“女儿没有天天和他们一起,只是偶然遇到,今天我和梁灵儿去城外打猎,回城时遇到他们,才一起回来的!”

听完女儿解释,段秀实的脸色稍稍和缓一点,又道:“郭宋之事你不要再乱来,梁韫道已经公开表明态度,侮辱他请的外援,就是侮辱梁家,现在大敌当前,八个豪门之间必须放下恩怨,携手抗敌,郭世昌不懂事,他们家主未必像他那样愚蠢。”

段三娘知道报仇无望,只得没精打采道:“女儿知道了。”

“你去吧!”段秀实挥挥手,段三娘行一礼,慢慢退下了。

段秀实沉思片刻,又从箱子里出一只楠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把做工古朴的两石弓,这是名将南霁云的小天弓,南霁云阵亡后,这把弓就下落不明。

段秀实酷爱收藏兵器,十年前,他在京城的一家弓铺里偶然发现了这把弓,便一直收藏至今。

他着实喜爱郭宋的武艺,有心把这把弓给他,可如果直接这把弓送给他,一是显得唐突,其次郭宋未必肯要,得想一个迂回的办法才行。

距离朔方武会还有两天了,郭宋还是没有一把合适的弓,不仅他着急,连梁家也着急了。

这天上午,梁武神秘地把郭宋拉到一边道:“我听说兵器铺有好东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你不是说兵器铺都是大路货,没什么好东西吗?所以才拉我去黑市。”

“我只是听到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一起去看看吧!”

郭宋欣然披上外袍笑道:“宁可信其有,万一是真的呢?走吧!”

两人离开了梁家堡,快步向灵州东大街走去。

灵武县的兵器铺有两家,一家是官营,一家是私营,官营的店铺品种单调,都是军器监制作的标准武器,主要提供给军方。

而私营兵器铺品种就比较多,经营也灵活,没准能买到好东西。

郭宋老远便看见了擎天兵器铺的巨大招牌,是京城著名兵器铺擎天梁在灵州的分店,一个很大气的店铺名字,铺面宽足有两丈,里面的客人似乎不少。

郭宋和梁武走进店铺,店铺内有二三十名客人,大多是各武馆的弟子,也有普通居民,灵州已经到了非常时刻,全城上下都紧张起来,关注兵器铺的目光也比平时增加了很多。

“小胖!”

郭宋在店铺里意外遇到了施童,他好奇地问道:“你也是来买兵器?”

施童胖脸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旁边梁武笑着解释道:“我们梁家在神剑武馆有几成份子,这次神剑武馆也有参加武会的名额,梁家就推荐小胖。”

郭宋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梁家便给施童一点奖励,只是郭家知道了会怎么想,要知道,施童母子目前可是依附着郭家堡,这种依附关系并不是想解除就能解除。

如果梁郭两家关系密切,这确实是小事一桩,偏偏两家矛盾很深,这件事还真有点麻烦。

郭宋也不明说,便笑眯眯拱手道:“原来如此,恭喜小胖了!”

施小胖满脸通红,挠着头道:“这是梁家看得起我,所以才给我这次机会,但是剑法真的不行,就怕给梁家和武馆丢脸。”

施小胖又一脸虔诚地合掌恳求道:“郭大哥明天能不能来指点小弟两招?”

“可以!明天我正好要去看看大婶,顺便指点你两招。”

施小胖大喜,“那就谢谢郭大哥了。”

梁武心中着实羡慕,明天他也要去蹭蹭小胖的运气。

第六十八章 缘者而得

“三位公子要看什么兵器?”一名伙计上前热情地招呼他们。

郭宋这才打量一下兵器铺。兵器铺很有灵州特色,朝廷严禁民间持有的各种长兵器和军弩,这边都堂而皇之公开出售,还有盾牌、盔甲等防具。

当然最多的还是大路货,刀和剑摆满了柜台,最便宜的剑两贯钱就能买到,弓也有很多。

“郭大哥,我去看看剑!”

施童背囊里装着二贯钱,这是母亲给他的,他终于可以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了。

郭宋点点头,他的关注点还是弓,弓都挂在墙上,一眼扫过去,都是五斗弓和八斗弓。

连看两遍都没有他想要的弓,郭宋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梁武笑着摆摆手,“别急,好东西他们是不会拿出来的。”

他对伙计附耳低于几句,伙计挠挠头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得去问掌柜,两位稍候。”

伙计匆匆走了,梁武对郭宋笑道:“这家店也会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我昨天听到一个传闻,这家店藏有一把硬弓,据说是非卖品,但我估计品质不如黑市上乘,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其实我要求也不高,能用就行!”

用过了高仙芝的弓,郭宋对其他强弓都感到索然无味,就像尝过龙肝凤胆,你再吃别的山珍海味都不会有太大的激情了。

这时,伙计匆匆过来道:“两位请随我来!”

郭宋和梁武对望一眼,还真有。

………

两人随着掌柜来到后院,掌柜给他们解释道:“两石的铁脊弓倒是有一副,不过是非卖品,是有人寄存在我们这里,他留下的话是缘者而得,就看两位有没有缘分了。”

“什么叫缘者而得?”

“我回头再解释,我们先看看弓吧!”

掌柜带他们来到一间小仓库前,让他们在门口稍候,他进去翻找,不多时,他拿出了一只黑漆楠木盒子。

掌柜吹去薄薄一层灰,把盒子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张弓,看弓背上端的纹路就知道这也是一张铁脊弓,中间一段用牛皮包裹。

掌柜又找来一根上好的弓弦,郭宋和梁武一起用力将弓弦装上。

郭宋掂了掂手感,顿时又惊又喜,这把完全不亚于高仙芝那柄,甚至还稍重几斤,估计在二十三四斤左右,是因为用的材质不一样,高仙芝的弓是用上等的柞木制成,而这把弓是用更好一等的柘木。

而且做工的细节和精致程度也完全不比高仙芝差,而且造型古朴,像一把汉弓,郭宋一眼便喜欢上了。

掌柜呵呵一笑,“这两天来看弓的人不少,每个人看一眼都喜欢它,但问题是弓不选择他们。”

“请掌柜明言!”

掌柜点点头道:“这把弓的原主人有两个要求,一是拉三个满弓,其次在我后园任射一活物,当然除了人以外,距离也不能低于三十步,满足这两个要求,那就是有缘者,原主人就把这柄送给他。”

“请问掌柜,原主人是何人?”

“这个我不能说,公子,抱歉了!”

郭宋不再多问,他戴上扳指,一口气连拉五个满弓,最后轻轻一放,‘嘭!’一声空响。

掌柜顿时竖起大拇指,“除公子之外,灵州再无第二人能做到。”

旁边梁武急不可耐道:“掌柜,去后园吧!”

掌柜呵呵一笑,“两位请!”

三人来到兵器铺后院很大,并不是什么园子,而是试兵器和弓箭的练武场,宽只有三丈,但纵深却至少有五六十步。

两名伙计正在清扫院子,见他们过来,纷纷闪到一边。

“来福,去抓只鸡来!”

掌柜刚刚吩咐一声,郭宋却发现了一活物,便笑道:“不用了!”

他快步走到墙边,忽然一转身,弓响箭发,箭去如流星,只听远处‘吱!’一声叫。

一名伙计跑到另一头的墙边,忽然大喊起来:“掌柜,好大的耗子!”

众人连忙走过去,却见一只大老鼠被箭钉死在墙角,箭矢力量很大,竟然钉在墙上。

“好箭法!”

梁武高声鼓掌,他一颗心也落下来,朔方武会第一项就是比箭,可他从未见过郭宋射箭,他虽然极力推荐郭宋为梁家外援,但他心中还是有点担心的,现在,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掌柜也亲眼见识了一次射箭高手,他心中着实高兴,送了郭宋一只黑漆小羊皮弓袋,又送他一壶上好的雁翎狼牙箭和两根上等绞丝弓弦。

郭宋忽然发现弓背上刻着小天弓三个篆字,他颇感兴趣,便和掌柜讨论起这柄弓的来历。

这时,一名随从快步走来,低声在梁武耳边说了几句,梁武脸色一变,他不露声色对郭宋笑道:“我去大堂上看看剑。”

郭宋背对着梁武,没有看见梁武的异色,他笑道:“贤弟先去,我马上就出来。”

梁武阴沉着脸色快步去了。

梁武回到大堂,便看见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在训斥施童。

“你以为攀上高枝了,就可以不把郭家放在眼里?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给主家说一声,郭家待你们母子不薄,你们却做出这种羞辱郭家脸面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议论郭家?”

施童低着头,都快哭出来了,他战战兢兢道:“三爷,我错了,我不参加武会了。”

梁武当然认识训斥施童的男子,他叫郭峙,家主郭阳春的儿子,武艺高强,倒也是个厉害人物。

虽然施童之事,梁家是有点做得不够厚道,但这些年郭家羞辱梁家的事情还少吗?

梁武重重哼了一声,大步走了上前,“神剑武馆也给了郭家一个名额,但你们考虑过施童吗?你们郭家自己处事不公,现在却指责别人,岂不是笑话!”

郭峙拉长了脸道:“施童是郭家的非编户,受郭家保护,我在教他怎么做人,和梁公子有什么关系?”

梁武揽住施童肩膀,冷笑道:“小胖是我师弟,也是我的兄弟,我把自己的名额让给他,郭三爷觉得哪里不妥?”

郭峙看了梁武半晌,忽然回头道:“郭琦出来!”

从后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郭峙指着他对梁武道:“郭琦是我们郭家子弟,这次神剑武馆的名额我们就是给了他,如果施童能击败他,那我可以做主,郭家的名额就给施童,如果施童不胜,那就请梁公子为刚才的话道歉。”

梁武毕竟还年轻,远远没有郭峙精明老辣,他说了一句郭家处事不公,立刻被郭峙抓住了把柄,提出比剑,施童胜了,郭家大不了把这个无关紧要的名额让出去,可若施童败了,梁武就得公开道歉,这个面子就丢大了。

梁武也知道自己被动了,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道:“不如再加个彩头吧!假如施童胜出,郭家就解除和施童一家的依附关系。”

郭峙霍地转身,盯住说话之人,“阁下是哪位?”

来人正是郭宋,他终于得知小天弓竟然是中唐名将南霁云的弓,着实令他欢喜万分,他兴冲冲出来找梁武,不料正好遇到施童被郭家诘问。

“在下郭宋,梁家请的外援!”

周围围观者一片哗然,郭宋这个名字没有几个人听说,但梁家外援大家却如雷贯耳,当街斩马,使郭胜彻底成了灵州笑柄。

原来就是这个年轻人,后面很多人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位杀得郭胜和一帮纨绔子弟颜面无存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郭峙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郭宋,尽管他也极为厌恶大伯家的几个儿子,自私、贪婪、目光短浅,郭世昌的小儿子郭胜更是在外面为非作歹,欺压良善,把郭家的名声败坏殆尽。

但作为家主继承者,他却不得不首先维护家族的利益,不能对外人示弱。

他点了点头,“我听说过你,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也姓郭。”

“我是鸣沙县郭氏,和灵武县郭家没有关系。”

其实鸣沙县郭氏也是八十年前从灵武县郭家分出去的一个旁支,只是血缘较远,已经自成家族,不过既然对方已经明着表态和灵武县郭家没有关系,郭峙也犯不着热脸去贴对方冷屁股。

郭峙淡淡一笑,“你虽然姓郭,但你并不姓施,施童和郭家的依附关系轮不到阁下做主吧!”

“郭大哥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施童忽然鼓足勇气站到郭宋身边,朗声道:“我愿意和郭琦比剑,如果我胜了,我也不要郭家的名额,我希望郭家解除我家的依附关系!”

梁武也站到郭宋身边,沉声道:“如果施童败了,我愿意当场向三爷道歉!”

郭峙看看三人,他心中忽然有一种羡慕,这就是少年为侠吗?

他沉思一下,对郭宋道:“施童从来不是郭琦的对手,就算他今天侥幸获胜,也未必光彩,这样吧!我来和阁下较量几剑,如果阁下胜了我,那施童母子和郭家的依附关系就此作废!”

停一下他又道:“如果我侥幸胜了阁下,也不需要梁武道歉,但请阁下赔一匹马给郭胜,如何?”

郭胜被当街羞辱,尽管是他咎由自取,但作为家主继承人,郭峙却不能不站出来。

郭宋微微一笑,“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第六十九章 痛失良才

听说郭家三爷要和梁家外援比剑,众人异常兴奋,纷纷奔到外面街上围了一个大圈,里三层外三层,足有数百人之多。

梁武却很担心,郭宋可是梁家外援,他过早暴露实力,在武会上会不利的,郭宋拍拍他肩膀笑道:“不用担心,我师父教我十年,我的武艺究竟是什么水平,连他都不知道,一次比剑看不出什么。”

郭宋又对郭峙道:“你也算有点担当,我就给你留点面子,我劈你一刀,如果你能在三步内站稳,就算我输了。”

郭峙一怔,他还从未遇到这么狂的人,他顿时大笑,“好!我倒要看看,你的狂妄到底有几分底气,请到外面!”

“不用去外面,就在这里,准备了!”

郭宋缓缓拔刀,他低喝一声,身形疾冲,迎头一刀劈出,这一刀气势惨烈,郭峙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发现对方这一刀自己根本就无法取巧,要么硬挡,要么头颅被劈成两半。

他没有选择余地,只能运劲于双臂,大喊一声,长剑向上一架。

‘当!’一声巨响,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郭峙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来,他根本站不稳,‘蹬!蹬!瞪!’连退十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郭宋战刀一收,淡淡道:“侥幸赢了一招!”

郭宋提出这个比武方式当然也要有依据,郭峙的剑身极厚,是一口宝剑,不会轻易被斩断,其次,郭峙双臂肌肉发达,估计是以力量著称,这便可使自己的爆发力能够充分发挥出来。

所有人都跑到大街上去了,大堂内反而没什么人,郭宋身边只有梁武和施童,而郭峙身边只有郭琦,然后就是掌柜,一共只有这六人。

郭峙半晌没有说话,他瞪大眼睛望着郭宋,忽然喉咙一甜,嘴角有慢慢鲜血涌出,

吓得郭琦连忙上前扶持,郭峙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对施童道:“你下午来找我,我替你办手续。”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郭宋,转身从侧门离去了,郭琦连忙跟了上去。

郭宋抱拳向目瞪口呆的掌柜拱拱手,对梁武和施童道:“我们走!”

他们从另一边侧门离去了。

大街上几百人还在苦苦等待,半天等不到两人出来,这时跑出一名伙计大喊道:“他们已经走了!”

众人一片哗然,这是怎么回事?众人群情激奋,有人嚷道:“什么叫已经走了,是另外约地方,还不是不比了?”

“听掌柜说,好像已经比完了。”

人群霎时间鸦雀无声,有人忽然问道:“那谁赢了?”

伙计满脸苦笑道:“掌柜说,他当时不在场,他也不知道,双方走的时候他才知道比完了。”

掌柜当然要给郭家留点面子,不能说郭峙输了,那么最好的托词就是他也不在场。

众人面面相觑,就仿佛看了一本被撕掉结局的侦探小说,令每个人都郁闷难当。

…………

“郭大哥,你的力量是怎么练出来的?”施童还沉浸在获胜的兴奋之中,他一脸崇拜地望着郭宋。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和我吃的药有关?”

郭宋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究竟是他练的立剑式的结果,还是他吃了五年药的结果,还是练习跳崖的缘故,他觉得都有关系,但他心中更偏向于吃了五年的药。

三师兄给他说过,这种药的作用就是强筋健骨,自己有一天会体悟到的,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

“那郭大哥有没有配方啊?”

“小胖,不要乱问!”梁武及时制止住了施童的幼稚,每个家族都会配置练武的药,但配方也是每个家族的绝密,这种话根本就不该问。

郭宋歉然笑道:“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配方,是我师父配的,我每天只管喝,从八岁到十三岁,喝了整整五年,那种滋味,恐怕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施童有点绝望了,他从小父亲就不让他练武,让他学医,父亲去世后,母亲又逼他学厨,等他终于有机会练剑了,但年纪已经大了,师父告诉他,他筋骨已经长成,吃药也没有作用了。

本来他还抱着一线希望,现在连郭宋也告诉他,是八到十三岁期间吃药,他现在彻底绝望了。

一时间,他的情绪变得低沉起来。

梁武还以为是自己说他的缘故,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胡思乱想了,赶紧回去把依附解除,然后你们到梁家堡来,我给你们母子上编户,回头我再送你一把剑。”

施童的两贯钱还在背囊里呢!还没有来得及买剑,就遇到了郭三爷。

他点点头,“谢谢梁大哥,郭大哥,我先回去了。”

“去吧!不要泄露今天郭宋和郭峙比武的事情,比赛前我再指点你两招。”

“我知道,我不会多嘴的!”

施童心中感激,匆匆去了。

郭宋拉了拉弓笑道:“我想去城外试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虽然梁武很想跟去,但他现在必须立刻向大伯和父亲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歉然道:“这两天为武会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改天我再陪兄长出去走走。”

郭宋向抱拳行一礼,重重打了个唿哨,催马便向城外奔去,头顶上猛子盘旋着跟随他飞向城外。

…………

灵州郭氏的嫡派由三房组成,长房郭大老爷早已去世,留下五个儿子。

次房的郭二老爷从来就不管事,但也在三年前去世,留下三个儿子。

目前的郭氏家主便是三房的郭三老爷,叫做郭阳春,他继承了大哥留下的家主之位,掌控着郭氏家族和郭氏内堡。

郭峙就是郭阳春的次子,也是郭家武艺最为高强之人,郭家的防御和武备都是由他负责,是公认的郭氏家主继承人。

郭家除了三房嫡派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偏房庶子,人数众多。

郭峙一路上都在想郭宋的事情,他总觉得有点蹊跷,就算他是鸣沙县郭家的子弟,那自己也应该知道,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灵州有这样一个人?就像从天上忽然掉下来一样。

郭宋那一刀令他心中无比震撼,那已经不是一般的竞技武艺,而两军阵前惨烈搏杀,那一刀他根本躲无可躲,要是在战场上,他已经死了,郭峙心里很清楚,对方对自己手下留了情。

尽管郭峙负责郭家参加比武之事,事情很多,但他现在无心去管比武之事,他必须要把郭宋来历搞清楚。

沉思良久,他转身向郭家堡外围走去………

施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奋发,郭宋的强大显得他无比渺小,令他无比自卑,这种自卑就像甲壳虫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让他不顾一切地练剑。

‘你去参加武会,只会让武会变成小丑大会!’

施童想着武馆那些讥讽他的话,他忽然大吼一声,“我不是小丑!”

他一跃而起,狠狠向大树劈去,‘咔嚓!’剑深深斩进大树之中,父亲留下的旧长剑也折成了两段。

施童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长得这么胖,这么无能、没用。

郭峙在门口看了他半晌,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他慢慢走过去,缓缓道:“你从来就不是小丑,只是没有找准自己的位子罢了。”

施童抬起头,抽抽噎噎道:“我的位子在哪里?”

郭峙蹲下来沉声道:“一支军队,并不是每个士兵都要去上阵杀敌,很多士兵他们不上阵,但他们一样重要,少了他们军队就要崩溃,你明白吗?”

“你是说后勤,我爹爹就是后勤军医!”

郭峙点点头,“后勤其实很重要,有的士兵会做饭,有的士兵会喂马,有的士兵会修理兵器盔甲,有的士兵会医治伤兵,你觉得自己擅长什么?”

“我会做饭,还会一点简单的外科医术,跟爹爹学的。”

郭峙微微笑道:“你爹爹我认识,他是郭家堡中最受人尊敬的医师,你应该继承他的事业。”

施童咧了咧嘴,简直欲哭无泪,难道自己的武者梦就这样破灭了?

郭峙明白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可以先去参加武会,多多尝试,然后再选择自己的道路。”

说完,郭峙又解下自己的剑递给他,“这是我的三把佩剑之一,送给你了,郭胜前几天对你无礼,这剑就算是我替他向你赔礼。”

施童有点手足无措,因为自己和梁武关系不错一事,郭胜确实两次跑来辱骂自己,可是这事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施童心中感动,眼睛有点红了,“郭三叔,我………”

郭峙拍拍他肩膀,“起来吧!给我说说你朋友的事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郭宋应该不是鸣沙县郭家吧!”

施童叹了口气,这件事府中人很多人知道,迟早瞒不住,还不如自己把事情讲清楚,还郭宋一个公道。

“郭宋本来是投奔灵武县郭家,他是病五爷的嗣子,十几年前被送去崆峒山出家,不知道三爷还有没有印象。”

郭峙依稀还有一点印象,那时他已经十五岁,好像病五郎是从鸣沙县找了一个嗣子,后来就没有消息了,郭宋居然就是这个嗣子,这让郭峙大吃一惊。

“然后呢!他怎么又去了梁家?”郭峙急问道。

“三爷应该问,郭家是怎么待他的?”

“你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施童指着隔壁破屋子道:“郭世昌让他住在那里,郭三叔,恕我无礼,这件事郭家做得真不厚道。”

施童便把郭世昌为了防止郭宋前来要土地,便用极恶劣的待遇把他逼出郭家,详细给郭峙说了一遍。

郭峙呆呆地望着破烂不堪的房子,他心中异常震惊,为了三百亩上田,郭世昌居然做出这种事情,父亲根本就一无所知,就算郭宋是个普通郭家子弟,也不能这样过份啊!

郭峙忽然回头问道:“小胖,如果我想把他请回来,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施童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的父亲是鸣沙县郭怀善,不是郭家病五郎,郭世昌很高兴地成全了他,在祠堂把他的名字革除出家族,现在灵州郭氏的族谱里已经没有他的名字了。”

郭峙一下子呆住了,竟然没有了一点挽回余地。

半晌,郭峙深深叹息一声,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过,灵州郭氏一直成不了气候,就是因为有郭世昌父子这样的人,败坏了整个郭家的名誉,现在又让他们痛失良才。

他内心异常失落,但又无可奈何,只得拍了拍施童的后背,“走吧!我陪你去办理手续。”

第七十章 灵州武会

朔方武会是四年前开始,今年是第五届,是灵州八大内堡家族和十三家武馆争夺武功排名的一次盛会。

但它诞生之初,却是八大内堡家族为了争夺兵甲资源而采取的一种分配方式。

为了抵御薛延陀军队掠夺,每年节度府都要下放一批兵甲,有战刀、长矛、弓弩、盔甲、盾牌等等。

但又不可能满足所有家族的需要,每个家族都想多要一些,保卫自己的家族和财产,大家在吵翻天后,便想到了比武排名的办法。

比武既选拔了年轻俊杰,同时也可按照排名来分配兵甲,强者多拿,也算是公平合理。

今年节度使府下了血本,拿出三千支长矛,三千把战刀,五百副明光铠和三百支军弩。

刀和矛大家都不稀罕,基本上都配齐全了,但明光铠却是第一次拿出来,家族第一名能独享百副明光铠,百支军弩,顿时让所有家族都眼红了。

不过今年不光是灵州八大豪门和十三家武馆参加争夺,还有来自丰州、宥州、盐州和夏州的六大家族和三家武馆。

今年的比武必然是龙争虎斗,异常激烈。

武会在城北军营内举行,已经举行了四次,流程大家都很了解。

天不亮,郭宋便和往常一样从打坐中起身,他换上一件黑色武士服,这是梁堡统一的服色,头带黑平巾,腰间束一条金色带子,脚穿皮靴。

他刚出门便遇到了来叫他的梁武,梁武当然也要参赛,他是梁家的头号武士,和郭宋一样,他也身穿黑色武士服,但他头上却扎着黑带,郭宋是梁家请来的外援助力,所以他腰束金带以示区别。

外援助力每家最多只能请一人,而且也是有条件的,不能随便请,首先年龄必须在二十五岁以下,要么是朔方军校尉以下将领或者士兵,要么是有灵州三县户籍的散户,郭宋属于后者。

“已经开始集合了!”梁武跑上前道。

“这么早?”

“今年有四个新人,我父亲要讲一些比武规则,你也来一起听听!”

每个家族出十个人,每个武馆出五人,但武馆不是争夺兵甲,而是争夺名次,名次越高,官府给的补贴就越高。

八名梁堡武士站在院子里,梁武和郭宋走上去站在后面。

梁会河是梁堡武士领队,在他旁边站着家主梁韫道。

“规则和去年一样,只允许二十五岁以下参加。”

梁会河高声道:“武馆只比剑术,家族要增加一项步弓箭术,步弓最高五分,剑术最高十分,最后家族总分最高者拿第一。”

他停一下,看了看众人又继续道:“比武采用对决制,今年增加了外州六个家族和三家武馆,一共就有十四个家族和十六家武馆,家族对家族,武馆对武馆,现场抽签决定对手。

另外,就算家族和武馆被淘汰,但每个家族的前三名和每个武馆的前三名还可以参加个人赛,争夺武举资格,个人赛只比骑射,最后一天举行,当然,不会骑射也只能放弃了。”

这时,梁韫道上前缓缓对众人道:“武会不光是争夺资源,也是为捍卫家族的荣誉,你们都是梁家最优秀的子弟,夺得好的名次,家族会有重赏,希望大家全力以赴,为家族争光!”

众梁家子弟一声大吼,郭宋却有点沉默,接下来,弟子们去吃饭准备出发,梁韫道走上前对郭宋笑道:“郭公子肯来助我们梁家一臂之力,是我们梁家的荣幸,无论输赢,梁家都会酬谢郭公子五十两黄金,以略表心意。”

郭宋也不矫情,抱拳行一礼,“多谢家主厚爱!”

梁韫道又一摆手,一名家丁牵来一匹雄壮的赤火马,梁韫道微微笑道:“这匹马是梁武送给你的,你参加个人骑射需要它,有时间,和它多熟悉一下。”

梁武想得很周到,郭宋现在骑的马是家族的普通,他要参加骑射,就必须有一匹好马。

郭宋点点头,“谢谢伯父。”

给他黄金是交易,所以他称呼梁韫道为家主,但送他马却是情义,郭宋就改称呼为伯父了。

人情世故就在这些细节之中。

…………

出发时,变成了十一个武士,身材娇小的梁灵儿也换了一身黑色武士服,头扎黑带,骑一匹白马混在人群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右顾盼,看起来格外娇小俊俏,她当然是去凑热闹。

另外还有五六名后勤子弟,负责端茶送水、跑腿牵马之类,他们穿黑色长袍,没有穿武士服。

“郭大哥,昨天去城外打猎为什么不叫上我?”

梁灵儿嘟着小嘴,一脸不高兴,昨天郭宋带回来两只肥壮的野羊,她才知道郭大哥去城外试弓打猎了,她却在府中百无聊奈,听到消息,气得她直跺脚。

“灵儿,不得对郭大哥无礼!”梁武脸一沉,训斥小妹道。

梁灵儿哼了一声,撅着嘴不吭声了。

郭宋微微一笑,“昨天是临时起意,倒不是真的去打猎,等比武结束,我再带灵儿去打野猪!”

“郭大哥,这可是你说的,骗我是小狗。”梁灵儿一下子破涕为笑,忍不住欢呼起来。

后面梁家子弟见她可爱,也跟着笑了起来。

郭宋又对梁武道:“谢谢贤弟送我的马!”

梁武摸了摸马头,对郭宋道:“这匹马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一匹,明明是上等战马,却被当做畜力用,明珠蒙尘,我觉得和你同病相怜,所以就给你了。”

郭宋翻了个白眼,“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别扭!”

梁灵儿捂着小嘴笑道:“郭大哥,他在讥讽你是畜力呢!”

“胡说,我哪有这个意思?”

这时,梁会河一声厉喝,“出发了!”

众人纷纷列队,梁武手执黑旗奔到队伍最前面,他是旗手,梁灵儿则骑马跟着郭宋身边,其他人都是她的兄长,她早就腻烦了,只有郭宋给她带来很大的新鲜感,尤其郭宋答应带她去猎野猪,让她心花怒放。

‘呜——’一名梁家子弟吹响了低沉的鹿角号。

十余名黑衣武士骑马列队从城堡中穿过,两边站满了梁家族人和无数依附梁家的外姓人,众人鼓掌喝彩,欢送梁家武士出征,郭宋看见了胖婶,挥手向她致意。

胖婶合拢手掌大喊道:“郭公子,争取夺取第一,气死郭家!”

这时,远处也不断有号角声吹响,各个家族都开始出征。

虽然是去比武,郭宋却有一种出征的热血沸腾,他慢慢握紧了腰间的镔铁横刀。

…………

“林家堡已经连续四年排第一,郭家堡和我们梁家堡各夺两次第二,胜负难分,不过他们总分比我们高,所以我们屈居第三,赵家堡排第四,孟家堡排第五……”

一路上,梁灵儿在给郭宋介绍各家的实力的情况,她小嘴很能说,一路不停。

“林家堡的林泰被公认灵武年轻子弟第一,他现在已经是朔方军的旅帅了,城里很多小娘子都喜欢他,迷得不行,其实我觉得也就这么回事,长一张小白脸而已,一点都不成熟,这次有郭大哥在,他的第一该让位了。”

梁灵儿一脸鄙视,仿佛她有多成熟似的,郭宋估计这个林泰曾经击败过梁武,所以小娘子对他一直耿耿余怀。

“从军当了旅帅,还能参加比武?”郭宋笑问道。

“当然可以,只要不超过二十五岁就行,小娘子也可以比武,林凤就参加了,只可惜二叔看不上我的武艺,其实我的武艺很厉害的”

旁边梁家子弟都一脸同情地望着郭宋,小娘子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的头大不大?

郭宋倒挺喜欢这个梁灵儿,活泼可爱,她让郭宋总是想起自己的女儿,自己女儿也是这么活泼可爱的。

‘咚!咚!咚!咚!’前方忽然鼓声大作,军营到了。

=====

【今天三更,恳求推荐票!】



第七十一章 五五规则

朔方军军营分为城内军营和城外军营两部分,城内军营位于县城西北角,没有校场,只有数十排营房,占地约五十亩。

城外军营在北城外,和城内军营只隔一座城墙,面积却大了二十倍,占地千亩,周围挖了壕沟,有数百顶大帐,光校场就占地三百亩,面积足够大。

武会就在城外军营的校场内举行。

校场没有围墙,也没有营栅,而是用石灰画了一条白线,只能在白线外观战,有上千名士兵负责维持秩序。

此时校场外已是人山人海,从县城各地跑来看比武的百姓足有数万人之多,将校场里外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此时,一队队武士队伍骑马从城内出来,郭宋他们首先遇到的便是林家堡的武士,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白色武士服,大约有二十人左右,比梁家堡多了几个后勤。

林家堡是连续四年的第一名,实力强大,领队叫林沙,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体格强健,不苟言笑,他是朔方军的一员大将,武艺十分高强。

他上前和梁会河打了一个招呼,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林家堡的武士个个体格修长健壮,骑马列为两队,脸上都没有笑容,显得颇为骄傲,不过他们有骄傲的本钱,连续四年第一。

郭宋发现纨绔子弟的领队林枫居然不在其中,说明林家还是有点本钱的。

林家堡武士出现让周围很多年轻少女都激动起来,她们热切的目光都盯着林家堡的旗手,号称朔方第一年轻高手的林泰,少女们毫不掩饰内心的喜爱。

郭宋也看见了林泰,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林泰长得确实很英俊,皮肤白皙,双眉似剑,眼如寒星,鼻梁高挺而修长,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加上他修长挺拔的身材,骑在一匹雄健的白马上,俨如玉树临风,而且有一股军人的正气。

林泰笑着上前和梁武击了一掌,梁灵儿却不满地冷哼一声,“这会儿假惺惺的,比武时却一点不留情!”

林泰没有理会梁灵儿,目光却迅速瞥了一眼郭宋,军营的消息比较封闭,他不知道当街斩马之事,只是因为郭宋扎着金色头带,表示他是外援助力。

每个队的外援都会被格外关注,道理也很简单,必须有真本事才会被聘请为外援。

郭宋也发现了林家堡的外援,听说是一名年轻的朔方军将领,长得很普通,毫不起眼,要不是他扎着金色头带,还真没有人会注意他。

被人才济济的林家堡请为外援,必然有过人之处。

梁灵儿小声给郭宋介绍道:“他叫李季,箭法非常厉害,尤其骑射堪称百步穿杨,才二十岁就升为校尉了,是那个小白脸的顶头上司。”

郭宋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手,双臂修长,十指干瘦有力,直觉告诉郭宋,这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

李季也向郭宋看来,一下子看到了他的铁脊弓,目光十分惊愕,郭宋发现他的弓也是定制弓,大概在一石五斗左右。

两人目光相触,竟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比赛时他们是对手,但如果在战场上,他们却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凤姐!”梁灵儿忽然激动得大喊一声,催马向一名武士奔去。

这个令人恶寒的名字让郭宋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家堡的队伍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女武士,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或许长年练武的缘故,身材相当好,皮肤微黑,脸型容长,但轮廓分明,一双杏眼绝没有含情脉脉,却带着几分冷煞,目光十分犀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刚毅,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郭宋立刻给她下了结论,这是个女汉子。

这个女武士是林泰的妹妹,叫做林凤,今年十五岁,是武会中唯一的女选手,也是灵州三女侠之一,当然和梁灵儿关系密切。

梁灵儿拉着她的手臂,叽叽喳喳说笑不停,林凤脸上也露出了少女的笑容,还是笑起来让人舒服一点。

这时,梁灵儿忽然手指郭宋,似乎在给林凤介绍郭宋,林凤也向郭宋望来,目光显得很冷淡,当她转向梁灵儿时,目光又迅速融化了。

旁边林泰却竖起耳朵,不露声色地望着郭宋。

郭宋心中叹息一声,这个傻孩子,把自己的底细都泄露出去了。

“灵儿!”

梁武也发现小妹说得太多,严厉地喝了一声,“不要打扰人家,快过来!”

梁灵儿小嘴一撅,“不嘛!人家要凤姐在一起,待会儿三娘也要来了。”

梁武想上去拉她回来,郭宋却按了按他手背,没必要着相,梁灵儿对自己的底细知道得并不多。

其实凭他的两石弓,在高人眼中,就已经泄露了很多秘密,比如那个李季。

果然,李季上前低声对林泰说了两句,林泰的目光也向郭宋的两石弓望来。

两个领队已经寒暄完毕,便领着队伍去了各自的大帐。

校场旁边扎了三十余顶大帐,每个队都有自己的大帐,武士们在里面休息,今天是比赛步弓,武馆不参加,各个武馆的大帐都空着。

不过他们人却来了,在外面观战,郭宋看见了施小胖,他和几名武馆同伴站在一起,正唾沫横飞地评价着各个家族武士队。

马匹给了后勤子弟,郭宋他们走进了插着黑色旗帜的大帐,纷纷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五郎,接下来是什么?”郭宋笑着问梁武道。

“接下来是抽签,看看咱们第一轮遇到谁?”

“最好是遇到徐家堡!”

一名子弟怪叫一声,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徐家堡连续三年排最后,是公认最弱的队伍,比赛四年来只赢过一场,若不是为了得到保底的十副明光铠,他们才不会来当陪练,丢人现眼。

“一帮没出息的家伙,我倒希望今天抽到林家堡!”

梁武的话立刻引来一片嘘声,去年的前四名在第一轮不会相遇,这是规矩,这家伙是多么虚伪。

梁武却不理会众人,坐到郭宋身边笑问道:“老郭,你的步弓如何?”

“步弓是骑射的基础吧!应该还可以。”

梁武忽然想起在兵器铺射老鼠其实就是步弓,他拍拍额头道:“我有点糊涂了。”

郭宋淡淡一笑,“你说说步弓的规则吧!别让我犯规了。”

四名第一次参加武会的梁家弟子纷纷围了上来,他们也想听一听规则。

梁武想了想,便对众人郑重道:“规则很简单,叫做五个五,五个人,五斗弓,五支箭,五十步射距,每箭最高五分,大家轮流射,然后我们五个人的分数加起来,和对抗家族比较,超过对方弓局就赢了,下午再比剑局,也有分数,两局总分相加比胜负,若淘汰对方后,我们就进入明天的下一轮。”

“明天的还要比步弓吗?”一名子弟问道。

梁武摇摇头,“步弓只有今天上午一场,以后一直都是比兵器,但步弓分数要一直带到最后,所以等会儿的弓局很重要。”

郭宋默默念了一遍五个五,他眉毛一挑问道:“那今天是哪五个人出场,定了吗?”

大帐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梁武沉默片刻道:“我们内部已经比试过步弓了,四个名额已经确定,加上你就是五个。”

郭宋眉头一皱,“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我也应该也参加内部射箭选拔。”

梁武摇了摇头,肃然道:“这不是公平的问题,这是规矩,要是外援也参加内部比赛,那还要外援做什么?而且我们十个人都是多次比武选拔出来的,强者上,弱者下,各家族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我理解了!”郭宋点点头道。

这时,梁灵儿像只小鹿似的飞奔进来,激动道:“告诉大家最新消息,抽签已经结束了,我们抽到了夏州马氏家族。”

====

【加更求票!!】

第七十二章 人情难挽

所有人面面相觑,马氏家族,那是什么样的对手?

“我稍微了解一点!”

梁武站起身对众人道:“马氏家族是夏州最大的家族,实力和我们在伯仲之间,他们有三个比较强的弟子,马天洛、马天沙和马天游,这次也应该是他们三人为主。”

“他们是汉人?”郭宋插口问道,直觉告诉他,马氏家族好像是异族。

“他们家族的血统比较复杂,据我所知,他们应该是羌人,后来又和汉人联姻,听说好像还有党项人血统,党项人能居于夏州,就和他们家族有关系。”

“那今天是一场硬战了。”

梁武缓缓点头,“今天确实是一场硬战,大家切不可轻敌。”

‘咚!咚!咚!’预备鼓声敲响了。

梁会河大步走了进来,“把随身兵器都放下,准备出发!”

他又嘱咐几名后勤弟子道:“你们几个看管物品,尤其要把马看好。”

梁会河这才对众人道:“今天我们的对手是夏州马氏家族,一个很强劲的对手,大家打起精神来,五郎,把弓局的规则告诉大家了吗?”

梁武连忙道:“我已经说了。”

“那好!我们出发去三号靶场。”

郭宋和四名梁家子弟列队从大帐里走出来,他意外地看见旁边大帐前站的队伍居然是郭氏家族武士,领队正是郭峙。

举旗人是一个不认识的郭家子弟,郭胜剑法不错,射箭不行,所以他没有参加今天的比试,他会参加下午的剑局。

今天郭家运气不错,抽到了最弱的徐氏家族,他们基本上可以过关了。

另外,郭家也有一名外援,看起来似乎也是一名年轻的军人,腰束金带,腰挺得笔直,显得器宇轩昂。

郭峙看见了郭宋,他心中叹息一声,要是他还是本族弟子,那今年郭家很有可能拿第一了。

梁会河走过去歉然道:“贤弟的内伤怎么样?我昨天狠狠骂了犬子,他不该挑事惹祸,伤了贤弟的身体,我真的很抱歉!”

梁会河绝口不提郭宋,只骂自己儿子,好像是在关心对方,但实际上却是抖出了对方落败之事。

郭峙淡淡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都老了,会河,我们两家携手抗击异族吧!”

郭峙目光又转向郭宋,轻轻叹息道:“我昨天告诉父亲了,你知道他还是有点后悔,我们和第一擦肩而过。”

梁会河默然,郭峙笑道:“我能和他说两句话吗?”

“你请便!”

郭峙慢慢走到郭宋面前,负手笑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你,那时你才五岁,刚来郭府,看到谁都害怕。”

郭宋淡淡一笑,“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郭峙点了点头,“你父亲郭怀善其实也是郭家人,只不过他是远支,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兄长。”

“那又怎么样?”

郭峙叹口气道:“郭世昌代表不了郭家,他无权把你革除出家族。”

“我本来就不应该在你们家族里。”

“但你父亲在!我昨天特地查了族谱,在副本上找到了你父亲的名字,他虽然是远支,但他毕竟还是郭家人。”

郭宋笑着摇摇头,“你和郭世昌确实不太一样,昨天那一刀我很抱歉,不过我眼睛里揉不得砂子,郭世昌也一样,不要为了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偏旁远支,影响了灵州郭家的团结,你请回吧!要入场了。”

郭峙无奈,只得对郭宋道:“只希望你不要因此怨恨郭家。”

“至少我不会怨恨你,感谢你对小胖的鼓励。”

郭峙深深看了他一眼,向他抱拳行一礼,转身向队伍走去。

梁武慢慢走到郭宋面前,望着郭峙背影沉声道:“郭家也只有他是个人物,他父亲就比较软弱,虽然是族长,但总怕得罪人,郭世昌才会那么嚣张。”

这时,一队引导士兵跑了过来,每支队伍前站了一人,引导士兵高声道:“请随我来!”

众人列队跟随引导士兵向各自的靶场走去。

校场沿着边缘画出了七块区域作为靶场,七座靶场呈环状排列,就是把一个圆形上截成七份,这样大家互不影响,但外面的百姓却看得很清楚,靶场就在他们眼前。

十四个家族捉对比试箭法,梁氏家族是第三靶场,对手是夏州的马氏家族。

双方各出五人,站在两个靶位上各自射箭,弓箭是统一的五斗步弓,相距五十步,每人射五支箭,按照射中的环数给分,射中靶心是五分,脱靶不得分。

马氏家族的五名武士也已经到了,按照规矩,双方不能有任何交流,说话也不行,双方只能用目光互相打量。

看得出马氏家族的血统和汉人不完全一样,他们父系一直是羌人,母系有羌、汉、党项等等民族。

感觉他们更善于骑马射箭,更加尚武,体格也十分彪悍。

这时,梁会河把五人集中起来道:“等会儿排顺序,五郎第一个出场,小七第二个,九郎第三个,阿文第四个,郭公子最后压阵,大家心态要放稳,就算一箭失手也没有关系,不要受影响,明白了吗?”

众人点点头,裁判官走上前找两个领队抽签,梁家的运气还是不好,在外靶,也就是靠观众一侧,距离观众大概数十步,容易受到影响。

两支队伍各自站在发射线前,裁判官一一念名,这时,外侧的观众欢呼起来。

“五哥加油!”

“郭大哥加油!”

郭宋回头望去,他看到了梁灵儿和段三娘,旁边还站在施小胖和他的队友,他们都来给梁家加油了。

刚才喊自己加油的,却是梁灵儿,她挥舞着一面金色小旗,一面写着‘梁家必胜’,一面写着‘郭宋夺魁’,这小丫头虽然小嘴啰嗦一点,但真的挺可爱。

“咚!咚!咚!”比赛开始了。

众人都在后面席地而坐,梁武第一个走上前,桌上放着一把弓和五支箭,梁会河已经检查过弓,没有问题。

梁武抄起弓,从箭壶内抽出一支箭,深深吸了一口气,外面一阵呐喊:“五哥加油!梁家必胜!”

所有人都支持梁家,毕竟大家都是灵州人,当然要支持自己乡党。

郭宋还是第一次见梁武射箭,他持弓抽箭的姿势非常标准,应该是经过严格训练,长年累月的训练使他不会轻易出错,就像一部精密的机器,为射箭而射箭,和郭宋所学完全相反。

郭宋练习射箭和其他武艺一样,非常随意,没有任何规矩,也不讲究什么姿势,他看重的是一种感觉,用心来寻找感觉,用心来射箭,就算蒙上眼睛,他一样能寻找到目标。

步弓一般都射到八十步到百步,但那样需要射仰角,如果是平射,那就必须在五十步内,所以比赛距离就是五十步,便于选手们平射。

梁武拉满弓,瞄准片刻,‘嗖!’的一箭射出,这一箭正中靶心。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鼓掌,郭宋目光一瞥马家,第一个出场是马天洛,他也一箭射中靶心,后面几个兄弟激动得捶地大喊。

梁武的第二箭依旧射中靶心,但马天洛的第二箭却偏了一点,四分。

气氛开始热烈起来,梁武开始射第三箭,就在他放箭的一瞬间,忽然有人大吼一声,“我要杀死你!”

梁武的手略略一抖,这一箭偏了,只有三分。

众人愤怒地扭头望去,发出吼声的人是老三马天游,他站起身捏着一只小虫子对裁判官道:“这只虫子咬我屁股!”

裁判官狠狠瞪他一眼,“我警告你和你的同伴,若再发巨声扰乱比赛,我就直接判你们输。”

马家领队走上前训斥马天游一顿,比赛继续。

梁武的心情多少受到一点影响,后面两箭一个五分,一个四分,他总分二十二分。

马天洛三个五分,两个四分,总分二十三分,领先梁家一分。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第七十三章 弓局首战

第二轮和第三轮,由马氏三兄弟中的马天沙和马天游出战,他们发挥正常,以两个二十三分再度领先梁家的两个二十二分。

三轮箭射罢,马家竟然领先梁家三分之多,而第四个将出场的是梁文,他却是五个人中箭法最弱的一个。

梁家的箭局有点危险了。

没有时间给梁会河想对策,梁文默默走上前,拾起弓,抽出一支,张弓搭箭,瞄准片刻,一箭射出,四分。

而对方是外援,一名驻扎夏州的年轻旅帅,箭法出众。

他同时一箭射出,精准地射中靶心,五分。

第二支箭,梁文依旧是四分,而马家武士外援还是五分。

第三支箭和第四支箭,梁文顶住了强大的压力,连续两个四分。

但对方却毫不手软,一个五分,一个四分。

四支箭射罢,对方总分十九分,梁文只有十六分。

外面观战百姓都沉默了,梁灵儿沮丧地低下了头,梁会河长长叹了口气,弓局输定了,而且输得这么惨,总分已经输了六分了,怎么扳得回来。

梁武回头向郭宋望去,他有办法挽回吗?只见郭宋面无表情,冷静如山。

梁武忽然怒视马天游,正是因为他作弊,干扰自己,才导致梁家一败再败。

马天游一脸挑衅地望着梁武,眼睛里充满了得意。

梁武心中一横,要紧了牙关,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能做初一,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做十五?

梁文的最后的一箭,他心中狂跳,他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拉开了弓,瞄准了箭靶,箭靶都变得模糊了,他一咬牙,弓弦一松,一箭射出。

“四分!”

还是四分,连续五个四分,总分二十分,这是他最好的成绩,他顿时瘫软下来。

马家外援也拉开了弓,在他松弦的一瞬间,梁武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旅帅的手猛地一抖,他暗叫一声糟糕。

这一箭偏了,只有一分。

马家外援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马天游跳起身愤怒大喊“是对方咳嗽干扰,这一箭不能算!”

梁武也很惊讶,最后一瞬间,他改变主意了,把重重的咳嗽声压轻了,变得很低声的咳嗽,怎么可能会影响到对方?

梁会河起身对裁判官道“他是正常咳嗽,声音很低,并没有刻意,肯定不是干扰。”

裁判官有点为难,虽然梁武咳嗽的声音不大,但时机却把握得很准确,他是有点怀疑梁武是故意的,不过马家之前也有明显干扰,他既然放过了马家,总不能再抓梁家吧!

裁判官便问马家外援,“请问这位将军,你是被咳嗽干扰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外援望去,这名旅帅摇了摇头,“我确实是被干扰了,但并不是咳嗽,一个小小的咳嗽声干扰不了我。”

“那你是被什么干扰?”裁判官又追问道。

旅帅有点迟疑,他在射箭的一瞬间,手背一阵剧痛,就像被针刺了一下,应该是被什么打中了,但他却找不到证据。

半晌他摇摇头,“我说不出来!”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就不能算被干扰,一分有效!”

马家几兄弟不满,纷纷围住外援质问,梁武心中奇怪,若不是自己,那又会是谁?

他忽然回头望向郭宋,郭宋依旧望着远处,就像什么事都和他无关,但嘴角却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笑意。

梁武捕捉到了郭宋的笑意,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关键时刻,郭宋还是出手了。

第四轮,双方都是二十分,竟然打成了平手。

这样一来,马家总分八十九分,梁家总分八十六分,双方还差三分,梁家还有一线希望。

最后一轮是郭宋上场,他是梁家外援,应该是梁家实力最强的武士,而对方却是马家最弱的一个。

能不能追平甚至超过,就看郭宋的发挥,甚至还要赌一赌运气。

这时,马家的领队带着两名官员走了进来,一个是朔方军长史李慧,他是这次武会组织者,另一人是名身材魁梧的大将,他叫赵云伦,官任灵州都尉,是武会的总裁判。

“先停一下!”

李慧对众人道“刚才马领队前来抗议,说有人干扰马家的外援射箭,导致射箭失误,这件事需要大家商议一下。”

李慧把梁会河和裁判都请过去,五个人坐在旁边商议。

梁武低声对郭宋道“看到马家的无赖了吗?只准他们干扰别人,不准别人影响它。”

郭宋淡淡一笑,“自己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我们前几轮确实没有发挥好,才给了他们机会。”

这时,梁会河愤怒站起身,又被赵云伦拉坐下,赵云伦就是梁会河的顶头上司,两人私交极好。

不多时,梁会河铁青着脸走了过来,对众人道“已经认定对方外援受到干扰,只是没说是故意干扰。”

“那会怎样?”梁武问道。

“马家承认之前外援的分数,二十分,他们不改,但外援要重射一次。”

郭宋微微一笑,“其实就是用外援来替代他们最后一个出场的弟子。”

梁会河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梁武顿时跳起来,“那我也受干扰怎么办?”

“也允许你再射一次,替代郭宋。”

梁武顿时呆住了,难道马家是事先设计好的吗?把最弱的一个弟子放在最后出场。

梁会河又对郭宋道“现在我还有一次申辩机会,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郭宋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加分的规则?”

“有的,五箭同心和连株箭都能各加一分,一直就有这个规矩,但没有人赢得过。”

“我没有什么意见,就这么决定吧!”

梁会河回去答应了马家的要求,外面顿时一片哗然,无数人大骂道“无耻!卑鄙!”

梁灵儿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大喊道“不要脸,马家不要脸!”

马家却充耳不闻,这时,裁判官喝道“第五场射箭准备开始,闲杂人安静!”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郭宋上前拾起步弓,是五斗弓,明显很软,他还真有点不习惯,好在昨晚他适应性地训练了一个时辰,应该能适应五斗步弓了。

对方换了人,和郭宋一样,也是外援,两人相隔十步,各自面对五十步外自己的靶子。

郭宋将箭壶本背在身后,他喜欢这种感觉,让他抽箭自如。

他从右肩后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斜向上一记抛射,周围一片嘘声,居然是抛射,抛射难度极大,不光要掌握准头,更要掌握力道,重一分则过,轻一分则落,力量必须掌握到微妙巅峰,抛射下来,箭矢正好落在靶心上。

而平射只要准头控制好便可以了,两者的难度判若云泥。

很多梁家子弟都不明白郭宋为什么要抛射,梁会河却精神一振,郭宋要射五箭同心了。

五箭同心就是要求从五个方向同时射中一个靶点,这和平行射中五分内圈的五箭同靶不是一回事。

五箭同心的第一箭就是抛射。

李慧和赵云伦也明白了郭宋的目的,两人对望一眼,眼中皆充满了兴趣,这还是五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射五箭同心。

郭宋这一箭射出一条抛物线,箭尖从上到下斜落,‘啪!’正中靶心,箭杆四十五度朝上,周围顿时一片喝彩,梁武更是激动,他深知抛射的难度。

“五分!”裁判官给出了五分,却特地嘱咐士兵不要取箭。

马家的外援也射得极稳,同样拿下五分。

第二箭和第三箭郭宋左右开弓,左右疾射,箭杆分别向左和向右,箭尖也正中靶心,两个五分。

马家的外援也毫不手段,同样拿下两个五分,三轮箭罢,两人均得十五分。

李慧低声问道“前四场双方得分情况如何?”

裁判官道“前四场,马家拿下八十九分,梁家拿下八十六分,加上这一轮的前三箭,马家一百零四分,梁家一百零一分,双方还是相差三分。”

赵云伦摇摇头,“梁家的外援很厉害,可惜前面差得太远,梁家希望不大了。”

李慧也叹了口气,只剩下最后两箭,他也觉得不可能了。

梁家子弟以及外面的梁灵儿都垂头丧气,他们也明白大势已去,郭宋就算拿到五箭同心,也只多得一分,追不回来了。

赛场上的气氛十分诡异,一边喜气洋洋,一边却充满沮丧。

“第四箭,主场先射!”

最后两箭受情绪影响比较大,所以要分主客场,梁家抽到主场,第四箭就是主场先射,第五箭则客场先射。

郭宋抽出第四支箭,毫不犹豫,一箭平射,箭如流星,正中三支箭的中心,呈现出了四箭同心靶面,周围轰然喝彩,就算梁家输了,这四箭也射得太漂亮。

居然是四箭同心,马家外援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他额头见汗,射箭时双臂微微颤抖,他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箭射出。

这一箭稍偏,差点射出靶心,还是五分。

马家激动地互相击掌,他们距离弓局获胜只剩下一步,就算梁家外援最后一箭射出五箭同心,就算马家外援射偏一点,只得四分,马家最终还是赢了梁家一分。

这时,裁判官高声道“第五箭,客场先射!”

=====



第七十四章 黄河酒楼

马家的外援不停地擦汗,巨大的压力让他难以平静,马家三兄弟目光像鹰一样盯着他,他知道自己失误将意味着什么?

他轻轻抖了抖手,干咽一口唾沫,取过一支箭,平静了片刻,他深深吸一口气,张弓搭箭,看起来一切流程都和平常一样。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眼睛有点模糊了,汗水渗下,使五十步外的靶子变成了一团。

这一箭他只能靠感觉来射,这时,他的手臂开始颤抖起来,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一咬牙,弓弦一松,一支箭‘嗖!’地射出。

“四分!”

这一箭距离内圈只差了一点点,但还是不错,拿下了四分。

马家的外援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感觉浑身都虚脱了。

马家欢腾起来,激动得拥抱在一起,他们赢了,最后一箭就算对方拿下六分,他们也赢了。

梁武顿时面如死灰,他早上还信誓旦旦要拿下马家,没想到他们自己反而输了。

梁汇合拍拍儿子的胳膊,小声安慰他,“没关系,下午还有剑局,我们还有出线希望。”

这时,郭宋抽出一支箭,平静地射出了最后一箭。

最后一箭他应该是蹲下,从下向上射,这才能形成五箭同心,但最后一支箭他居然是平射,让很多人心中一叹,郭宋也放弃了。

就在这时,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裁判官迟迟喊不出分数,大家窃窃私语,正在欢庆的马家也感觉有异,停了下来。

李慧和赵云伦都愕然地望着箭靶上的一幕,最后一支箭,郭宋竟然射中第四支箭的箭尾上,两支箭串在一起。

“连株箭!”梁会河忽然大声高喊起来。

这就是标准的连株箭,不是连珠而射,而是两支箭箭头射中箭尾,连为一体。

梁会河忽然再次大喊:“这也是五箭同心!”

谁说不是呢?第四支箭和第五支箭难道不是一个靶心吗?

只是这种情况从未见到过,马家的领队忽然急了,高声喊道:“要么连株箭,要么五箭同心,只能算一样,不能两样都算!”

“为什么不能?必须两样都算!”梁会河也急了,关键时刻,他也绝不让步。

如果两样都算,那一箭就是七分,对方是四分,超对方三分,结局就是打平了,对双方而言,太关键了。

李慧和赵云伦商量片刻,立刻派人把所有裁判官都找来,七个靶场的裁判官都赶来了第三靶场,这时门外的观众也听说第三靶场出了异况,众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所有七个裁判官都呆住了,他都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两家领队还在剑拔弩张地争论,李慧高声道:“你们不要争吵了,听我说一句。”

众人安静下来,李慧对众人道:“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估计一个裁判官也决定不了,那就让七个裁判官加上我和赵都尉,一共九个人来投票决定,到底是六分还是七分,你们是否接受?”

梁会河点点头,“我接受!”

“那马家呢?”李慧目光又转向马家一群人。

马家领队犹豫一下,“我也接受!”

“那好,投票吧!”

众人各自写下了自己的判断,交给李慧。

郭宋低声问梁武,“我们弓局输了会怎么样?”

梁武叹口气道:“弓局输了,就等于马家在剑局上提前赢了一场,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想出线,下午只有三连胜,或者三比一,其他任何情况都是马家出线。”

这时,李慧已整理完毕,他有点惊讶,起身笑着宣布道:“一共九票,全部同意给七分!”

“啊!”

梁家顿时欢呼起来,激动得拥抱在一起,梁武更是激动狠狠给郭宋肩窝一拳,“你这小子,还真厉害啊!”

郭宋没听清李慧的宣布,他微微笑问道:“这是平了吗?”

“追平了!绝地反击,一百零八比一百零八。”

梁灵儿在外面激动得又蹦又跳,外面观众的欢呼声太大,谁也没听见她在喊什么?

马家众人却面如死灰,老三马天游狠狠一脚踢翻了放箭矢的木台,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赵云伦抢先一步,把郭宋的箭靶抢到手中,笑呵呵道:“把它拿到官衙展览,前无古人,后无来人,恐怕就这一次了。”

………

早上的弓局结束了,时间还早,校场上要搭建木台,剑局要下午才举行,至少还要等两个时辰。

每家的队伍便各自回城,找地方吃午饭,一般都是回各自城堡,但今天梁会河心情极好,他当场宣布请大家在黄河酒楼吃午饭。

众人一声欢呼,争先恐后向城内奔去。

黄河酒楼就在北城门附近,斜对面便是郭宋去过的墟市。

黄河酒楼是灵州城三大酒楼之一,占地五亩,只有有两层楼,没有什么大堂,一楼和二楼都是一间间用木板和屏风相隔的包房,只是大小不一。

说实话,郭宋还是第一次进大唐的酒楼,他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今天是武会,生意十分兴隆,一楼已经坐满,他们只能上二楼。

黄河酒楼是大众酒楼,档次不高,没有坐席的讲究,房间有二十个平方,中间一张长方桌子,四周放了一圈高足坐榻。

在唐朝,看一家酒楼档次高不高,就看它坐榻有多高,正常的坐榻只有十厘米高,上面要铺席,必须跪坐或者盘腿而坐。

如果坐榻超过三十厘米,那就叫高足坐榻,那就可以双脚放在地上而坐了,这种坐法叫做箕坐,就是张开腿坐,很不雅观,一般中下层的劳动人民喜欢这样坐。

所以很多有身份的人一看是高足坐榻,他便会觉得这是底层人来吃饭的地方,在这里吃饭有失身份,有失体统,他们就不会来了。

黄河酒楼摆的就是高足坐榻,高达五十厘米,坐榻很宽,可以盘腿而坐,可以跪坐,当然也可以张开腿箕坐。

郭宋盘腿而坐,他是今天的功臣,当然是坐在梁会河身旁,梁灵儿则坐他的身旁,梁灵儿是女孩儿,当然不能箕坐,也不能盘腿而坐,都不雅观,只能跪坐。

梁会河笑道:“郭贤侄,这家酒楼的烤全羊最有名,必须提前预定,我上午就预定好了两只,其它菜你来点,想吃什么,尽管随意!”

郭宋摇摇头,“我没来过这里,不熟悉,你们点,有什么我吃什么?”

“那我来点!”

梁灵儿急不可耐对酒保道:“两只烤全羊上午已经点好了,然后烩黄河鲤鱼两盆,羊杂汤两盆,八品野味冷菜各来两盘,时令蔬菜瓜果来七八样,差不多就这些。”

她又问众人,“大家要喝点什么酒?葡萄酒还是米酒?”

梁武道:“下午还有剑局,酒就不喝了,每人来一碗羊乳,再榨点葡萄浆,就这样了。”

梁文忽然道:“要不给郭大哥来一碗鹿血,我们下午就指望他了。”

“胡扯!”

梁武在有后脑勺拍一巴掌,“郭宋没有成婚,能喝鹿血吗?”

众人顿时大笑,梁灵儿红着脸悄悄问郭宋道:“郭大哥,你有没有打算在灵州娶妻成家?”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这可是个有趣的话题。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在半个月前,我还是个出家人,娶妻这种事情我还从未考虑过,等这次比武结束后,我可能要去京城了,我大师兄在京城做观主,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梁灵儿一脸失望,“郭大哥以后还来灵州吗?”

“当然要来,我的户籍就在这里,再说我还答应过你,带你去猎野猪,是吧!”

“什么呀!”

梁灵儿顿时急了,眼泪都快涌出来,“你明明答应我,比赛完就去猎野猪,怎么又变成以后了?”

郭宋拍了拍脑门笑道:“我有点糊涂了,那就去两次,比赛完带你去猎一次,等将来我回来,再带你去猎一次,这下可以了吧!”

梁灵儿这才破涕为笑,“这还差不多,刚才吓死我了。”

梁武低声对父亲道:“要是灵儿大几岁就好了。”

“别说这话,让人家听到不好。”

其实梁会河何尝不是这样想呢?这么优秀的武者,要是能成为梁家的女婿,那梁家崛起的基石就有了。

可惜啊!

梁会河的阅历比儿子深多了,和兄长一番深谈后,他心里便明白,灵州这潭浅水容不下郭宋这条猛龙。

片刻,酒保先送来饮料和蔬菜水果,八品野味冷菜也上来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粗声粗气地喊道:“这两只烤全羊我们要了,端到我们这边来!”

第七十五章 酒楼冲突

“对不起客官,这是芍药堂早上就预定好的,你们的烤全羊还在排队,稍微等一会儿吧!”

“胡说!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欺负我们没钱吗?赶紧给我端过来。”

“客官,小店有规矩!”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有人破口骂道:“去你娘的规矩,老子若吃不了,其它人也休想吃。”

众人面面相觑,何人这般霸道?梁会河给儿子使个眼色,梁武立刻起身出去。

“怎么是你们?”外面传来梁武惊讶的声音。

“这两只烤全羊原来是你们的,我呸!你们端回去吃老子口水吧!”

“马天洛,你不要欺人太甚!”

“老子就是要欺你,怎么样?”

紧接着,‘咣当’两声巨响,有东西被摔翻在地上了。

众人纷纷走出包间,只见他们斜对面的包间也走出一帮人,赫然就是上午和他们比弓局的马氏家族。

梁武在和马天洛怒目对视,两盘烤全羊被打翻在地,店伙计也被重重打了几个耳光,捂着脸站在一旁。

这时,马家领队出来吼道:“马天洛,你给老子滚回来!”

他又对其他人骂道:“统统进屋吃饭,下午还有剑局,你们都想死吗?”

马氏子弟纷纷进屋,马天洛恶狠狠瞪了梁武一眼,转身回屋去,马家领队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梁会河,‘轰!'地将移门关上了。

梁家子弟大怒,砸了他们的烤羊,还在羊中吐唾沫,居然连个道歉都没有,就这么算了?

他们纷纷要冲上去,梁会河却喝道:“回来!”

众人气得肺都要炸了,梁会河指着屋里道:“都回去吃饭!”

梁武咬紧牙关道:“父亲,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他们欺人太甚,那你想怎么样?两家大打出手,然后双双取消武会资格?”

梁会河怒视子弟,“现在立刻回屋吃饭,不准闹事!”

众人无奈,只得含恨回到屋里,梁灵儿满脸怒火,一回头却见郭宋坐在桌前没动,不慌不忙地吃着冷菜。

梁灵儿心中有点不高兴,“郭大哥,你怎么他们那样子,你都不生气吗?”

郭宋淡淡笑道:“你越生气,对方就越高兴,何必气伤自己?”

“可是是我们受辱啊!”

郭宋不再解释,对众人笑道:“大家坐下吧!外面烤羊掌柜会处理,我们来说说下午剑局之事,梁二叔,下午剑局必须要用剑吗?”

梁会河暗暗点头,冷静理智,不逞匹夫之勇,这才是明智的做法,他摆摆手让众人坐下,对郭宋道:“刀和剑都可以,不用必须用钝刀和钝剑,一般武会都会有兵器准备。”

郭宋眉头一皱问道:“武会的兵器有多重?”

“五斤和八斤两种,可以根据自己需要选择!”

“如果感觉不称手呢?”

“剑局和弓局不一样,如果感觉兵器不称手可以自备兵器,然后由裁判官确定无锋便可以使用。”

旁边梁武补充道:“老郭你不用担心,我们知道你对兵器有要求,已经按照你的横刀仿造了一把完全一样的钝刀,我的十斤剑也是一样,早上就送去赛场了,由裁判官统一鉴定,不光是我们,各家族都一样。”

郭宋点点头,“这样合理一点,要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郭宋目光一转,见梁灵儿还在生闷气,便笑着开导她道:“灵儿听我说,你二叔说得对,现在和他们大打出手,只会双双取消武会资格,马家没有什么损失,但梁家呢?可如果不打架,你去和他们讲道理,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不咸不淡地敷衍你,假装道歉,你心里就解气了?”

“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那怎么办?”泪珠在梁灵儿眼中打转。

“谁说不能打?”

郭宋淡淡道:“下午的剑局不就是和他们兵戎相见吗?”

梁武拳掌狠狠一击,“郭宋说得对,下午直接淘汰他们,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如丧考妣的样子,才能出我心中一口恶气。”

梁灵儿也想通了,她给郭宋夹了一条大鲤鱼,笑嘻嘻道:“下午就全指望你了!”

吃罢晚饭,各家族都陆陆续续返回军营,下午进入军营就不再允许携带任何兵器入场,门口有士兵严格核查。

梁会河带着众人来到梁家的大帐休息,还有大半个时辰剑局才开始。

不多时,有士兵把比赛兵器送来了,给大家提前适应,梁武从中挑出一把特制横刀扔给郭宋,“就是这把刀,给你特制的,你试试看!”

郭宋接到刀,入手就感觉重量不轻,至少在二十斤以上,他缓缓抽出刀,确实和他那柄横刀完全一样,只是没有开锋,还是钝口。

郭宋挽了几个刀花,满意地点点头,“手感很不错,和我的横刀完全一样。”

“你这柄刀是全场最重的,我感觉就是一支钢锏了,稍微重一点,就会骨断筋折,我多么希望你一刀劈在马天洛的脑门上!”梁武眼中充满了期待道。

这时,梁会河快步走了进来,对正在试刀试剑的子弟们拍拍手,“大家听我说!”

众人安静下来,梁会河道:“刚刚宣布了新的剑局规则,因为其他几个州提出了异议,所以今年的剑局规则和去年不太一样,大家都知道,去年是逐对厮杀,五场三胜制,每人只能赛一场,今年由各家自己安排战术,同样是五战三胜,每个人最多可出战两次,但如果败了,就没有第二次出战机会。”

梁武对郭宋低声解释道:“以前是看整体实力,要求五个选手都有机会上场,一般由两个领队之间抽签决定每人的对手,很有可能最强的抽到对方最弱的,有点像田忌赛马,里面有运气成分。”

郭宋举手问道:“梁二叔,我有个疑问,假如梁武在名单中是上场第二次,可他第一场就败了,那他的第二场由谁来顶替?”

“这个问题问得好,林家也问了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我们十名参赛弟子中,有五人为候补,名单早就提上去了,所以最后决定是,如果梁武第一场败了,那他的第二场必须由候补弟子上,给候补弟子一个机会。”

大帐内顿时一片嗡嗡声,五名梁家候补弟子又激动又紧张,他们一般是没有机会上场的,除了正赛弟子生病或者受伤,现在他们也有机会了。

梁会河在小桌前坐下,把梁武和郭宋也请到两边坐下,几名弟子都围在一旁。

“我们商议一下具体战术,郭宋肯定要上两场,但怎么安插场次,这个很重要。”

梁武想了想道:“外援肯定都会安排在前三场,如果前三场都输掉,外援后两场就算全胜也没有意义了。”

“梁武说得对。”

梁会河对郭宋道:“你上第一场和第二场,最好第一场就把对方的外援拼掉,对方的外援就没有机会上第二场了。”

郭宋笑道:“我个人是没有问题,可如果对方也是这样安排,第一场我把对方外援拼掉,那第二场对方就只能上候补,而让我第二场打一个候补,是不是太浪费了?”

“那依贤侄的意思,该怎么安排?”梁会河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出战第一场和第三场,第二场由梁文上,梁武上第四场和第五场。”

梁武连忙道:“可万一对方也是这样安排,由外援上第一场和第三场,或者索性让外援避开第一场,上第二场和第三场,那又该怎么应对?”

郭宋微微笑道:“只要对方外援上场,我就有信心拼掉他,如果他上第二场和第三场,那么前三场至少我们有把握胜两场,后两场只要再胜一场就行了。”

梁会河一锤定音,“就用郭宋的方案,郭宋上第一场和第三场,梁文上第二场,梁武上第四场和第五场,如果梁武第四场败,梁驹儿准备上第五场。”

第七十六章 绝密战术

每个家族的上场名单可以说是绝密中的绝密,所以一般都会在比赛前才拿出来交给裁判官,然后由巡查官和裁判官确认后生效,就不能再更改了。

比赛场地依旧是上午射箭场,现在改为剑场,搭建了一座两丈长宽的木台,胜负标准和崆峒山的武道会有点相似,兵器落地、主动弃兵器认输,或者被击下木台以及受伤,那就算输了。

兵器有赛方提供的钝剑,如果自己准备也可以,但必须也是钝器,不能用长兵器,重量不得超过三十斤等等。

其实这个规则一直有争议,明摆着是练刀剑者吃亏,练鞭锏锤者占便宜,虽然有争议,但这个规则始终没有更改。

倒是比赛规则改了,不再用简单的抽签法来逐对厮杀,而是给了各家族更大的自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欢迎。

梁家和马家各坐在木台一侧,上午弓局中梁家追平以及中午酒楼的不愉快使两家的杀气十足,互相瞪着对方,气氛比较紧张。

比赛组织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由总裁判赵云伦亲自执法梁马两家的剑局,再增加两名副裁判。

外面围观的百姓明显比上午少了,主要是下午开始,武馆也要参赛了,灵州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孩子在武馆练武,百姓们当然要支持自己孩子所在的武馆,

家族之间的比武,看客自然就少了很多。

“咚!咚!咚!”比武时间已到,比武正式开始。

赵云伦在比赛台上宣布胜负规则,又道:“比武难免会有人受伤,但五年来从未出现死亡事件,如果谁将对方打死,我们将严惩不贷,希望所有人都记住我这句话。”

赵云伦目光严厉地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双方出场人选和顺序已经确定,不能再有任何更改,五战三胜制,下面是第一场比武,梁家堡出场者是外援郭宋,马家场出场者也是外援吴征。”

四周同时响起一片议论声,其实这是大概率,几乎没有家族把外援放在后两场,都是前三场出战,只是细节上各不相同,但也无外乎三种可能。

郭宋依旧穿着黑色武士服,头戴黑色平巾,束一条金色腰带,马家则穿一身红绿相间的武士服,看起来颇为刺眼。

外援吴征就是上午弓局败给郭宋的外援,他是朔方军的一名旅帅,夏州人,和马家是同乡,这次他作为马家外援参加武会,也是因为马家承诺给他两百两银子。

其实吴征上午弓局发挥得很不错,四个五分,一个四分,这是很高的射箭水准,只是他遇到了近乎妖孽的郭宋,风头被彻底掩盖。

吴征身材中等,比郭宋矮了近一个头,但他长得很结实,步伐也十分灵活,他用一把十四斤的无锋横刀。

两人在木台上相对而站,等待裁官判宣布开始。

下面则是一片议论声,梁武低声对父亲道:“爹爹,这个马家外援看来很平常,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梁会河笑道:“这个外援我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但我知道马家练武比较崇尚力量,这个外援应该力量不小,你看他的刀就知道了,至少有十四五斤。”

“但也比郭宋轻多了,爹爹不知道,郭宋一刀将郭峙劈飞的霸气。”

“我当然知道,他能一剑斩掉半个野猪头,他双臂力量至少有几百斤。”

正议论着,赵云伦喝令一声,“开始!”

郭宋缓缓举起横刀,置于头顶,这是钟馗捉鬼的起手式,吴征大吼一声,冲出数步,手中横刀凌厉地向郭宋迎面劈来,刮起一阵狂风,这是军队的刀法,招式非常简洁实用,和崆峒山道士完全不同。

下面马家子弟一片叫好声。

郭宋身体一闪,转到侧面,吴征一刀劈空,他毫不犹豫,身体一个旋转,横刀也跟着凌厉横劈而来。

郭宋再轻轻后退一步,吴征再次一刀劈空,他知道自己遇到前所未有的劲敌了,他大吼一声,手中横刀如暴风骤雨般向郭宋劈来。

这时,郭宋基本上掌握了对方的套路,没有任何花招,就是上下左右劈砍,速度快,力量猛,是战场最实用的刀法。

郭宋心中生出了爱才之念,如果废了这个年轻人,大唐就失去了一个战场上的勇士。

他一声轻啸,从对方的刀光中硬生生的横切过去,用掌刀在他手腕一切,吴征呆了一下,郭宋随即一跃而起,跳过对方头顶,用左脚脚尖迅速在对方后背上一点。

吴征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前猛推,他踉跄着向前奔了几步,险些摔下台去。

他稳住身形,只见郭宋站在一丈外,横刀已经插回身后鞘中,在等着自己,他心中明白自己和对方差得实在太远。

吴征叹息一声,把刀放下,抱拳道:“感谢郭公子手下留情,吴征认输!”

突来的变故惊呆了周围所有人,马天洛跳起身大骂:“你这个王八蛋,谁让你认输了,把刀捡起来,给我打下去!”

吴征回头瞪了他一眼,“输了就是输了,为什么不能承认?”

赵云伦看得很清楚,吴征不是输在后背挨一脚上,而是之前他的手腕被郭宋用掌刀劈中,要是郭宋用真刀,他手腕就被会斩断。

赵云伦点点头,郭宋给了对方面子,而吴征也输得心服口服。

他当即宣布,“马家外援吴征第一场认输,郭宋获胜!”

梁家子弟顿时一起欢呼地跳了起来,梁灵儿在外面挥舞旗帜,激动得小脸通红。

马家众人顿时脸色变得惨白,尤其马家领队更是捏紧拳头,他的战术中,前两场都是吴征出场,结果吴征第一场就输了,他同时失去了第二场比武资格,那么第二次他们只能用候补来顶上。

这个结果令他们无比抓狂。

郭宋走回了休息场,和众人击掌庆贺,下一场不是他,而是由梁文上场,却不知道对方是何人?

梁文弓箭比较弱,但剑法却不错,很有灵性,在梁家仅次于梁武。

这时,赵云伦宣布第二场比赛名单,“第二场梁家堡梁文对阵马家场候补子弟马天沙。”

梁会河一怔,马天沙是马家三兄弟中的老二,上午的弓局还是第二个出场,绝对是首发阵容,怎么会变成候补。

他立刻举手询问道:“请问总裁判官,马天沙是在候补名单中吗?”

赵云伦点点头,“中午马家提出申请,把马天沙调为候补。”

梁会河心中大怒,他极为不满道:“新规则提出后,再把骨干子弟调为候补,总裁判觉得合适吗?”

赵云伦沉默一下道:“这件事我们讨论过,看起来是有点不合理,但马家确实没有违规,梁领队应该知道,上一届就允许各家族在武会期间调整候补名单,这一条并没有废除,所以马家提出调整候补名单,我们都同意了。”

梁会河半晌道:“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希望尽快补上!”

“这确实是一个漏洞,会在今天晚上进行修正,但本场比赛已经来不及弥补,只能按照他们的名单上场。”

梁会河点点头,“好吧!既然总裁判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继续吧!”

赵云伦继续道:“下面请梁文和马天沙上场。”

梁武十分恼火地对郭宋低声道:“为什么我们梁家总是遇到无赖对手?”

郭宋淡淡一笑,“小伎俩而已,我相信马天沙的剑法未必强大,你不必太高看对方。”

====

[还是要向大家求求推荐票!】

第七十七章 横扫出局

“为什么?”梁武不解。

郭宋笑着解释道:“从对方排阵就看得出来,他们是打算三战全胜淘汰我们,所以才把外援吴征排在第一位和第二位,第三位必然是强者,不是马天游就是马天洛,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吴征会输,否则他们就不会这样排阵了。”

梁武有点理解了,“你的意思是说,马天沙调为候补,其实并不是针对我们!”

郭宋点点头,“只有一种可能,马天沙射箭强,剑法差,所以在比完射箭后,就把他调为候补,这是马家早就做出的决定,和规则改变没有关系,所以我让你别高看他们。”

梁武稍稍松了口气,“你分析有道理,应该是这么回事!”

木台上比武已经开始了,梁文和马天沙都是使剑,两人剑来剑往,较量十分激烈,梁武一眼便看出来,马天沙的剑法确实不怎么样,力量偏软,招式不到位,只是仗着身高体壮手臂长的优势,但自己十招内便可击败他。

梁文的剑法力量虽然弱一点,但十分灵活,而且很有创造力,同样一个招式,他居然能用两种不同的方法使出来。

郭宋暗暗点头,身体略略后仰,对梁会河低声道:“梁文好好培养,将来能独挡一面!”

梁会河笑道:“有你这句话,梁家一定会重点栽培他。”

一转眼,两人已经激战了二十招,马天沙左支右挡,明显处于下风了。

郭宋随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盯住了马天洛,这混蛋的手上要有动作了。

这时,梁文高喝一声:“中!”

这一剑重重劈在马天沙的手上,马天沙痛得大叫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与此同时,一支短弩从马天洛的袖中疾射而出,射向台上梁文的后背。

郭宋手中的小石块随即飞出,‘当!’一声轻响,飞驰的弩箭离木台还有五尺时,被石块击飞了。

这个台下的小较量太快,以至于大部分人都没有看到,赵云伦却看见了,他霍地扭头,怒视马天洛。

赵云伦狠狠瞪了马天洛一眼,当即宣布道:“第二场,梁文胜!”

梁文激动得跳了起来,“我胜了!我胜了!”

梁武直翻白眼,他忽然意识到,恐怕今天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了。

马天沙失魂落魄走下木台,马家领队走上前便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他脸上,“你这个没用的混蛋!”

第三场依然是郭宋上,他的战术安排成功了,避开了对方弱者,没有浪费自己的一次出手机会。

这有点像田忌赛马,但又超过了田忌赛马,田忌赛马的策略在某种程度上是有缺陷的,它成功实施的前提,是必须要先知道对方的排兵布阵,但问题是,在现实比赛场上或者战场上,对方怎么可能让你知道他的排兵布阵?

马家第三场出战的是老三马天洛,他在马家三兄弟中武艺最高,他出战第三场和第四场,老大马天游出战第五场。

马天洛抽出一支钢鞭,轻轻活动着魁梧的肩膀,阴冷的目光像狼一样盯着郭宋。

在马氏三兄弟中,他的武艺最高,但性格也是最残暴,他虽然只有二十岁,但所犯下的兽行累累,罄竹难书,但没有人敢追究他的罪责,关键就是他的外公,党项族拓跋部大酋长给予他的庇护。

郭宋站在一丈五尺外,缓缓抽出后背的横刀,在剑器九式中,威力最强大的一招便是劈招,它是在一瞬间集中全身力量于手臂,爆发劈出,加上他的疾速身法,让对方躲无可躲,只能硬扛。

在紫霄天宫,在黄鹤观,在兵器铺,他曾多次使出过这一招,可谓无坚不摧。

“比武开始!”赵云伦宣布了指令。

郭宋开始一步一步向对方走近,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杀气在木台上弥漫。

赵云伦紧张地大喊道:“不得致命!”

马天洛大吼一声,举起钢鞭向郭宋冲去,可到了眼前,对方充满了凌烈杀机的目光使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胆怯,竟然后退一步,从进攻改为防御,双手举起钢鞭。

郭宋的无锋横刀迎面劈出,速度不快,但蓄满了他全身的力量。

只听见刺耳的‘当!’一声巨响,钢鞭和横刀在空中相撞,砸出火光四射。

马天洛惨叫一声,钢鞭飞出,身体连退十几步,一头栽下木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在地上痛苦得蜷缩成一团,他的右臂被硬生生震断了。

马家子弟个个失魂落魄地坐在位子上,脸色如丧考妣,他们竟然三连败,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

梁家子弟却欢呼跳跃,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赢了,连胜三场,将马家横扫出局。

赵云伦看了一眼郭宋,忍不住向他竖起大拇指,立刻宣布道:“第三战梁家堡郭宋胜出,第一轮梁马两家比武,梁家堡最后胜出,进入明天的剑局赛。”

马家领队顿时恼羞成怒,他脸色铁青地大喊道:“灵州上下皆卑鄙无耻,这种不公平的比赛不参加也罢,我们走!”

马家一行人抬起马天洛,在周围灵州百姓的一片嘘声中,满脸沮丧离开了赛场,也离开了灵州。

马家场恼羞成怒,连个人骑射赛也放弃了,以抗议抵触比赛的方式返回夏州。

梁家堡旗开得胜,击败夏州的马家场进入下一轮。

当他们返回梁家堡时,得到了英雄凯旋一般的热烈欢迎,数千名百姓夹道相迎,欢呼声和胜利的喜悦淹没了这队年轻的梁家子弟。

这时,其他家族的消息也相继传来,郭家不出意外地战胜了实力最弱的徐家堡,另外,林家堡、赵家堡和孟家堡也同样普级,灵州实力最强的五大家族都战胜了对手,进入下一轮。

来自外州的六个家族,只有丰州的冷氏家族以绝对优势战胜灵州排名第七的杨家堡,进入第二轮,其他全部被淘汰,还有一个进入第二轮的是灵州排名第七的姜家堡,他们今天发挥出色,淘汰了排名第六的李家堡。

战火将在明天继续燃烧,由于规则改变,今晚将是各个家族的难眠之夜。

夜幕下,几名骑士从远处奔来,在梁家堡大门前停下,为首正是梁会河,他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翻身下了马,便快步向大门里走去。

梁韫道已等候他多时,他迎上来问道:“抽到谁了?”

“郭家堡!”

梁韫道愣了一下,摇摇头苦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居然第二轮就遇到了他们。”

他看了一眼兄弟,发现了他眼里的忧虑,便笑道:“怎么,没有信心吗?”

梁会河摇摇头,“不是信心问题,而是我有点担心郭宋。”

这倒也是,虽然郭宋已经脱离了郭家,但毕竟他还是姓郭,如果说没有一点影响,也不太可能。

梁韫道沉吟一下道:“要不我去和郭宋谈一谈!”

“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哥先和他谈一谈,如果没有什么影响,那等会儿我就请他过来一起商议明天的战术。”

梁韫道点点头,转身向客院方向走去。

郭宋在梁家已经住了大半个月,梁韫道还是第一次来客院,这倒不是他怠慢贵客,他同时也是灵州法曹参军,这段时间,灵州各县百姓都逃到灵武县躲避战乱,他确实也忙得脚不沾地。

客院里只住着郭宋一人,其他房间里都空关着,一片漆黑,只有一间屋里亮着灯,郭宋不喜欢人伺候,几个丫鬟也返回内宅了,使客院里显得异常安静。

梁韫道走上台阶,左厢房亮着灯,那里应该是书房,站在台阶上便可清晰地看见左厢房内的情形。

看见左厢房内的情形,梁韫道一下子愣住了。

第七十八章 对阵郭家

梁韫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房间里,郭宋竟然在全神贯注地提笔写字,而且写得很快,没有十几年的书**底,根本不可能写得这么快。

旁边已经写了厚厚一叠,梁韫道能看到几个字,竟然是行书,写得极为漂亮,甚至还在自己之上。

梁韫道有点呆住了,他压根就不知道郭宋居然还会文,而且字写得这么好。

他后退两步,走下台阶,沉吟了片刻,重重咳嗽一声,问道:“郭贤侄休息了吗?”

郭宋正在书房里默写《韩非子》,他怕时间久了,很多东西渐渐忘记,所以有机会他就会默写,既练了字,也找回了前世的记忆。

笔墨纸砚都是从梁武书房里搞来,那小子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不爱读书,文房四宝都是摆设。

听见外面有咳嗽声,郭宋站起身看了看,原来是家主梁韫道来了,他连忙放下笔,快步迎了出来。

“小侄不是世伯到来,有失远迎!”

郭宋还是很感激梁韫道,他替自己恢复编户费了不少周折,还专门去了一趟鸣沙县。

梁韫道微微一笑,“希望没有打扰你!”

“没有打扰,梁世伯请进来说话。”

郭宋把梁韫道请进书房,梁韫道见郭宋没有隐藏起书法,便知道他并不在意别人知道。

梁韫道故作刚刚才发现一样,他上前看了看,郭宋写的竟然是《韩非子亡徵》,他拾起读了几句:

“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资而易其邻敌者,可亡也。

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太子已置,而娶於强敌以为后妻,则太子危,如是,则群臣易虑者,可亡也。

怯慑而弱守,蚤见而心柔懦,知有谓可,断而弗敢行者,可亡也。”

梁韫道顿时赞不绝口道:“好字,好书法!贤侄的字居然写得这么好,出人意料啊!”

郭宋笑道:“山中无岁月,师父从小教授,写得不好,让世伯见笑了!”

现在他师父木真人化身为背锅侠,一切推给师父就对了。

“你师父确实与众不同,武风日盛,现在读书人不多了,贤侄文武双全,栋梁之才也!”

郭宋摇摇头,“灵州强于郭宋者,如过江之鲫,我不过是崆峒山一个微末小道士,庸碌之辈,不敢受世伯之赞。”

“贤侄太谦虚了。”

“伯父请坐下说话,我给伯父煎茶!”

“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你也坐下吧!”

两人坐下,梁韫道捋须道:“刚刚抽签出来了,我们明天将对阵郭家堡。”

说完,梁韫道看了看郭宋的神情,见他神情平淡,既不吃惊,也不故作平静,梁韫道心中稍稍放下,又笑道:“郭家堡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他们实力强劲,外援虽是灵州人,却是从京城过来,连续三年成为他们的外援,武艺十分高强。”

郭宋没有说话,他知道梁韫道过来的目的,他静静地听梁韫道说下去。

梁韫道沉思一下又道:“如果贤侄明天感到为难,可以不参与和郭家的较量,无论如何,贤侄今天助梁家击败了马家,这份人情我们铭记于心。”

郭宋摇了摇头,“家主不要太看重这份人情,梁家出钱雇我为外援,我必然会竭心尽力为雇主做事,这是最起码的商业道德,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会在意对手是谁,如果我在意对面郭家,我就不会接下这份外援委托,请家主一点不用担心。”

虽然郭宋一下子不讲情面,只谈生意,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但梁韫道心中却非常高兴,这是郭宋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决心,他不会在意明天的对手是郭家。

“毕竟鸣沙县郭家也是灵武郭家的一脉远房分支,贤侄一点都不在意吗?”

郭宋沉吟一下,“我最多明天不伤人,做到这一点,我想已经仁至义尽了。”

梁韫道点点头,“有贤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拾起写好的一篇《韩非子》,笑道:“这篇字就送给我吧!我很喜欢。”

“这只是我练字,如果伯父喜欢,我好好再写一份。”

“那我期待你好好再写一份,但这一份我也要了。”

梁韫道哈哈一笑,告辞离去了。

郭宋将梁韫道送出院子,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明天的对手居然是郭家,就不知郭胜会不会上场?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梁武走进来笑道:“我就怕你睡了,赶紧去内堂,我们一起商量明天的战术。”

郭宋点点头,梁家做事还是比较有章法,家主先来确认自己的态度,然后再请自己去商议,以免双方尴尬。

两人来到射雁楼,这是梁家的主楼,占地至少十亩,修建在一丈五尺高的青石地基上,楼高五层,里面有水井直通地底,还储备了大量粮食,完全就是一座军堡。

郭宋跟随梁武来到二楼,这里梁家堡的指挥中心,里面灯火通明,梁会河站在一张大桌前,桌上摆着数十个泥塑小人。

郭宋走到桌前,眼睛顿时一亮,桌上排列着十个小泥人,五个黑衣,五个红衣,泥人背后都写着名字,最高的一个黑衣金腰带泥人,就写自己的名字,郭宋。

“二叔在排兵布阵呢!”

梁会河笑了笑道:“这是今天下午赶制出来的,感觉更实用一点,明天对阵郭家堡,贤侄已经知道了吧!”

“大伯已经给我说了,据说郭家的外援很厉害。”

梁会河点点头,指着红衣金腰带的泥人道:“此人叫郭重庆,年纪大概二十四五岁,灵州人,但来自京城,武艺高强,三年来从未败过,弓箭也全是五分。”

“他也姓郭?”郭宋有点惊讶。

“他原本不姓郭,但他是大帅郭子仪的亲兵校尉,同时也是他的假子,所以改姓郭。”

梁武在旁边也道:“郭家基本上就是靠这个外援撑起来,我和这个郭重庆去年交过手,我在第十招败给他,他的刀法和马家外援吴征很像,非常简洁实用,十分犀利,被他击中就爬不起来,但他下手很有分寸,从未真正伤过一人。”

“吴征怎么样了?”郭宋忽然问道。

梁会河摇摇头,“马家把失败的责任推给他,下午结束后听说他们大吵一场,吴征应该回军营了。”

郭宋没有再继续问,他围着小泥人走一圈,忽然拾起了一个小红人,“这是郭胜吗?”

梁武哼了一声道:“他能参加,无非是郭世昌给郭峙施压罢了。”

“你不能这样说!”

梁会河不高兴道:“我们不能轻敌,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这样带着情绪说话只会误导了郭宋。”

梁武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情绪化了,他只得又补充道:“郭胜弓法不行,在神剑馆内射箭比赛中,他只拿到过一次五分,排在中下流,但他的剑法在神剑馆仅次于我,排名第二,他今天上午没有参加弓局,但下午剑局他参加了,排在第五场,只是他没有机会上场,郭家以三胜一负的成绩赢了剑局。”

郭宋点点头,“二叔再继续说一说郭家的实力。”

“今天下午,郭重庆排在第一位和第二位,郭亮派在第三位,郭绛排在第四位,郭胜排在第五位,这四人并不是郭家的首发阵容,下一场必然由郭强替换郭亮。

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郭峙安排郭亮这个很弱新人参加比赛,我估计是徐家堡太弱,郭峙想锻炼新人,除了郭亮外,其他几个候补也同样不足为虑。”

郭宋举起手,“二叔,我再插一句,上午二叔说,弓局的成绩也带入后面的剑局中,是什么意思?”

梁会河笑着解释道:“因为进入第二轮是七家,有一家将没有对手,会成为候补,那么哪一家会成为候补?一般就是弓局得分最低一家是候补,目前看来是姜家堡,它的弓局得分是一百零五分,它将作为候补,明天空一轮。

然后另外六家明天上午激战第二轮,三家胜者率先进入前四名,淘汰下来的三家和候补姜家再进行两轮激战,争夺前四名的最后一个名额,又叫做复活入围,然后前四名再战两轮,争夺最后的魁首,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不再打断二叔,二叔再继续说明天的布兵安排!”

经过反复商讨,他们一致决定,对阵郭家堡,梁家堡还是继续采用对阵马家的战术,郭宋打一场和第三场,梁文第二场,梁武负责第四场和第五场,又安排梁苍和梁驹儿为候补。

就在梁家排兵布阵之时,郭家内部也爆发了一次争吵。

郭峙按耐不住内心的激愤,他扶着桌子对父亲郭阳春道:“父亲,必须在祠堂召开族会,让家族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郭家最优秀的子弟竟然被他用卑劣的手段赶出郭家,他应该为此承担全部责任!”

郭阳春年约六十岁,脸型瘦长,一双又长又细的眼睛格外有特色,面对儿子的激动,郭阳春却表现得极为淡定。

“你不要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郭家不是靠某一个人撑起来,是家族的每个人支撑着郭家,没有郭宋,家族照样运转,可没有了郭世昌,家族就要坍塌,孰轻孰重,我心里清楚得很!”

“父亲,我并不是专指郭宋这件事,而是他们父子给郭家带来的恶劣影响,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将优秀子弟赶走,而狂妄骄横的子弟却高高在上,让其他家族子弟怎么想?郭家前途在哪里?”

“你太偏激了,每个家族都有平庸的人,你不能指望每个家族子弟都像郭宋那样优秀,那不现实,我承认郭世昌是自私了一点,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如果在家族祠堂追究这件事,会导致什么后果?”

郭阳春目光严厉地盯住儿子,冷冷道:“会导致家族分裂,七十年前鸣沙县郭氏分裂出去那一幕会重演,郭家会彻底走向衰亡。”

“可是父亲,一块麦田里若不拔去杂草,任由杂草疯长,一样会毁了麦田,只有拔去杂草,才会让真正的麦苗茁壮成长。”

郭阳春轻轻叹了口气,“只怕拔去杂草,麦田里就不剩几根麦苗了!”

郭峙一时沉默了,郭阳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等你以后做了家主,你就会明白,家族的兴旺在于团结,家族的力量在于整体,你好好准备明天的比武,不要再想郭宋之事了。”

第七十九章 两强相遇

天还没有亮,梁家堡的十名健儿便出发了,今天很安静,绝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起床,连梁灵儿也睡过头,没有赶上出征的时间。

除了六支家族队参加比赛外,还有八支武馆队也要参加比赛,比赛地点依旧是昨天的军营。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北城外大营。

“郭大哥!”

郭宋忽然听见了施童的声音,一回头,只见小胖子向自己飞奔而来。

昨天他代表神剑武馆参加了武馆的比武,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施童穿了一声黑红相间的武士服,看起来倒也精神抖擞,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奔上前便喊道:“郭大哥,我昨天赢了!”

郭宋微微笑道:“那恭喜你了!”

“我们神剑武馆昨天赢了贺兰武馆,我是最后一个出场,激战十五招,用郭大哥教我那一招击败赵春,馆主奖励我十贯钱。”

郭宋前天教了施童几个步法和一招剑法,实际上就是当年他刚上山时甘雨教他的砍柴招,施童回家练了整整一夜,就发挥了作用。

“那今天你们对阵谁?”旁边梁武问道。

郭宋教给施童的步法和剑招,他也学会了,只是还没有机会发挥出来。

“今天我们对阵长丰武馆。”

“长丰武馆可是硬骨头,你赶紧去准备吧!”

“郭大哥,我先去了。”施童向郭宋挥挥手,飞奔而去。

郭宋望着他背影笑道:“感觉他好像有点信心了!”

梁武冷笑道:“他是个一流的厨子,却喜欢练剑,本末倒置了。”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梁文低声道:“是郭家堡!”

郭家堡武士穿着一身红色武士服,为首之人正是郭峙,在他身后跟着外援郭重庆,他的金腰带便是标志,后面是一众郭家子弟,声名狼藉的郭胜也在其中。

郭峙一眼便看见了郭宋,他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他还指望着郭宋今天会回避和郭家的激战呢!

郭宋的目光转向郭重庆,他只有二十余岁,略略偏瘦,长相很普通,但腰挺得笔直,目光坚毅,是一个典型的军人形象。

郭宋对唐军很有好感,他在甘州就曾和白亭守捉的唐军并肩作战,这段时间又接触了众多朔方军将士,甚至包括马家外援吴征,也让他有点惺惺相惜,更何况二师兄甘云就是赫赫有名的中唐名将李晟。

不过也只是有好感而已,真让他加入唐军他却不愿意,主要是他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受军规军纪和上下等级的束缚。

郭重庆也注意到了郭宋,他向郭宋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郭宋,我们进去吧!”

检查结束,梁会河在催促郭宋进军营了。

郭宋一催战马,跟随众人向军营内奔去,将一班郭家堡的武士远远丢在身后。

片刻,他们来到大帐,这时天还没有完全亮,营帐和站岗士兵还是一片暗色,但天空已经变亮,东方升起了朝霞。

经过了昨天两场激战,大家都适应了比武的节奏,不再紧张。

“老郭,能帮我看一看吗?”梁武在一旁喊道。

他在和梁驹儿练剑,用的正是郭宋传授的‘砍柴招’,包括三个步法和一记劈砍,步法和剑招其实是连为一体,主要体现为快,是甘雨自己创造的剑法。

郭宋手臂抱在胸前,靠在木柱上看两人喂招,他感觉梁武第二步有点犹豫,可能是想求稳,但这样一来,‘砍柴招’快速特点就使不出来了。

郭宋摇了摇头道:“第二个步法要再快一点,不要犹豫,否则会跟不上剑法。”

“我知道了,马驹儿,我们再来一次。”

梁家堡和郭家堡的对阵被安排第五剑场,双方皆已入场,裁判官是一名军方校尉,他宣布了规则,又高声道:“第一场比赛,由梁家堡郭宋对阵郭家堡的郭绛。”

裁判官一宣布,双方立刻明白了对方部署,郭宋不是第一和第二场,就是第一场和第三场,而郭重庆肯定是第二场和第三场。

除了林家之外,其他各家的外援都是安排在前三场,梁家和郭家当然也不例外。

梁武低声对父亲道:“郭峙深知郭宋的厉害,所以他特地让郭重庆避开了第一场。”

梁会河点点头,他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外援避开郭宋不假,但郭峙居然把最强本族子弟安排在第一场,这是他失策了。

旁边梁文却脸色苍白,自己今天要遇到郭重庆了。

梁武说得并没错,这次郭家排阵便是郭峙立排众议,坚持将郭重庆放在第二位和第三位,为此他遭到了家族内部的强烈攻诘,指责他未战气先衰。

这么多年比武,郭重庆都是第一个出场,击败敌手,鼓舞后面子弟的士气,而这次居然要避对方锋芒,郭氏家族怎么想得通。

而郭峙又不肯说出自己被郭宋一刀击溃之事,他只得咬牙扛着家族内部的不满。

代表郭家第一个出战的是郭绛,他是郭家自己培养出来的头号武士,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他身材颇高,只比郭宋矮一个头顶,长一张长脸,双眼细长,眉毛十分粗浓,像两把刷子一样,相貌颇有特色。

他使一把十斤重的长剑,向郭宋抱拳施一礼,“请多多指教!”

郭宋也抱拳还一礼,横刀缓缓平举,摆出钟馗捉鬼式,这是完全守式,他暂时没有发动攻击的打算。

郭绛大喝一声,手中剑寒光疾闪,从四面八方向郭宋刺去。

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阵脆响,郭绛刺出的十八剑都刺中了对方的横刀,四周一片笑声。

郭绛反应极快,大喝一声,寒光一闪,向郭宋的脖子劈去。

郭宋忽然发动了,身体顺着他的剑光一个旋转,速度快如疾影,郭绛的剑速没有跟上他,郭宋已经到了侧面,刀随身动,一刀劈中对方的上臂,随即移出五尺远,含笑看着郭绛。

郭绛一下子呆住了,浑身僵直,他从未见过这种打法,自己向右劈,他的身体就向右转,但这些已经不重要,自己左臂好像被对方的劈中了。

裁判官看得清楚,问道:“郭绛已中刀,是弃剑还在继续战下去。”

“我们认输!”

郭峙站起身回答,他同样看得清楚,郭宋只是不想伤郭绛,才下手有分寸,否则郭绛骨头已经断了。

郭绛心中再有千般不服气,但他此时也只能认输,他点点头,跳下了木台。

“第一场激战,梁家堡郭宋胜!”

梁家子弟欢呼着跳起来,在场外,郭灵儿勉强挥了挥旗帜,她刚刚才赶到,满脸不高兴,一肚子火还没有消呢!

第二场开始,梁家堡子弟的神情都变得严峻起来。

梁文对阵郭重庆。

梁文没有创造奇迹,第三个回合便被郭重庆破了他的快剑,长剑高高飞起,落下了木台。

郭家堡毫不客气地回敬了梁家一招,轮到郭家子弟欢呼雀跃。

“第三场,梁家堡郭宋对阵郭家堡郭重庆。”裁判官高声喊出。

几乎所有人都站起身,心中的紧张让他们无法安心就坐。

郭宋提刀走上了木台,他看了一眼郭重庆的兵器,也是一柄横刀,十五六斤左右。

从刚才郭重庆对阵梁文,郭宋便感觉到了,郭重庆就是吴征的增强版。

“在下郭宋,请兄台多多赐教!”郭宋向他抱拳行一礼。

郭重庆也抱拳回礼,“长安郭重庆。”

裁判官一声高喝:“比武开始!”

第八十章 郭家奇兵

郭重庆率先出招,他身体微躬,手中横刀凌厉无比地向郭宋胸腹间劈去,速度迅疾无比。

郭宋双眼微眯,刚才郭重庆和梁文对阵时,速度可比现在慢得多,他居然在刻意隐藏实力,自己倒小瞧了他。

郭宋后退一步,郭重庆一刀劈空,但他刀锋一转,又从下向上反撩,转换之快,刀法之简洁,令人瞠目结舌。

郭宋彻底收起了对郭重庆的轻视,他不得不出刀格挡,‘当!’一声巨响,借着这一挡之力,他又向后退了半尺,避开了切腹之忧。

郭重庆又左右连劈两刀,身体却在向后退,充分演示了什么叫进攻中后退。

郭宋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原以为郭重庆的刀法是在军中练出来的,他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郭重庆基础深厚,必然在从军前就有了极高的武艺,但军队使他的武艺升华,从繁杂变为简洁。

他的刀法简洁和吴征完全不是一回事,从他刚才的横劈转为上撩,中间衔接之流畅,转换速度之快,没有深厚的武学基础根本办不到。

郭宋不再轻敌,他大喝一声,迎头一刀劈去,如风云聚合,气势惨烈,杀机笼罩着郭重庆的前后左右,使他退无可退,除了硬挡,没有其他办法。

郭重庆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郭峙就是败给这一招吗?

不过他的冷笑很快就变成了惊愕,他也意识到这也是对方大道化简,简单到极致的一刀,却让自己躲无可躲,不管怎么躲,都要面对这一刀,相比之下,还不如硬挡,这才是郭宋剑器九式中的精髓,不管对方怎么应对,他都会发现,硬挡反而是最有效,代价最小的一招。

“来得好!”

郭重庆左脚后退一步,举刀迎当,‘当!’一声巨响,两刀相撞,强大的力量使郭重庆连退三步,不等他站稳,郭宋的第二刀已横劈而至,速度快如闪电,眼看郭重庆躲无可躲,不料郭重庆早料到会有第二刀,他根本没有站稳的意图,顺势一个左翻滚,郭宋竟一刀劈空。

郭宋一刀撩出,身体却一个后空翻,同样以攻为退,拉开了和对方距离,他还是第一次失手,心中惊讶,他意识到自己还真有点小看天下武者了。

郭重庆翻滚出一丈远,并没有站起身,单膝跪在地上,身体前倾,像猎犬一样蓄势待击。

这连环两招,攻得精彩绝伦,躲也躲得诡异无比,台下响起一片喝彩声。

郭重庆如箭一般冲上,手中刀上下左右,瞬间劈出二十余刀,寒光凌厉,刀刀劈向对方要害,同时也封死了对方进攻自己通道。

郭宋一跃跳起,做出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动作,他单手横刀在木台上一撑,借这一撑之力,他身体凌空而起。

‘当!’郭重庆重重一刀劈在郭宋的刀上,郭宋从空中失力落下,腿却正好夹住郭重庆的脖子,向后一甩,郭宋背后重重摔在木台上,但郭重庆翻了一个跟斗,虽然落地站稳,但人已经在木台之下。

如果是在战场上激战,一招郭宋明显吃了亏,但现在是在比赛,有规则限制,落下木台即输,郭宋利用自己吃亏,却把郭重庆甩下了木台。

郭氏子弟顿时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息声。

郭重庆举起手,“我输了!”

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若在战场上他已经阵亡了,郭宋双腿夹住他脖子时,只要双腿一绞,他的脖子当即断裂。

梁家子弟欢呼雀跃,梁会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梁家堡外援两胜,对方外援一胜,梁家堡已经占据了上风。

事实上,当郭绛一个上场时,梁会河便知道今天梁家取胜的把握增大了,郭峙居然让最强的郭家子弟上阵第一场,这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郭重庆走下场,惭愧道:“对方太强,没有能取胜!”

郭峙拍拍他胳膊,安慰道:“他最后一招其实是陷阱,确实很难躲过。”

郭重庆摇摇头,“其实并不是陷阱,实际上是谁料敌在先的问题,我算了两步,他却算了三步,我忽略了规则,所以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说得对,他不光武艺极高,而且谋略很深,是个罕见的奇才。”

郭重庆沉默片刻道:“按理我不该多嘴,但我还是觉得很遗憾,他本该代表郭家出战的。”

郭峙长长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

郭重庆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多嘴,他沉思一下问道:“郭家今天还有几成希望?”

郭峙想了想道:“我认为还有六成。”

“郭亮可能经验还不足!”

郭峙淡淡一笑,“经验不重要,他是我埋伏的奇兵,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第四场是梁武对阵郭亮,郭亮是郭家堡队伍中最年轻的子弟,只有十六岁,也是一个庶子,他是第一次参加武会,不过他发挥得并不理想,在第一轮对阵徐家堡的比赛中,他是第三个出场,对手却是徐家堡的一名候补子弟。

徐家堡是参赛队伍中最弱的一支,年年垫底,他们只是为了获得一点资源才参加比赛,所有人都认为郭宋一定会三战全胜横扫徐家堡,偏偏郭亮却输给了徐家堡的候补子弟,而且还是技不如人输掉,并不是经验不足。

所以今天的排兵布阵,郭亮居然上第四场,顿时让梁家子弟为之狂喜,真不知郭峙是怎么排兵布阵的,把最强的子弟放在第一场,最弱的放在第四场,这不是正好放反了。

不用了,第四战是梁武出场,今天梁家一定是三比一结束比赛,不光是梁家狂喜,郭家子弟也纷纷惊愕不已,怎么会是郭亮,他们都以为第四战是郭强上场,这下郭家真的没有希望了。

郭宋的脸色却有点凝重,他后退两步,坐在梁驹儿的身边,在草地上悄悄给他比划着什么。

“比武开始!”

裁判官一声令下,郭亮大喝一声,挥剑冲上,想抢占先机,但他的气势太弱,甚至比施童还要弱上几分。

他只有十六岁,身材瘦小,看起来就是个孩子。

梁武心中冷笑一声,连徐家堡候补子弟都打不过,居然还和自己对阵,郭家没人了吗?

梁武随意挥剑抵挡,就在这时,郭亮剑风陡然一变,再没有刚才柔弱无力,剑法变得凌厉无比,快如闪电。

梁武躲闪不及,被两剑劈在手上,他右手一阵剧痛,捏拿不稳长剑,长剑当啷落地,郭亮倏然后退,身形疾快,哪有还半点柔弱的感觉。

赛场顿时鸦雀无声,谁也不敢相信,梁家第一高手梁武居然被对方最弱的子弟一招击败,梁会河惊得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裁判官当即宣布,“第四场,郭家获胜!”

郭家子弟顿时欢呼雀跃,个个万分狂喜,这简直是意想不到的胜利。

郭峙嘴角露出一丝得意,郭亮虽然出身庶子,但郭重庆教了他整整三年,对他十分器重,特地把他推荐给自己,是郭家的秘密武器。

昨天自己让他故意输给了徐家候补子弟,就是为了今天作为奇兵出战,梁家还真以为自己胡乱排兵布阵吗?

=====

第八十一章 城郊打猎

梁武满脸沮丧走下台,坐在草地上,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这一战他深受打击。

梁文想上前劝他,却被郭宋一把拉住,向他摆摆手,这种失败对梁武只有好处,必须让他自己从失败中走出来。

四轮战罢,郭梁两家二比二战平,但形势却陡然转变,原本占据上风的梁家一下子变成弱势,梁武是第四场和第五场,但他因为第四场失礼,第五场就失去了出战资格,而由候补梁驹儿上场,而对方依旧是首发阵容,只是不知道是郭胜上,还是郭强上。

这时,裁判官宣布,“第五场,由梁家堡候补梁驹儿对阵郭家堡郭胜。”

郭宋暗暗松了口气,居然是郭胜上,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郭家子弟都不解地向领队郭峙望去,为什么不让郭强上,而是让郭胜上?

郭峙的脸色也有几分苦涩,这是家族内部妥协的结果,为了让郭重庆避开第一战,为了让郭亮作为首发出战,他不得不做出妥协,答应了郭世昌的条件,让他儿子郭胜顶替郭强,作为压阵主力上场。

郭胜哼了一声,站起身,提剑大步向台上走去,很多郭家子弟看他的目光都带着鄙视,大家都穿一样细麻武士服,偏偏他与众不同,穿一身锦缎武士服。

梁会河顾不上安慰信心遭受打击的儿子,他低声问郭宋,“梁驹儿有希望吗?”

郭宋笑道“我告诉梁驹儿,郭胜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能持久,只要和他打持久战,我们未必会输。”

梁会河也轻轻叹息一声,“要是郭强上阵,我们真的必输无疑了。”

木台上,裁判官刚刚喊了声开始,郭胜的长剑便如暴风骤雨般向梁驹儿劈去。

梁驹儿牢牢记住郭宋的嘱咐,不和郭胜正面硬扛,不断后退躲闪,任凭郭胜的剑法再犀利,自己只要不和他接触,他的剑法就没有用武之地。

郭胜一连劈出五十余剑,梁驹儿都躲闪开了,使他剑剑劈空,他刚要喘口气,梁驹儿却抓住空档反手一剑,差点劈中他。

郭胜脸上挂不住,他大吼一声,使出全身解数向对方劈去,梁驹儿毫无还手之力,拼命后退躲闪,狼狈不堪。

郭重庆却看出了问题,喊道“稳住!”

郭胜却充耳不闻,对方如此狼狈不堪,他怎么能给对方喘息之机,他的剑势越来越猛,几乎是追着梁驹儿打。

梁驹儿也并没有那么弱,只是他记住了郭宋的嘱咐,尽量消耗对付体力,这是他唯一获胜的机会。

激战了一炷香,郭胜看似占尽上风,却劳而无功,始终没有击败对方。

这时,他体力有点跟不上,步伐变慢,进攻后继无力,向后退喘息片刻。

郭宋喊道“出手!”

只见梁驹儿步法一变,连走两步,一剑劈出——

这便是郭宋教给梁武的‘砍柴招’,梁武之前在休息帐和梁驹儿反复练习这招,梁驹儿也记住了,刚才郭宋又指点了他关键步法,梁驹儿出手了。

砍柴招的关键就在于快,第一步迈出去,剑和第二步同时使出,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属于拼命招数,梁武之前在大帐内有点犹豫,但梁驹儿此时却义无反顾。

郭胜体力不足,躲闪的步法明显变慢,竟躲不过对方凌厉一剑,这一剑重重劈在他的肩膀上。

郭胜大叫一声,长剑落地,捂着肩膀后退两步,一脚踩空,栽下了木台。

梁家一下子欢呼跃起,众人冲上木台,将激动万分的梁驹儿高高抬起,他今天成了梁家的英雄。

郭家子弟一脸木然,每个人皆将无比憎恨的目光射向坐在地上发呆的郭胜,他把郭家获胜的机会白白放过了。

郭重庆心中叹息一声,对低头不语的郭峙道“不要失去信心,我们还有一线希望。”

按照规则,今天失败的三家将和空一轮的姜家进行复活战,争夺进入前四名的最后一个名额,郭家本来就实力不错,还是有希望复活的。

郭峙点点头,他并不是绝望,而是对郭家内部有郭世昌这样的人深感无力。

很快,各个剑场的结果都出来了,林家和梁家都战胜了对手,晋级前四,第三个晋级者却出人意料,丰州冷家击败了孟家堡。

除了林家、梁家和丰州冷家外,前四名的最后一个名额将由复活赛决出。

下午将进行三场复活赛,郭宋获得半天闲暇。

在回梁家堡的路上,郭宋见梁武依旧闷闷不乐,便催马上前笑道“下午正好休息,不如出城打猎吧!”

郭灵儿大喜,连忙摇晃着梁武的胳膊央求道“五哥,快答应吧!”

梁武着实没有心情去打猎,但郭宋盛情难却,他只得勉强一笑,“那好吧!下午我们再去猎一头野猪回来。”

原本有点不高兴的梁灵儿此时精神抖擞,她回城堡换了一声红色武士服,梳着双环髻,腰佩双剑,骑一匹胭脂,俨如一团火似的从城内率先奔出,手执一把画眉弓,倒也有几分英姿飒爽。

郭宋和梁武都没有换衣服,只是取了弓箭和佩刀,郭宋箭壶背在身后,手执小天弓,腰佩横刀,梁武使用一张一石弓,插在弓套内,他却手执一把金背虎牙刀。

除了他们三人外,还跟着十五名骑马家丁,个个手执弓箭兵器,前面奔着十几条猎犬,有两人还架着猎鹰。

郭宋对梁武的金背虎牙刀非常感兴趣,拿着手中细看,刀长八尺,其中刀刃部分长两尺五寸,刀背很宽,刀口寒光闪闪,异常锋利,整把刀重约三十斤。

这还是郭宋第一次使用马上长兵器,他在马上挥舞几刀,竟有些爱不释手。

“老郭,以你的力量,你不觉得它有点轻吗?”

郭宋又劈出一刀,笑道“是有点轻,不过还是很喜欢。”

梁武眼珠一转道“要不我和你换,用这把刀换你的猛子!”

“做梦吧!”

郭宋把虎牙刀扔还给他,他打了个唿哨,在天空盘旋的猛子收翅疾速落下,稳稳落在郭宋的肩头,它冷冷看了一眼另外两只猎鹰,似乎想让它们知道,什么叫鹰的地位。

一行人出了西城门,沿着官道向西北方向一路疾奔,灵州人都知道,鹿群和野羊群都集中在西北方向的大片草泽内,相应猛兽也多,野猪也有不少。

“我看见一群野羊!”

奔在前面的梁灵儿指着官道左侧的草地,激动得尖叫起来。

众人也看见了,至少有七八十只野羊集中在百步外的一片草地内,猎犬率先狂吠起来,野羊群也感觉到了危险,纷纷抬头向四周张望。

“大家四面包抄!”

郭宋指挥着众人,他在崆峒山经常和三师兄围捕野兔,经验很丰富,野羊也大同小异。

众人立刻分成扇形包抄而去,梁武喊道“丁十二、丁十三,跟我去侧面拦截!”

他带着两名家丁向侧面奔去,郭宋纵马疾奔,奔驰中张弓搭箭,一箭射去,一只体格硕大的野羊被箭射穿头部,当即倒地。

家丁们齐声喝彩,“好箭法!”

他们虽然都骑马执弓,但要他们在奔跑中射箭,几乎都办不到,只有先将马匹停下来,坐在马上射箭,毕竟能在马上骑射,都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家丁。

梁灵儿武艺还不错,在五十步一箭射中了一只野羊,郭宋在疾奔中一连射倒五只,便停止了射箭,梁武在前面包抄也射倒两只,片刻,野羊群渐渐奔远,他们竟射倒了十只野羊,收获相当不错。

这时,猛子扑打着翅膀飞来,它钢爪上竟紧扣着一只肥大的野兔,只是它太不敬业,落在一株大树上,自己啄食起猎物,压根就没有交公的想法。

众人兴致冲冲将野羊放上马背,翻身上马,为首家丁抱拳问道“五公子,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北上?”

“郭宋,你说呢?”梁武问道。

郭宋笑了笑道“再走一段吧!看看能不能猎一个大家伙。”

众人催马继续北上,梁灵儿不停地回头张望猛子,她担忧地问道“郭大哥,小鹰怎么办?”

“你不用管它,它吃完猎物想去哪里,它自己会决定,随便它。”

众人又北上二十余里,猎了一只狐狸和几只野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郭宋笑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梁灵儿没有能猎到野猪,嘴里嘟嘟囔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望去,只见尘土弥漫,两名骑马人一男一女,不断抽打战马,向这边疾速奔来,在他们身后,有数十名骑兵在紧紧追赶,相距不到百步。

郭宋见后面骑马不断张弓放箭,他立刻意识到不对,那些人不是唐军,他立刻道“大家赶紧走,快走!”

众家丁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打马奔跑,郭宋反手一刀,刺中了梁灵儿战马,梁灵儿战马长长嘶鸣一声,疾速狂奔,吓得梁灵儿尖叫一声,紧紧抱住马脖子。

此时官道上只剩下郭宋和梁武两人,梁武神情紧张起来,惊呼道“是林泰和林凤!”

梁武挥手大喊“林泰,这边来!”

这时,郭宋催马离开官道,向数十步外的一处高地奔去。

=====



第八十二章 紧急事件

只片刻,林泰兄妹奔至近前,只见林凤左肩插着一支箭,伏在战马上,鲜血浸透了白色武士服,她已经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全靠兄长支撑着她。

“林兄,这是怎么回事?”梁武急问道。

“快走!后面是薛延陀骑哨。”

梁武大吃一惊,立刻抽出大刀,“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林泰心急如焚,妹妹已经快不行了,他猛抽一鞭战马,战马继续疾奔,他带着妹妹向城池方向奔去。

后面追来三十余名薛延陀骑哨,他们抓住一名林泰的随从,得知林泰居然是唐军旅帅,抓住林泰,或许能得到唐军的重要情报。

梁武横刀立马,拦在官道上,大群薛延陀骑兵越来越近,距离他不到五十步,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疾速射来,为首百夫长惨叫一声,翻身落马,这一箭射穿了他的脖颈。

紧接着又是两箭射来,两名奔在前面的骑兵翻身落马,众人才发现,左边高地上有一名骑士,他每一箭射至,必有一人翻身落马,只片刻,已经有六人被他射倒。

众骑兵发一声喊,调转马头向高地冲去

梁武已憋足了力量,准备大杀一场,不料,对方数十人距离他不足三十步时,忽然调转马头向左边高处冲去,视他为无物,着实令他恼火万分。

郭宋一边纵马在草地上奔跑,一边调头疾射,他箭无虚发,每一箭总有一名薛延陀骑兵中箭落马,不是额头中箭,便是咽喉被射穿,十分精准,奔行不到两里,便有近一半薛延陀人被射杀。

剩下的十几名薛延陀骑兵胆寒了,他们不敢再追赶,纷纷调转马头向北面奔逃而去。

郭宋也不追赶,催马缓缓返回,这时,梁武带着林泰迎面奔来,他们见一路都是薛延陀骑兵的尸体,心中愈发震惊。

“郭宋!”

梁武看见了郭宋,连忙催马上前关切问道:“你没有什么事情吧?”

郭宋微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本想把他们斩尽杀绝,但他们不肯玩,全部跑掉了。”

他看了一眼林泰,又问道:“令妹情况如何?”

“刚才遇到灵儿,灵儿和家丁送她回城了,我不放心这边,过来看看。”

说完,林泰又向郭宋抱拳深深行一礼,“多谢郭贤弟仗义出手。”

“林兄也受伤了?”

郭宋忽然发现林泰的腿上也渗出血来。

“突围时被扎了一刀,皮肉之伤,倒是贤弟的骑射令人惊叹啊!”

林泰竖起大拇指赞道:“贤弟箭法灵州无人能及!”

“林兄过奖了,不知林兄怎么会遇到薛延陀骑哨?”

这也是梁武想知道的,他也好奇地向林泰望去。

林泰目光黯然,“我们也是出城打猎,走得有点远,落入薛延陀骑哨的包围圈,五名家丁都被射倒,小妹也中了一箭,我无心恋战,护着妹妹突围逃回来。多亏遇到你们,否则今天就完了。”

郭宋眉头一皱,问道:“在灵州城外遇到薛延陀骑哨,意味着什么?”

林泰是朔方军旅帅,他沉声道:“如果薛延陀骑哨在灵州城外出现,那就意味着薛延陀大军已经从草原南下了,这比往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但段使君并没有准备好!”郭宋接口道。

“是的,我们都没有准备好。”林泰俊朗的眼色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

这时,一队五十人的唐军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片刻奔至他们近前,为首旅帅抱拳道:“外面不安全,请林将军和梁公子尽快回城,后面的事情由我们来处理。”

林泰点点头,“我们走吧!”

三人调转马头向城内奔去。

唐军望着满地的尸体,都惊叹不已,箭箭毙命,这箭法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这些都是林将军射杀的吗?”一名士兵问道。

旅帅摇摇头,“不是他,林泰手中没有弓箭,而梁公子是一石弓,射不穿额头,这必然是第三个年轻人所射杀,他手中是一把两石弓,也不知他是何人?简直不敢相信,灵州居然还有这么强大的骑射!”

………

突然出现的薛延陀骑哨给段秀实带来的巨大的压力,敌军居然提前了一个月,往年都是麦熟后过来抢麦子,可现在才五月,薛延陀骑兵就要杀来了。

段秀实想到了党项人,今年恐怕和往年不一样,有了党项军队配合,薛延陀人的目标就不会是抢麦子那么简单。

朔方需要增兵,但偏偏朝廷一直没有明确答复,着实令段秀实心中恼火。

这时,官房门口有士兵禀报:“李长史和赵都尉求见!”

“请他们进来。”

片刻,长史李慧和灵州都尉赵云伦快步走了进来,两人躬身行礼,“参见使君!”

“不用客气,两位请坐!”

两人坐下,李慧欠身道:“关于薛延陀骑哨忽然出现一事,武会是不是需要暂停?”

“为什么要暂停?薛延陀军队也没有那么快过来,正常举办就是了。”

“使君有所不知,武会也出了一些状况,今天下午丰州冷家放弃了明天的比赛,直接赶回丰州去了。”

“下午的复活赛结果出了吗?”段秀实又问道。

“结果是出来了,郭家连胜两场,以绝对优势出线,没有丰州冷家,也可以安排比赛,以林家为擂主,梁家和郭家的胜者去和林家争擂,这样安排也说得过去,不过林家也出了事,林泰和他妹妹林凤下午遭遇薛延陀骑哨,都受了伤,无法参加比赛,所以就有点麻烦。”

林泰和林凤在林家排名第一和第二,他们受了伤,对林家确实影响太大,段秀实想了想问道:“林家是什么态度?”

“林家态度很明确,他们不能接受再按照原来的方式比武,希望进行调整,他们提出了一个方案,直接让三家外援比武,一战定胜负,使君看行不行?”

段秀实摇摇头,“这个方案对别的家族不公平,还是不太妥当。”

这时,赵云伦笑道:“卑职倒有一个想法。”

“赵将军请说!”

赵云伦笑道:“现在林家、梁家和郭家都进了前三,只是排名顺序问题,卑职考虑下面不是还有个人骑射赛吗?不如就把三家的骑射成绩和步弓成绩综合起来比较,定下三家的名次。”

“你的意思是说,将个人骑射赛同时也改为团体赛。”

“正是这个意思,每个家族、每个武馆都可以派三人参加,计个人成绩,同时也计团体成绩,也有利于我们选拔优秀人才。”

“可万一孟家堡或者赵家堡夺得骑射第一怎么办?”

“使君,我们只用林、梁、郭三家的骑射成绩确定武会前三,至于别的家族,他们的骑射成绩从第四名开始向下排,这样我们分配资源也有了依据。”

段秀实沉思片刻,问道:“李长史觉得呢?”

实际上这个方案就是李慧和赵云伦商量好的,如果节度使否定了让外援代表参赛,那就索性直接用骑射和步射来综合定最后前三名,这样对三家也公平。

李慧捋须笑道:“我觉得可行!“

段秀实作为节度使,他必须考虑所有家族的利益,不能只考虑三家,他负手走了几步,心中便有了定计。

“不如这样,既然骑射也算团体赛,那就另外单独排一个骑射排名榜,就按照骑射成绩排名,至于三个家族最后的武会排名,可以采取赵将军的方案,用骑射和步射成绩综合考虑,两位觉得如何?”

“还是使君考虑得周到。”

“那就这么定了!

段秀实一锤定音,“烦请两位召集各家族和各武馆,把情况给他们讲清楚,为了鼓励大家积极性,我再拿出三百套明光铠和三百支军弩作为骑射团体赛奖励,骑射个人优秀者也会有重赏。”

第八十三章 两难选择

节度使府临时改变武会规则,却得到了各家族各武馆的一致支持,能够获得更多资源,被淘汰的家族能够又有机会争夺骑射团体魁首,大家当然拥护。

大家纷纷发言,意见渐渐统一,从明年开始,灵州武会改为剑会和弓会,擂台赛比剑归为一类,步弓和骑射归为一类,设两个榜单。

当然,今年来不及改变了,就按照节度府的规则来实施。

骑射大会将在后天举行,大家纷纷赶回家族选拔参赛子弟。

梁会河却不是太高兴,新规则对梁家不利,梁家步弓没有发挥好,只得了一百零八分,郭家是一百一十二分,超过梁家四分,林家更是一百一十五分,超过梁家七分,而骑射只能上场三人,总成绩只有三十分,梁家很有可能会在三强赛中垫底。

房间里,梁韫道淡淡道:“步弓本身就是我们发挥不好,也不能怪别人,既然规则已经定下来,那就不要抱怨,尽力在骑射中发挥出色,我们也算尽力了。”

梁会河叹口气道:“林家也会受影响,林泰和林凤受伤,骑射肯定也不能参赛了,要知道林泰的骑射可是灵州八堡子弟排名第一,我觉得可能会是郭家笑到最后。”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关键是要选拔出梁家参加骑射的子弟,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梁会河点点头,“除了郭宋外,梁武骑射也不错,还有梁驹儿和梁苍也还可以,两人骑射水平在伯仲之间。”

“那明天就让两人比一场,胜者参加骑射比赛。”

梁会河犹豫一下道:“大哥,我有点担心郭宋。”

“担心什么?”

“大哥忘了么?之前我们和他谈,他替梁家出战也是不包括骑射的,他好像不太愿意参加骑射。”

梁韫道眉头一皱,“为什么?”

“一旦他参加了骑射,他就要上朔方节度府的备将名单,必须要为军队效力,他好像不太愿意。”

梁韫道沉思片刻道:“我去和他谈一谈再说。”

………

入夜,梁韫道拿着一卷宣纸来到了客院,客院里又多了一名客人,是梁韫道的老友,盐州录事参军刘基,刘基是曹州人,任期届满被调回京城,他正好路过灵州,便来看望一下老友。

此时,两人正坐在郭宋的书房里相谈甚欢,刘基年纪不算太老,四十五六岁左右,相貌清朗,十分健谈,这年头武风强盛,尤其是边疆地区,难得遇到一个有学识的年轻人,而郭宋也从刘基这里得到了大量的唐朝信息,两人颇有点相恨见晚的感觉。

梁韫道走进屋,呵呵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人倒挺聊得来。”

刘基起身笑道:“郭公子年纪虽少,但见识广博,学问也极好,好几首失传的李杜之诗他居然也知道,我算是长见识了。”

郭宋也起身谦虚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聆听前辈教诲,我也收获颇丰。”

梁韫道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长青就多住几日。”

刘基连忙摆手,“薛延陀骑兵马上就要杀来了,君子不立于危墙,我还是赶紧逃命要紧!”

梁韫道也是说说而已,明天是最后一次离去的机会,刘基当然要走,怎么会留下来。

他又对郭宋笑道:“上次说好的,今天我特来求字!”

刘基眼睛一亮,“郭公子书法精妙,我也顺便求一幅字。”

郭宋谦虚两句,便欣然道:“既然两位长辈不嫌我字体粗陋,那我就献丑了!”

他收拾出一张桌子,接过宣纸铺开,蘸墨笑问道:“伯父想写点什么?”

“贤侄随便写两句,只要是志向远大的诗便可。”

郭宋想了想便挥毫写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郭宋前世从小书法就极好,后来练出了一笔好字,他在崆峒山习武十年,也从未丢下练字,一直用清水在木板上写,数十年苦练不缀,已颇有大家风范。

这两行字写的是行书,既飘逸如惊龙,又不失苍劲,笔力很透,两人连声叫好,“好字!好字!”

梁韫道拾起条幅爱不释手,笑道:“我明天就让人裱糊起来,挂在书房里。”

刘基心痒难耐,笑道:“赶紧给我也写一幅。”

郭宋微微笑道:“前辈要写什么?”

刘基一时想不到好句,便笑道:“我两个侄子都要入仕为官,就写两句赞扬人才辈出的诗句。”

郭宋沉吟片刻,挥毫写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刘基连声夸赞,而且这两句诗他居然没有听说过,不过现在他顾不上询问来历,他见梁韫道似乎有抢夺之意,连忙拾起条幅笑道:“你们慢慢聊,我回房仔细欣赏。”

他拿起条幅便一溜烟地跑了,梁韫道慢了一步,被刘基把这副好字拿走了,他想再请郭宋写一幅,却不好意思开口。

郭宋放下笔笑道:“伯父今晚不会只是为了来求字吧!”

郭宋已经把话题转到正事上,他便坐下道:“比赛规则已经改了,贤侄知道吧?”

郭宋点点头,“我听梁武说过了,林泰和林凤受伤,无法再参加比剑,便以骑射和步弓成绩来定最后前三名。”

“贤侄怎么看?”

“对梁家不利!”

郭宋直言不讳道:“梁家步弓得分偏低,除非林家在骑射中出现重大失误,否则梁家没有希望争夺第一。”

梁韫道又问道:“那贤侄愿意替梁家出战骑射吗?”

郭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替梁家参加骑射问题不大,关键是要成为朔方军备将,郭宋确实不愿意,要从军的话,在河西他就从军了,何必等到现在。

想到这,他坦率道:“我愿意为梁家出场,但我不想成为朔方军备将,简单一句话,我不想从军。”

梁韫道知道郭宋不愿意,他又继续道:“其实只有前十名才会成为备将,其他参赛者叫做候补备将,只是在朔方军做个登记而已。

而且就算成为备将,也只是准备将,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将领,要立功后,报给朝廷,才会有机会转为正式将领。”

郭宋摇摇头,“我并不是想要当什么将领,但我听说,不管备将也好,候补备将也好,都必须随时听从朔方军的征召,我是山中野道,不喜欢受人约束,比赛结束后,我就要回长安了。”

梁韫道着实两难,如果没有郭宋参加骑射,梁家肯定名落孙山了,但郭宋又明确表态,他不愿意当备将,这可怎么办?

想了想,梁韫道便笑道:“贤侄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这样吧!我明天和节度使谈一谈,看他能否对你破例,不把你列入备将。”

“其他人有破例吗?”

梁韫道点点头:“郭重庆就是破例,但他是郭子仪的亲兵校尉,所以才破例,另外其他朔方军将领也不用成为备将,所以我去和节度使谈一谈,看看是否对你也能破例。”

“那就有劳伯父了!”

次日天还没有亮,郭宋被院子里的一阵吵嚷声从冥思中惊醒。

“求求你,我真的有急事,让我见见郭大哥吧!”

这好像是施童的声音,但什么时候客院有守卫了?

郭宋穿上衣服,快步走出房门,只见一名家丁把施童拦在院子外,不让他进来。

“没事,让他进来吧!”郭宋笑道。

家丁见郭宋出来,便行一礼道:“家主怕下人影响公子休息,特让小人守在门口。”

“多谢了,你去休息吧!”

家丁匆匆走了,施童连忙跑进来道:“郭大哥,不得了啦!我我也要参加骑射,代表我们神剑武馆。”

郭宋哑然失笑,“你会骑射吗?”

“会是会一点点,但水平很糟糕,二十步外,射十箭才能射中一箭,而且骑马的速度还不能快。”

“那神剑武馆怎么会选上你?”

“因为神剑武馆实在找不到人了。”

说话的却不是施童,而是梁武,他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矮子里面拔高子,小胖就被选中了。”

郭宋微微笑道:“那是好事啊!不是说能参加骑射就是候补备将吗?”

“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施童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前十名是备将,第十一名到三十名才是候补备将,一共六十六人参加,差不多要淘汰一半多。”

“可你找我有什么用?骑射是要靠常年累月积累才能练成,明天就要比赛了,你现在才临时抱佛脚,肯定来不及了。”

施童看了看梁武,挠挠头,却不好意思说。

梁武立刻明白了,笑道:“我答应过小胖,让他在梁家兵器库里挑一把弓,估计他是想请你帮忙挑选,小胖,是这个意思吧!”

施童点点头,“就不知郭大哥有没有时间?”

郭宋欣然道:“我现在正好没事,一起去看看,我自己还想找一壶好箭。”

第八十四章 一个交易

郭宋给施童挑了一把很不错的骑弓,施童兴致勃勃跟随梁武练习骑射去了,郭宋却独自来到了官衙,就在刚才,梁韫道派人来找郭宋,请他有时间去一趟官衙。

梁韫道官任灵州刺史府法曹参军事,同时也是朔方节度府法曹参军,属于两块牌子,一套班子,这也是朔方节度使一般同时兼任灵州刺史的缘故。

很快,一名士兵把郭宋带到梁韫道的官房,“梁参军,郭公子来了!”

郭宋现在在灵州颇有点名气,连普通士兵都知道他是梁家堡的外援。

梁韫道笑呵呵迎了出来,“其实不是我找你,而是节度使找你,你和他见过吗?”

郭宋点点头,“打过一次交道。”

梁韫道恍然,“难怪,节度使很看重你,我和他今天谈到了你不想做备将之事,节度使便想和你谈一谈,看他的态度,好像也不会勉强你。”

“现在就去吗?”

“对!你随我来。”

梁韫道将宋领到一个小院,敲了敲门,“段使君,郭宋来了!”

“快请他进来!”房间里传来段秀实的声音。

梁韫道一摆手,“你进去吧!结束后不妨到我官房来坐一坐。”

梁韫道先一步离开了,郭宋推门进了段秀实的官房,官房分里外两间,很宽敞,外面是议事厅,摆放着八张雕花围屏坐榻和茶几,里间便是办公之地,中间用一扇很大的屏风隔开。

郭宋绕过屏风,只见段秀实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前飞笔写着什么,桌上摆满了各种文书和卷轴,他身后是一座博物架,摆放着各种精美的茶具以及古玩。

郭宋连忙施礼,“小民郭宋参见节度使!”

“郭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请坐吧!”

“多谢!”

郭宋在旁边的坐榻上盘腿坐下,这倒不是客气,因为对方也是坐在很矮的榻上,如果你不坐,而站在一旁,就会显得居高临下,反而有点无礼,所以坐下后,两人倒是平视了。

一名茶童进来,给郭宋上了一盏煎茶。

段秀实笑道:“我昨天听到军队禀报,说有人在城外射杀了二十名薛延陀骑哨,应该就是你吧!”

郭宋点点头,“正是小人!”

段秀实缓缓道:“你的箭法很厉害,上次你射树枝我就知道了,这样的身手不为国效力实在可惜,其实我一直想任命你为旗牌官,并不是一个区区备将,你意下如何?”

旗牌官就是段秀实的帐前校尉,是亲兵将领之一,不过段秀实任命的旗牌官还是一种没有朝廷编制的将领,属于幕僚性质,吸引力还是比较弱。

郭宋当然不可能答应,他微微欠身道:“小民之前是山野道士,习惯了自由自在生活,不愿意受任何束缚,请使君谅解。”

“你文才和书法好像也很不错,我在梁参军那里也亲眼目睹了你的书法,颇有大家风范,令我自愧不如。”

“使君过奖,只是会写几个字,粗通皮毛罢了,上不得台面。”

段秀实微微一笑,“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太谦虚就会给人一种不自信的感觉,适当张扬一点,自己也活得痛快。”

郭宋沉默不语,段秀实话题一转,又问道:“上次你提供了关键情报,使我们发现党项人和薛延陀人勾结,很可能党项人也会出兵来攻打灵州,对此,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我只是一介小民,怎么敢妄议军务。”

“不妨,你姑妄言之,我也姑妄听之。”

“那小民就献丑了。”

段秀实笑着点点头,“我洗耳恭听!”

郭宋沉思一下道:“其实党项人和薛延陀人不一样,他们不敢向薛延陀人那样肆无忌惮地掠夺唐朝的人口和财富,他们确实很渴望灵州这块宝地,但只能憋在心中,不敢表露出来,他们毕竟依附着大唐,一旦他们公开出兵来抢夺灵州,那就是造反了,朝廷一定会出重兵镇压。”

“你的意思是说,党项人只是暗中支持薛延陀,不敢公开出兵配合?”

“使君应该比我清楚,大唐是讲究实力的,以党项人现在的实力,他们还有没有割地自立的资格?”

“你说得不错,党项人是有点实力,但还远远到不了割地建国的程度,一旦朝廷出兵,很容易将他们镇压,他们的野心其实朝廷早就知道,只是不理睬他们罢了。”

“既然节度使知道,那还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他们派兵扮作薛延陀军队,参与攻打灵州城,等薛延陀人掠走了人口和财富,他们再假装出兵抵抗薛延陀人,这样就把灵州占领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要破解他们的冒险其实也很容易。”

段秀实笑道:“你说说看,怎么破解?”

郭宋不慌不忙道:“使君可派一千军队进驻夏州,党项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党项上层若派兵参与攻打灵州,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安全?这一千军队就像卡在党项人喉咙的骨头,他们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只能乖乖的按兵不动。”

段秀实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还真是这样,一个很简单的措施就把党项人的冒险给破解了,除非他们公开叛唐,否则在唐军监视下,他们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年轻人太厉害了,看问题竟然如此透彻,聊聊数语就解决了自己的一大心病。

段秀实捋须欣然道:“你说得很好,郭宋,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也不勉强你做朔方军备将,只要你答应替朔方军做一件事。”

郭宋淡淡道:“既然是交易,那我的好处在哪里?”

段秀实从桌子上取过一只纸卷,递给郭宋,似笑非笑道:“昨天才收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郭宋打开纸卷,顿时吓了一跳,竟是抓捕他的一等通缉令,‘崆峒山恶道郭宋,欺师灭祖,烧毁敕造宝殿,杀死御封真人,十恶不赦,特发告天下各州府通缉,擒之献官府者,赏钱三千贯,助官府抓获者,赏钱五百贯,落款是原州刺史府。’

上面画的人像粗眉暴眼,凶神恶煞,这是自己吗?

“居然还是一等通缉令,郭宋,这些罪行都是你犯下的吗?”段秀实冷冷问道。

郭宋摇了摇头,“完全是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欺师灭祖了?至于烧毁敕造宝殿,杀死御封真人,那是他们罪有应得。”

“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既然原州的通缉令送到了灵州,那就说明已经在刑部备案了,才能跨州缉拿,除非你改名换姓,远离陇右,去江南或者岭南默默过一辈子,否则你逃不掉天下通缉令,这样告诉你吧!一等通缉令只有十恶不赦的死囚才有资格获得。”

沉默片刻,郭宋问道:“这就是交易的筹码?”

段秀实点点头,“你替朔方军做一件事,这个通缉令我帮你撤掉,如何?”

郭宋又沉吟一下又问道:“要我做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但肯定不容易,而且还很危险,这只是一个交易,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郭宋忽然问道:“小天弓是使君送我的吧!”

段秀实一怔,“你怎么猜到的?”

郭宋轻轻叹息道:“我想了很久,除了使君,我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

段秀实微微一笑,“确实是我送你的,我怕你不肯接受,所以才用个委婉的法子,怎么样,还是喜欢吗?”

“我非常喜欢,感谢使君赠弓之德。”

“不必客气,我现在更关心这个交易,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郭宋心中苦笑,他能不答应吗?他若不答应,段秀实立刻就可以抓捕他。

他沉默良久,起身道:“我答应了,我愿为朔方军做一件事,希望使君尽快为我撤销通缉令。”

段秀实注视着郭宋淡淡道:“我知道你心怀疑虑,但我段秀实也是一诺千金,等你去京城之时,我保证这份通缉令已经没有了。”

第八十五章 骑射大赛(上)

五更时分,天还是一片漆黑,绝大部分人都在沉睡之中,梁家一行武士便悄然出发了,一共十人,领队依旧是梁会河,参赛者为三人,郭宋、梁武和梁驹儿,其他七人为后勤辅助。

比赛依旧安排在北城外的军营内,这次比赛一共有八个族堡,十四家武馆,每家允许三人参赛,理论参赛人数应该是六十六人,但实际参赛人数只有四十六人,实在是大部分武馆凑不出三名会骑射的弟子。

“昨天小胖练得还不错,三十步外,已经能十箭三中,我发现一把好弓确实能大大提高成绩。”

郭宋心中还在想着昨天事情,不知道段秀实打算让自己做什么?

“你有点心不在焉!”梁武看了他一眼道。

郭宋笑了笑,“那你自己有没有去找一把好弓?”

“我的弓就很不错了,朔方军最有名的弓匠耗时三年做成,是公认的灵州三把好弓之一,去年我就凭借它夺得个人骑射甲组第四名。”

郭宋尽量不去想那些事情,把思绪收了回来。

“说说比赛规则吧!”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现在对比赛规则还是一无所知。”

梁武点点头,“骑射分三个组比赛,分别为三十步的丙组、五十步的乙组和百步的甲组,得分也不同,丙组最高只有三分,乙组最高五分,甲组最高十分,然后有两个加分项,一个是左右开弓,一个是箭射飞鸽,左右开弓是加三分,箭射飞鸽加五分。”

“骑马奔跑的距离和时间上有限制吗?”郭宋又问道。

“有!一百五十步必须在一通鼓内跑完,最少要射三箭,三箭累加为个人最终成绩,加分则另算。”

“郭大哥,还要注意箭靶!”

旁边梁驹儿笑着补充道:“箭靶是木人靶,比较硬,得用力射才能钉住,还有就是鸽子,一般都是在最会才会放出来,到目前为止,只有前年郭重庆和林泰射中过加分项,今年我们就指望你了。”

郭宋淡淡一笑,“我尽力吧!”

不多时,众人出了北城门,来到了军营,军营内比剑的台子都拆除了,变成三片很大的演武场,这是三个组的射箭地,各种箭靶都已经安装就位,各种边界线也用生石灰画好,近千名士兵在四周戒备。

今天还要进行分组和抽签,所以大家必须早到,不过就算早到了也不能进赛场练习,比赛场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进入。

这显然对郭宋这种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选手不利,别人都参加过多次,对赛场比较熟悉了,而郭宋却一无所知。

梁会河去分组抽签了,众人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帐内等候,这时,梁灵儿探头进来小声道:“告诉大家一个最新情报。”

“灵儿,你几时过来的?”

“嘻嘻!我早就到了,和你们不是一路。”

梁灵儿跑进了,一脸神秘道:“确切消息,今天林泰也要上场,我看到他了。”

梁武吓一跳,“他不是受伤了吗?”

“他是腿伤,骑马不影响,他坚持要参加,林家的获胜希望就大了。”

郭宋在一旁道:“林家步弓已经领先我们七分了,除非发生重大失误,他们必胜无疑,我们的目标是争取拼掉郭家夺取第二。”

………

随着天光渐亮,分组和抽签全部结束,八个家族堡全部都分在甲组,毕竟都有各自的底蕴,找三名会骑射的弟子还是比较容易。

梁武取出一张纸,纸上是一只木人,他在给郭宋讲解具体的得分标准。

“完美无缺是十分,这个基本上办不到,我就不讲了,其次精准头部是九分,精准脖颈是八分,精准胸部是七分,其他部分是六分,脱靶则不计分,最高满分是三十八分,包括两项加分。

但到目前为止,最高分只有三十分,前年林泰获得,他射下了鸽子,韩重庆最高分是二十九分,他会左右开弓,这两人成绩都很稳定,不要指望他们失误,就看你能不能和他们拼一下个人赛第一。”

“好像你一直没有提到过林家的外援?”

郭宋想起了那个目光冷峻、身材高大的唐军将领,此人显得与众不同,一种直觉告诉郭宋,这个外援比韩重庆和吴征都更有统率力。

“林家外援叫做李季,是朔方军斥候校尉,剑法和骑射很强大,他去年成为林家外援,但他去年骑射没有发挥好,排第五名,而我是第四名,另外,林家还有一个子弟,叫林杨,骑射也不错,今天也会上场。”

“那郭家呢?”郭宋想到了韩重庆,又随口问道。

“郭家要弱一点,韩重庆最强,郭绛和郭强能进前十,但都在后面。”

说到这里,梁武着实沮丧,他们步弓成绩太糟糕,使他们陷于极大的被动。

‘咚!咚!咚!’外面第一通预备鼓敲响了。

梁会河大步走了进来,高声道:“抽签结果,梁武第四个上场,梁驹儿第七,郭宋第十七个上场,现在可以进骑射场了,我们走吧!”

今天天公不作美,没有太阳,天气阴沉沉的,虽然天光已大亮,但视线却不太好,总有一种灰蒙蒙的雾霭在空气中漂浮,对参赛选手的眼力尤其是一种考验。

郭宋还是第一次见到军队的骑射场,中间是一条弯曲的跑道,大概有两百步长,跑道两边相距百步外各矗立着五座木人,和真人大小相仿,穿着皮甲、带着头盔,之所以在两边都矗立木人,主要是考验选手的左右开弓能力。

一般而言,没有五到八年的苦练是很难做到左右开弓,到目前为止,只有郭重庆展现过左右开弓的本事,或许林泰也有这个本事,但他选择了箭射飞鸽。

必须要在一通鼓内跑完一百五十步,这就要求马速必须快,在疾速奔跑中至少射出三支箭,这其实是减分项,超额完成没有加分,如果完不成却会有扣分。

比如说,你只来得及射出两箭,两箭都精准射中头部,应该得十八分,但因为你没有射出第三箭,没有完成基本任务,所以还要另外再扣减五分。

二十几名参赛骑手聚集在一处角落内等待出发,每个人都十分紧张,毕竟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这时,郭宋却意外地看见了段三娘,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她的消息,她就仿佛在灵州城销声匿迹一般。

段三娘穿一身绿色的紧身武士服,手执一把画眉弓,胯下是一匹雄壮的枣红马,她似乎比前段时间瘦了一点,皮肤也略微黝黑,但依旧英姿飒爽,粉面含煞。

“段三娘是替谁家出战?”郭宋低声问道。

梁武撇撇嘴,“徐家堡呗!她一直是徐家堡外援,步弓骑射都还不错,但剑术不行,所以每次第一轮就被淘汰。”

“徐家堡怎么会找她当外援?”

郭宋有点不理解,随便在军队中找一名旅帅也要比她强,难怪徐家堡一直排名垫底。

梁武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一句实话,“她的骑射确实还不错,去年并列第六,有她在,这次骑射团体赛排名,徐家堡不会垫底。”

“咚!咚!咚!”鼓声再次敲响,只听一名裁判官大喊道:“骑射赛准备开始,第一个上场,孟健,下面请段三娘和赵武初做好准备!”

骑射比赛终于开始了,一名骑着白马的年轻武士催马来到出发线前,梁驹儿低声给郭宋介绍道:“孟健是孟家堡的第二号武士,在前十名外。”

这时郭宋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梁武早就是备将了吧!这次还要再选一次。”

梁驹儿咧嘴一笑,“已经是第四届了,这里面参赛的不是备将就是候补备将,他们不占名额,名额给其他人。”

“那施小胖会不会有希望?”

梁驹儿摇摇头,“候补备将的门槛不在于三十步还是五十步,而是看你射中几次,三箭两中就有希望成为候补备将,施小胖昨天只有十箭三中,我觉得他还是够呛。”

这时,鼓声急促响起,第一个参赛武士出战了,郭宋不再分心,目光注视着率先出战的孟健,不过看得出他射箭和骑马配合明显不协调,郭宋不由摇了摇头,火候还差得远。

孟健射出两箭后,或许是太紧张的缘故,射第三箭时竟然没控制住身体,从马上摔下来,引起一片惊呼,十几名士兵基本奔上去救治。

孟健被抬了出来,他虽然两箭两中得了十二分,但没有跑完全程也没有射完三支箭,竟然被倒扣了十分,最后只得了两分。

郭宋忽然发现骑射的分值起伏很大,他们和林家在步弓上虽有七分差距,其实真不算什么,这一刻,郭宋对战胜林家有了一丝信心。

第八十六章 骑射大赛(下)

第二个出场的是段三娘,她奔行的速度极快,在密集的鼓声中,她一连射出三箭,在鼓声结束前冲过了终点,成绩还不错,两个八分,一个七分,总分二十三分。

但段三娘神情有点沮丧,显然对成绩不太满意,郭宋也知道她问题出在哪里,她的战马奔跑得太快,如果控制一下速度,她的第三箭就不会那么仓促射出。

第三个上场的赵武初,赵家堡的二号选手,他实力不行,两个六分,脱靶一箭,总分十二分。

梁武上场了,他不愧是梁家子弟的头号箭手,节奏把握得很好,一百五十步内匀速射出三箭,一箭九分,这是射中了下颌,两箭八分,皆射中脖颈,总分二十五分,这是高分了,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武士们如流水一般上场,梁驹儿发挥也比较稳定,两个七分,一个八分,总分二十二分。

第九个上场的是郭重庆,他纵马疾奔,左右开弓各射出一箭,两个九分,顿时响起一片鼓掌声。

第三箭依然是九分,这时他距离终点还有三十步,只见一只鸽子飞起,郭重庆张弓搭箭,一箭射出,这一箭射中了鸽子翅膀,但鸽子却没有掉下来,歪歪斜斜飞走了,四周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息声。

虽然没有射中鸽子,但郭重庆依旧拿下了三十分的高分,目前排名第一。

第十个出场的是林杨,林家第三号箭手,或许是郭重庆发挥出色,给他带来了巨大压力,他明显很紧张,发挥有点欠佳,一个七分,两个六分,总分只有十九分。

林杨发挥欠佳至少丢掉了五分,使林家的压力陡增,这便给了梁家和郭家机会。

第十四个出场的便是郭绛,郭家的二号箭手,他发挥也有点不太理想,和梁驹儿一样,两个七分,一个八分,总分二十二分。

郭家的总成绩率先出来了,之前郭强是第八个出场,射中二十一分,加上郭重庆的三十分,这样郭家的总分便是七十三分。

而梁武和梁驹儿的合计得分是四十七分,如果考虑到步弓郭家还领先三分,那么只要郭宋分数超过二十九分,梁家就稳居第二了。

第十六个出场的是李季,林家外援,他是朔方军第一箭手,但上一届发挥失常,只拿到二十八分,他纵马疾奔,同样是左右开弓,第一箭射中脖子,第二箭却射中靶子左肩,四周顿时一片嘘声,两箭加起来才十四分。

梁武低声对郭宋道:“他左肩有伤,其实不能左右开弓,他应该是压力太大。”

郭宋暗暗点头,林泰腿上有伤,林杨又发挥不佳,所有的压力都集中李季身上,他应该是临时决定左右开弓,由此看出此人责任心极强,是一个有担当之人。

这时,李季第三箭射出,正中面部,九分,就在他将出线时,又反手一箭,一只刚刚振翅高飞的鸽子被他一箭射中,从空中落下。

四周响起一片惊叹声,两个加分项都拿到了,总分竟然是三十一分,跃居第一。

郭宋明白了李季的战术,如果他不左右开弓,正常发挥三箭九分,加上射落飞鸽的五分加分,得分最多只有三十二分。

可如果他左右开弓只要发挥得稍微好一点,比如能拿下两个八分,那他得分就是三十三分了。

最后决战,胜负往往就是一分的差距,

所以李季想冒一次风险,只是冒险没有成功。

“第十七个出场,郭宋!”裁判官一声高喊。

郭宋催马上前,站在出发线上,坐在看台上的段秀实立刻坐直了身体,他前天听士兵汇报,郭宋的骑射水平极高,他倒想亲眼看一看,此人骑射究竟高到什么程度?

密集的鼓点声骤然响起,郭宋战马如箭一般奔出,一般人都是左手执弓,但他是右手执弓,众人顿时激动了,这是要左右开弓的节奏。

郭宋从后背箭壶中抽出一支箭,在战马疾奔中,他用双腿控马,挺直腰张弓搭箭,一箭射出,这一箭快如闪电,百步外正中右首第一个靶子的眉心。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期待地等着郭宋的第二箭,这时,郭宋换回左手执弓,再抽出一支箭,拉一个满月射出,箭矢强劲,再度射中左边第二个木人的眉心,两箭皆中眉心,这开始有点完美无缺的迹象了。

完美无缺是三个十分,必须三箭都射中头部的同一个位置,分毫不能差,如果两箭射中眉心,第三箭射中左眼,那就不叫完美无缺了,只能三个九分。

郭宋已奔到七十步,他的第三箭射出,再度射中左边第三个木人的眉心,三箭同一,完美无缺,加上左右开弓的加分,三十三分已经到手了。

下面他还有八十步,还能再射中飞物吗?

这时,郭宋忽然打了个唿哨,一只苍鹰从天空中呼啸着冲来,十几只远处的鸽子惊得腾空而起,被猛子抓住一只飞走了。

看台上所有人都腾地站起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郭宋连珠箭般地连射五箭,五只鸽子从天空应声而落,在鼓声中他冲过了终点。

没有鼓掌声,所有人都呆住了,这叫什么?还居然招呼苍鹰助阵。

几名裁判紧急商议,有裁判官认为郭宋破坏了规则,最后射飞物不能算分,但也有裁判认为郭宋最后几箭竟然射出了一百五十步,远远超过标准,不给分就太不合理了。

众人争执不下,这时,段秀实走了过来,笑道:“让我来说两句吧!”

众人停止争吵,等待节度使的最后判决,段秀实缓缓道:“其实责任在我们,我们只把一只鸽子抛上天空,而没有考虑到别人还有发挥余地,所以郭宋给自己创造机会,我们怎么能对如此优秀的骑射视而不见?”

段秀实态度明确,不过众裁判最多也只能给五分,这是最高加分了,除非修改规则。

三十八分!

竟然是满分,四周一片哗然,灵州从未出现过这么高的分数,莫说民间的骑射大赛,就算朔方军内部比赛,近十年来最高也只有三十五分,前年李季在未受伤之前创造,他也没有能拿到完美无缺的三分。

连李季也骇然叹服,如果修改规则的话,郭宋五十分恐怕都不止了。

郭宋连射五鸽,其中四只鸽子都在一百四十步开外,而且都在鸽子疾飞时射下,箭法之高明,他从未见过。

但最激动的还是梁会河,现在梁家已经稳拿骑射榜第一,难道这次梁家要拿双榜第一吗?

林家目前总分是五十分,还差林泰未出场,而梁家已经是八十五分,虽然步弓局上梁家落后林家七分,只要林泰不超过二十八分,那么第一名就是梁家了。

如果是平时,林泰拿二十八分轻而易举,但他这次可是有伤在身啊!

骑射全靠双腿控马,他的伤就在大腿上,怎么可能没有影响?而且影响很大。

腿上伤确实对林泰影响较大,他原本是一石五斗弓,因为不能太用力,他已经改用一石弓了。

林泰是第二十个出场,他率先便使出了最擅长的左右开弓,尽管伤情不允许他再使出左右开弓,但他必须要发挥出来,否则他最高分只有二十七分,射飞物并不是他的强项,何况现在还受伤。

两箭都射中脖颈,可惜不是一个部位,拿下两个八分,加上加分因素,这就是十九分到手了,但林泰大腿上伤口却因此迸裂,血水涌出。

林泰咬紧牙关疾速奔跑,在接近终点时,他拼尽全力射出了最后一箭,一箭正中木人面颊,九分,他眼前一黑,一头从马上栽下,战马刚刚越过终点。

林家子弟顿时沸腾起来,林泰拿到了二十八分,总分七十八分,加上他们之前在步弓上领先的七分,他们和梁家得到了同样的分数。

梁家和林家并列武会第一。

这一场骑射大赛极具戏剧性,郭宋以强势霸道的三十八分,绝地反超,为梁家夺取了武会第一。

而且林家却悲情演出,以两个伤兵的顽强抗击,最终发挥出色,展现出了林家强大的底蕴,也保住了第一。

另外,梁家也以八十五分的高分,夺取了骑射榜团体第一和个人第一。

今天梁家光芒四射,连夺三项第一。

郭宋得到了百两黄金和一口宝剑的丰厚奖赏。

======

【求大家的推荐票,今天三更!】

第八十七章 三十勇士

梁家敲锣打鼓,欢庆胜利,梁韫道也慷慨给了郭宋百两黄金的报酬,一趟灵州之行,郭宋收获颇丰,光黄金就是两百两,相当于两千两白银。

但欢庆也是短暂的,当天晚上,灵州城的烽火台点燃了,这意味着薛延陀骑兵已经杀到了丰州。

战争来临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灵州城上空。

段秀实已经等不到朝廷援军,他迅速调兵遣将,令灵州都尉赵云伦率一千士兵赶赴夏州,和夏州的五百州兵一起,监视党项人的一举一动。

段秀实昨天已经写信给党项大酋长,明着告诉他,只要他派兵前来灵州,不管用何种方式,也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将被朝廷视为党项人造反。

与此同时,灵州城内八大豪门都在集结子弟和民团青壮,虽然城内正规朔方军只有六千人,但八大豪门家族却能集结出三万民团士兵,和唐军一起投入到保卫家园的战争。

其他老弱妇孺纷纷收集细软,躲进各大豪门的内堡之中,连郭宋住的客院也挤进来一百余名老人,郭宋只好搬到梁武的书房暂时居住。

次日一早,两名士兵将郭宋请到了段秀实的临时帅帐,郭宋知道,段秀实要他做的事情即将揭晓。

帅帐位于北城内,城外的军营已经搬进来了,士兵们格外忙碌,将一捆捆箭矢搬上城头,数百辆牛车从城外运入大量的滚木礌石,也同样搬上城头。

郭宋被带着一顶大帐前,士兵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大帅请你进去!”

郭宋走进大帐,只见段秀实正在和长史李慧商议着什么,见郭宋进来,段秀实连忙招手,“郭公子请过来!”

郭宋上前给两人行了礼,却见他们桌前摆放着一张朔方地图,段秀实指着地图上黄河转弯处对郭宋道:“这里你知道吗?”

郭宋点点头,“这里是中套入口,黄河在这里分岔,流出数百里又汇合在一起,就像个绳套,是一片极为丰腴肥沃的土地。”

“薛延陀每次南侵,这里就是它们的后勤重地,他们的粮食和补给物资都在这里。”

郭宋忽然明白了,“使君是想袭击薛延陀军队的后勤重地?”

段秀实微微笑道:“这是我们酝酿了多年的计划,但一直没有实施,主要是条件不成熟,但今年条件成熟了。”

“使君是让我去完成这个任务?”

段秀实缓缓点头,旁边李慧连忙补充道:“当然不止你一人,但你最重要,我们将组织一支三十人的队伍北上,包括各大家族的优秀子弟,这次武会和骑射大赛,很大程度上就是在选拔北上的人才。”

“郭宋,你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段秀实问道。

郭宋默默点头,“这是我们事先说好的,是我们的交易。”

停一下,郭宋又疑惑地问道:“我觉得这么危险的任务,应该派一支朔方军斥候前往,为什么要让民间子弟出面,他们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那你是小瞧他们了,他们从小就和父辈上城作战,每一个人都英勇善战,或许他们武艺还差一点,但他们面对敌人的勇气,绝不比你逊色,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功劳,有了功劳,他们就能从备将转为正式朔方军将领,而且朝廷不承认民团协防城池的功劳,所以这次出征,就是他们立功转正的机会。”

恐怕后面才真正的原因,郭宋点点头,“我明白了,那什么时候出发?”

具体出发时间,你们可以自己商量,但我希望三天内必须出发。”

说完,段秀实对帐外道:“两位将军进来!”

只见从帐外走进两名身穿盔甲的唐军年轻将领,单膝跪下行礼,“参见节度使、参见长史!”

“李将军、林将军请起!”

郭宋这才认出他们,原来是林家外援李季和林泰,他们穿上盔甲,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

段秀实笑着给郭宋介绍道:“你应该认识他们,李季是朔方军的斥候校尉,林泰也是斥候旅帅,都是朔方军最优秀的斥候,这次李季担任队正,林泰为副。”

段秀实又对二人道:“郭宋虽然在骑射大赛中表现优异,但他不是备将,不受朔方军约束,而是作为我特聘的民间高手参加行动,这次行动的点火方案由郭宋实施,你们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

“你们去具体商议吧!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

李季点点头,对郭宋道:”郭公子请跟我们来!”

三人离开了帅帐,李慧望着三人离去,有点担忧地问道:“郭宋负责点火计划,是否合适?”

段秀实沉吟一下道:“我派人去崆峒山摸过他的底细,此人胆识谋略过人,武艺极高,而且他烧毁先帝敕建的云霄三清殿,犯下大罪,他要想脱罪,这次行动就必须成功。”

“原来如此,我倒是很期待了。”

李季三人来到一顶大帐,郭宋看了一眼林泰的腿部,关切问道:“林兄的伤情是否要紧?”

“今天已经结痂了,问题不大,谢谢贤弟关心。”

三人在大帐内坐下,李季将一份名单递给郭宋,“这是三十人的名单,郭公子也在其中,你先看一看。”

郭宋接过名单,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不在一串名单中,而是单独放在旁边,足见他在这支队伍中比较特殊。

名单中他看见了梁武和梁文的名字,还有郭绛、郭强,基本上是每个家族出两人,名单后面的人则比较零散,包括各家的外援,郭重庆也在,而且段三娘居然也在其中。

但最后一个名字却让郭宋愣住了,居然是施童,有没有搞错?

“李将军,施童是怎么回事?”

“他是神剑武馆推荐的,属于候补备将,资格没有问题。”

“我不是说他有没有资格,他的武艺不高,而且才十六岁,他能承担这么危险的任务?”

李季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年纪不是问题,比他年少的人也有,段三娘才十五岁,还是节度使的独女,连她都参加了,为什么施童不行?”

旁边林泰连忙补充道:“郭贤弟误会了,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并不一定要求武艺高强,我们考察过施童,他厨艺很高,也懂一点医术,这正是我很需要的后勤人才,而且他本人非常愿意参加,已经递交了承诺书。”

“什么承诺书?”

李季冷冷道:“自愿参加,生死由天!”

郭宋无言以对,半晌点点头道:“好吧!名单我没有意见,什么时候出发?”

李季看了他一眼道:“今天晚上!”

郭宋心中像堵了一团乱毛,急匆匆赶回梁家堡,梁家堡大门乱成一团,数十名妇人拿着大包小包想进堡,却被守卫拦住,再三给她们解释,只能携带随身小包,妇人们却不干,众人吵成一团。

正好这时梁武从里面出来,他一眼看见郭宋,连忙迎了上来,“郭宋,你也上名单了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郭宋问道。

“我刚刚才知道,爹爹告诉我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就出发!”

梁武一惊,“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呢!我得赶紧回去准备。”

“等一等,我有话问你。”

郭宋拉住他,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施童也要去?”

“我也是刚知道,这次梁家堡去四个人,他虽然是代表神剑武馆,但也属于梁家堡子弟。”

“你觉得他能去?”

梁武笑了起来,把郭宋拉到一边道:“你别把这个任务看得这么危险,事实上只要去十个人就够了,其他二十人都是去镀金的。

为什么段三娘也要去,因为朔方军要筹建一支三百人的女兵,段三娘去了,就能以备将身份转正,她就能统率这支女兵了。

林凤本来也要去,但她伤情比较重,这次机会可惜了,施童能拿到这次机会,也是神剑武馆极力推荐的,馆主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这次机会对他非常重要,他一旦转正,他们家就熬出头了。”

郭宋冷笑一声,“就好像敌军的后勤大营没有人看守一样。”

梁武沉默片刻道:“我这样告诉你,危险是有,但只由我们十个人承担,和其他人无关,你明白了吧!”

郭宋摇摇头,“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旦身处危境,哪里都不安全,算了,我人微言轻,也懒得再说什么,我去找施童,让他再好好考虑一下。”

“你去吧!我得回去赶紧准备。”梁武转身匆匆回城堡。

郭宋心里很烦,明明是很危险的事情,却弄得跟旅游一样,每个家族都要沾光,若不是自己和段秀实有交易,他绝不会参加这种行动。

郭宋现在只想赶紧完成交易,然后远走高飞,实在不想再参与这种破事了。

郭宋来到施童家,施童不在,却看见他母亲胖婶正坐在院子里抹泪,施童刚才和母亲大吵一场,摔门走了,胖婶一时间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婶,施童在吗?”郭宋在门口问道。

“啊!是郭公子,快进来。”

胖婶忍不住又拭泪道:“他刚才和我吵一架,不知跑哪里去了,他要参加一个什么很危险行动,我不让他去,他就和我大吵,说宁可战死也不想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郭宋心中叹息一声,梁武说得对,这个机会对施童太重要,真的劝不住他了。

“郭公子,你也要去吗?”胖婶问道。

郭宋苦笑一声,“我当然也要去!”

胖婶扑通一声在郭宋面前跪下,哭着哀求道:“郭公子,我就这一个孩子,他若出事,我也活不成了,求求你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性命!”

郭宋连忙道:“大婶快快起来,请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他的安全,让他平平安安回来!”

=====

【加更求票!】

第八十八章 一路北上

当天夜里,三十名灵州年轻子弟悄然离开了灵州城,沿着一条废弃的官道向东面进发。

这个决策让郭宋暗暗佩服,不愧是经验丰富的斥候,他们不仅要避开敌军主力,也要避开敌军派出的骑哨。

灵州向东面走数十里后便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敌军骑哨无论如何不会出现在荒漠内。

三十人带着六十匹马,一马驮人,另一匹马则携带给养,他们要走过一条四百余里长的戈壁荒漠,在莽莽戈壁中,就算是郭宋也未必能找到食物,

次日天亮时,他们已从白池山口越过了古长城,进入茫茫的戈壁荒漠。

队伍开始向正北方向行军,如果实在支撑不住,他们向西奔行数十里就进入黄河边的绿洲地带,这个距离既属于生存距离,但又不会遭遇薛延陀骑兵,只有极为专业的斥候,才会安排出这样一条合理的道路。

这群年轻人虽然大部分都是豪门子弟,但他们却不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他们印证了段秀实的话,都是能吃苦,有勇气的年轻人。

他们来到一座很大的岩石前,李季一招手,示意队伍停下,“原地休息,黄昏时出发!”

众人正要向岩石奔去,李季却拦住他们,他和林泰搜了一圈,斩杀了十几条岩石下的毒蛇,这才让大家靠在岩石下的阴凉处休息。

郭宋靠在岩石上,他旁边是梁武,这是,郭重庆在他的另一边坐下,把水葫芦递给郭宋,郭宋喝了两口水,笑问道:“你怎么也参加了这次行动?”

郭重庆淡淡笑道:“这种事情我跑不掉的,我若不去,段使君写封信给老爷子,我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只能乖乖听安排。”

“郭老令公现在怎么样了?”

郭老令公当然是指郭子仪,郭宋知道这老爷子和自己有点关系,所以他也比较关注,郭重庆就是郭子仪的亲兵校尉,同时也是他的假子,对郭子仪的情况当然有发言权。

“看你要问哪方面?老爷子身体还不错,但仕途却不顺。”

“为什么会仕途不顺?”

“安史之乱结束,他们这一批大将也就完成了使命,安安心心在京城当个闲官,只有发生重大事件,天子才会借助他的威望,让他出面解决。”

郭重庆又笑问道:“那你呢,你和郭家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我和郭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现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

“郭峙可是希望你回归郭家啊!”

郭宋摇摇头,“你觉得我回归郭家,对郭家会是好事?如果郭峙真这样想,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

郭重庆轻轻叹息一声,“你说得对,你不回去,郭家表面上还能维持家族团结,你若回去,郭家非闹翻天不可,搞不好还会一分为二,老家主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坚决不准郭峙在家族议事上提到你的事情。”

郭宋点点头,他心里很清楚,在郭氏家主的心中,郭世昌的份量要比自己重得多。

“郭宋,你的鹰呢?”郭重庆忽然问道。

郭宋抬头看了看天空,确实不见猛子的踪影,他摇摇头道:“那天骑射大会后我就没见它了,它常常会消失,不过它会找到我的。”

“我可能知道它在哪里?”头顶上传来李季的声音。

郭宋扭头看了看,李季正站在岩石上四处张望。

“李校尉在哪里见到它?”

“在朔方军鹰巢内,昨天鹰奴告诉我,鹰巢内多了一只鹰,我去看了一眼,就是那天在骑射场上出现的鹰。”

“它为什么去鹰巢?”郭宋奇怪地问道。

“鹰巢内只有一只母鹰。”

“靠!”郭宋恼火地骂了起来,怎么自己的鹰也和甘雷一样。

“我让鹰奴不要打扰它们,郭宋,等你回来后再去取鹰吧!”

“不用!”郭宋摇摇头,“它会找到我的。”

李季笑了笑,从另一面爬下了岩石。

这时,郭宋看见施童正和另外两名年轻人在忙碌做饭,便起身笑道:“我去看看他们!”

队伍的后勤一共有三人,施童和另外两名来自武馆的年轻人,都是李季从候补备将的名单中专门挑选出来,李季是斥候校尉,他深知后勤士兵的重要。

后勤保障得力,对士兵的体力恢复和身体状况都非常有好处。

他们带有行灶和铁锅,一人烧火,一人搅面,施童负责煎饼、煎鸡蛋,然后抹上厚厚的美味肉酱,最后再喝一碗用中药熬制的消暑汤,一夜行军的劳累都会消除。

“小胖,后勤干得不错嘛!”郭宋在一旁蹲下笑道。

施童兴致盎然道:“郭大哥,我现在想通了,做一个优秀的后勤士兵,不亚于一个优秀的战士。”

“这样想就对了,格斗本来就不是你的长处,做饭才是你的拿手本领,如果不是因为你擅长做饭,你会被选中?”

施童动作麻利做好一卷饼,用一次性的宽苇叶包住,递给郭宋,“给!郭大哥尝尝我做的羊肉酱煎饼。”

热腾腾的美味扑鼻而来,郭宋难忍诱惑,笑道:“那我就先吃了。”

郭宋坐回岩石下大嚼起来,美味让旁边梁武等人都忍不住了,纷纷围拢上去。

施童嚷道:“别急!别急!每人都有,这一份是段三娘的,小娘子优先。”

吃完午饭,众人又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了,众人将中午剩下的肉饼吃掉,便启程出发了。

………

就在三十名年轻人进入戈壁滩不久,三万薛延陀骑兵也浩浩荡荡南下了。

薛延陀原本是漠北铁勒人一支,由薛部落和延陀部组成,唐初逐渐强大后称为薛延陀汗国,它对唐朝时降时叛,并屡屡南侵,给大唐边疆百姓带来深重灾难。

唐太宗李世民终于忍无可忍,于贞观十九年派大军出塞,一举灭了薛延陀汗国,薛延陀汗国四分五裂,一部分南下归附大唐,一部分被突厥人吞并,还有一部分薛延陀人则逃到了金山以西,在那里归附了葛逻禄人。

时间过去了七十年,葛逻禄人在怛罗斯之战中背叛大唐,导致唐军惨败,但葛逻禄人也同时得到了丰厚奖赏,获得了数千里丰腴的土地,成为金山以西的霸主。

安史之乱后,安西军撤回大唐内地,边疆空虚,回纥和吐蕃趁机出击,瓜分了西域都护府,两大势力为争夺地盘最终也爆发了战争。

为了争霸吐火罗以及河西地区,回纥与突厥的战争持续了近十年,葛逻禄人却发现了机会,回纥战线太长,在漠北兵力不足,控制不住大片草原了。

葛逻禄人趁机将黑手伸进了漠北,而葛逻禄的黑手,就是薛延陀部。

薛延陀部在十几年前重返金山以东,在葛逻禄的全力支持下,很快便站稳了脚跟,不断吞并各铁勒小部落,渐渐又重新强大起来。

从十年前开始,薛延陀军队几乎每隔两年就要攻打一次灵州,刚开始为了掠夺人口和财物。

但很快,薛延陀大酋长薛满便发现了攻打灵州的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增强了薛延陀人的军事威望,连回纥也捏着鼻子承认了他对阴山地区的占领,其他铁勒小部落更是在薛延陀强大的军事淫威下瑟瑟发抖。

于是,攻打灵州几乎就成了一种仪式,每隔两年薛满便要派兵南下骚扰一次。

这次率领三万大军南下的主将叫做金木合,他的全名叫做延陀金木合,是延陀部的重要统军人物,今年南下轮到了延陀部。

这天上午,三万薛延陀大军千里跋涉,终于抵达了灵州城外,数百名号手吹响了低沉的号角,三万大军开始扎帐驻营。

数千人去附近森林砍伐树木,赶制粗陋的攻城梯,他们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在耐心等待党项人军队前来汇合,然后再一起攻打灵州城。

不提薛延陀部准备进攻灵州城,我们把视线再转回到实施北上奇袭的三十名勇士身上。

一行人昼伏夜行,四天后渐渐走出了戈壁滩,这天清晨,前面出现大片树林,树林外还有片小湖泊,众人欢呼一声,催马向树林内奔去。

这是一片松树林,不知多少年没有人进来过,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大家找了一片干燥之地,纷纷坐下来喝水休息,施童三人又开始忙碌做饭了。

这时,林泰走过来,给郭宋使了个眼色,郭宋会意,起身跟随他向树林深处走去。

树林深处一块大石前盘腿坐着李季、郭重庆和梁武,加上林泰和郭宋,他们五人就是整个队伍的核心了。

众人围住大石坐下,天色已经黑了,树林更加昏暗,众人用树枝裹上松脂做了几支火把,点燃了插在地上。

李季道:“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松林叫做河头林,向西走三十里就是黄河,黄河对岸还是一片树林,过了那片树林,就能看见薛延陀军队的后勤大营,那边换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他们沿河扎营,几年来都没有变过,这次应该还是一样。”

“他们后勤有多少军队?”郭重庆问道。

“今年不知道,但以前都是在三千人左右。”

郭宋眉头一皱道:“据我所知,他们粮食主要以羊为主,至少有近百万头羊吧!就凭我们几个人,能消灭掉百万头羊?”

“那就需要想想办法了,但首先要去实地看一看,然后才能想到应对之策。”

李季看了一眼郭宋,“郭宋和我一起去吧!”

郭宋点点头道:“我随时可以出发!”

第八十九章 夜探敌营

在夜幕的掩护下,两人骑马来到了黄河边。

此时已进入初夏,黄河水势迅猛,河面上浊浪滔天,水势湍急。

“郭宋,你水性如何?”李季忽然问道。

“我水性还不错,我可以游过去,但我们的战马怎么过去?”

李季摇了摇头,“马过不了黄河,只能留在这边,或者向东走百余里,那里有段黄河叫做浅水滩,河床很宽,但水很浅,战马可以泅水过去,我们以前都是从那里过黄河。”

郭宋拍拍马袋笑道:“我的全部家当都随身携带,马放在这边安全吗?”

“可以放在树林里,这里人迹罕至,狼群也没有,只要不超过两天,基本上没事,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两人将战马藏在一个隐蔽之处,李季取出一只叠好的皮筏子,两人一起吹气,不多时,便出现一艘长一丈,宽达六尺的皮筏舟。

黄河里水流湍急,风浪极大,小小的皮筏子就像暴风骤雨中的一片树叶,稍不留神就被水浪拍翻。

皮筏子中的两人一个经验丰富,一个武艺高绝、平衡力强大,虽然是在激流险滩中穿行,但依旧将皮筏子划得稳稳当当,大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黄河对岸。

一向不苟言笑的李季罕见地对郭宋露出了笑容,向他竖起大拇指,他看出郭宋是第一次划船,居然能划过水流湍急的黄河,太不简单了,真不知他的平衡力是怎么练出来的。

郭宋笑了笑,两人将皮筏子藏在乱石堆里,加快速度向西面奔去,又穿过一片树林,一条大河出现在眼前,这条大河叫做蔚水,发源于北方三百里外的狼山,蜿蜒南下,在河套注入黄河。

这条大河比黄河略窄,但一样水流湍急,浊浪翻滚,李季指了指旁边高处一块突兀的岩石,我们上去看看。

两人爬上岩石,顿时视野开阔,只见十几里外的蔚水南岸火光点点,占地广阔的薛延陀后勤大营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在漫天星光下看得格外清晰。

这时,郭宋忽然想到一个大问题,问道:“后勤大营居然在黄河对岸,他们怎么运过黄河?”

“用皮筏子!”

李季一指前方,“河边的几个黑色庞然大物,你以为是什么?”

郭宋也看见了,在大河旁停泊着十几个黑色的巨物,体型像一艘艘大船,但又不是大船,居然是皮筏子。

“有这么大的皮筏子?”郭宋着实有点吃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李季点点头,“最初还是汉人发明的,在秦晋大峡谷中渡黄河,南北朝时传入草原,由数千个皮筏子拼成,草原人把它叫做山筏,用它来运送大批量物资,就像中原的三千石大船一样。”

“这种山筏能驾驭?”

李季笑道:“当然不能驾驭,只能拉纤,也不用人力,上百匹健马拉一艘山筏,十艘山筏就能把半个月的补给送到灵州。”

“薛延陀南下大军有多少?”郭宋又随口问道。

李季看了他一眼,心中着实有点哭笑不得,这么重大的问题居然到现在才问,自己以为他早就知道了。

“应该是三万人,每次南下都是三万人,这次我估计也差不多。”

“李将军凭什么估计?”郭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家伙

李季一指后勤大营,“从他们营帐数量,我就能判断对方后勤大营兵力在三千人左右,草原军队的习惯就是留一成的兵力为后勤,我因此推断这次南下薛延陀大军依旧是三万人。”

“李将军明察秋毫,不愧是朔方第一斥候。”

这还是郭宋由衷地夸赞一人,李季淡淡一笑,他不知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这些经验都是无数战友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哪里敢自称朔方军第一斥候。

“我们走吧!”

李季攀下山岩,郭宋却纵身而下,李季惊讶地望着郭宋居然从三丈高的山岩上直接跃下。

“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惊奇地问道:“一般人这样跳下来,会直接摔死,你却安然无恙!”

郭宋微微笑道:“岩石上有点斜坡,下来时可以借用皮靴和山岩的摩擦减缓速度,其实并不难。”

李季翻了个白眼,这还叫不难吗?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节度使会让郭宋负责点火计划,郭宋确实有一种一般武者不具备的特殊本事,李季顿时信心大增,两人加快速度向远处后勤大营奔去。

薛延陀的后勤大营和其他草原游牧民族一样,简单、粗犷,远不像中原军队那样,像修建一座精美建筑那样来构筑一座大营,草原民族没有那种耐心和技术。

他们后勤大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军营,另一部分则是羊马圈,军营倒不大,主要是羊马圈占地广大,里面养着数十万头肥羊。

四周有数十名巡哨来回巡逻,这就是他们的防备,这么多年来,薛延陀军队从未遇到过后勤大营被袭击事件,便渐渐养成了一种惰性,认为唐军不可能来袭击后勤大营。

“你发现没有!”

李季指着羊马圈对郭宋道:“羊马圈的出口紧靠着蔚水。”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应该是为了方便把羊赶上山筏。”

“那这是不是机会?”

郭宋明白他的意思,目光向蔚河望去,河床宽达半里,水流十分湍急。

“可以试一试!”

“你知道自己的任务吗?”李季又问道。

郭宋点了点头,他的任务是最危险,也是最重要。

两人又围着后勤大营仔细观察了一圈,这才消失在黑夜之中。

次日清晨,两人返回了宿营地。

李季立刻将众人召集起来,对众人道:“情况已经摸清楚了,今天晚上就行动,下面我宣布出战名单,李季、郭宋、林泰、郭重庆、梁武、梁驹儿、赵武初、段三娘、郭绛、林杨、孟朝、徐京、张华,以上十三人今晚出战,其余十七人除了染病五人和后勤三人留在宿营地外,另外九人在黄河边做接应,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郭强举起手道:“请问李校尉,为什么我不能去?”

李季看了众人一眼,不服气的还不少,他冷冷道:“不是不让你们去,而是去的人必须会水,能乘皮筏子渡过黄河,如果都去,必然会有一半人死在黄河中。”

郭强低下头,他确实水性较差,其他人也不再坚持,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过黄河是多么危险。

李季又道:“现在大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天黑后就出发。”

郭宋靠在一棵大松树上,闭上了眼睛,一夜奔跑着实让有点疲惫了。

这时,他忽有所感,睁开眼睛,发现段三娘竟然站在他面前,他连忙坐直身体笑道:“段姑娘有什么事?”

段三娘将一把匕首递给他,冷冷道:“我听爹爹说,你负责最危险的点火行动,以前是我误会你了,这把匕首送给你,作为我的道歉!”

说完,她将匕首扔给郭宋,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宋愕然,自己得罪过她吗?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他只记得自己当着她的面斩杀了郭胜的马,莫非那就算得罪她了?

郭宋又回头向梁武望去,只见梁武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小子别误会自己了吧!

他又看了看手中匕首,匕首很小,长只有半尺,外形细长,非常适合做飞刀,但做工很精致,用白银打造的手柄,上面还镶嵌着几颗宝石。

郭宋慢慢抽出匕首,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顿时吓了他一跳,匕首是用精铁打造,寒光闪闪,锋利异常,上面还隐隐透出一层蓝色光晕,郭宋忽然意识到,这把匕首打造时应该加入了星砂。

“这是她父亲去年送给她的,她居然送给你了,她对你不错嘛!”梁武笑嘻嘻地坐到郭宋身边。

郭宋把匕首扔给他,“我有你大伯送我的解腕小刀,这把匕首就给你了。”

“别胡扯,这是给你的。”

梁武又把匕首还给他,“我听灵儿说,她一直想向你道歉,但拉不下面子,估计听说你要走了,所以她才来找你。”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不就是那把高仙芝的弓吗?她送给你,你又还给了她父亲,她对你一直耿耿于怀。”

郭宋有点无语,那件事他早就忘了,居然还被别人记恨上了。

“可是应该是我向她道歉才对吧!”

梁武笑了笑,“小娘子的心思谁能明白,别想这么多,抓紧时间休息,晚上就该我们大显身手了。”

====

【求推荐票!】

第九十章 摧毁后勤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十三人才精疲力尽渡过了黄河,他们乘坐四艘皮筏子,其中一艘破裂沉没,险些酿成大祸。

众人坐在河滩上休息,检查各自的装备,郭宋将弓用油纸包裹,又放入一只密封的羊皮弓袋内,背在身上,还背了一壶箭和一柄镔铁横刀,另外腰间还有一个用油纸密封包裹的火匣子。

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没有影响到弓箭和火匣子。

这时,李季见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对众人道“前面还有二十几里路,我们赶紧出发!”

众人纷纷收拾行装,起身上路了。

三更时分,一行人抵达了岩石,站在岩石高处向下眺望,李季忽然脸色一变,郭宋也看见了,十艘山筏停泊在岸边,正好把养马圈的出口堵住了,他们今天应该上了货,至少明天一早才会出发。

郭宋沉声道“我去处理!”

李季点点头,“郭重庆和你一起去!”

“祝大家好运,我们回头见!”

郭宋一跃起身,向岩石下跳去,郭重庆暗暗咋舌,连忙攀下岩石,跟着郭宋向河边奔去。

李季则带着其他人绕过岩石,向羊马圈摸去。

郭宋带着郭重庆沿河一路疾奔,不多时便渐渐靠近了山筏,岸上点着火把,把四周照得通明,地上躺着二十几名做粗活的士兵,都用毯子将自己紧紧裹住,睡得正香甜,羊马圈大门两侧各靠坐着一名士兵,尽管瞌睡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但依然强打精神放哨。

郭宋向郭重庆做个手势,示意他们一人一个,郭重庆点点头,两人翻进了羊马圈,向两名哨兵身后摸去。

片刻,两人已蹲在哨兵身后,中间隔一根木柱,郭宋和郭重庆点点头,两人一起动手,郭宋一把捂住哨兵嘴,匕首狠狠插进了他的后心,郭重庆更狠,直接捏碎了哨兵的喉咙。

两人跃出羊马圈,正好迎面走来一名士兵,他是去小解回来,正好和身穿黑衣的郭宋打个照面,他大吃一惊,刚要叫喊,只见寒光一闪,郭宋的匕首射进了他的咽喉,士兵捂着咽喉仰面倒下,郭宋又补一刀将他结果。

两人一起动手,将熟睡中二十几名士兵全部割断喉咙,一刀刺死。

“帮我放哨,我下水了!”

郭宋将弓箭、横刀和火匣子放在岸边草丛内,他身上只有段三娘送他的匕首和解腕小刀,对付这些山筏足够了。

郭重庆笑道“我来斩断绳子,你下水吧!”

两人路上已经商量好,索性将十座山筏全部摧毁,就算他们行动不成功,但没有了运输工具,薛延陀的后勤运输也必然会出现严重困难。

郭宋无声无息潜入水中,郭重庆开始割断固定山筏的绳索,一座座向小山一般的皮筏子离开岸边,向河里漂去。

郭宋游到第一座山筏的底部,山筏虽然运载量大,但它也有明显的弱点,一是怕火,皮筏子都是将整只羊的皮剥下来,缝制成皮囊,吹足气后就成了气胎,将数百只气胎绑在一起,就是一座大型山筏,羊皮很薄,火一烧就爆裂,剑一刺就穿。

还有一个最大的弱点是在底部,底部是一只巨大的木筏子,山筏就放在木筏子上,只要把木筏子的绳索割断,再划破底部的一层皮垫,里面的给养物资就会全部坠入水中。

‘嗤——’锋利的匕首划破山筏底部的皮垫子,划了一条丈许长的口子,郭宋又随手割断了捆绑木筏的绳索。

段三娘送他这把匕首确实锋利无比,十分给力,匕首轻轻一切,绳索就断了,木筏一下子散架了,只听轰地一声,皮筏子内的几百只羊全部从皮垫裂缝内坠入河中,拼命挣扎,但没有用,水流太急,一下子将它们冲走了。

短短一炷香时间,十艘山筏底部全部被破坏,近万只羊坠入河中,被河水冲走,而山筏也随水向下游飘去

郭宋上了岸,只见地上又多了五六具尸体,估计是发现异常,跑过来查看情况的,全部被郭重庆干掉了,郭重庆已经不见了,应该是潜入羊马圈中。

郭宋换了一身薛延陀士兵的衣服,将战刀和弓箭背起,又把火匣子揣入怀中,拔足向大营奔去。

他执行的点火任务,实际上就是放火烧大营,惊扰敌军,并狙击敌军支援羊马圈,掩护其他人摧毁羊马圈,可以说是最艰巨也是最危险的任务,武艺稍微差一点,几乎就无法活着回来。

李季带着十名手下已经干掉了十几名巡哨,潜入羊马圈中,他们兵分两路,李季、林泰和梁武三人去对付羊马圈中二十几名守军,其他人则负责摧毁马群和羊群之间的护栏,骑马冲入羊群中,然后将羊群向河边驱赶,羊是盲从性的动物,随大流而走,只要把头羊赶去河边,其他的羊都会跟随。

数十万只羊都会本能跳入河中,向对岸游去,可惜水流太急,绝大部分羊都游不到对岸,最终会被急流卷走,冲入黄河内。

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就是三千军队会赶来救援,阻止羊群入水。

当然不能指望士兵都会在酣睡中,而不会被惊醒,或者他们的行动不会被敌军发现,怎么可能呢?只要马圈一开,马夫首先就会发现。

所以郭宋的任务就至关重要了,他要烧掉整个大营,使敌军在仓惶中向外逃命,而不是赶来阻止羊群。

郭宋从东北角翻进了军营,一座大帐出现在眼前,一匹马拴在大帐前的木桩上,木桩上还挂了一盏点燃的油灯,郭宋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用火匣子,很多大帐前都挂着一座油灯,所以他们在岩石上才会看到宛如星星点点的大营。

郭宋一刀斩断战马缰绳,翻身上马,用横刀刺穿了油灯,将油灯向大帐上甩去,十几团火星落在大帐上,羊毛织成的大帐立刻被点燃了。

这时,正好一名薛延陀士兵从大帐内走出,寒光一闪,郭宋一刀劈断了他的咽喉,纵马向大帐深处奔去,只片刻,三十几座大帐先后被点燃,在夜风的助燃之下,火势开始迅猛蔓延。

郭宋骑马在大营中疾奔,并用草原语大喊“唐军杀来了,唐军主力杀来了,快逃命啊!”

这时,负责坐镇后勤大营的一名千夫长又惊又怒,骑马奔来,他在远处勒住马高声问道“唐军主力在哪里?”

郭宋张弓搭箭,高声道“将军,就在你身后!”

千夫长大吃一惊,回头望去,身后什么都没有,他心中大怒,回过头刚要质问,一支箭已经到他眼前,‘噗!’箭从眉心射入,直透大脑,千夫长惨叫一声,死尸栽落下地。

几名亲兵眼睛都红了,拔刀向郭宋冲来,郭宋催马向侧面奔跑,相隔五十余步,一连五箭射出,五名亲兵皆中箭倒地,郭宋消失在黑暗之中。

只听他继续大喊“唐军主力杀进大营了,快逃命啊!”

火借风势,大火越烧越猛烈,一顶燃烧的帐篷甚至被风卷到空中,一大半军营都被烈火点燃了,士兵们大多光着脚,赤着上身,只穿一条裘裤,他们争先恐后奔出大帐,互相推攘着,无比仓惶向大营外逃去

与此同时,数十万只羊都被赶进蔚水中,刚开始还能游水,但很快便一只只消失了,绝大部分羊都消失在半路,被急流卷走。

李季呆呆望着远处烈焰肆虐的火海,他着实没有想到郭宋竟干得如此漂亮,早知道自己带三百人来,便可将这三千人全部歼灭了。

“校尉!羊群全部入水了。”郭重庆骑马奔过来大喊。

李季轻轻叹息一声,对郭重庆道“郭家放弃了他,迟早会追悔莫及!”

他看了看众人,立刻高声令道“撤退!”

“可郭宋怎么办?”段三娘急问道。

“我们会在岩石那边汇合!”

十二人骑马冲出羊马圈,向东方疾奔而去,渐渐消失在草原上。

第九十一章 突生变故

众人在岩石上等了近半个时辰,大家都焦急不安时,郭宋才带着一大群马从远处奔来。

梁武立刻催马迎了上去,有些埋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当然要看看战果!”

“战果如何?”李季在后面沉声问道。

郭宋笑道:“我等大火将整个军营都吞没了,确定不可能有士兵活着逃出来,又去清点了逃出来的士兵,只有一千四百人不到,如果军营内真有三千人,那么这把火至少烧死了一千六百人。”

众人都一片惊呼,李季又沉声问道:“那你自己觉得呢?你心里应该有数,是不是大部分士兵都逃出来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南面士兵稍微逃出来多一点,北面士兵基本上都完蛋了,我个人感觉,烧得非常惨烈,大部分士兵都没有能逃出来。”

“那就对了,我相信我的判断没有错,从战马的数量也能知道,应该是三千士兵。”

“郭宋,这是什么?”梁武指身后一个大包裹问道。

”那是送给你们的礼物,都是军牌,有千夫长,有百夫长,大部分都是士兵。”

众人纷纷围上了,包裹里竟然有两三百块军牌,段三娘惊讶地问道:“火势那么大,你哪里来得及一块块捡军牌?”

郭宋呵呵一笑,“千夫长是我干掉的,我出来时正好遇到一群士兵,我对那些逃出来的士兵说,要统计生还者,要求他们把军牌交给我,结果就收到了一大堆。”

众人都听得膛目结舌,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李季脸色露出欣然笑容,“你不从军,简直太可惜了。”

郭宋淡淡一笑,“在河西的时候,已经有人说过这话了,我们走吧!只是可惜这些马匹了,近两百匹啊!”

“这个问题不用担心,我们本来就无法一起回去,皮筏子不够了。”

李季回头对林泰道:“你带梁武、梁驹儿、林杨以及段三娘四人直接沿黄河西岸南下,把这些马匹带回去。”

“卑职遵令!”

李季的话就是军令,必须服从,梁武上前拥抱一下郭宋,“伙计,看来我们要分手了,明年我们梁家还指望你当外援呢!你得来灵州。”

“我尽量吧!替我向灵儿说声抱歉,她还以为我会回去。”

“小丫头别管她,你自己一路当心。”

郭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自己保重!”

郭宋又见段三娘望着自己,似乎想说什么,他举起匕首笑道:“段姑娘,今天多亏它了,我非常喜欢,替我向令尊问好。”

段三娘点了点头,这次经历让她明白了很多事情,她也渐渐走向成熟。

这时,林泰上前拍拍郭宋的肩膀,“遇到危险就来灵州,灵州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林大哥保重!”

“你也一路顺风!”

郭宋向众人一一挥手告别,五人带着一百多匹战马向南疾奔而去,他们还带了十几只羊,作为路上的粮食。

剩下八人渡过了黄河,与对岸接应他们的队友汇合,郭宋牵到自己的马,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

众人一抬头,只见一只鹰就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倏地冲下来,精准落在郭宋头上,它伸出爪子猛抓两下,郭宋顿时披头散发。

郭宋恼火地道:“是你自己有了新欢,还居然怪我?”

猛子也恼火地在郭宋头上轻轻啄了两下,尾巴一翘,一泡鹰屎拉在郭宋的肩膀上,振翅飞上天空。

众人一阵大笑,郭宋哭笑不得,连忙拿出水葫将肩膀上的鸟屎冲掉。

“臭小子,回头再收拾你!”郭宋向天空挥了挥拳头。

“啾”猛子长鸣一声,向东方飞去。

众人也纷纷上马,骑马沿着树林外围向东面宿营地奔去。

郭宋需要再和施童告别,然后他就会沿着黄河向东行走,直接前往长安。

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宿营地,离宿营地还有两里,只见几名留守队友从树林里奔出,向他们跑来。

个个面带惊慌,为首孟健大喊道:“李校尉,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别急,慢慢说。”

“施童和韩顺儿被人掳走了。”

众人大吃一惊,郭宋急声道:“怎么回事,他们被谁掳走了?”

“今天一早,他们三个去湖边钓鱼,说是中午吃烤鱼,后来杨俊慌慌张张跑回来,说一群骑兵来了,我们赶过去时,施童他们已经不见了,骑兵也没有了。”

“是薛延陀骑兵?”

“我们也不知道。”

“杨俊在哪里?带他来见我。”李季厉声道。

不多时,另一名后勤队员杨俊被带了上来,他脸上惊魂未定。

“你说详细一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俊低下头小声道:“我们三个在湖边一边钓鱼一边烤鱼,发现没带盐,我就回去取盐,等回来时,见一群骑兵把他们包围了,我吓得跑回来求援,等大伙儿赶过去,人都不见了。”

“你确定他们是被掳走?”

杨俊点点头,“我看见韩顺儿被抓在马上,施童想逃,被他们拦住了。”

“有多少骑兵,是什么打扮?”

“大概三十人左右,都是一身黑,披着大氅,头戴好像戴着像火焰一样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李季便脱口而出,“是思结部的人!”

郭宋有点急了,追问道:“什么思结部,他们在哪里?”

“我们去湖边看看,然后我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施童二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众人催马向湖边奔去,路上,李季对郭宋道:“思结是铁勒九大部落之一,牙帐位于阴山北面,距离这里大概有近一千五百里,他们最大特点就是穿黑衣,头戴火焰徽,是薛延陀人的死对头,和唐朝关系一直不错。”

“那他们掳走施童做什么?”

李季沉吟一下道:“我猜测应该是一队骑哨,前来打探薛延陀入侵灵州的情况,可能是他们想了解灵州的状况,便把施童二人带走了,过段时间应该就把他们放回来。”

“你能肯定他们二人会被放回来?”

李季苦笑一声,“我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如果是坏的一面呢?”

李季踌躇一下道:“铁勒诸部年年战乱,各部普遍男丁不足,曾经有汉人在开元年间被掳去漠北,在草原上成家生子,后来回来时已经是老翁了。”

郭宋心中一沉,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怎么向胖婶交代?

众人奔至小湖边,钓竿还在,炉子被打翻在地,四周都是密集的马蹄印,李季跳下马,沿着一长串马蹄印走了十几步,又趴在地上研究良久。

他站起身道:“确实是三十名骑兵!”

“他们去了哪里?”郭宋急问道。

“我给你说过,向东走百余里,一段黄河叫做浅水滩,马匹可以在那里泅水过黄河,然后再直走,北面的黄河也很浅,马匹一样可以过去,他们从那里北上回思结部。”

郭宋当机立断道:“他们才走了半天,我们还可以赶上,现在就立刻出发!”

“不行!”李季断然拒绝。

“为什么?”郭宋愕然。

“我接到的命令是任务结束后,无论伤亡,立刻带领大家返回灵州,我不能节外生枝,郭宋,很抱歉!”李季歉然道。

“可施童是我们的兄弟,是你的部下,他被掳走了,你怎么能丢下他就回去?”

“我是斥候校尉,我只知道军令如山,就算是我亲兄弟,我也必须执行军令。”

“那他们呢?”郭宋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也必须跟你回去?”

李季点点头,“这是军令!”

“那好吧!我一个人去,我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朔方军备将,我和节度使说好,任务结束,我就离去,我去把施童追回来,麻烦你告诉他母亲,我答应过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说完郭宋转身牵马要走,李季忽然道:“等一等!”

郭宋拉住战马,回头冷冷地望着他,李季叹了口气,从脖子上取下一根细绳,上面有一截玉管一样的东西,他上前把玉管塞进郭宋手上。

“我也曾有一只信鹰,陪伴我十年,就是我的兄弟,前年我遭遇到薛延陀骑哨,身中数箭,它为了救我,死在薛延陀骑哨箭下,我就用它的一根骨头做成这支鹰笛,送给你,它能帮你找到自己的鹰,无论它在千里外,只要你吹响这支鹰笛,它都能找到你。”

郭宋心中感动,取出野猪牙解腕刀放在李季手中,“这支野猪牙是我亲手所猎,愿它给你带来运气。”

说完,郭宋翻身上马,奔行几步,他又回头注视着李季道:“你是大唐最优秀的斥候,没有之一,能与你并肩战斗,是我郭宋莫大的荣幸!”

他双腿一夹战马,战马撒开蹄子,向东方疾奔,头顶上,一只鹰雕跟随着他冉冉向东飞去。

求推荐票!!

第九十二章 阴山遇狼

郭宋一路向东,黄昏时分,黄河忽然变成数里宽,他在河边找到了不少马蹄印,这里应该就是浅水滩了,他捡起一块鹅卵石,远远投进河内,从水花看,河水不深。

郭宋脱去衣服,将衣服、兵器和马袋都顶在头上,牵着马缓缓向黄河内走去。

河水平缓,渐渐淹没到他的胸前,这就里就是最深处了,郭宋索性将物品放在马鞍上,扶着战马而行。

这时,猛子从空中落下,落在战马背上,歪着头打量郭宋,郭宋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初次见面,赶紧去找吃的。”

猛子展翅飞起,从水面掠过,爪子上竟扣住了一条两尺长的大鱼,向对岸飞去

入夜,在河套平原腹地,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凉旷野里,一堆火燃烧正旺,郭宋手执一根粗树枝,树枝上穿着一条大鱼,一阵阵烤熟的鱼香扑鼻而来。

火炭马安静地站在一旁,在河边的草地上吃了青草,而不远处的一株参天大树上,猛子舒服地卧在一只大鸟窝内,可怜的原主人不知被它赶到哪里去了。

在灵州呆了近一个月后,郭宋又重新找回了从前那种熟悉的生活,这种感觉竟令他甘之如饴。

郭宋用匕首切下一块块鱼肉放进嘴里,鱼肉细嫩,烤得很香甜,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盐。

他所有的给养都在另外一匹马上,走的时候忘记了。

郭宋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河套平原,也就是丰州,面积至少有两万五千平方公里,灌溉便利,土地肥沃,丰州在唐朝有三座县城,分别是西面的永丰县,中部的九原县和东部的丰安县,人口最多时有十几万人。

和灵州一样,这些年由于薛延陀骑兵的肆虐,以及内地安史之乱平定,百姓们大都迁徙回了内地,只有万余人聚居在九原县附近。

郭宋和丰州没有什么接触,唯一的一次接触就是来自丰州的冷氏家族爆出冷门,杀进武会前四,可惜敌情来袭,他们又连夜赶回了丰州九原县。

天刚亮,郭宋又翻身上马继续向北奔驰,奔出数里外,才看见猛子从大树上冉冉飞起,盘旋几圈后向自己追来。

中午时分,郭宋已经到了河套平原的北面,他沿着一条废弃的官道疾奔,忽然,前面竟然出现了一座市镇,着实令他又惊又喜,他催马向市镇内奔去。

镇子前面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丰北镇’三个已经褪色的大字,石碑四周长满了三尺高的野草,一片荒芜。

他缓缓走进镇子,才发现这是一座已经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镇子,残破的门窗,坍塌的屋顶,破碎的屋檐,道路两边长满了荒草。

郭宋翻身下马,一连找了十几家店铺,都失望地走出来,他想找一点盐,但除了灰尘和瓦砾外,所有的建筑内都一无所有,连霉烂的麦子也被野鼠吃得干干净净。

这时,最前面镇口的一座茅屋上方似乎冒着青烟,郭宋大喜,连忙催马奔去。

一看便知道这是有人居住的屋子,四周收拾得很整齐,还种着蔬菜和萝卜。

“有人吗?”

郭宋喊了两声,没人答应,他推开了门,房间里空空荡荡,有桌子和一张破旧的床榻,床榻上有几床被褥。

房间里依旧没有人,他快步来到灶台边,一只陶罐内居然有半罐盐,郭宋顿时大喜,他取出竹筒装了一半的盐,又摸出一锭重约三两的银子放在灶台上,这才转身离开屋子,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战马向北方疾奔而去。

就在郭宋走了不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才战战兢兢摸回了屋子,老者在镇子里住了一辈子,老妻和小儿子都埋葬在屋后,他不愿离去了,只有住在九原县的长子每隔一两个月过来看望他一下,留给他留点粮食和其他生活用品。

郭宋进镇子时老者就看见了,吓得他赶紧藏起来,此时老者进了房间,见东西没有少,他顿时松了口气,又走到灶台边,却发现少了半罐盐,这可是五十文一斤的盐啊!他气得刚要大骂,忽然看见旁边的一锭银子,老者一下子呆住了。

数日后,郭宋进入了狼山,这里已经属于阴山了,绵绵不绝的阴山山脉就像一条巨龙横卧在苍茫的草原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却不见牛羊,方圆数百里都看不见人烟。

阴山占地辽阔,穿越阴山至少需要十天时间,郭宋在阴山内走了三天,依然还在阴山边缘打转,他心中着实恼火,自己居然迷路了,走了两天,他竟然走回了原处。

连猛子也帮不了他,猛子虽然能找到方向,但他眼前却是悬崖峭壁,根本过不去。

后半夜,郭宋忽然被一声低沉的嗷叫声惊醒,他伸手拔刀,双目微眯,身边三十步内除了身后的战马和猛子外,再没有其他异常动静。

他身处一个山洞内,山洞不深,只有二十余步,位于山顶,正好可以容纳他和战马。

看看天外的微光,五更已经过了,大概五点钟左右,距离天亮不远了。

他没有了睡意,提刀走出山洞,这时,远处又响起一声低沉的嗷叫。

是狼,郭宋终于确认了,这一路上,他都能感觉到狼的存在,但并没有遭遇到它们,听声音,它们应该离自己不远。

这时,郭宋忽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火点,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格外醒目,火点大概在两里外的山下。

郭宋心念一转,他立刻意识到,这极可能是有人被狼群围住了。

郭宋迅速回山洞,取了弓箭背负在身上,又嘱咐猛子几句,让它看好马匹。

郭宋奔出山洞,攀着岩石迅速向山崖下赶去。

翻过一座低岗,他意外地发现低岗下面竟然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峡谷蜿蜒曲折,通向北方,郭宋暗骂自己愚蠢,走出阴山的峡谷道就在自己身边,自己还到处寻找。

他没有下山谷,而是沿着山脊向前走,走出不到一里,十几头狼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这些狼都在他脚下几丈外,全神贯注地盯住山谷下方,并没有发现头顶上出现了一个人。

郭宋成功避开了外围放哨的狼,小心翼翼向前移动了百余步,他发现了狼王,体型庞大的狼王站在一块突兀的大石上,冷冷地盯着山谷下方,在它身后还跟着十几头狼,体型都明显要比狼王小一号。

这时,郭宋也看见了山谷下的情形,是一支很庞大的商队,数十名刀手围在一起,护卫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还有几名商人,马夫也聚在一起,手中拿着火把,火把聚成一团,刚才自己看到的就是这团火光。

火光中,马夫们的脸庞上充满了恐惧,甚至还有一种绝望,看得出他们都是汉人。

在他们周围一丈外,两百余头狼将他们团团包围,残酷的眼睛盯着他们,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低沉的吼叫。

这支商队遭遇到了阴山中最庞大的一群狼,足有四五百只,凶残的狼群足以将他们撕成碎片。

郭宋有点头大,他对狼性不甚了解,仅仅知道射杀了狼王后会对狼群有影响,但影响究竟有多大,他就不知道了。

但无论如何,他要试一试,尽自己所能挽救这支商队吧!

郭宋背靠一块大石,缓缓抽出一支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三十步外的狼王,狼王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还有一点空地,如果狼王躲闪,一定是向右跳开。

他手心有点出汗了,射杀了不知多少人,他第一次有一种紧张感。

这一瞬间,郭宋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

他搭上狼牙箭,拉弓如满月,瞄准了狼头,但箭头向右略略偏了一寸。

‘崩!’

弓弦声响起,狼牙箭闪电般射出。

狼王极为敏锐,它听到弓弦声响起的瞬间,它便意识到了危险在头顶,它本能向右边一跳,如果郭宋是瞄准狼头,那这一箭狼王就躲开了,偏偏郭宋押了一个赌注,箭矢射中目标时会向右偏半尺。

就在狼王四脚落地的瞬间,箭已经到了,狼王向上一扭头,‘噗!’这一箭从左眼射入,力量强大,箭尖从后脑透出。

狼王低低嗷叫一声,倒地毙命。

狼王死去,狼群顿时大乱,从四面八方向后奔逃,郭宋蹲在一丈高的大石上,无数只狼从大石下方飞窜而逃。

只片刻,数百只狼逃得干干净净。

第九十三章 李氏皇商

郭宋见狼群已远去,这才从大石上跳下,直接来到狼王尸体的身边。

狼王头下流了一摊血,确实已毙命,但它的身躯却很庞大得吓人,简直像一头老虎,光尾巴就将近一米长,郭宋意外发现,这头狼王居然是白色体毛,刚才还以为是月光照在它身上,没想到真是通身雪白。

“上面是哪位朋友仗义出手?”山谷里有人高声问道。

说得是汉语,口音和郭重庆一样,是长安那边的人。

“在下灵州郭宋,路过阴山,发现你们被困,略略出手相助。”

郭宋一用力,将一百余斤重的狼王扛在肩头,单手攀附着石壁,缓缓向下爬去。

峡谷里的两名大汉都看得呆住了,居然有人能扛着这么大的狼尸攀下山崖,而且还是单手。

“两位兄台是长安人吧!”

两名大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拳道:“在下长安韦平,这位是我同伴张权勇,我们是商队护卫,感谢兄台仗义出手相助。”

郭宋见他们身材魁梧,体格十分强壮,便笑着摆摆手,“不必客气,请问你们是去哪里?”

“我们护卫商队去思结部!”

郭宋顿时大喜,他就是要去思结部啊!正好可以顺路。

这时,一名伙计上前施礼道:“我家主人请壮士过去一叙!”

郭宋点点头,跟着伙计来到大车前,商队领头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瘦高,容貌清朗,刚才虽然被狼群包围,但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表现得很冷静。

男子抱拳行礼,“在下长安李安,感谢壮士出手相助,壮士可是阴山猎户?“

也难怪别人以为郭宋是猎户,他从山崖上下来,只带着弓箭,也没有行李之类,而且箭法精准,明显就是在阴山里讨生活的猎户。

郭宋微微一笑,“我的马和行李在上方山洞内,我和各位一样,也是路过阴山,只是第一次来阴山,有点迷路了,刚才看到你们的火光,才赶过来。”

“原来如此,公子要去哪里?”

商人口风一变,改称郭宋为公子了,他确实有点难为情,居然以为人家是猎户。

“我是去思结部!”

这时,旁边马车里有人低声道:“还真巧!”

马车里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郭宋又笑道:“我第一次去草原,也不知道思结部在哪里?刚才听两个护卫说,你们也去思结部,能否结伴同行?”

中年男子道:“我请示一下主人!”

男子走到马车前低声说了几句,他又回来问道:“不知公子去思结部有什么事?”

郭宋淡淡道:“我的兄弟被思结骑兵掳走了,我去思结部赎人,如果不方便就算了,狼群很快会回来,你们赶紧上路吧!”

只听马车里年轻男子道:“安叔,一起走吧!”

中年商人点点头,对郭宋抱拳道:“公子误会了,我们还要去阴山受降城停留两三天,我怕公子有急事。”

郭宋想到思结骑兵已经走远了,追也追不上,他也不急了,便点点头道:“我无妨!”

“那公子去取马,我们稍等片刻,另外,这头狼尸,公子可是要带走?”

郭宋笑道:“我见它皮子不错,想找个地方硝制一下。”

“明白了,阴山受降城就有专门皮毛店铺。”

郭宋立刻攀上山崖,向自己的山洞奔去。

这时,马车车窗开了,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是个二十余的年轻人,他惊讶地望着郭宋如猿猴般攀上山崖,半晌道:“安叔,我们恐怕遇到一个奇人!”

李安点点头,“殿下说得没错,这头巨狼应该是狼王,否则狼群不会撤退,能一箭射杀狼王,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办到。”

年轻人眼中的兴趣更浓了,这趟草原之行还真没有白走。

唐朝击败突厥后,在北方边境上修建了三座受降城,东受降城、中受降城和西受降城,其中西受降城就在丰州以北的阴山南部,原本驻扎五千唐军,称为横塞军。

安史之乱后,受降城的唐军都南撤了,受降城已经没有军队驻扎,不过大唐余威尚在,受降城并没有被异族占领,反而成为一个热闹繁华的商业城。

北方的铁勒商人、西方的粟特人、南面的大唐商人,还有辽东过来的契丹商人,数股商流在这里交汇,成为著名的边境商品集散中心。

郭宋一行是当天上午走出峡谷,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郭宋才知道他迷路的群山虽然也属于阴山山系,但并不是阴山主脉,而是狼山,是著名的狼群出没之地,他们还要再走近百里才到阴山。

他无意中救下的商队居然是皇商,皇商并不是官方商队,同样也是私人商队,只是它的投资者比较特殊。

皇商是由李唐宗室皇族私人投入资本组建的商队,获得的利润按照投资比例分配给各家,算是他们的一个财源,李安也不隐瞒他,他告诉郭宋,甚至连天子和孤独贵妃也把自己的私房钱投资到商队中。

不过商队并不是从灵州过来,而是从延安府沿着黄河北上,皇商队这次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受天子委托,考察东、中、西三座受降城的现状,所以才千里奔波,转到西受降城来。

“安叔,既然皇商并不属于官方,和私人商队没有什么区别,那为什么还要去调查受降城现状,这应该是地方官府的事情吧!”

李安捋须想了想道:“天子也想了解地方上的真实情况,就需要很多自己的渠道,皇商也算是天子的耳目之一吧!”

郭宋更加不解,“竟然还需要天子自己去了解实情,难道地方官的报告就是虚假的?”

李安叹息一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地方官府报给朝廷的很多事情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但也不能说它虚假。

举个例子说,胜州官府曾经上报朝廷,说中受降城城池坍塌,城中百姓十不存一,大半城池已被风沙淹没,对不对呢?完全正确,我们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形,所以朝廷就觉得既然中受降城废弃了,那就没有必要再驻军了。

可实际上,如果你仔细询问当地人,你才会知道,中受降城一直就是这种情况,只要到了春天,半个城池就会被风沙淹没,至于城墙坍塌,驻军的时候就经常坍塌,只要稍微修葺一下就行了,还有城中百姓十不存一,城中百姓绝大部分是随军军属,军队南撤了,军属当然也走了,朝廷如果再驻军,军属就跟着来了。”

郭宋笑道:“看来地方官是在捣浆糊了。”

李安呵呵笑道:“捣浆糊这个词用得很形象,就是这么回事,一方面是地方官怕麻烦,有了军属后,各种物资要地方官府解决,加大他们负担,另一方面是也是官员们怕死。”

“怕死?”郭宋不解地笑问道:“怕死不就更需要驻军吗?”

“那你就不懂了,如果没有军队,游牧民族杀来了,地方官可以弃城逃跑,反正没有驻军嘛!谁也不好指责他们,责任由朝廷承担,可如果一旦在中受降城恢复驻军,你地方官再逃,责任就重大了,你明白了吧!”

郭宋点点头,“怕死,又不想承担责任,所以就糊弄朝廷,说中受降城无法驻军云云。”

“说对了,用你的话说,就叫捣浆糊。”

郭宋笑了起来,他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马车里的年轻人很神秘,从天亮到现在一直拉着车帘,只有猛子落在自己肩膀上时,他才感兴趣地拉开车帘看了看,露出一张略带病态的脸庞,他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跟随皇商北上,郭宋便猜测他有可能是某个皇族子弟。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座很大的城池,李安笑道:“西受降城到了!”

【九月一日上架,上架后一天三更,求推荐票!】

第九十四章 西受降城

西受降城是一座大型军城,城池周长宽二十里,高两丈,城墙宽厚坚固,城内居民约两万余人,大多是各族商人,或者是从事相关服务行业,不少人都是从丰州过来。

薛延陀骑兵虽然时常入侵骚扰灵州和丰州,但因为粟特人对葛逻禄的影响较大,在粟特人的施压下,薛延陀人对西受降城的存在也采取了默认态度,从不来骚扰。

西受降城内属于朔方节度府管辖,朔方节度府在这里设置了部落安抚使,另外,朝廷在这里设立了互市监,主管贸易税收,保证贸易的有序繁荣。

众人从南城门入城,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两边店铺密集,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吆喝声起此彼伏,一队队满载着货物的骆驼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可以看到各种民族的面孔,一个个热情洋溢。

郭宋看得眼花缭乱,回头对李安笑道:“安叔,你们的货物完全可以在这里出手嘛!不用再千里跋涉去草原深处。”

李安摇摇头笑道:“这里只是普通货物,买不到真正的好东西,比如羊皮,这里都是出售一两年的羊皮,你想买十年以上的老羊皮,这里就买不到,必须去大部落的牙帐所在地,而且你也必须拿出这里买不到的货物。人家才肯交换,还有生长了百年的老药材,也只有去牙帐才能买到。”

“安叔这次带了什么货物?”

“郭公子,很抱歉,这种情报不能外泄,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样,货物中有蜀锦。”

郭宋点点头,他能理解,商业机密岂能轻易外泄。

这时,身后引发了一阵骚动,郭宋回头,只见一大群人围住了他们的一辆大车,发出一阵阵惊叹声,郭宋顿时想起来了,大车放着狼王的尸体。

郭宋拨马回去,一名伙计指着郭宋道:“是这位公子的东西,你们问他好了!”

十几名唐朝商人立刻将郭宋围住了,七嘴八舌嚷道:“这位公子,这头白狼能否出售,我愿出五百贯钱买下!”

“我出六百贯!”

“我出一千贯!”

郭宋见他们眼中充满了热切,便知道这只狼王恐怕非同寻常,他抱拳笑道:“各位,狼皮我要带回长安的,恕我不卖!”

这时,李安过来对商人们道:“大家散一散吧!这只是普通的白狼,体型大一点而已,草原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李安也是商人,他了解商人的心理,这些商人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白狼王,而以为只是普通的白狼,而他们买回去后,可以冒充白狼王糊弄草原贵族,再卖个高价。

“若是白狼王,我们还能活着出狼山?”

商人们想想也有道理,他们围着狼尸又转了一圈,心中估计这是头染色的巨狼,这支商队也准备运去糊弄草原部落,既然认定了是假货,众人便没有了兴趣,各自走了。

“安叔,这只狼王很名贵?”郭宋笑问道。

李安低声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我只是听到向导说,这只狼可能是传说中的白狼王,但究竟怎么个名贵法,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只是糊弄他们一下,用你的话说,就是捣捣浆糊。”

郭宋点点头道:“安叔要去找客栈吗?”

李安向前方一指,“向导说,前方有一座新平客栈,我们会在那里投宿,等会儿你也过来吧!”

这时,马车车帘拉开了,车内年轻男子对郭宋笑道:“郭公子,这只白狼王卖给我吧!我出五千贯钱。”

郭宋看了看他,笑道:“还没有请教公子尊姓呢!”

年轻人歉然一笑,“是我失礼了,我叫李晋阳,长安人,昨晚郭公子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

李安在旁边解释道:“李公子是我们商队的东家之一,在路上感恙病倒,九原县的医士说不能见风,我们西受降城停留两三天,也是为了休养治病。”

“原来如此,李公子喜欢的话,这只白狼王就送给你了,只是需要公子自己找地方硝制。”

李晋阳一愣,立刻微微笑道:“这样吧!这只白狼王我先收下,回头我也送给郭公子一件礼物,能认识郭公子这样武艺高强的侠士,是我的荣幸。”

郭宋淡淡一笑,“彼此彼此!”

李晋阳向郭宋抱拳行一礼,又将车帘拉上了,这并不是失礼,而是他染病不能见风,郭宋倒也理解。

这时,李安命人把韦平和张权勇叫来,指着狼尸吩咐道:“你们二人去客栈把狼皮剥了,小心一点,是主人要的东西,然后交给老吴头,他会硝制,需要什么材料,让他在受降城内购买。”

两人答应一声,把狼尸抬到最后的马车上去。

郭宋见他们自己会收拾,便和李安告辞,自己到城内游逛去了。

城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基本上都是他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原本是打算买点名贵的纪念品,但李安告诉他这里卖的都是大路货,他便没有兴趣了。

这时,他见旁边有家皮毛店,便走了进去,店里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兽皮,甚至还有长着长长尖角的羚羊头。

但最多的还是羊皮和牛皮,高高地堆在店中间的几张木榻上,这才是唐朝商人采购的大宗货物。

店主是一名铁勒人,铁勒人就是突厥以外的草原民族的统称,比如回纥、思结、薛延陀、契芯、仆骨、拔野古、黠嘎斯等等。

他热情迎上前,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道:“公子想要买点什么货物?”

“店里有十年以上的羊皮吗?”郭宋问道。

店主呵呵一笑,“公子若只买几张的话我有,但要大量购买,我就没货了,现在的行情就是以两年的羊皮最多,好一点就是三到五年。”

“十年以上羊皮有什么好处?”郭宋忽然问道。

店主挠挠头,居然有人问这种常识性的问题,不过看郭宋身材少见,相貌不凡,他还是认真问答道:“老羊皮对老人最好,冬天用一张十年的老羊皮裹腿,整个冬天就不会受寒腿疼。”

郭宋点点头,“我明白了,另外,我想再请教一下,昨晚我们在狼山遭遇一群狼,狼王好像是一头白色巨狼,店主有听说过吗?”

店主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你是看花眼了吧!你若真是遇到白狼王,你还会站在这里,早就被撕成碎片了。”

“白狼王很有名吗?”

“当然,前面的山脉原本叫小青山,就是因为出了白狼王,才改名叫狼山,白狼世世代代为狼山之王,我们称它为银狼,金狼是可汗之神,银狼就是大酋长之神,我进出狼山二十年,还从未见过它,但见过它的人都死了,所以它只是在传说中存在。”

郭宋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惹下了大麻烦,居然把草原之神给干掉了。

郭宋又在城内逛了一圈,才来到了客栈,白狼王的皮已经剥完,狼尸被深埋处理,一名老车夫正在院中处理狼皮,需要用水泡上两三天,使皮子变软,然后再进行硝制。

郭宋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他刚进屋坐下喝水,便传来了敲门声,“郭公子,是我!”

是领队李安的声音,郭宋连忙上前开了门,外面果然是李安。

“安叔找我?”

李安笑道:“郭公子,我刚才打听了一下,这只白狼王还真是稀罕之物,平均五十年才会出现一只,号称狼山之王,我家主人愿意送你一座长安的宅子,希望你能接受。”

“安叔请进来说吧!”

郭宋将李安请进屋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对他道:“白狼王的来历我也知道了一点点,据说它是草原之神,我建议最好不要带去草原,我担心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李安呵呵一笑,“看来公子对草原还是不了解,狼确实是草原各部落崇拜的神灵,但同时也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牧民杀狼从来不会心慈手软,否则他们就无法生存了,这和崇拜狼是两回事,思结人看到白狼皮只会崇拜,而绝不会埋怨你杀了它。”

“我明白了,草原部落只是崇拜狼的精神和魂魄,而不是崇拜它们的**。”

李安大笑,“说得好,就是这么回事!”

李安从怀里取出一份叠好的黄纸放在桌上,推给郭宋,“这是宣阳坊一座三亩小宅的房契,送给公子作为谢礼!”

第九十五章 思结内乱

离开西受降城之时,李晋阳的身体明显好了很多,也常常开窗与郭宋有说有笑,他尤其对猛子感兴趣,几次暗示愿意买下猛子,但都被郭宋一笑婉拒。

郭宋已经猜到他是皇族一员,但一场安史之乱已经将大唐皇族的尊严撕得干干净净,杜甫在诗中描绘了长安城破后皇族子弟的惨相。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所以就算他是皇族,郭宋心中对他也没有太多敬畏,其实不仅是郭宋,就算是李安、韦平这样的随从,对李晋阳的尊敬有之,但要说对李晋阳畏之如虎,或者说把他当神一样高高供起,那也绝对不可能。

安史之乱彻底打乱了大唐的尊卑秩序,连普通老农也能骑毛驴进大明宫含元殿里走上几圈,还能指望大唐百姓对皇族们有多少敬畏之心?

郭宋之所以把白狼皮送给李晋阳,还是因为他开价五千贯钱,白狼皮对郭宋本身意义不大,他也不需要,他就想拿去长安卖个好价钱,既然李晋阳愿意出高价买下,郭宋又何乐而不为?

至于他嘴上说把白狼皮送给李晋阳,那只是客气,就比如你很喜欢朋友戴的和田籽玉,说想花钱买下,朋友肯定会很大气地取下来说喜欢就拿去,绝不会谈钱。

当然,人家只是客气话,可别真以为朋友是送给你,这是人家含蓄地告诉你,籽玉不卖,当然,如果只是几十块钱的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

郭宋当然知道李晋阳不会好意思白要自己的东西,所以李晋阳把一座三亩的小宅作为谢礼送给他时,他也毫不客气收下了,既得了人情,又交了朋友。

三亩宅子在长安可不便宜,尤其是平康坊、宣阳坊这样的核心地段,更是有钱也买不到宅子。

商队一路北上,穿过阴山,进入大草原,朝行夜宿。

这天下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浑义河,这是一条清澈透底的大河,但河流并不长,只有五百余里,但河流两岸却是最肥美的草原。

李安用马鞭指着河水笑道:“看到浑义河就知道距离思结牙帐不远了。”

牙帐就是大酋长的王帐,相当于思结部落的都城,要知道思结部占地辽阔,疆域超过千里,分布着数百个小部落,而牙帐总是会设在草地最肥美之处。

郭宋见远处分布着一群群的羊,骑马的牧民不断飞驰而过,还有一顶顶穹帐,靠近河流的人口确实比别处要稠密一些。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连续急促的号角声,众人不由一怔,怎么会有号角,难道思结大酋长知道他们到来,准备迎接他们?

还是李安的经验丰富,他脸色一变,立刻道:“赶紧掉头后撤,快走!”

“安叔,发生了什么事?”护卫队正韦平问道。

“这是表示有敌人入侵的号角声,很可能北面发生了冲突,我们先退避,然后再了解情况。”

这显然是明智的决定,车队立刻调头,向南面而去。

郭宋却没有跟随南撤,他回头对李安道:“安叔,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情况。”

不等众人回应,他催马便向北面疾奔而去。

李安大急,刚要叫喊,李晋阳却阻止了他,“安叔,让他去吧!他不会有事的。”

李安无奈,只得眼睁睁地望着郭宋奔远。

…………

郭宋纵马疾奔,奔出二十余里,却见千余名骑士在草原上激战,他们装束都一样,穿着黑色皮甲,戴着火焰状头饰,只是一方披着黑色大氅,而另一方是白色披风。

郭宋的目光盯住了披着黑色大氅的一方,就是他们掳走了施童。

黑氅武士一方明显是入侵者,而且占据了人数优势,他们杀得对方节节败退,白色披风武士不断吹响急促的号角声。

郭宋也是穿着黑色武士服,他飞马从地上一名战死者身上扯下白色披风和火焰头饰,装扮成了败退一方。

一名黑氅武士大喝一声,挺矛向郭宋疾刺而来,郭宋闪身避开长矛,两马交错,拔刀劈去,刀快如闪电,只见寒光一闪,对方人头被一刀劈飞,骨碌碌滚落下地,无头尸体也栽落下马。

郭宋心中杀机已生,他纵马从侧面疾奔,绕到黑氅武士后方另一侧,相距约百步,郭宋引弓搭箭,从后面一箭射向对方首领。

黑氅武士一方的首领是一名千夫长,他带着银色头饰,胸前有护甲,正大声指挥手下包围对方。

他做梦也想不到冷箭居然会从后方射来,这一箭力量强劲,速度极快,‘噗!’一声从他后颈射入,箭尖从咽喉透出,千夫长身体晃了晃,翻身落马。

首领被射杀,局势立刻反转,黑氅武士无心恋战,他们纷纷调转马头向西逃离,不多时,七百余名武士渐渐奔远了,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这时,白氅武士飞奔上前,用手按住胸口躬身行礼道:“感谢勇士出手相助,护佑牙帐首领不失!”

郭宋也微微欠身道:“在下是唐人,跟随大唐皇商队伍北上,适逢交战,略微稍助一力,不必客气!”

白氅武士首领顿时又惊又喜,“是李安的商队吗?他在哪里?”

郭宋向南方一指,“他们在南面暂避!”

白氅武士首领立刻招来两名手下,让他们去迎接大唐商队。

这时,北方传来一阵阵号角声,只见远处出现了无数旗帜,一条黑线出现在十几里外,白氅武士首领顿时大喜,“都督回来了!”

…………

李安一行受到了思结部的热烈欢迎,尤其是郭宋,更是享受了贵宾待遇,住进了仅次于王帐的叶护大帐,不过郭宋最终还是婉拒了,他实在不习惯那种四个少女陪侍,连喝水也要用黄金宝石杯的奢侈生活。

他最终住进了铺着羊皮的普通客帐,下午,一名三十余岁男子走了进来,手按在胸前,向郭宋躬身行礼道:“在下木满合,是萨勒都督帐下梅录,用你们唐人的话说,就是内务总管,很愿意为郭公子效劳!”

木满合看起来很精明能干,在长安呆过很多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郭宋请他坐下,对他道:“我这次来思结虽然和皇商结伴同行,但实际上我另有要事!”

“我知道,李安已经对我说了,好像公子是来赎人,我们这里是有二十几个汉人,但最近的一个汉人也是去年到来,而且不是掳掠过来,是一个铁匠,带着一家人跟随商队过来后,就在思结部定居下来,是去年九月的事情。”

“我的两个朋友是在丰州南部被掳掠的,掳掠他的骑兵有三十人左右,身穿黑皮甲,头戴火焰饰物,每人都披着一件黑色大氅。”

木满合点点头,“那就是是阿布思部,公子也看见了,我们的士兵都穿白色披风,而且阿布思部的军队则披黑色大氅,大氅带红边者为百夫长,银边者为千夫长,金边者为万夫长。”

“是黑色大氅带红边!”郭宋补充道。

“那就没错了,应该是阿不思的骑哨百夫长,一般都是以三十人为一队。”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阿不思和思结是什么关系?”

木满合淡淡笑道:“阿不思又称为西思结,是思结的一支,我们最早是一家人,他们都督阿不思穆特还是我们都督的岳父。

但从八年前开始,两家逐渐交恶,时常有冲突,这次对方趁我家都督去东面巡查之时,派兵来偷袭牙帐,企图掳走都督的妻儿,牙帐护卫不多,多亏公子及时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家都督感激不尽。”

郭宋脸色露出失望之色,原来施童是被阿不思部掳走了,和思结部没有关系。

他忽然想起一事,又连忙问道:“阿不思部和薛延陀是什么关系?”

木满合一脸愤恨道:“他们是盟友,正是薛延陀部从中挑拨,才使东西思结分裂,薛延陀部还承诺过阿不思穆特,帮助他们吞并思结部!”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今天阿布思派兵偷袭思结部牙帐,难道就这么算了?”

木满合摇摇头,“我们当然要报复,这一次我们要彻底灭了阿布思的牙帐,都督希望你也能参战!”

“为什么会想到让我参战?”

郭宋着实不解,虽然他之前助了思结部一臂之力,他毕竟是唐人,草原各部落之间的战争一般都不喜欢外人参与。

木满合沉吟一下解释道:“我们和阿布思部落斗了八年,一直在等待机会灭了阿布思的牙帐,而你的到来,使我们看到了希望。”

“我还是不理解?”郭宋更糊涂了。

木满合目光中闪烁着神采,他注视着郭宋道:“阿布思所供奉的神灵就是一只银狼,而你射杀了白狼王,你就是长生天派给我们神使!”

第九十六章 婉拒拉拢

郭宋着实有点无语,他猎杀白狼王不过是为了救人,最后却变成了思结内战爆发的契机。

木满合已经告辞而去,郭宋心中闷得慌,他走出大帐,望着天空翱翔的十几只苍鹰,猛子似乎如鱼得水,不断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你的鹰好像找到了故乡!”

李晋阳出现在郭宋身边,眺望着天空的鹰群笑道“看得出它很兴奋,如果它要留下来,你舍得吗?”

郭宋淡淡笑道“我的鹰和我一样,都是自由的,我从来没有挽留过它,只要它愿意,它可以留下来。”

“郭公子,我们走一走吧!”

郭宋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便点点头,背着手向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我很抱歉,白狼皮我并没有打算拿出来,是韦平向对方吹嘘时说漏了嘴,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看得这么重,竟然会涉及到战争。”

郭宋摇摇头,“你不用道歉,在西受降城时我就预感到会有今天,这是天意!”

“那么说,你答应他们了?参加他们的战争。”

郭宋还是摇摇头,“他们的战争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要去阿布思救我的兄弟,正好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

两人走到河边,望着眼前白亮亮的大河,李晋阳又缓缓道“你应该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郭宋笑道“安叔说你是东家,那你当然是皇族,这个不用猜,只是我想不通你来草原做什么?开始我以为你是出使,但后来想一想,出使可是很正规的事情,哪里会像你这样,简直就是出来游玩。”

李晋阳苦笑一声道“其实你说对一半,我确实是出使,奉天子之令,来调查边疆和草原的情况,薛延陀的重新崛起让天子深感忧虑,一旦薛延陀称霸草原,大唐北方就不会安宁了。”

“既然如此,皇帝为何不增兵灵州,直接把薛延陀消灭在灵州城下?”

“你以为天子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出兵就出兵?”李晋阳冷哼一声道。

“难道不是吗?”

李晋阳摇摇头,“就算天子想出兵,也会受各个方面的掣肘,文武百官反对、兵源不足、财力困难、军资短缺、粮草不足、百姓厌战等等,天子想加强北方边疆的军事防御,一群宰相就会跑来哭诉,朝廷财力即将崩溃,实在负担不起,或者痛诉边疆军权过大,会出现第二个安禄山,否则,天子又何必让我这个皇族亲自来调查边疆和草原的情况?”

虽然李晋阳没有明说,但郭宋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其实是说,朝廷其实是担心朔方军兵力过重,段秀实会成为第二个安禄山,所以才不肯给灵州增兵?”

李晋阳叹口气,“我说过,原因是多方面的,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安禄山倒不至于,但灵武那块土地确实很容易产生割据势力。”

“晋阳兄找我,不会就是和我谈这些吧?”

李晋阳沉吟良久道“其实我是来劝你答应思结部的请求,思结都督找到我,希望你能参加他们的战争,我告诉他,我只能尽力劝一劝你。”

郭宋笑了笑道“实际上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我给他们开出的条件是,战争结束后,将所有汉人释放回大唐,当然,如果他们不愿走,那也不勉强,对方也一口答应。”

李晋阳又道“其实我也很想了解这场思结部和阿布思部之间的战争,我希望能得到最详实的一手资料。”

“晋阳兄太高看我了。”

郭宋淡淡笑道“其实你让韦平、张权勇参与也是一样,何必指望我这个不太靠谱的外人?”

郭宋很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李晋阳眼中闪过一丝愠色,自己说了半天,郭宋居然不答应。

但想到要自己草原之行要给父皇一个交代,他只能忍住心中的不满,继续放低身段。

“韦平和张权勇他们实际上是皇城侍卫,有公职在身,他们不能参加异族之间的战争,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件事只能委托贤弟,就当是我恳求贤弟帮忙,这场战争无论对大唐,还是对草原局势都很重要。”

郭宋沉默片刻,对李晋阳道“这场战争结束后,我很可能不会再回思结部,直接从阿布思部返回大唐,这样吧!你让安叔把京城的地址给我,回头我会写封信交给他。”

“贤弟也会去京城?”

郭宋点了点头,李晋阳微微笑道“我在京城开了一家武馆,叫做晋阳武馆,学武的子弟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我想请贤弟去做总教头,一个月五百贯钱,贤弟可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郭宋笑了笑道“我的武艺在崆峒山不过是三流水准,紫霄天宫人才辈出,强者济济,他们受皇家恩养,自当为皇家效力,殿下一纸召唤,相信会有真正的强者猛士前来为殿下效力。”

李晋阳碰了个软钉子,但他不甘心,又进一步加码道“那是贤弟太谦虚了,其实武艺高强之人长安确实也有不少,但我更看重贤弟的胆识和魄力,如果贤弟愿意,我可以推荐贤弟进天英阁,那里聚集了大唐最优秀的武士,待遇极其优厚,还有机会得到天子的赏识,我推荐了五人,他们都成为了天英阁的首席武士,我希望贤弟能成为第六人。”

其实不管武馆总教头也好,天英阁的首席武士也好,都是李晋阳笼络人的一种手段,他看中了郭宋,一心想把他拉拢到自己身边。

郭宋望着天上盘旋的猛子,悠悠道朔方军想将猛子训练成最优秀的斥候鹰,不惜以美色相诱,但猛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北上了,它崇尚自由,不愿受人控制,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鹰,殿下,很抱歉了!”

说完,他转身便向自己的大帐走去。

李晋阳站在河边望着郭宋背影走远,他心中着实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当天晚上,思结都督萨勒举行盛大宴会,招待来自大唐的贵客。

草原上点燃了数十堆巨大的篝火,数千名思结部的牧民聚集在火堆旁载歌载舞。

主宴会是一顶占地约两亩的巨帐,烈烈火把将大帐内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四周摆着一圈桌子,桌上肉山酒海,各种瓜果堆积如小山,在大帐中间,一群少女长歌善舞,气氛十分热烈。

近百名主人和客人都坐在桌后,包括李晋阳的三十几名侍卫也在座,每人面前放着一只银光闪闪的大杯子,这是来自大马士革的银杯,每一杯酒至少有一斤,看得侍卫们直咋舌。

坐在主位的是思结都督萨勒,他的全名叫思结萨勒,官任卢山都督,这是唐朝给每个铁勒部落酋长的封号,久而久之,都督便成了草原各部落酋长的官方称呼。

萨勒年约四十岁,长一张宽大的脸庞,声如铜钟,豪爽好客,他端起酒杯高声道“今天我们招待远到而来的大唐贵客,长生天也给我们带来了非凡的勇士,这一杯酒我先敬给我们的老朋友李安,感谢他给我们带来了财富和喜悦。”

萨勒显然并不知道李晋阳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他是来草原寻找诗歌灵感的大唐文人,草原部落重武轻文,他没有坐在主客位也能理解了。

李安也不是坐在主客位,他是坐在主次位,他给思结部带来的是财富和喜悦,而不是草原人最看重的胜利和勇气,所以主客位也轮不到他。

李安起身感谢,他酒量也就一般,不可能一口饮下一斤马奶酒,只能象征性地喝上几口,其他唐朝客人也做不到一饮而尽,最多是韦平,但也只喝了半杯,而草原勇士们全是一饮而尽,同时将喝干的酒杯往头顶一倒,表示滴酒不剩,众汉子一起得意的大笑起来。

这时,坐在主客位上的郭宋不露声色端起银杯,将一斤奶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他曾在黑山部落一口气喝下五斤奶酒,这点奶酒对他不算什么。

他将酒杯往头上一扣,大帐内刷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萨勒大笑,亲自给身旁的郭宋斟满一杯酒,豪爽道“这杯酒我要敬给长生天送来的非凡勇士,请郭壮士饮了这杯酒!”

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原来都督说得非凡勇士竟然是指这位汉人,而不是思结勇士。

一名魁梧的年轻汉子腾地站起身,冷然道“都督且慢,这杯酒我也要喝!”

“阿勒库,这是我给客人敬的酒,你想干什么?”萨勒怒视他道。

这名叫做阿勒库走出来道“酒客人可以喝,但长生天送来的非凡勇士只有一个,绝不会是汉人!”

郭宋慢慢眯起了眼睛,这位萨勒都督是在故意挑起矛盾来试探自己吗?

不过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太嚣张狂妄,什么叫做‘绝不会是汉人’,郭宋心中被挑起了一丝恼火。

不仅是郭宋,其他在座的侍卫们都被他这句极为傲慢无礼的话激怒了,韦平站起身高声道“在下韦平也是大唐一介武夫,愿意领教这位草原勇士的身手。”

阿勒库的目标是郭宋,而不是别人,不过这个汉人要向他挑战,他倒要试试。

这时,郭宋淡淡笑道“韦兄稍安勿躁,这位草原勇士的目标是我,不如让小弟先陪他玩玩,如果小弟输了,韦兄再出手也不迟。”

郭宋看出阿勒库力量很大,恐怕韦平不是他的对手,在草原栽了面子,恐怕他回大唐也抬不起头。

韦平心中其实也有点没底,这个草原大汉腰比自己粗,膀子比自己粗壮,身材比自己高,自己还真不一定是他对手,既然郭宋这样说了,他趁机下台。

“有郭公子出马,自然就不需要我们多事了。”他抱拳拱拱手,坐了下来。

萨勒见郭宋要接受阿勒库的挑战,便高声道“我出一百两黄金做彩头,只允许出题破题,不准以命相博。”

阿勒库眼睛一亮,居然有一百两黄金的彩头,他立刻脱去外衣,光着膀子跳到大帐中央。

李晋阳依旧保持沉默,但他眼中的兴趣却越来越浓,这个年轻人表面上比较冷淡,但他骨子里却恩怨分明,不容挑衅,他倒很看看,郭宋究竟是怎样的武艺。

这时,郭宋走了出来,微微笑道“在下灵州郭宋,这位勇士怎么称呼?”

“我是阿勒库,你出题,我来破!”

郭宋点点头,“从现在开始,你能碰到我身体一下,就算我输了。”

===



第九十七章 酒宴较技

阿勒库大怒,“既然你要自取其辱,我就成全你!”

他话音刚落,便猛地向郭宋扑去,郭宋身体一个旋转,向右跳出了一丈外,双脚刚刚落地,身体又腾空而起,像只鹰一般飞起,四周顿时一片惊呼,阿勒库再次扑空,郭宋却轻轻落在他身后两丈外。

“这样比没有意义!”

阿勒库大吼道:“我们只比力量和勇气,不比你们汉人的身法,你敢跟我摔跤吗?”

郭宋左脚抬起,保持一个金鸡独立,冷然道:“你若把我推倒,或者我脚移动一步,那就算我输了。”

四周再次哗然,阿勒库是思结有名的大力士,一匹马都能被他摔倒,这个汉人轻功虽高,但在力量上还这么狂妄,未必太自不量力了。

阿勒库被彻底激怒了,他满脸通红,大吼一声,像一只熊一般向郭宋冲去,用右肩狠狠撞向郭宋,这一撞之力,至少有五百斤。

所有人都在惊呼中站起身,只听‘轰!’一声巨响,郭宋像根铁柱一般,纹丝不动,阿勒库却被强大的反弹力撞得蹬!蹬!蹬!连退十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郭宋当然不会和他硬撞,他用了剑器中‘卸’技,在阿勒库撞上他的一瞬间,他身体略偏倒,使阿勒库的力量撞空了,就在阿勒库急收力时,他猛地反弹撞回,使阿勒库瞬间吃了大亏。

只是这个变化过程太快,旁边人都没看清楚,还以为是阿勒库被自身之力反撞回去,顿时轰然叫好。

阿勒库心知肚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认输,还是不该认输,半晌,他指着郭宋道:“你在使用妖术!”

郭宋大步上前,一手抓住他的腰,另一手抓住他的腿,一下子将他高高举起,大步走到帐门口,竟将他扔出了大帐外,冷冷道:“输不起就不要比!”

这是摔跤中最屈辱的一招,被对方举起,偏偏一向摔跤极为厉害的阿勒库竟像只绵羊一样,被对方抓住举起,毫无半点抵抗,让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阿勒库今天是怎么回事?

这时,阿勒库狂吼一声,手执一把刀从外面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双眼通红,整个人变得疯狂无比。

“够了!”

萨勒一拍桌子吼道:“输不起的混蛋,你要给思结丢脸到什么时候?”

“我不管,我要杀了他!”阿勒库已经疯狂了,任何人都喊不住他。

他迎头一刀向郭宋劈来,郭宋也动怒了,一把抓住他执刀的手腕,身体一侧,一记肘锤狠狠击在他胸口,阿勒库痛得浑身都萎缩成一团,郭宋夺下他的刀,双臂较力,‘崩!’一声,将刀掰成两段,扔在地上。

“连白狼王都死在我的手中,你也配和我斗?”

说完,郭宋走回了自己位子,阿勒库像一堆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放声痛哭,周围的思结大汉们都沉默了,在他们的目光里看不到对郭宋的敬佩,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畏惧和不满。

萨勒没有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便知道郭宋没有下狠手,饶了阿勒库一次,他指着阿勒库大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别人已经饶你三次性命,你却不领情,从此以后,勇士这个称号和你无缘,给我带下去!”

两名大汉上前将阿勒库扶了下去,萨勒刚要大声宣布,郭宋却摆摆手,断然拒绝他的宣布,“我和长生天没有什么关系,更不是什么非凡的勇士,请都督不要再为难我!”

今天的比武使郭宋看清楚了一个事实,一场安史之乱,使草原游牧民族对大唐已由无比崇敬的天可汗,变成了骨子里的轻蔑,他们更是瞧不起唐朝的武者。

自己的强大只会让他们又恨又怕,却无法再让他们对自己产生敬服之心,既然如此,那索性就让他们怕到底吧!

入夜,郭宋坐在大帐内,用匕首在自己箭杆上刻下了‘鹰箭’两个字。

…………

五天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思结各部约三万骑兵齐聚牙帐,这些骑兵平时都是牧民,遇到战争召唤时,他们随时变成骑兵。

数十支骑兵如一支支洪流汇聚在草原上,声势浩大,旌旗铺天盖地。

都督萨勒头戴金色火焰装饰,披着绣有金边的大氅,手执战剑纵马疾奔,他竭力高声大喊:“八年来,阿布思部抢掠我们的羊群,杀死我们的战士,凌辱我们姐妹,让老人和孩子在绝望中哭泣,我们受够了,今天,我们要复仇,消灭他们的王帐,勇士们,胜利和荣耀属于你们!”

三万骑兵振臂大喊,“复仇!”喊声震天动地。

郭宋立马在一杆大旗之下,今天他也换了一身思结骑兵的盔甲,黑色皮甲,白色的大氅,头上戴着火焰头饰,腰佩战刀,手执强弓,后背四壶羽箭。

萨勒战刀一挥,“出发!”

三万骑兵如洪流一般向西浩浩荡荡杀去,他们需要走四天的行程才能抵达阿布思部的王帐所在地。

远处,一支商队已经做好了启程准备,李安轻轻叹息一声道:“殿下,我们走吧!”

由于战争爆发,安全已得不到保证,在李安的再三坚持下,李晋阳只得同意提前离开思结部,返回大唐。

至于这场战争的消息,郭宋已经答应他,会把一份关于这场战争的书面报告送给京城的皇商驻地。

李晋阳又眺望了一眼已经远去的骑兵大队,他也忍不住叹道:“怎么也想不到,这场战争竟然是由一名大唐勇士引发,而这人我们居然从未听说,可见我大唐天下藏龙卧虎,英才济济。”

李安微微笑道:“殿下不是给了他一座宅子,还怕将来找不到他?”

李晋阳却摇了摇头,“我曾经想过让他为我所用,可现在我发现,任何人也无法控制他,算了,控制不住的人,就算武艺再高强,我也不会用,我们走吧!”

商队出发了,离开了思结部牙帐,迅速向南方而去。

三天后,三万思结骑兵抵达了郁督军山南面的天鹅河上游,沿着着天鹅河再向西南走一百余里便抵达阿布思的王帐所在地。

夜晚,三万思结骑兵在天鹅河边的草原露营休息,头顶上是无尽的苍穹和满天星斗。

在军队的酣睡中,郭宋牵着战马悄悄离开了队伍,这是他和都督萨勒的事先约定,他答应将参战攻打阿布思牙帐,但他绝不会成为思结军队的一员,他会安排自己的战术,进行一个人的战争。

天还没有亮,一名万夫长急报都督萨勒,郭宋昨晚连夜离开。

几名大将异常愤怒道:“汉人就是靠不住,关键时刻离开了,难道他要去向阿布思通风报信?”

梅录大将木满合连忙低声道:“都督,我们答应过他的。”

萨勒半晌缓缓道:“他是汉人,不愿成为思结军队一员可以理解,我们也不指望他能发挥多大作用,灭掉阿布思牙帐还得靠我们自己强大的骑兵,至于他去向阿布思通风报信,这点大家不用担心,他这人虽然不愿与我们为伍,但也不会背叛我们,你们记住,他是杀了白狼王之人。”

众将大吃一惊,那个汉人竟然杀死了白狼王,众将豁然明白了,为什么都督要在这时候发动对阿布思的大战?为什么一定要那个汉人也参加攻打阿布思?这不就验证了三十年前的预言:银狼王灭,阿布思亡。

众人顿时激动万分,“都督,出发吧!”

萨勒点点头,“出发!”

‘呜——’低沉的鹿角声响彻草原。

三万骑兵纷纷翻身上马,催动战马向南方奔去,他们已经胜利在望了。

第九十八章 灭族之战(上)

阿布思部也是铁勒大部,位于思结部的西北方向,由二十几个小部落组成,其中牙帐所在的本部约万余人,是阿布思最大的一个部落,就位于天鹅河中游。

阿布思原本和思结部是一家,它被称为西思结,虽然阿布思部和思结部在数十年前正式分裂,但两家关系一直很密切,通过最紧密的联姻来维持双方的关系。

不过就在八年前,薛延陀部通过一系列的挑拨离间,终于成功使阿布思部和思结部反目为仇,薛延陀部更是不断地怂恿阿布思部进攻思结部,削弱思结部的力量,为它东扩创造条件。

阿不思的都督叫做穆特,年约五十余岁,他的女儿就嫁给思结部都督萨勒,虽然两家是翁婿关系,但穆特却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占领思结部的草原,吞并他们的人口,使东西思结在自己手上再度统一。

大帐内,体重足有近三百斤的都督穆特正全神贯注吃早餐,他一天要吃六顿,才能满足他庞大的胃口。

清晨起来是晨餐,上午是早餐,还有午餐、下午餐、晚餐、夜餐,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吃上面。

他的野心和他的胃口一样大,吃饱喝足后,他就会开始盘算,如何夺取思结部的土地。

这几天他心情不太好,前些天他趁萨勒不在牙帐的机会,派一千骑兵偷袭思结牙帐,不料却遭到对方军队的顽强抵抗,而且自己派出的千夫长居然被射杀了,其他骑兵仓惶逃回。

心情不好,胃口也就不好,每顿饭都吃得十分恼火。

“都督,羊肉饼来了!”

一名士兵将一盘刚刚煎好的羊肉饼放在桌上,穆特精神一振,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面饼煎得又松又软,里面厚厚的一层羊肉沫,美味无比,还有鲜酸爽口的罗汉汤,还有烤得焦黄细嫩的小牛肉等等,都是让他胃口大开的好菜。

这还多亏去灵州的骑哨掳回了一名汉人厨丁,才让他享受到如此多的人间美味。

他一边大口吃饼,一边含糊不清道“去告诉小胖子,中午我要喝罗汉汤,不准他再找借口,否则小心他的脑袋!”

穆特所说的小胖子,自然就是从丰州抓来的施童了,他凭借会做菜的特殊本事,免去了劳役之苦,成为阿布思都督的专用御厨,但他的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施童每天只有一件事,从早到晚累死累活做菜做饼,累点他倒也不怕,但他遭到了严密监视,每天做饭时被监视就不用说了,他自己吃饭睡觉也被监视,甚至去上茅厕也被监视,使他痛苦不堪,两次逃跑就被抓回来,要不是穆特喜欢他做的菜,他早就被砍掉了脑袋,但一顿鞭抽却免不了。

他昨天被狠狠抽了一顿鞭子,赌气不做罗汉汤,但穆特却不肯放过他。

一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大步走进厨房,将一把斧子重重砍在案板上,恶狠狠道“都督中午要喝罗汉汤,你若不做,就用这把斧子砍掉你的脑袋,把你剁成十八块喂狗!”

施童不敢顶嘴,半晌嘟囔道“我和狗又有什么区别?”

“少屁话,现在离午饭时间已经不远了,赶紧做,午饭做不出来,老子再抽你三十鞭子。”

施童着实被打怕了,他不敢再闹情绪,连忙开始准备食材,大汉就在旁边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忙碌。

上午时分,郭宋潜入了一片森林内,这里距离阿布思牙帐已经不远,攀在高高的树上便可以清晰地看见十余里外那顶银白色的蛋形巨帐,周围的草原上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千顶帐篷,他们是都督穆特的直属部落,约有一万两千人。

思结骑兵的目标就是灭掉这个部落,然后并吞其他二十余个部落,阿布思部就消失了,思结便成为仅次于回纥的第二大铁勒部落,足以和不断东扩的薛延陀部抗衡。

这场战争看似偶然发生,但它却有着深刻的背景,葛逻禄的势力利用薛延陀部的力量不断向东扩张,不仅威胁灵州的安危,也严重威胁到了草原铁勒各部的利益。

因此联手阻止薛延陀部东扩,便成了铁勒各部的选择,这场战争就是思结部联合阿布思部的一次行动,只是方式有点特殊,是用吞并的方式形成事实上的联合。

郭宋忽然听到南面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凝神细听,好像是有人在伐木。

他将马匹藏好,在森林内灌木丛的掩护下,向南面疾奔而去。

奔出百步后,他便看到了伐木的情形,大约有数百人在挥斧砍树,大多衣着褴褛,里面居然绝大部分都是汉人,约二十名士兵坐在大树下休息吃饭,他们是监工,快到中午,监工士兵也有点疲惫了。

这时,郭宋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他,和施童一起被掳走的另一名后勤,大家叫他小丁。

郭宋顿时大喜,看到小丁,那施童肯定也在阿布思部,只是人群中没有看见施童的身影。

这时,铜锣敲响,吃饭休息的时间到了,伐木工纷纷放下斧头和锯子,快步向一块空地走去,他们的午饭是一块干马肉和一碗汤,别的就没有了,伙食十分粗劣。

小丁刚经过一片灌木丛旁,忽然一个黑影闪出,一把将他拖了进去,不等他叫喊,黑影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喊,我是郭宋!”

小丁眼睛一亮,他认出了郭宋,顿时心中狂喜,自己有救了。

郭宋放开手,低声问道“施童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被看中,去给阿布思都督当厨子去了,不用干苦役。”

郭宋想了想又问道“看管你们的士兵就是外面这些吗?”

“就是他们,一共二十人,他们马匹在外面。”

郭宋眼珠一转,心中有了定计,他对小丁道“你大喊大叫,往树林深处跑!”

小丁吓了一跳,“逃跑的话,要被杀死的。”

“有我在,他们杀不了你,你尽管跑就是,看我怎么把他们全部干掉。”

“好吧!我跑。”

小丁心一横,站起身跑出灌木丛大喊,“我不干了,我要回灵州去了。”

他连喊数声,转身便向森林深处跑去,看守士兵大怒,立刻有十几人起身追了过来。

郭宋利用灌木丛和树林的掩护,动作迅速,一个个将士兵干掉,不到一炷香时间,十几名奔进树林的士兵全部被杀死。

外面还有六名士兵正聚在一起吃饭,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森林内已经出事了。

这时,郭宋绕到他们身后,如豹子般扑进人群,手起刀落,劈掉了两人的脑袋,反手又砍死两人,眨眼间就杀掉了四人,剩下的两名士兵惊得呆住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黑影已冲到眼前,只见寒光一闪,两人的喉咙皆被劈断,扑倒在地上,郭宋各补一刀,结果了两人。

数百名伐木工都呆住了,郭宋高声道“你们不要害怕,我也是汉人,特地来救你们回家乡!”

数百名伐木工霎时间欢呼起来,小丁也跑了出来,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号角声,这是集结军队号角声。

‘呜——’号角声十分急促,阿布思部也已经发现了危险将至。

郭宋脸色顿时变了,他当即对众人高声道“思结骑兵很快就要杀来了,你们快躲在森林中去,等战争结束后再出来。”

“这位壮士,我们是不是要向南面逃命?”一名中年人问道。

郭宋又道“思结都督答应过我,战争结束后放大家回大唐,现在不能向南走,会被误杀的,躲在森林内是最好的办法,大家快去!”

众人不再犹豫,拾起士兵的战刀和斧头向森林内逃去,小丁也跟着众人一起逃走。

郭宋向北面疾奔,片刻便找到了自己的战马,他带上了火焰头饰,披上一件阿不思骑兵的黑色大氅,脸上被锅灰涂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战马便向森林外奔去。



第九十九章 灭族之战(下)

阿不思部的总兵力超过四万人,但部落分布各地,全部集结至少需要五六天时间,本部的兵力不多,除了常备的两千军队外,其他士兵就来自各家各户的青壮,极短时间内,阿布思本部迅速集结近四千青壮骑兵,加上常备的两千骑兵,阿布思部的骑兵已达五千八百余人。

牙帐外,都督穆特坐上了一辆由二十匹马拉拽的宽大马车,两百名士兵护卫左右,他在车窗口对长子铁合台道:“给我拼死抵抗,争取最多的时间!”

“遵令!”

铁合台调转马头,带着十几人向军队集结处奔去。

这时,几名士兵将施童架了过来,穆特指指马车后面,“让他坐在后车厢!”

宽大的马车就像一套房子,还有好几个小车厢,主要是放置行李以及重要物品,施童是他最看重的厨子,当然也要带走。

几名士兵将施童推入小车厢,从外面反锁起来。

穆特又大喊:“别忘了还有食材,统统给我带上,一样也不能少!”

几名士兵又奔回了后帐,马车启动,在数百名骑兵护卫下,向南方驶去。

这时,三万思结骑兵已经杀到十里外,迎面遇到了铁合台率领的五千余名阿布思骑兵,两支骑兵在天鹅河东面辽阔的草原上展开了激战。

郭宋也赶到了巨大的蛋形王帐,王帐前到处是收拾物品奔逃的仆人和侍从,他们在争夺穆特遗留下来的大量金银器皿,到处混乱不堪。

“厨房在哪里?”郭宋抓住一人问道。

那人指了指巨帐后面,郭宋丢下他催马向后帐奔去。

厨房很好辨认,帐门口堆满了各种食材,郭宋直接骑马冲进了大帐,只见大帐内有五名士兵在收拾打包食材,却不见施童的影子。

“那个汉人厨子呢?”

郭宋急问道:“都督让我把他带走!”

五名士兵惊讶地看着他,一人道:“那人不是被都督带走了吗?你不知道?”

另一人感觉不对,悄悄去拿搁在一旁的长矛,郭宋一眼瞥见,手一挥,一柄飞刀射穿了这人的头颅,这名士兵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其他四人大乱,纷纷拔刀,郭宋伸手抓过长矛,挥矛便刺,他在休屠湖畔练过长矛,用剑器九式作为基础,一样能将长矛使得出神入化。

眨眼间,他便刺死三人,用长矛抵住第四人的咽喉,冷冷问道:“都督把汉人厨子带到哪里去了?”

士兵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他们去黑齿部了!”

“黑齿部在哪里?”

“在西南方向!”

“走了多久?”

“刚走没多久!”

“多谢了!”

郭宋一矛刺死他,掉转马头冲出大帐,他取出挂在胸前的鹰笛,用力吹响,鹰笛发出一种低频声音,人听不见,但它能让十几里外的猛子听到。

不多时,一只苍鹰出现在空中,收翅落在郭宋肩膀上,郭宋向南方一指,“往南面去寻找骑兵!”

猛子歪头看了他片刻,忽然振翅飞起,向南方飞去。

猛子毕竟只是一只宠物鹰,缺乏专业训练,有时间它能听懂自己的话,有时却听不懂,对它不能期望太高。

郭宋最终还得靠自己,他催马向南方疾奔而去

此时阿布思骑兵寡不敌众,开始溃败,穆特之子铁合台死在乱军之中,都督萨勒厉声高喊道:“拿到穆特人头者,赏羊五万头!”

剿灭阿不思部的关键就是抓住或者杀死穆特,一旦让他逃走,他就会迅速集结大军反扑,如果到了那一步,就意味他们的突袭计划失败。

数万骑兵奋起追杀,铁蹄在草原上翻滚、奔腾,杀戮和掠夺席卷了整个部落。

郭宋在沿着天鹅河奔出二十里后,忽然听到空中猛子的鸣叫,猛子竟然在自己西北方向,郭宋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马头往回疾奔,大约奔出两里,他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河边有大片水渍,一直延伸到对岸,对岸还有两条深深的车辙,原来阿布思都督是从这里过了河。

他毫不犹豫催马冲入河中,这里的河水确实不深,刚刚淹没到马肚子,河水也只有十余丈宽,片刻,他纵马跳上河对岸,继续沿着两条车撤追去。

只追出不到十里,他便远远看见了大群骑兵簇拥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一片树林边上,车轮好像坏了,一名身材肥胖的男子正从车窗里探出头大声吼骂。

猛子就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不断有骑兵张弓搭箭,射向天空的猛子。

思结都督萨勒路上给他说过,阿不思部的首领身材极为肥胖,到哪里都能一眼认出。

但郭宋关心的不是阿布思部首领,而是被他带走的施童,他现在在哪里?

这时,前面的骑兵发现了后面追赶上来的郭宋,立刻有十几名骑兵掉头迎了过来。

尽管郭宋穿着和阿不思骑兵一样盔甲,但他们一句话便让郭宋露了馅。

“通报口令!”一名百夫长大喊道。

他娘的,居然还有口令,郭宋张弓便是一箭射去,百夫长措手不及,被一箭射中咽喉,翻身落马。

其他士兵大惊,大喊道:“是思结部奸细!”

穆特大怒,喝令道:“杀了他!”

又有十几名骑兵增援上来,使郭宋面对的骑兵竟达到三十人,但郭宋早就发现他们的弱点,和思结部一样,他们的弓箭都是单弓,射程普遍只有五六十步。

他只要保持足够的距离,便可将这些骑兵一一射杀。

草原上,郭宋箭无虚发,一连射杀了二十余人,绕到了马车另一边,这时,郭宋看见马车后面囚禁着一人,脸正好被遮住,不过从身材和轮廓,郭宋便强烈感觉到,此人就是施童。

穆特见郭宋箭法强劲犀利,杀人如麻,他顿时暴怒,大喊道:“上去一百骑兵,杀不了他,你们都别回来!”

百名骑兵冲了上去,郭宋却调转马头奔进了树林,进入树林百余丈,他轻轻一纵身,跳上一棵大树,战马继续向前奔去。

“从四面包围,不要让他跑了!”

一名千夫长大声叫喊,百余名骑兵四散开来,向郭宋的马匹包围而去,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人已经不在马上了。

郭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轻轻跳下树,藏身在一丛灌木后面,张弓搭箭,用连珠箭一口气射出十五箭,也不看战果,立刻纵身西面疾奔,奔出百余步,靠在一棵大树上,轻轻按摩双臂,射箭耗用力量太大,他的双臂也有点酸痛了。

十五名骑兵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纷纷落马,有士兵大喊:“他在我们身后!”

十几名骑兵向箭矢来处冲去,却没有发现郭宋在哪里?

这时,千夫长也看清马上无人,他心中大怒,狠狠连射三箭,射杀了郭宋的战马,厉声大喝道:“给我兜底搜,把他搜出来!”

他话音刚落,西面也传来一片惨叫声,他催马刚奔出数十步,紧接着西南面也传来惨叫声。

忽然有人大喊:“我们围住他了!”

千夫长立刻催马冲过去,只见一棵大树下躺了七八名士兵的尸体,而对方却不见踪影。

千夫长这才开始惊恐起来,七八人围住他都杀不了他,反而被对方杀死,思结部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厉害的人?

这样打下去,百名士兵都要被对方一一猎杀。

千夫长有点退缩了,他调转马头刚要奔走,一支狼牙箭从侧面疾射而来,快如闪电,‘噗!’这一箭射穿了千夫长的太阳穴,千夫长连惨叫声都没有,直接翻身落马

树林外,穆特足足等了一刻钟,杀进树林的骑兵没有任何消息,他的马车也迟迟修不好,他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烦躁,喝令道:“不修了,把马给我牵来!”

穆特的身体太肥胖,至少重达三百斤,所以他的马也是万里挑一,浑身赤红,体型高大,四肢粗壮强劲,马尾修长,全身没有一根杂毛,起名火龙王,是草原上极为有名的战马。

几名亲兵拼命将他推上战马,穆特骑上马,长长喘了一口气,一指施童,“把他带上,我们走!”

施童一直在细看头上盘旋的苍鹰,他觉得这只鹰很眼熟,很像郭大哥的猛子,但他不敢相信,这里距离灵州有数千里之遥,郭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但刚才那个骑射极为厉害的思结骑兵,倒真的有点像郭大哥。

“快上马!”

看守他的士兵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和另一名士兵直接像拎小鸡一样,把施童推上了战马,看守他的士兵就骑在身后,将他控制在马上。

数十名骑兵簇拥着穆特向西南方向奔去。

他们奔行不到一炷香时间,郭宋从密林里出来了,他换了一匹白马,他的马匹被射中七八箭,死在了树林中。

当然,他损失了一匹战马的战果便是,百名骑兵都被他一一猎杀,全部死在树林中。

“啾——”猛子在前方天空中鸣叫。

郭宋催马追了上去。

第一百章 草原夜猎

一个多时辰后,思结都督萨勒率领三千骑兵追到了密林旁,他们看见了满地尸体和丢弃的马车,马车的轴断了。

“都督,马车里还有一些财宝没拿走!”一名士兵发现马车里还有十几口箱子。

萨勒立刻判断出,这里发生过激战,他喝令道:“给我四处搜!”

数十名士兵催马向密林中奔去。

这时,一名千夫长拿着一支箭上前,低声道:“都督,这些阿布思骑兵都是被同一人射杀的。”

“何以见得?”

“都督看这支箭!”

千夫长呈上一支箭,只见箭杆上刻着两个汉字鹰箭,所有被射杀的骑兵,箭杆上都有这两个字。

“莫非是郭宋?”

萨勒忽然醒悟过来,这场战争唯一参战的汉人就只有郭宋,他只知道郭宋杀了二十名看守,救下数百名汉人苦役,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难道他也在追杀穆特?

这时,有士兵从树林里奔出来大喊:“都督,树林里有一百多具阿布思骑兵的尸体,我们还发现了郭宋的战马。”

萨勒霍地转身,高声问道:“可看见郭宋?”

“他的战马已经死了,但他本人却不见踪影。”

萨勒顿时肯定了,郭宋也在追杀穆特。

萨勒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他一个人居然杀了一百三十余人,简直不可想象。

这时,所有的思结将领都呆住了,郭宋竟然独自一人搏杀了一百三十余人,怎么可能!

夜幕悄然降临,在一条小河边,一堆篝火燃烧得正旺,数十名阿布思士兵正在忙碌地烤肉,不远处,身体肥胖的穆特坐在一张羊皮上,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烤肉。

他的午饭没吃,下午饭也没有吃,如果晚饭再不吃,他真的就要饿死了,明知后面可能有追兵,但他还是必须吃饱肚子。

施童躺在草地上,他双手被反绑,正痛苦地来回挣扎,草原上的蚊子太狠,现在还不到蚊子大量繁殖的时候,但蚊子还是把他咬得体无完肤,浑身痒得发狂。

这时,施童忽然听到一个低沉声音在他身后道:“施童,不要叫喊,也不要说话,我是郭宋!”

施童身体顿时僵直了,半晌,他颤抖着点点头,郭宋又低声道:“我把你绳子割断,然后你慢慢爬到黑暗处,再向北奔跑,越远越好,天亮后猛子会来找你,明白吗?”

施童连连点头,他忽然觉得手一松,绳子已被割断,他慢慢翻过身,迅速向黑暗处爬去,爬出十几丈远,他起身便向北方狂奔。

一个黑影躺在施童躺的地方,蜷缩成一团,片刻,看守施童的守卫快步走过来,踢了施童一脚,“快起来,都督让你去烤肉。”

他忽然觉得不对,地上的人怎么变得这么高?他刚要叫喊,只觉得喉咙剧痛,浑身力气都消失了,扑通跪倒,郭宋坐起身,冷冷一笑,“居然敢踹我,去死吧!”

他一刀捅死了看守,让他替代施童躺在草地上,郭宋身影一闪,快如鬼魅,向都督穆特所在方向奔去。

穆特吃完了人生的最后一块羊肉,他忽然发现身边的两名侍卫像枯枝一样倒在地上,捂着喉咙拼命挣扎。

穆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想大声叫喊,但喉咙里的羊肉还没有咽下去,他挣扎着要爬起身,身边忽然出现一个黑影,高高举起战刀。

穆特恐惧万分地瞪大眼睛,只见头顶上寒光一闪,他脖子一阵剧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郭宋一刀剁掉了穆特的人头,又从他身旁拾起一根长矛,便拎着穆特的头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多时,一名士兵过来送烤肉,发现了都督的无头尸体,顿时惊恐地大叫起来,一支箭从黑暗中嗖!地射来,正中他眉心,强大箭力将他仰面掀翻倒地。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连七八支箭射向篝火旁的阿布思士兵,士兵们纷纷中箭倒下,众人一阵大乱,调头便向二十几步外的战马聚集处狂奔,那边有一棵柳树,所有的战马都拴在柳树上。

但众人却扑了个空,看守马匹的士兵倒在地上,他们的马匹都不见了踪影。

数十名士兵顿时惊慌失措,对于游牧民族而言,没有马都等于没有了腿,他们寸步难行。

马蹄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一名高大的黑影杀到了眼前,有士兵认出了眼前战马,竟然是都督的火龙王。

骑在这匹火龙王上之人正是郭宋,他手执一支长矛,直接杀进了人群,长矛如雪花一般飞舞刺杀,杀得血肉横飞,士兵们哭爹喊娘,拼命向西奔逃,但他们却跑不过战马,不断在奔逃中被杀死,或者被箭射杀,人越来越少,最终被消灭殆尽

两更时分,萨勒率领三千骑兵追到了篝火处,篝火已经快熄灭了,但依旧在草原上显得很醒目。

“都督,满地都是尸体!”一名千夫长惊呼道。

萨勒立刻下令,全部把火把点起来,很快,三千支火把点燃,顿时将四周照如白昼,只见篝火四周到处是尸体。

“都督,这是穆特的尸体!”一名士兵大喊。

萨勒连忙催马上前,只见地上躺着一具肥硕的无头尸体,除了穆特外,没人会有这种体型。

他急声道:“他的人头在哪里?快快寻找!”

“不用找了,在我这里!”外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队伍纷纷闪开,只见郭宋骑马缓缓上前,手中提着一颗斗大的人头,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骑马的少年男子。

他把人头交给了士兵,士兵连忙将人头呈给萨勒,萨勒一眼便认出,正是阿布思部都督穆特,他心中大喜,竖起大拇指赞道:“公子一人之力搏杀两百骑兵,不愧是天鹰之将!”

郭宋微微笑道:“猎取穆特人头,可有赏赐?”

“有,我曾下令,获取穆特人头者,赏羊五万头,我绝不食言!”

郭宋笑道:“以后再说吧!我总不能赶着五万头羊回大唐。”

萨勒大笑,“那就记在帐上,公子什么时候想要,随时来草原支取!”

郭宋收起笑容,又肃然道:“之前都督答应过我,只要我参战,都督将释放所有阿布思掳掠的汉人,都督可能守信?”

萨勒冷然道:“草原人说出话就如射出的箭,绝不会收回,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办到。”

郭宋点点头,“阿布思本部的汉人我会带走他们,其他各部的汉人就烦请都督放了他们。”

萨勒一口承诺道:“我答应你,我会让木满合全权负责此事。”

十天后,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抵达了丰州九原县,这支队伍正是郭宋从草原带回来的唐奴,基本上都是丰州人或者灵州人。

一千余人中男女老少都有,他们骑着千余匹马,赶着三千头羊,一路风尘仆仆,心中充满了回家的渴望。

郭宋看到了十几里外的县城,招手将施童和小丁叫上前,他从马袋里取出两个小包,递给他们二人,“这里面各有五十两黄金,你们二人拿去,回去好好孝顺父母。”

一百两黄金是郭宋在火龙王的皮囊中发现的,正好给两人回去改善生活。

他在火龙王的皮囊中还发现一包金首饰,他用不着,估计也就值两三百贯钱,他打算送给甘雷,他们师兄弟中也就甘雷有了妻子。

郭宋又指着马匹和羊,对二人道:“马匹和羊就分给大家了,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们二人,你们务必要办好。”

施童黯然低下头,“郭大哥真要走了吗?”

郭宋拍拍他胳膊,“我们说好的,到九原县分手,我要去长安了,你们自己保重!”

小丁低声道:“郭大哥还要来灵州吗?”

郭宋微微一笑,“我一定会来的。”

这时,有人大喊:“郭公子要走了!”

一千多人纷纷下马跪在地上,给郭宋磕头,放声大哭,郭宋眼中也有一丝酸楚,他向众人挥挥手,“大家保重,以后有缘再见!”

他催马向东方疾奔而去,渐渐地远去了,只见一只苍鹰在头顶上盘旋,长鸣一声,振翅向东方飞去。

第二卷灵州风云完,请看第三卷长安蛟龙

第一百零一章 同官夜客

同官县是京兆府最北面的一个县,也是从鄜洛道进入关中的第一县,商旅往来众多,同官县也因此兴盛,商业发达,仓库众多。

这天傍晚,在同官县北城外的官道上来了一人,骑着一匹异常雄骏的战马,腰佩横刀,马鞍上挂着弓箭袋,穿一件半旧的淡青色武士服,后披一件黑色斗篷,看起来人高马大,威风凛凛。

来人正是郭宋,他沿着黄河东行,到东受降城又转道向南,进入关内道,从绥州进入延州,又沿着鄜洛道南下关中,足足走了半个月,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抵达了同官县,进入同官县也就意味着进入关中了。

郭宋见天色将晚,便打了个唿哨,让猛子自寻宿处,他见不远处的官道边亮起了一盏灯笼,上面写着斗大的‘酒’字,他便轻轻催马走过去。

刚刚点亮灯笼的酒保,也远远看见了郭宋,他探头看了片刻,见骑马武士正向这边走来,他连忙迎上前笑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郭宋一路上都听的是浓重的陕北腔,到了同官县,忽然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京城口音,很悦耳,略带一点卷舌音,倒有点像后世的普通话,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你们这里还能住店?”

“当然可以,小店占地很大,前面是酒馆,后面就是客栈,公子住店的话,酒水还能便宜两成。”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袋搭在肩头,又将弓箭袋背在身后,把缰绳扔给酒保,“我先吃饭,然后住店,把马匹用上等黑豆喂好,回头有赏!”

“好咧!公子这匹马好雄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酒保倒不是恭维,他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大雄壮战马,不光是战马雄健,这个年轻人也长得这么高,快七尺了吧!

唐朝的七尺就是两米,郭宋虽然没有两米高,却整整一米九,并不像狗熊那样胖壮,而是身材匀称,肌肉结实,一对肩膀格外宽阔,这在男子普遍长得高胖的唐朝,也是比较少见的身材。

郭宋走进酒馆,酒馆里灯火通明,有七八张桌子,只有一半坐了人,基本上都是高足椅,客人们都是三五结伴,看样子都是商人。

郭宋在靠墙边的一张空桌前坐下,把东西放在旁边椅子上,另一名酒保迎上来笑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你自己安排,首先让我吃饱。”

酒馆倒不欺客,酒保想了想道:“我们同州的冷泉羊肉最有名,我给您来一盆红烧羊蹄,再给您来十张胡饼,再烫一壶米酒,再来几碟下酒小菜,两百文钱,您看怎么样?”

郭宋在灵州听刘基说过,同州的冷泉羊肉最有名,但只有京城大店或者达官贵人才吃得到,别的地方都是普通羊肉冒充,这家店显然也不能免俗,不过看在价格不贵的份上,郭宋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他点点头,“就这样吧!给我先上酒。”

“好咧!公子稍等,马上就来。”

酒保飞奔而去,片刻就送来一壶烫酒和杯子,又端来几碟下酒冷菜,“公子先喝,酒冷了我帮你热!”

郭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喝了起来,比起草原上的奶酒,这酒就实在有点淡寡,不过带一点后世酒酿的味道,这却是郭宋很喜欢的。

“三郎,听说飞天鼠越狱跑掉了,以后鄜洛道恐怕就不得安宁了。”

说话是旁边一桌的几名商人,一名商人重重在桌上捶一拳道:“同州官府还真是没用,连个盗贼都关不住,我看就是监狱牢头被收买了,故意给他创造越狱的机会。”

“听说官府悬赏三百贯,不知会便宜了谁?”

几名商人说着,还偷偷向郭宋这边看了一眼,郭宋这身打扮就是典型的游侠儿,很多游侠儿就是专门给官府缉盗领赏,但郭宋心中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时,酒保端来一盆羊肉,郭宋笑问道:“在哪里可以看到官府悬赏缉捕的榜文?”

酒保笑道:“城门旁边有一块很大告示牌,官府的所有通告都贴在上面,什么悬赏缉捕都有。”

郭宋其实是担心自己,段秀实承诺替他消去原州颁发的天下缉捕令,也不知有没有办到?虽然告示上的画像和他完全不一样,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因崆峒山之事而名扬天下。

这时,酒馆外走进一人,步履踉跄,他摇头晃脑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老子我囊中羞涩,去哪里搞一匹好马来换酒呢?”

郭宋迅速瞥了此人一眼,见他年约二十余岁,长得又瘦又小,尖嘴猴腮,左耳只有半截,脑门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再看掌柜和伙计,都惊恐地躲在一旁,郭宋心生警惕,恐怕来者不善。

男子扫了一圈店里的人,赫赫笑道:“先报个万儿,大爷我便是飞天鼠,准备去中原,但缺一匹脚力,刚才我看见好像有一匹好马,兄弟我就先借走了,容后再还。”

他刚要转身出门,郭宋冷冷道:“你若能活着走出此门,那马就送你了。”

男子打了一个激灵,对方语气毫无感情,冷得就像寒冬的冰雪一样,使他脚下有点迟疑了。

“呵呵!我只是开个玩笑,我真要偷马,还会来这里说吗?这位朋友误会了。”

他正要出门,一支箭擦着他半截耳朵射过,钉在他眼前的门上,郭宋用箭来当暗器,再一次警告他。

年轻男子顿时恼火了,转身怒视郭宋,“这位朋友,你到底要做什么?”

“留下一只手,你就可以滚了。”

年轻男子大怒,从腰中拔出剑,“我飞天鼠在关中也是有头有脸的,那容你如此羞辱,吃我一剑!”

他三步并着两步,一剑向郭宋劈去,身形疾快如闪电,郭宋并没有拔刀,而是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拖到自己面前。

“疼!疼!疼杀我也!”

年轻男子只觉骨头要被捏碎了,痛得他失声惨叫起来,手一松,长剑‘当啷!’落地。

郭宋心中的杀机在升起的一瞬间,又被他强行压住了。

他冷冷问道:“教你这一招的人现在在哪里?”

郭宋忽然认出了男子刚才迎头一剑,竟然是四师兄甘雨的‘砍柴招’,也正因为这个缘故,男子才从鬼门关打了个滚回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杀了我吧!”男子忽然硬气起来。

郭宋凝视他片刻,放开他的手,淡淡道:“既然你认识我故人,这次我就饶你一命,不要打马匹的主意,否则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说完他拾起男子的剑,用力一折,剑‘崩!’地断成两截,两截断剑合在一起,再次用力一掰,这柄剑断成四截,随手一甩,四柄断剑全部钉在对面墙上,墙上一只壁虎竟被斩成了五截。

“你走吧!”

郭宋不再理会他,只管喝自己的酒,年轻男子脸色变了数次,他走到门口,又挠挠头道:“教我剑法的人是我师父,但我不能说他在哪里?阁下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

“你告诉他,甘月下山了。”

年轻男子抱拳行一礼,又心有余悸看了一眼墙上断剑,这才匆匆走了。

郭宋的心情忽然变好了,刚到关中,居然就得到了四师兄的消息。

他忽然感觉不对,抬头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像泥塑一样呆坐在那里,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气。

郭宋微微一笑,“酒保,把我酒菜送去我房间,我要住店!”

【九月一日上架,老高在拼命攒稿,上架后一日三更】

第一百零二章 初入长安

飞天鼠果然被他镇住了,一夜没敢再来,次日一早,郭宋结算了房钱,牵马离开了客栈,顺着官道向两里外的县城走去。

离县城越近,官道两边逐渐热闹起来,都修建了房屋,各种小店一家接着一家,很多农民在路上摆着地摊,卖各种蔬菜瓜豆和鸡鸭鱼蛋,不断有穿着布衣荆裙的妇人从城里出来买菜,和农民讨价还价,颇有生机。

这时,郭家看见路边有家估衣店,便将马拴在门口,走了进去,不多时,他从店里出来,顿时换了一身装束,穿一件七成新的青色细麻襕衫,腰束革带,头戴皂纱帽,纱帽前端还有块玉佩,看起来温文尔雅,颇有点像读书人的打扮。

横刀依旧佩戴在腰间,唐朝的读书人也要佩剑佩刀,作为装饰,不过以佩剑为主,佩刀不多,就算有,也基本上是横刀。

他手中还拎一口柳条书箱,武士服、斗篷和弓箭都放在箱子里,把箱子绑在马鞍背后,完全就是一个游学的士子了。

在陇右、朔方以及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很少能看到读书人,一般读书人大多是世家子弟,基本上都是文武双修,就像梁武那样,平时都穿着武士服。

但在京城,郭宋这种打扮极为常见,可以说满大街都是,中等阶层的普通男子都穿这样的襕衫,腰束革带,戴皂纱帽,只是年轻人比较喜欢穿武士服,而穿襕衫、带书箱的年轻人往往就是士子。

换了这身衣服后,没有了之前那种雄姿英发的气质,注意他的人明显少了。

郭宋牵马来到城门,城门外确实有一块很大的告示牌,上面还有雨檐,上面贴满了各种官方告示,两名皂衣官差拿着水火棒一左一右站在告示牌两边,不面站了不少人,若不识字,还可以请旁边官差念给众人听。

郭宋扫了一眼,正中间是一份刚贴不久的告示,是传达朝廷旨意,允许商人骑马、穿袍衫,允许商人子弟习武,在此之前,商人都只能穿短衣,只能骑毛驴、骡子之类,不允许骑马穿长袍,商人子弟偷偷练武是可以的,但不允许进武馆,看来朝廷对商人的限制放宽了。

他目光落在左上角,那里贴着一溜七八张通缉告示,第一张应该是最新的,就是昨晚酒馆遇到的飞天鼠,叫做孙佑,长安人,罪名是盗窃官银,悬赏三百贯,画像确实也是尖嘴猴腮,倒有点像他。

郭宋虽然和三百贯赏钱擦肩而过,但他并不缺钱,他马袋里就有在灵州挣下的三百两黄金,价值三千贯钱,况且他还有一座价值五千贯钱的小宅子。

看了两遍,都没有看见自己的悬赏通缉令,看来段秀实真的帮自己消去了案底,他顿时长长松了口气。

他牵着马直接向县城内走去

两天后,郭宋终于抵达了长安城,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出现在他眼前,长长的城墙望不见头,几座巍峨壮观的城楼矗立在城墙上,外面是又宽又深的护城河。

虽然曾经爆发了安史之乱,但无论安禄山还是史思明,他们都想在长安建都,所以并没有破坏这座天下第一雄城,经过十年的恢复,长安城重新变得繁华富庶,人口密集。

此时已是盛夏,天气炎热,两边柳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地嘶叫,中午路上行人不多,官道两边店铺基本上处于休眠状态,郭宋在一家胡饼铺前买了几张胡饼,又灌了一葫清水,一边吃着胡饼,直接从春明门进了长安城。

城门两边有士兵把守,一般不会盘查,但会拦住抽查,士兵们眼睛都很毒,他们看得出哪些人不是本地人,哪些人会有问题。

唐朝普通百姓也没有身份证,只有当官后才会有鱼符,不过郭宋有一份灵州官府开具的户籍证明,证明他是灵州正常编户,凭着这份证明,他一路穿州过府,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士兵们一般也不会查普通编户,他们的盘查重点是商队,每次都会有点油水,这也算是靠山吃山了。

长安城大街十分宽阔,铺着整齐的石板,两边看不到沿街店铺,也看不到朱门大户,看到的都是长长的坊墙,长安呈棋盘式结构,东西十四条大街,南北十一条大街,这些大街将长安城分割为一百一十座坊,每座坊墙和坊门,晚上亥时正,就开始宵禁关门,金吾卫士兵布满了二十五条大街,不准百姓外出,只能呆在各自的坊中。

从春明门进城,距离郭宋小宅所在的宣阳坊不远,不过他现在暂时还不想去收自己的小宅,他要找到京城的清虚观,大师兄甘风就在那里当住持。

清虚观位于晋昌坊,据说离大雁塔很近,郭宋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清虚观,但着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清虚观占地最多只有三亩,周围比较荒凉,左面是一条小河,河对岸是一座废弃的城隍庙,占地很广,杂草丛生,背后是一片松林。

而且晋昌坊内大都是底层百姓的民居,房子用泥土夯成,屋顶是茅草,家境稍微好一点的,会围一座小院,但大部分人家都没有院子,只看见黑漆漆的窗洞和破旧的木门。

虽然清虚观的地段很糟糕,不过郭宋也能理解,师父的儿子也不是豪门巨富,家境只能算中上,当然要选土地最便宜的地方给父亲修建道观。

清虚观倒是砖木结构,黄墙黑瓦,尽管占地面积小了点,但看起来还是不差,而且门口有一株至少上百年的大槐树,把道观古色古香的气质映衬出来了。

大门开着,里面香烟缭绕,有香客在院子里烧香,大门上方挂着一块银边黄底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清虚观’三个大字,郭宋心中一热,清虚观三个字和崆峒山的清虚观一模一样,都是师父的手笔。

郭宋刚走进院子,迎面来了一个小道童,向他抱拳施一礼,“施主可是来烧香?”

“这个我是来找你们住持!”

小道童恭敬道:“师父出去做法事了,要下午才回来。”

“这样啊!”

郭宋又笑道:“我是从崆峒山清虚观过来,你师父如果叫甘风的话,那他就是我大师兄!”

小道童眨眨眼睛,“莫非你是甘月师叔?”

郭宋大喜,甘月就是他的道号,只是从未用过,只有师父和几个师兄知道,他连连点头,“我正是!”

小道童笑了起来,再次施礼,“原来是师叔,我叫清风,是师父的第十二弟子,师父给我们说过,这几个月师叔会来,让我们留心。”

郭宋心中暖烘烘,大师兄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他竟然有一种找到亲人的感觉。

“请师叔随我来。”

小道童清风一摆手道:“我们去后院!”

“我这马怎么办?”

“不妨,后面有牲畜棚,里面也有一匹马,好像还是师叔送给我们的。”

郭宋会心一笑,那是自己从甘州回崆峒山,没法安置马匹,请张明春送到了京城,还是去年春天的事情。

道观不光有马,还有七八头毛驴,还请了一名马夫来照顾,郭宋把马交给了马夫,这才跟随小道童来到后院。

后院约有一亩地,房舍密集,至少有二十余间,道士们的宿舍、厨房、仓库都在这里,还有五六间客房,不过房间都很小,里面刚好能放一张床,还居然是上下铺,里面靠墙再放一张小桌子。

靠墙还有一株参天大树,猛子从天空冉冉落下,落在大树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道观背后好像就是一片树林。

“这是我们的宿舍,道童两人一间,道士一人一间,师父的道房在最里面,师叔,这边走!”

他们走到隔壁院子,这里就是客房了,一共有六间屋,一般都是其他道观的道士过来借住。

“清风,你见过三师叔没有?”郭宋最惦记的就是三师兄甘雷。

清风笑嘻嘻道:“那个很胖的三师叔啊!上个月他还来过,我们很都喜欢他,每次来都会带糕饼给我们,他好像就是开糕饼店的。”

郭宋差点一个踉跄,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师兄甘雷开糕饼店?

第一百零三章 清虚新观

郭宋的房间不窄,至少有十个平方,里面床铺蚊帐、坐榻桌柜,各种日常用品都齐全,清风拎来一桶井水,笑道“师叔洗脸吧!师叔肚子饿的话,我去厨房下一碗面片。”

“不用了,我在城外已经吃过,清风,道观里就你一人吗?”

清风点点头,“师父和师兄们都去做法事了,道观里就只有我一人看家,大家都在努力赚钱。”

郭宋一怔,问道“你们很需要钱?”

“以前不需要,但师父上个月想把道观后面一片五亩的空地买下来,说要修金身阁,供奉师祖。”

郭宋心中猛地一紧,他随手将门关上,连忙问清风道“师祖的金身现在在哪里?”

“现在供奉在玄都观,被它们借去了。”

郭宋眉头一皱,“怎么会在别的道观内?”

“没办法,我们请人做金身时,消息泄露出去了,玄都观是京城最大的道观,它们观主几次上门,官府也来人了,后来东家也来了,师父实在扛不住压力,只得答应借给玄都观。”

东家就是木真人的儿子,是清虚观的真正主人,连他都来劝说,难怪师兄顶不住压力。

“玄都观说过什么时候还吗?”

“他们说借去供奉三年,但如果我们的金身阁建好,也可以提前还,当时还写了契约。”

郭宋点点头,“你去忙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出来。”

“不用,师叔先休息吧!”

清风刚要走,郭宋又想起一事,问道“你知道你胖师叔在哪里吗?”

“我只知道在新丰县,具体地方得问师父。”

清风抱拳行一礼,匆匆去了,前面的香客都要他照顾,他还真走不开。

郭宋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目光注视屋顶的房梁,他原本很好的心情已经被师父之事给破坏了,也让他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多少年前他就想着来京城,而现在他已经躺在京城清虚观内,很快会见到大师兄,然后呢?他可能还会去看看甘雷,再然后呢?他已经不是道士了,清虚观也不属于他,他的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

郭宋当然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他若清心寡欲,还不如当一辈子的道士,他有着很明确的目标,否则他就不会放弃河西的机会,放弃灵州的机会,放弃李晋阳的招揽。

现在自己终于来到长安,又该怎么接近目标呢?郭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很好的思路。

也罢,先在长安城安定下来再说吧!

在胡思乱想中,他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感觉到外面很热闹,郭宋坐起身,走出了房门,只见院子里几个道士在打水,小道士清风看见他,点点头笑道“师叔起来了!”

“你师父呢,他回来没有?”

“师父回来了,就在外面呢!”

这时,脚步声响起,一个中年道士急匆匆走进,满脸笑开了花,“老五,你终于来了!”

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大师兄甘风,师兄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甘风又打量他一下,给他胸口一拳,“臭小子长这么高了。”

郭宋不好意思挠挠头,又笑问道“师兄,这些都是你徒弟?”

“都是!我刚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慢慢收了十二个弟子,都是京城贫寒人家子弟。”

甘风又回头喊道“大家都过来,给小师叔磕头。”

一下子跑进来十几个道士,最大的也有十七八岁了,众人跪了一院子,给郭宋磕头,“拜见小师叔!”

郭宋没想到一下子有这么多师侄,心中有一丝感动,他便笑眯眯对众人道“大家都起来吧!回头我给大家见面礼,每人一领新道袍,一件法器,不过我是给银子,你们自己去买。”

众人大喜,“谢谢小师叔!”

甘风又挥挥手,“去收拾饭堂,准备开饭了。”

众人一哄而散,郭宋这才对甘风道“大师兄,我已经还俗了。”

甘风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几个都还俗了,但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我师弟,先去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清虚观的晚饭是粗茶淡饭,基本上看不到荤腥,不过能吃饱,在崆峒山生活了十年,郭宋对吃饭没有任何挑剔,只要能吃饱就是最大的幸福。

吃罢晚饭,两人来到后堂,甘风请郭宋坐下,郭宋问道“铁木剑收到了吗?”

“收到了,是一支商队送来,师弟要用的话,可以拿去!”

郭宋摇了摇头,“师父要求我们把它一代代传承下去,在我手中迟早会毁掉,还是放在师兄这里,作为道观的镇观之宝,这把铁木剑实际上是黑衣大食和波斯的结盟证明,是一把祭剑。”

甘风点点头,“我会把它传下去!”

沉默片刻,郭宋又问道“师父的金身是怎么回事?”

甘风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师兄我无能啊!没有权势后台,导致师父的金身被玄都观强行请走,现在我们拼命攒钱,早日修建起金身阁,把师父请回来!”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师兄修建金身阁需要多少钱?”

“买地两千贯左右,修建三层阁楼大概要一千五百贯,一共需要三千五百贯,老四上个月送来五百两银子,老三家境不宽裕,但也送来三十两银子,我们自己也攒下两百银子,我会努力,争取三年内请回师父金身。”

“师兄,还有我一份呢!”

郭宋走出去,片刻拿来一个沉重的包裹,放在桌上,把包裹解开,里面是三十锭黄灿灿的金子,他把黄金推给师兄,“这是三百两黄金,师兄收下吧!”

甘风呆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问道“师弟,这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郭宋微微笑道“师兄放心吧!是我在灵州参加武会获得的奖励,都是干净的收入,不是为非作歹得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

郭宋打断他的话头,正色道“师兄,这是为了请回师父金身,每个做弟子的都应该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师兄也在拼命挣钱,这些黄金对我作用不大,为什么不拿出来?”

甘风眼睛一红,泪水涌了出来,半晌,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点点头道“好!我明天就去买地,争取半年内把金身阁修建起来,然后去迎回师父金身。”

“玄都关肯还吗?”

“由不得它,白纸黑字写着呢!还有宗正寺担保,不行就打官司,我就不信他们敢公开徇私枉法。”

“这样就好,明天我想去看看三师兄,师兄有他地址吗?”

“我有他地址,不过我要先问你一件事,前两个月,你怎么会被通缉了?”

“这件事还真是一言难尽。”

郭宋便将因为灵寂洞之事,他们和紫霄天宫产生矛盾,然后因紫霄天宫强占灵寂洞而使矛盾激化,他杀死了白云真人,烧毁天殿等等,大致告诉了甘风,甘风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然后呢,后来通缉又怎么撤销了?”

“我后来不是回灵州了吗?正好遇到薛延陀军队大举进攻灵州,我立下了功劳,段节度使便替我消掉了通缉。”

甘风叹了口气,“当时明春护送师父金身过来时,我就猜到你被通缉之事一定和师父的金身有关,没想到白云真人这么卑鄙无耻,还居然毁掉了二十多具不腐肉身,若消息传出去,他们要被天下道士的唾沫淹死的。”

“师兄,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你把甘雷的地址给我,还有,他怎么卖糕饼了?”

“是他娘子的意思,他娘子不准他再舞刀弄剑,要平平静静过日子,两人就在新丰县开了一家糕饼店,生意很一般,毕竟是小县城,就那么回事吧!”

甘风写了一个地址递给郭宋,这倒让郭宋想起一事,他连忙回屋取来一封信,递给甘风道“大师兄,这封信等会儿安排个弟子帮我送一下,就按照信封上的地址。”

甘风接过来看了看,在务本坊,便点点头,“没有问题,马上我让大弟子去送。”

“另外还有一件事!”

郭宋从怀中取出一份房契,“这是宣阳坊的一座三亩小宅,我在阴山猎了一块比较珍贵的毛皮,有人用这座小宅和我交换,不知该怎么收这座宅子?”

甘风看了看房契,眼睛瞪大了,“我说老五,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让人惊讶的事情?先是黄金,现在又是房宅,而且还是官宅,你知道宣阳坊的一亩小宅现在值多少钱吗?五千贯钱!你这三亩宅,一万五千贯都不止啊!”

“它的来历师兄就别再问了,我想知道它怎么过户?”

甘风便不再多问,笑着解释道“民宅买卖过户就比较简单,但你这是官宅,转成民宅的话,手续就会稍微复杂一点,不过好处是可以免税,交给我吧!我来帮你办妥。”

=====



第一百零四章 家有悍妻

次日清晨,郭宋出发前往新丰县,马厩里有两匹马,一匹是他的火龙,另外一匹是他的河西得到黑金刚,这是甘风给它起的名字。

火龙王太招眼,他正要牵出黑金刚,马夫连忙上前道:“郭公子,黑哥儿这两天拉肚子,身体有点虚,能否过几天再骑它,让它好好休息两天。”

“怎么会拉肚子?”郭宋眉头一皱问道。

“天气太热,牲畜拉肚子很正常,前天兽医来过了,也喂了药,再三嘱咐要好好调养几日。”

郭宋担忧地看了一眼的火炭马,问道:“那泄肚会不会传染给我的火龙王?”

“应该不会,昨天已经止泻,只是身体还有点虚。”

“好吧!让它多休息,我骑火龙王去。”

郭宋不太想骑自己的火龙王,主要是火龙王体格过于高大强壮,格外引人瞩目,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郭宋也是爱惜马之人,既然黑金刚身体虚,他还是决定骑火龙王,自己当心点就是了。

他牵马出了道观,翻身上马,催马向春明门奔去

新丰县位于长安以东约四十里,是汉高祖刘邦因为父亲思念家乡徐州丰县而下令仿建。

新丰县属于畿县,驻军较多,负责拱卫京城,尤其县城以西的灞上,更是传统的驻军重地。

郭宋抵达新丰县时已经快到中午,甘风给他的地址,甘雷开的糕饼店就在西城门附近,叫黄鹤糕饼店,招牌很容易看到。

只是这个店铺名字让郭宋有些不喜,让他想到了黄鹤观,显然是李温玉起的店名。

进了城门,郭宋便四处张望,新丰县虽然也是以街坊为主,但城门附近还有不少沿街商业铺面,不像长安那么严格。

郭宋很快便找到了他的目标,黄鹤糕饼屋,在一家杂货店旁边,门面很小,招牌却很大,只见一群人围在店门口,不知在张望什么?

郭宋翻身下马,牵马走上前,只见一名身穿粗布裙的年轻妇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屋顶大喊:“死胖子,有本事你就别下来,老娘也不做饭了,我看你今晚吃什么?”

“这声音”

郭宋一下子听出来了,这不就是李温玉的声音,他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令甘雷如痴如醉,温柔如小鸟依人一般的李温玉怎么变得这么泼辣了?

“李师姐!”

妇人一回头,果然是李温玉,才四年不见,感觉她似乎老了不少,眼角居然出现细细的皱纹,她最多二十四五岁吧!

李温玉一下子认出了郭宋,她脸上顿时露出大喜之色,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喜色消失了,变得十分黯然。

她看了一眼郭宋,眼中迸射出一种感激糅杂着痛苦的神情,又回头对屋顶喊道:“死胖子,你兄弟来了。”

她低下头,也没有招呼郭宋,神情黯然地回屋去了。

郭宋却被李温玉一系列复杂的神情弄糊涂了,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口哨。

郭宋抬头向屋顶望去,只见一张熟悉的大胖脸从屋顶探头出来,嘴上说着哑语,向后面指了指。

郭宋顿时会意,连忙牵马向后面走去,刚到后面,只见甘雷从围墙上跳下,一把抱住了郭宋,欢喜得快要炸开了。

“我的好兄弟啊!你终于来了,哥哥可想死你了。”

“师兄,你怎么比以前还胖了?”

“死胖子,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走。”后院里传来李温玉的怒吼声。

吓得甘雷拉着郭宋便跑,转了两个弯,从一个破墙洞钻进一个街坊,他拍拍胸脯道:“今天母老虎发威,咱们惹不起,只能躲起来!”

郭宋见甘雷居然穿着短衣,裹着腿,一副武大郎的打扮,他眉头皱成一团,“师兄,你是怎么回事,混成这个样子?”

“哎!一言难尽,我们去喝杯酒,坐下慢慢说,不过哥哥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只能你请客了。”

斜对面就有一家小酒馆,郭宋将马拴在外面,跟随甘雷走进酒馆,一名酒保笑道:“哟!胖哥今天有钱了?”

“滚一边去,我兄弟来了,当然要喝杯酒,去把你们店的清酒拿一壶来。”

“酒没问题,就怕胖哥回去被罚跪,嫂子可交代过的,不准你喝酒,出了事别怪我们。”

“不怪你们,赶紧去把酒拿来。”

酒保跑去拿酒了,两人在桌前坐下,郭宋迟疑一下问道:“师兄,李师姐是怎么回事,看见我很矛盾的样子?”

甘雷苦笑一声道:“她前几年天天念你的好,夸你有情有义,她一直对你很感激,但几个月前她听说师父被你杀了,她就沉默了,我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到你。”

郭宋这才恍然,连忙问道:“她师父是哪个老妖婆?”

“她师父是定玄,被你一剑割断了喉咙,我们认为她是老妖婆,但温玉对她的感情很深,她听说师父被杀,哭了好几天。”

郭宋无语了,他杀三个老妖婆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过将来会面对李温玉。

这时,酒保送给一壶酒,甘雷连忙抢过酒壶给两人的酒杯满上。

他端起酒杯‘吱!’地喝了一杯,一脸陶醉,“很长时间没喝这么好的酒了。”

郭宋注视了甘雷良久,问道:“师兄,你怎么会混得这么惨?”

甘雷低下头,半晌道:“我就没接触过世俗,不懂得人心险恶,四年前和人合伙做生意,结果被人骗了,所有银子都被骗得干干净净,还欠一屁股债,我只好去干苦力,去灞水码头搬运货物,温玉则给人浆洗衣服,熬了整整两年,又不好意思去找大师兄,后来老四来了,给了我一百贯钱,我们才还清外债,又开了这家糕饼屋,生意也不太好,勉强糊口吧!”

郭宋心中着实恼火,他用拳头敲了敲桌子,“师兄,你可是练了十五年的武艺,居然去干苦力?”

“我向温玉发过誓,平平静静过日子,绝不在刀头上舔血,她其实是为我好,这年头世道很乱,会武艺虽然一时风光,但最后都没有好结果,她怕我出事,被人杀了。”

“你就这么怕她?”

甘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息一声道:“其实不是怕她,是真的觉得对不起她,有时候下雨我赚不到钱,她怀着身孕还给人浆洗衣服到深夜,她跟我四年了,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你也看到她了,比从前老了很多,被生活磨成这样。”

说着说着,甘雷的眼睛红了,含着泪水道:“听说要给师父修金身阁,她把这两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三十两银子全部给了我,这样的好女人,我当然要稍微让着她一点。”

郭宋沉默了,他内心深处也藏着最柔弱的感情,这么多年,他从不敢去碰它,将它层层包裹起来,但甘雷的一番话,却在不经意间又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柔弱之弦。

“师兄,你有孩子了?”

甘雷点点头,“有一个女儿,刚刚三岁,长得很像她母亲,取名张羽儿。”

“那师兄以后一辈子就在这里卖糕饼?”

甘雷摇了摇头,“我肯定要找事情做,我自己苦点没有关系,但我不能让女儿她、她连件新衣服都没有。”

郭宋想了想道:“既然我下山了,我就不会让师兄这样窘迫过下去,反正三个老妖婆已经死了,没人再追究你们,你们回长安吧!”

“我们拼命攒钱,其实也是想回长安,只是现在银子没有了,又不想给大师兄增添负担。”

“没关系,我在长安宣阳坊有座三亩的小宅,你们搬进去住,我自己住在道观里,也很自由。”

甘雷瞪大了眼睛,“老五,你可别吓我,你在长安城有宅子?居然还是宣阳坊!”

“师兄,你没用武艺,但我用了,我还给了大师兄三百两黄金,包括宅子,都是我在灵州和草原上挣来的,我发现挣钱真的很容易,只是钱财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挣钱很容易?”

甘雷嘴角抽搐一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可觉得挣钱很艰难,我每天挑着担子去卖饼,嗓子都喊哑了,一天才卖两三百文钱。”

郭宋微微一笑,“要不过几天,我们去一趟终南山,猎几张上好豹皮回来。”

甘雷还是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要是打猎能赚钱,那些猎户早就发财了,还轮到我们?”

郭宋探身压低声音道:“去终南山只是给你回家交代的借口,咱们去皇家禁苑,那里面珍禽异兽比较多,咱们猎一头老虎回来,光虎皮就能卖几百贯钱。”

甘雷从前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只是这几年被娘子压抑住了,不敢想、不敢做,郭宋一席话让他眼里亮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给娘子好好磨一磨,说不定她会同意。

这时,从外面笑嘻嘻跑进来一个小胖子,趴在甘雷耳边悄悄道:“李婶子到我家里去借了大号搓衣板,张大叔今晚要惨了,赶紧逃命去吧!”

说完,小胖子办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滚!滚!滚!别坏我喝酒的心情。”

甘雷见郭宋一脸同情地望着自己,摆摆手道:“你别信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我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家里搓衣板被我跪坏了,所以她要借块新的洗衣服。”

郭宋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他对甘雷道:“看来今天不是喝酒的日子,师兄先回去吧!宅子正在过户,过几天师兄去趟京城就知道了,我们在京城再痛快喝酒。”

“你什么意思,要走?你还没去我家呢!”

“我今天就是来看看师兄,下次我再来探望嫂子和侄女。”

说着,郭宋从马袋里摸出一包沉甸甸的珠宝首饰,大概有二三十件,这是他在阿布思都督的皮囊中发现的,他拿着没用,原本就是打算送给几个师兄的,既然大师兄那边给了三百两黄金,这包首饰就给甘雷了。

他将布包塞给甘雷,“这是我给侄女的见面礼,是我在草原上骑射比赛赢的彩头,师兄拿着!”

甘雷看到包裹缝隙里露出一颗指头大的蓝宝石,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推却,“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师兄,这是我专门留给你的,要不然我早就散给草原上的唐奴了,你若不要,我就散给城门口那群乞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他们。”

“去!去!去!我只是和你客气一下,你还当真。”

甘雷一把将包裹抢过来,毫不客气地塞进怀中,“我家现在比乞丐还穷,还欠着十几贯的面粉钱和糖钱,那帮混蛋整天来要债,简直要把我逼死了!”

郭宋怀中虽然还有十几两碎银子,不过这包珠宝首饰至少价值几百贯,随便拿一件就能换到二三十贯钱,郭宋就没必要再给他银子了。

“那师兄先回去吧!我们说好了,过几天来长安清虚观找我,我们去禁苑打猎,然后好好合计一下,看师兄能在京城做点什么营生。”

第一百零五章 人穷志短

甘雷生怕娘子不要郭宋给的首饰,他先去了一家珠宝铺,将一对镶有红宝石金手镯兑了七十两银子,这才兴冲冲回家。

回到家,他先把在院子里玩耍的女儿抱在怀中,随手塞给她一朵金花玩耍,这才进屋去了,有女儿做护身符,娘子也不会对他下狠手。

“死胖子,你是不是喝酒去了?”李温玉一把揪住他耳朵,满脸怒气问道。

“娘子轻一点,我师弟来了嘛!我就去抿了一小口。”

“你的一小口恐怕至少是半壶吧!”

甘雷低眉顺眼道:“娘子,我认罚,搓衣板在哪里?我现在去跪。”

“哼!别想糊弄老娘,事情不交代清楚,你跪搓衣板也没用,上午你卖糕的钱怎么会少三十文,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给哪个狐狸精了?”

甘雷怀中有了银子,对那点小钱也看不上了,他便老老实实承认道:“娘子,我怎么会找女人呢?其实我是想给妞妞和你各做一件新衣服,这两个月我都攒下了三百文钱了。”

李温玉冷笑两声,“呵呵!你居然还有私房钱,赶紧把钱交出来,这次就饶你了。”

甘雷只得从一只破鞋子里倒出一堆铜钱,李温玉拿来一只铁盒子,一把将钱扫了进去,三十文钱变成了三百文钱,她心中的怒火终于消泯了。

“你师弟呢,怎么不让他来家里坐坐?”

甘雷小心翼翼辨别娘子的脸色,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娘子说话真真假假,他自己都糊涂。

“这两个月你不是生他的气吗?我怕请他来家里,你摆脸色给人家看,那就不好了。”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

李温玉在丈夫额头上戳了一下,“我生他的气,是因为他杀了我师父,但他以前那样帮助我们,我会不记他的恩?这是两码事,而且他毕竟是你师弟,我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吗?”

甘雷绞尽脑汁替郭宋开脱,“其实师弟也是误伤你师父,他杀了白云真人,几百人要杀他,他根本就没有选择,他若不自卫,他也被你师父杀了,归根到底,白云真人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毁了清虚观,毁了灵寂洞,我师弟也不会找他寻仇。”

甘雷真真假假说了一通,反正娘子只知道师父死了,但怎么死的,她却不知道,他们也是看得郭宋的通缉令,才托人打听一下,只知道紫霄天宫一场混战,死了很多道士,其中就包括黄鹤观的三个老妖婆。

李温玉沉默片刻道:“说到底,师父是因我才恨清虚观,也是因我而死,责任应该是我来承担,确实不能怪在你师弟头上,从现在开始,我不感激他,也不恨他,你不要担心,他以后来我们家做客,我不会摆脸色,最起码的待客之道,我不会失礼。”

甘雷心中很为难,他怀里还有一包师弟给的首饰呢!自己怎么开口呢?

这时,他怀中的女儿捧着一朵花笑道:“娘,爹爹给我的花花,真好看。”

李温玉脸色一变,她才注意到,女儿手中拿的竟然是一朵金花,她连忙接过来,金花至少重二两,用纯金打造,花心还镶嵌着几颗红宝石。

“这这就是他给妞妞的礼物?”

甘雷脑海里灵光一闪,对啊!是给妞妞的礼物,别人给妞妞的小礼物,她从不会拒绝,总是很开心的接受,女儿就是最好的借口嘛!

“其实还不止这朵金花,他给了妞妞很多见面礼,将来妞妞的嫁妆都有了。”

他连忙把重重的一包首饰都摊在桌上,一共二十三件,光镶嵌有宝石的金手镯就有四对。

关键是还有很多名贵的宝石,一颗杏子大的祖母绿挂坠最为值钱,甘雷看见珠宝铺也有卖,但比它小不少,就要三百贯钱,他估计光这颗祖母绿挂坠就至少值五百贯钱了。

其实郭宋也不清楚这包首饰究竟值多少钱,他是从穆特的马袋里找到的,便决定把它作为礼物送回师兄。

李温玉呆住了,半晌才哆嗦着嘴唇问道:“这些珠宝首饰是你师弟从哪里抢来的?”

“这话这么说呢,我师弟从不去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他说是在草原射箭赢的彩头,但我估摸着他在草原一定经历了什么大事,他还给师父金身阁捐了三百两黄金,在宣阳坊还有座三亩的小宅。”

李温玉要比丈夫识货,她连连摇头,“三郎,这些首饰太贵重了,这么大的蓝宝石,至少值几百贯,还有这颗祖母绿,没有上千贯钱根本买不到,我们拿一朵金花,就算是他给妞妞的见面礼,其他首饰咱们得还回去。”

甘雷叹口气道:“你以为我真会收下这么名贵的珠宝?就算是亲兄弟我也不能收,他现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还给他,他也不珍惜,迟早全部都送人,我在想,咱们帮他保存起来,以后等他成了家,再交给他娘子,不过这四对金手镯咱们可以收下,我的意思是说,既然是他送给妞妞的心意,咱们就多多少少收下一点。。”

人穷志短,尽管李温玉对郭宋杀了师父始终有点耿耿于怀,但她也实在是被生活挫磨得没法子,她便点点头答应了,“你等会儿把一对手镯拿去卖了,先把欠的面粉钱和糖钱付给人家,还有房租钱也欠了大半年,咱们一并给房东。”

甘雷吞吞吐吐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其实我已经卖掉一对金镯子了。”

郭宋离开了新丰县,纵马一路疾奔,经过灞上镇时,倒是有十几家酒楼、酒馆,但里面的客人几乎都是驻扎灞上的士兵。

郭宋早饭就没吃,中午只喝了几杯酒,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酒楼吃饭最大的问题就是马匹要拴在外面,客人往往看不到,这边军人太多,着实让人不放心。

郭宋其实想买点馒头、肉饼之类的小吃,可以边走边吃,但他没有找到这样的小吃店。

穿过了灞上镇,只见前面一株大柳树下有一座很大的食棚,棚子下摆了十几张大桌子,厨房是一间茅屋,两名伙计不断从里面端出烤好的肉饼和热茶。

拴马桩就在大棚旁边,两根拴马桩拴了不少骡马,最边上一根拴马桩还空着。

郭宋催马奔到大棚前,翻身下马,高声道:“伙计,给我来五个肉饼,再来一碗热汤!”

一名伙计跑上来歉然道:“公子,肉饼刚刚下炉,要等一会儿,要不公子先吃点别的。”

郭宋见旁边有人在吃面片,便道:“先给我下一碗面片,要羊肉末的,再来一碗羊杂汤。”

“好咧,公子稍坐,马上就来!”

伙计跑进屋内吩咐下面,郭宋将马匹拴在木桩上,在一张方桌前坐下。

这时,驶来一辆马车,跟着五六名骑马随从,一名随从走进大棚内喊道:“伙计,来二十个肉饼!”

“哟!对不住这位爷,肉饼没有了,要等下一炉。”

“要等多久?”

伙计回头看了看,歉然道:“大概要等一盏茶左右吧!”

一盏茶十分钟,等十分钟就出炉了,这个时间不算长。

随从来到马车前禀报,马车里是个老者的声音,透过车船,隐隐可见他满头白发。

“从这里去长安,路上就没有食铺了,我们就等一会儿吧!”

随从去付了钱,这时,郭宋的羊肉末面片端了上来,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郭宋饿坏了,拿起筷子便大吃起来。

这时,马车里的白发老者忽然看到了拴在马桩上火龙王,顿时眼睛一亮,惊讶问道:“这匹马是谁的?”

“老爷,好像吃面片那个年轻人的。”

老者看了一眼郭宋,又看了看马,赞不绝口道:“这很像回纥可汗那匹大宛天火马,就算在草原也是万里挑一,居然在大唐有这样的极品好马,阿虎,去问问年轻人,这马有没有转让的意思?只要他肯转让,随他开价!”

随从来到郭宋面前抱拳施礼道:“公子,打扰一下!”

不等他开口,郭宋摇摇头,“很抱歉,这马是我的心爱之物,多少钱都不卖。”

老者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开玩笑,居然要买自己的火龙王,这是有钱能买到的吗?

随从不甘心,又道:“你可以开个价格试试看嘛!这个机会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

郭宋冷冷道:“这马也不是一般人能遇到的,它虽然不是回纥可汗的马,但也差不多。”

“阿虎,算了,人家既然不卖,就别勉强了。”

白发老者还算是知礼,虽然很喜欢郭宋的马,却没有死缠烂磨下去。

不多时,一炉肉饼烤好,随从拿了二十个肉饼,簇拥着马车走了,郭宋又吃了两个肉饼,把羊肉汤喝完,见马车已经远去,便对伙计道:“多少钱?”

“肉饼十文一个,面片是二十文,羊杂汤十文,公子,一共八十文。”

郭宋在钱袋里找了半天,最轻一块碎银子也要三钱重,他递给伙计,伙计笑道:“稍等片刻,我给公子找钱。”

伙计进店铺去了,这时,远处奔来一队人马,足有四五十人,都骑着战马,声势十分浩大,为首是一名穿着锦袍,头戴纱帽的年轻男子,他腰束玉带,佩戴一把剑鞘十分华丽的宝剑,一看便知道是豪门子弟。

一群人从食棚前疾奔而过,但奔出不到百步,一群人又调头回来了。

伙计正好给郭宋找完钱,他连忙迎了上去,陪着笑脸道:“各位大爷是要在小店用餐吗?”

为首黑衣大汉不理睬伙计,用马鞭一指火龙王,“这匹马是谁的?”

郭宋站起身,冷冷道:“是我的马!”

大汉将一锭银子扔给郭宋,“这匹马我家公子买下了!”

====

【向各位书友求推荐票!!】

第一百零六章 雁过留名

说完,他上前便要解开缰绳,一道白亮之色闪过,刚才的银子重重砸在他脸上,大汉惨叫一声,捂着脸退后两步,竟然从嘴里吐出五六颗带血的碎牙。

“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竟敢打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黑衣大汉指着郭宋狂吼。

郭宋上前解开缰绳,他抽出横刀,只见寒光一闪,拴马桩被连根斩断,郭宋试了试,这根木棍粗细正好,长约七尺,他收刀收鞘,持棍站在自己的战马前,一言不发地看着黑衣大汉。

几名黑衣人都被镇住了,这力量可不是一般人啊!

“怎么回事?磨磨蹭蹭耽误半天?”

年轻的锦衣公子不耐烦地在后面怒吼,随从首领飞奔上前,对他低声道:“对方不肯卖马,还打伤了杨万。”

年轻锦衣公子顿时大怒,扬手便给随从首领狠狠一记耳光,“怎么做事,还要我教你们吗?”

随从首领被打醒了,他一肚子怒气都转向了郭宋,立刻大吼道:“拿住那个混蛋,打断他的腿,把马给公子牵过来。”

十几名黑衣随从一起扑向郭宋,刚才被打伤的黑衣大汉更是冲在前面,他心中恨极,拔刀向郭宋劈去。

郭宋心中的怒火也开始燃烧起来,早就听说长安不少权贵子弟横行霸道,欺压良善,自己才是来长安的第二天,他们便欺在自己头上了。

他下手不再留情,他闪过对方一刀,一棍横扫对方大腿,只听‘咔嚓!'一声,对方腿骨被打断,黑衣大汉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紧接着郭宋一跃跳到战马前,连续左右击打,身形快如猎豹,四名准备牵马的黑衣人也惨叫倒地,他们同样是腿骨被打断。

锦衣年轻公子气得快要发疯,大喊道:“反了!反了!居然连我鱼家也被人欺辱,你们全部压上去,杀死这个混蛋,一切由我来承担!”

主人有令,数十名黑衣随从纷纷拔刀向郭宋冲来,郭宋大吼一声,翻身上马,挥动木棍向对方人群冲去,所过之处,黑衣随从无不骨断筋折,仅来回两个冲锋,四十余名黑衣随从便倒下了三十余人,不是胳膊被打断,就是腿被打折,一地的哀嚎声。

其余十几名随从只敢远远大喊,谁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支数百人的骑兵正好从此经过,为首都尉认识年轻锦衣公子,他高声问道:“鱼公子,出了什么事?”

年轻锦衣公子顿时大喜,连忙喊道:“韩将军速来助我一臂之力!”

骑兵都尉见满地伤员,顿时猜到了七八分,他一挥手道:“把他抓起来!”

数百骑兵一起向郭宋冲来,郭宋见形势危急,他从马上一跃跳起,落地后一个前滚翻,出现在年轻锦衣公子面前。

锦衣公子大叫一声,转身催马便逃,却被郭宋一把抓住锦衣公子后颈,将他拖下马来,他扔掉木棍,拔出匕首顶住锦衣公子的咽喉,对奔上来的骑兵喝道:“谁再上前一步,我宰了这个畜生!”

年轻锦衣公子被尖锐的匕首刺穿了皮肤,一缕血流下,他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道:“我是鱼相国的八子鱼令台,你敢伤我,我爹爹绝不饶你!”

原来是鱼朝恩的假子,难怪如此横行不法,郭宋冷冷道:“给我闭嘴,再说一句话,割掉你的耳朵!”

鱼令台吓得脸色惨白,不敢说话了,他欺压良善凶恶如狼,但遇到真正的狠角色,他的胆子就比鸡还小。

骑兵们见鱼令台成为人质,纷纷勒住战马,不敢再上前,为首都尉厉声喝道:“速将鱼公子放开,否则抄你满门!”

这时,骑兵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什么时候连万骑营也成了鱼朝恩的狗?”

骑兵们纷纷回头,郭宋也看见了,正是刚才那辆马车,居然又回来了。

只见马车出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高大魁梧,目光严厉,都尉看见老者,顿时吓得一哆嗦,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卑职参见郭老令公!”

骑兵们纷纷下马,单膝跪下行礼。

老者对郭宋道:“老夫郭子仪,可以替你做主,你先把这位鱼公子放了。”

原来这个气势威猛的白发老者居然是郭子仪,郭宋着实有点惊讶,他放开了鱼令台,“给我滚!”

鱼令台吓得连滚带爬,跑到一边去,十几名未受伤的手下扶住他,鱼令台也颇为畏惧郭子仪,有郭子仪在,他也不敢再说狠话。

郭子仪又对都尉道:“你们把这位鱼公子送回府去吧!告诉鱼朝恩,他若敢寻衅报复,我会上门去找他。”

“卑职一定转告!”

都尉令骑兵们带上鱼令台和他的手下离开了食棚,前往长安。

鱼令台骑在马上回头恶狠狠瞪了郭宋一眼,就算有郭子仪撑腰又怎么样,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一行人走远,郭宋上前躬身施礼,“多谢郭老前辈替晚辈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听你口音,好像是灵州人?”郭子仪捋须笑问道。

“晚辈正从灵州过来,和郭重庆是好友,他常常提到前辈。”

“你居然认识郭重庆?”

郭子仪顿时有兴趣了,“年轻人,我该怎么称呼你?”

“晚辈也姓郭,叫做郭宋。”

郭子仪一怔,“你就是郭宋?”

“老前辈知道我?”

“我知道,我在段秀实的述职报告中看到了你的名字。”

郭子仪又迟疑着问道:“莫非你是灵州郭家人?”

郭宋犹豫一下道:“晚辈和灵武县郭家没有关系,晚辈父母是鸣沙县人,普通小民而已。”

郭子仪见对方一口否定自己是灵州郭氏,便也不再多问。

他又笑问道:“我且问你,你这匹马可是叫火龙王?”

“正是,老前辈如何知道?”这下子轮到郭宋惊愕了。

郭子仪微微笑道:“我知道阿布思都督战马叫做火龙王,我还知道他被一个年轻汉人所杀,郭宋,就是你吧!”

“老前辈消息很灵通啊!”

郭子仪摇摇头,“我消息不灵,只不过今天正好听天子说起此事。”

郭宋有点晕了,居然连天子都知道自己了。

“年轻人,雁过留名,有些事情既然你做了,它必然会被人所知。”

回到长安,夜幕已悄然降临,城门处的士兵正在驱赶杂人员,长安城在天黑后就会关闭城门,但坊门会晚一点,大概晚上九点左右关闭。

郭宋催马进了春明门,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他加快马速,不多时,便赶到了清虚观。

郭宋还沉浸在今天和郭子仪的一番对话中,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出名,连天子都知道自己,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在清虚观前翻身下马,清风正在门后探头向外看,看见了郭宋,立刻喊道:“师父,是小师叔!”

“清风,怎么了?”

郭宋牵马走进道观,清风上前接过马匹,笑道:“好像有四师叔的消息,师父很急,从下午就开始等小师叔回来。”

“清风,你也别乱嚼舌头!”

甘风急匆匆跑了出来,“师弟,你总算回来了。”

清风提到了四师兄甘雨,一下子将郭宋拉回了现实,他急问道:“四师兄出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去屋里说话。”

郭宋跟着甘风进了后堂,甘风给他倒了一碗凉茶,“今天忙了一天,把后面的五亩林地买下来了,你的房宅过户我也托人办了,大概三天左右办好,对了,你送信那个人,叫做李安吧!他请你这两天过去一趟。”

“辛苦大师兄了,四师兄出了什么事?”

现在郭宋更关心四师兄的事情,他在崆峒山和甘雨、甘雷的感情最深厚,甘雷虽然过得落魄一点,但人平安无事,而甘雨却是在刀口舔血,郭宋自然更担心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四出了什么事,那个孙佑不肯说。”

“飞天鼠?”

甘风很惊讶,“贤弟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我在来长安路上遇到此人,他用的是四师兄的武艺,所以我才知道他和四师兄有关系。”

“他是老四收的徒弟,是长安一个小地痞,会点武艺,整天偷鸡摸狗,他好像救过老四一命,老四便收他当了徒弟,教些武艺给他,这两年在关中闯下一个飞天鼠的绰号,今年春天在同州失手被抓,我估计是老四把他救了出来,今天下午他写了一张纸条,让你去城外柳家酒庄。”

说完,甘风将一张纸条递给郭宋,郭宋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师父出事,请来柳林酒庄!’下面画了一只长翅膀的老鼠。

”大师兄,柳林酒庄在哪里?”

“柳林酒庄在城南,出明德门走三百步左右,右首是一片柳林,你会看到三只极大的红灯笼,那就是柳林酒庄。”

“那我现在就过去!”

“可是现在城门已经关了。”

郭宋一笑,“师兄觉得城门拦得住我吗?”

甘风顿时拍拍脑门,“我忘了,你会跳崖!”

郭宋回房换了一身武士服,又取了五支短箭,这是他的随身暗器,就是把一支箭截成三寸长,二十步内百发百中。

另外,他还有两根五寸长的钢凿子,他路过延州时,在一家铁匠铺打造,凿子外形极像两支铅笔,但比铅笔粗一点,前端磨得十分锋利,这是他的攀墙利器。

郭宋从后面树林翻过坊墙,直接向南奔去。

片刻他便来到了南城墙下,他拔出两根凿子,狠狠向城墙插去,凿子准确地插进了城砖之间的缝隙。

郭宋虽然能徒手攀上山崖,但前提是必须要有凹凸的岩石,而城墙打磨得光溜溜的,根本就无处着手,所以要自己创造条件,两根短凿子就是他的攀城利器。

借助凿子,郭宋两三下便攀上了城头,听听城头上没有动静,便轻轻一跃跳上城头,落地一个前滚翻,身体就从另一边城墙出去了,下城更快,他只需要在快落地时借助凿子缓冲一下下坠力,人就轻巧落地,整个翻越城墙,他前后只用了十秒钟。

郭宋无声无息滑入了护城河,人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百零七章 甘雨出事

城外的夜里也十分热闹,很多夜里抵达长安的商人无法进城,便在城外住宿,自然也免不了吃饭喝酒,或许还会寻些乐子,使南城外官道两边的客栈、酒楼和妓馆,生意都十分兴隆。

郭宋很快便找到了柳林酒庄,三只巨型红灯笼确实引入瞩目,但飞天鼠在哪里?

郭宋刚到灯笼旁,一名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厮上前行礼,“孙公子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他提起灯笼刚走了两步,郭宋的刀就搁在他脖子上,冷冷道:“你的化妆技术不错,可惜智商太低,你若不是那只老鼠,怎么会认识我?”

小厮连忙辩解,“主要是阁下的身材太出众,孙佑给我稍微描述一下,我就知道他等的就是你。”

郭宋哼了一声,“你若再不承认,我转身就走,我可没有心思和你玩这些把戏。”

“好吧!我就是飞天鼠,同官县小酒馆咱们见过一面。”

小厮的声音也变了,恭恭敬敬道:“公子可是郭宋?”

“我正是!”

小厮顿时欢喜道:“果然是,看来我没有猜错,请郭公子随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郭宋艺高人胆大,并不担心这个这个姓孙的会搞什么鬼,便跟随他来到一间客栈小院,孙佑介绍道:“柳林酒庄吃饭住宿都有,这间院子是我师父的落脚点,他长期包下来的,只有我知道。”

两人走进院子,孙佑反锁了门,他们走进客堂,孙佑在水盆里洗了一把脸,又戴上一副面具,霍然正是同官县见到的飞天鼠,恢复了尖嘴猴腮的尊荣,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你现在戴着面具?”

“是!我只是让公子确认,我们在铜官县见过。”

郭宋还是第一次见到易容术,他心中好奇,难道甘雨也会这个?

“你把面具取了吧!以后不用在我面前戴了。”

孙佑取了面具,还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只不过和刚才的飞天鼠大不相同,而且皮肤也白净了很多,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年轻人。

郭宋心中大赞,传闻唐朝的易容术很神奇,今天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又笑问道:“你真是我师兄的徒弟?”

“当然,师父只收了我一人。”

郭宋翘起二郎腿,悠悠问道:“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可是你好像比我还小。”

“那是你的事情。”

孙佑无奈,只得跪下磕头,“师侄拜见小师叔!”

郭宋来京城已经见到十几个师侄了,他喝了口茶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

孙佑挠挠头道:“师父给我说过,他有个小师弟叫做郭宋,武艺比他厉害得多,这段时间会来长安,那天你说你叫甘月,师父从前叫做甘雨,我猜就是你。”

“我师兄的俗家姓名叫什么?”

“他叫杨雨!”

“你起来说话吧!我师兄怎么了?”

孙佑站起身,垂手对郭宋道:“我师父失踪了,那天离开同官县后我便去找他,结果三个落脚点都找不到,我今天在这里等了一天,越想越不对,所以写了张纸条送去清虚观,等小师叔过来。”

郭宋眉头一皱,“我和你在同官县分手才四天吧!四天不见我师兄,你就认为他出事了?”

孙佑转身把客堂门反锁,上前压低声音道:“师父卷进了朝廷的夺嫡之争,有人在追杀他。”

郭宋一下愣住了,师兄卷进了夺嫡之争?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白天还在想着怎么帮助甘雷改善生活,晚上就出现了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

好一会儿,郭宋才道:“你先给我说一下,我师兄到底在做什么?他不是刺客吗?”

孙佑摇摇头,“师父从来就不是刺客,他帮官府抓捕逃犯,拿悬赏,在这一行名气很大,叫做清剑客。”

郭宋明白了,师兄做了赏金猎人,他又问道:“然后呢?”

“去年夏天,师兄的一个朋友把他介绍给一个大人物,是谁我不知道,师父不肯说,然后他进了长安的虎贲武馆做供奉教头,一个月拿八十贯钱。”

听到这里,郭宋猛地想起,李晋阳希望自己进晋阳武馆做总教头,一个月五百贯,这是不是一个套路?

“然后呢?继续说。”

“我当时羡慕得不得了,要知道长安普通百姓一个月也才挣三四贯钱,师父一个月居然挣八十贯钱,我也想啊!一个月只要挣三十贯钱我就心满意足了,师父骂我蠢,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当教头只是一个幌子,他实际上是在替某个大人物做事。”

郭宋点点头,原来如此,李晋阳其实是想让自己成为他的手下,替他卖命。

“你怎么知道我师兄涉及到夺嫡之争?”

“这和我进监牢有关系,是师父安排我故意失手,被同州官府抓住,在监狱里躲一阵子,五天前,师父把我从监狱里救出来,他亲口告诉我,他卷进了朝廷的夺嫡之争,有人在追杀他,他让我赶紧逃走,越远越好,我就想去找匹马,结果正好遇到了小师叔。”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师兄和清虚观的关系,别人知道吗?”

孙佑摇摇头,“这是师父的秘密,只有我知道,大家都只知道他叫杨陇。”

“等一等!”

郭宋摆手止住他的话,“你们这一行的名字真真假假的,我都糊涂了,你先把真名假名给我说清楚。”

孙佑笑道:“确实都是用假名,师父真名叫杨雨,只有我和大师伯知道,好像还有个三师伯,在哪里我不知道,师父在官方的名字叫做杨陇,汉中安康县人,从小是孤儿,种田为生,有户籍的,小师叔要找他的消息,只能找杨陇。”

“那你呢?孙佑应该不是你的真名吧!”

“当然不是,官府若知道我真名,岂不连累了爹娘,我叫孙小榛,家在平康坊,我爹爹是开酒楼的,平康坊的孙家酒楼就是我爹爹开的,一家小酒楼,上不了台面。”

“那就恢复你本名吧!孙佑现在被缉捕呢。”

“我听小师叔的。”

郭宋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师兄让你赶紧逃命,越远越好,是不是对方也认识你?”

孙小榛摇摇头,“我拜师很隐蔽,没有外人知道,连我爹爹都不太清楚。”

郭宋走了几步又问道:“介绍你师父进武馆当教头的朋友是谁?”

“我只知道他姓毛,也是给官府抓捕逃犯,经常和师父联手,彼此很熟练。”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注视着孙小榛,“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孙小榛吓得跪下,“我不敢欺骗小师叔。”

“你只要恢复本名,彻底和孙佑、飞天鼠割裂,就没有人知道你是我师兄的徒弟,师兄为什么还要你逃得越远越好?”

孙小榛挠挠头,“师叔这样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啊!为什么师父还要我跑得越远越好,再说我也不知道师父在替谁做事,他们杀我干什么?”

郭宋见孙小榛不像是在说谎,也没有必要说谎,他便问道:“是不是我师兄有什么东西在你这里?”

孙小榛拳掌相击,“我明白了,师父的三个老巢只有我知道,要不就是师父有什么东西藏在老巢里。”

郭宋打量一下这间客栈,这间客栈也是师兄的据点之一,只是每天会有伙计进来清扫整理,师兄有东西也不会藏在这里。

“我师兄还有两处老巢在哪里?”

“师父在平康坊倚翠楼有个老相好,叫做冷春燕,师父已经把她包下来,她不接客了,那是师父的一个老巢。”

“还有呢?”

“还有就是师父租了间院子,在大安坊,但他很少去哪里?”

“那就去大安坊!”

郭宋见他一脸困惑,索性说得更清楚一点,“我们现在就去!”

孙小榛进了城,还像在做梦一样,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艺,用两根凿子就直接攀上城了,而且还背着自己,下城时更是直接跳下去,那可是三丈高的城墙啊!就算自己的师父也办不到,难怪师父对他的小师弟如此推崇。

进城后,孙小榛再看郭宋的目光已经变成无限崇拜了。

大安坊就紧靠城墙,坊内没有宵禁,坊街上还有不少人,这里也是贫民区,布满了大片的泥坯房,两人衣服都湿漉漉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一间院子前。

“就是这里,租金很便宜,师父一下子租了三年,房东到凤翔府去了。”

郭宋着实没有想到四师兄会租这样的房子,就是一间泥坯屋,再多一圈院子而已,他好歹也是一个月挣八十贯的人啊!相当于后世的年薪百万了。

孙小榛低声道:“师父说他刚来长安就住在这里,对这里有感情了。”

郭宋点点头,他见院墙不到一人高,形同虚设,两人跳进院墙,孙小榛在周围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钥匙。

“让我来!”

郭宋推开他,一脚踢开了房门。

=====

【求推荐票!】

第一百零八章 从何入手

油灯点亮了,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破旧的床和一口旧箱子,地上也没有铺砖,靠门这边有一张桌子,还有两张长凳。

“小师叔,会不会在屋顶横梁上?”孙小榛指了指上方。

郭宋摇了摇头,他知道甘雨藏东西的习惯,喜欢挖地埋东西,但屋子里至少有二十个平方,他会埋在哪里?

郭宋走到床边,四师兄一般是睡绳子,那这张床榻摆在这里做什么?

他用力将将床榻掀起,靠在墙边,用脚在床下泥地上踩了一圈,他忽然蹲下来,用凿在墙边挖了起来,孙小榛也围了上来,端着油灯蹲在一旁。

挖了两尺深,什么都没有,孙小榛忍不住道:“这么深都没有,不可能再有了。”

郭宋却冷笑一声,甘雨是什么人,他埋东西从来都要挖地三尺。

挖到三尺深时,还是什么都没有,但郭宋却更有信心,他挖到现在,没有一块石头,一节树根,甚至连土疙瘩都没有,全部都是细细的泥土,下面没有东西才是怪事了。

孙小榛嘴唇动了动,但还是忍住了,挖到五尺时,只听‘当啷!’一声,孙小榛惊呼一声,“有了!”

郭宋瞪了他一眼,指了指窗户,“你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孙小榛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深坑里拔出来,走到窗边,支起一条缝向外张望,“外面没有人!”

郭宋已将深坑中的东西找到,是一个很沉重的铁盒子,大小如一块青砖,他又下坑下面摸了摸,摸到一块石头,那就对了,这是甘雨的习惯,如果盒子下面什么都没有,表示下面还有东西,如果有一块石头,那下面就没有了,就只有这只铁盒子。

郭宋一纵身跳上地面,他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向窗子处跃去,一把抓住孙小榛的脖领,将他也拖了出去,只听‘轰!’地一声,深坑旁边的泥墙倾倒了,紧接着整个屋顶轰然坍塌。

郭宋拉起孙小榛便向外面狂奔,一直奔到坊墙边翻过坊墙,跳到大街上,大街上已经宵禁,没有一个人,他们再次攀上大树,翻进了北面大通坊。

大通坊就不是贫民区了,到处是高墙大宅,孙小榛惊魂稍定,靠在坊墙上长长喘一口气,“师父埋东西,居然把根基都动摇了。”

“说不定是你师父故意设的陷阱,把挖坑的人直接埋了。”

“那那不是把我埋了吗?”

郭宋冷笑一声,“你会挖那么深的坑?”

孙小榛挠挠头,“不会,我最多挖一尺就放弃了。”

“走吧!找个小客栈住下来,我先看看盒子是什么?”

“不用找客栈,我有个朋友就住在这个坊,我们去他家里。”

他们面前是一座大宅的高墙,他们顺着高墙向前走,路过后门时,郭宋瞥了一眼后门上方的牌子,月光映照下,郭宋看得很清楚,牌子写着‘郭府’两个字。

郭宋愣了一下,“小榛,这座府邸是谁的宅子?”

“让我想想!”

孙小榛挠挠头,“好像郭子仪的府宅就在大通坊,应该就是这里。”

原来这座占地广阔的大宅是郭子仪府,他想了想,郭子仪给他的名帖,上面地址可不就是大通坊吗?

今天还真是巧了,居然第二次遭遇到郭子仪。

郭宋克制住了想去敲门的冲动,他手中有东西,还是改天再来吧!

孙小榛的朋友从军去了,但他的父母认识孙小榛,便将他们安排到客房住下。

“你朋友家境还不错!”郭宋打量一下房间道。

客房也布置得不错,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屋角还有一只兽头铜香炉。

“那是,他家是屠户,开店卖肉的,比较有钱。”

郭宋从怀里取出了铁盒子,孙小榛连忙凑上前,眼中充满了好奇。

郭宋用凿子撬开了铁盒盖,愣了一下,里面居然是一只黄澄澄的金匣,难怪这么重,里面是黄金匣子。

郭宋取出金匣,掂了掂,大概有三斤重,铁盒下面还有十几只碎银锭,加起来大概有三四十两左右,郭宋正好囊中缺钱,他直接把银锭揣进怀中,旁边孙小榛翻了个白眼,那些银子肯定是师父最初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有趣了!”郭宋忽然笑道。

“小师叔,怎么有趣?”孙小榛瞪大眼睛问道。

郭宋笑道:“这只金匣浑然一体,是直接浇铸的。”

“难道就是一块金子?”

“不是!”

郭宋把金匣递给他,“里面是空的,放有东西,你自己摇摇看。”

孙小榛接过金匾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有找到任何缝隙,还真是一体浇铸,他又轻轻晃了晃,里面确实有东西在晃动。

“小师叔,要不要切开?”

郭宋摇摇头,“里面的东西肯定非常重要,关系到你师父的性命,最好不要打开。”

孙小榛挠了挠头,“小师叔,我有点不理解,万一师父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这个情况,这东西不就成了无解的秘密,长眠于地下了吗?”

郭宋淡淡一笑,“为什么你师父要你走得越远越好,你不在长安,这个秘密就无人解开,他们就不敢杀你师父,假如你被抓了,把那间泥屋供出来,东西被他们找到,那你师父就真没命了。”

孙小榛精神一振,“那我师父还活着!”

“应该还活着,要么是自己躲到哪里去了,那么就是被抓住,囚禁在某个地方。”

郭宋见孙小榛满脸担忧,又安慰他道:“我们要把主次分清楚,如果你师父只是躲到外地去,而我们却贸然打上门去救人,被对方抓住,拿我们作为人质威胁你师父把东西交出来,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退一步说,就算你师父被抓住,但只要东西在我们手中,你师父也暂时不会有事,这时候我们不能急躁,等一等再说。”

“小师叔,我们总要做点什么吧?”

郭宋想了想道:“你明天去虎贲武馆报名学武,打听那个姓毛的人,我估计他也在武馆里当教头,但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情况,我会来找你。”

次日一早,郭宋便将孙小榛打发回家了,他则回到道观,将金匣藏了起来,静观其变。

三天时间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其间他去了一趟务本坊找李安,但李安正好出去了。

这天清晨,道观后面响起一阵喧哗声,将打坐中的郭宋惊醒,他披上外衣出门,发现猛子在天空盘旋,发出愤怒的鸣叫声。

他连忙打了个唿哨,猛子收翅落在他肩膀上,用利爪狠狠抓了两下,‘嗤啦’一声,郭宋的文士襕衫被撕开一条大口子,他刚起身,忘记在肩头垫上护皮了。

不光是襕衫被撕破,他的肩头也被划了两条长长的血痕。

郭宋怒视猛子,“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了,我就这一件像样的衣服,你还给我毁掉。”

这时,清风跑过来笑道:“师叔,不怪猛子生气,是后面树林开始伐木了。”

这几晚猛子一直住在树林内,原来是把它的家毁了,难怪它生气。

“要不你去城外吧!”

郭宋指了指南面对猛子道:“那边就是曲江池,你去找棵参天大树做窝,有什么事情,我用鹰笛叫你。”

“啾啾——”

猛子歪着头看他,郭宋把鹰笛拿出来给它看了看,猛子忽然振翅飞去,向西南方向的曲江池飞去。

“啊!”

清风惊呼一声,“小师叔,猛子居然听得懂你说话。”

郭宋微微笑道:“鹰是有灵性的动物,相处时间久了,它就知道你在说什么,其实狗也一样,一条狗养了五年以上,你说什么它都听得懂。”

清风挠挠头笑道:“我明白了,以后我要让师父养条狗看道观。”

郭宋向道观后面走去,清风追着喊道:“小师叔,你不吃早饭吗?”

“回来再说!”

道观后面是一片松树林,没人栽种,是自己长出来的,师兄说原本是快宅地,空了至少五十年。

只见后面树林内正干得热火朝天,数十人正忙碌锯树,已经有十几棵大松树被砍倒了,大师兄甘风笑呵呵站在一旁。

郭宋走上前问道:“师兄,为什么不买河对岸那座废弃城隍庙的土地?”

甘风叹口气,“我倒是想啊!但那是官地,官府不卖,我也没法子。”

“这片松林就不是官地?”

“这是私人土地,和前面道观原本是一块地,私人交易就行了,只不过砍树必须要得到县衙批准。”

“如果县衙不批准砍树,师兄这块地不就白买了?”

甘风摇摇头,“怎么能不给砍呢!土地都被我买下来了,地契上明明写的是宅地,可不是林地,我据理力争,县衙也只能同意了,不过条件是木头交公,反正这些树我也不要,给他们就是了。”

“那什么时候开始建房?”

“把这些树伐光就开始动工了,工匠我都找好了,他们昨天过来量了土地,不光可以修塔阁,周围一圈还可以修几十间道房,我就可以多招一些弟子了。”

“他们有没有说多久能修好?”

“说了,最快半年时间。”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道:“大师兄,小师弟,你们都在这里啊!”

郭宋一回头,只见甘雷站在身后,他顿时大喜,“师兄什么时候来了?”

“我昨晚就到了,进不了城,在外面睡了一夜,一早进城的。”

甘风也十分欢喜,拍拍他的胳膊,“你肯定没吃早饭,一起吃早饭去。”

甘雷嘿嘿一笑,“还是大师兄了解我!”

吃罢早饭,郭宋把甘雷带到自己客房,给他倒了一碗凉茶,笑问道:“嫂子准你过来了?”

“你嫂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给她说了两天好话,她便同意我跟你去打猎,前提是不准和人争斗。”

郭宋也完全理解了李温玉不准甘雷用武的良苦用心,像甘雨那样的生活,说没就没了,丢下孤儿寡母怎么办?

“师兄,我先和你说件事,老四失踪了。”

这件事郭宋没敢告诉大师兄,他知道大师兄的嘴一向不太牢靠,告诉他恐怕会泄露出去。

但甘雷就不一样了,值得自己性命相托,郭宋最信任的就是他。

郭宋便将甘雨之事,详细给甘雷说了一遍。

甘雷听完肃然道:“老五,这件事哥哥得说你,你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老四埋东西的习惯只有你知道,很可能他就是把金匣留给你的,他甚至已经告诉徒弟你这几天要来京城,不就是要徒弟去找你吗?你这样拖下去,老四处境只会更加危险,这不是你想不想卷入夺嫡之争的问题,而是你必须要去救人,至少你要知道老四被谁抓了?”

郭宋一时也难以解释,他默默点了点头,“师兄说得对,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妥,我立刻着手?”

“你打算从哪里着手?”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必须要找到那个姓毛的人,现在只有他这条线索。”

第一百零九章 宣阳新宅

甘雷想了想又道:“这件事哥哥再给你一个建议,你尽量不要出面,在幕后操作,你让孙小榛去武馆报名学武,让他混进去,等他摸到姓毛的住处,咱们再下手不迟。”

郭宋连忙道:“师兄,这件事你千万别插手进来,你给我出谋划策就行了,事情我和孙小榛去做,否则我宁可不告诉你。”

甘雷家中的情形自己清楚,他苦笑一声,“那好吧!哥哥听你的。”

“我们现在先去宣阳坊看看宅子,然后我去平康坊找孙小榛,正好道观有两匹马,我们一人骑一匹。”

郭宋收拾一下行装,便带着甘雷去宣阳坊了。

郭宋昨天已经拿到过户后的房契了,房契上写着他的名字,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今天正好带着甘雷去看看。

“师兄开饼屋一个月能挣多少?”去宣阳坊的路上,郭宋笑问道。

“哎!哥哥我累死累活,一个月只能赚四贯钱,为了多攒点钱,我们一家过得非常节俭,每顿饭都是素菜,还不如我在崆峒山,偶然还能打打牙祭。”

“糕饼屋就关掉吧!来长安,我不是给了你首饰吗?把首饰卖了,就有本钱了。”

“不瞒你说,我和你嫂子已经关掉饼屋了,我卖了两对金镯,得了百两银子,还掉各种欠债,还有七十两,小店可以盘给别人三十两,然后我们就用这百两银子来长安做个小本生意,否则我哪有时间和你去打猎?”

“百两银子不够,你把那对蓝宝石耳坠卖了,来长安卖,那个比较值钱,然后你们去东市盘一家店铺,正好紧靠宣阳坊。”

甘雷苦笑一声,“东市的店铺没有三千贯钱,根本就不可能盘下来。”

“那就把首饰全部卖掉,咱们再打几头老虎,凑一凑就够了。”

“再说吧!这件事你别管,你把精力放在追寻老四的身上,这才是重点,我们的事根本就不急。”

郭宋想想也对,当务之急是要把四师兄的下落搞清楚,是死是活,都要有一个说法。

宣阳坊的房价之所以昂贵,是因为它属于商业核心区,紧靠东市,坊内各种客栈、酒楼、青楼、赌馆、乐坊、舞坊等等,十分密集,可谓寸土寸金。

宣阳坊虽然商业繁华,但又分布着不少豪门官宅,历史上著名的虢国夫人的宅子就在宣阳坊。

对面的平康坊也是一样,平康坊更是大唐最著名的风月之地,莺歌燕舞,昼夜不休。

大唐的商业店铺主要集中在东市和西市,当然,各坊也有小杂货铺,买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之类就不用跑东市和西市了。

东市相当于高级百货商场,各种西域以及海外进口货物,各种绫罗绸缎,各种上等毛皮,珠宝翠玉等等,商品档次比较高,消费也高。

而西市则相当于超市大卖场,很贴地气,柴米油盐、各种肉类副食品、布匹茶砖,零售批发皆可。

郭宋的新宅位于宣阳坊东北面,不远处有座侧门直通东市。

按照大师兄给他画的草地,郭宋很快便找到了宅子。

宅子的第一印象就很不错,围墙很高,白墙黑瓦,外面还有一排树,院门是黑漆大门,上面还有黑瓦门头,两边还各有一块抱鼓石,旁边还各种一丛竹子,就是普通人家的院门,有门槛,但没有台阶,不是那种高门大户。

郭宋拍了拍门环,过了一会儿,一个老者开了门,他看了看郭宋问道:“公子贵姓?”

“我姓郭,是这里的新房主。”

“我知道,东家已经给我说过了,说这两天会有位郭公子来收房,让我在这里等着,快快进来,马匹给我!”

两人进了门,老者把马匹牵进去,笑道:“旁边有座牲畜棚,一直空着,正好可以系马,稍等我片刻。”

老者牵马去了牲畜棚,甘雷打量一下,啧啧赞道:“真不错,居然还有影壁,树木花草也多。”

“那你们就搬过来住!”

“别胡说,我们自己会租房子。”

郭宋脸一沉,“师兄,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这宅子我根本就没打算住,我在大师兄那里住得很开心,早上我还要教那帮小兔子崽子练武,而且猛子住在这里不方便,周围太危险了。”

“这——”

甘雷一脸为难,“要不我回去和娘子商量一下吧!我还没给她说这件事。”

“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不住房子就空关在这里了,要不就卖掉,反正我是不会住这里。”

“好吧!我先答应你,我回去尽量说服你嫂子,只能说尽量,你知道她的脾气。”

“要不就租给你们,一个月五百文钱,嫂子就安心了。”

甘雷眼睛一亮,“这倒可以,我估计她会答应。”

郭宋笑着拍拍他肚子,“然后租金再还给师兄,师兄就有私房钱了。”

兄弟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老者走了回来,笑道:“我带你们看看宅子,然后把钥匙交给郭公子,我就走了,不过我得先看看房契,公子,真不好意思!”

“没事!应该的。”

郭宋从怀里取出房契交给他,笑问道:“老丈的东家是安叔吧!”

“正是,东家还说,公子在阴山救了他一命。”

“正好遇到了,救他也是救我自己。”

老者把地契还给了郭宋,“走吧!我带你们看看宅子。”

两人跟着老者转进了宅子。

“这原本是官宅,去年刚翻修过,和普通的宅子一样,分为三进,最前面是厨房、马房、库房和下人房,这里过去是中庭。”

他们从一道月门走了进去,一座院子出现他们眼前,院子中间是一株老杏树,足有五六丈高,长得郁郁葱葱。

院子正面是接待客人的主堂,两边各有两间厢房,一般是起居房、餐堂以及主人外书房。

老者指了指旁边道:“东面有座小独院,有三间屋子,是客房,我们回来再看,现在去后宅。”

后宅占地约一亩,有两间院子,十几间屋,旁边还有座很小的花园,里面长满了各种花卉,还有一架葡萄,但没有鱼池假山之类,毕竟只有三亩。

“怎么样,公子还满意吧!”

“太满意了,怎么还有家具?”

老者呵呵一笑,“家具本来就有,这里原本是官宅,天子赏给晋阳公子之前,是给六品官住的,所以朝廷都配有家具,只是木料比较普通,而且稍微有点旧了,需要公子自己油漆一下。”

“那朝廷还会把家具运回去吗?”

“不会!不会!家具早就属于晋阳公子,和朝廷无关了。”

郭宋听他一口一个晋阳公子,看来李晋阳还不是假名,他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不知这位晋阳公子是哪位王爷?”

“这个我知道!”

旁边甘雷笑道:“其实长安人都知道,晋阳公子就是召王李偲,当今皇帝的三皇子,他曾封晋阳王,所以大家都叫他晋阳公子。”

我去!李晋阳居然是召王李偲,郭宋大跌眼镜,堂堂的亲王居然跑到草原去了,自己还以为他是皇族中的某个偏房庶子。

郭宋着实有点后悔,他的白狼皮卖得太便宜了。

看完了宅子,甘雷返回了道观,郭宋来到了平康坊。

平康坊不愧是大唐第一风月盛地,光各种青楼妓馆就有上百家之多,还有教坊、乐坊、歌舞坊,还有多如牛毛酒馆、酒楼,整个坊都几乎商业化了,居民住宅反而不多。

按照孙小榛的描述,郭宋很快便找到了孙家酒楼,他不由苦笑一声,孙小榛说他家的酒楼又小又破旧,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孙家酒楼占地广阔,楼高三层,气派非凡,装饰得花团锦簇,在平康坊内至少能排进前五。

孙小榛完全就是一个富家子弟,估计从小就惹是生非,成了一个出名的小地痞,不过他对自己师父重情重义,倒也难得。

现在距离中午时间还早,酒楼里十分冷清,郭宋来到酒楼前,一名酒保迎上来,歉然道:“客官抱歉,现在还不到饭点,小店尚未开厨,客官走累的话,那就请进去喝碗凉茶,歇一会儿。”

孙家很会做生意,告诉你还没有到饭点,无法营业,却请你进去休息喝茶,这样既不影响生意,也不赶走客人。

郭宋点点头,“我找孙小榛,你应该认识吧!”

“原来是找那个混世”

酒保差点说顺口,连忙忍住,改口道:“他好像出去了。”

酒保话音刚落,郭宋身后便传来孙小榛的声音,“小师叔,我到处找你。”

第一百一十章 三监三王

郭宋回头,只见孙小榛就在身后不远处,骑着一头毛驴,满头大汗,一脸的无奈。

郭宋笑着迎了上前,“你去清虚观找我了?”

“我去找了,清风说你一早就出去了,可能是去平康坊,我又急着赶回来。”

“你有消息了?”

孙小榛点点头,“小师叔,我们进去说话!”

他带着郭宋从后门进了酒楼,郭宋打量着酒楼赞道:“看来你是个富二代。”

“我才不是,我弟弟是,酒楼是由他继承的,我就是个老娘不疼,老爹不管的小地痞、混世魔王,不过遇到师父后,升级成了游侠儿。”

郭宋笑了笑,这种弃长爱幼的事情太多,他也懒得讲什么大道理。

两人走进后院一间屋子里,只见屋子里挂满了刀剑弓矢,还有一把板门大刀,郭宋伸手抓起大刀试了试,最多二十斤,他顿时没有了兴趣。

他又从墙上摘下弓,弓还不错,八斗弓,他笑着问道:“你在武馆学这些?”

“才不是!那武馆就是骗子,收了我二十贯学费,一个教头说我基础太差,要从最基本的练起,整天就是蹲马步、举石锁,刀剑的影子都看不见,还要学一年,我才没有那个兴趣。”

“但我不是让你去学武的!”

“当然,我打听到了一大堆消息,小师叔要听哪个?”

“姓毛的教头打听到了吗?”

“打听到了,是武馆的供奉教头,叫做毛顺水,我还和他套上交情,他经常来平康坊,听说我是孙氏酒楼的少东家,对我非常客气,还说要亲自教我武艺,这种人无非就是想来孙氏酒楼白吃白喝。”

“你确定这个毛顺水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孙小榛点点头,冷笑一声道:“肯定是他,他以前和师父一样,也是替官府抓逃犯拿赏金的,被称为金刚铁爪,他向我吹嘘他的光辉往事,抓了多少多少盗贼逃犯,却不知道,他的面前就是飞天鼠。”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他武艺如何?”

“能当供奉教头,武艺肯定很厉害,我师父也是供奉教头,排名第七,他排名第三。”

“是按照武艺排名,还是按照进去的先后顺序排名?”郭宋又追问道。

孙小榛肯定地点点头,“按武艺排名!”

郭宋心中暗忖,京城还真是藏龙卧虎,师兄那么高的武艺居然只排名第七,自己倒不能大意了。

“你说说吧!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孙小榛得意笑道:“小师叔想不想知道夺嫡的情况?”

郭宋精神一振,这正是他急于想知道的,“你快说!”

“其实小师叔是刚来京城,呆久一点就会听到很多传闻,关于争皇嫡之事京城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传得最多的就是三监三王,我在武馆听到的也是三监三王。”

“具体是哪三监哪三王?”郭宋问道。

“三监是指三个权倾朝野的大宦官,鱼朝恩、李辅国、程元振,传闻说他们三人互相倾轧,斗争很激烈,而且各自拥有很大的势力,而太子迟迟未定,三名大宦官便各自拥戴一名亲王,争夺东宫之位。”

“说重点,三个亲王是谁?”郭宋有点不耐烦道。

“小师叔别急,说完三监,就是三王了,三王便是鲁王李适,郑王李邈以及召王李偲。”

郭宋吃了一惊,“召王李偲也参加夺嫡?”

“召王是先帝指定的皇太孙,后来先帝被太上皇推翻,召王就靠边了,现在是鲁王和郑王斗得最厉害,鲁王是长子,但郑王是太上皇指定的皇位继承人,所以太子之位一直定不下来。”

好像很复杂,郭宋还是听明白了,目前的夺嫡局势还是和十年前的夺门之变有关,十年前,太上皇李隆基发动夺门之变,夺了儿子唐肃宗李亨的皇位,后来又让皇太孙李豫继承了皇位。

召王李偲被先帝李亨养孙为子,十分宠爱,所以李亨指定李偲隔代继承皇位,但李亨被他父亲李隆基推翻后,李偲就被边缘化了,隔代继承皇位也成了泡影。

但李隆基最喜欢郑王李邈,隔代指定他为皇重孙,将来继承父亲李豫的皇位。

而李适是皇长子,是天子公开承认的嫡长子,他是继承皇位的正统,但因为有太上皇李隆基隔代指定了郑王李邈,估计还颁发了诏书,所以当今皇帝李豫就很为难,不知该怎么确定皇位继承人。

至于李偲,有可能成为一匹黑马,他毕竟是唐肃宗李亨指定的隔代继承人,有一定的合法性,当李邈和李适斗得两败俱伤时,李偲则渔翁得利。

沉吟良久,郭宋又问道:“三个大宦官各支持谁?”

“这个长安人都知道,鱼朝恩支持郑王李邈,他是受太上皇托孤的,程元振支持鲁王李适,他曾经服侍过年幼的鲁王,当然偏向李适,李辅国是先帝肃宗皇帝的旧人,他肯定是支持召王李偲,不过传闻李辅国在夺门之变中背叛了肃宗皇帝,所以他对召王有几分忠心,还很难说。”

郭宋点点头,确实是各自有根源,郭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现在也有点迷茫了,他进京城实际上是想抱李适的大腿,他知道李适是未来的唐德宗,但现在他发现历史已经改变了很多,根源就是李隆基的夺门之变,把整个历史轨迹都改掉了。

虽然现在依旧是唐代宗李豫当皇帝,但自己敢肯定接下来就是唐德宗李适吗?不一定了,李辅国和鱼朝恩在历史上已经被李豫干掉,可现在依旧活得好好的,还手握大权。

孙小榛有点急了,小声道:“小师叔不想知道我师父是被谁招揽吗?”

郭宋顿时醒悟,对啊!师兄的事情才是重点,甘雨是被谁招揽?被谁追杀?

“虎贲武馆是谁的产业?”郭宋急问道。

“其实武馆人都不知道,我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测,虎贲武馆可能和鱼朝恩有关,虎贲武馆的东主姓周,据说是左骁卫大将军周皓,长安人都知道周皓是鱼朝恩的心腹。”

郭宋摇摇头,“但这个消息只是据说,没有证据!”

孙小榛顿时泄了气,半晌道:“小师叔,那我们怎么办?”

郭宋冷冷道:“只有拿下毛顺水,才可能知道你师父的情况,你今晚请他来孙氏酒楼吃饭,尽量让他多喝一点酒。”

郭宋返回清虚观找到了师兄甘雷,给他说了今天会面的情况,甘雷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个毛顺水好像和老四的事情关系不大,老四事情已经暗流汹涌,他还能在武馆里套交情,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介绍人而已,而且万一这个毛顺水是老四的好友,你杀了他,又怎么面对老四?”

郭宋蓦地转身,“师兄,你刚才说什么?”

甘雷一脸懵懂,“我刚才说了很多啊!我说毛顺水和老四的关系可能不大。”

“后面,你后面说的话!”

甘雷挠挠头:“后面我好像说老四的事情已经暗流汹涌,他居然还在武馆里套交情。”

“还有呢?”

“还有就是万一他是老四的好友”

“就是这句话!”

郭宋一拳砸在桌上,冷冷道:“我觉得毛顺水很可能就是一个诱饵,诱引我们去找他。”

“这话怎么说?”

“师兄,你想想,甘雨是被毛顺水介绍进虎贲武馆,如果我们要找甘雨的下落,肯定要从毛顺水身上追查,孙小榛说供奉教头一般在武馆不露面的,而这段时间毛顺水在武馆里很活络,不就是给我们创造机会吗?”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今晚去跟踪毛顺水,就会被人盯上?”

“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甘雨没有被他们抓住,甘雨回来打听消息,会找谁?”

“你的分析确实有一点道理,那就通知孙小榛不要请毛顺水喝酒了。”

“师兄就错了。”

郭宋淡淡笑道:“若不把水搅浑了,我们怎么浑水摸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浑水摸鱼

当天晚上,孙小榛表现出了一个武馆新弟子的渴望,想学到更好的武艺,特地请供奉教头毛顺水来孙氏酒楼吃饭。

毛顺水欣然赴约,孙小榛的父亲亲自作陪,酒桌上推杯换盏,希望毛教头能严加管束儿子,促使他早日成材,毛顺水拍着胸脯一口答应。

晚宴后,毛顺水拿了孙小榛父亲塞给他的五十两银子,酒足饭饱地告辞回家了。

“毛教头,马上要宵禁了,要不你就住在平康坊吧”孙小榛父亲担忧地劝道。

“没事”

毛顺水醉醺醺地拍了拍腰间,“我有通行牌,宵禁也畅通无阻,告辞了”

他骑着马一摇一晃地向坊门外走去,望着他的背影,孙小榛的父亲摇摇头,对儿子道“我原本还想让你拜他为师,但我发现他身上匪气很重,而且他背景很深,你以后少和他往来。”

孙小榛暗暗佩服父亲看人有眼光,居然能看出毛顺水有背景,孙小榛父亲又拍拍儿子肩膀,“你肯努力向上,是好事情,你尽管去学武,花多少钱为父都不会心疼。”

孙小榛鼻子有点酸,自己该不该向父亲坦白呢

他忍不住向屋顶偷偷望去。

就算孙父注视着毛顺水的同一时刻,在孙家酒楼的屋顶上,一名黑衣人正伏在屋脊,注视着毛顺水远去,这时他也发现了另外几名黑影在毛顺水周围暗中活动,黑衣人冷冷笑了起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毛顺水的住处在长安县的兴化坊,他是河南府人,妻儿都在老家,他自己在兴化方租了间院子。

院子不错,青砖结构,有正房三间,两边又各有一间侧房,而且兴化坊的地段也不错,坊内大多住着中等以上人家,没有脏乱差,环境很好,这样的院子在长安至少一个月要五贯钱租金,但对于一个月近百贯收入的毛顺水而言,这点租金只能算是毛毛雨了。

毛顺水关上院门,推门进屋,正房内灯火通明,正面坐在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明显是个宦官,旁边各站着两名魁梧大汉。

毛顺水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卑职参见花公公”

中年宦官尖着声音问道“这么说,杨陇没有来找你”

毛顺水点点头,“今晚请我吃饭的确实是个普通弟子,平康坊孙家酒楼的少东主,他三天前在武馆报名,他父亲怕他在武馆被人欺负,希望我多多关照他,还送给我五十两银子。”

“这个孙小榛是什么人”

“他就是个小痞子,在平康坊被称为混世魔王,整天打架斗殴,惹事生非,所以他父亲把他送来武馆,希望武馆把他好好管束起来。”

中年宦官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他又给旁边男子是个眼色,男子会意,转身出去了,不多时,男子回来低声道“外面弟兄说,没有任何动静”

“好吧明天你给我继续钓鱼,我相信杨陇一定会来找你,你给我稳住他,听见没有。”

“卑职记住了”

“我们走”

中年宦官起身走了,四名随从跟在他身后,走到院子,中年宦官又吩咐道“人太多了会打草惊蛇,留两人监视,其余暂时撤掉。”

中年宦官上了一辆马车,在一群骑马武士的护卫下离开毛顺水家,向坊门外驶去,渐渐消失了。

五更时分,毛顺水忽然从梦中惊醒,他感到咽喉被一把刀顶住了,

“阁下要干什么”

毛顺水声音嘶哑,他昨晚酒喝得有点多,睡得比较沉,以他的身手居然被人暗算了。

“杨陇在哪里”黑暗中有人冷冷问道。

“我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咽喉上的刀一紧,一抹鲜血从脖子流下来。

毛顺水伸手在床板下摸刀,忽然左右手掌一阵剧痛,他的两只手居然被人钉在床上了。

疼得他刚要大叫,嘴已被人捂住,咽喉又是一阵剧痛。

“你敢叫出声,就是死”

毛顺水忍住疼痛,重重喘息道“现在找他的人很多,我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是不是已经被人抓住了”

“不可能,他若被人抓住,上面就不会那么急着找他了。”

沉默片刻,黑暗中又问道“虎贲武馆是谁的产业”

毛顺水大吃一惊,“原来你不是鲁王的人”

匕首一下子刺进他的喉咙,疼得他差点惨叫,他急声道“别杀我,我说,武馆是周皓开的,实际上是鱼朝恩的产业。”

“多谢了”

寒光一闪,匕首割断了他的咽喉,紧接着又一刀插进胸膛,毛顺水顿时气绝身亡。

天亮没有多久,毛顺水的院子被大群武士包围了,中年宦官重返而至,他阴沉着脸查看床上的尸首,在他身后则跪着两人,面如死灰。

一名大汉搜查完房间,上前禀报“启禀花公公,凶手是从外间的屋顶掀瓦进来,也是这样出去的,地上连脚印都没有,此人武艺相当高。”

“是杨陇干的吗”

“应该不是,杨陇没有这么高的武艺,他不可能逃过两名监视者的眼睛。”

中年宦官眼露凶光,回头狠狠瞪了两名监视者一眼,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要他们有什么用他细长的手指捏成兰花状,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跪在地上的两人一下子僵直了身体,两支剑尖从他们前胸透出,当即气绝身亡,几名大汉将他们尸体拖了下去。

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中年宦官又淡淡问道“不是杨陇,又会是谁”

首领躬身道“卑职认为,不是鲁王,就是召王,他们也在找那件东西,他们以为毛顺水知道杨陇的下落。”

中年宦官冷笑一声,“你应该说,不是李辅国,就是程振元”

说完,他转身向院中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道“派人监视姓孙的那个新学员。”

道观内,郭宋笑道“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四哥没有被抓住,而是逃到外地躲起来了,我就说嘛四哥是属猴子的,怎么可能轻易被抓住”

甘雷也长长松了口气,“那他会躲到哪里去”

“谁知道呢反正他会回来,咱们就暂时别管他了。”

“我有点担心孙小榛,这帮家伙疑心很重,肯定会怀疑他。”甘雷又忧心忡忡道。

“没事,我已经交代过他了,让他恢复混世魔王本性,继续在平康坊继续做个小痞子,打架斗殴,调戏小娘子什么的,我让他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什么事,我会去找他。

至于武馆那边,让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了,反正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怕吃苦,都是这个德性。”

“万一老四去找他怎么办”

郭宋笑了笑道“四哥发现房子坍塌,就知道我来了,他肯定会先来找我,东西在我这里呢”

“那我们干什么”

“按照计划,我们去打猎,赚一笔钱再说。”

甘雷的心也热切起来,他嘿嘿笑道“你这不叫打猎,而叫偷猎”

“管他呢我主要是想给师兄练练手,丢了这么多年,师兄的武艺还捡得起来吗”

甘雷手一甩,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被飞刀准确地钉在门上。

兄弟二人一起大笑起来。

今晚十二点要上架了,向大家预求月票,上架第一天四更,以后每天三更,恳请大家用订阅和月票支持老高,拜求各位书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禁苑偷猎

唐朝皇室的禁苑有四处,最早是西内苑,位于太极宫北面,里面养了不少珍禽异兽、灵花仙草,后来又开辟了曲江池芙蓉园,但那里主要是皇家园林,没有养珍兽,倒是养了不少名贵的鸟和孔雀。

大明宫修建完成后,太极宫基本上就成了先帝嫔妃们的养老之地,‘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就发生在太极宫内。

而西内苑也成了驻军之地,十万羽林军便驻扎在这里,皇家禁苑转到了大明宫,主要有两处,一处是大明宫东南的内苑,另一处便是大明宫北面的龙首原,又叫北苑。

内苑养鹿,北苑养兽,天子处理国事疲劳,便可带着侍卫去禁苑骑马猎鹿,禁苑里当然不能养老虎、黑熊之类,它们不识皇威,扑倒天子怎么办?

从古至今,皇家禁苑内偷猎的事情就从未断绝过,大唐建国后,常常有长安的游侠儿去西内苑偷猎,防不胜防。

内苑和北苑也常有偷猎者,但主要集中在内苑,游侠儿们也不傻,北苑养的都是猛兽,他们去了,就是以身饲虎。

郭宋之所以选择北苑,是他听说北苑有三头天下罕有的白虎,皮毛非常昂贵。

中午时分,郭宋和甘雷从一条小道摸到了龙首原边缘。

“师兄,我想好了,你们家以后可以卖酒。”

“怎么会想到让我卖酒?”

郭宋挠挠头笑道:“我在想怎么处理虎骨熊胆之类,皮可以卖钱,骨头可以泡酒,你们家卖酒,顺便就把虎骨酒、熊胆酒之类卖出去了,而且你就算偷喝酒,嫂子也查不到,反正你浑身酒味。”

郭宋的理由让甘雷没好气道:“从没听哪家酒铺里卖虎骨酒的,那是药铺卖好不好?真让我卖酒,我闻到酒味就吐了,还偷喝呢?”

“师兄,我是说真的,我在河西见过一个西方商人提纯奶酒,他提纯过的酒很烈,大唐市面上看不到的,你们卖这种酒,长安独一无二,还怕没生意?”

甘雷有点动心了,“真的吗?提纯的办法你学会了?”

“其实很简单,说穿了就一文不值,只是没人想到而已。”

甘雷想到自己做不了主,这种重大事情还得回去禀报娘子,他顿时变得无精打采,“回头再说吧!现在我们怎么上山?”

他们面前是一条小路,小路对面则是高高围墙,至少高达一丈五尺,猛兽跳不出来,人也很难翻进去。

郭宋冷笑一声,“这种墙还难得住我?”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连忙后退,俯身躲在灌木丛背后,只见一队骑兵骑马疾奔而来,卷起滚滚黄尘,片刻从他们面前奔驰而过。

这就是外围巡逻的哨兵了,宫廷侍卫当然不能在龙首原里面巡逻,而是在围墙外巡逻,防止有人偷猎,但比起内苑那边的巡逻防护,这边巡逻就稀松得多,半个时辰才巡逻一次。

郭宋疾步上前,一纵身跳起一丈余高,两根凿子同时插进墙壁,身体一个空翻,便稳稳落在墙头。

甘雷撇撇嘴,无非就是跳了几年山崖而来,显摆个啥?

“快点!”

郭宋低喊一声,甘雷连忙奔上前,将一卷绳索抛了上去,在郭宋的拉拽下,他也攀上了墙头,两人跳进了墙内。

在崆峒山时,甘雷虽然胖,但身体却十分敏捷,速度很快,现在成婚四年,武艺也很少练了,但毕竟底子还在,跟随郭宋奔出数十步后,也渐渐跟上了。

两人找到一棵树,甘雷攀到树上,郭宋宰杀了一只羊,让血腥气味传出去,他自己跳到一块大石上,手执弓箭,等待猎物上门。

但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却什么都没有等到,甘雷有些急了,“师弟,是不是我们哪里搞错了,这里没有猛兽。”

郭宋一拍脑门,对甘雷笑道:“我们糊涂了,这里不是终南山,这里是皇家动物园,咱们确实找错地方了。”

他从石头上跳下,向甘雷招招手,“肯定有人喂养他们的,咱们要去喂养之地,他们应该在那边吃午饭,不是这里。”

甘雷也跳下大树,两人顺着围墙向西面绕去,不多时,便看见前面有一扇铁栅栏大门,大门上还有扇小窗,被铁链子牢牢锁住,旁边插了一块牌子,上写‘饲养处,闲人远离!’

“师兄,就是这里了。”

郭宋却听见师兄回应,他一回头,只见甘雷吓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上方,郭宋一抬头,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上方几块大石上趴着三只白虎,正冷冷地望着他们。

这时,一只体型最大的猛虎缓缓向郭宋走来,郭宋手上还拎着血淋淋的羊。

“师弟快跑啊!”

甘雷终于崩溃了,转身便狂奔,跑得比兔子快十倍。

郭宋猛地将羊扔过去,他自己连奔数步,一纵身,攀到两丈高的栅栏顶上,他望着甘雷奔远,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才短短四年,师兄就落魄如斯,当年那个引着黑熊去狼窝的甘雷到哪里去了?

实际上并不是甘雷变得胆小,而是郭宋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道士郭宋了。

石头上的两头白虎低声吼叫,但最大的这只白虎却毫不理会,趴在地上,将羊撕成碎片,狼吞虎咽大嚼起来。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郭宋再也忍不住,他从身后抽出一支箭,猛地拉开弓,强劲的箭矢嗖地射向二十步外的白虎,这支箭射得极狠,‘噗!’的一箭从左眼射入,直透大脑,眼睛外只剩下箭尾。

“嗷呜!”这头白虎站起身狂叫一声,在地上拼命翻滚几下,便不动了。

其他两只白虎吓得腾地站起身,惊恐地看了一眼郭宋,掉头便向山岗上逃窜而去。

就在这时,远处围墙外传来了车轱辘声,郭宋回头,只见数十步外,一名士兵正推着一车羊肉向这边走来,天气炎热,他戴着草帽没有抬头,没有看见铁栅栏顶上的郭宋。

郭宋纵身跳下,奔到体型巨大的白虎面前,白虎趴在地上栩栩如生,仿佛熟睡一般,郭宋也顾不得害怕,将一点没吃掉的羊肉扔到草丛里,他将三百多斤重的猛虎扛上肩,便沿着围墙飞奔而去。

饲养士兵打开了大门上的铁窗,将一只只杀好的羊扔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念道:“刚刚明明在吼叫,怎么现在都没了?”

“喂!吃饭了。”

他大吼一声,没有猛虎搭理他,却见一只黑豹从树林里出来,站在山岗上,却始终不肯下来。

“不吃拉倒,饿死你们这群畜生!”

他将羊肉全部扔进去,‘哐当!’关上了铁窗,推着小车骂骂咧咧走了。

郭宋奔出百余步便看见了甘雷,他蹲在一棵大树上,一脸愧疚地望着自己。

“哥哥我有了老婆孩子后,胆子确实变小了,老五,刚才哥哥先跑了,对不起啊!”

“师兄,我没怪你,你跑了也好,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我来打猎的意义又何在?”

甘雷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我现在真他娘的没用!”

郭宋将虎尸扔在地上,“你来打猎的意义很简单,负责把它扛回去!”

甘雷惊呼一声,他跳下树,蹲下丈量一下眼前的白虎,惊叹道“真的有白虎啊!还是这么大的块头。”

“废话,你以为这是终南山,这是皇家北苑,庸脂俗粉能进得来?对了,刚才我好像还看到了一只黑豹。”郭宋若有所思道。

铁门处,正在啃羊腿的黑豹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它惊恐地向四周张望一下,叼起羊便向山上树林里飞奔而去。

兄弟二人夜晚才返回长安城,郭宋在西城外租了一间院子,两人一起动手,连夜将白虎剥皮剔骨,虎肉和虎骨分割装入麻袋中,明天卖给药铺。

这个时候就是甘雷大显身手之时,甘雷前年在一家制革作坊打过工,学会了鞣制皮革技术。

虎皮用硝制处理最好,甘雷事先已准备好了硝液,装在大浴桶里,不过大浴桶放在清虚观,硝制虎皮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必须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硝制,这里毕竟是租的房子,不太安全。

硝制之前,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就是要将虎皮处理干净,将虎皮铺在半圆木上,用弓形刀细细刮去附着在皮面上的脂肪和残肉,不能刮得过狠,但也不能刮少,这是最累人也是最考量技术的,必须要付出巨大的耐心。

甘雷一直忙到五更时分,才终于处理完了这只罕见的白虎,他已累得摊在地上动弹不了,而郭宋则趁着夜色掩护,背着虎皮,带着虎肉和虎骨翻墙进城了。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上门售皮

次日上午,郭宋快步回到了清虚观,他手中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皮囊,一直来到自己房间,甘雷已经将虎皮小心地浸泡进大木桶里。

甘雷见郭宋进来,连忙屁颠屁颠上前问道:“卖了多少钱”

郭宋将皮囊往床上一倒,“哗啦”一声,数十只银锭倾倒出来。

“一共四百两,我跑了四家药铺,全部卖掉了。”

甘雷瞪大了眼睛,惊叹道:“打猎居然这么赚钱”

“应该说偷猎赚钱”

郭宋眨眨眼睛笑道:“药铺掌柜说,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卖虎骨虎肉了,尤其是虎骨,价格很贵,就算是猎户也极难遇到猛虎,一辈子能打到一头猛虎就不得了,所以这几年虎肉和虎骨都很值钱。”

“那虎皮呢”

甘雷问道:“有没有什么渠道卖掉”

郭宋点点头,“我或许有个渠道,等会儿我出去一趟。”

郭宋把银子推给甘雷,“这些银子你拿回去,赶紧把店铺处理掉,然后一家人到京城来。”

甘雷只拿了二十锭,剩下的都推还给郭宋,“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们一人一半。”

郭宋哑然失笑,“师兄,你以为我们去打猎是为什么我在给你凑钱去东市买店铺,你还把银子给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郭宋打断他的话,“我想要银子还不容易北苑还有两头白虎,还有一只黑豹呢说不定今晚我就会去内苑,割下几副鹿茸,药铺掌柜说了,一副鹿茸给我五十贯钱,那里面至少有几千头鹿吧”

“这个哥哥我真不好意思啊”

“自己兄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师父反复叮嘱过我,让我关照你,我帮不你当官,帮你挣钱还不容易”

甘雷心中感动,自己有这么个师弟,真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高香

甘雷骑着一头毛驴回新丰县了,郭宋也离开道观,来到了务本坊。

务本坊是朝廷权贵聚居之地,里面有无数的豪门巨宅,普通的民房很难看到,务本坊内的沿街也有十几家酒楼和商铺,酒楼主要是做朝廷百官的生意。

务本坊紧靠皇城朱雀门,中午百官都要出来吃饭,一般都是来务本坊,所以每天中午,务本坊的生意很兴隆,到了晚上,百官们却是去平康坊和宣阳坊,而基本上不在务本坊吃饭了。

也有人会奇怪,唐朝不是日食两顿吗怎么中午还要吃饭

其实日食两顿从来都是针对底层百姓而言,在宋朝以前,粮食产量不高,食物都不便宜,底层百姓吃不起三顿饭,只能日食两顿了。

但有钱人家哪里只会吃两顿,都是一日三餐,豪门权贵人家还不止一天三顿,往往还有下午茶和宵夜。

直到北宋引进并普及了占城稻后,农业科技进步,粮食产量大大提高,食物价格下跌,底层百姓才渐渐吃得起一日三餐,一直到今天。

郭宋来到一家占地不大的商行前,商行一般是指贸易商队驻地,里面有仓库、账房,还有管事、执事之类,主要起一个联络的作用。

商行一般占地都不大,但它们的能量却不小,很多商行都在东市和西市拥有商铺和仓库。

这家商行上挂一块牌子,写着李氏商行四个大字。

这里就是皇商驻地了,李安平时就在这里,前几天郭宋来过一次,正好李安出去了,使他扑了个空。

大门外站着一名门子,郭宋走到台阶前拱手道:“我找安叔,烦请替我通报一下。”

“公子有预约吗”

“是安叔让我来的,我姓郭,他知道的。”

“郭公子请稍候”

门子进去通报,片刻,李安笑呵呵走了出来。

“郭公子,终于又见到你了。”

郭宋抱拳笑道:“安叔身体还好吧”

“我这段时间身体不错,来快请进府。”

郭宋跟随李安进了商行,两人在客堂分宾主落座,一名使女送来冰镇酸梅汤。

“天气太热,公子就喝点冰饮,去去暑气。”

郭宋见杯子里都是小冰块,他好奇地问道:“这冰是冬天保存下来的”

“正是长安的大户人家几乎都有冰窖或者冰井,和冬天的炭房一样,不可或缺,你看我这客堂,是不是感觉很凉爽”

“还真是,进来就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

李安得意地敲敲后面的墙,“这墙中间是空的,里面砌了一层冰,房间里一天都很凉爽,我书房也是,所以我一般都呆在书房里。”

“安叔很会享受啊”

“谈不上,主要是有这个条件,你也知道,我一旦出了门,就得吃苦了。”

李安又道:“你上次送的信已经收到了,我交给了晋阳公子,他很感激你,有你那封信,他的草原报告就详实了。”

“晋阳公子就是召王殿下吧”

李安呵呵一笑,“当时你居然不知道长安赫赫有名的晋阳公子是谁,我也很惊讶,只是召王殿下不让我多言,所以我也没有明说,但至少你知道他是皇族,对吧”

郭宋点点头,李晋阳是不是召王李偲其实对他并不重要,但如果是李适,或许就不一样了。

“安叔找我有事吗”

“其实我就想问问你,在长安住在哪里做什么营生,要不要我帮点什么忙,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恩情,就算是大恩难报,我也想尽量回报。”

“安叔还收皮毛吗”郭宋沉吟一下问道。

李安微微一笑,“普通羊皮我没有兴趣,如果是白狼王皮,我倒很有兴趣。”

“是有一张白虎皮,从阿不思部的仓库里搞到的,是板皮,还没有鞣制过,我正在托人鞣制。”

“白虎皮可是稀罕之物啊郭公子真打算卖给我”

郭宋笑道:“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主要是我一个师兄最近遇到困难,我想帮他,便想把虎皮卖掉。”

李安想了想道:“我也不瞒你,这些珍稀兽皮我都是转卖给皇族,他们有钱,也喜欢这种东西,不过我不赚你的钱,我帮你卖给他们。”

郭宋大喜,连忙问道:“大概能卖多少”

李安笑了起来,“要看品相的,一般上等品相的斑斓虎皮的价格在一千贯左右,白虎皮我还没卖过,我估计要贵得多,要不你先把虎皮拿给我看看。”

“还在硝液里泡着呢”

“无妨,我认识长安最好的鞣制匠,让他来处理,品相会更好。”

郭宋想想也对,兽皮自古就有三分皮,七分鞣的说法,甘雷毕竟是野路子,还是找专业匠人来做比较好,再说李安欠自己一个大人情,就算他看出什么,他也不会多嘴。

郭宋当即答应了,“我现在就去把它运过来,今天早上才泡进硝液里。”

他起身要走,李安连忙拦住他,“公子别急,我有话还没有说完呢”

郭宋又坐下,喝了几口酸梅汁,李安又笑道:“公子在长安想找点什么事情做吗我认识人比较多,或许我有路子帮忙。”

郭宋也不客气,便问道:“安叔能不能搞到东市的铺子”

李安笑道:“东市的铺子朝廷只租不卖,买是买不到,如果想租一间铺子,或许我有办法,但东市也分区的,公子想做哪方面的营生”

“其实也无所谓,但最好是酒。”

李安想了想道:“如果是皮毛店,我倒是知道有一家要转让,但酒我不熟,我得去打听一下。”

“那就拜托安叔了,我现在去把白虎皮拿来。”

郭宋匆匆告辞,赶回了道观,他也不浸泡了,直接用袋子装上虎皮又回到商行。

院子里,几名小厮帮忙将虎皮展开,李安心中一怔,怎么会是新鲜虎皮他心念一转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从草原带回来,分明就是在长安猎的,而长安有白虎的地方只有一处,这小子胆大妄为啊

郭宋对李安有救命之恩,李安就算看出来也不会吭声,他仔细看了看品相,居然没有一处伤痕,简直完美无瑕,就像是活活用乱棍打死一样。

李安啧啧称赞,“好皮子,这是最好的品相了,郭公子,这样吧我先按照四千贯钱收下,如果亏了算我的,如果多出来我悉数补给你。”

“四千贯钱卖得出去吗”

李安哈哈大笑,“公子说笑话了,几千贯钱对于皇族宗室就跟毛毛雨一样,一件首饰价格而已,我是皇商大管事,我还不知道他们赚多少钱”

“那东市的店铺盘下需要多少钱”郭宋又问道。

“租金不贵,可还涉及存货、以及进货出货渠道,没有一万贯钱,东市和西市的店铺你就别想。”

郭宋沉吟片刻道:“我还有一张黑豹皮,安叔收不收”

求月票

老高求月票!

起点多年前有句行话,‘订阅是本份,月票的人情。’

老高的书可能写得不好,但老高写书的态度应该是不错的,不少书友都跟随我十几年了。

上本《学霸》订阅非常惨淡,从不敢开口求月票,但老高依旧坚持完本,从未断更一天,生病也在坚持,这是老高对读者的态度,大家是我的衣食父母,老高只能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

现在历史老作者已经不多了,还依稀记得老高第一次老高求月票是07年冬至,《大唐万户侯》上架还是大封推,有点忘了。

一晃十二年了,又到了新书上架之时,老高老骥伏枥,继续向大家求订阅求月票!

支持我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险铸大错

猛卒崆峒山第一百一十四章险铸大错李安又好气又好笑,连忙把郭宋拉到一边,低声道:“你这个臭小子,我该怎么说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张白虎皮是从禁苑里偷猎的,我看得出,别人也看得出,就这一张皮,我想办法帮你处理了,这种珍稀毛皮出现在长安,而禁苑那边又发现少了白虎,马上就会查到你,实在太危险,你不能再去偷猎了。”

郭宋沉默片刻道:“去洛阳那边卖应该没有问题吧!”

李安翻了翻白眼,又问道:“我说老弟,阿布思部是草原出了名的富豪,你就没有捞到一点值钱的战利品吗?”

“思结都督欠我五万只羊。”

“别的呢?”

郭宋忽然想到刚才李安说过的话,“安叔刚才好像说,一件首饰要卖几千贯钱?”

“名贵的首饰是很值钱。”

郭宋比划一下,“外形像杏子一样的祖母绿能值多少钱?”

“看来你是把穆特妻子的首饰盒搞到手了,那块祖母绿我见过,品相无与伦比,号称祖母绿之王,堪称稀世珍宝,你要卖的话,一万贯钱大家会疯抢。”

“安叔,我有事出去一趟,回头再找你。”

郭宋呆不下去了,他得赶紧找到甘雷,那个家伙也不识货,别真把那些首饰卖了。

郭宋知道自己差点铸下大错,那包首饰是从穆特的马袋里捞出来的,肯定非常珍贵,自己居然没有想到。

他一路骑马向新丰县疾奔,一个时辰后,郭宋便抵达了新丰县,进了西城门,找到了糕饼店,正好看见李温玉带人看店铺。

“李师姐!”

郭宋喊了一声,李温玉回头看见郭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老五,你是找师兄吧?他在后院收拾东西。”

郭宋对他们家恩重如山,李温玉心中再有什么怨气也该消散了,她连忙回头喊道:“张胖子,你师弟来了。”

“嫂子忙吧!我去找他。”

郭宋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院子里玩,便知道是师兄的女儿,他一把抱起来,点点她的小鼻子笑道:“你叫张羽儿,对不对?”

“大哥哥,你是谁?”

李温玉连忙道:“妞妞,叫叔叔,不是大哥哥。”

“叔叔好!”

“乖孩子,回头叔叔给你买糖吃。”

郭宋把孩子交给李温玉,他快步向屋里走去,正好遇到甘雷从后院走进来。

“师弟,你这么快就来了,我也是刚回来不久。”

郭宋将甘雷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师兄,那包首饰还在不在?”

“当然在,师弟,我要给你说清楚,我和你嫂子只收你两对金镯子和一朵金花,就算是你给妞妞的见面礼,别的我们不能要,以后等你成家了,我们会交给弟媳,但现在不能给你,你会糟蹋东西。”

郭宋苦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不识货,我怕你们贱卖了,光那块祖母绿,就价值上万贯钱。”

甘雷吓得脸色都变了,“你这臭小子怎么不早说,我卖了一对金镯子,是不是亏大了?”

“金镯子应该不会亏,关键是宝石,你先给我,我去找懂行的人鉴定一下,卖上两件,东市的店铺就有了。”

甘雷从箱子里取出那包首饰,又拿个袋子装起来,交给郭宋,又对他道:“还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我们可以租你的宅子,租金不是五百文,比市价便宜点就行了,但东市的店铺我们不能要,这是我娘子的意思,做人要讲道义,我们不能这样占你的便宜,哥哥我太贪心的一点,把银子都拿回来,被我娘子狠狠臭骂一顿。”

其实郭宋也知道斗米仇升米恩的道理,给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会毁了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交情。

他沉吟一下道:“这样吧!我们按份子算,我租下东市店铺,我们三七开,我占七成,你们夫妻占三成,然后我聘请嫂子当掌柜,房租就算是我开给她的工钱,怎么样?”

甘雷挠挠头,“可就算占三成,我也要出份子钱啊!”

“师兄忘记那张白虎皮了吗?我今天已经卖了,卖了四千贯钱,咱们兄弟就算一人一半,你也有两千贯钱到手了,这可是你自己挣的。”

甘雷激动得一蹦多高,飞奔出去大喊道:“娘子,我们有钱了!”

李温玉刚把客人送走,谈好三十两银子转让糕饼铺,她见甘雷一脸失态地奔出来,便一伸手,精准地拧住了他耳朵,“你这个死猪头,不要这么大声喊好不好,老娘的三十两银子还没到手呢,你先把贼招来了。”

甘雷挣脱妻子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李温玉眼睛一亮,“真的?”

“师弟刚刚告诉我的,我给你说了嘛!白虎皮很贵重的,你还不信。”

李温玉顿时眉开眼笑,“哈哈!老娘终于有钱了。”

“等一等!师弟还有个建议。”

甘雷就把郭宋的建议给妻子说了,李温玉想了想,这方案倒也可以,东市的店铺有多贵她心里明白,其实三七开他们还是占了便宜,不过太计较也没意思了。

“今天是好日子,叫上师弟,我们一起去酒馆庆贺一下。”

李温玉心中对郭宋充满了感激,这才短短几天,他们家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

房间里,李安一一鉴别郭宋拿回来的首饰,“就是这块祖母绿,是薛延陀人送给穆特妻子的,号称祖母绿之王,这对蓝宝石耳坠也是,一般蓝宝石都是淡而无色,但这对蓝宝石却蓝得像草原的天空一样,也是罕见的珍品,这两块是金刚石,还没有打磨过,你别把它当做水晶了。”

郭宋汗颜,他还真没看出那两块小枣大的透明晶石是金刚石。

李安看了一遍道:“贵重的就是这三样,其他都是上好首饰,上面镶嵌的宝石也一般,但我记得还有一块很不错的美玉,估计送人了,臭小子,你拥有这三件珠宝就发大财了,但我劝你别卖,那块祖母绿号称是祖母绿之王,它的价值不在于钱,而在于稀罕。”

郭宋从怀中摸出一块美玉,这还是他在河西走廊从一名沙陀百夫长身上搜到的,还有一颗花生仁大的祖母绿和一块绿松石,这两样是他在灵州的小摊上买的。

“安叔再帮我看看这个!”

李安眼睛一亮,“这是羊脂美玉啊!”

他将美玉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地反复揣摩,啧啧赞道:“好品相,白腻细润,没有绺裂,没有石花,握如羊脂,好东西啊!”

“那这两样呢?”

李安瞥了一眼,“绿松石还不错,可以值十贯钱,但你那块小祖母绿色泽就太差了,最多两三贯钱,你自己对比一下。”

其实郭宋已经看出来了,和祖母绿之王相比,自己这颗小祖母绿就像死鱼眼睛一样,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可笑自己当时还以为占了便宜,那个卖宝石的粟特人早就心知肚明,故意挖个坑让自己跳呢!

现在郭宋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花钱去买的东西,永远会被别人坑,只有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才会是好东西,祖母绿之王是这样,羊脂美玉是这样,好像白虎皮也是这样。

“安叔喜欢,这块玉就送你了。”

李安实在爱不释手,他笑道:“我真舍不得还你,这样吧!我用一千贯钱买下来,老弟,我给你说实话,这块羊脂美玉的市价在四百贯钱左右,但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你别以为是我多给你钱,这叫千金难买心头好。”

“安叔喜欢就好!”

其实郭宋也很喜欢这块美玉,但安叔这个人很有用,自己不能什么事情都用救命之恩来说事,交朋友也需要付出的。

李安又道:“两颗金刚石我负责帮你找人打磨,如果你买店铺的钱不够,可以卖掉金刚石,金刚石虽然很值钱,但并不稀有,我可以帮你卖给新平公主,她最喜欢金刚石,而且她很有钱,只要她喜欢,她从不考虑市价的。”

“这不是冤大头吗?”郭宋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名贵珠宝这种东西是有传承的,等到了下一代,你就会发现你卖便宜了,所以啊,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我明白了,那就拜托安叔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甘雨现身

夜色笼罩着内苑,几头雄鹿静静伏在一棵树下睡觉,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按倒一头鹿,一刀下去,长长的鹿茸就到手了,另外两头鹿还没有发应过来,寒光一闪,头上的鹿茸也和它分了家,眨眼间,三支鹿茸到手,几头鹿惊得仓惶逃走。

郭宋虽然和李安谈的都是几千贯的大生意,但他吃饭喝酒也需要钱,所以夜里来捞点外快也就难以避免了。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割下了十副鹿茸,借着夜色掩护,他避开了巡哨,迅速离开了内苑,这些鹿茸卖给药铺,五百两银子到手。

一般而言,必须像郭宋这种武艺高强者才能干得了这种事,内苑的巡逻防卫非常严密,一般京城游侠儿来偷猎,十有八九都会被抓住,然后打得半死,还要吃官司。

可是武艺高强者似乎也不屑干这种事情,他们有的是捞钱路子,被人知道竟然去偷猎,会很丢面子,也只有郭宋这种初来乍到者才会对偷猎乐此不疲。

时间又过去两天,这天半夜,郭宋忽然被一阵轻微的推门声惊醒,他手一抄,锋利的匕首便抓在手中,向后一个空翻,跃到七尺外的箱子上,轻轻蹲了下来,目光盯住渐渐打开的房门。

一个黑影从外面闪身进来,又将门轻轻关上了。

借着窗缝射进了朦胧月色,这是个年轻男子,面容从未见过,但他的身材却很熟悉。

“阁下夜闯我房间,是什么意思?”

郭宋忽然说话顿时将男子吓了一大跳,他低声笑道:“老五,你怎么在木箱子上睡觉?”

“是四师兄?”

男子在脸上一抹,露出甘雨削瘦的脸庞,郭宋大喜,跳下木箱子,师兄弟二人紧紧拥抱一下,甘雷给了他肩窝一拳,“你小子吃了什么药,才几年不见,居然长得这么高!”

“师兄躲到哪里去了?我们还以为师兄被抓了。”

“哎!一言难尽,这些天我躲在蓝田县,趁夜里回来看看,却发现屋子坍塌了,我就知道你来了。”

“师兄的东西在我手上,一只金匣子。”

甘雨点点头,“金匣子里面的东西掀起惊涛骇浪,多少人要追查它,只要在你那里我就放心了,我马上要走,不能留在京城。”

“师兄,我杀了毛顺水!”

甘雨眉头一皱,“他只是个局外人,虽然我也很恨他,但你杀他没有意义啊!”

“师兄,他是个诱饵。”

郭宋便将他和孙小榛的事情详细告诉了甘雨,甘雨叹息一声,“小榛是个好徒弟,我就害怕他们发现他和我的关系,那真的对不起他了。”

甘雨又对郭宋道:“你不知道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京城有很多绝顶高手,我在虎贲武馆当供奉教头,其实只能算是外围武士,根本进不了他们的核心。”

“但现在师兄却成了暴风眼!”

甘雨沉默片刻,肃然对郭宋道:“师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其实是天子的人,在虎贲武馆卧底。”

郭宋呆了一下,“师兄,我不明白?”

甘雨苦笑一声,“我的身份暴露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手中有一份天子密旨,他们追查我,就是为了抢这份密旨。”

郭宋还是一头雾水,他索性直切重点,“师兄怎么会被天子看中?”

“因为我们的师父!”

“因为师父?”郭宋瞪大了眼睛。

甘雨点点头,“你也知道师父的俗家身份,我们师祖便是剑圣裴旻,他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我们师父,另一个是公孙大娘,也就是我们的师姑,师姑一直就在皇宫里生活,曾经是天子的贴身女侍卫,现在是天子的御前首席剑师,藏剑阁主人,只是她年事已高,很少露面了。”

“她知道师父在崆峒山吗?”

“她知道,她知道师父在清虚观,叫木真人。”

沉默片刻,甘雨又道:“三年前,雍县悬赏通缉一名采花盗,赏钱五百贯,我加入了缉捕,结果被一个女人抢先一步杀了采花盗,因为官府要的是活人,我便指责她破坏规矩,我们就打斗起来,结果发现我们彼此的剑法很相似,她是公孙大娘的徒弟,公孙大娘听说后便派人把我找到,她问到了师父,我才知道她原来是我们师姑。”

“师兄给天子做事,就是因为她?”

“我加入了藏剑阁,自然就是替天子做事。”

郭宋当然知道公孙大娘,杜甫写的剑器一诗就是描写她的剑法,师父也给自己说过,他和公孙大娘同出一门,原来她还在人世,把甘雨招揽了。

沉思片刻,郭宋又问道:“那师兄的身份又是怎么暴露的?”

甘雨叹息一声道:“我有个手下叫做曾进贤,他去刺杀鱼朝恩的心腹皇甫温,结果被抓住了,熬不住酷刑,就把我供出来,说我手上有一份密旨,后面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消息已经传开,不光鱼朝恩要抓我,李辅国和程振元都要抓我。”

郭宋从箱子里取出金匣,递给甘雨,“师兄要不要打开看了一看?”

甘雨摇摇头,“藏剑阁有规矩,如果做不了也可以把金匣交回去,前提是金匣不能破开,如果破开了就必须做到底,完成任务后,把里面的东西交回去销毁,才能算完成任务,现在它是我的护身符,所有人都想抓住我,而没有想过杀我。”

甘雨又把金匣交给郭宋,“你替我保存好!”

郭宋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公孙大娘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也会查到我们是师兄弟,拿她会不会猜到金匣在我这里?”

甘雨想了想道:“她确实有可能会查到,不过就算她找到你,她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加入藏剑楼是我自愿的,你知道我的理想就是想做一名刺客。”

“师兄,你听说过天英楼吗?”

甘雨笑了起来,“长安人都知道,大历四年,天子赐三个皇子各建一座招贤馆,鲁王是天庆楼,郑王是天元楼,召王是天英楼,天子的原意是让他们招揽天下英杰,但长安人不知道的是,现在三座楼已经变味了,被三大宦官所控制,里面都是大唐最顶尖的谋士和剑客,我在虎贲武馆当供奉教头,实际上就是天元楼的外围武士。”

这时,甘雨起身道:“我回来就是为了看看师弟,我得走了。”

郭宋取出一包银子给他,“这些银子师兄拿着!”

甘雨摆摆手笑道:“我不缺银子,师弟不用担心,我其实是被藏剑阁保护起来了,很安全。”

他手一抹,贴上了面具,又变成了另一个人,甘雨笑道:“易容术是师姑教我的,我传了一点给小榛,他是个好孩子,师弟替我保护他。”

“我会的,师兄放心吧!”

甘雨探头向门外看看,轻轻一纵身跳上屋顶,在屋顶疾奔,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回屋躺下,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虽然看到了师兄甘雨,他平安无事,可以让人放心,但师兄偏偏又说出了公孙大娘之事。

郭宋心中不安来自于一个未知的风险,有人知道他和甘雨的关系,也知道师兄的金匣在自己手中。

就在清虚观后面的一棵大树上,一个身材苗条的黑影静静蹲在树上,她忽然一纵身离开了大树,也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公孙大娘

大明宫九仙门附近,有一座五层高的阁楼,阁楼飞檐斗梁,气势恢宏,它连同周围的建筑群一起,占地约二十亩,这座阁楼的官方名字叫做含光阁,但它在皇宫中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藏剑楼。

藏剑楼是太上皇李隆基起的名字,他酷爱收集名剑,一生收集的名剑达数千把之多。

当皇太孙李豫登基后,藏剑楼又渐渐演变成另一种功能,它成为直属于天子李豫的秘密武士机构。

皇家秘密武士机构自古就存在,只是不同的朝代称呼不同,比如曹操的校事、唐朝前期的梅花内卫、宋朝的皇城司、明朝的锦衣卫以及东厂、西厂,清朝的血滴子等等。

历朝历代,总是在皇权斗争比较激烈之时,这种秘密武士机构就会出现。

李豫建立藏剑楼也是被迫无奈,在他登基后,皇太祖李隆基又在幕后操纵了一年才驾崩。

这一年时间,李隆基已经把各种后事都安排妥当,甚至连后续东宫太子也确定了,掌握军权的十二卫大将军都是由李隆基亲自任命。

另外还建立了一支十万人的神策军,由天下兵马观察使鱼朝恩统率,大内总管李辅国、三宫检责使程振元也都是李隆基任命,这三大宦官实际上就监视着天子李豫,让大唐继续沿着李隆基的生前安排好的路线前行。

李豫建立藏剑楼一方面是为了自保,服侍他和嫔妃的宫女都是藏剑楼训练出的女武士,她们贴身保护天子和后妃的安全。

另外,藏剑楼还有外楼,外楼主要负责宫外的各种行动,很多优秀的男武士都属于外楼管辖,甘雨就是外楼武士。

也因为天子李豫建立了藏剑楼,鱼朝恩、李辅国、程振元也纷纷建立自己的秘密武士机构,渐渐和三个皇子的势力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夺嫡之争。

当然,也可以说李豫封三个皇子建立天元楼、天庆楼和天英楼也是有很深的用意,让他们三人形成夺嫡之势,从而使鱼朝恩、李辅国和程振元三人为了各自支持的皇子而形成对抗。

这是一种很巧妙的帝王手腕,使李豫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三大宦官的钳制,让他们自相残杀。

藏剑楼的主人正是公孙大娘,公孙大娘做了天子李豫二十年的贴身护卫,是李豫最信任之人,任命她为大内副总管,又封她为藏剑楼主人。

只是公孙大娘已近七十岁,年事已高,她坐镇藏剑楼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存在,藏剑楼的运作以及各种事务都是由她的徒子徒孙去负责实施,她已经不过问了。

这时,一名身材苗条的黑衣女子手执银牌,向门前守卫一晃,便直接走进了藏剑楼,黑衣女子叫做王剑影,原本是个小宫女,被公孙大娘视为孙女,现在已被培养成第三代的佼佼者。

王剑影的师父是公孙大娘的大弟子李十二娘,大历二年,诗人杜甫就是观看了李十二娘剑术,而写下了著名的《剑器行》。

她直接上了三楼,向一间挂着纱帘的屋子跪下行礼,“启禀师祖,弟子今天晚上在清虚观发现了杨雨。”

半晌,房间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虽然声音里包含沧桑,但依旧悦耳动听。

“剑影,杨雨回清虚观我知道,是我批准他回去的,但你的任务不是盯梢杨雨,你明白吗?”

王剑影小声嘟囔道:“观察他有什么意思,整天偷鸡摸狗,两天前他摸进了内苑,割了十支鹿茸回来卖钱,就是个偷猎的游侠儿,也没见他有什么本事,师祖让我观察他,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这时,纱帘掀起,走出一名身穿宫装的老妇人,梳着高髻,穿着一件半袖襦裙,老妇人眉目慈祥,但看得出年轻时的清秀,她正是曾经以剑术名动天下的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在软榻前坐下,接过小婢送上的一盏茶,她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淡淡笑道:“你可别小瞧了我这个师侄,召王进献给天子白狼王皮就是他在阴山猎杀的,那头狼是草原之神,我见了它的毛皮,没有绝世武功休想杀得了它。”

王剑影却吃了一惊,“莫非他是召王殿下的人?”

“应该不是,他们只是去草原的路上偶然相逢,我这个师侄把草原闹得天翻地覆,一个人烧了薛延陀的后勤大营,一千五百余人被烧死或者被他射杀,又把阿布思部杀得血流成河,阿布思都督也被他所杀,连天子都对他充满了兴趣,你居然觉得他无趣?”

“可是我没见他施展什么武艺啊!进内苑偷猎鹿茸,也算是施展武艺吗?”

公孙大娘微微笑道:“他现在只是龙潜于渊,一旦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吟啸九天。”

“弟子明白了,师祖,我们藏剑阁要不要收揽他,弟子担心其他三家会拉拢他。”

“连天英阁的首席武士他都不动心,他会是那么容易拉拢?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时机成熟了,我要亲自去会一会师弟的这个关门弟子。”

王剑影有躬身道:“启禀师祖,弟子这次监视任务已经到期,是否需要再延续五天?”

公孙大娘沉思片刻,摇摇头道:“算了,他若发现自己被监视,会让他反感,暂时停止对他的监视。”

“弟子遵令!”

王剑影退下了,公孙大娘放下茶盏,从墙上抽出剑,手腕翻一个剑花,自言自语道:“他真练成了师父的剑器九式?”

她单脚立起,剑举到头顶,手指着前方,一动不动了。

若是郭宋看到这一招,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一招正是他练了多年的钟馗捉鬼。

就在甘雨现身的次日上午,李安派了一个小厮找他过去,有消息告诉他。

郭宋匆匆赶到务本坊,一进门,李安便走上前对他笑道:“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略有遗憾,但也算是不错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两颗金刚石我卖出去了,我向新平公主开价六千贯,她眼睛眨都不眨就答应了,比市价足足贵了一倍,暂时是个冤大头,还有你那张白虎皮,鲁王殿下买下了,开价五千贯,回头我补给你一千贯钱。”

郭宋有点担心,“他不会是要献给天子吧!”

“你说对了,召王向天子献了白狼王皮,鲁王急了,就跑来找我,正好被他看到白虎皮,他一眼就看中了,要买去献给父皇,我也没办法,当然,我是说在草原收购的,不会把你出卖。”

“随便他吧!再说说略有遗憾的消息。”

“略有遗憾的消息是,我替你找到了卖酒的店铺要转让,不过很抱歉,店铺不在东市,而是在西市酒行。”

“在西市!”

郭宋挠挠头,这确实有点遗憾啊!

“其实东市就没有卖酒的店铺,卖酒的店铺都在西市,一共十一家,如果你要的话,今天就定下来,否则就被别人抢走了,这个机会很难得,想要这家店铺的人很多,我是认识市监的官员才给我保留一天。”

“好吧!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我叫上我师兄夫妇一起去,他们和我是合伙人。”

“我知道,他们住在你宣阳坊的宅子里,我昨天遇到他们了,你师兄武艺好像不错,四百斤重的假山石头都被他搬起来了。”

郭宋呵呵一笑,“他就是一把笨力气,谈不上武艺,我们现在出发。”

两人骑上马,李安带了两名随从,一起去了宣阳坊,甘雷一家前天已经搬到长安了,这两天在新宅打扫卫生,李温玉对郭宋这座宅子喜欢之极,逼着甘雷发誓,将来有钱了一定也要买一座,从古至今,女人对房子总有情有独钟。

夫妻二人听说找到了店铺,立刻抱起孩子,一起去看店铺,虽然是在西市,但李温玉却毫不在意,她心中一心想做番事业,辛苦一点她不怕。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西市,一进西市大门,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息便迎面扑来,西市卖的都是和普通百姓生活有密切关系的各种商品,比卖奢侈品的东市热闹多了。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到处是拉货物的牛车和推着货物的独轮车,不断大喊,‘借光!借光!’

各种货物都是分类集中在一起,叫行,比如米行、牲畜行、彩帛行、布行、茶行、酒行等等。

他们要去的酒行位于东北角,是一条百步长的走廊,上面铺有明瓦,两边都是上下两层的大店铺,左边六家,右边五家,都挂着大招牌,很壮观,整条走廊弥漫着浓烈的、略带酸味的米酒气息。

现在朝廷还允许民间酿酒卖酒,到了唐朝后期,酒就收归官府专卖了,西市的酒行也就随之消失。

李安低声对郭宋几人道:“这家店主姓陆,江南吴兴人,他父亲去世,要葬回家乡,母亲不愿呆在长安,他只好全家迁回江南,所以出让酒铺,一口价,一万贯,你们也别还价了,他还有两年的租金,生意也不错,市场价至少是一万两千贯,他急着出手才便宜转让,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郭宋和甘雷都连连点头,这么大的店铺,一万贯确实不贵。

这时,李安指着右边的一家店铺招牌,“就是它了,江南春酒坊。”

======

【四更毕。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市酒坊

走近了,郭宋才发现店铺空间很宽大,典型的唐朝风格,一楼高约一丈五尺,相当于挑高四米五,店铺宽八米,深至少二十米,这还只是一楼,二楼只比一楼略矮一点,大概挑高四米,但二楼是封闭的,只有一排窗户。

店铺两边靠墙各摆了两排大缸,粗略点点,大概有六十口左右。

最里面角落有一张桌子和椅子,那是掌柜坐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扇门,却不知门后通往哪里?

五六名伙计本来坐着休息,见他们进来,纷纷站起身,不安地看着他们,估计伙计们都知道了店铺要转让之事。

李安笑问道:“陆东主在吗?”

一名身材很高的伙计连忙迎出来,看得出他是伙计的领头,他连连点头,“我们东主在!”

他连忙大喊道:“东主,有客人找!”

郭宋忍不住打量一下这伙计,居然和自己一样高,在普通人中还是比较少见,只不过此人显然没练过武,看起来就像棵高粱一样。

“你叫什么?”郭宋笑问道。

“小人叫做蒋峰,是酒铺领头。”

这时,最里面小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戴着八角帽,身材略胖,小鼻子小眼,看起来很精明。

“您就是李东主?”中年男子很客气,市署监专门给他打了招呼,说明对方有来头。

“在下姓李,你叫我李掌柜就行了。”

李安给他介绍郭宋,“这位是郭公子,郭老令公的族孙,就是他要买你的店铺。”

郭宋顿时吓了一跳,李安怎么知道自己是郭子仪的族孙?

对方听说是郭子仪的家人,顿时肃然起敬,抱拳道:“郭公子,失礼了。”

郭宋干笑两声,迅速瞥了一眼李安,见他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心中不由暗暗思忖,难道他真的去灵州调查过自己?

但一转念,郭宋便明白了,李安用不过了郭子仪这个噱头而已,要是自己姓李,说不定又变身为皇族,

陆东主很爽快,开门见山道:“店铺都是统一的,上下两层,后面一间院子,还有一座酒窖,院子后面靠河,有一条送货的篷船,还有两辆送货的牛车,然后存酒五百石,价值一千五百贯,两年租金四千贯。

牛车、酒船、几百个酒缸、酒桶等等物品,我算你五百贯,陈酒三百石,我算你两千贯,然后富平县一家酿酒坊,我有五成份子,我当时投了两千贯钱,现在还算你们两千贯钱,他们以市价的半价供我们酒。

还有我和长安城四十三家酒楼签有送货协议,这是我花了五年时间才攒下来的客人,算两千贯,零卖就不管了,一共是一万两千贯,我很急着回去办白事,如果你们今天能给我银子,那就一口价,一万两银子,我就当五年积累的客户送给你们了,你们放心,我回家乡就不来了,我的客人都是认店不认人,都签有长期供货契约。”

甘雷正要说话,郭宋却一口答应,“可以,就这么定了!”

陆东主有点愣住了,“郭公子不看一看吗?”

郭宋摇摇头,“东家一看就是实诚人,和实诚人打交道,我从不担心会上当。”

陆东主也有点感动,又对郭宋道:“开酒铺就是比较辛苦,开市就要来,关市才能结束,晚上还要算账、盘点,但你放心,辛苦是值得的,你今天投下的钱,我包你三年赚回来。”

李安在一旁笑道:“不过最基本的租契、账本还是要稍微看一看,然后就可以立过户契约,我们去市署过户,一万两银子,我马上就让人送来。”

陆东主点点头,“这是肯定的,然后我要把富平酒坊的契约书给你们,明天一早,我还要带你们去富平酒坊,要更改东家名字,需要三方在场签字画押。”

郭宋着实有点头大,他最怕做这些繁琐的事情,他对李温玉道:“这些事情都由你来跑吧!我只管画押签字就行了。”

李温玉点点头,对陆东主笑道:“陆东主,这六位伙计都要留下来吧!”

“这个你们决定,他们都愿意留下,然后你们具体商量,每月付多少工钱,账本上都有,那个领头的蒋峰我建议你们留下,他跟了我很多年,经验比较丰富。”

陆东主跑去抱账本了,甘雷把郭宋拉到一边,低声道:“当年我就是这样被骗的,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最后发现什么都是假的,咱们不能这么痛快给钱。”

郭宋拍拍他胳膊,笑道:“放心吧!要经过市署过户,假不了,再说谁敢骗我,我保证连本带利追回来,若还不了,他只好以命来偿了。”

陆东主抱来一堆账本以及契约,李温玉当仁不让地坐下翻看账簿,不时问了问进货和送货的情况,怎么结账?五百石酒能存放多久,这么热的天会不会酸掉?

陆东主告诉她,五百石酒中有三百石陈酒可以长期放,在地窖木桶里,其余两百石酒都要供给酒楼,这两天就要送完,酒到付钱,酒行的规矩都不赊账,他们卖的牌子是大唐名酒富平春,实际上,真正的富平春一年只酿一千石,全部供给皇宫,其他只要是富平县出的酒,都叫富平春。

酒楼送酒一个月就两次,平时都是零卖。

李温玉问得很详细,两人足足谈了半个时辰,最后陆东主向郭宋一竖大拇指,“郭公子,你请的女掌柜厉害,虽然是刚接触这行,但都问到关键处,有她坐镇酒铺,一点不用担心。”

郭宋呵呵一笑,“还是需要陆东主倾囊而授才行。”

“那是肯定的,现在有些秘诀我还不能说,必须等过了户我才能告诉她,这是行规,过早说出来,我吃饭的碗就砸了。”

双方交接很顺利,过户契约在市署立好,当红红的印章敲下去,这家酒铺就正式归郭宋了。

陆东主和李安去取银子,郭宋笑着问李温玉,“李师姐有什么想法?”

“我现在只有两个想法!”

李温玉神情凝重道:“从明天开始,我要一家一家酒楼去拜访,酒铺九成的收入都靠酒楼,丢了酒楼这些大客,酒铺就完了,而且我们利润很薄,只有一成的净利,一个月能赚两百贯,就已经不错了。”

“还有一个想法是什么?”郭宋又问道。

“还有六个伙计太多,我要辞掉三个,一个月就能省下十五贯钱。”

甘雷顿时急道:“那个陆东主不是说,忙起来的时候,人手还不够吗?”

李温玉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还有你吗?难道你还把自己当张东主了?你就是店里的伙计,一个人必须顶他们三个。”

甘雷眨眨眼,一句话说不出来,郭宋哑然失笑道:“其实辞掉三个本地人也好,另外三个人可以晚上住在店里看铺子。”

李温玉摇摇头,“郭师弟,你搞错了,我准备留下三个长安本地人,尤其那个领头的蒋峰,很自以为是,这种人会欺主,我更不能留他。”

“那为什么要留三个本地人?”郭宋不解地问道。

“他们可以每天回家,晚上我们就住在后院,后院有六间屋,足够我们一家三口住了,我问过了,原来的陆东主一家也是住在后院的。”

郭宋愣住了,“那宣阳坊的宅子怎么办?”

“你自己住呗!还能怎么办?要不,你租掉它,每月至少有二十贯租金,我都打听过了。”

郭宋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每天从宣阳坊来回跑西市,确实太辛苦了,这样吧!我每个月给你们夫妻五十贯钱月俸,从我的份子里面扣,你们再雇一个女仆,帮忙照看孩子,做做饭之类,店里一旦忙起来,你们根本没有时间照管孩子。”

郭宋随即又将卖美玉的一千贯钱和卖白虎皮补的一千贯钱,一共两千贯钱放在店铺里作为流动资金。

次日一早,郭宋又和陆东主去了富平县酒坊更换了东主,完成了交易的最后一步,郭宋便拍拍手,彻底当了甩手掌柜。

傍晚时分,郭宋踱步来到了酒铺,今天是甘雷夫妇接手酒铺的第一天,两口子忙得昏天黑地,临时请了一个老嬷嬷帮他们照管孩子。

李温玉亲自带着伙计去送酒,一家家地拜访酒楼,到了傍晚,累得骨头都要散掉了,李温玉还在桌前看账本,甘雷则在后院忙碌做饭。

店铺里伙计只剩下三个了,他们都是本地人,现在已各自回家,这时候西市已经冷清下来,很快就要关闭市门,只剩下一扇小门,主要给住在西市内的各家店铺主人进出。

“师姐还没吃饭吗?”郭宋走进店铺笑问道。

“你师兄在后面做饭呢!”

李温玉放下笔道:“今天就送了一百五十石酒,明天得把剩下的五十石酒全部送完,你师兄还要去富平县进货,和姓陆说的一样,酒钱都是当场结清,我今天拉了满满两大车铜钱回来。”

“师姐好像对前面东家有点不满?”郭宋听出了李温玉语气中的恼火。

“我千算万算,还是被他坑了一道,他当时把店里的存货折算给我们,我没反应过来,今天我送货时才发现,他居然是用酒楼的市场价折算,可我们送货价还要打三折,等于这五百石酒我们亏了三成,至少损失五百贯。”

郭宋愕然,他当时好像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李温玉冷笑一声道:“这就叫恶有恶报,他坑了我们一回,但最后他自己却亏了一千贯。”

“这话怎么说?”

“今天我给市署官员送了五十贯钱的冰饮钱,这是规矩,夏天冰饮钱,冬天炭薪钱,每个店铺都少不了,市署的官员告诉我,姓陆的还有一千贯钱的租房押金在市署,他忘记退了,店主一换,那一千贯押金就是我们的了,本来我还想还给他,可现在我不想给他了,竟然敢给老娘上眼药,当我李温玉是好惹的吗?”

说到最后,李温玉竟忘记对面站的是郭宋,一家之主的气势便习惯性地流露出来。

“师弟来了,正好一起吃饭!”

甘雷端着饭菜屁颠屁颠从后门走进来,李温玉脸一红,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没控制住。

郭宋笑着坐下来,“我吃过了,你们吃吧!等会儿我给你们画一张图。”

第一百一十八章 酒铺底蕴

入夜,西市渐渐安静下来,店门已经关闭,甘雷和李温玉站在桌前,瞪大眼睛望着郭宋在纸上绘制器皿。

郭宋绘制的是蒸馏器,他一边缓缓绘制一边说道:“我给你们的这个方子其实就是剑南烧春的秘方,剑南烧春也是用我这个办法酿出来的,你们可以自己在酒坊里做,不可让伙计看到。”

甘雷和李温玉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惊喜,剑南烧春号称大唐第一酒,是宫廷御酒,每年向皇宫进贡一百四十石,它的特点就是酒劲大,属于烈酒,但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提纯的,是剑南烧春不传之秘。

他们酒行也有两家卖剑南烧春,但卖的酒和他们店里的一样,也是挂羊头卖狗肉。

“师姐,市场上的酒怎么卖?”郭宋问道。

“一斗酒卖四百钱,一壶酒都是一斤左右,卖三十钱,葡萄酒要翻三倍多,一壶酒要百文钱,我们卖给酒楼一斗是两百钱,我们购价每斗一百五十钱,也就是我们每斗赚五十钱,再除去房租、工钱,每个月的净利在两百贯左右。”

“别的店铺呢?”郭宋又问道。

“最好的店铺是左边第一家,叫洛阳春酒铺,每月销量是我们的五倍,他们主要有军队这个大客户。”

郭宋停下笔笑道:“说到客户,我今天给店里拉到五家酒楼,平康坊的孙家酒楼,他们东主又给我介绍了另外两家,安叔也给我介绍了两家,一个月供酒两百石,光孙家酒楼一个月就要一百二十石,我等会儿把帖子给师姐,师姐明后天跑一趟,把供酒合约签下来。”

李温玉大喜,她不敢告诉郭宋,今天有三家酒楼不要他们供货了,每个月损失四十石,没想到晚上郭宋就带来好消息。

她连忙道:“我明天一早送货,下午就去跑这五家酒楼。”

郭宋瞪了甘雷一眼,“师兄,你得帮着点,什么都要师姐去跑,这么热的天,你好意思当甩手掌柜?”

甘雷翻了歌白眼道:“我还负责进货呢!你小子才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你好意思说我?”

郭宋大怒,“你这个死胖子,以前在崆峒山觅食都是我干的,你整天就偷懒睡觉。”

“你们两个别吵了,师弟赶紧画图。”李温玉连忙打圆场。

郭宋悻悻提起笔,不多时便将蒸馏器画出来了。

他不睬甘雷,对李温玉道:“我们的酒其实比较浊,酒糟和渣滓比较多,所以卖不上价钱,师姐,清酒是什么价钱?”

清酒和浊酒不同,浊酒短短数月就酿好,而清酒是冬酿夏熟,储藏时间最久,酒色清亮,为酒中之冠,价格也是最贵。

李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就是说一斗清酒卖十贯钱。

但那是天宝年间的价格,现在呢?

李温玉很行情很熟悉,立刻道:“清酒也分好几种,我们店里的陈酒也是清酒,属于普通清酒,其实就是把浊酒沉淀,一斗酒能卖两贯钱,如果是长安十大酒楼的清酒,一斗酒就要十二贯钱,也就是一壶酒一贯钱。”

“差别这么大?”

“品质基本上没有差别,但人家是十大酒楼,招牌硬啊!”

郭宋点点头,又指着图纸继续道:“我绘制的这个器皿叫做蒸酒器,用铁皮打造,其实用陶瓷和木制也可以,我们烧水的时候,水会蒸发对不对?”

李温玉点点头,这个她知道。

“我们把酒放进去蒸,关键是要注意火候,要保证水不能烧滚,但太凉也不行,差不多在水底冒泡那个温度最好,这个时候管子就会流出清亮的液体,那个不是水,而是酒精。”

“酒精是什么?”甘雷忍不住问道。

郭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忍不住又瞪了甘雷一眼,这个死胖子问什么问?

他见李温玉也是一脸疑惑,只得大致解释道:“就是酒的精华,我们尝到的酒很烈,就是它,它会先变成蒸汽,水还没有烧开的时候,酒精就先变成蒸汽流出来了。”

李温玉要比甘雷反应快得多,她一拍巴掌笑道:“我明白了,酒水就是指酒精和水混在一起,烧热后,酒精先变成蒸汽,所以这个技术的关键就是不能让水沸腾。”

郭宋顿时对她刮目相看,这个李温玉很聪明啊!一下子就把蒸馏技术的核心悟通了,蒸馏酒的技术核心就在温度控制,乙醇的沸点是七十八度,水的沸点是一百度,所以不能把水烧开,八、九十度是最好。

郭宋瞥了旁边一眼,那个死胖子还在一脸懵逼,郭宋顿时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郭宋赞许道:“师姐说得一点没错,我感觉水底冒泡时,温度最好,这个需要反复试验,慢慢找到窍门,最关键的一点,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

李温玉深以为然,这个酒精提纯技术真的一捅就破,被别人看到,技术很快就会扩散出去了。

她忽然想到一个关键之处,连忙问道:“那一斗酒能提纯多少酒精?”

“我估计一斗酒能提纯一斤。”

李温玉愣住了,半晌道:“那这一斤酒要卖多少钱?”

郭宋笑道:“我在安叔那里尝到了真正的剑南烧春,它也是清酒,但烈度只比我们卖的浊酒稍微高五成左右,而我们提纯的酒精,烈度是浊酒的五倍,而且也是清亮的,不过酒精不能卖,下一步是加普通清酒和香料勾兑,勾兑出来的酒比剑南烧酒还要烈,酒味香醇,一壶酒至少要卖十贯钱才行。”

“十贯!”夫妻二人同时惊呼。

李温玉急道:“十贯钱一壶酒谁会买?”

郭宋不慌不忙笑道:“安叔是皇商,整天和宗室皇族打交道,有安叔这个渠道,还怕卖不出去?”

李温玉和甘雷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郭宋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其实蒸馏酒勾兑不是郭宋说的那么简单,但这是唐朝,稍微一点的技术进步就意味着财源滚滚。

郭宋提笔将工艺流程都写下来,交给二人道:“这个提纯技术我已经教给你们了,你们自己琢磨,实在不明白再来问我,等你们提纯成功了,我再教你们怎么把它经营成长安最顶级的酒。”

李温玉接过图纸和流程纸,对甘雷道:“胖子,你陪师弟去后院坐一坐,我自己再好好琢磨一下。”

郭宋欣然笑道:“师兄,陪我去酒窖看看,我还没去过呢!”

“走!我带你去。”

两人来到后院,郭宋带上门,对甘雷道:“这个李师姐,我以前还真小看她了。”

“她的飞天,就是我的坠落!”甘雷沉默片刻,忽然说出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

郭宋拍拍他的胳膊笑道:“别这么伤感,人的命运都是未知的,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你说得对,十天前我还在发愁怎么应对讨债的人,现在我却拥有西市一家店铺的三成,做梦也不敢想啊!”

后院还不小,至少有上百平方,沿着围墙修建了六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亮着油灯,一个老嬷嬷正轻轻摇晃着小床,孩子已经睡着了。

“这个老嬷嬷的家就在西市旁边,等会儿她就回去,晚上我们可以自己带孩子。”

郭宋见后院门外还有座小码头,他探头向外看了看,背后就是西市漕河,此时漕河里没有船,显得很安静。

甘雷解释道:“西市所有店铺都有码头,进货一般都是走水路,长安大路上平时好像送货的大车不多,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都是走水路。”

郭宋点点头,关上后门道:“去酒窖吧!”

酒窖就在店铺下面,每家店铺都有地窖,甘雷端着油灯沿着台阶下去,郭宋跟随在身后,只见地窖都是用青石砌成,非常坚固,酒窖的面积和上面店铺一样,只是要低矮得多,郭宋需要低着头。

酒窖里面全是大木酒桶,密密麻麻放在木架子上,至少有数百个,看得出都很有些年头了,郭宋拍拍木桶,“这就是那些价值昂贵的陈酒?”

甘雷点点头,“一共三百石,三百只大木桶,其实我娘子说得也不完全对,我觉得陆东主为人还是很厚道的。”

“你为什么这么说?”

“陆东主算这些木桶、酒缸都是按照新木桶的价格给我们,但这些酒桶至少有五十年了,是真正的陈酿酒桶,酒缸也是,都是老酒缸,我问过隔壁,人家说这种陈酿酒桶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只有酒铺酒坊才有,可哪家酒铺愿意卖?只有转让店铺时才能拿到,隔壁酒铺愿意出五贯钱一只收购我们陈酿酒桶,这三百只酒桶就是一千五百贯钱啊!

我就说娘子对人有偏见,陆东主完全可以把陈酿酒桶卖掉,换成新桶,我们也不知道,但陆东主还是留给了我们,这才是厚道人。”

郭宋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些老酒桶都有五十年的沉淀,它们才是这家酒铺的底蕴。”

====

【第二更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九章 猎与被猎

接下来几天,郭宋彻底当了甩手掌柜,酒铺交给甘雷夫妇操持,他懒得再过问经营情况。

这天晚上,郭宋身穿黑色武士服,后背横刀出现在内苑围墙外,他之所以又来内苑,是今天下午李安找到他,内苑中有一只鹿王,它的茸长达四尺,有人愿意出三千贯钱买这只鹿茸。

其实郭宋之前猎鹿茸得到的五百两银子几乎还没有动,他并不缺钱,但‘鹿王茸’三个字却十分吸引他。

他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酷爱冒险与猎奇的基因,促使他一口答应了李安的提议。

内苑的巡逻十分密集,平均每隔两三分钟就会有五名骑兵疾奔而过,当一小队巡逻骑兵刚刚奔过,郭宋便轻轻跳过高墙,沿着草地一路疾奔,瞬间便钻进了一片树林。

郭宋没有带弓箭,他虽然杀人如麻,但并不代表他嗜杀,杀虎是要谋皮,猎鹿则为了割茸,以他的武功,割下一株鹿茸轻而易举,就没必要再杀死一只鹿。

一群群鹿在辽阔的草地上缓缓而行,鹿睡觉很短暂,稍稍打个盹就足够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悠闲步行。

今晚月色不错,银色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大地,远处是巍峨的大明宫建筑群,依稀可以看见大唐最宏伟壮观的含元殿的轮廓,自从前天郭宋搬到宣阳坊后,猛子就常常落在含元殿的最高脊顶上,傲视大唐江山。

郭宋上次就摸清了内苑鹿群的分布,内苑的鹿一共有三群,分别分布在江心畔、鹦鹉洲和海棠洲,这是内苑被两条小河分割成三块地盘,各自有树林、河流和草地,其中鹦鹉洲的面积最大,鹿的数量也最多,有两千多头。

凭着直觉,郭宋来到了鹦鹉洲,既然叫做鹿王,那它应该统治最大的鹿群。

郭宋很快便找到了鹿群,它们伏在小河边,黑压压的一大群,或许是匍匐的原因,鹿茸高低不同,无法比较大小,他拾取一块石头,闪电般打出去,正在打在一头鹿的头上,鹿受了惊吓,立刻站起身奔跑,这下所有的鹿群都惊动了,数千头鹿纷纷起身,敏感地四处张望。

郭宋一眼便盯住了目标,在鹿群中有一只体型特别大的马鹿,头上长着一支巨大的鹿茸,差不多就是四尺。

郭宋一纵身跳上一头强壮的大鹿背上,一手抓住鹿茸,缓缓抽出了横刀,这只大鹿受惊,开始奔跑起来,企图甩掉后背上的不速之客。

郭宋蹲在鹿背上,拧着他的鹿茸,控制着这只鹿的奔跑方向,鹿王还在四下张望,它没有意识到危险竟来自于自己同伴的身上。

就在大鹿从它身边奔过的一瞬间,一道寒光闪过,强大的力量将鹿王头上的鹿茸劈飞一丈远,落刀处也极为精准,正好在鹿茸根部,鹿王大吃一惊,顾不上头上疼痛,立刻撒开四蹄狂奔,整个鹿群都开始奔跑起来,格外壮观。

郭宋却将巨大的鹿茸装进一只背袋中,疾速向数里外的围墙奔去。

当一队骑兵奔过后,郭宋一跃跳上围墙,随即轻轻的落在地上。

可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什么,单手撑地一个空翻,跳出近一丈远,横刀已拔在手中,他刚才落地之处,只多了一截树枝。

“是谁?”他盯着一株大树喝问道。

只见从一株大树后,转出一名瘦小的白衣女人,头戴斗笠纱幔,手执一把青锋剑,她步履轻快,不紧不慢地靠近了郭宋。

“不错,相当敏锐,轻功高绝,就是行为不周,居然偷猎鹿王茸,年轻人,你会被人笑话的。”

女人的声音很轻柔,很悦耳,也很平和,但明显不年轻了,就像一个长辈在批评晚辈。

郭宋把鹿王茸缓缓放在地上,女子虽然距离他还有七尺远,但他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剑气,但这股剑气却是那么熟悉,很像师父在和他较剑的感觉。

不管这个女人是谁,郭宋却知道他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对手。

“年轻人,出招吧!只有击败我,你才能离去。”

“那晚辈得罪了。”

他腿部劲力一冲,像鬼魅般凭空出现在女人面前,惨烈的一刀劈了出去,这一刀不快不慢,强大的刀势却笼罩着四面八方,这是剑器九式中威力最强大的攻式,多少人败在他这一招下。

“好一个步步空影,好厉害的剑器!”

女子啧啧称赞,她却不慌不忙单脚矗立,剑横在头顶上,一招钟馗捉鬼,只听‘当!’一声脆响,借助郭宋的一劈之力,女子的身影已飘到一丈外。

钟馗捉鬼就是破解郭宋劈招的最有效守招,它既可以卸掉强大的灭顶一剑,也可以将向下的劈力变成向前的推力,显然,女人用了后者,而且用得极为老道。

郭宋一下子呆住了,对方居然也是剑器,他隐隐猜到对方是谁,只能是公孙大娘,但不知道是公孙大娘本人,还是她的弟子。

算起来公孙大娘也该七十岁了,这声音有点像,但身法却不太像,七十岁的老人哪有这么灵巧?

女子忽然一下子出现在郭宋面前,和郭宋刚才一样的步步空影,这是长年累月苦练静式剑器的附加成果,将力量灌注于双腿上,短距离的奔行速度要比正常奔跑快数倍不止,超过了人眼的反应,看起来就像鬼影一样,裴旻特地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步步空影。

“把你的全部本事使出来,否则莫怨死在我的剑下。”

女子的剑已到郭宋眼前,这是剑器九式中刺式,速度也不快,但就是躲不掉,和刚才的劈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郭宋腰向后一拧,就像折断一样,就地一个盘旋,手中横刀反刺身后,快如闪电,黄鹤观的定清就死在这一招之下。

“好剑法!”

女子凌空跃起,头朝下,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郭宋不管从哪个方向起身,都会被刺中。

郭宋的横刀也向空中刺出,‘当!当!’,刀剑相撞,他已经站直身体。

女子忽然一声轻叱,身体翻滚,快如轻云,手中长剑如漫天飞花,又像暴风骤雨,从四面八方刺向郭宋,密集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这可不是别人高手用剑虚虚实实,所有的剑都是实招,任何一剑刺中都是重伤,关键是这些剑还像长眼睛一样,能躲过你挥出的封剑。

郭宋听师父说过,这叫剑圣裴旻自创的千手观音剑,是用剑器的五式攻招作为基础,刺、穿、劈、绞、抹,把这五式发挥到极致,就会出现千手使剑的效果。

要破解它,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逃,低头没命地狂奔,直到对方不想追你为止,只要稍微停滞想转身,就会被剑刺杀。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和她硬战,对剑器九式的防御领悟比她更强大,就能抵御住她的进攻。

封、转、撩、压,只要将剑器九式中的这防御四式领悟透彻,便能以己之盾御彼之矛。

郭宋压根就没有想过逃,他长喝一声,横刀挥出,见招拆招,他一边后退,一边挑开对方密集的剑刺,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阵极为密集的刀剑撞击声。

在短短的七八步内,白衣女子刺出了五百多剑,郭宋也一剑不漏地挑开了五百多剑,将剑器防御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直到对方这一股剑气用尽,郭宋忽然轻喝一声,“着!”

女子最后一剑用尽,郭宋却比她多了一刺,正中她的手腕,‘当啷!’长剑落地。

白衣女子大惊,一个翻身跳出一丈远,惊愕地望着郭宋,她忽然叹息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老了!”她声音变得异常苍老,身体在空中一转,便如一朵白云冉冉飘去。

白衣女子刚走,郭宋顿时单膝跪下,用刀插地支撑自己身体,他后背大汗淋漓,重重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五百多刀守势,他竭尽了全力,身体已完全脱力,他看似不再进攻白衣女子,实际上是他已无力进攻。

郭宋不敢久留,他背起鹿茸,拾起白衣女子落下的长剑,跌跌撞撞向黑暗中奔去,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

第一百二十章 生活所迫

大明宫藏剑阁,白衣女子疾奔匆匆走进了大门,她一把撤去头上的斗笠和面纱,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容,脸色十分苍白,她正是藏剑阁主人公孙大娘。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使剑,没想到便遭遇人生的第二次失败,第一次是被她的师兄王忠嗣击败,第二次却败在她师兄的徒弟手中。

她有点气恼地坐在大堂上,轻轻喘气,毕竟年纪大了,她的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

这时,一个中年女子匆匆走来,她是公孙大娘最小的徒弟李十二娘,也是武艺最高的一人,尽得剑器真传。

她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十分精明能干,目前是藏剑阁的主事。

李十二娘一眼看见了师父手腕,惊呼道“师父,你受伤了!”

“一点皮肉之伤,没伤到筋骨,不要大惊小怪,把药给我拿来,我上点金创药就好了。”

李十二娘刚走几步,忽然停住,低声道“师父,有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

“是朕在等阿姑!”

公孙大娘连忙站起身,只见侧面客堂内走出一名身穿赤黄常服,头戴纱帽的中年男子,他身形雄伟,甚有气派,他站在门前负手卓立,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英姿过人,容貌也十分英俊,美中不足之处,脸上略带一点病容。

中年男子正是大唐天子李豫,登基十一年了,虽然大唐各地战乱都已平息,国力开始逐渐恢复,但还远远谈不上盛世,大唐实际上处于一种军事平衡之中。

安史之乱并不是被剿灭平息,而是一心称帝的史思明父子死后,他手下诸多大将没有称帝之心,便和朝廷达成了妥协。

大唐天子在河北、山东以及江淮、荆襄封了七个藩镇,分别由田承嗣、李怀仙、张忠志、薛嵩、李宝臣、侯希逸、梁崇义等七人统领。

这七人皆封为郡王,准许他们军队自领,地方官员同时向朝廷和藩镇汇报,地方财税和朝廷各分一半,藩镇郡王可以由长子继承。

但七大藩镇郡王必须大唐天子称臣,承认朝廷的权威,同时必须质子于长安。

十年来,七大藩镇并不安份,首先便以财力不足养军为由,把财税收入全部划归已有,而且从不来朝,朝廷三番五次宣召皆置若罔闻。

其次是藩镇的地方官渐渐被他们用自己人换掉,名义上服从朝廷,但实际上就是他们自治了。

七大藩镇就是七个毒瘤,不断吞噬大唐肌体,他们势力不断扩大,军队不断增加,朝廷已无力镇压,只得听之任之。

这还是公开的藩镇,还有不少野心勃勃的小军阀,诸如田神玉、李忠臣、朱滔、李正己、薛兼训、刘洽等等。

除了藩镇割据,还有边疆的严峻形势,以及朝廷内部的宦官专权,手握军权,压制文武百官,以至于宦官权势之大,连相国元载见到鱼朝恩都得恭恭敬敬称他一声阿翁。

大唐的内忧外患像三座大山压在天子李豫头上,令他困苦不堪,三个儿子也不省心,为了争夺东宫之位,竟和三大宦官沆瀣一气,令他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巨大的压力和朝务繁重使李豫身体渐渐变的病弱,连普通宫女都看得出,他不是长寿之相。

公孙大娘上前跪下,“公孙参见陛下!”

李豫连忙虚托,“阿姑请起,怎么回事,阿姑手怎么受伤了?”李豫也吃了一惊。

公孙大娘苦笑一声,“被我的小师侄一剑刺中手腕,长剑也落地了,他还算有良心,对我手下留情。”

李豫愕然,连剑法冠绝天下的公孙大娘也被击败了吗?

公孙大娘摆摆手笑道“陛下不必惊愕,我的武艺来自师父,我被师父的剑法击败,一点不丢人,只是那臭小子对剑器的理解居然比我深透,令我既有点沮丧,但又十分欣慰,他居然破了我的千手观音剑。”

“但杨雨也是木真人的徒弟”

“陛下不要提他,他比郭宋差得太远,我们师门的武艺不是靠师父传授,而是要靠自己领悟,剑器九式很简单,我每个徒弟都教了,每个徒孙也学了,但她们的武艺却相差巨大,这就是个人的领悟能力不同。”

“那有没有希望把他拉进藏剑阁,为朕所用?”

公孙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陛下,我真看不透他,他很独行特立,按理说,我师兄是王忠嗣,他教出的徒弟应该也是忠臣良将,像李晟、杨雨,他们都对陛下忠心耿耿。

但郭宋却和他们不同,段秀实那样挽留他,希望能重用他,而且他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也没有想过借此机会步入仕途。”

李豫第一次知道郭宋这个名字,还是段秀实给他的述职报告中提到,报告中,段秀实详尽描述了这个年轻人所立下的大功,给李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他第二次看到郭宋这个名字,是有关思结部吞并阿布思部的战争,郭宋再次在李晋阳的报告中大放异彩。

当公孙大娘提到郭宋也是她的师侄,是当年王忠嗣的徒弟时,李豫再也忍不住,决定将郭宋揽为已用。

而今晚公孙大娘亲自去试探郭宋的武艺,就是李豫的建议,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郭宋击败了公孙大娘,李豫终于相信,郭宋就是自己最急需人才。

李豫沉默片刻道“或许段秀实的分量对他还是太轻了一点。”

李豫又对公孙大娘笑道“明天阿姑陪我走一趟吧!”

次日上午,郭宋来到务本坊,他虽然带着鹿王茸,但其实是来兴师问罪,李安让自己去割鹿王茸分明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亏自己还那么信任他。

他绝不相信白衣女子出现在内苑外是个巧合,分明是在等自己,但她等自己做什么,郭宋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进了商行大门,迎面便见李安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没有半点愧色。

李安抱拳笑道“我就知道郭公子出马,不会让我失望。”

郭宋没好气道“昨天落入陷阱,差点被人一剑刺死。”

“啊!莫非公子遇到给偷猎者挖的陷阱?”

郭宋见他装糊涂,心中更是恼火,他忍住气淡淡道“鹿王茸我拿到了,但我希望见一见开高价卖此鹿茸的客人!”

郭宋刚刚从药铺过来,他才知道鹿茸的收购价是按重量给的,和大小无关,而且鹿茸越大,药性也就越差,反而不是上品,他这么大的鹿王茸,药铺只肯开价八十贯,郭宋才明白,花三千贯钱买鹿王茸的人,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很有可能是公孙大娘,如果真是她,那她是什么意思,她把自己师兄拖下水,害得他到处被人追杀,难道她还要来拖自己下水吗?

李安点点头,“我明白,我这就安排,请公子随我来!”

两人来到商行内院,在一间院子里前,只见有两名带刀武士如雕塑般站在大门前,郭宋一怔,买主已经在等自己了?

片刻,出来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一摆手笑道“郭公子请随我来!”

郭宋走进院子,目光锐利地向中年妇人的手腕望去,她身材着实有点像昨晚的白衣女子。

中年妇人淡淡道“昨晚和公子交手之人是我师父。”

饶是郭宋有心理准备,心中还是一震,公孙大娘至少七十岁了吧!昨天那个白衣女子像七十岁的样子吗?

若不是自己拆招时算得精准,反手一剑刺中她,昨晚自己就败惨了。

郭宋一时沉默了。

两人来到一间屋子前,中年妇人请郭宋稍等片刻,她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道“郭公子请进!”

郭宋走进房间,却见一名中年男子负手站在窗前,穿着一身淡黄色襕衫,头顶纱帽,腰中系一条玉带,身材中等,颌下一缕黑须,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在中年男子旁边站着一名面目姣好的宫装妇人,看年龄好像四十余岁,但细看眉眼,好像又不止,她笑容竟十分亲切慈祥,这是老年妇人才会有的笑容。

郭宋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位妇人便是历史上以剑法出名的公孙大娘,昨晚自己遇到的白衣女子就是她。

但这位中年男子又是谁?

中年男子看了看郭宋,淡淡笑道“要买你鹿王茸之人,就是朕!”

郭宋一个激灵,连忙跪下,“小民不知是陛下,请恕小民失礼!”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便是当今当今天子李豫。

李豫请郭宋平身,他有打量郭宋一下,对公孙大娘笑道“阿姑,你这师侄人品出众啊!”

人品不是指品德,而是指品相,也就是外貌、身材、气质很出类拔萃。

公孙大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豫又对郭宋呵呵笑道“你猎的白狼王皮朕已经作为国礼送给思结可汗,不过你猎的白虎皮朕也很喜欢,不过朕怎么觉得它很像北苑那头白虎啊!”

郭宋却满头暴汗,他手中还拎着鹿王茸呢!偷猎者被主人当场抓获的感觉着实令他难堪。

半晌,他才冒出一句话,“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个条件

李豫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连公孙大娘也忍俊不住,居然被生活所迫,这个臭小子还真敢说啊!

不过现在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公孙大娘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

“你知道你师父叫我什么?”

“我知道!”

“那你该怎么称呼我?”

郭宋暗暗叹口气,这一关他还是过不了啊!

他只得跪下磕三个头,“师侄郭宋拜见师姑。”

公孙大娘笑吟吟道:“我给天子讨个人情,请他恕你的偷猎之罪,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郭宋翻个白眼,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师姑。

李豫坐下,他沉吟片刻道:“你师父木真人就是大唐名将王忠嗣,当年他北征突厥,南讨吐蕃,威震边境,塞外安定,从此突厥不敢来犯,你继承了师父的武艺,但有没有继承的他的保家卫国的热血?”

郭宋淡淡道:“朱邪未明被我在白亭海一箭射杀!”

李豫一怔,“朱邪未明是你射杀的?”

“陛下如果看过他的首级,就应该知道,箭从左太阳穴射入,从右太阳穴透出,如果陛下没有见到首级,那也可以问孙腾蛟,他会如实相告。”

李豫点点头,“原来如此,朝廷埋没人才了,朕知道你在灵州也立下大功,迫使薛延陀撤军,破坏了薛延陀企图勾结党项的计划,朕就不明白,为什么河西和朔方的主将就这么不爱惜人才?”

“陛下错怪他们了,孙腾蛟几次招揽我当旅帅,都被我一口回绝,朔方段使君也希望我做他的牙门将,同样被我拒绝,甚至召王殿下请我为天英阁首席剑士,也被我婉拒,这不是他们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郭宋沉默片刻道:“小民年幼时曾经在一片麦田里玩耍,便想摘一棵最大的麦穗,但因此错过了身边很多麦穗,但我始终坚信,我一定能摘到最大的那一棵。”

李豫再听不懂这话就是傻子了,他微微笑道:“那朕算不算最大的麦穗?”

郭宋毫不犹豫,单膝跪下道:“如果陛下能答应小民两个条件,小民愿为陛下效力!”

旁边公孙大娘直翻白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和天子讨价还价的人,而且还是自己师侄,要知道杨雨可是连天子的面都没有见到。

李豫思才若渴,能击败公孙大娘的武士,能纵横驰骋边疆的猛将,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他点了点头,“你说吧!让朕帮你做什么?”

“小民师父羽化后成为不腐之身,小民把它送回长安清虚观,我们师兄弟都倾尽家财给师父修建金身阁,但师父金身却被玄都观强行借去了,恐怕不会再归还,所以小民恳请陛下出面,让玄都观归还我师父金身。”

旁边公孙大娘眉头一皱道:“郭宋,这种小事情不用麻烦天子吧!”

郭宋淡淡道:“师姑,其实我自己也能取回师父金身,我就怕自己忍不住,杀光了玄都观的道士。”

公孙大娘心中一震,这孩子好重的杀机。

李豫却不奇怪,郭宋在崆峒山、在灵州、在草原的所作所为都显示出他心狠手辣的一面,若他连这点胆识都没有,那就不会被自己看重了。

李豫点点头,“朕答应你了。”

郭宋又道:“小民的第二个要求可能有点过份,但还是希望陛下恩准。”

公孙大娘脸色一变,低声叱道:“郭宋,慎言!”

李豫摆摆手,他心中对郭宋更加有兴趣了,便笑道:“你说吧!朕也可以选择。”

郭宋咬了一下嘴唇道:“小民只愿为陛下效力,除陛下外,其他人的命令请恕小民不能遵从。”

“那如果是我要你做事情呢?”旁边公孙大娘大为不满道。

“师姑让我做事,师侄不敢不听,但藏剑阁主人之令,恕我不从!”

公孙大娘顿时一句话也说出不来,好精明的臭小子,竟然猜到了自己想让他进藏剑阁。

李豫微微笑道:“你想要的待遇可不低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大唐只有宰相有这个待遇,不过你如果不愿为官,这事情倒也好办。”

李豫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放在桌上道:“这是朕的私人金牌,一共只有三面,一面在你师姑手中,一面在宰相元载手中,它的作用就是如朕亲临,如果你想拿这面金牌,就必须答对朕的一个问题,否则朕就不能答应你的第二个条件。”

“陛下请说!”

“朕给了杨雨一道密旨,密旨上朕要求他刺杀一人,你说说看,朕要他刺杀谁?”

历史上李豫派刺客杀掉的是李辅国,但现在显然不是李辅国了。

郭宋沉吟一下,“陛下可是在问金匣里的密旨?”

“正是!”

“回禀陛下,金匣里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

李豫一怔,“你打开金匣了?”

郭宋从怀中取出金匣呈给李豫,“金匣就在这里,我原本是打算还给师姑,既然陛下在,就直接还给陛下了。”

李豫接过金匣,见上面依旧浑然一体,没有任何破坏过的痕迹,他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猜到里面只是一张白纸?”

郭宋淡淡笑道:“它其实一个桃,陛下想二桃杀三士,小民说得可对?”

李豫顿时捋须大笑,把桌上金牌递给郭宋,“回答得非常好,你拿这块金牌,当之无愧。”

郭宋告退走了,临走时,特地把鹿王茸放在桌上,李豫望着鹿王茸,哑然失笑道:“他是在提醒朕,皇帝也不差饿兵呢!”

公孙大娘心中却很欢喜,天子居然把第三面金牌给了郭宋,这可不是一般的器重他啊!

“陛下好像很喜欢我这个师侄?”

李豫心情极好,他欣然道:“朕欣赏他超凡绝伦的武艺,也欣赏他独闯千军万马的胆识,而现在,朕更欣赏他过人的智慧和谋略。”

“那陛下是不是可以把那个任务交给他?”

李豫沉吟一下道:“朕是在考虑把那个任务交给他,但朕担心他操之过急,反而使局势恶化。”

“陛下既然相信他的智慧,那就不妨把担忧直接告诉他,让他来考虑怎么做这个局,而不是做这件事。”

李豫沉思片刻笑道:“让朕再考虑考虑吧!”

就在李豫秘密接见郭宋的同时,在太平坊的一座大宅内,一名中年宦官正在大发雷霆,宦官叫做杨万花,是鱼朝恩的四名心腹宦官之一,大家都叫他花公公。

杨万花掌管鱼朝恩的府卫,也就是鱼朝恩手下的武士集团,是他在天下笼络的无数亡命之徒,个个武艺高强,约有三百余人,一直是鱼朝恩倚重的支柱力量,不过随着鱼朝恩渐渐控制了天元阁,府卫就逐渐有边缘化的趋势。

今天杨万花被鱼朝恩叫去训斥了一顿,并丢下了一句狠话,如果府卫找不到金匣,那就交给天元阁来做。

杨万花又气又急,回来便把一肚子火发泄在四名手下身上。

他的四名手下被称为四大天王,各种掌管着府卫下面的四个武士营。

一个叫周顺,号称顺天王,掌管着武堂,武堂就是府卫的前身,随着鱼朝恩势力扩大,府卫成立,武堂也就成为一个下属机构。

另一个手下叫张平,号称平天王,掌握猎鹿山庄,猎鹿山庄是从武堂里分出来,负责执行长安外部的命令。

第三个手下叫做李江左,号称左天王,掌握群英剑馆,第四个手下叫做郑啸天,号称啸天王,掌握虎贲武馆。

其中武堂和猎鹿山庄是府卫核心,群英剑馆和虎贲武馆则属于外围,人数最多,来源复杂,参差不齐。

“狗还知道看家护院,给根骨头还会讨好主人,你们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老神仙每月还花大钱养活你们,我看你们连狗都不如!”

杨万花破口大骂,四名手下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吭声。

大骂一通,杨万花觉得光骂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便皮笑肉不笑地抱拳问旁边一名正在喝茶的文士道:“刘先生能否指点一下。”

中年文士叫做刘思古,是天元阁招揽的谋士,也是鱼朝恩十分倚重的手下。

刘思古身材不高,脸型瘦长,皮肤很白皙,颌下留了短须,一双细长眼睛闪烁着精光。

刘思古捋须道:“烦请花公公把前因后果再给我说一遍。”

鱼朝恩便详细地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刘思古点点头道:“和报告中的内容一样,我反复考虑,恐怕花公公在毛顺水一案上遗漏了什么?”

杨万花一惊,连忙道:“毛顺水的尸体已经烧掉了,这可怎么办?”

“不是毛顺水本人,而毛顺水被杀,或许对方不知道毛顺水家在哪里,那他该怎么办?”

杨万花凝神想了想,顿时道:“刘先生是说那晚的饭局,孙家有问题。”

刘思古点点头,“我看报告上说,那个叫孙小榛的,案发两天前才报名进武馆,但事后又不去了。”

“正是,我们也调查过他,他是平康坊的一名小痞子,整天打架斗殴,惹事生非,被父亲逼去学武,但又吃不了学武的苦,所以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按理说,毛顺水关照新人,去他家吃顿饭,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我总觉得一个整天打架斗殴的小痞子应该对学武很有兴趣才对,他就算对练基本功没兴趣,难道他不会找别的教头学两招吗?”

“刘先生一番话惊醒了梦中人啊!我确实疏忽了这一点。”

刘思古微微笑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用我说了吧!”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杨万花回头对郑啸天道:“杨雨是你们武馆中人,他的真实身份没有被发现,是你的责任,这件事就交给你,你们要立功赎罪!”

“卑职遵令,请公公吩咐卑职该怎么做?”

杨万花低声给他说了几句,郑啸天连连点头,“卑职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酒眉寿

次日一早,郭宋来到了晋昌坊清虚观,他现在已经不住在清虚观了,一是甘雷一家住在店里,不住在他的房宅内,空着也可惜。

其次便是清虚观的客院内又住了几名外地来的挂单道士,昼夜念经,令他不胜其烦。

郭宋来到清虚观,正好遇到了外面做法事回来的大师兄甘风。

“小师弟,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搬走了?”

甘风见面便埋怨道:“你嫌那几个家伙吵,我把他们赶走就是了。”

“大师兄,我已经不是道士了,总住在道观里也不方便。”

“胡说!朝廷举行武举的时候,我们道观里不一样住满了各地来的武士?一住几个月,也没见有什么不方便,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嫌清虚观伙食太清淡,没有大鱼大肉?”

“大师兄,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原因,总之,我是为了道观好。”

甘风要走进道观,郭宋却一把拉住他,“大师兄,我们来这边看一看。”

“看什么?”

“你来就是了!”

郭宋拖着甘风来到道观西面,道观西面是一条小河,河对岸有一座废弃的城隍庙,曾经发生火灾,城隍庙被烧掉了,现在已长满了杂草,连同周围的空地,城隍庙占地足有十五亩,比他们这座占地三亩清虚观要大得多。

郭宋指着城隍庙问道:“师兄,城隍庙的土地可以买吗?”

“那是官府的土地,不能修民宅,也不能修商铺,而且也不卖给私人,能买的话我早就买了,那片土地比我们金身阁的土地便宜多了。”

“真的不卖?”

“其实也不是不卖,你若是皇亲国戚,官府巴结还来不及,只是皇亲国戚也看不上这边的土地,嫌这边都是贫民。”

“那师兄先告诉我,买下它要多少钱?”

甘风想了想道:“晋昌坊的宅地在长安属于下等土地,大概四百贯一亩,像这种不能造住宅和商铺的官地更便宜,也就比城外农田稍贵一点,我估计也就是三四十贯一亩,那块土地十五亩,差不多五百贯钱吧!”

“我想把它买下来,扩大清虚观。”

甘风吓了一跳,“师弟,后面已经买了五亩地,加起来有八亩地,已经不小了。”

“师兄,如果不是为了供奉师父金身,我也不会费这个精神,一旦师父的金身供奉起来,肯定会有络绎不绝的香客从天下各地赶来,一座八亩地的道观容得下吗?说实话,二十几亩地的道观我还嫌小了,至少要五十亩才够。”

甘风面带惭愧道:“还是师弟考虑得长远,我的眼光还是狭窄了一点,哎!我这个大师兄真的没用。”

郭宋连忙道:“师兄千万别说这话,师父五个弟子,只有你一人皈依道门,接下师父的衣钵,使清虚观不散,使师父的金身有人陪伴,我们对你只有发自内心的感激,至于修道观,那是能力的问题,能者多劳,这是做弟子的本份。”

甘风叹口气,“可是怎么说服官府卖地,师弟有人脉吗?”

郭宋微微一笑,“大师兄在京城这么久,不知道我们还有一位师姑?”

甘风迟疑一下问道:“师弟是说公孙大娘,她也在京城?”

郭宋点点头,“我今天见到她了,不过见到她未必是好事,会成为鱼朝恩之流报复的对象,我估计就是这个缘故,她才没有来打扰师兄。”

甘风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一旦被鱼朝恩盯上,清虚观满门道士都别想活了。

郭宋拍拍他肩膀,“我不会让清虚观卷入这种朝廷斗争,官府的事情我找安叔帮忙,应该问题不大。”

甘风默默点头,他现在明白师弟为什么要搬出去住了,也明白甘雨怎么会忽然失踪,估计都和这位师姑有关。

倒是自己和甘雷,不涉武事,反而能平平静静生活。

郭宋从怀里取出一张飞钱和半块玉佩,飞钱是唐朝柜坊发行的一种存款凭证,柜坊算是历史上最早的银行,兴起于开元年间,替客户寄存贵重物品和钱物,大的柜坊各地有分店,这样就能实现异地存钱取钱,极大方便了商人。

柜坊会开出一张存款凭证,叫做飞钱,然后再和客户约定一个取钱暗号,相当于取款密码,用得最多的便是半块玉或者半枚铜钱。

郭宋把飞钱和半块玉递给了甘风,“这是宝丰柜坊的三千贯飞钱,我把关系打通后,师兄负责买地、修道观,要按照玄虎宫的标准来修,尽量气派一点,钱不够我来想办法,咱们崆峒山的清虚观被人夷为平地,我当时就发誓,我一定要将清虚观风风光光重建起来。”

甘风接过飞钱和玉佩,缓缓道:“我一定竭尽全力,实现师弟的愿望。”

这时,小道童清风飞奔跑来,远远对郭宋喊道:“小师叔,三师叔来了,说有急事找你。”

郭兄立刻猜到,一定是蒸馏酒有消息了。

“我知道了,这就去!”

郭宋和甘风回到道观,便看见甘雷在教训一帮师侄,“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要叫张雷师叔,我早就不是道士了,不要再叫甘雷师叔。”

郭宋走过去笑道:“师兄,那以后我也叫你张雷吧!”

“那当然最好,或许你就叫我老张,我娘子就是这样叫我的。”

郭宋挠挠头,“可每次我听大嫂都叫你死胖子!”

众人一阵大笑,齐声大喊道:“张惧内师叔!”

道士们一哄而散跑掉了。

“你们这帮兔崽子!”

甘雷,不是,应该叫张雷了,张雷气得满脸通红,只得低声埋怨郭宋道:“师弟,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郭宋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这帮师侄不知道你怕老婆,你要自己争气,老婆就怕你了。”

“我现在就很争气,这些天我每天晚上研究提纯,熬到到半夜才睡,我容易吗?”

“看来是有收获了!”

张雷眉开眼笑道:“昨晚终于成功了,在你房间呢!”

郭宋和甘风打了个招呼,便和张雷匆匆去了自己房间。

郭宋虽然不住在清虚观,但他的房间依旧留着,偶然也会来住一住。

走进房间,只见桌子放着一只细颈酒瓶,最多能两斤酒,酒瓶用木塞子塞紧,郭宋拔掉木塞子,闻了闻,酒味浓郁,应该提纯得不错。

他又倒了一小杯,酒很清冽透明,变成了清酒。

郭宋品了品这酒精,差不多在六十度左右,他对一脸期待的张雷笑道:“这恐怕是天下第一烈酒了!”

“还行吧!”张雷期待地问道。

“还不错,算是合格了。”

张雷欣喜万分,忍不住挠头呵呵大笑起来。

“师弟,你可不知道,这还多亏了我娘子教导有方,我昨天把一斗酒提纯了两次,得到三斤酒精,我觉得不错了,但娘子说不行,让我把三斤酒精再提纯一遍,最后三斤提纯为一斤。”

郭宋觉得这货真没治了,人家说相夫教子,教导有方是指儿子,他却沾沾自喜,惧内到了骨子里。

郭宋也懒得再说他,又问道:“现在一共提纯了多少?”

“昨晚一共就提纯这么多,不敢多做,你这边通过了,今晚我就甩开膀子干,烧它二十斤。”

郭宋也兴奋起来,立刻道:“现在就走,我们去酒铺!”

郭宋和张雷骑马赶到了酒铺,这两天酒铺的第一批酒已经送完了,他们一般十天送酒一次,也就忙那几天,平时做零售生意,就稍微闲一点。

当然,这还和他们的大客户不多有关系,才四十几家酒楼,各位千万别以为酒楼只进一家酒铺的酒,实际上每家酒楼都有好几个供酒商,平均摊下来,一家酒楼也卖不了多少。

如果长安几百家酒楼都进他们的酒,那他们就会忙昏头了,伙计至少要招十几个才行。

话又说回来,真正做成了长安有名的大酒商,前任店主又怎么可能转让酒铺?

两人来到酒铺,正好有户人家来买酒,他们买了二十斤陈酿清酒,兴冲冲走了。

李温玉对郭宋笑道:“这户人家生了儿子,便来买二十斤酒埋在地下,等将来考中武举后再拿出来庆祝。”

郭宋摇摇头道:“以后咱们的陈酿清酒就别卖了,听我的,卖了就可惜了。”

李温玉一怔,“为什么?”

“咱们去后面说!”

三人来到后院,郭宋关了门,对张雷夫妻道:“提纯得不错,这样就可以了,下一步就是勾兑,我想过了,咱们就用陈酿清酒作为基酒,按照一比五来勾兑,一斤酒精兑五斤陈酿清酒,适当放少许香料。”

“等一等!”

张雷打断郭宋的话,“你把话说清楚,具体放什么香料?放多少?”

“我看香料铺有一种用蜂蜜浸泡桂花制成的桂花浓浆,就用它,六斤酒中放三钱就足够了,但注意要把杂质去除干净,咱们卖的是清酒,不能有明显杂质。”

李温玉想了想道:“那酒的名字就不能再叫富平春了吧!”

郭宋取过一张纸,提笔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眉寿酒’,一个是‘平凉烧春’。

“咱们做两种酒,一种就是陈酿清酒勾兑的眉寿酒,这个酒咱们要卖十贯钱一斤的,不能大量生产,要物以稀为贵,眉寿酒是招牌,有了这块招牌,咱们平时卖的浊酒就有销路了,咱们还得靠走量赚钱,但也要稍微加一点酒精进去,让人感觉和别人家的酒不一样。”

“你是说平时卖的酒以后改名叫平凉春酒?”

“我是这样考虑的,你们自己斟酌。”

李温玉沉思片刻道:“改名倒是可以,但不一定叫平凉春酒,我敢肯定,如果眉寿酒有名了,保证每家酒铺、每家酒楼都在卖眉寿酒,我们自己却不卖眉寿酒,岂不成了笑话?”

郭宋惭愧,论对市场的熟悉,自己还真不如李温玉,她看得比自己透,唐朝没有专利保护,就靠口碑,十贯钱一斤的酒,你二十文就买到,傻子都知道是假的。

所以店名得保护好,眉寿酒铺这个店名,长安独此一家,别无分号,长安酒楼进眉寿酒,肯定首选眉寿酒铺的酒。

郭宋当即拍板道:“那就叫眉寿酒和眉寿春酒,我回头请皇帝给我们写店铺名,我看谁敢和我们取同样的店名?”

张雷眨巴眨巴小眼睛,“师兄,我没听错吧!你让大唐皇帝给我们写店名?”

“师兄觉得很奇怪?我告诉你,那张白虎皮最后就卖给他了。”

“啊!”

张雷惊得张大了嘴,把赃物卖给原主人,这叫什么事?

今天万字更新,再求月票!!

三更一万字更新,手中还有月票的书友,把票投给老高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半夜访客

郭宋下午没事,便在酒铺里亲自勾兑出了第一坛眉寿酒,度数在四十度左右,入口甘醇绵甜,有淡淡的桂花清香。

而且最大的特点是眉寿酒能挂杯,这是别的清酒没有的。

至于酒瓶包装,不用郭宋操心,李温玉很清楚,十贯钱一瓶的酒,总不能用土坛子来装吧!

她决定采用越州青瓷,之所以没有用邢州白瓷,主要是上好的邢州白瓷都是官窑烧出来的,一般百姓买不到,而稍好一点民窑主要烧唐三彩,不烧日常用瓷器。

而普通民窑烧出来的白瓷品质就差官窑太远了。

而越州青瓷的民窑就做得比白瓷好,品质也不亚于官窑,一样的明彻如冰,晶莹温润如玉,最重要是,青瓷铺接受民间定制。

入夜,郭宋坐在桌前端详着李豫给他的金牌,金牌大小如一张扑克牌,正面用阳文刻着‘如见朕面’四个字。

背面刻的是大明宫含元殿,大殿顶上居然还刻有一只鹰。

郭宋不由抬头向中庭的老杏树望去,高达六丈的老杏树上有一只巨大的鸟窝,是郭宋让木匠专门打造的,可防御偷猎者的短弩和普通箭矢,猛子晚上就住在鸟窝里,这几天它在曲江一带翱翔,乐不思蜀,直到今天中午它才回来。

郭宋在猛子的爪子上发现了一片孔雀羽毛,这家伙极有可能也去曲江池的芙蓉园偷猎了,什么人养就什么样的鹰,这话一点没错。

“师祖,这树上有个好大的鸟窝!”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郭宋一怔,他将金牌揣进怀中,随手取过横刀,轻轻一跃跳到院子里,冷冷问道:“何方朋友前来拜访郭某,请现身!”

墙上出现三名身穿宫裙的女子,中间白衣女子正是公孙大娘,左边中年妇人郭宋也见过,是公孙大娘的徒弟,右边却是个长一张圆脸的年轻女子,也就十七八岁样子,他从未见过。

公孙大娘见郭宋执剑在手,便笑问道:“郭宋,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郭宋也没好气道:“有翻墙进屋的客人吗?”

“那是你的问题,我们敲门半天,没人理睬。”

郭宋无言以对,看来他需要找个管家了。

“去中院吧!客堂在中庭。”

“不用了,就去你的书房,说几句话我们就走。”

公孙大娘似笑非笑问道:“不会你的内宅还金屋藏娇吧!”

“啾啾”

猛子探头出来叫嚷两声,它被吵得不耐烦了。

郭宋看了它一眼道:“整座宅子里就我和它。”

“呵呵!还真有只扁毛畜生,和你师父一样,他年轻时也养了一只苍鹰。”

郭宋顿时有了兴趣,“那只苍鹰后来如何?”

“被我赌气一箭射死了,你师父足足一年没理睬我。”

郭宋翻了一个白眼,这是什么人啊!

“我说郭宋,你师姑就只能站在墙上和你说话?”

“请进吧!”

郭宋返身回书房,公孙大娘三人从墙上跳下,跟他进了书房。

“师姑,你一定要来书房,我也没办法,书房里只有两张坐榻,你的两位徒弟只能站着了,而且我府中只有一个茶杯,碗也没有,要不您老人家就直接端着茶壶喝吧!”

旁边年轻女子‘噗!’笑出声来,公孙大娘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说起来你也不穷,前前后后一万多贯钱也有了吧!怎么过得这么小气寒酸?”

“钱已经没了,给师父修金身阁,扩大清虚观,我都投进去了。”

“你还投了一座酒铺吧!”

郭宋顿时拉长了脸,他刚要说话,公孙大娘便抢先道:“我可没有兴致打探你的私生活,是李安对天子说的,我在旁边正好听到了。”

“师姑,这两位是”郭宋迅速岔开了话题。

公孙大娘给他介绍道:“这位是十二娘,官名李曼,是我最得力的徒弟,目前是藏剑阁主事,她的剑器之术不亚于你,旁边是我徒孙王剑影,是我从小养大的,算是我孙女吧!”

说到这,公孙大娘沉下脸,冷冷道:“我要提醒你,以后不要在天子面前随意说话,你今天的表现不错,但态度堪忧。”

郭宋笑嘻嘻道:“山野道士嘛!不懂规矩很正常。”

公孙大娘看了他半晌,见他根本不当回事,心中无奈,只得又道:“那面金牌,你知道有多重要?”

“小子愿洗耳恭听!”郭宋依旧是嬉皮笑脸。

公孙大娘摇摇头,“见到那面金牌,如见天子本人,一共只铸了三面,你以为自己有点武艺就能拿到?天下武艺超绝者没有一百人也是八十人,难道天子要铸造八十面金牌,每人送一面?”

“师姑想说什么,是说我没有资格拿这面金牌?”郭宋忍不住插嘴问道。

“你不要插嘴,听我把话说完!”

公孙大娘负手来回走了几步又道:“元家是关陇贵族领袖,世代对李氏皇族忠心耿耿,所以元载才能得到这面金牌,而我贴身护卫天子二十年,几次舍命护卫他的安全,出于绝对信任,他才给了我这面金牌,而你呢,你想过没有,天子为什么会给你?”

郭宋收起了嬉皮笑脸,躬身道:“请师姑训示!”

“你这个态度还差不多,我来告诉你,你得到这面金牌,是你师父的信誉在为你作担保,也是我替你作的担保,你现在明白了吧!”

郭宋轻轻叹口气,“我明白了,拿到这面金牌,恐怕我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获得多大的权力,当然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皇宫有四千九百名亲卫、翊卫、校卫,人才济济,而你却是唯一的外巡校尉,你应该倍感荣幸才对。”

“什么是外巡校尉?”

公孙大娘递给郭宋一个信封,郭宋打开信封,里面竟然是一份天子手谕,‘兹任命郭宋为昭武校尉,外巡四方,钦此!’

郭宋愕然,“师姑,不是说好,我不任官职吗?”

“这是我给天子的建议,你师父当年获得的第一个职务,就是昭武校尉,巡检宫外,那时还是开元盛世,王公皇亲多有不法者,长安百姓怨声颇重,玄宗皇帝便任命你师父为外巡校尉,执天子剑暗访宗室不法者,所以我便给天子建议,让你继承师父的前职,并为你担保,要不然,天子怎么可能放心把金牌给你?”

郭宋心中感动,躬身行礼,“多谢师姑厚爱!”

公孙大娘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深邃情感,她一生未婚,无儿无女,杨雨虽然也是她的师侄,但她更喜欢郭宋,在郭宋身上,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惊才风逸、卓尔不群的师兄。

公孙大娘又取出了另一面李豫的金牌,给郭宋看了一眼道:“天子不会直接找你,由我来传达他的旨意,我年纪大了,不可能每次来找你,所以我会让她们二人来通知你,除了她们二人,任何人来找你,你都别相信,包括你师兄杨雨。”

郭宋点点头,这是要先建立联络渠道。

公孙大娘又向郭宋一伸手,“我的剑呢!”

郭宋从箱子里取出宝剑,放在桌上,李十二娘上前收了剑。

公孙大娘露出一丝笑容,“我估计你今天在说我小气,师姑见面,居然连见面礼都不给。”

郭宋精神一振,“师姑要给我什么?”

公孙大娘淡淡一笑,“我叫藏剑阁主人,看管着几代皇帝收藏的数千柄宝剑,我可以送你一柄剑。”

“师姑,这样不好吧!”

“你这臭小子想哪里去了,我当然不是送给你天子的藏剑,我自己也有藏剑,甚至我还可以帮你打造一把。”

“师姑还会铸剑?”

公孙大娘点点头,“我本来就出身江南铸剑世家,藏剑阁的剑至少有两成是我打造的,不过我现在年纪大了,我有个徒弟叫凤鸣,她不光继承了我的铸剑之术,还嫁给了大唐第一铸剑师张鸦九,天子所佩的鸦九剑就是她和丈夫一起锻造出来,张鸦九已经去世了,凤鸣便生活在藏剑阁内,我让她帮你打造一把宝剑。”

郭宋想了想问道:“除了剑,她别的兵器会打造吗?”

“当然没有问题,但要我提醒你,大唐可是禁止民间携带长兵器的。”

“我知道,我不携带出门就是了。”

郭宋迅速起身,从书橱里取出一个盒子和一张纸,他把纸递给了公孙大娘,公孙大娘展开纸,不由一怔。

“青龙戟!”

方天画戟是双面月牙刃,而青龙戟是单面月牙刃,可刺可劈,郭宋的师父木真人当年用的就是青龙戟。

公孙大娘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打算继承师父的衣钵。”

这倒不是为了继承师父,实在是因为他们的武艺来自于剑器,必须要劈刺结合,王忠嗣才选了青龙戟为兵器,到了郭宋这里也一样。

郭宋躬身道:“师父告诉弟子,我比较适合用戟,可劈可刺,能充分发挥剑器的优势。”

“说得也对!”

公孙大娘又问道:“你要多重的青龙戟?”

“大概一百斤左右!”

旁边王剑影忍不住撇撇嘴,太扯了吧!一百斤重的兵器,他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吗?

公孙大娘迅速瞥了她一眼,又温和地对郭宋道:“除非是铸锤或者是熟铁棍,否则很难打造出一百斤重的兵器,纯铁杆的青龙戟一般是五十斤,我给你加长一点,再用上好的镔铁做杆,但极限也只能到八十三斤,否则就头重脚轻,不平衡了。”

郭宋举过师兄的石锁,八十斤左右还是稍稍轻了一点,他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加重可能了吗?”

公孙大娘沉思一下道:“要不就改为方天画戟,多一个弧刃,还能再加七斤。”

单弧或者双弧对郭宋都不是问题,他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那就方天画戟,拜托师姑了。”

“快则半年,慢则一年,你耐心等着吧!”

说到这,公孙大娘指了指盒子笑问道:“这又是什么?”

“是师侄在灵州得到的一点小东西。”

郭宋打开盒子,公孙大娘顿时惊呼道:“星砂!”

她动作神速,一把拾起盒子,把星砂托在手中,又惊又喜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块的星砂,这个东西能改善铁质,尤其对锋刃效果显著,使锋口变密变硬,能削铁如泥,可是兵器匠的宝贝,只是价格也着实不菲,就算在突厥也不便宜,而且严禁输往大唐,我曾费尽心机买到过拇指大一块,就花了上千贯钱。”

郭宋这才明白,原来星砂的作用是增大铁的密度和硬度,起到一种催化剂的作用。

“这块星砂我只花了两百两银子,也是机缘巧合,师姑能否帮我用在方天画戟上?”

“当然可以,但用不了这么多,剩下的就送我了,可以吧!”公孙大娘笑吟吟道。

郭宋无奈,只得躬身道:“就算师侄孝敬给师姑了。”

公孙大娘已经很了解这个师侄了,她笑道:“你别小气,回头师姑再送你一柄剑,保证你喜欢。”

这时,李曼小声提醒道:“师父,该走了!”

公孙大娘点点头,“明天中午,你来平康坊的天籁院,我有正事找你。”

说完,三人转身向书房外走去,王剑影忽然好奇地问道:“九十斤,你小子真抡得动?”

郭宋脸一沉,“对长辈是这样说话吗?”

王剑影呆了一下,顿时脸一红,她不再理睬郭宋,飞身跳上墙,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身份暴露

公孙大娘走了没多久,城门楼上的鼓声便敲响了,这是关闭坊门的鼓声,鼓声一起,除了宣阳坊和平康坊这种商业繁盛的坊外,其他各坊都会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他隐隐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郭宋一怔,明明可以听到敲门声啊!

他连忙跑到前院,“是谁啊!”

“小师叔,是我!”外面传来孙小榛带着哭腔的声音。

郭宋连忙开了大门,只见外面站着两人,一个是小道童清风,另一个就是孙小榛。

“小师叔,我爹爹出事了。”孙小榛一开口,眼泪就流了出来。

“先进来再说!”

郭宋连忙把他们让进来,清风小声道:“小师叔,我得回去。”

“你急什么,坊门马上就关了,我等会儿送你回去,你去客堂里玩。”

把清风打发走,郭宋这才问道:“别急,你慢慢说!”

“这事都怪我,今天中午,有几个痞子来砸酒店,我实在忍不住,将他们狠狠揍了一顿。”

郭宋心一沉,“你就暴露了自己会武艺的底细?”

“应该是这样,我后来才想到的,那几个痞子就是故意来试探我的,我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是虎贲武馆新学员。”

“然后呢?”

“然后下午我不在家,傍晚我回家时,我娘惊慌地告诉我,爹爹被不知名的人抓走了,就在刚才,爹爹被扔到大门处,被打得遍体鳞伤,爹爹叫我赶紧逃,那些人是来抓我的。”

“等一等!”

郭宋立刻反应过来,酒楼里怎么可能没有监视?孙小榛的父亲分明就是个诱饵,孙小榛惊恐之下,肯定会去找杨雨。

郭宋一跃跳上了围墙,向四周张望,外面黑漆漆一片,没有看见监视者。

“小师叔,跟踪的人已经被我摆脱了。”孙小榛在下面喊道。

郭宋又从围墙上跳下来,追问道:“你知道有人跟踪你?”

“我从平康坊出来时就发现了,有几个人跟踪我,我跑进了东市,进了一家胡人客栈,那家客栈后门很复杂,我小时候常去那里捉迷藏,在那里我摆脱了跟踪者,又绕了几个大圈,确信没有人跟踪,我才去清虚观找你,师伯说你住在宣阳坊,清风就把我带来了。”

郭宋点点头,“现在他们肯定还在监视酒楼,你别着急,我先把清风送回去,然后我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现在先给我冷静下来。”

郭宋背上清风离开了住处,一路翻墙,不多时便来到了清虚观。

清风一路像飞一样回来,他一脸崇拜道:“小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郭宋笑道:“我不是教你们打坐时的呼吸吗?你坚持十年,你就会发现自己身轻如燕,沿着长安城跑一圈都不累。”

“真的吗?”

“当然!那是基本功,我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清风满怀憧憬地回道观了,郭宋又向平康坊方向疾奔而去。

他送清风其实只是一个借口,他要去看看孙氏酒楼被监视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郭宋返回了自己宣阳坊的住处。

进了府宅,郭宋发现孙小榛抱膝坐在中庭的树坛上,头埋在腿中,显得心情十分痛苦。

他在为自己的鲁莽出手而自责,郭宋坐他身旁安慰他道:“任何有血性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家被砸而无动于衷,只能说对方太狡猾,令人防不胜防。”

“小师叔,我该怎么办?”

孙小榛满脸泪水道:“今天我才发现父亲是那么关心我,他其实知道我救过师父,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宁可忍受他们折磨也要保护我,我不能让他再出事,我宁可自己被他们抓走,反正我不知道师父在哪里?”

郭宋拍拍他肩膀,“你别傻了,他们不是要抓你师父,他们是要你师父手中的金匣,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来帮你解决。”

“小师叔,你有办法?”

郭宋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办法,我把他们杀光了,就没人来找你们麻烦了。”

孙小榛呆了一下,“小师叔,这样行吗?”

“为什么不行?”

郭宋笑道:“他们会算一笔得失帐的,为了你们家,丢掉一大批精锐武士的性命,甚至丢掉自己的性命,这可不合算。”

“小师叔,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郭宋淡淡道:“我并不是仅仅为了你,而是有些人做事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明明手中有好牌,却不敢打出去,缺乏破局的魄力,我帮他们破这个局。”

“小师叔,我还是听不懂!”

“你听不懂就算了。”

郭宋又鼓励他道:“我今晚就送你们一家离开京城,你记住,要对付敌人,就必须把他们杀得丢盔卸甲,要比他们更狠,他才不敢乱来,软弱和妥协只会让自己的境遇更悲惨。”

孙小榛一咬牙,“把我父母送出去就行了,我留下来,我会化妆,保证他们认不出来。”

说到化妆,郭宋忽然想起了杨雨的面具,对啊!既然杨雨也会乔装变脸,那他有必要离开京城吗?

郭宋顿时怀疑杨雨就在京城内,从未离开过,搞不好他用另一个身份卧底在鱼朝恩身边。

“小师叔,怎么了?”孙小榛担忧地问道。

郭宋笑道:“说起来化妆术,你师父有没有送你一副面具?”

“有一个,就是飞天鼠的面具,小师叔见过的。”

孙小榛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皮囊,从里面拿出一副很小的面具递给郭宋,郭宋感觉面具很薄很轻柔,却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出来的。

孙小榛替他戴上面具,郭宋快步回到书房,在镜前端详,镜子里完全是另一个人,但也不是飞天鼠,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自己脸型没变,但眉毛很粗,像刷子一样,眼睛变小了,鼻子变宽,嘴唇好像也变厚了。

孙小榛在旁边苦笑一声道:“小师叔别把它太当回事,这种面具其实意义不大,尤其是白天,脸上看起来很怪异,真正的高手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戴面具的,因为面具没有表情,就像僵尸一样,晚上稍好一点,可晚上戴它还不如直接戴个头套。”

“有用的,我送你父母出城,就需要这个面具。”

郭宋穿上了黑色武士服,后背弓箭和战刀,和孙小榛离开了宅子,前往平康坊。

片刻,他们翻墙进了平康坊,距离孙氏酒楼大约百步左右,郭宋对孙小榛道:“你在这里等着,等他们监视者撤离了,你赶紧回去和父母兄弟收拾东西,带上细软就行了,还需要一辆马车,有吗?”

孙小榛点点头,“店里有马和马车!”

“收拾好东西后等我回来,我要去看一看他们的据点。”

郭宋吩咐完,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孙小榛爬在一座屋顶上,紧张地望着远处的酒楼。

不多时,郭宋便攀上了孙氏酒楼的屋顶,他居高临下,四周都看得很清楚,之前他已来过一次,摸清了监视者的底细,一共有六人,布控在酒楼四周。

郭宋找到了第一人,那人就匍匐在酒楼大门正对面的一座民宅屋顶上,正伸长脖子注视着酒楼大门,月光下,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脸庞,他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郭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猛地拉弓如满月,‘嗖!’的一箭射出,箭如闪电,瞬间到对方眼前,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箭矢‘噗!’射中眉心,监视者闷叫一声,当即毙命。

郭宋随即奔到西面,西面也有一名监视者,躲在一株大树上,同样用布蒙着脸,在不远处的一处巷子口,还站在两人。

郭宋再次一箭射出,树上监视者眉心中箭,惨叫一声,从树上摔下来。

这一声惨叫,立刻惊动了巷子口的两人,两人一起奔跑过来。

郭宋冷笑一声,第三支箭强劲射出,其中一人也被射中眉心,仰面摔倒,另一人吓得趴在地上,紧急吹响了哨子。

哨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在夜间人静中可以传出一里。

另外两人迅速奔来,还不明白情况,郭宋的第四支箭到了,其中一人惨叫一声,仰面摔倒,一支箭精准地插在他的眉心上。

剩下的两人吓得魂不附体,没命地向坊门狂奔,郭宋却不再射箭,他从屋顶跳下,远远跟着他们。

这时,孙小榛也迅速潜入了酒楼,赶紧招呼父母和兄弟,准备逃离长安。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以毒制毒

郭宋一路跟着两名奔逃的监视者,见他们翻墙进了光禄坊,很快又进了一座大宅。

郭宋打量一下这座大宅,见它占地足有四十亩,里面建筑众多,围墙很高,大门口站在几名带刀武士。

郭宋暗暗点头,又转身赶回了平康坊。

孙家父子已经收拾好了,他们的钱财都存在柜坊,倒不用担心,只收拾了一些细软。

孙小榛的父亲身上有伤,躺在马车里,由孙小榛的母亲和弟弟照顾,孙小榛则和郭宋各骑一匹马跟随马车两边,还有个老车夫,跟随孙家多年。

“想好去哪里了吗?”郭宋问道。

孙小榛点点头,“我家在华州乡下有座田庄,我父亲去那里养伤,他们找不到的。”

“其他人不知道?”

“我问过爹爹,他说前任掌柜可能知道,但前任掌柜已经不在长安了,现在掌柜只知道我家在咸阳县的田庄,华州那座田庄他不知道。”

郭宋见他们都安排妥当了,便吩咐车夫道:“我们出发,去春明门!”

老车夫一脸糊涂,现在可是宵禁,城门和坊门都关了,他们怎么出城?但他又不敢多问,只得扬鞭赶马车向坊门驶去。

片刻,马车到了坊门口,坊门从里面用木栓别着门,还有一根粗铁链,上面有一把铜横锁。

郭宋拔出匕首,对准横锁上的细长锁棍一刀斩下,这把匕首还是段三娘送给他的,削铁如泥,异常锋利,筷子粗细的锁棍被一刀削断,郭宋扯掉了铁链,拉开门栓,打开了坊门。

“我们走!”

从平康坊去春明门不远,过去最多一炷香时间,不过要经过东市,刚到东市大门前,一队巡哨的金吾卫飞奔而至,为首校尉厉声喝道:“谁敢违反宵禁令!”

老车夫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地,郭宋飞马上前,从怀中取出金牌,在为首校尉眼前一晃,冷冷道:“睁开你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为首校尉探头看了一眼,顿时气势全无,立刻在马上抱拳道:“卑职不知,请将军恕罪!”

这种感觉还真不错,郭宋心中暗暗得意,脸上却冷冷道:“既然知道,为何不让路?”

唐朝的宵禁也只是针对普遍百姓和一般官员,还是有很多特权牌可以夜行,像鱼朝恩的神策牌,天元、天庆和天英三座楼的夜行牌,还有宰相颁发的朝牌等等。

今天校尉遇到的是大唐最厉害的一块特权牌,天子金牌,他哪里再敢多问半句。

“卑职明白,将军请!”

他一挥手,士兵们立刻闪开,马车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春明门前。

夜间开城门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除了天子出入城,宰相和御史出入城,以及八百里加急快报,其他都不允许了。

不过凡事也不能绝对,打一个比方,鱼朝恩、李辅国、程振元三名大宦官的任何一人夜间要出城,谁敢不开门?

郭宋来到城门前,仰头对城头上喊道:“奉天子之令,有紧急秘事出城!”

城头上有士兵问道:“可有凭证?”

“有!”

士兵不敢怠慢,连忙去禀报当值守城校尉,片刻,校尉带着几名士兵从旁边甬道跑了下来。

“是什么凭证?”

郭宋将金牌在他眼前一晃,校尉呆了一下,立刻单膝跪下行一礼,“卑职参见天子令!”

“将军免礼,请开城门!”

“卑职遵令!”

校尉立刻向上门挥手,“开门!”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旁边孙小榛眼睛都直了,郭宋瞪了他一眼,“出城!”

孙小榛这才醒悟,连忙护卫着马车向城外奔去了。

片刻,他们出了长安城,来到城外官道,郭宋这才对孙小榛道:“你护送父母去华州藏匿,你也暂时不要来京城,你已经成为鱼朝恩关注的重点,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明白了。”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系在马车后面,吩咐道:“走吧!”

孙小榛嘴张了半天,还是不敢问,一头雾水跟着马车走了,郭宋也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孙小榛不停回头张望,他心中充满了惊疑,自言自语道:“他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

老车夫对他道:“大郎,每个人都有秘密,他若不肯告诉你,那你最好就不要问,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孙小榛叹口气,“我们走吧!”

马车加速向东面官道而去

光禄坊的这座大宅是原紫金光禄大夫杨勤英的官宅,后来李隆基赏给了鱼朝恩,现在是府卫的老巢,他们却把这座府宅称为紫金府,提到紫金府,长安百姓没有几个不怕的,但紫金府究竟在哪里,却很少有人知道。

此时大堂上灯火通明,数十名武士分列左右,中间地上躺在着四具尸体,每一具尸体都是眉心中箭,其中两人还被箭头穿透了后脑。

众多武士默默无语,但眼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他们虽然武艺高强,很多人还会使暗器,但暗器的距离最多十步二十步,都在可防备的范围内。

但弓箭或者弩矢就不一样了,射距在百步外,令他们防不胜防,而且这么精准的箭法他们闻所未闻,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他们遇到了真正的高手。

杨万花脸色极为难看,他回头对刘思古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对方拿的是天子金牌,已从春明门出去了,马车内肯定是孙小榛一家,先生认为我们要不要去追赶?”

刘思古摇摇头,“能拿天子金牌的人,不是孙家这种小人物能认识的,去追孙家没用,此人肯定已经回城了。”

刘思古话音刚落,大堂外弓弦声响起,一名站在杨万花身后的武士惨叫一声,这一箭同样射穿了他的眉心,他当即毙命。

杨万花吓得面如土色,趴在地上,堂上的也是一阵大乱,所有人都吓得趴在地上。

半晌没有了动静,杨万花慢慢抬头,见所有武士都趴在地上,捂着眉心,他顿时又气又恼,大吼道:“你们这帮没用的混蛋,还给不快给我去追!”

众人暗暗惭愧,纷纷爬起身追出去,这时,刘思古高声道:“不要去追了!”

众人停住了脚步,杨万花愕然,他一挥手,“你们都出去,全府搜查,给我护住大堂!”

武士们纷纷奔了出去,片刻,大堂内只剩下杨万花和刘思古,以及几名心腹武士护卫着他们。

“先生是什么意思?”杨万花有些不满道。

“花公公没发现吗?他刚才要射杀你我,简直易如反掌。”

杨万花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被射杀的武士,就在自己身后,那支箭就擦着自己而过,这分明是在警告自己啊!

他双腿有点发软,一下子坐在绣墩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刘思古又道:“连天子金牌都出现了,这分明是天子在警告我们,不要做得过分,也在告诉我们,他要杀我们,易如反掌。”

杨万花稍稍冷静下来道:“这恐怕不是天子的意思,天子不会管这种小事,应该是那个老乞婆下的命令。”

“我知道,这是对方在反击我们,但做得很克制,如果我们不停手,下次死的恐怕就是你我。”刘思古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五具尸体。

“可是翁父那边怎么交代?”

“我去给他解释,那块金匣中若是圣旨,肯定已经收回去了,天子不可能让这种风险流落在外,要不就根本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只空匣。”

杨万花也知道自己肯定找不到金匣,既然刘思古肯替自己去解释,他就趁机借坡下驴。

“先生的建议很有道理,这件事我们暂且收手。”

【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籁乐坊

次日中午,郭宋再次来到了平康坊,虽然昨晚平康坊发生了血案,但平康坊的百姓和商家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喧嚣热闹,歌舞升平。

郭宋还特地去了孙氏酒楼,周围的血迹都被冲洗干净,连冲洗的水都蒸发干了,只略略有一点水渍,孙氏酒楼照常营业,东家不在,掌柜支撑着酒楼,生意依旧兴隆,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郭宋转道又去了天籁乐坊,天籁乐坊是长安最著名的音乐表演机构,已有近百年的历史,不仅王公贵族会请他们去府中表演,就连皇宫,天籁乐坊也是常客。

对于请不起乐姬的普通百姓,也可以来乐坊听曲,花上百文钱,坐在院子里听有名的琵琶女弹奏一个下午,也是一件赏心悦耳之事。

郭宋从大门走进天籁乐坊,只见里面熙熙攘攘,人潮如流,院子中间的一座高台上,几名身穿长裙的女子正在悠扬地弹着琵琶,周围一圈坐满了长安百姓。

郭宋对音乐无感,但他该去哪里找公孙大娘?

这时,他忽然感觉后背被人敲了两下,一回头,身后站着一名头梳云鬓,身穿浅绿色半袖罗裙的乐姬,她怀中抱着一只琵琶,似乎要从自己这里借道。

郭宋连忙闪到一边,乐姬却瞪了他一眼,用手指比着长剑状,在他眼前刷刷挥了两下,郭宋顿时认出来了,难怪他觉得这个女子有点眼熟,不就是昨晚来自己府上的王剑影吗?

换了一身打扮,自己居然认不出来了。

王剑影转身向内院走去,郭宋连忙跟上,进了内院,到处都是年轻美貌的乐姬,还不少胡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内院居然看不见一个男子,当身材高大的郭宋快步走进来,顿时无数双妙目向郭宋望去,郭宋脸上微微有点发烫,连忙加快了脚步。

王剑影眼角微微瞥了一眼郭宋,她心中有点好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居然会在女人面前害羞,简直不可思议!

一直来到天籁乐坊的最里面,是一座三层的小楼,门口站着两名带刀女护卫,一直清婉柔弱的天籁乐坊忽然在这里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我师父在里面等你!”

王剑影说完,转身回前院去了。

郭宋步伐有些迟疑,怎么会变成了李十二娘?

郭宋想了想,还是走进了大堂,大堂里陈设,只有几张坐榻和茶几,柱子两边是长长的帘幔,被金钩挽起。

一名身穿宫装的中年妇人负手站在窗前,目光注视着窗外一棵芭蕉树,正是藏剑阁的主事李曼,她深得公孙大娘器重,执掌藏剑阁已有五年。

郭宋走进大堂,站在一旁也一言不发,旁边一名侍女实在看不下去,只得掩口轻轻咳嗽一声。

李曼这才慢慢转过头,冷冷看了郭宋一眼,“你昨晚做的好事!”

“师姐在说什么?”

李曼咬牙道:“别说昨晚之事不是你做的。”

郭宋自己坐了下来,淡淡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感激我。”

“感激?”

李曼怒不可遏道:“你破坏了我的计划,你让我怎么感激?”

“让他们追杀杨雨就是你的计划?”

郭宋冷笑道:“你以为他们都是傻子,猜不到金匣里什么都没有?他们未必是为了金匣,只是想抓住杨雨,把你们的外围绞杀殆尽罢了。”

“郭宋,你真是这样想的?”

楼梯口传来公孙大娘的声音,只见她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郭宋起身行一礼,“师姑好!”

“坐吧!”

公孙大娘声音很轻柔,也很平淡,和旁边怒气冲冲的李曼形成鲜明对比。

郭宋坐了下来,公孙大娘这才对李曼道:“我给你说过,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像这样喷火似的。”

李曼满腔怒火别过头去,愤恨道:“我冷静不下来,几个月的心血都被他毁了。”

公孙大娘依旧轻柔道:“其实郭宋说得对,我们的金匣之计并没有考虑周全,经不起推敲,程振元不可能为这件事和鱼朝恩打起来。”

“师父,我得到确切消息,李良山已率领三十名武士精锐高手,准备夜袭猎鹿山庄,结果平康坊出事,程振元又临时撤销了行动。”

公孙大娘给郭宋解释道:“李良山是天庆楼首席武士,也是程振元的心腹,藏剑阁费了不少心思,才让程振元相信鱼朝恩其实已经抓住杨雨,得到了金匣,目前就藏在猎鹿山庄,只要李良山袭击猎鹿山庄,鱼朝恩和程振元的火并之势就形成了。”

郭宋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师姑,我向天子求的店名写了吗?”

“你——”

旁边李曼气得满脸通红,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索要店名,简直不知轻重,不知好歹?她气得转身走到窗前,恶狠狠地盯住窗外的芭蕉树。

公孙大娘也是略略有些愕然,但她还是点点头,“已经帮你写好,我带来了!”

她回头一招手,一名侍女端着一只盘子走上前,盘子里是一只卷轴和一口剑。

公孙大娘将卷轴递给郭宋,“你自己看。”

郭宋慢慢展开卷轴,里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店名大字:‘寿眉’,右下角还盖了李豫的私印。

郭宋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师姑,这是天子什么时候写的字?”

“今天上午,我向他汇报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写下了这幅字。”

“那天子对昨晚的事情是什么态度?”

“圣上什么都没有说,就给你写下这两个字。”

郭宋笑了起来,“其实天子已经表态了,师姑没意识到吗?”

郭宋一下子点醒了公孙大娘,旁边李曼的身体也微微一震。

公孙大娘连忙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圣上给你写这幅字,就是他的态度?”

郭宋缓缓点头,“我觉得天子应该是赞许我昨晚的行为,从字就看得出来,写得淋漓酣畅,一气呵成,如果他心中不满,是写不出这种畅快的感觉,或者说气势。”

公孙大娘眼中充满了赏识,难怪圣上这么欣赏自己的师侄,圣上看人很准啊!

这时,李曼也忍不住道:“破坏了我的计划,居然还是好事?”

“十二娘!”

公孙大娘不满的拉长了声音,李曼只得沉默了。

“师侄,你说说看,十二娘的计划是哪里有问题?”公孙大娘注视着郭宋问道。

郭宋摇了摇头,“我说过,不过问藏剑阁的事情。”

公孙大娘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还矫情了,快说!”

“师姑,我觉得藏剑阁的计划方向是对的,挑起两派的斗争,但格局太低了,就算双方把武士都拼光了,对大局又有什么影响?”

公孙大娘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继续说下去。”

“天子其实是希望他们为皇位继承权而斗,这才是大局,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藏剑阁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太被动,明明是个棋手,却把自己当做棋子,就像藏剑阁也参与夺嫡一样。”

公孙大娘微微笑道:“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做?”

“很简单,师姑去见一趟鲁王,就说天子很关心他的读书情况,身体怎么样等等,我保证鱼朝恩一定会跳起十八丈高,拼命罗织鲁王的罪名,同样,程振元也会到处破坏郑王的名声,他们矛盾就会激化,相信李辅国也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给两派煽风点火。”

沉默良久,李曼道:“那藏剑阁岂不是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郭宋冷冷道:“藏剑楼是棋手,要做的事情是制订规则,以及维护规则,比如双方可以拼杀,但不得伤及无辜百姓,诸如此类!”

这时,公孙大娘长长叹口气道:“我明白了,你昨晚所做所为是在警告鱼朝恩,不要和藏剑楼为敌,不要与天子作对!”

郭宋点点头,“我相信天子也理解了我的意图。”

公孙大娘沉吟一下,对李曼道:“十二娘,你先退下。”

李曼行一礼,起身退下了。

公孙大娘挥挥手,让门外的几名侍女也退下。

公孙大娘这才注视着郭宋道:“圣上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是刺杀李辅国。”

====

【老高写这本书的灵感,就来源于历史上唐代宗李豫派刺客刺杀了李辅国,故事就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首次任务

公孙大娘见他神平静,不由有些诧异,“你觉得这个任务很简单?”

郭宋摇摇头,“我一无所知!”

“是有点为难你,李辅国在三名宦官中实力最弱,但也只是与鱼朝恩和程振元相比稍弱,实际上,对付他非常不容易,从去年至今,我们已经刺杀他三次失败,使他的防范更加严密。”

公孙大娘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郭宋,“这是有关李辅国的报,你就在这里看,有什么不明之处可以问我。”

郭宋接过小册子问道:“为什么会是李辅国,而不是程振元或者鱼朝恩?”

公孙大娘道:“鱼朝恩手握十万神策军和两份太上皇遗旨,其兄又控制了千牛卫,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动乱,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而程振元目前和鱼朝恩势不两立,尚有利用价值,至于为什么是李辅国,实在是圣上对他已经忍无可忍。”

停一下,公孙大娘又继续道:“李辅国在夺门之变中背叛了肃宗皇帝,是太上皇发动夺门之变成功的关键人物,而且他还亲手毒杀了肃宗皇帝,这些宿怨圣上都忍了,圣上一直容忍他,是希望他能成为鱼朝恩的死敌,但事与愿违。

从这两年他的表现来看,他和鱼朝恩越来越走近,甚至已经到了沆瀣一气的程度,如果一旦他彻底效忠鱼朝恩,那动他就更难了,现在鱼朝恩对他还有一点忌讳,因为他支持召王争夺太子之位,他死了对鱼朝恩是好事,影响还不大。”

郭宋沉思一下又问道:“既然宫中有近五千侍卫,天子只要在李辅国出现在皇宫时,下令侍卫将他拿下便可,难道这点都做不到?”

公孙大娘苦笑着摇摇头,“太上皇给过一些人金书铁券,包括几名藩镇首领以及鱼朝恩等三名大宦官,除非他们起兵造反,否则天子还真不能公开杀他们,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是皇宫内部并没有完全掌握在圣上手中。”

郭宋一怔,“有这么严重?”

公孙大娘点点头,她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我们第二次刺杀李辅国失败,就是因为宫廷侍卫暗中报信,使李辅国及时撤离。

坦率地说,五千宫廷侍卫有多少人被鱼朝恩收买?有多少人暗中勾结程振元或者李辅国?有多少人真正忠于天子?我们真的不知道,否则就不会有藏剑阁的五十名女剑士贴保护天子和嫔妃了。”

公孙大娘又回头注视郭宋道:“你知道天子登基十年来,遭遇过多少次行刺?一共八次,死了十四名藏剑阁女剑士,但每次刺客都能全而退,你说问题出在哪里?”

皇宫局势之险恶让郭宋无言以对,他翻开册子,仔细看了起来,小册子内容不多,他看了两遍便牢牢记住了,他把册子还给了公孙大娘。

“有什么问题吗?”公孙大娘接过册子问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再更多了解一下陈济和陈淮二人,我看册子上几次出现他们二人的名字。”

“陈济和陈淮是一对孪生兄弟,来源不明,个人况也很难了解,只知道他们武艺超绝,十年来一直是李辅国的贴护卫,京城五大高手中,他们排名第五。”

“哪五大高手,师姑能不能说一说?”

公孙大娘点点头道:“五大高手其实是六个人,第一高手是鱼朝恩的贴护卫窦仙来,此人武艺之高,连十二娘都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但此人几乎不露面,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他。

排名第二的便是十二娘,排名第三是天元阁首席剑士吴越,排名第四是天庆阁首席剑士李良山,排名第五就是陈氏兄弟,他们两人做什么事都是一起上,所以视为一人。”

郭宋想了想又问道:“另外册子中提到了天王寺之变,是指什么?”

公孙大娘神黯然道:“天王寺之变是和鱼朝恩有关,是五年前一次宫廷政变,前任宰相萧华和老宦官高力士以及内卫大将军陈玄礼在大明宫天王寺刺杀鱼朝恩失败,导致他的惨烈报复,鱼朝恩调集十万神策军赶赴京城,并拿出太上皇给他的遗旨,威胁要废除当今圣上,最后迫使圣上不得不妥协,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

“什么严重后果?”

“高力士被赐死,萧华和陈玄礼被罢官贬职,陈玄礼发配岭南,半路暴毙而亡,萧华被贬为陕州司马,不久就蹊跷死于陕州住所,内卫也因此被解散,鱼朝恩加封门下侍中,出任左相,鱼朝恩的兄长鱼朝安封千牛卫大将军,掌管三万千牛卫,圣上还被迫写了一份旨意,承诺永不杀鱼朝恩。”

说到这,公孙大娘长长叹息道:“天王寺之变的关键人物就是那个窦仙来,他就是你的前任,曾是圣上的心腹,但他在关键时刻却背叛了圣上。”

郭宋半晌无语,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鱼朝恩会那么嚣张,为什么李豫那样忌惮鱼朝恩?

倒是这个第一个高手窦仙来,居然背叛天子,投靠鱼朝恩,恐怕里面还有更多的故事。

但郭宋也不想再多问,天子让他刺杀李辅国明显只是一次考察,如果他通过这一关,恐怕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鱼朝恩了。

“那这次行动,天子有没有规定期限?”

“圣上没有说期限,但最好能在两个月内完成,另外我要提醒你,你是圣上的秘密武器,尽量不要让人知道你的存在,昨晚你就很冒险,幸亏你带了面具。”

说到这,公孙大娘取出一个盒子递给郭宋,“你昨晚戴的面具是杨雨做的,很粗糙,你再试试这个易容膜,效果比面具好得多,男子易容膜一共只做了三,全部给你了。”

郭宋大喜,连忙接过盒子,他最需要的就是改变面貌。

“还有这口剑!”

公孙大娘把盘子里的宝剑递给他,“这是我师父的宝剑,比较沉重,我觉得很适合你。”

郭宋接过宝剑,感觉重量在二十五斤左右,确实很适合自己,不过这口剑怎么会如此沉重?

他慢慢抽出宝剑,不由一怔,怎么会通体漆黑如墨?

公孙大娘笑道:“我师父有黑白两口剑,白剑叫做飞电,我传给了十二娘,这口黑剑叫做重元,不知道是用什么异铁打造成的,我收藏了三十年,就送给你了,你那柄横刀太普通,以后就用这柄剑吧!”

郭宋完全抽出剑,剑体漆黑,毫无光泽,剑刃看起来也不锋利,但郭宋轻轻一挥,便将旁边挂帘幔的金钩斩为两段,堪称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他又挽了两个剑花,顿时不释手,他用的横刀虽然劈砍不错,但确实不利于刺杀,这柄黑剑就不一样了,可劈可刺,能充分发挥剑器的优势。

“师姑还有什么吩咐?”

公孙大娘道:“你需要有个营生来掩饰自己的份。”

“师侄卖酒呢!”

公孙大娘哑然失笑,“那也可以,回头我再帮帮你,把你的眉寿酒推荐到宫里去。”

郭宋大喜,“多谢师姑。”

郭宋起行一礼向公孙大娘告辞。

公孙大娘把他送到门口,又对他道:“你昨晚表现不俗,我相信你已经成了鱼朝恩眼中之刺,他一定在千方百计找你,这段时间你先低调一点,去做你的营生。”

稍稍犹豫一下,公孙大娘又道:“你把孙小榛的藏地址给我,我派人去把他们送走,孙小榛知道你的事太多,对你是个很大的威胁。”

郭宋心生警惕,立刻提醒她道:“师姑,他可是杨雨的徒弟!”

公孙大娘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会杀他,或许我会培养他,把他吸收进藏剑阁外堂。”

大明宫麒麟内书房里,李豫负手站在窗前,静静听完了公孙大娘的汇报,他白皙的脸色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阿姑,你们今天会晤的内容很多,但朕只记住了一句话。”

“请陛下明示!”

“要做棋手,而不做棋子,就凭这句话,朕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确实是朕寻找的第三派势力,给他金牌,朕不后悔。”

“他虽然年轻,但我感觉他的心智很成熟,眼界宽阔,十二娘确实不如他,陛下,如果他能掌握藏剑阁”

李豫摇摇头,打断了公孙大娘的话,“藏剑阁是明刀,摆在桌面上的东西,但郭宋是朕的暗箭,是朕最强大的秘密武器,他一定要潜于幕后,决不能让鱼朝恩知道他是谁?在哪里?”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派人把孙氏一家送去江南,然后长安就只有一个酒商郭宋。”

停一下,公孙大娘又道:“我向陛下担保,他绝不会成为第二个窦仙来!”

李豫沉默了,公孙大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歉然道:“我不该提那个名字。”

李豫淡淡一笑,“没什么,那件事不会成为朕的心魔,阿姑也不用替郭宋担保,朕既然决定用他,就不会怀疑他,至于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窦仙来,还是由时间来证明吧!”

公孙大娘暗暗叹口气,又道:“郭宋建议我去问候鲁王,陛下觉得呢?”

李豫点了点头,“他这个建议很好,阿姑就代表朕去探望鲁王。”

鱼朝恩不仅是唐朝第一个官拜相国的宦官,同时也是第一个封郡王的宦官,同时也手握军权,连天子也要称呼他为尚父。

历史上,唐朝后期之所以宦官掌握军队大权,可以随意废除皇帝,祸根就始于鱼朝恩。

鱼朝恩官拜门下侍中,出任左相,兼任神策军观察使,封爵永嘉郡王,可以说权倾朝野,他充分利用了门下侍中的审核之权,任何朝廷决议以及草拟的旨意,都必须由他先审,他通不过就打回去,只有他审批通过了,各种奏折和中书省草拟的旨意才能送到天子手中。

朝中大臣以及地方官的提拔任命,也是由他决定,他不仅独断专行,而且大肆揽财,将大唐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鱼朝恩的王府位于大明宫南面的光宅坊,规模宏大,气势壮观,足足占据了半个坊,里面各种建筑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王府中甚至还造了一座可容纳三千人的宝,肆无忌惮的僭越礼制,他虽然是个宦官,但他的妻妾却有上百人,假子十八人。

鱼朝恩已经有六十余岁,但保养得很好,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满头银发,却没有眉毛,皮肤白得吓人,他目光凌厉,一双三角眼格外毒辣。

此时,鱼朝恩就坐在内堂,听刘思古和杨万花给他汇报昨晚发生的事。

鱼朝恩头戴金冠,穿八龙紫袍,端着一碗燕窝粥,不紧不慢地喝着。

说到最后,杨万花小声道:“翁父,藏剑阁虽然没有听说会箭之人,不会是他们新招之人?”

“先生怎么看?”鱼朝恩目光转向刘思古。

刘思古沉吟一下道:“我觉得此人应该和藏剑阁无关,藏剑阁做事没有这种魄力,而且府卫那么戒备森严,就算李曼也做不到这般来去如无人之境。”

“仙来,你的看法呢?”鱼朝恩又淡淡问道。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此人武艺可排入前五,应该是李豫之人。”

鱼朝恩点点头,“此人既然救了孙家,那他应该和孙家有关系,至少和那个孙小榛有关系。”

他看了一眼杨万花,缓缓道:“杨雨可以不用管了,但孙家一定要找到。”

他声音虽然柔,但语气却不容抗拒,“万花,从现在开始,你要动员一切人手和力量,找到这个箭之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就算把长安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孩儿遵命!”

=====

【四千字大章啊!求月票支持】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炮而红

一连几天,长安酒楼妓馆中都在流传一个消息,一种叫做眉寿的美酒深得皇宫、王府以及权贵外戚的喜爱。

长安的潮流向来都是从上层社会开始,酒客们再也忍不住对美酒的渴望,纷纷在各大酒楼打听是否能喝到这种连天子都拍案叫绝的好酒。

长安十大酒楼之首的太白楼率先推出了眉寿酒,消息传出,一时间,酒客从四面八方赶来,使中午生意稍微清淡的太白楼也座无虚席。

酒客们都在争先恐后要求品尝眉寿新酒,这时,掌柜拍拍手掌对酒客们高声道:“各位新老顾客,且放下手中筷子,听我说几句话。”

众人都放下筷子,听掌柜的解释,掌柜对众人道:“我知道大家都是为眉寿酒而来,我要告诉大家,眉寿酒有两种,一种叫做眉寿春酒,四十文一壶,就比从前的酒贵二十文,当然酒味还是略有不同,另一种就叫眉寿酒,就是皇宫和权贵府中喝的那种,很抱歉,这种酒数量很少,本店也只进到了很少的货,眉寿酒每壶十贯,主要是这种酒八蒸八酿,耗时三年才能酿出来,据说产量很少,价格当然就很贵了。”

掌柜说完,酒楼里顿时闹成一团,纷纷破口大骂,“十贯钱一壶,怎么不去抢?”

也难怪大家生气,大唐第一名酒剑南烧春也才两贯钱一壶,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眉寿酒居然敢要十贯钱?

骂归骂,但既然来了,大家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纷纷点四十文一壶的眉寿春酒,四十文只是小钱,上当了也不后悔。

不多时,酒保纷纷将眉寿春酒端了出来,确实是普通浊酒,大家也不奇怪,才四十文钱,当然只能喝浊酒,难道还想喝清酒不成?

众人举杯喝了一口,品了品,还不错,酒味比一般浊酒要浓,确实值四十文钱,这时,众人都有一个心思,那十贯钱的眉寿酒又是什么滋味?

这时,忽然有人一拍桌子,“十贯就十贯,我田文毅还喝不起区区一壶酒,拿一壶眉寿酒来!”

很多人都认出他,是东市银缎彩帛店的东主田文毅,是长安城有名的大商人,家赀万贯,虽然商人地位不高,但能尝一壶天子和皇亲国戚才能喝到的酒,对这些商人也是一种极大的心理满足。

田文毅之前没有点眉寿酒,不是他喝不起,是怕万一名不符实,被人笑话当冤大头。

现在他也顾不了这么多,就赌太白酒楼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名酒保将一支青翠欲滴越瓷酒瓶放在田文毅面前,是上等青瓷,光这支酒瓶也要值一贯钱吧!

青瓷上印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眉寿。

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是御笔!”

众人忽然明白过来了,这眉寿两个字,竟然是天子题字,大家的心思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传闻一点都没有错,是天子喝的酒。

田文毅大笑,“我田文毅居然也能喝上御酒!”

酒好不好对他已经不重要了,这种喝上御酒的心理满足感远远超过了酒的满足。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清亮透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顿时情不自禁赞道:“好酒!”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种火辣的气息从喉咙的涌出,他陶醉良久,叹息一声道:“能喝到这样的美酒,我这辈子没白活了。”

虽然表现有点夸张,但效果却十分显著,酒楼内热闹异常,有十几个豪门酒客已纷纷要伙计上酒。

更多的酒客则是聚一起商量,看看能否合买一壶酒,大家都能品尝一下美酒。

这时,掌柜高声笑道:“我忘记告诉大家了,除了这种一斤装的青瓷外,还有一种一两半装的小瓷瓶,一贯钱一瓶。”

这就不用合买了,几乎每个酒客都掏钱要求上小瓶。

一样精致玲珑的越瓷小青瓶,虽然才一两半,但绝大部分酒客都掏得起,短短一刻钟时间,就卖出了三百余瓶。

眉寿酒在太白酒楼的惊艳出场轰动了长安城,次日,长安十大酒楼都推出了正宗的眉寿酒,但除了十大酒楼,别的店也只有眉寿春酒。

这种经营手段当然是郭宋的手笔,一方面推出小瓶包装,满足更多层次酒客的需求,另一方面只限定长安十大酒楼出售正宗眉寿酒,别的酒楼若卖就是假酒,利用了十大酒楼的商誉来打击李鬼假酒。

若酒客家里想喝也可以,去西市眉寿酒铺购买,独此一家出售,别无分店,西市眉寿酒铺前排了长达一里队伍,而且每人限购一瓶。

就在这个依旧炎热的夏末,来源神秘的眉寿酒在长安一炮而红,成为长安当仁不让的第一网红。

“虽然累得老娘筋疲力尽,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还是蛮爽的。”

入夜,李温玉拖着沉重的双腿躺在床上,虽然半个月来每天都累得她筋疲力尽,但短短十五天便净赚九万贯钱,他们三成的份子也赚了两万七千贯,这种惊人的钱财积累让李温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现在最焦虑的倒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库存的三百石清酒已经卖了一半,另一半最多能坚持一个月。

要知道清酒至少要一年的时间才能酿成,好的清酒至少要酿三年,眉寿酒之所以异常畅销,不仅仅是烈度高那么简单,还有酒窖里酿了三年的勾兑基酒。

如果不用三年清酒勾兑,眉寿酒的品质就会打折扣,这又是李温玉无法容忍的。

所以买到三年酿的清酒已成了她的最大的心病。

郭宋告诉她,这个月是创立牌子最关键的时刻,绝不能断货,以后可以控制出货量,但这个月不行,必须要敞开卖,彻底让眉寿酒这个牌子深入人心,建立起口碑。

好在昨天李温玉磨破了嘴皮子,终于以两倍的价钱将富平酒坊的份子全部买下来,不仅眉寿春酒能稳定供应,更关键是,酒坊的酒窖里有五百石三年酿清酒,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但这五百石又能坚持多久?

她还得继续寻找货源,想到这里,李温玉一阵心烦意乱。

“死胖子,快来给老娘捶捶腿,我要睡着了。”

忽然,外面一声惨叫声吓得李温玉一个激灵坐起身,一把从墙上抽出长剑,要知道她也是出身紫霄系的女道士,剑法不俗。

只听张雷在院子得意笑道:“老子在飞刀上涂了麻药,看你狗日的下次还敢来?”

李温玉执剑冲出房间,“胖子,怎么回事?”

张雷哼了一声道:“中午我见一人鬼鬼祟祟围着我们店铺打转,我就知道今晚会有不速之客,果然被猜中,刚才赏了他一把飞刀,估计现在在某处交代后事呢!”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温玉怒视他道。

“不是怕娘子担心嘛!这种小事情为夫来处理好了。”张雷拍拍胸膛道。

“放屁!”

李温玉一把揪住他耳朵骂道:“你知道他是来偷酒还是偷配方?后面有没有人指使?你把他放走了,不就留下隐患了吗?”

“肯定是来偷酒,谁会想到”

他没说完,李温玉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连推带拽地拉进屋子,关上门咬牙切齿骂道:“你这个死胖子,老娘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再口无遮拦,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娘子,不至于这么紧张吧!在家里说说还不行?”

“那你还在家里耍飞刀干什么?”

张雷无语,半晌道:“要不咱们再招几个伙计吧!或者找个人帮帮我,我一天要烧几百斤酒,还要调酒,累得真的不行。”

“你在胡说什么?”

李温玉困得眼睛皮都快睁不开了,嘴里嘟囔道:“这种事情除了父子可以相信,连兄弟都不行。”

“我的意思就是说父子同心,娘子,咱们再生个儿子吧!”

张雷眼睛冒出光来,他吹灭了灯。

“娘子,来我帮你捏捏腿!”

只片刻,房间里传来一声恼怒的大喊:“死猪头,你往哪里捏?”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刺杀权宦

一更时分,郭宋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脸色黝黑发亮,鼻翼宽扁,眼睛又细又长,一对眉毛像刷子一样粗糙浓黑,完全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大汉。

这套易容膜,郭宋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完成,他几乎失去了耐心,至少他下次不想再用了。

公孙大娘给他的易容膜确实效果不错,它并不是一张完整的面具,那样很容易被人看出是假面具,只是一张倒三角形的脸膜,刚好覆盖了额头、眉眼和鼻子,面具薄如蝉翼,贴在脸上毫无感觉。

然后再用一种淡黑色的色剂在脸上抹匀,皮肤就会变得黝黑发亮,必须用专门的药剂才能洗掉,最大的效果就是,薄面具贴在脸上的痕迹就完全看不出来了,就算白天也看不出来使用者已易容。

不过这种面具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它每次最多只能维持一天,超过时间面膜就会收缩起皱。

由于制造困难,使用麻烦,而且也不实用,对藏剑阁而言,反正刺客们不想用真面目示人,蒙面布的效果也一样。

所以藏剑楼前后一共只做了十套,三套男子易容膜全部给了郭宋,他可以装扮成三个不同的人。

改变了容貌,他迅速换上了武士服,将弓箭和剑背在身后,无声无息的出门了。

他蛰伏了整整二十天,这二十天内他几乎没有出门,就在宅子里磨砺剑法。

不得不说,公孙大娘的眼光非常独到犀利,她看出了郭宋武艺上弱点,那就是劈砍力强大,但刺杀力不足,没有发挥出剑器最大的威力,根本原因不是郭宋对剑器的理解问题,而是他的兵器选错了。

他不该用刀,横刀虽然也能刺,但它设计本身就是为了便于劈砍,在刺杀上比剑差得太远。

但剑在劈砍上又远远弱于刀,所以公孙大娘为郭宋选择了重剑,劈砍刺杀都十分优秀,这使郭宋又找到了铁木剑的感觉,经过二十天闭门苦练,他对剑器的领悟又上了一层,距离臻至化境已经不远。

苦练了二十天,郭宋也同时研究黑剑二十天,但他依旧不明白黑剑是用什么金属打造,剑长三尺,式样古朴,正常和它一样尺寸的剑也就八九斤,但它却重达二十五斤,密度极大,他感觉很像是钨铁,不管是硬度和密度都很符合钨铁的特性。

但这是唐朝,唐朝的冶炼水平能炼得出钨铁?除非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得到,成为特例,而无法大规模生产,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二十天都无法确定材料,郭宋也懒得再研究了,不管怎么说,这柄黑剑他用得十分顺手,能使他的武艺发挥到巅峰状态。

虽然黑剑世所罕见,但剑鞘却很普通,是一支半旧的鲨鱼皮剑鞘,普通得走在街头都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光禄坊,光禄坊位于太极宫对面,李辅国的巨宅就在光禄坊的西北角,占地足有百亩,这里原来是太平公主的宅子,李辅国在夺门事变中立下大功,李隆基便将这座宅子赏给了李辅国。

长安人都说李辅国每晚睡一个房间,这话并没有错,藏剑阁三次刺杀李辅国没有成功,反而把李辅国吓成了惊弓之鸟,白天不管走到哪里,都至少有十几名武士贴身护卫。

到了夜间,保护他的人更是有三十人之多,布控在他寝房的前后左右。

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陈淮和陈济兄弟二人都不离他身边。

郭宋站在高墙外的一株大树上,观察着李辅国府中的情况,他发现府中的守卫异常森严,外面有数百名唐军士兵沿着围墙巡逻,而在府宅内,至少有上百名武士在暗中戒备。

围墙内巡视的獒犬就不低于二十条,当然,这种近乎大战来临的气氛是在最近才忽然升温,郭宋很清楚这里面的原因。

今天他接到了公孙大娘送来的一封信,她十天前拜访鲁王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鲁王和郑王政治上的互相攻击抹黑就不用说了。

武力斗争也日趋激烈,鱼朝恩和程振元各自的武士集团发生了几次火并,伤亡了四十余人,其中鱼朝恩的猎鹿山庄遭到数十人夜袭,山庄武士被杀十六人,使猎鹿山庄几乎被摧毁。

鱼朝恩和程振元斗争也渐渐波及到了李辅国,李辅国的天英楼不断有人失踪或者伤亡,李辅国已经将天英楼剩下的三十七名武士全部转到自己府中。

虽然这会增大郭宋刺杀李辅国的困难,但也为郭宋试探李辅国府宅创造了条件,这时候府中出事,李辅国不一定想到是天子对他下手,他很可能会以为是鱼朝恩以及程振元的恶斗再一次外溢到自己身上。

当然,这是藏剑阁的想法,对郭宋来说都无所谓,他只需要从藏剑阁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便可。

这时,一队巡逻武士走过,另一队巡逻武士还在五十步外,当前面一队巡逻武士走出二十余步后,郭宋轻轻一跃跳上高墙,纵身没入院中,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大宅内

郭宋利用各种亭台楼阁作为掩护,片刻便潜入了内宅,内宅占地也足有三十亩,大部分都一片漆黑,只有内堂上灯火通明,内堂的软榻上坐着一人,头戴镶金纱帽,身穿紫袍,腰束玉带,他正悠然自得地独自饮酒,周围站满了保护他的侍卫。

郭宋藏身在内堂外的一棵大树上,他看得很清楚,坐在软榻上之人正是李辅国。

郭宋曾远远见过李辅国一次,李辅国年约五十岁,保养得很好,白白胖胖,但他有一个很明显的身体特征,那就是左脸颊向下,有一块青色胎记,一直延伸到脖子,李辅国平时将它遮挡得严严实实。

但此时,郭宋清晰地看见了软榻上李辅国的青色胎记,他拉开衣襟,就让胎记直接暴露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可以说,现在郭宋一箭就能射杀软榻上的李辅国,但郭宋却冷笑起来,这分明是个假的李辅国。

朝官回到府中没有谁还会继续穿官服,都会换成普通的常服,现在一更时分了,这个李辅国居然还穿着紫袍。

其次是遮蔽胎记是他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就算睡着了也不会轻易改变,更不可能到夜间还故意把胎记敞开,这分明是给别人看的。

第三,周围所有的侍卫中,他没有看到一对孪生兄弟,或者说,没有看到一个武艺高强之人,陈淮陈济会不在他身边?

第四,这些侍卫一副大敌来临的样子,分明在装模作样。

第五,李辅国绝不可能坐在灯火通明的内堂喝酒,也是摆明了给刺客下手。

郭宋立刻断定,这个李辅国是假冒,真的李辅国不知道藏在哪里去了,说不定藏身在地下室内。

郭宋有点为难,李辅国的府宅太大,到处一片漆黑,自己去哪里寻找目标?就算抓住巡逻的武士询问,也肯定问不到,难道只能等白天?

就在这时,府宅前院传来一阵骚乱声,郭宋一怔,只隐隐听见有人大喊:“他们杀来了,顶住!”

内堂上的武士纷纷奔逃,谁也顾不上保护李辅国,片刻,内堂上只剩下李辅国独自一人,他吓得浑身发抖,竟然爬进身后的一口大箱子里躲藏起来。

郭宋知道机会来了,他一纵身跳上了内堂屋顶,迅速奔到最高处,向四下观察。

这时,他忽然发现从西内院走出一人,匆匆向外宅走去。

在藏剑阁给他的地图中,西内院没有人居住,只有一座佛堂,难道李辅国会藏身在西内院?

郭宋又注视着从西内院走出之人,只见此人年约四十余岁,身材矮胖,不像一个武者,但内宅们大门处的十几名武士都对他毕恭毕敬。

郭宋立刻向西内院飞掠而去。

前院出事,李辅国不可能不关心,必然会派人来打探消息,郭宋几乎可以断定,李辅国就藏身在西内院。

西内院十分安静,也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丝灯光,院子很宽,正西面是一座佛堂,两边则是普通的房宅。

郭宋刚落地,一股形如实物的强大杀气从身后扑来,郭宋心中一惊,不容多想,向前冲出。

他箭矢般标前,刹那间向前推移了超过三丈的距离,只觉身后杀气稍稍减弱,他立刻拔剑挥出,闪电般劈向后方。

‘当!’一声脆响,身后的兵器被他击飞,郭宋轻轻一个侧翻,身体便转了过来。

只见一丈外站着一个竹竿般瘦长的男子,身高不亚于自己,手执一把长剑,只见他长一张马脸,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震惊之色,男子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能从他必杀一击逃脱。

郭宋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危险的一次袭击,尽管对方是偷袭,但剑法之快,就连四师兄杨雨也望尘莫及,他实在是竭尽全力才躲过这一次袭杀。

郭宋立刻断定,此人应该就是陈淮陈济中的一人,他立刻警惕向四周探视,除了眼前的瘦高男子,确实没有别人。

这倒奇怪了,他们兄弟从来不都是一起上的吗?

院中男子正是陈济,他今天犯下了一个错误,他轻敌了,前院出现骚动,紧接着郭宋出现在西内院,陈济以为是天元阁或者天庆阁的武士,声东击西来偷袭西内院。

陈济便想一剑将其袭杀,然后再迅速退回去,可没想到对方居然逃过了他的一记必杀。

陈济正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退回去,必然会被对方发现主公的藏身处,可召唤兄长出来,那主公身边就没人护卫了。

郭宋却没有给他思考的余地,陈氏兄弟居然分开了,这是多好的一次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疾冲而上,黑影一闪,瞬间到陈济眼前,迎头一剑劈去,这一剑极为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陈济却发现自己竟然躲无可躲,他只得挥剑格挡,身体同时迅速向后退去。

这是郭宋黑剑第二次劈中对方的剑刃,只听‘咔嚓!’一声,陈济的长剑竟然被斩断了,黑剑继续劈下,陈济大骇,拼命向上仰头,企图躲过脑门被剑劈开,他只觉一阵剧痛,下颌被剑劈开了。

郭宋的黑剑随即改劈为刺,手臂爆长半尺,黑剑从他颌下一剑刺入,直透后脑。

郭宋一抽剑,陈济扑通跪在郭宋面前,身体要软软倒下,郭宋却抬脚顶住他的胸膛,让这一刻凝固了约三秒钟,他缓缓高举起黑剑,猛地劈下,一剑劈断了陈济的脖子,人头滚出一丈外。

就在这同一时刻,一声悲愤的长啸从佛堂内冲出,一条同样瘦高的黑影从二楼窗内一跃而出,月光下,另一个陈济出现在空中,愤怒得脸都变形了。

郭宋心中一声,果然把陈淮激出来了,他们是孪生兄弟,三十五年来从未分开过,那种心灵感应,那种至深的骨肉情怀,郭宋就不相信,自己用最残暴、最屈辱的手段斩杀陈济,陈淮会忍得住?

陈淮亲眼目睹兄弟被残杀,他疯狂了,彻底失去了理智,就算李辅国在后面急声喊他也没有用。

他双脚刚落地,便如一阵旋风般向郭宋杀去,这是他们兄弟二人最强大的武艺,叫做旋风双杀,他们互相配合,毫无破绽,速度极快,可将敌人迅速斩杀。

可惜双旋风变成了单旋风,失去了另一个人配合,破绽就无人弥补。

如果是一般武士,或许还看不到他的破绽在哪里?可惜他面对是郭宋,郭宋侧身一闪,身体快如鬼魅,闪到他左面,陈淮一剑刺空,不等他闪开,只觉左肋下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兄弟没有在左边替他补上破绽。

他惨叫一声,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伸手支撑身体,手掌还未着地,脖子一阵剧痛,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矮胖的管家打探消息回来,刚走进院子,顿时呆住了,只见两颗人头滚在一起,院子躺在两具无头尸体,那瘦高的身材不就是陈氏兄弟,他吓得连滚带爬向外院跑去,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此时,在佛堂二楼内,李辅国躺在软榻上,一把黑剑顶住了他的咽喉,他颤抖着声音道:“别别杀我,我给你二十万万两银子,饶我一命。”

“银子在哪里?”

“在宝丰柜坊,单据在我怀中袋子里,手上指环就是就是凭据。”

“很抱歉,你非死不可!”

李辅国刚要大喊,郭宋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李辅国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郭宋从他怀中搜出一个丝袋和一本名册,又从他手上抹下三枚戒指,斩下了李辅国的人头,转身便跳上房顶,消失在黑暗之中。

======

【四千字大章求月票!】

第一百三十章 晋升子爵

五更不到,天子李豫在沉睡中被贴身女护卫推醒,他困倦地问道:“到上朝时间了?”

“陛下,公孙副总管有急事求见!”

李豫睡意顿消,他知道公孙大娘这个时候找自己,必然有要事,他连忙坐起身,身边独孤贵妃也被惊醒了,问道:“陛下,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吧!朕很快就回来。”

李豫披了件外衣来到寝宫外房,只见公孙大娘满脸笑容,他心中一松,连忙问道:“是好消息?”

公孙大娘点点头,“李辅国死了!”

李豫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两个时辰前,人头已送到天籁乐坊。”

李豫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确定不是他的替身?”

“我亲自去检查过,确信是李辅国,不是他的替身。”

李豫长长松了口气,他登基十年,遭遇到八次刺杀,每次都不了了之,他没有怀疑过鱼朝恩,鱼朝恩手中有逼他退位的太上皇诏书,如果八次刺杀不成功,鱼朝恩早就动用太上皇诏书了。

至于程振元,自己还在暗中支持他对抗鱼朝恩,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唯独李辅国,他背叛了自己父亲,当初立自己为皇太孙,他就极力反对,他作为大内总管,完全有刺杀自己条件,也完全能掩护刺客逃走,李豫几乎可以断定,策划刺杀自己之人就是李辅国。

这几年来,李豫一直就想干掉李辅国,怎奈皇祖父给了李辅国铁卷金书,使自己无法公开对付李辅国,只能用非常规的手段。

现在李辅国终于被杀掉了,让李豫怎么能不长长松一口气。

干掉李辅国是一个难点,但下一步整合李辅国的势力也是一个难点,李辅国在宫中侍卫中栽培了大量亲信,还收买了不少万骑营中层将领,这些后事若不及时处理好,只会白白便宜了鱼朝恩,这件事也让他心中始终沉甸甸的。

李豫又问道:“还有其他什么好消息?”

“还有就是刺杀之时,正好遇到鱼朝恩派手下骚扰李辅国府邸,所以李辅国之死恐怕就会变得扑朔迷离,再有就是,郭宋同时交给我们两份宝丰柜坊的凭据,一件是白银二十万两的凭证,另一件是一把铜钥匙,应该就是宝丰柜坊的秘库钥匙,都是从李辅国身上搜到的。”

说到这,公孙大娘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道:“还有一本名册,是陛下一直渴望得到的。”

李豫蓦地转身,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抖,“可是李辅国在皇宫内的势力名册?”

“正是!包括侍卫、宦官、宫女和部分万骑营将领的名单,一共有八百七十七人。”

说完,公孙大娘将一本厚厚的名册呈给李豫,李豫急忙接过翻了翻,名册中的很多人和他猜测一样,他立刻相信这是真的名册,这种极重要的名册肯定会贴身而放,只有李辅国死了才能拿到。

李豫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朕要重赏郭宋,阿姑有什么好的建议?”

公孙大娘笑道:“他的眉寿酒卖得很火爆,财源滚滚,恐怕他不缺钱,要不陛下就给他一个名份吧!”

李豫想了想道:“朕加封他为游击将军,并封为灵武县子爵,再赐他绯衣银鱼袋。”

游击将军虽然是从五品武散官,如果没有出任相应的军职,意义其实并不大。

但爵位就不一样了。

唐朝的爵位有九等,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一般只授予皇亲国戚和立下军功的高级将领。

县子爵虽然是第八等,但品阶却不低,为正五品,所以李豫又赐给他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穿戴的绯色官服和银鱼袋。

郭宋能一步封爵,由此可见他给李豫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天还没有亮,郭宋从深入打坐中慢慢苏醒,桌上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就仿佛是一颗缩小了亿万倍的月亮。

珠子大小如鸽卵,也是从李辅国的丝袋中得到,李辅国怀中丝袋除了一份柜坊凭证和一把铜钥匙外,就是这颗珠子了,或许李辅国刚得了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存放起来,白白便宜了自己。

鸽卵大的海珠价值不过五十贯钱,李辅国不可能把一颗五十贯钱的珠子贴身放在身边,而且现在郭宋已经知道这是一颗夜明珠。

它的珍贵程度不亚于自己那块祖母绿之王,这再度证明了他的理念,值钱的东西只能靠抢。

除了夜明珠外,郭宋还从李辅国手上抹下三枚戒指,其中两枚都不完整,显然是宝丰柜坊的取款密件。

而第三枚戒指是戴着李辅国右手中指上,却是一颗切割好的黄色钻石,大小如鹌鹑蛋,也被郭宋笑纳,算上他的祖母绿以及蓝宝石耳坠,他现在一共收藏了四枚名贵珍宝。

他前世就有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石头的嗜好,家里的阳台床下堆满各种石头,抽屉收集了一堆吃药买下的和田玉,假皮、滚料、高筋玻璃之类。

现在这种嗜好又跟随他来到大唐,只不过他现在的胃口渐渐被养刁了,喜欢收集名贵宝石,一般品质的宝石他已经看不上眼了。

这时,前院传来有人跳地的声音,郭宋立刻站起身,一把将黑剑握在手中,随手又将夜明珠收入怀里。

他从后窗出去,一纵身翻上屋顶,伏在房脊上,这里居高临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前院的情形。

只见两人出现在后宅门口,他们却没进来,用力敲了敲敞开的后宅门,郭宋顿时松了口气,来人是他师兄杨雨和徒弟孙小榛。

郭宋从屋顶上跳下,没好气道:“既然已经翻墙进来了,还一本正经敲门,有什么意义?”

杨雨笑嘻嘻道:“万一后宅有弟妹,岂不尴尬了?”

“尴尬你个头,快进来吧!”

杨雨笑着走了进来,孙小榛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小师叔!”

郭宋点点问道:“你父亲伤情怎么样?”

“父亲伤势已经好了,他和我母亲兄弟目前都在扬州。”

郭宋点点头,“进屋坐吧!”

两人走进郭宋的书房坐下,郭宋给他们倒了凉茶,朱小榛取出一块铜牌放在桌上,一脸兴奋道:“小师叔,我现在已正式成为藏剑阁一员。”

郭宋拾起铜牌看了看,藏剑阁外堂九十八号,三级武士,郭宋暗暗摇头,藏剑阁外堂一共有六十五人,加上孙小榛也才六十六人,这就意味着已经阵亡了三十二人。

“师兄,你的腰牌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是三十七号,杨雨还是把腰牌取下递给了郭宋,居然是银质腰牌,上面写着三十七号,二级武士。”

“师兄为什么是银腰牌,因为二十级武士的缘故吗?”

杨雨摇摇头,“我是第五组首领,手下有十人,所以是银牌,二级武士只是武艺高低区别,藏剑阁外堂一半都是二级武士。”

“那一级武士有多少人?”

“一级武士有三十一人,都是师姑的徒孙,绝大部分都属于藏剑阁,藏剑阁外堂只有七人,他们的武艺确实高强。”

“师兄今天找我有事?”

杨雨犹豫一下道:“我想请你助拳!”

郭宋立刻意识到,杨雨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正如公孙大娘所言,自己的身份只有李曼和王剑影两人知道,可是自己能送孙小榛出城,难道杨雨猜不到什么吗?

心念一转,郭宋便明白了,孙小榛既然被吸纳进藏剑阁外堂,肯定会遵守规则,他把出城之事对自己师父隐瞒了。

郭宋迅速瞥了孙小榛一眼,见他站在杨雨身后,低头沉默不语。

“师兄遇到麻烦了?”郭宋笑问道。

杨雨叹口气,“确实遇到了棘手之事,否则我就不来找你了,我接到一个任务,刺杀天英阁武士首领赵春,好像是鱼朝恩一直在拉拢他,一旦他投靠鱼朝恩,天英阁的一半武士都会被他带走,但我手下只有四名二级武士,其他都是三级武士。

而赵春武艺之高,已远远超过我们的一级武士,仅比李统领略低一筹而已,凭武艺,我们哪里杀得了他,而且用别的手段更不可能,所以我只能请师弟出手了。”

郭宋淡淡一笑。“师兄就这么相信我的武艺?”

“哎!你的武艺我还不知道?连白云真人都死在你手中,师弟,就一句话,你肯不肯?若不肯,我也绝不勉强你,我们依然是好兄弟。”

郭宋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好吧!我帮你一次,但我得说明,就这一次。”

杨雨大喜,“那师弟什么时候有空?”

郭宋冷冷道:“事不宜迟,天亮后我就出手,师兄只管负责把他的行踪盯住就是了。”

李辅国昨晚被杀,天亮后肯定是一片混乱,既是最好的机会,但也是最后的机会,过了今天,一切都尘埃落地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府前刺杀

天还没有亮,大批羽林军便将李辅国府邸团团包围,随着天光渐亮,越来越多的百姓也发现了李辅国府中的异常,光禄坊内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在李辅国府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

郭宋和杨雨也在人群中,他们注视着一辆刚刚驶来的马车,杨雨手下探得的情报,这辆马车正是刚从鱼朝恩府里驶来。

这时,从李辅国府中走出几名武士,簇拥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男子身材中等,步履矫健,穿一身黑衣。

“看见那名穿黑衣的男子没有?”

杨雨压低声音道:“他就是赵春!”

郭宋仔细盯了黑衣一眼,转身便离开了人群,迅速从光禄坊离去

李辅国被杀的消息已经从各个渠道传遍了朝野,鱼朝恩府中也不例外,今天鱼朝恩原本计划去神策军,李辅国之死使他取消了原计划,紧急召集心腹商议对策。

“万花,你认为李辅国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鱼朝恩现在还有点拿不定主意,按理说,藏剑阁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他们之前已经两次刺杀过李辅国,但鱼朝恩又怀疑是程振元,李辅国一死,他将获利最大。

杨万花连忙道:“李辅国被刺杀之时,天庆楼装扮成我们的人正好在袭扰李辅国的府宅,卑职更倾向于是程振元所为,他们声东击西,把李府武士吸引到大门,另外暗中派高手偷袭李辅国,而且能杀陈氏兄弟之人,只可能是天庆楼和李良山和几名首席剑士联手,不是卑职小看藏剑阁,除非是公孙大娘出手,否则他们还杀不了李辅国。”

“仙来的看法呢?”鱼朝恩回头问道。

他身后的帘幕里传来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还有一个人,翁父不要忘了他!”

鱼朝恩眉头一皱,“你是说那个箭法高绝之人?可我们找了二十天都没有找到此人,万花认为他已经离开长安。”

帘幕背后之人轻轻冷笑一声,“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找?”

杨万花心中大怒,冷冷道:“我的大批手下昼夜不休地找了二十天,总比某人整天躲在帘幕后只动嘴皮子强吧!”

“你们二人不要争了!”

鱼朝恩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又问刘思古,“先生怎么看?”

刘思古沉吟片刻道:“翁父一定想知道李辅国是谁杀的,我个人倾向于是天子下的手,至于具体是谁干的,这个可以慢慢查清,但李辅国经死了,是谁杀他其实并不重要,我觉得现在有两件事比寻查凶手重要得多。”

“先生请说!”

刘思古微微欠身道:“一件事是迅速接手李辅国的势力,李辅国的势力有两块,一是外面的天英阁一块,其次便是李辅国在皇宫内的势力,包括宦官、侍卫以及部分万骑营的将领,我相信程振元已经在行动了。”

旁边杨万花插口道:“我们也在行动!我已派出府卫精锐去李辅国府上把杨春接回来,只要杨春过来,天英阁七成的武士都会投靠我们,至于整合李辅国的势力,我们首先要拿到名单,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天就会有消息传来。”

刘思古笑了笑道:“既然花公公胸有成竹,那我就不多说了。”

刘思古又对鱼朝恩道:“第五琦意外病故是我们机会,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把江淮盐税牢牢抓在手中,神策军的军费就可以由我们直接拨付,这样神策军才能真正属于翁父,否则,我们抓不住神策军中下层将领的心,还是很危险。

卑职听说元载也任命了刘晏出任扬州刺史兼江淮转运使,很明显是和我们打擂台去了,所以光派皇甫温去扬州肯定不行。”

十天前,担任盐铁令兼盐铁转运使长达十年的第五琦在扬州病逝,他空出来的盐铁转运使令朝廷诸多人眼红。

鱼朝恩抢先下手,以户部侍郎主管盐铁事务乃朝廷惯例为由,推荐户部侍郎皇甫温出任盐铁监令兼盐铁转运使。

而右相元载则推荐都畿道、河南道转运使刘晏出任扬州刺史兼江淮盐铁转运使,明摆着是去扬州争权。

鱼朝恩点点头,“先生说得对,天下盐税七分在江淮,争夺江淮盐税是重中之重,先生觉得怎么补足短板?”

刘思古早已想好对策,他缓缓道:“卑职建议双管齐下,一是派得力干将出任扬州都尉,掌握扬州军权,其次便是派吴越率领一批武士前往扬州,保护皇甫温安全。”

鱼朝恩捋须笑道:“正合我意,就让掌管天元阁的三子鱼令玄去扬州出任都尉,吴越等武士一并听从他调度。”

郭宋已经先一步抵达了鱼朝恩的府宅前,光宅坊位于大明宫南面,西邻是太极宫的东宫,鱼朝恩的王府就紧靠太极宫皇城城墙,所以长安一直有传言,说鱼朝恩府中有秘道直通太极宫内,只要鱼朝恩想挖密道,对他确实是轻而易举之事。

郭宋找了一户空关的民宅,民宅主人畏惧鱼朝恩的权势,几年前就搬走了,房间里灰尘堆积,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这座占地半亩的民宅正好就在鱼朝恩府宅对面,大门朝南,但北面一间屋子窗户的斜对面就是鱼府大门。

窗户很小,用一张桌子顶着,郭宋搬掉桌子,露出了千疮百孔的窗户,透过破烂的窗糊纸,可以看见大门前的情形,大门当然不会随意开启,除非是天子或者是太子驾临,才会开启大门迎驾,否则一般都是开旁边的小门。

大门前站着几名武士,正在探头向路边掌握,为首是一名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穿锦袍,头戴纱帽,郭宋一眼认出了此人,不就是在灞上要抢自己马的鱼令台吗?

郭宋一直以为他是纨绔子弟,看样子他还担任了某个重要职务。

鱼令台是鱼朝恩的第八个儿子,当然是收的义子,鱼朝恩只有长子鱼令徽和他有血缘关系,原本是他侄子,过继给他当儿子,其他十二个儿子都是义子。

鱼令台刚刚被任命暂时接掌天元阁,原来的天元阁是由三子鱼令玄掌握,鱼令玄奉命去了扬州,正好空闲无事的鱼令台便走了狗屎运,掌握天元阁。

鱼令台当然是来迎接赵春,赵春投靠天元阁,能给天元阁带来三十名武艺高强的天英阁剑士,他当然需要花点心思笼络,亲自出门迎接,便笼络的手段之一。

这时,一辆马车快速驶来,马车两边各有四名骑兵护卫,很快,马车便在台阶前停下,从里面走出一名黑衣男子,正是天元阁的首席剑士赵春,李辅国一死,他们都要各奔前程,鱼朝恩给他开出了难以拒绝的条件,给他长安十亩大宅一座,给他白银万两,另外每月给他五百贯俸禄,并承诺三个月内封他昭武校尉。

赵春目前是上护军,上护军是正三品勋官,勋官是一种荣誉职务,相当于全国劳模、新长征突击手之类的荣誉称号,不过在武则天时代就泛滥成灾了,安史之乱时更是贱到用萝卜刻官印,一品二品的勋官满大街都是,看坊门的大爷没准就是一品柱国。

后来经过清理后,勋官少了大半,但还是不值钱。

大唐人都知道,最值钱是爵位,那是皇帝亲封的,只有皇亲国戚,或者朝廷重臣以及立功的高级将领才有资格获得,含金量很重。

其次是散官,四品以上的散官由皇帝任命,四品以下则由由相国任命,唐朝的散官还是比较有含金量,一直到了宋朝才渐渐贬值。

最烂的就是勋官,隋朝早期的勋官很值钱,可惜经过杨广和李渊两次改革后,勋官的含金量大跌,到武则天时代就彻底烂大街了。

赵春获封的昭武校尉就是武散官,相当于授予今天的上尉军衔,所以赵春非常满意鱼朝恩给他开的价码,能让他名利双收。

赵春下了马车,便向鱼令台见礼,鱼令台十分热情,亲热地揽着他的后背请他进府一叙,这个时候,赵春彻底放松了警惕。

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嗖!’地射来,快如闪电,若是平时,以赵春的武艺还能躲闪一下。

但此时,鱼令台的热情使他受宠若惊,完全麻痹了,他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箭是五十步外射出,从后脑射入,箭尖从前额眉心透出,赵春当场惨死,周围武士顿时一阵大乱,抢着护卫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鱼令台。

郭宋一箭得手便迅速撤退,他一连越过几座院子,一直奔到皇城城墙下,手执两根铁凿,利用城墙上爬藤做掩护,不到五秒钟就攀上了城墙,一跃跳上了皇城,随即又跃下内城墙,很快便消失在太极宫中。

鱼朝恩闻讯急匆匆赶来出来,他在院子里一眼看见了赵春的尸体,他顿时暴跳如雷,竟然敢在自己的府门前下手,转身便狠狠给了杨万春一记耳光,大吼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说他已逃离长安,这是什么?我告诉你,三天内不把人抓住,你提头来见!”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国元载

大唐的权力中心几十年前就迁去了大明宫,太极宫早就沦落为嫔妃和宫女宦官们的养老之地。

太极宫内的守卫十分松懈,不费吹灰之力,郭宋便离开了太极宫,回到宣阳坊府中。

作为天子最隐秘的杀手,郭宋知道自己今天不该出手,赵春虽然重要,但还不至于轮到他出手,怎奈人情难却,杨雨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若拒绝了杨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有裂痕了,这是郭宋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郭宋回到府中,他刚进内宅,却见自己书房门上用飞刀钉着一封信,他还以为是甘雷给自己留消息,可拿起信,他才意识到这是公孙大娘给自己留的消息。

信上只有一句话,‘见此信速到东市北码头相见。’

郭宋叹了口气,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公孙大娘。

他抬头看了看鹰巢,猛子不在巢中,估计飞到曲江池去了。

郭宋也来不及进屋收拾,直接离开府宅前往东市。

东市的码头有两个,一个北码头,一个南码头,南码头是纯粹的货码头,而北码头则是客货两用码头,经常停泊着一些客船或者画舫。

郭宋赶到北码头,只见北码头上停泊着数十艘大小船只,但客船只有一艘,而且是一艘画舫。

“郭公子,请来这边!”

画舫上的船夫远远向郭宋招手,郭宋走上前,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画舫中的公孙大娘。

他快步走了进去,画舫中两名年轻女子将竹帘放了下来,一头站着一人,腰佩长剑,显得十分警惕。

“郭宋,坐下吧!”公孙大娘指了指对面的坐榻。

郭宋盘腿坐下,发现窗上也挂着竹帘,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但从外面却无法看到船内。

船只沿着漕河缓缓而行,两边都是喧杂的货船。

公孙大娘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你今天可不理智!”

“师姑是说我射杀赵春之事?”郭宋喝了口茶笑道。

公孙大娘点点头,“你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隐蔽,你出现得越少,对敌人的威胁就越大,你的目标是有价值的,那不是赵春那种阿猫阿狗!”

郭宋刚要开口,公孙大娘又摆手打断了他,“你知道你想说人情难却,但你是刺客,如果刺客还讲人情,那就不叫刺客了。”

郭宋摇摇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刺客,如果师姑把我当做刺客,那就大错特错了。”

“好吧!我说得不太妥当,你确实不是一般的刺客,但你是执行天子命令的秘密武器,这一点你该不否认吧!”

郭宋平静道:”师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很含蓄,但我可以坦率地说,今天替杨雨刺杀赵春确实不妥,就像你所言,阿猫阿狗杀多了,把自己的身份也降低了,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仅此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公孙大娘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我刚才把杨雨也狠狠骂了一通,用藏剑阁以外的人执行任务,严重违反了藏剑阁的规矩,他将被冷藏半年,去白鹤山庄思过。”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鱼朝恩发现我什么线索了吗?”

公孙大娘淡淡道:“杨万春封锁了光宅坊,一家家搜查,他们从光宅坊看门人那里得到一条线索,一个身材很高的年轻人,背着弓箭走进了光宅坊,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一个身材很高的年轻人,估计很快就会全城悬赏抓捕,听说悬赏额是三万两白银,提供一条线索赏十两白银。”

“我居然值三万两白银!”

郭宋笑了笑道:“鱼朝恩太高看我了。”

“你不要小瞧悬赏的威力,基本上全城都动员起来,乞丐、地痞、闲杂人等等,谁都想得到赏钱,你之前的很多行踪都会被有心人举报,所以你必须要立刻离开京城。”

“现在?”郭宋愕然。

公孙大娘点点头,“我现在带你去曲江见一个人,交给你一个新任务,当然是圣上交给你的任务,然后你就直接从曲江离开长安。”

“等一等!”

郭宋顿时急道:“我什么都没有收拾,都没有安排好,现在怎么能离开京城?至少要等明天。”

“不行!”

公孙大娘断然拒绝,“我会帮你安排好,你的火龙王我会从清虚观帮你取出来,酒铺那边你可以写封信,我派人帮你送去,你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郭宋无奈,只得道:“我会写两封信,阿姑替我交给大师兄甘风和三师兄张雷,我的马确实需要拜托师姑,另外,我书桌的抽屉里有只盒子,里面有几样我的收藏品,是比较名贵珠宝,烦请师姑替我保管,别的就没有了。”

“那你的鹰呢?”公孙大娘又笑问。

“鹰没事,它就在曲江,我等会儿会找到它。”

郭宋随即写了两张纸条,交给公孙大娘。

这时,公孙大娘又取出一只盒子,放在郭宋面前,“这是圣上给你的奖励,你刺杀李辅国,搞到了名册,圣上非常满意,若不是我阻止,圣上恐怕连二十万两银子都会赏给你。”

“师姑,你干嘛要阻止?我可以假装推却一下,但银子还是可以收下吧!”郭宋低声埋怨道。

公孙大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别这么贪心,二十万两银子可以赈济很多灾民,你的酒铺已经很赚钱了,不要把钱看得那么重!”

停一下,公孙大娘又冷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李辅国有一颗夜明珠,他一直贴身放的,常常向人炫耀,但你交上来的物品中却没有,你敢说不在你手中?”

“这个师侄就这个爱好,师姑就放过我吧!”

郭宋连忙合掌哀求,等会儿她去自己府宅,肯定会发现这颗夜明珠。

“所以我让你别贪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公孙大娘这才指指盒子,“这才你应得的奖励,你自己看看吧!”

“是什么?”

郭宋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是四样物品,一件绯色官服,一只龟钮银印、一只卷轴,一只银鱼袋。

“这是让我当官?”郭宋迟疑着问道。

公孙大娘冷笑一声,“你别想多了,你没有朝廷具体官职,只是官衔而已,你师姑我也有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的头衔,比你要高得多,可你觉得我是高官吗?”

“这又是什么?”

郭宋拾起龟钮银印,上面用阳文刻着四个篆字:灵武子爵。

“这是爵位?”郭宋忽然反应过来。

公孙大娘笑道:“天子封你为子爵,升游击将军,赐你绯服银鱼袋,以后你出去,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要出示天子金牌,用鱼符便可,从五品的银鱼符,谁也不敢轻视。”

相对于游击将军,郭宋对爵位更感兴趣,他把玩银印片刻,又问道:“师姑有爵位吗?”

“有!我是县侯,只比你高两级,还是当了二十年贴身侍卫挣下来的,我这样告诉你吧!长安所有的武士,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爵位。”

郭宋笑道:“这样说起来,天子似乎待我不薄!”

公孙大娘哼了一声,“你以为呢?”

画舫沿着漕河一路南下,不多时便从青龙坊驶入了曲江池,在曲江池中心有一艘很大客船,至少有三千石,上面有两层船楼。

“上去吧!有人在等你。”

郭宋上了大船,一名年约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了出来,“久闻郭公子之名,今日才得见一面,幸会!幸会!”

郭宋见他身材高胖,皮肤白皙,目光深沉,但气质却温文尔雅,从容高贵,却不知他是何人?

这时,公孙大娘上前给郭宋介绍道:“这位便是元相国,你应该知道的。”

这位中年人竟然是相国元载,郭宋已久仰大名,他连忙行礼,“原来是元相国,晚辈失礼了。”

“呵呵!不客气,我们都是为圣上效力,一样的。”

元载又把身后一名年近六旬的官员拉过来,给郭宋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唐的财神爷,度支使刘晏,刚被任命为扬州刺史兼江淮盐铁转运使,今天就要启程去扬州上任。”

郭宋见刘晏身材瘦小,长得貌不惊人,今天就要出发去扬州,他便知道恐怕刘晏和自己的下一个任务有关,他也抱拳行一礼,“请刘刺史多多关照!”

刘晏温和地对郭宋笑了笑,向他回一礼,他话却不多。

“我们进去坐吧!”

元载把众人请进了大船主堂,他让几名随从退下,关上了舱门,元载这才对郭宋道:“你的身份,圣上已经告诉了我和刘刺史,我们可以畅所欲言。”

郭宋点点头,看样子自己是要去江淮了。

众人坐下,元载对郭宋道:“十天前盐铁令兼盐铁转运使第五琦病逝,这个关系到大唐财源的重要位子空了出来,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位子,但还是被鱼朝恩抢先,他的理由圣上没法拒绝,按照惯例应该户部侍郎接任,所以皇甫温就理所当然地出任了第五琦的职务。”

郭宋笑道:“所以元相国来个釜底抽薪,架空了皇甫温。”

元载摇摇头,“架空是不可能的,但能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皇甫温,毕竟天下盐税七分在江淮,我们最担心的是,鱼朝恩控制盐税后,他便直接掌握神策军的军费,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一旦神策军的军费被他掌握,这支军队就完全被他控制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要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那为什么不阻止天子任命皇甫温呢?”郭宋不解地问道。

元载摇摇头,“明面上大家都要按照规矩来,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只能在暗地里争夺。”

“那需要我做什么?”郭宋又问道。

元载注视着郭宋道:“圣上的意思,是让你作为刘刺史的幕僚,陪同他前往江淮,你们二人一起破这个局,挫败鱼朝恩的企图。”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前往江淮

元载匆匆走了,郭宋站在船头注视着远处的芙蓉园,这时,公孙大娘慢慢走到郭宋身边,轻轻叹息一声道:“背后暗流汹涌,但圣上表面上还得支持鱼朝恩,奸阉权势之大,令人扼腕!”

郭宋淡淡道:“天子妥协隐忍我能理解,但扶持一派宦官去对付另一派,我觉得并不明智,迟早会培养出另一个鱼朝恩。”

“我们不说这个问题。”

公孙大娘知道他指的是程元振,便岔开话题笑问道:“这次去江淮,是不是感觉压力很大?”

“有一点吧!”

郭宋有些无奈地笑道:“不像一箭射杀李辅国那样痛快,这次是需要斗智斗勇,感觉难度大了不止一倍。”

公孙大娘点点头:“这对你也是一种考验和锻炼,有个原则你一定要记住,朝官绝不能用刺杀的手段,你可以栽赃陷害他,可以污蔑他,这些手段都可以用,唯独不能用刺杀手段。

原因很简单,你杀了皇甫温,那他们也一样会刺杀刘晏,所以大家都有这个默契,相反,像李辅国、鱼朝恩这种顶层的人杀了倒没有关系。”

郭宋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朝官若不能刺杀,那历史上那些路上暴毙、病亡之人又是怎么死的?

心中不赞成是一回事,但郭宋还是谦虚地接受了。

“我记住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公孙大娘又问道。

“就是手中可用的资源还是太少!”郭宋想了想道。

公孙大娘看了他一眼,又注视着湖面淡淡道:“你注定是孤独的,刘晏之所以知道你的身份,是因为圣上对他极为信任,你的资源就是那面金牌,在关键时,你可以用它调用一千军队,不过刘晏有资源,藏剑阁会有十名武士跟随他左右,你若有需要,可以向刘晏提出要求。”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一只苍鹰出现在郭宋头顶,郭宋打了个唿哨,猛子收翅落下,稳稳站在郭宋肩头,轻轻在他头上啄两下。

郭宋点点头道:“别的没什么了,我什么时候出发?”

郭宋和刘晏当天下午便乘船离开了长安,前往江淮扬州。

长安城内此时一片混乱,数千张的悬赏缉拿告示贴满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以三万两白银的高价抓捕一名身高在六尺一到六尺三之间、携带弓箭的年轻男子,不是长安本地人,刚来长安不久,凡提供符合条件线索者,赏钱十贯。

整个长安城都被这个悬赏弄得鸡飞狗跳,数万名乞丐、地痞和闲人纷纷行动起来,挨家挨户打听符合条件之人,鱼朝恩的手下全部出动,一时间找到了上千人。

西市眉寿酒铺,张雷匆匆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店铺前依旧排满了长队,几乎都是来买小瓶的正宗眉寿酒,家中请客吃饭,桌上摆着一瓶眉寿酒,也格外有面子,这可是天子和权贵们喝的酒,平头百姓也能喝到了。

还有很多外地人来长安办事,也会专程来买上一两瓶带回去送人。

眉寿酒依旧实行严格的限购,大瓶装的眉寿酒根本买不到,长安的权贵以及皇宫都已经订满了,大家只能卖一两半装的小瓶眉寿酒,每人限购两瓶,一名伙计收钱,一名伙计负责发货,忙得手脚不停。

李温玉则在旁边巡视,酒铺里现在招了八名伙计,两口子稍微轻松了一点,张雷白天有时间去喝杯茶,李温玉也不用亲自数钱发货,有事情她才会上前来处理。

眉寿春酒也是由她管,只不过出货和进货都有专门伙计负责,她只负责处理一些紧急情况,但每天晚上的对账、核帐都是她的事情,完全就是一个老板娘的姿态了,事实上,郭宋当了甩手掌柜后,眉寿酒铺基本上就是李温玉说了算。

这时,一名伙计上前低声对李温玉道:“那个王东主又来了!”

李温玉眉头一皱,走到门口对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道:“王东主,你让我怎么说你,这是你今天第四次排队了吧!”

中年男子合掌哀求道:“李东主,我是洛阳人,洛阳那边多少亲朋好友都托我买一瓶眉寿酒,我也没办法,你就高抬贵手,再卖给我一次。”

“那我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卖给你已经不低于十瓶了。”

“好!好!保证是最后一次。”

这时,李温玉见张雷匆匆走来,满脸忧色,便对伙计道:“卖给他,这是最后一次。”

张雷走进酒铺,给李温玉使个眼色,李温玉会意,跟随张雷来到后院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你看看这个!”

张雷将一张缉捕悬赏告示递给妻子,李温玉看完吃了一惊,“这不是在缉捕你师弟吗?”

“我说老五怎么写张纸条就消失了,原来鱼朝恩在抓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大事?居然要三万两银子缉捕他!”

李温玉急道:“别管他做了什么大事,我估计肯定会有人举报他,你赶紧去清虚观给大师兄打招呼,让他的徒弟们把嘴闭紧一点。”

张雷点点头,“我马上就去,不过我们得先商量一下,万一有人来查,我们怎么应对?”

李温玉想了想道:“就说是之前那个领头伙计蒋峰,他长得就很高,反正师弟在我们这里从来不带弓箭,应该也不会太当回事。”

张雷一拍大腿,还别说,那个蒋峰长得和师弟一样高,正好可以推到他头上,还是自己娘子反应得快。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清虚观。”

张雷叫了一辆牛车,匆匆走了。

李温玉心中却着实担忧,她已隐隐猜到大家所说的李辅国被刺杀,恐怕就是师弟所为。

这时,从远处来了七八个武士,前面是一名给他们领路的痞子,一群武士走到酒铺门口问道:“就是这家店吗?”

领路痞子连连点头,“就是这家店,我亲眼看见这家店有个身材很高的年轻人。”

几名武士大大咧咧走进店喝道:“找一个人,身材很高,大概六尺一寸以上,说你们店里有这么一个人。”

李温玉顿时柳眉倒竖,指着排得长长的队伍,“酒铺每天的客人成千上万,你让我记住谁?”

几名武士回头望向痞子,领路的痞子摇摇头,“不是买酒的客人,是他们店里的人。”

李温玉走到楼梯口喊道:“统统给老娘下来!”

在二楼休息的四名伙计懒洋洋走下来,李温玉道:“你们看吧!八名伙计都在这里,我夫君是个大胖子,他出去了,要不你们等他回来。”

伙计里面有两个高个儿,都在一米八以上,武士们上前打量一下,感觉不像,一看就不是练武的人。

“之前还有身材很高的人吗?”

李温玉想了想道:“第一批伙计中倒有一个身材很高,差不多六尺三,不过早就被我解雇了,他在大门对面的王四酒楼当伙计,叫做蒋峰,你们自己可以去找他。”

“是不是?”为首武士回头问道。

领路的痞子也并不是很清楚,他只是看见过郭宋从店里出来,他挠挠头道:“或许是吧!”

其他几名武士也觉得要抓之人不太可能躲在酒铺里,便低声说了几句,为首武士点点头,喊了一声,“去王四酒楼问一问!”

一名武士想伸手顺走一瓶酒,李温玉双手抱在胸前冷冷道:“你敢拿酒,老娘就去问鱼公公要钱,你信不信?”

武士吓得手一缩,狠狠瞪了李温玉一眼,转身走了。

一群武士走了,一名伙计上前低声道:“那个痞子说的会不会是郭公子啊?”

李温玉顿时怒视他,恶狠狠道:“你别胡说八道,郭公子半个月前就不在长安了,你敢惹事端,我第一个开掉你。”

伙计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吭声了。

三千石的客船沿着大唐的漕运河道一路向东航行,十天后,船只进入了淮河。

一路东来,郭宋倒是和刘晏混熟了,他发现刘晏并不沉默,一路还是很风趣幽默,谈笑风生。

这天下午,船只在淮河上缓缓而行,船只从泗水进入淮河,对岸便是淮阴县,然后再向东走八十里,再从山阳县再进入漕河,继续南下走三天便就抵达扬州。

“郭公子还是第一次来江淮吧!”

一层的船舱大堂内,郭宋和刘晏相对而坐,两人品茶聊天。

郭宋点点头笑道:“我从小在陇右长大,莫说江淮,关中以东也是第一次来,不过常听一些老人说天下事,所以虽然没有来过,但也比较了解。”

刘晏端起茶盏微微一笑,“难怪我兄弟把公子夸上天,说公子文武双全,是一颗被风沙埋没的明珠。”

郭宋一怔,“刘使君的兄弟认识我?”

刘晏从旁边书箱里取出一幅裱糊好的卷轴,慢慢展开,一幅雄浑大气的书法出现在郭宋眼前,‘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是郭公子写的吧?”

郭宋顿时恍然,“原来灵州的刘基是你兄弟!”

刘晏点点头,“他是我四弟,他回京城后就向我推荐你,说你埋没在灵州太可惜了,我就对他说,是明珠一定会放光的,现在看来我说得一点没错。”

郭宋心中却暗忖,这个刘晏倒是能沉住气,一起乘船十天,到现在才告诉自己刘基的事情。

“现在令弟在何处高就?”

“他在楚州,出任楚州长史,就是扬州旁边,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见到他。”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刘使君觉得大唐科举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刘晏叹口气道:“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探讨,很多大臣都认为现在战乱不止,等大唐完全安定下来,科举自然而然就恢复了,事实上,所谓战乱都是借口,是很多势力集团在千方百计阻挠科举,比如天下各大世家,还有关陇集团,他们子弟不需要参加科举就能位居高位,他们当然极力反对科举。

而天子帝位不稳,也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所以最终只能妥协,科举之事就暂时搁浅了,相反,武举得到关陇集团和各个藩镇的极力推动,每年都十分活跃积极,今年的武举在两个月前已经举行过了,可惜你来晚一步。”

郭宋摇摇头,“我对武举没有兴趣。”

“倒也是,你现在也没有必要参加武举,天子对你很器重,只要你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华,前途不可限量。”

郭宋不想多谈此事,便岔开话题笑问道:“刘使君给我说说目前扬州的局势吧!”

====

【大唐的盐铁监在扬州,主管盐铁专卖,是大唐重要的财源之一,刘晏其实是第五琦之前的盐铁监令,这里改掉了,以刘晏的资历,去当扬州刺史和江淮转运使有点屈才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邮夜惊

入夜,船只在河边靠岸,虽然他们是顺流,但水势过于平缓,他们还是需要纤夫,到了夜里,纤夫一般都不拉纤了,就算船夫也很小心翼翼,在夜里航行很容易撞船。

夜宿之地已经位于扬州的高邮县境内,距离江都城还有六十里,郭宋也提高了警惕。

一更时分,郭宋被一阵鸟鸣声惊醒,紧接着传来猛子愤怒的鸣叫声,他一下子翻身起来,随手抓起剑和弓箭袋,这必然是有人在岸上树林中夜行,惊动了宿鸟,连猛子都被惊动,那就是有人上树了。

郭宋迅速敲开了刘晏的舱门,刘晏睡意正浓,迷迷糊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岸上有异常,请使君去尾舱!”

尾舱是一间特制的船舱,没有窗户,船板厚实,只有一扇门,只要从里面反锁,外面的人就很难进去,除非是沉船或者烧船,否则很难威胁到尾舱里安全。

刘晏一惊,连忙让茶童拎着他的随身箱子快步向尾舱跑去。

尾舱门从里面反锁,郭宋一个翻身跳上了船顶,伏在船上查看四周情况。

岸上不远处躺着十几名纤夫,用毯子裹着身体,正在熟睡之中,形成一个天然的预警系统,还有几名藏剑阁的武士也在暗中保护船只,他们也是在岸上。

郭宋又向水面上望去,他忽然发现,河对面居然有三艘船影,原本应该只有两艘船才对,要么是半夜停船,要么就是来者不善。

郭宋注视着水面,他是斜角望向水面,水面上波光粼粼,看得格外清晰。

这时,只见四根芦管在水面上移动,郭宋冷笑一声,抽出四支箭,一箭接着一箭向水面上的芦管射去。

水面开始剧烈波动,露出两名黑衣人在水中剧烈挣扎,很快就停止了挣扎,片刻,水面上漂起四个黑影。

郭宋又发现三根芦管向这边移动,他们显然不知道前面的四人已经被悉数射杀。

郭宋毫不犹豫,张弓便射出三箭,很快三个黑影也从水下浮起。

在极短的时间内,七名准备从水路过来的刺客全部被射杀。

郭宋并没有现身,继续伏身在黑暗中,就像一只黑豹躲在暗处伺机而噬。

过了一炷香时间,对面船上的人终于意识到七名水鬼出事了,一名黑衣人蹲在船头,点燃一支火箭,正要射向空中,一支箭‘嗖!’地从对面射来,正中这名黑衣人,黑衣人惨叫一声,翻身倒在甲板上,火箭没有射出去,从船舱里奔出一人,刚要拾起火箭,忽然也惨叫一声,奔出之人捂着脖子后退两步,一头栽进河水中。

没有射出去的火箭渐渐点燃了船棚,船只开始燃烧起来。

郭宋见船影没有晃动,便知道这艘船上已经无人,他目光盯住了另一艘船,另一艘船头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救火,这应该是一艘普通船只,和刺客无关。

郭宋的注意力又转到岸上,这时,岸上响起一阵马蹄声,林中宿鸟再度被惊飞,马蹄声渐渐远去。

岸上再度陷入了深夜的沉寂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岸边的纤夫继续熟睡,他们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还没有亮,刘晏的官船继续启程南下,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直到一个时辰后,高邮县令才带着数十名衙役赶到漕河边,漕河上的船夫们从水中捞出九具尸体,其中七具尸体是头部中箭,一具尸体被烧焦,另一具尸体是脖子中箭。

但每个人身穿潜水服,身带利刃,在一艘尚未完全烧毁的小船上,还发现了七块腰牌,腰牌上竟然写着天元阁字样,这分明是一群行刺失败的刺客。

高邮县令吓得胆战心惊,令人将尸体运到荒郊野外秘密掩埋,不敢声张此事。

下午时分,刘晏站在船头,他已经看见了远处的扬州城。

他心中颇为复杂,得知郭宋干掉了九名从水路过来的刺客,他心中十分愤怒,但同时又有点紧张,以至于他昨晚一夜未睡。

按照约定,藏剑阁的武士将在靠岸之前和他汇合,他们已经先一步抵达了江都。

郭宋缓缓走上前问道:“他们还没有到吗?”

刘晏摇了摇头,他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问郭宋道:“郭公子,你说藏剑阁的人为什么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郭宋微微笑道:“使君,昨晚实际上是两拨刺客,如果水上刺杀失败,那岸上的刺客就会过来,不过因为水上射火箭失败,岸上发现不妙就撤退了,藏剑阁的人应该盯住了岸上的刺客,等会儿应该就会有消息。”

刘晏点点头,“但愿如此吧!否则太令我失望了。”

这时,郭宋看见一艘船疾驶而来,便笑道:“他们来了!我先走一步。”

郭宋说完,从船尾轻轻一跃,跳到了隔壁货船上,两艘船相错而过。郭宋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就算是刘晏的幕僚,郭宋也会保持一种低调状态,不会在公共场合露面。

这时,一艘船靠上了刘晏大船,几名武士站在船头,向刘晏高高举起了腰牌,为首一人高声道:“壮行如山!”

这是他们确认口令,刘晏点点头,“你们过来吧!”

两艘船搭上了船板,五名武士快步上了船。

刘晏眉头一皱问道:“怎么才五个人?”

“启禀刘使君,另外五人在暗中保护,我们五人公开护卫使君。”

刘晏又问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卑职已经知道,昨晚在岸上树林内有十七名刺客,我们一直盯着他们,他们后来又临时改变了计划,撤退了。”

刘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来郭宋没有说错,这些藏剑阁的武士只注意到岸上刺客,却没有发现水中也有刺客,这群武士真靠得住吗?

一炷香后,刘晏的客船抵达了江都码头,码头上敲锣打鼓,一班官员已等待多时,包括扬州长史李江南、司马赵铮、盐铁监令皇甫温等等,后面还站着数十名当地豪门乡绅。

皇甫温面带冷笑,刘晏显然是来和自己打擂台的,江淮盐铁转运使兼扬州刺史,元载的好手段,卡位很精准,但自己就那么好对付?

“刘使君到了!”

只见一艘大船靠在岸边,刘晏从船上走了下来,众人一起上前行礼,“欢迎刘使君来扬州!”

为首是长史李江南,他也是今年才从陇右原州调来扬州,和刘晏一直就认识。

“我们天天盼,就盼着刘使君早日到来,这下我们扬州终于有主心骨,大家说是不是?”

“李长史说得太对了,有刘使君当家,我们扬州的财政就不会那么窘迫了。”

刘晏和众人客气几句,又对司马赵铮道:“赵司马,昨晚在高邮县停船,但夜里有些骚扰,希望赵司马能派人去看一看。”

“卑职会尽快派人去调查,不知是哪方面的骚扰?”

刘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甫温,“安全!”

赵铮吓了一跳,“卑职马上就派人去!”

皇甫温心中暗暗一怔,刘晏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昨晚有人刺杀他?

李江南又给刘晏引见了其他官员以及一群豪门乡绅,众人一一见了礼,便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刘晏进了城,李江南已经摆下了接风宴席,为刘晏接风洗尘。

郭宋却返回了昨晚的停船处,却得知尸体已被高邮县令运走,不过烧得只剩一半的船只残骸还停泊在岸边没有处理,也没有船只理睬它,只有几个当地孩童在船里寻找宝藏。

“你们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郭宋上前笑问道。

“我们找到了两块铜牌。”一名孩童在手中晃着两块铜牌笑嘻嘻道。

“卖给我吧!”

郭宋从怀中抓出一把铜钱,笑道:“这至少有一百文钱,换你两块铜牌行不行?”

几个孩童眼睛顿时亮了,把铜牌塞给郭宋,接过钱便一溜烟地跑了。

郭宋打量着手中铜牌,天元阁二级武士罗滔,天元阁二级武士张富。

郭宋眉头一皱,昨晚那帮是天元阁的人?也太弱了吧!而且这两面铜牌都是阴文刻的,要知道连孙小榛的三级武士铜牌都是阳文镌刻,鱼朝恩会这么小气?

这时,郭宋似乎发现了什么,用手在凹槽轻轻挖了一下,他以为是血,但发现又不对,是显示名字的朱泥。

郭宋立刻拔出匕首,轻轻将朱泥全部挑掉,用水洗干净,凹槽内明晃晃的刻痕出现在郭宋眼前,是两块新牌子,恐怕刚刻好还不到三天。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报掮客

入夜,一辆马车停在江都城内的一座官宅府前,皇甫温从马车内下来,阴沉着脸走进大门,一进门便吩咐道:“让张典来见我!”

他走进内堂,片刻一名黑衣人匆匆走进来,躬身行礼道:“参见皇甫监令!”

黑衣人叫做张典,是天元阁派来保护皇甫温的武士首领,和藏剑阁一样,天元阁也派了十名高手来保护皇甫温的安全。

‘当啷啷!’

皇甫温将一堆铜牌到张典面前,“你自己看看吧!都是您们天元阁的牌子,昨晚你们派人去刺杀刘晏?”

张典愕然,他连忙摇头,“昨晚我们十人都在江都,并没有去刺杀刘晏。”

“那你看看牌子!”

张典拾起铜牌,立刻道:“启禀皇甫监令,这铜牌是假的天元阁腰牌!”

“何以见得?”

“只看两处便知,第一,天元阁腰牌都是青铜铸造,而不是黄铜;第二,天元阁不写名字,只写排行,卑职就是一级武士张七,而不是写张典。”

说完,他取下自己的腰牌递给皇甫温,皇甫温看了看,果然是用青铜铸造,正面是‘天元阁’三个篆字,而背面则是一级武士张七,而且还是阳文,而地上的牌子是用阴文雕刻。

“这是谁干的?”

皇甫心中一阵恼火,很明显,有人在栽赃给自己?

刘晏的官宅还没有修缮完成,他暂时住在扬州驿馆内,他住在一间套院内,外面是大院子,里面又是一间小院子,这种院落结构是为了保护重要人物。

郭宋匆匆从高邮县赶回来,在驿馆门口出示了他的银鱼牌,一名藏剑阁武士前去禀报刘晏,片刻回来道:“郭公子请进!”

郭宋走进了内院,只见刘晏负手在院子来回踱步,郭宋笑问道:“刘使君今天遇到了什么事?”

刘晏叹口气道:“刚才皇甫温来找我,丢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天元阁绝对没有刺杀我。”

“他说得没错,确实不是天元阁所为,虽然天元阁有一千个理由想刺杀使君,但这一次真不是他们所为。”

“你有证据?”刘晏转身问道。

郭宋把两块牌子递给他,“这是水中刺客留下的,几天前才雕刻的腰牌。”

刘晏看了看牌子,点点头问道:“如果不是天元阁,那又会是谁?”

“嫌疑人很多,比如程振元的天庆阁,再比如想把水搅浑的各个势力,很难说是谁干的,只能说明使君这次任务会变得很复杂。”

刘晏负手走了两步问道:“郭公子觉得我们该如何突破?”

郭宋沉吟一下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觉得现在首先要摸清情况,才知道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们分两条线走,我走官场线调查,公子则在民间了解情况,然后双方把各自了解的情报交流一下,我想大概情况就能摸清了。”

郭宋欣然道:“我住在城东的山水客栈,有什么事情,使君可以派人去客栈找我。”

这次刘晏来江淮,是要和皇甫温争夺盐税的支配权,盐税的支配权涉及到两个部分,一是盐税分配给谁,二是盐税掌握在谁手中。

皇甫温同时兼任户部侍郎,户部侍郎本身就有一定财政分配权,他可以把盐税直接分配给神策军作为军费,而刘晏同样兼任大唐度支使,度支使就相当于账房总管,他同样有权支配盐税。

事实上,作为大唐每年的预算,神策军的军费肯定是有的,但关键是大唐军费开支太大,每支军队的军费都给不足,如果能把盐税控制在自己手上,等于神策军的军费来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掌握神策军军费当然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是大唐每年盐税收入光江淮地区就达六百万贯,已经成为朝廷第一大收入,能把朝廷财源控制在自己手中,对鱼朝恩意义重大。

所以控制盐税才是刘晏和皇甫温争夺的重中之重,皇甫温控制了盐税,朝廷就不得不看鱼朝恩的脸色过日子,而刘晏控制了盐税,朝廷就完全掌握了财源。

大唐的盐税实行贩卖抽成制度,一般是派盐铁判官坐镇各个卖盐场地,任凭盐场主和盐商交易,盐官每斗加价一百一十文。

天下卖盐榷场一共一百余个,其中江淮地区就有四十二个,而且天下十大盐场,江淮就有七个,这些盐场一部分在海边,但由于海边运输不便,所以大部分卖盐榷场都分布在沿江以及漕河两岸的重要城市旁。

扬州是大唐最大的盐铁集散地,大型的盐卖场就有五座,每年销售量占到大唐年销售量的五成,另外江南地区的盐卖场也归江淮盐铁司管辖,数十名盐铁判官坐镇各地。

次日一早,郭宋便前往江阳县的长江码头,这里有一座江阳盐场,是大唐最大的盐卖场,每年从这里卖出的盐高达八十万石,要了解各方面情况,这里就是最好的打探情报之地。

中午时分,郭宋坐着一辆马车来到距离盐场最近的江月酒楼,马车是他用三百文钱一天租来的,他现在是一个典型文士打扮,头戴平巾,身穿淡青色细麻襕袍,腰束革带,腰间佩一把长剑,剑鞘稍旧,他的剑若不拔出来,就是一柄书生们佩戴的寻常宝剑。

他想把自己装扮成商人,但车夫却把他认定成为大商人的文笔随从。

“你去看看那些大盐商,哪个不是穿绸披缎,圆肚粗脖子,若不是公子穿着文服,我肯定以为公子是个护卫。”这是车夫说的原话,郭宋也只得默认了。

马车停下,郭宋进了酒楼,在二楼靠窗找了个位子坐下,大堂上的客人不少,不过看起来大都是跟班随从之类,估计盐商们都坐在包厢雅室内。

“公子想吃点什么?”

“给我来三荤两素,要你们店的招牌菜,来一壶清酒,主食有什么?”

“主食一般是米饭,如果客官想吃面,小店也可以煮一碗面片,多放点肉沫臊子。”

“那就来一碗米饭!”

“好咧!公子稍坐,酒菜马上就来。”

酒保匆匆去了,这时,一名三十岁左右、长得一对极厚嘴唇的男子走到郭宋旁边坐下笑道:“公子好像是一个人过来的吧!”

郭宋把剑放在桌上,冷冷道:“一个人来有什么不妥吗?”

“公子误会了,我并无恶意,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江阳县人都叫我李大嘴,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认识人多,黑白两道通吃,一般有什么不方便或者棘手之事,我都可以帮忙解决,收费公道合理。”

对方的介绍让郭宋眼前一亮,他还正发愁不知从何着手调查呢!这不就送上门吗?

郭宋把剑收了,微微一笑问道:“还有黑道?”

“怎么会没有黑道呢?从古自今都有好不好。”

李大嘴压低声音道:“这是盐场的行话,白道是指官道,黑道是指私盐贩子,还有个灰道,是指盐帮。”

郭宋点点头,“那盐帮又是什么意思?”

“盐帮就是指运盐劳工,他们基本上都是来自江淮七县:高邮、丹徒、盱眙、清流、溧阳、当涂、永阳,每个县的劳工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领头人,经常为争夺生意打架,渐渐就形成了七个盐帮。”

“李兄这一行做得人多吗?”

“周围有三四个吧!但我是资历最老的,还是子承父业,关系最广,如果连我都解决不了,别人就更别想了。”

郭宋欣然道:“我请你吃饭吧!我们聊聊。”

“公子打算关照我的生意?”李大嘴顿时欣喜问道。

“我主要想了解一些情况,要写一份详实的报告给东家。”

“请问公子是为谁做事,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

郭宋呵呵一笑,“这倒无妨,长安牛晋,听说过吗?”

李大嘴点点头,“有所耳闻,但我听说他是有名的布商,莫非他也打算做盐生意了?”

“能赚钱,为什么不做呢?”

“这倒也是!”

李大嘴又道:“我得给公子说清楚,我们这一行打探情报也讲究行情,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情报涉及官场机密,我也要花钱请人喝酒套消息,要价比较高,三十贯,一般都不还价,中等情报就是私盐贩子的消息,或者是最近市场行情,二十贯钱,下等情报就是些基本消息了,如果公子买了上等情报,三天内我问无不答,过了三天还要问,我收半价,过了十天再问,那必须重新付钱了,这是行规,我保证给的消息都是真实的。”

郭宋想了想道:“如果我想了解整个江淮的情况呢?”

李大嘴笑道:“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不过我也遇到过,扬州一带我可以让父亲出面,有他出面,没有什么消息打听不到,倒是江南一带我得找同行,不过我父亲也有人脉,可以找到人询问,就是价格稍微贵一点,这样吧!一口价,一百贯钱,三个月内你想知道任何消息我都帮你问到。”

郭宋点点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李大嘴心中大喜,满脸陪笑道:“那我就先陪公子喝一杯。”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形势严峻

李大嘴全名叫做李志,也是江都人,他搭乘郭宋的马车回江都,一路上便把江淮榷盐、运输的情况给郭宋说清楚了。

“江淮盐铁转运司是两个部门,一个是盐铁司,另一个是转运司,盐商拿到盐后,首先要去盐铁司估货,一般都是一石一袋,很容易分清楚,一石盐征税一千一百文。

盐铁判官估完货物数量后,开出估票,盐商拿估票去交税,换取盐税票,然后盐官会在每一只麻袋上盖上大印,盐商就能凭盐税票出场了。”

郭宋有些不解问道:“盐商手上的税票最后怎么处理?”

“卖给零售的盐贩子,一般都是一石一卖,税票跟随盐走,最后盐卖光了,税票也就作废了。”

“那盐商会不会把税票再收回去,以后卖私盐,他手中也有税票。”

李志呵呵一笑,“那你太小看沿途的关卡了,每过一个关卡,关卡会在税票后面盖一个章,同一张税票如果两次通过同一个关卡,那就是要抓人扣盐的,一旦认定是私盐,连申述的机会都没有,当场杀头,悬挂人头于关卡上,这些年不知杀了多少人?但还是有人铤而走险,主要是私盐获利太厚。”

“那税钱怎么处理?”

“一般而言,税钱每个月一次交给转运司,放在转运司仓库内,每年一次由转运司押解进京。”

“这样说起来,盐铁司只负责收税,而把钱运去长安,关键在转运司,对吧!”

“可以这样说,但里面还有些细节,比如盐铁司也有钱库,他们没有按时把钱交给转运司,或者交钱的数量和税票不符,据我所知,这种事情经常发生,盐铁司甚至还可以直接把钱押解去京城,转运司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一步,郭宋已经基本上了解了盐税的流转过程,也清楚了双方的势力分布,转运司这一块他们问题不大,关键是盐铁司,刘晏也说过,江淮盐铁转运司主要是偏重转运,而盐铁征税一块,还是由盐铁监直接控制,也就是掌握在皇甫温手中。

郭宋沉吟一下,对李志道:“给你一个任务吧!我要江淮四十二名盐铁判官的详细身份资料,还有他们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我统统要,越详细越好。”

李志顿时吓了一跳,“这怎么能办到?”

“是办不到?还是钱的问题?”郭宋追问道。

“都有点关系,这种调查耗时耗力,还得花钱,没有三五百贯钱休想办下来。”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郭宋毫不犹豫道:“我单独给你五百贯钱,十天之内替我调查出结果,但你也要记住,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敢弄虚作假糊弄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

马车进了江都城,李志匆匆走了,马车则停在距离南城门不远的江山客栈前,郭宋进了客栈大门,却意外发现孙小榛坐在院内。

“你怎么来了?”郭宋惊讶问道。

孙小榛连忙起身挠挠头道:“师叔,是师姑祖让我来的,说你缺个跑腿做事的人。”

这倒也是,郭宋确实缺一个跟班跑腿的人,什么都让他亲力亲为,他确实有点顾不过来,公孙大娘替自己考虑得很周全。

“你师父呢?”郭宋笑问道。

“师父最后被禁足三个月,他严重违反了藏剑阁的规定,不该请师叔出手,现在长安城到处在搜捕师叔,我也不安全了,所以师姑祖奶让我也来扬州。”

“清虚观那边有事吗?”

“清虚观没事,酒铺那边也没事,不过听说和师叔身材相仿的人抓了几百个,闹得长安鸡飞狗跳,元相国因此去逼鱼朝恩放人,拖了三天,这些人才陆陆续续放了。”

“到房间里说话!”

郭宋带着孙小榛进了客栈,又让掌柜在自己隔壁开了间上房,这才带着孙小榛上了二楼,来到自己房间内。

郭宋给他倒了杯茶,又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师叔,我是骑马来扬州的。”

“我不是问你怎么来扬州,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刘使君告诉我的,我有师姑祖给他的一封信。”

郭宋等了他喝了水,又问道:“我的身份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别的人就没有了!”

孙小榛摇摇头道:“师姑祖只是告诉我,师叔是藏剑阁的秘密武器,不准我对外有半点泄露,也不能告诉师父!”

“保护刘使君那几个人你认识吗?”

“我只认识为首之人,叫做赵潜,是藏剑阁的一级武士。”

说到这,孙小榛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天元阁的首席武士吴越带着一批人也来扬州了,听说元相国也派了几人来加强对刘使君的保护。”

郭宋一怔,“元相国手下也有武士?”

“应该是元家的武士,很多豪门都豢养武士,在长安是公开的秘密。”

孙小榛从怀里取出一块藏剑阁金牌,递给郭宋,“这是师姑祖给你的。”

郭宋接过金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供奉武士’四个字,不过金牌居然是圆形的,他不由有点奇怪,“怎么会是圆牌?”

孙小榛一脸崇拜地解释道:“这是藏剑阁供奉的圆牌,在藏剑阁地位最高,听说一共只有五人,师姑祖就是其中一人。”

郭宋当然理解公孙大娘为什么要给自己藏剑阁的金牌,不管自己做什么事,都必须有一个身份,用藏剑阁的身份来掩盖真实身份,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郭宋收起金牌道:“我要去一趟馆驿,你自己收拾一下,再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给你交代事情。”

。。。。。。。。

郭宋来到刘晏居住的馆驿,门口依然守卫严格,是两名不认识的守卫,这次郭宋没有用鱼牌,直接取出供奉金牌,对守卫道:“我找刘使君!”

两名守卫见居然是藏剑阁供奉金牌,立刻恭恭敬敬道:“请稍候,我们这就替公子通报,请问公子贵姓?”

“我姓郭,刘使君知道的。”

一名守卫进去了,片刻出来道:“郭公子请进!”

郭宋见到了刘晏,刘晏也是刚刚才回来,还穿着官服,今天是他第一天上任,颇为忙碌。

“郭公子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公子会晚几天才来。”

郭宋笑道:“有些事情我想和使君确认一下。”

“请坐下说吧!”

刘晏请郭宋坐下,又让小童上茶。

郭宋便将今天在江阳县遇到李志的情况说了一遍,刘晏点点头,“这些掮客的消息还是比较准确,他说得没错,就是转运司和盐铁司的问题,江淮盐铁转运司主要控制了转运这一块,而盐税征收则直属于盐铁监,转运司的运输范围比较广,像粮食物资运输等等,它也可以兼管,并没有说盐税一定要由它来转运。”

“使君的意思就是说,盐铁监也有权转运税钱?”

“是这样,所以我们就必须要求江淮盐铁司的四十二名盐铁判官必须按时、足额地把税钱交给转运司。”

郭宋接口道:“但皇甫温肯定也会要求四十二名盐铁判官把税钱解缴给盐铁监钱库,然后他来安排税钱进京。”

刘晏叹了口气,“一旦税钱到了皇甫温手中就麻烦了,朝廷急着用钱,但鱼朝恩却扣住税钱不发,趁机提出要求,朝廷就被动了。”

说到底还是人的问题,江淮盐铁转运司和盐铁监同时发文要求四十二名盐铁判官转运税钱,这些盐铁判官究竟听谁的?

刘晏忧心忡忡又道:“还有一个消息,鱼朝恩的儿子鱼令玄很快要到扬州了,他出任扬州都尉,掌管扬州一千地方军,他肯定会把军队分派到各盐场督收税钱,有军队参与,各个盐铁判官就不敢不听皇甫温的命令,盐税就完全掌握在皇甫温手中了。”

形势确实很严峻,郭宋沉思片刻问道:“现在的扬州都尉是谁?”

“现在的扬州都尉叫罗紫玉,他是原右卫大将军陈玄礼的手下大将,天王寺兵变失败,陈玄礼被发配去岭南的路上暴毙,罗紫玉便贬为扬州都尉,今年秋天他任期届满,要回京述职,然后另外安排职务,鱼令玄就趁机来接掌他的军权。”

“那有没有办法让罗紫玉延期回京?”

“除非地方发生动乱,然后我作为扬州刺史写信给朝廷,要求罗紫玉留任平叛,这种情况下,地方都尉就可以延长任期一年,可现在的问题是,鱼令玄已经来扬州接任,没几天就要抵达扬州,我们没有时间了。”

郭宋冷冷道:“刘使君放心,鱼令玄来不了扬州。”

“郭公子,你要冷静,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做!”

郭宋摇摇头,“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我心如明镜!”

说完,他转身便快步离去了。

刘晏望着他走远,不由长长叹口气,郭宋名义上是自己的幕僚,可实际上他和自己一样,也在下江淮这盘棋,他要做什么事,自己还真拦不住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 狙击破局

在江都县一座民居里,李志和他父亲也为同样的事情争吵起来。

“我早就给你说过,干这一行不能卷入权力斗争中去,轻则入狱,重则丟命,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居然答应这种要求,你糊涂啊!”

李志的父亲气得直拍桌子,他做了三十年掮客,经验何等丰富,当儿子说出有客人要他调查四十二名盐铁判官时,他便立刻猜到这件事必然和最近扬州的局势有关,这是何等凶险的陷阱,儿子居然一脚踏进去了,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李志翘腿坐在桌旁,他对父亲的激烈反应颇不以为然,他当然知道里面有风险,可富贵险中求,人家一共要付给自己六百贯啊!这是他至少八年的收入,他怎么可能放弃?

李志将一颗果子扔进嘴里,冷笑一声道:“父亲还没有问对方给我多少钱吧!”

“这不是钱的问题”

“是钱的问题,你父亲猜猜看,他给我多少?”

“能给你多少?最多给你五十贯钱顶天了。”

李志冷笑一声,“才五十贯,哼!告诉你,是六百贯。”

“啊!”

李志的父亲也呆住了,半晌,他迟疑着问道:“真真的给六百贯?”

李志取出五大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二百五十两银子,作为定金给我的,十天后我把调查报告给他,剩下的银子一次性付清。”

白花花的银子把李志父亲的眼睛照花掉了,他咽了口唾沫道:“可以替他做,但前提是他必须保密,不能把我们父子出卖了。”

“父亲就放心吧!只要东西是真的,那什么都好说,关键是我的能力有限,这件事还得请父亲出马。”

“我说嘛!这件事你怎么可能做得到,最后还是得靠我。”

李志的父亲哼了一声,“他什么时候要?”

“十天后给他。”

“这个时间有点紧张,我那边有部分判官的资料,我先整理一下,看看缺什么,我再去补充。”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请问,这里是李大嘴家吗?”

李志连忙走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他从未见过。

“我就是李大嘴,你找我有什么事?”

年轻男子笑眯眯道:“我姓孙,叫做孙小榛,我师叔今天不是请你帮忙调查吗?五百贯钱那个”

李志恍然大悟,“你快请进!”

孙小榛走了进来,李志笑道:“你师叔够年轻的。”

“没办法,他其实比我还小一岁,但辈分摆在这里,我也只能叫他师叔。”

“孙贤弟找我有事?”

孙小榛点点头,“我想找你想好好了解一下几个盐帮的情况。”

两人坐下,李志笑道:“你有什么想法,就不妨对我直说,我和你师叔有默契,他想要什么资料都是直接告诉我。”

孙小榛想了想道:“其实我就是想知道一件事,比如发生了事情,会引发盐帮之间的严重冲突?”

黄昏时分,一艘大客船离开了徐州地界,进入泗州。

“坐船去扬州是我这几年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一名脸型瘦长的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十分恼火,“如果骑马的话,我们早就到了。”

这名男子便是鱼朝恩的三子鱼令玄,奉命去扬州接任扬州都尉的职务,他身材高大,长得一张马脸,脸色焦黄,绰号‘病三郎’。

在鱼氏家族中,血亲是最受重视的,比如鱼朝恩的兄长鱼朝安,原本只是泸州的一个屠夫,现在却官任千牛卫大将军,封爵安阳郡公。

再比如鱼朝安的两个儿子,鱼令徽和鱼令武,鱼令徽过继给鱼朝恩,成为鱼朝恩的长子,官任礼部侍郎,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封爵长平郡公,成为鱼朝恩的继承人。

鱼令武出任神策军将军,由于神策军大将军就是由鱼朝恩兼任,鱼令武就成了神策军实际上的主将之一。

鱼令玄虽然也是鱼朝恩的族侄,但他能力稍弱,更关键是他不识字,所以不太受鱼朝恩的重视,没有出任朝官,而是让他主管天元阁。

可就算主管天元阁,但发号施令者依然是鱼朝恩,内部管理则掌握在宦官李恩平手中,鱼令玄只起到一个监军的作用。

这次他被派到扬州出任都尉,也是他十年来忠心耿耿收到的回报,他终于在三十岁后开始步入仕途了。

鱼令玄恨不得插翅飞到扬州,偏偏他选择了坐船,船只行走很慢,令他心急如焚。

坐在鱼令玄对面之人便是天元楼的首席武士吴越,他可是在长安武艺排名第三名,深受鱼朝恩重视,他在天元阁的地位甚至超过了鱼令玄。

这次吴越带十名天元阁武士护卫鱼令玄前往扬州,也是因为鱼令玄出任扬州都尉是鱼朝恩夺取盐税控制权至关重要的一环,不容半点有失。

吴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对鱼令玄微微笑道:“天快黑了,要不就靠岸休息吧!”

“一群没用的混蛋,为什么夜里不能行船?”

鱼令玄骂归骂,但他也知道夜里一般都不行船,船夫要休息,纤夫也要休息,要不然明天就没法航行了。

“真他娘的没劲!”

鱼令玄站起身,踉踉跄跄向船舱外走去,“不喝了,我要睡觉去了!”

望着鱼令玄背影远处,吴越摇了摇头,这家伙哪里去是睡觉?

鱼令玄在彭城县酒后大闹妓院,后来又包了一个粉头,居然带上了船,这个混蛋必然是去找那个女人快活去了,若被翁父知道了,不知该怎么骂自己。

鱼令玄在京城循规蹈矩,不敢逾越规矩一步,没想到一出京城,本性便暴露了,吃喝嫖赌一样不少,一路南下动静很大。

着实令吴越心中充满担忧。

这样人去扬州只会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他哪里能完成他父亲交给他的任务,还有个鱼朝安,仗着自己是鱼朝恩的兄长,飞扬跋扈,粗鲁狂妄,却又头脑简单,给自己取个外号叫做‘长安屠夫’,完全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混蛋,居然还是千牛卫大将军,封爵安阳郡公。

吴越越想越恶心,自己居然替这样的人卖命,真他娘活得像狗一样。

夜渐渐深了,纤夫和船夫都进入熟睡之中,四名当值武士分别站在船头、船尾和岸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船只停靠在岸边,河水被夜风吹动,轻轻推动船只上下起伏。

就在这时,水中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船只,郭宋从水中慢慢探出了头,注视着船尾的武士。

郭宋是在彭城县发现了鱼令玄一行的踪迹,鱼令玄大闹妓院,惊动了官府,虽然县令将他们恭恭敬敬送出城,却暴露了鱼令玄一行的踪迹。

船头的武士看不见自己,但船尾的武士却正好面对漕河,自己稍有动静,就会被他发现。

等了片刻,船尾武士长长伸个懒腰,转身走到另一边,郭宋抓住了机会,一纵身上了船,还好,河水推动着船只起伏,他上船的晃动被掩饰住了。

郭宋再次轻轻一纵身,便攀到二层船舱,他一路尾随,早就知道鱼令玄的船舱位子,郭宋抽出匕首,轻轻撬开一扇窗,一纵身便进去了。

月光从船窗内洒入,给船舱内铺上一层银色,船舱内睡着一男一女,丑态百出地搂在一起,睡得正熟。

郭宋冷笑一声,手中匕首一挥,血光四溅,鱼令玄顿时在熟睡中死去,郭宋随手从鱼令玄脖子上扯下一块美玉,这是一块年代久远的龙纹玉璧,式样古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二十年前太上皇李隆基赐给鱼朝恩,鱼朝恩又给了鱼令玄,一直被鱼令玄贴身佩戴,现在成了郭宋的战利品。

郭宋又用匕首拍了拍女人的脸,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子,旁边鱼令玄的脖子已被割开,鲜血正汩汩向外涌出。

女人吓得恐惧万分地尖叫起来,郭宋一拳打在她头上,女人顿时晕了过去

吴越就睡在隔壁,他一下子被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他蓦地坐起身,抓起剑便向外奔去。

这时,也有两名武士听到尖叫跑了过来。

“首领,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听见女人的惨叫。”

“不知道怎么回事!”

吴越用力敲了敲舱门,里面没有人回应,他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中急躁起来,一脚踢开舱门冲了进去。

只见女人晕倒在一旁,而鱼令玄和衣躺在地板上,背朝自己,浑身是血。

吴越急了,上前将鱼令玄翻过身,只见鱼令玄脸上全是鲜血,吴越摸了摸他的鼻息,“三公子,你怎么样?”

这时,吴越忽然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只见鱼令玄微微睁开眼睛,向自己诡异一笑。

吴越只觉胸口一痛,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吴越惨叫一声,在死前一瞬间,他忽然明白哪里不对了,鱼令玄是出了名的长脸,而对方不是。

吴越被匕首刺穿了胸膛,当场毙命,几名武士都呆住了,只见黑影一闪,地上的鱼令玄竟一跃而起,精准地从船窗飞了出去,‘扑通!’落入水中,像条鱼一样的不见了。

“三公子在这里!”

武士发现了裹在被子里的鱼令玄,只见他咽喉的鲜血已凝固,早已气绝身亡,武士们又看了看被刺死的首领,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更万字,求月票!

月票进展缓慢,手中有月票的书友,投给老高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盐帮械斗

就在鱼令玄被刺杀三天后,江阳县也出了大事。

来自清流县的数千盐工五十年前从家乡请来一块白玉巨石,将它雕成乡神,供奉在乡神庙中,成为清流县盐工对家乡的精神寄托。

但就在这天晚上,这尊乡神被人推倒,并砸城数段,并在白玉上用朱砂写下了‘清流狗’三个大字。

清流县盐工一直和历阳县盐工关系恶劣,十几年来,双方为了争夺劳工市场而不止一次大打出手,每次都是官府调解后才平息下来。

而‘清流狗’一直就是历阳县劳工辱骂清流县劳工的口头禅,当清流县劳工顶礼膜拜的白玉乡神被砸碎并被亵渎的消息传出后,极度愤怒的情绪终于在清流县劳工中爆发了,数千名手执铁棍、刀剑的清流县盐工浩浩荡荡杀向历阳县盐工的聚居处。

历阳县盐工也紧急聚集了三千余人,手执木棍、铁棍、刀剑等器械和杀气腾腾的清流县劳工在长江边相遇了。

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喊声、叫骂声、惨叫声,数十年的积怨都在这一刻爆发。

江阳县的官府被惊动了,出动数十名衙役前去制止,但根本就制止不住,县令十万火急赶到江都县求援。

当天下午,扬州刺史刘晏、都尉罗紫玉率领近千名士兵赶到了械斗处,士兵们硬生生的将打斗的两县劳工分开,地上躺满了痛苦呻吟的劳工,足有三四百人。

“赶快救治!”

刘晏着令一起赶来的医师救治受伤劳工。

这时,罗紫玉上前低声道:“使君,伤亡十分惨重,死亡劳工不会少于四十人。”

刘晏的脸色极为难看,几天前,郭宋问过他,怎样才能让罗紫玉留任,自己当时说,除非发生大规模的民间械斗,现在果然发生了,不用说,这件事肯定和郭宋有关,这个混蛋到底做了什么?

这时,有士兵将双方的几名首领各自带上来,刘晏怒斥他们道:“你们看看,死伤这么多人,你们怎么不制止,任由他们发疯残杀?”

历阳县一名首领上前怒视对方道:“是他们无缘无故上门来挑衅,我们若不抵抗,父母妻儿都要被他们杀死,使君应该问他们才对?”

清流县的几名首领气极冷笑,“笑话,没有情况我们会无缘无故跑来,是谁砸了我们的白玉乡神像,还辱骂我们清流狗?你们干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还说我们无缘无故上门挑衅?”

“放屁!谁会砸你们那座破石像?”

“姓马的,你还有脸说不是你们干的?”

“统统给我闭嘴!”

刘晏一声怒吼,双方都都沉默了。

刘晏毫不犹豫道:“现在是两件事,一个是械斗之事,一个石像被破坏之事,首先先解决械斗之事,把受伤的人抬回去,立刻调治伤员,掩埋死者,然后各派代表跟随本官去调查石像被毁事件。”

“刘使君,我们死了二十四人,就这么算了吗?”历阳县首领怒道。

“我们也死了近二十人,谁来赔偿?”

“怎么赔偿的事情回头再说,赶紧把人先给我撤回去,胆敢再发生械斗,本官就视同你们造反,直接用军队镇压!”

在刘晏的强力施压下,两县劳工满怀怨愤地各自撤回了聚居地,他们并没有消除仇恨,反而仇恨更深。

罗紫玉叹口气道:“现在麻烦了,他们彼此敌视已深,只要稍稍发生事端,就会再次爆发械斗,我们得派人时时刻刻盯住他们。”

刘晏点点头,“这件事就烦请罗将军多多尽心,我会上书兵部,让你续任一年。”

“可是鱼令玄很快就会来接任卑职了。”

“鱼家之人都是靠权势上位,有几个有真本事?他们来只会把局势恶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会尽力挽留你。”

刘晏已经隐隐猜到鱼令玄一定出事了,这必然是郭宋的连环计,干掉鱼令玄,解决迫在眉睫的接任危机,然后再挑起劳工械斗事端,给罗紫云留任创造机会。

办法是很好,可这样一来,也就和鱼朝恩彻底撕破脸皮了,鱼朝恩必然会报复,还不知道他会对谁下手?

刘晏又交代长史李江南,让他去清流县的乡神庙调查石像被毁事件,刘晏则心事重重地赶回了江都县城。

刘晏刚刚赶到州衙,一名文吏便迎上来道:“接到泗州紧急通报,好像准备出任扬州都尉的鱼公子出事了。”

刘晏俨如一脚踩空,一颗心迅速向下沉,尽管猜到了鱼令玄会出事,但鱼令玄真出事的消息传来,还是让他心中十分紧张。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道:“有没有书面的信函?”

“就是一封鸽信,在使君官房呢!”

刘晏连忙赶到自己官房,只见他的幕僚蒋云正在整理文书,蒋云是他真正的幕僚,年约三十余岁,精通文书,性格沉静,跟随刘晏已有十年。

他进刘晏进屋,连忙起身行礼,“使君回来了!”

刘晏点点头,又问道:“听说有泗州的鸽信?”

蒋云取过桌上一份抄件,递给刘晏,“这是抄件,鱼令玄在泗州被人暗杀。”

刘晏看了看抄件,心中也稍稍松口气,鸽信中没有说是谁下的手,也就是说郭宋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而且是在泗州下的手,嫌疑人都多得去了,至少在官方上和扬州扯不上关系。

他沉吟片刻道:“我也要写封鸽信,立刻发往京城!”

刘晏坐下写了两封信,一封鸽信紧急发给元载,鱼令玄在泗州遇刺身亡。

另外他又给兵部写了一份折子,阐述江阳县发生大规模盐场劳工械斗事件,扬州各地盐场形势不稳,要求兵部延长扬州都尉罗紫玉一年任期

长安,大明宫御书房内,元载正小心翼翼给天子李豫解释刘晏的上书。

“陛下,按照地方惯例,如果发生了大规模的民众骚乱,是可以适当延长地方都尉任期,一般是一年左右,而且微臣也看过原来第五琦的奏折,扬州各盐场的盐工之间确实常常发生大规模打斗,但像这次伤两百余人,死四十四人,是数十年来所罕见,极有可能还会爆发冲突,为了维护秩序,微臣认为罗紫玉可以延长任期一年。”

李豫沉默半晌道:“鱼相国也上了奏折,希望调荆州都尉杜纹接任扬州都尉,但朕没有批准,朕给他的理由是,希望能查清鱼令玄的死因,然后再考虑新的都尉人选,否则是对死者的不敬。”

“陛下的这个答复很有力,但扬州都尉一职关系重大,可以说是江淮盐税控制权的关键,希望陛下能把调查鱼令玄死因的期限放长一点,比如一年,这样盐税控制权就能稳稳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李豫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爱卿的想法我明白,但作为天子,朕首先要考虑法理性以及合理性,为调查鱼令玄的死因而暂不做扬州都尉调整,这只能说比较合理,可从法理性来看,扬州都尉统率的地方军只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而已,和其他各州的地方军没有什么区别,但要扬州地方军队护卫江淮盐场,在朕看来,法理性不通。”

“微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指需要建立一支专门护盐场的军队?”

李豫点点头,“这个问题其实朕考虑了很久,五年前朕就在考虑这件事了,但你知道朕为什么迟迟没有推动这件事吗?”

元载沉思片刻道:“陛下是担心新成立的护盐军队被居心叵测的人操控吗?”

李豫没有回答,他站在窗口注视着远处,好一会儿才道:“仅仅在一个月前,任命谁为都尉的折子朕是看不到的,鱼令玄接任扬州都尉就不是朕批准的,兵部批准后就直接下发了,除非是任命将军或者大将军,朕才能做决定,可现在,都尉任命也由朕批准,爱卿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吗?”

“恐怕是李辅国被诛杀带来的效果!”

“相国说得没错,李辅国之死带来了很多想不到的效果,像这种任命谁为都尉,确实不需要朕插手,兵部可以直接任命,但现在兵部也把任命书送到了朕的御案上,可见人心向背啊!”

李豫长长叹了口气,回头对元载道:“就依相国的意见,由兵部、刑部和御史台三方组成刑案调查组,彻底查清鱼令玄刺杀一案的主谋,调查期限为一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抓住要害

“混蛋!”

鱼朝恩暴怒地大吼一声,将手中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茶盏顿时摔得粉碎。

几名侍女吓得脸色惨白,深深低下头,旁边刘思古低声劝道:“翁父息怒,这样生气只会伤害自己身体,而且于事无补。”

鱼朝恩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让我们怎么能不生气,分明就是他们杀了三郎,现在还要去调查,调查个屁啊!这不就是贼喊捉贼吗?”

刘思古摆摆手,让几名侍女都下去,他这才低声道:“翁父,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替三郎报仇也要放一放,现在卑职担心江淮那边皇甫温很可能会撑不住,手中没有军队,根本控制不住盐场,除非翁父就此放弃,否则必须尽快想办法。”

“我当然不想放弃,我本来想另外任命都尉,只恨兵部那帮混蛋,竟然把任命权交给了天子,现在天子不肯任命新都尉,一定要等调查结果出来,口口声声说要还我一个公道,我现在急得跳脚也没有办法。”

刘思古沉吟一下道:“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鱼朝恩蓦地回头问道。

“翁父忘记去年董怀山替他父亲给翁父送过一封信吗?”

董怀山便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的长子,他在京城为人质,但同时也是李忠臣在京城的联络人。

刘思古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鱼朝恩,去年李忠臣写了封信给自己,建议在扬州建立盐军,保护各盐场的安全,自己当时没有理睬他。

鱼朝恩负手走了几步道:“我知道李忠臣一直在打盐税的主意,我甚至怀疑之前刺杀刘晏,就是他派人所为,但我不相信他敢公开夺取朝廷的盐税?”

“他其实是想劝翁父组建盐军,然后以他的军队为基础,他不敢夺取朝廷盐税,但他想从盐税中抽成倒是真的。”

“但现在找他有什么意义?”

鱼朝恩不解问道:“难道现在再让他去扬州组建盐军,恐怕不现实吧!”

“卑职并不是说让李忠臣去组建盐军,而是指盐军这件事,卑职觉得由地方军去护卫盐场,显然不太合适,只能说临时充数可以,但如果我们组建了盐军,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驻盐场了。”

鱼朝恩负手来回踱步,心中在暗暗评估自己组建盐军的可行性。

如果刘思古在五年前提出这个建议,或许自己还有操作的余地,那时,军队还受太上皇的余威影响,普遍保持中立。

现在随着时间推移,军方都已渐渐向天子靠拢,鱼朝恩担心,提出建议的是自己,但最后摘桃子的却是别人,尤其关陇贵族和几大世家的势力极大,组建盐军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会放过?

“这个方案先放一放,还有别的办法吗?”鱼朝恩踌躇良久,还是决定不能冒这个风险。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指控李忠臣企图谋反,比如收买李忠臣的一名左右,让他向朝廷告发,李忠臣有称帝野心等等,然后翁父主动请兵出击,动用十万神策军彻底剿灭李忠臣,然后留三万神策军部署在江淮一线,江淮的财源命脉不就掌握在翁父手中了吗?”

“不行!”

鱼朝恩这一次毫不犹豫,一口便回绝了刘思古的建议,“神策军必须驻扎在京城,哪里都不能去,这个办法不妥。”

刘思古暗暗叹息一声,这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了,鱼朝恩还是缺乏魄力啊!

“先生还有别的办法吗?”鱼朝恩又继续向刘思古施压。

刘思古无奈,只得道:“还有一个办法,其实是下策,我不太建议翁父采用。”

“不妨说来听听!”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我们暂时按兵不动,等到税钱运输进京的环节再做文章,只要翁父稍稍给沿途军阀一个暗示,卑职相信无论淮西的李忠臣,还是汴州的田神玉都不会无动于衷,那时,我们或许就能浑水摸鱼了。”

鱼朝恩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倒不错。

郭宋在一名文吏的带领下,走进了刘晏的官房,他将厚厚一叠资料放在刘晏的桌上。

“这是四十二名盐铁判官的详细资料,应该比较可靠。”

刘晏顿时又惊又喜,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东西,四十二名盐铁判官他都认识,但也就认识而已,对方究竟是什么底细,他都一无所知,有了这份资料,就至少给他节省了三年的时间。

他连忙从中间找出一份资料,“就是此人,叫做余家绪,资格最老的盐铁判官,也是一个老顽固,坚决不肯把盐铁仓库的税钱转回转运司,我已经拜访他三次了,他就是死活不肯。”

郭宋接过他资料看了看,居然已经担任二十年的盐铁判官,李志父亲还是调查得比较详细,此人是裴遵庆一手提拔起来,裴遵庆已经九十余岁,住在家乡闻喜,依旧是裴家的顶梁柱,这个余家绪每年两次去闻喜拜访裴遵庆,典型的裴家在江淮的势力代表之一。

“此人很重要吗?”

刘晏点点头,“现在军队已经入驻盐场,负责押解税钱去转运司,以后问题不大了,但以前的税钱怎么办?去年一年和今年前九个月的盐税,整整一千五百万贯,都放在盐铁监仓库,我想把它们都转到转运司仓库来,必须要各盐铁判官改签,有了改签单,就算皇甫温不同意,我也可以动用军队强行搬运。”

“所以使君就想先说服这个余家绪改签,有他带头,其他盐铁判官就会跟从,对吧?”

“正是这样,我又找了其他几人,大家嘴上同意,但都没有行动,我才知道,大部分人都在观望这个余家绪的态度。”

郭宋想了想道:“这个余家绪是裴家的人,难道裴家是支持鱼朝恩?”

刘晏苦笑一声道:“也不能这么说,裴家是支持郑王,而郑王现在又和鱼朝恩绑在一起,所以资料说这个余家绪是裴家的人,我才恍然大悟,难怪会如此顽固,死活不肯答应。”

“这个人就交给我吧!我今晚就去拜访他。”

入夜,江都县城东余家绪的府上来了一名重要客人,盐铁监令皇甫温。

余家绪的顶头上司应该是江淮盐铁转运使刘晏,但也可以说是皇甫温,这是前任盐铁监令第五琦同时兼任江淮转运使时形成的惯例,盐铁监令直管盐铁判官。

余家绪年约五十岁,身材干瘦,一张长脸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他是河东太原人,家境贫寒,从小便在裴氏家学读书,后被裴家推荐到太学深造,二十三岁时出仕,坐过县丞、县尉,三十岁起便在扬州出任盐铁判官,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有好几次朝廷都要把他调走,但被裴家拦住了,他这个位子的职务不高,只是正六品,但十分重要,同时这也是余家绪升官的极限。

在安史之乱前,如果不是科举出身,那么官职最多只能做到正六品,安史之乱爆发后,停止了科举,这个朝廷的潜规则就改成为:如果不是世家或者权贵家族嫡系子弟,做官也最多只能做到正六品。

余家绪是裴家门生,连裴家子弟都不是,所以他的官职升到正六品也就到顶了。

余家绪恭恭敬敬将皇甫温请到贵客堂,又让侍女上茶,皇甫温端起茶盏问道:“听说刘刺史已经拜访过余判官三次?”

余家绪叹口气道:“军队强势将盐税运去转运司仓库,我们无法和军队抗拒,也就罢了,但刘刺史还要追究以前的税钱,要求我们签署改单,这个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皇甫温点点头,“余判官的态度令人赞赏,希望余判官能继续坚持原则,鱼相国就常说,坚持原则的人都会有回报,余判官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愚钝,请监令明示!”

皇甫温淡淡道:“鱼相国说,只要你坚持原则到底,明年这个时候,升你为正五品江淮盐铁监副使。”

余家绪心中大喜,连忙起身道:“我一定不会让监令和鱼相国失望!”

皇甫温得到满意的表态,便起身告辞了,余家绪一直把他送出大门,望着皇甫温马车消失,这才回到贵客堂。

他刚走进贵客堂却吓了一跳,只见房间里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背对着他。

“阁下是什么人?”余家绪后退一步,厉声问道。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认识这面金牌!”

男子取出一面金牌,向后展示,“认识它吗?”

余家绪一眼认出了金牌上的四个字:‘如见朕面’。

他顿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微臣余家绪听候圣谕!”

年轻男子自然就是郭宋了,他戴着一张面具,使他变成一个三十余岁的青脸浓眉大汉。

郭宋收起金牌冷冷道:“看来你是更相信奸阉能够取代大唐皇帝,我说得没错吧!”

“在下不敢,在下绝对忠于大唐,忠于天子?”

“是吗?”

郭宋冷笑一声,“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天子,那我限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把所有的盐税全部改签到转运司仓库。”

余家绪半晌道:“我余家绪忠于大唐天子,可阁下不是!”

郭宋转身一把揪住他脖领,恶狠狠道:“既然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我就告诉你,你长子余坚十五岁,次子余强十三岁,都在闻喜裴家家学读书,你三子余农九岁,你如果明天中午前不签,我会让你一个一个看到三个儿子的人头!”

“你你在威胁我!”

郭宋冷冷道:“李辅国、鱼令玄一样地被我杀了,你算什么?我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完,郭宋将他扔在地上,转身而去,等余家绪回头时,身后已人影皆无,余家绪无力坐在地上,后背大汗淋漓,对方竟然把他的家底都摸透了。



第一百四十章 押运重任

在敏感时刻,各种消息传播得尤其迅速,次日上午,一个内部消息震惊了所有的盐铁判官,资历最深的盐铁判官余家绪将去年到今年的全部盐税单全部改签,从原来的盐铁司仓库改签到转运司仓库。

这个消息很快被确定为真实,有了余家绪带头,所有的盐铁判官都纷纷改签税单。

形势在一天便逆转了,皇甫温气得暴跳如雷,几次去找余家绪算帐,但都扑了个空,余家绪深知皇甫温不会放过自己,他在改签了税单后便躲藏起来,使局势无法挽回。

皇甫温在气急之下,直接使用了盐铁监令的权力,将余家绪停职,余家绪是六品朝廷命官,将他免职或者革职,那是吏部的权力,就算是盐铁监的主官,也最多将手下停职。

下午时分,皇甫温独自坐在官房里生闷气,忽然,一名小吏匆匆奔了进来,急声禀报道:“启禀监令,我们盐铁司的仓库被军队包围了,他们要把所有的税钱拉走!”

皇甫温顿时跳了起来,大步向后面官仓走去。

盐铁监官衙和江淮盐铁监官衙合并在一起,盐铁监本身只是一个行政管理机构,像盐场、仓库、码头、船只这些具体的职能部门它统统没有。

盐铁监的仓库实际上是江淮盐铁转运司的仓库,只不过江淮司两大仓库中的盐铁仓库被盐铁监控制了而已。

盐铁仓库就在官衙北面,里面囤积了一千五百万贯税钱,准备明年春天运回长安。

此时仓库已被近千名士兵团团包围,刘晏身穿官服,神情严肃,对掌管仓库的仓曹参军喝令道:“我以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将仓库开启,否则我将以抗令之罪抓捕你!”

仓曹参军惊慌失措,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皇甫温快步走了过来,冷冷笑道:“呵呵!刘使君好大的排场,居然动用了这么多军队。”

他又向站在一旁都尉罗紫玉质问道:“罗将军,你率军包围盐铁监的仓库是什么意思?”

罗紫玉不慌不忙道:“启禀皇甫监令,首先这是江淮盐铁转运司的仓库,现在江淮盐铁转运使刘使君手中人手不足,请求地方军队帮忙,完全是在卑职的职责范围,希望皇甫监令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皇甫温哼了一声,目光又转到刘晏身上,“税钱已入库登账,不准再移动,这是盐铁监的基本的规则,刘使君会不知道?”

刘晏淡淡笑道:“基本规则也有特例,如果盐铁判官改签税单,将税钱转库,这也是完全符合规则的。”

他举起厚厚一叠改签转库单,注视着皇甫温道:“这就是盐铁判官的改签转库税单,请问皇甫监令,我有哪一条违规了?”

皇甫温知道已经拦不住刘晏了,对方有凭据,有军队,再斗下去,自己只会自取其辱,他只得重重哼了一声。

“我看你就根本没有把鱼相公放在眼里!”

刘晏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看皇甫兄是没有把圣上放在眼里,你觉得鱼朝恩还能支撑多久?只怕到时你们京兆皇甫家族会因为你而列入奸阉一党,你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皇甫兄好好想一想吧!”

皇甫温脸色大变,他转身便快步离去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刘晏见他走远,便一挥手,“打开仓库!”

仓曹参军立刻带领手下上前打开了仓库大门,里面全部是装在大木箱子里的铜钱和白银,每个箱子上都有编号,对应每一张解税入库单。

“大家当心,不要让箱子散了!”

近千名士兵推着大车,一起动手,将一箱箱税钱运往城外的转运司仓库。

时间渐渐进入九月,刘晏已经完全控制江淮盐税,皇甫温当然也不是被彻底架空,他只是江淮一块无法染指,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江淮以外,但那些都是盐税的小头。

这天上午,郭宋来到刘晏的官房,抱拳施礼道:“使君找我?”

刘晏放下笔笑道:“听说郭公子打算回去了?”

“正是,刘使君掌控了盐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是该回去了。”

刘晏苦笑着摇摇道:“现在谈控制盐税还为时尚早,罗紫玉随时会被调走,只要换一个偏向鱼朝恩的都尉,恐怕局势就会翻盘,就算是现在,我也谈不上完全控制盐税。”

“刘使君还有难处?”郭宋听出了刘晏话中有话。

刘晏点点头,从桌上取过一份牒文,“这就是我找你来商量的原因,刚刚接到户部的官牒,要求我们尽快将库存盐税运回京城。”

郭宋一怔,“不是应该明年春天才转运进京吗?”

刘晏微微笑道:“每年三月只是财税结算期,并不一定要春天入京,比如今年春天运输粮食占用了大量槽船,导致去年的盐税积压到现在,而朝廷年底财政开支紧张,所以想赶在河水结冰前把这批盐税运入京城。”

“会不会是鱼朝恩故意安排盐税进京?”

“不会!接替皇甫温的户部侍郎是韩滉,他同时兼任度支使,是一个十分刚直的大臣,绝不会屈服鱼朝恩的压力,我不是担心朝廷,而是担心路上。”

郭宋明白了刘晏的担心,他笑了笑道:“使君担心路上会出事?”

刘晏站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窗外,半晌问道:“公子对大唐各地割据的军阀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吧!使君为何会提到他们?”郭宋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一直主管大唐财政,我对各地的财政情况了解得非常透彻,各地军阀和朝廷一样,最大的掣肘都是财政紧张,他们拼命扩军,但扩军要钱,所以这些军阀都在千方百计搞钱,好一点的鼓励经商、扩大财源,恶一点则盘剥农民、沿途设卡,更恶劣一点的则贩卖私盐、挖掘古墓,所有我很担心,一旦税钱进京,加上某些人的怂恿,沿途军阀会不会铤而走险?”

郭宋立刻道:“如果使君担心,那就申请朝廷派军队护航!”

“我当然要申请,但就算军队护航也只能从洛阳起始,中间的江淮和中原地带就只能靠自己。”

“为什么?”郭宋不解问道。

“因为汴、宋、亳、徐四州是田神功的地盘,田神功忠心于朝廷倒也罢了,但他年初去世后,汴、宋、亳、徐四州就被他兄弟田神玉接掌,田神玉这个人很会做表面文章,他表面上继承兄长遗志,忠于朝廷,但实际上他野心勃勃,暗中勾结鱼朝恩,几次请求朝廷封他为陈留郡王,你要知道,一旦封郡王,就等于朝廷承认他为藩镇了,所以朝廷一直不肯承认,双方僵持到现在,所以汴宋地区很敏感,朝廷军队轻易不会进入,以避免逼反田神玉。”

“那泗州、楚州和扬州呢?朝廷军队也不能护航吗?”郭宋继续问道。

刘晏苦笑一声道:“这三州又涉及到另外一个军阀,淮西李忠臣,他是朝廷承认的藩镇,但朝廷和他达成过协议,他的军队不能向江淮扩张,朝廷的军队也不进江淮,一旦朝廷军队进入江淮,就会被他找到口实,他可是做梦都想控制扬州啊!”

郭宋这才终于理解了藩镇割据的现状,实际上就是朝廷和藩镇之间的各种妥协,朝廷或许是因为力量不足以削藩,只能暂时容忍,而藩镇同样也只是力量不足以扩张而暂时从权,一旦各自力量足够,这些协议对他们只是一张废纸。

“使君认为李忠臣和田神玉要派军队来抢夺盐税?”

刘晏沉默一下道:“昨天皇甫温给了我一个暗示”

“皇甫温?”

刘晏笑道:“除了宦官,没有人会真正忠心于鱼朝恩这种阉党,鱼朝恩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把自己和郑王捆绑在一起,形成了支持他就是支持郑王这种势态,我从来就不相信,堂堂的京兆望族皇甫氏会效忠于一个宦官。”

说到这,刘晏注视着郭宋道:“这次盐税进京非同小可,我会亲自押送,希望你能在暗中协助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水贼张燕

运送一千六百万贯盐税进京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江淮转运司动用了八百艘大型槽船,每艘槽船可运载货物千石以上,加上还有两百艘槽船的粮食也一并跟随进京,一共千艘大船,延绵二十余里,扬州地方军倾兵而出,两千士兵全部上船,负责押送船队北上。

光纤夫就征召了七百余人,尽管规模庞大,但这在漕运异常发达的隋唐时代还只能算一般,唐朝在安史之乱后还能维持了一百多年,关键就得益于漕运,江淮、江南地区的各种物资财富源源不断输送去长安。

事实上,历史上著名的开元盛世也是因为漕运发展,使江南、江淮物资能运送到北方,庞大的物资财富在扬州中转,成就了扬州这个天下第一商业大城。

隋炀帝杨广开凿的大运河至今还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郭宋接受刘晏的委托,成为这次盐税北上的实际护卫者,与此同时,藏剑阁派出了四十余名武士南下保护盐税进京,鱼朝恩也派出上百名武士,在杨万花的率领下企图浑水摸鱼。

闻风而动的还有李忠臣和田神玉,不过两人都不敢公开明抢朝廷盐税,而是派出得力手下,暗中拦截部分盐税。

一时间,围绕着这批盐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大型槽船有点像今天的水泥船,船很高,上面有一层木盖,后面还有一座竹棚,作为随船人员的遮风挡雨之地,而装税钱的大木箱则放在木盖下面的底舱内,因为木箱很沉重,想偷钱是不可能的,只能将整艘船偷走,为此,转运司又用粗铁链将船和船之间都锁死。

郭宋也坐在船上,他携带了十壶箭,不仅是他,郭宋还要求每个士兵都携带弓弩,一旦有人故意靠近漕运船只,立刻放箭射杀。

一千艘槽船在运河上浩浩荡荡航行,每艘船上都插着一面红色的三角官旗,运河上所有的船只看见官旗都必须避让,这不仅是规矩,也是一种警告,如果不服从警告,想故意靠近官船,被射杀也是白死了。

这是无数船夫付出生命代价才建立起来的血的规矩。

白天大家都很警惕,视线也很好,一般白天不会出事,关键是夜里,各种危险都是在夜里出没。

这天清晨,船只开始进入淮河,经过一夜的警惕,士兵都有点疲惫不堪,很多人都钻进竹棚里睡觉了。

郭宋位于船队中间,他让孙小榛带着十几名武士守在船尾,刘晏则在船头,在两岸还有数十名藏剑阁的武士在警戒。

“郭公子!”

郭宋听见有人叫自己,他一回头,只见都尉罗紫玉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原来是罗将军,这要是去船尾吗?”

罗紫玉点点头,“我去巡视一圈,看看昨晚的情况。”

“罗将军不妨坐一坐!”

罗紫玉在郭宋身边坐下,笑问道:“我听刘使君说,这次公子回京城,就不再来扬州了?”

郭宋点点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后续的事情就得依靠刘使君和罗将军了。”

罗紫玉沉默一下问道:“听说可能会组建盐军?”

“或许吧!但近期应该不会,如果罗将军有兴趣,我可以帮你给天子提一提!”

“多谢郭公子!”

郭宋笑了笑,又漫不经心问道:“听说罗将军原来是跟随陈玄礼大将军?”

“是啊!一场天王寺之变,多少人被牵连。”

“窦仙来是怎么回事?”

郭宋索性直入主题,包括公孙大娘在内,对这个人都有点遮遮掩掩,郭宋倒不是好奇,他回京后很可能会面对此人,他必须要把前因后果弄清楚,这个罗紫玉也参加了天王寺之变,他应该也知道内情。

罗紫玉一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天王寺之变失败的原因很多,那时天子皇位不稳,各卫大将军都采取中立态度,鱼朝恩的权势正是如日中天之时,简单来说,就是推翻鱼朝恩实力还不够,但天王寺之变失败的直接原因却是窦仙来背叛了天子,可他为什么会背叛天子?”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郭宋淡淡道。

“这里面可能涉及到关陇贵族之间的内斗,我也只能简单说一说。”

“罗将军请说!”

罗紫玉想了想道:“简单说来,其实就是窦家、元家和独孤家族之间的矛盾,这三家的矛盾从开国至今一直就很深,在太上皇的夺门之变中,元家和独孤家都采取了中立态度,唯独右卫大将军窦仪在夺门之变发挥重要作用,可窦仪却是肃宗皇帝一手提拔起来,他背叛了肃宗皇帝,这就导致当今天子对窦家有些不满,所以元家得了相国之位,而独孤贵妃成为事实上的皇后,窦家却一无所得,窦仪还因为醉酒失态,被免去了大将军之职。”

郭宋点点头,“所以窦仙来的背叛实际上是窦家的背叛,是这个意思吗?”

“窦家当然不会承认,一口咬定这是窦仙来自己的问题,虽然窦仙来的性格是有些孤僻阴冷,但天子待他不薄,他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天子,这里面肯定有窦家的影响。”

“他是怎么背叛天子?”郭宋又问道。

罗紫玉冷笑一声,“鱼朝恩要去天王寺陪同天子上香,天王寺内已布下重兵,结果鱼朝恩快到天王寺时,窦仙来忽然跳出来刺杀,还失手被擒,一下子就暴露了天王寺内擒杀鱼朝恩的计划,当时我亲眼看见窦仙来刺杀鱼朝恩,非常拙劣,哪有半点高手的样子。”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的叫喊声,郭宋站起身望去了,只见后面数里外,一艘至少两千石大船已经靠近了船队,大船桅杆上挂着一面黑豹旗。

罗紫玉脸色一变,“是水贼张燕!”

郭宋摇摇头,“未必是水贼!”

他果断对罗紫玉道:“罗将军速去船头,防止对方声东击西,船尾这边我来处理!”

罗紫玉点点头,转身向船头奔去,郭宋则背上两壶箭,手执强弓向船尾疾奔而去。

对方是两艘大船,显然是埋伏在淮河入口附近,当船队进入淮河后,两艘船便杀上来了。

两艘船上都是黑衣人,约有百人左右,个个体格彪悍,相貌狰狞,他们的目标很明确,砍断船尾第四十艘船的铁链,将最后四十艘槽船劫走,事实上,后面两百艘槽船运输的都是粮食,并不是银钱。

黑衣人显得很有章法,他们兵分三路,一队冲到前面,阻挡护船士兵过来支援,另一队冲到后面,阻挡船尾的官兵,中间一队则跳上了目标槽船,船上的两名士兵被他们砍翻落水。

一名身材十分魁梧的大汉手执利斧狠狠向铁链砍去,“当!”一声重响,火光四溅,铁链和斧刃同时被崩了一个豁口。

大汉高高举起了利斧,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射来,力量强劲,正中大汉额头,‘噗!’箭射穿了大汉的头颅,大汉当即毙命,翻身坠河。

另一名大汉冲过来拾起斧头,继续砍向铁链,但不等他斧头举起,又是一箭射穿了大汉的额头,大汉栽落水中。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相隔两艘船外,一名年轻男子手执弓箭站在竹棚上,引弓之处,箭无虚发,必有一人中箭。

竹棚上之人正是郭宋,他及时杀到,在关键时刻,一箭射倒了执斧大汉,紧接着他又连发五箭,射杀了五名十分厉害的水贼,使两头激战形势开始逆转。

“你们这群蠢猪,用盾牌顶住,给我砍断铁索!”

郭宋目光一转,看到了喊话之人,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刚从船舱里出来,指挥士兵夺船,这应该就是对方的主将了。

郭宋当即立断,抽出一支箭,搭弓上弦,拉了一个满弓,一箭射出,这一箭略略左偏一点,他料定对方会立刻钻进船舱。

果然,对方主将在喊完话后,正要钻进钻进船舱,这一箭瞬间射到,对方主将毫无防备,被一箭射穿后颈,箭尖从咽喉透出,对方主将扼住脖子,一头栽进了船舱。

这时,数十名唐军士兵赶到,他们一起举弩放箭,对方大船上的黑衣水贼纷纷栽倒。

几名水贼用盾牌掩护,企图继续砍断铁链,但这种防护意义并不大,郭宋连发两箭,第一箭射中了执盾者的脚踝,执盾者惨叫着摔倒,失去了盾牌的护卫,举斧大汉被一箭射穿头颅,连人带斧一起坠入淮河。

增援的士兵越来越多,黑衣人不断被杀死,加上主将已死,剩下的三十几名黑衣人无心再夺盐税,他们张开船帆企图逃走,却被郭宋一箭射断绳索,几名士兵射出火箭,点燃了船帆,大火燃烧着船只,向岸边漂去。

这场偷袭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护船士兵伤亡七人,对方却阵亡七十余人,

郭宋将两名活捉的黑衣人扔到刘晏面前,冷冷道:“不是什么水贼张燕,就是李忠臣,冒充水贼来抢我们税钱,率军之人是他侄子李元绛,已被我一箭射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入虎穴

船队在傍晚时分便离开了淮河,从临淮县转道进入泗水,脱离了李忠臣的势力所及,此时船队在泗州,泗州虽然不是田神玉的地盘,但已经属于田神玉的势力范围。

泗州再前行是徐州、徐州之后是亳州,然后是宋州、再是汴州,而徐、亳、宋、汴四州都是田神玉的核心地盘,不像李忠臣,扬州、楚州都不是他的地盘,他还得假扮水贼来抢船。

田神玉则完全不需要,他一个命令便可船队扣押,田神玉本来就是一个雁过拔毛之人,加之财源紧张,这次税船进京,他不拿下百万贯钱,绝不会让税船轻易离去。

果不其然,十天后,船队进入汴州不久,田神玉便以十年来朝廷累计拖欠汴宋军军费五十万贯为理由,派出一万军队将船队扣押在开封县外。

刘晏心急如焚,一方面命令罗紫玉看守住船队,另一方面,他紧急写信给京城,要求朝廷出面向田神玉施压放船。

数日后,天子李豫下旨,令虎牢关主将李灵曜率三万军队屯兵郑汴交界处,又赐给刘晏圣旨,要求田神玉立刻放船。

但田神玉却不为所动,坚持要朝廷付出五十万贯军费后,他才会放船队西去。

开封县是一座雄县,城池宽厚高大,县城内人口超过万户,商业十分繁华,汴宋节度府就位于县城北面,占地数百亩,除了官衙和后宅外,还有一座可容纳三千士兵的军营。

官衙气势雄伟,十八级台阶上站着十八名执戈士兵,台阶两边各有一座巨大的白玉狮子,脚踏石球,悯怀众生。

在官衙斜对面有一座颇有规模的酒楼,就叫田氏酒楼,由田家投资建成,也是开封县的第一大酒楼,生意十分兴隆。

这天傍晚,田氏酒楼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三层楼都坐满了,在靠窗最里面的一张小桌前坐着郭宋和孙小榛,郭宋慢慢地喝着酒,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节度府。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府门前,马车四周有数十名骑兵护卫,孙小榛低声道:“田神玉是出了名的讲究排场,从前面官衙到后面府宅,明明有一扇小门相通,他偏不走小门,非要坐马车绕一圈,从后面的府宅大门进去。”

这时,从官衙大门内出来三人,后面是两名大将,为首是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皮肤黝黑,身穿一件紫色三品官服,腰束玉带,头戴纱帽,相貌十分严峻。

郭宋问道:“前面那个就是田神玉吗?”

孙小榛点点头,“就是他!”

孙小榛两年前曾在开封县呆过半年多,这边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

他又对郭宋道:“你看左面那个将领,叫做杨惠元,右面那个将领叫做邢延恩,再加上围困我们船队的大将范知新,这三人号称汴宋三虎,武艺都十分高强,他们三人是前任汴宋节度使田神功的左膀右臂,他们三人原本驻扎宋州、亳州和徐州,传闻田神玉对他们三人不放心,把他们都召回来,用自己的心腹替换他们。”

郭宋细看三人,只见田神玉坐上了马车,另外两名大将毕恭毕敬地站在马车前,态度异常恭顺,一直望着马车走远。

但马车走远后,两人便再没有说一句话,就像彼此陌路人一样,各自走了,郭宋若有所思,问道:“杨惠元和邢延恩有矛盾?”

孙小榛想了想道:“杨惠元和范知新有很深的过节,好像是杀妻杀子之仇,这是公开的秘密,汴宋人都知道,但杨惠元和邢延恩之间没听过有矛盾。”

这时,旁边一名老者慢悠悠道:“本来杨惠元和邢延恩之间有儿女婚约,年初邢延恩毁了婚约,让儿子娶了田神玉的女儿,杨惠元就和他翻脸了,现在是邢延恩和范知新联手对付杨惠元,这就是田神玉的手段,用一门婚姻就把三人的关系挑拨了。”

郭宋又笑着问道:“这样说起来,杨惠元岂不是深恨田神玉?”

老者向两边看看,低声道:“有传闻说,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在暗中拉拢杨惠元,也不知是真是假?”

说完,老者向他们两人摆摆手,小声道:“这座酒楼就是田神玉开的,耳目众多,你们不要再谈论他们了,以免惹祸上身。”

郭宋连忙抱拳感谢,“多谢老丈提醒!”

不多时,老者结帐走了,此时天色已快黑下来,郭宋便对孙小榛道:“按照我给你的计划行动,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孙小榛也起身匆匆走了。

郭宋又独自喝了几杯酒,这才结了帐,起身下楼而去。

他就住在相邻不远处一家客栈内,郭宋回房后不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郭宋这才换了一身黑色武士服,将一张面具戴在脸上,弓箭和黑剑都背在身后,将一切收拾停当,他借着夜色的掩护,翻身离开了客栈,向田神玉的府宅摸去

孙小榛出了城,骑马来到了城外的码头,码头南面停泊着长达二十余里的税钱船队,岸上驻扎了一万军队,专门看守这支船队。

不过田神玉表面文章还是做得不错,他要朝廷主动奉上五十万贯钱,而不是自己去抢夺税钱。

表现出来,就是看守军队和船队相安无事,岸上的军队并不去骚扰运钱船队,但前提是船队必须老老实实停泊在岸边,一旦擅自离开,后果就严重了。

孙小榛找到了首船,一眼便看见了罗紫玉,孙小榛连忙挥手大喊:“罗将军!”

罗紫玉连忙让孙小榛上了船,问他道:“郭公子呢?”

“师叔在县城内,今晚会有行动,我要见老爷子,他在哪里?”

罗紫玉指了指船舱,叹口气道:“使君气得病倒了!”

孙小榛走进船舱,只见满头白发的刘晏躺在榻上,紧闭着双目。

刘晏昨天拿天子的圣旨去施压田神玉也没有用,他又气又急,竟然病倒了。

“老爷子,你醒醒,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你禀报。”

刘晏慢慢睁开眼睛,叹口气问道:“是孙少郎,郭宋呢?”

“我师叔今晚会有行动,我是特来通知老爷子!”

刘晏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郭宋身上,他一把抓住孙小榛的手,急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快说!”

孙小榛附耳对刘晏说了几句,刘晏眼睛一亮,以前他有点不太赞成郭宋的种种冒险行为,但现在他也豁出去了,与其束手无策,不如背水一战。

刘晏挣扎着坐起身,写了一封信,连同天子圣旨一起交给孙小榛,“就烦请孙少郎跑这一趟了。”

孙小榛拿着信和圣旨匆匆走了,刘晏又将罗紫玉叫入船舱中,吩咐他道:“两更时分,见城头起火,便立刻将船队转移到对岸!”

郭宋已经潜伏进了田神玉内宅,在这座占地约百亩的巨宅里生活着田神玉的一大家子,田神玉有十几房妻妾,给他生了八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另外他膝下还有十几个孙子孙女,可谓儿孙满堂,每天都能尽享天伦之乐。

可惜他的野心和贪欲即将葬送这一切。

田神玉也十分警惕,他不仅护卫严密,而且每天晚上都会在不同的妻妾房中过夜,他光是内书房就有七间之多,令人摸不清他的行踪。

但郭宋在他府宅中已经呆了一个时辰,早已将他的行踪摸得清清楚楚。

在田神玉第七房小妾的院子里站着十几名亲兵,手提战刀,来回巡视踱步,周围墙上也藏有暗哨,防范异常森严,滴水不漏。

但防范再森严也有薄弱处,后院便是薄弱处,书房后院无窗,从后面无法进入书房,后院的防范就稍稍显得薄弱。

墙边树上一名暗哨忽然闷哼一声,挂倒在树上,树上一个黑影俨如大鸟一般,凌空跃过后院,轻巧地落在房顶上,没有落在瓦上,无声无息。

他揭开几片明瓦,轻巧一跃便翻进了隔壁房间

田神玉还在书房内喝酒,这是他最大的嗜好,收集了天下各种美酒,每天睡觉前都会细细品味一番。

田神玉此时品尝的酒是来自京城的眉寿酒,他极为喜爱,收藏了数十瓶,他尤其喜欢眉寿酒的小瓶,他年过六旬,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狂饮,必须注意保养,这种小瓶酒正适合他。

田神玉斟满一杯酒,刚要端起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田公独自饮酒,岂不寂寞?”

田神玉吓得浑身一抖,霍地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一把黑剑已经冷冰冰顶住自己脖子。

田神玉慢慢冷静下来,心中迅速寻思对策,口中却问道:“阁下是怎么进来的?”

“你的亲兵防御有漏洞,顾前却不顾后。”

“可我这里没有后窗!”

郭宋冷笑一声,“你不用耽误时间,现在问这些毫无意义。”

田神玉叹口气,“我可以下令放船队离去。”

郭宋笑了笑道:“听说令兄当年纵兵抢掠扬州,得到一方罕见玉璧,田公还在酒宴上炫耀其美质,号称小和氏璧,可否借我一观?”

田神玉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道:“玉璧就在你身后架子的锦盒里,我可以送给你,只求阁下饶我一命。”

郭宋摇了摇头,淡淡道:“你想错了,我每杀一个重要人物,都要取一件宝物作为战利品,这是我的规矩,杀李辅国是如此,杀鱼令玄也是如此,田公也不会例外!”

田神玉大惊,滚翻下地,刚要大喊,只觉脖子一凉,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郭宋一剑斩掉了田神玉的人头,在他身上擦干宝剑上的血,收剑入鞘,转身在博古架上取过一只精盒,里面果然是一方罕见的玉璧,白光莹莹,无一丝瑕疵。

“还真是件宝贝!”

郭宋将玉璧用布包好,放入腰囊中,又用布蘸上鲜血在墙上写下一行大字:‘背叛永嘉郡王,杀之为儆!’

不管怎么说,这个黑锅先让鱼朝恩背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股掌之间

一更时分,孙小榛骑马疾奔到了郑州境内,远远便看见官道边的一座巨大军营,孙小榛奔至军营门口,立刻有士兵大喊:“站住!再奔前就放箭了!”

孙小榛连忙勒住缰绳,高声大喊道:“我是从开封县过来,奉扬州刺史之令,紧急求见李将军!”

主将李灵曜年约四十余岁,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他原本是仆固怀恩帐下大将,七年前参与剿灭割据陕州造反的周智光有功,被封为左骁卫将军,率三万军坐镇虎牢关,拱卫洛阳、长安一线。

这次他封天子旨意屯兵于郑、汴交界处,目的也是向田神玉施压,逼他放行扣押的朝廷税船。

李灵曜听说刘晏派人来见自己,急召入大帐,片刻,亲兵将孙小榛领了进来,孙小榛躬身行一礼,取出刘晏的信件和圣旨交给李灵曜,“请将军过目!”

李灵曜看完了信,一时沉吟不语,刘晏在信中竟然告诉自己有人将刺杀田神玉,汴宋军必然混乱,正是朝廷收回汴宋徐亳四州的良机,让他火速进军开封县,以城头火起为号。

李灵曜也认识刘晏,一个很稳重的老臣,怎么也变得如此冒险,居然要靠刺杀来解决问题,田神玉哪里是那么容易刺杀得了?

孙小榛有些着急道:“李将军不相信信上的话吗?”

“我有点不解,刘刺史是派谁去刺杀田神玉?”

“不是刘刺史派人,是是藏剑阁的顶级高手,就是刺杀李辅国之人。”

李灵曜顿时恍然,原来不是刘晏派去的刺客,藏剑阁的高手,那不就是天子派出的刺客吗?

这时,孙小榛拿出了自己腰牌道:“李将军,我也是藏剑阁的武士,绝无虚言!”

李灵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点点头,“我召集军队出发!”

李灵曜立刻下令大军集结,一刻钟后,三万大军离开了军营,疾速东进,向开封县浩浩荡荡杀去。

开封县西城的一座占地十亩的官宅内,大将杨惠元刚刚才睡下,这段时间杨惠元心情很恶劣,他跟随田神功东征西讨十余年,战功赫赫,算得上是汴宋军第一元老。

田神功去世后,其兄弟田神玉接管汴宋军,弟弟继承兄长的基业也就罢了,偏偏田神玉对军中元老不能容忍,剥夺了军权不算,还用联姻来挑拨关系,令杨惠元心灰意冷。

半个月前,河北田承嗣秘密派人拜会了他,愿意扶持他为汴宋节度使,这让杨惠元着实有些心动,他手下也有数千军队,以他的资历,割据一州完全没有问题,这两天他一再向田神玉提出驻扎宋州的要求,却田神玉一口回绝,今天还把他大骂一顿,并警告他离田承嗣远一点,否则必杀他祭旗。

田神玉的威胁令杨惠元心中杀机迸发,明天他会再求一次田神玉,若田神玉还是回绝,那就休怪他杨惠元不讲情面了。

就在这时,帐外‘砰!’一声巨响,顿时将杨惠元身边的妻子惊醒,她战战兢兢问道:“夫君,是什么声音?”

“别出声,我去看看!”

杨惠元听得清楚,是撞破窗户的声音,他从墙上拔出长剑,一跃翻身下帐,低声喝问道:“是谁?”

没有人回答,房间也没有任何动静,杨惠元隐隐闻到一丝血腥之气,他连忙点亮了灯,一眼便看见地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他的妻子也看到了,吓得尖叫起来。

“给我闭嘴!”

杨惠元怒斥妻子一声,上前用剑挑起人头,借着灯光看了看,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这颗人头竟然是田神玉。

他呆立片刻,立刻看了看人头左耳,左耳下方是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上面还长有黑毛,这却是无法模仿的特征,真是田神玉,杨惠云一下子坐在椅子上,心中乱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

“夫君,是是谁的首级?”他妻子胆怯地问道。

“是田神玉的首级。”

“啊!”

他妻子也惊呼一声,担心地说道:“这会不会是谁栽赃给你,你可没有杀过田神玉啊!”

妻子的一句话顿时惊醒了梦中人,邢延恩和范知新一定会把田神玉之死安在自己头上了,趁机杀了自己。

一股野心从杨惠元的心中沛然而生,既然田神玉已死,自己何不先下手为强?杀了邢延恩和范知新,取田神玉而代之。

又沉思片刻,杨惠元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回头对妻子道:“你可带两个孩儿先躲到陈留县乡下的乳娘家去,若我出事,你们立刻逃回萧县老家,在老宅的佛像肚子里藏有一批珠宝金银,足够你们生活了。”

“夫君,你不会出事吧!”他妻子吓得哭出声来。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死,你现在快去叫醒两个孩儿,快去!”

妻子心慌意乱,连忙穿上衣服,跑去找两个孩子。

杨惠元前妻和儿子二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妻子也跟随他多年,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长女十六岁,儿子才九岁,他知道今晚城中必大乱,只要妻子和儿女先躲藏起来,那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杨惠元召集两百亲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向西门驶去,守西门的主将是他的部将,他能控制住西门,城外西大营内还有忠于他的八千军队,他将靠这支军队取代田神玉。

西门开启,杨惠元妻子和儿女的马车驶出了城外,消失在黑夜之中,杨惠元没有后顾之忧,他要大干一场,他取出自己的虎符,交给亲兵道:“速去西大营,令毛将军立刻率军队过来,就说情况万分紧急!”

“遵令!”亲兵接过虎符飞驰而去。

杨惠元隐隐听到了城内的喧杂声,他心中异常紧张,如果不能夺取开封县,他就率军南下去宋州。

这时,节度府已经乱了起来,田神玉的几个儿子都是庸碌之辈,父亲之死让他们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亲兵都尉蒋平比较冷静,他对田神玉长子田锐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公子必须要立刻掌握军权,否则那些居心叵测者一定会趁机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田锐半晌才道:“可我不知道父亲的虎符放在哪里?”

“我知道节度使的虎符在哪里?”

旁边忽然出现一群人,为首大将正是邢延恩,就在刚才,一封信射进他的寝房,信中说田神玉已被杨惠元所杀,顿时将他吓出一身冷汗,杨惠元若杀了田神玉,接下来必杀自己,他立刻率领一千多军队赶到节度使府,他没看见杨惠元,却得知田神玉真的被人刺杀。

田锐大喜,连忙迎上来,“恳请邢二叔为小侄做主!”

邢延恩欣然点头,“我们去书房寻找,一定在书房内!”

旁边蒋平大急,奔上前拦住田锐,“公子,不可相信他的话!”

邢延恩大怒,他暗暗拔出剑,趁对方不备,一剑刺穿了蒋平的后心,蒋平惨叫一声,当场惨死。

邢延恩的数百手下一拥而上,将其余二十几名亲兵都乱刀砍死,田锐吓得呆住了。

邢延恩抓住他的胳膊,阴冷笑道:“贤侄不要相信别人的挑拨,找到大帅虎符,我拥戴你为汴宋之主。”

邢延恩需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把田锐当做傀儡控制在手中,他邢延恩就是汴宋之主了。

城南范府内,范知新的儿子范越手拿一封箭信,站在府门前不安地向北面张望,这是他刚刚拿到的一封信,有人用箭射进他的寝房内,箭上只有一句话,‘田神玉被刺杀!’

这个消息着实令他万分震惊,他不敢确定是否真实,便让两名家将前去打听情况,这时,两名家将骑马疾奔而至,前面大喊道:“公子,是真的,田神玉已死,邢延恩去北城外调兵了。”

范越大惊失色,急忙翻身上马,向南城门奔去,这时,一名黑影跟随着范越,当范越奔至南城门下时,黑影也攀上了南城头。

“我是范将军之子,吴将军可在?”

守南城门主将是范知新的人,姓吴,是一名校尉,他认识范越,连忙问道:“范公子,出了什么事?”

“城中出了大事,田神玉死了,我要立刻去禀报父亲,快开城门!”

听说田神玉死了,吴校尉吓了一大跳,连忙下令士兵开启城门,放下吊桥,范越带着两名手下出了城门,催马向码头方向疾奔而去,他父亲范知新率领一万军队在汴河岸边看守着税船。

城头黑影正是郭宋,他伏在城门,望着范越奔远,范家是他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随着范越出城,这最后一环就该闭上了。

郭宋已经换了一身盔甲,盔甲是从一名士兵身上剥下来,显得略有点小,他也知道今晚的当值口令是白鹤。

这时,吴校尉已经跑下城去,准备迎接范知新回城,城头上只有五六名士兵,其余士兵还在沉睡之中。

郭宋快步来到城楼旁,他纵身攀上了城楼,城楼有两层,楼下是士兵们夜里睡觉之处,二楼是鼓楼,鼓楼里没有人,正中矗立着一架不知多少年的大鼓,两边角落堆满了破旧的被褥,又脏又破,上面长满了跳蚤,连士兵都嫌弃,不愿使用。

郭宋取下身上的葫芦,葫芦里装满灯油,他将灯油泼洒在被褥上,点燃一支火折子扔了上去。

片刻,一堆被褥便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城楼至少有一两百年的历史,木质早已腐朽,燃烧的异常迅速,只片刻,整个鼓楼内充满了烈火。

在城下睡觉的三十余名士兵纷纷被浓烟呛醒,他们惊恐奔跑出去,大喊大叫,“城楼失火了!”

熊熊烈火直冲天际,在黑夜中格外刺眼醒目,数十里外都能看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箭信

为首的大船上,罗紫玉注视着一里外的南城头,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一千名士兵已经潜伏在对岸上,拖拽着长长的纤绳,两百名士兵也埋伏在前面不远处的木桥旁,只要一声令下,士兵就会拉拽纤绳,将船队拖到对岸去,同时拆毁桥梁。

两更时分已经过了,但城头上还没有动静,这时,刘晏走出来问道:“还没有消息吗?”

罗紫玉吓一跳,“使君病体还未好,不能吹风,请回舱休息!”

刘晏摇摇头,“我没事,心中有了希望,身体就感觉好多了,我们也不能急,这种事情的时间不可能那么准确。”

“我也是这样想的,索性再耐心等一等!”

罗紫玉话音刚落,忽然有士兵指着城楼喊道:“将军快看!”

罗紫玉一抬头,只见南城头上出现了火光,他心中一阵惊喜,“使君,他成功了吗?”

刘晏欣然点头,“他从未就没有让我失望过,罗将军,发信号吧!”

“遵命!”

罗紫玉一刀斩断了系在河岸上的缆索,他快步走到船舱另一边,点燃两支火把挥舞起来。

埋伏在对岸的士兵立刻开始拉动纤绳,船只缓缓向对岸移去,桥边的两百士兵也看到了信号,立刻动手拆桥。

船只刚刚向对岸移动,在河边监视船队的士兵立刻发现了,为首校尉观察了片刻,便飞奔向大营奔去。

此时,河岸上的汴宋军主将范知新已被亲兵从睡梦中推醒,他儿子来向他紧急报信。

范知新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混乱,田神玉突然被杀,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这里面意味着什么?

“父亲,杨惠元和邢延恩都各自去调兵了,万一杨惠元战胜了邢延恩,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范知新和杨惠元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二十年前,范知新纵军抢掠了彭城县,杨惠元的前妻和儿子都住在县内,也惨遭军队杀害,事后尽管田神功极力调解二人的矛盾,同时杀了五十名犯事士兵,包括范知新的一个族侄,但两人的仇恨却结下了。

时隔二十年,杨惠元早已再娶妻生子,但他们之间的仇恨却永远也难以解开。

“你说得对,不是他死就是我活,这次杀他的机会我绝不能放过!”

范知新立刻喝令道:“传令大军集结!”

就在这时,监视河边的校尉飞奔而来,单膝跪下道:“启禀将军,河中船队有移动迹象?”

范知新眉头一皱,竟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移动,他又问道:“是移动还是开动?”

“好像是移动,移到了河对岸。”

范知新点点头,他明白了,一定是刘晏也知道城内发生异常,移到河对岸以避兵灾。

不过田神玉既死,范知新也没必要再盯住这支税船队了。

“不要管船队,立刻集结进城!”

城内喊杀声大作,已经沦为一片血腥的战场,杨惠元率领八千军队和邢延恩的一万余军队厮杀在一起,杨惠元的军队手臂扎着白布以示区别,但渐渐的,两支军队难以分辨彼此,都杀红了眼,随着范知新一万军队杀入城中,杨惠元的军队寡不敌众,开始出现了败相。

城内死尸堆积,血流成河,很多百姓也被残酷的巷战波及,死于非命。

大部分百姓都躲在地窖中,提心吊胆地祈求着兵灾尽快结束。

就在三支军队在城内血腥厮杀的同一时刻,一支三万人的大军抵达了开封城南城外,此时城楼的大火依然在熊熊燃烧,但城门已关闭,吊桥也已高高拉起。

李灵曜隐隐听到了城内的喊杀声,他回头令道:“发信号!”

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三道明亮的赤焰,正在南城头上等候的郭宋立刻转身下城,守城的士兵已不到二十人,都站在城洞内。

守城的吴校尉正站在城墙上专注地望着城内,他不知道这场恶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时,他忽然感觉有人拍拍自己肩膀,一回头,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兵。

“什么事?”

他刚问出口,一把锋利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把城门打开!”

“你说什么?”吴校尉一阵惊愕。

剑在他脖子稍稍一抹,一股鲜血流了下来,郭宋冷冷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把城门打开!”

“你这个混蛋!”

吴校尉暴怒,刚要拔刀,郭宋剑一抹,他顿时横尸于地,到了最后死亡的一刻,他还是有点糊里糊涂。

“自己要找死!”

郭宋用剑指着二十几名士兵,冷冷道:“把城门打开了,饶你们一死!”

“他只有一人!”

有人大喊一声,二十几名士兵一起挥刀向郭宋杀来,郭宋大怒,挥剑杀进了人群,就仿佛虎入羊群一般,短短片刻,二十几人就被他杀掉一半。

其他人吓得胆寒了,纷纷跪地求饶,郭宋用剑指着十几人,“我再说最后一遍,立刻把城门打开,否则我杀光你们!”

士兵们不敢不从,他们分成两路,七八名士兵跑上城楼放下吊桥,剩下的人在城下开启城门,有两人见郭宋上了城,以为有机可乘,两人使了个眼色,转身便跑,但刚跑出二十余步,两支箭闪电般射至,射穿了两人的后颈,将两人钉死在地上。

郭宋手执弓箭站在城头,冷冷地看着众人,其余士兵吓得心惊胆战,不敢再有侥幸念头,开启了城门。

李灵曜见城门已开启,一挥战剑喝道:“杀进城去!”

五千骑兵率先冲进了城门,随即两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杀进了城内。

郭宋站在城头上,默默注视大队骑兵杀进城内,他转身匆匆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虽然田神玉的麻烦终于解决了,但郭宋心里明白,还有一个巨大的隐患尚未解决,那就是鱼朝恩的人。

鱼朝恩当然也会来浑水摸鱼,这不容置疑,但鱼朝恩的人躲在哪里,又会以什么方式出面?一个直觉告诉他,今晚恐怕就是鱼朝恩手下最后的机会了。

郭宋来到码头,船队已经移到对岸,但这种转移对他没有意义,当一艘货船趁着夜色驶来时,郭宋纵身一跃跳上了货船,再纵身一跃,便稳稳地落在一艘槽船上。

“郭公子来了!”

一名护船的藏剑阁武士率先发现他,喊了起来,郭宋走上前问道:“有人夜袭吗?”

武士摇摇头,“暂时没有!”

另一名武士道:“但好像有公子一封箭信,就在刚才射来,在刘刺史手中。”

“箭信?”

郭宋一怔,箭信就是用箭穿过信,一箭射至,一般都是来者不善才会这样做。

“难道是鱼朝恩的人?”

他快步向首船奔去,跳上首船,刘晏便道:“我还准备派人去找你。”

“可是有我的信?”

刘晏将一封信递给他,只见信皮上写着,‘郭供奉亲启!”

郭宋顿时一惊,他立刻想到了孙小榛,他连忙撕开信,信中只有一句话:‘若要孙小榛性命,明日午时在灵山白沟亭相见,只能独自一人前来,否则留下孙小榛首级。’落款是长安杨万花。

郭宋眉头皱起,孙小榛竟然落入了宦官杨万花手中,这应该发生在他回来的途中。

郭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居然用这种老套来威胁自己,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大不了孙小榛一死,他再杀尽所有人为孙小榛陪葬。

“可是孙少郎出事了?”刘晏问道。

郭宋点了点头,“孙小榛被鱼朝恩手下抓走了,让我去见他们,请问使君,灵山在哪里?”

刘晏顿时担忧起来,他想了想道:“附近的灵山有两处地方,一处在河南府的渑池县,名气很大,另一处就在开封县北面,大约在我们北面二十里外,如果时间紧的话,那应该是指开封县的灵山,那里紧靠白沟,公子,让藏剑阁的武士们都跟你去吧!”

“不用!”

郭宋一口回绝,“对方要求我独自前去,我不会冒险,自保也没有问题,关键是要救下孙小榛,使君给我准备一匹马就行了。”

“好吧!要我等你回来一起走吗?”

郭宋摇摇头,“明天就让李灵曜的军队护卫船队上路,不用等我,或许我要和他们周旋一番,我们京城再见。”

“那你自己保重,千万不要冒险。”

郭宋稍微收拾一下,便上了岸,他向罗紫玉抱拳拱拱手,翻身上马,催马向北面疾奔而去。

望着郭宋背影走远,罗紫玉担忧道:“我真的很担心啊!孙小榛被擒会不会让郭公子遭遇不测?”

刘晏摇摇头,“那是你太不了解他了,他会去救人,但绝不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

【还是要求求月票!恳请各位月票支持!】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强势谈判

灵山位于开封县以北二十里处,山清水秀,谷壑幽深,布满了参天大树,在宋元以前,开封县以北这样的小山还有很多,但随着黄河的多次改道,这些小山到今天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天渐渐大亮,位于灵山半山腰的白沟亭内站着一群武士,为首之人正是宦官杨万花。

杨万花两次抓捕郭宋失败,已经渐渐失去了鱼朝恩对他的信任,这次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他率领近百名武士赶赴汴州和宋州,主要是协助田神玉扣押税船,打探消息,通风报信。

他们向田神玉泄露了朝廷的底线,朝廷只会施压而不敢轻易对汴宋动武,正是他们肆意妄为,才使田神玉始终不理睬朝廷的各种施压。

按照鱼朝恩的计划,只要田神玉长期扣押税船,最终会导致刘晏被免职,从而使他们重新夺回江淮盐税的主导权。

但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彻底扭转了局势,尤其田神玉暴毙,李灵曜的三万军队控制了汴州,使他们的计划完全失败,就在杨万花绝望之时,埋伏在开封城外围的手下抓获了他们一直在缉捕的孙小榛。

这使杨万花在绝望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孙小榛怎么说?”杨万花冷冷问道。

站在他身边的两名首领是虎贲武馆馆主郑啸天和群英剑馆馆主李江左,这次出动的一百余名武士都是来自虎贲武馆和群英剑馆。

郑啸天抱拳道:“启禀花公公,还是和昨天交代的一样,那个姓郭的是藏剑阁的供奉,常常去平康坊的孙氏酒楼吃饭,认识了孙小榛。”

“还有呢?”

“还有就是姓郭的年纪可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只是看着比较年轻。”

“这还差不多,哼!二十几岁的藏剑阁供奉,我怎么可能相信?”

旁边李江左补充道:“再有就是郭可能是个假姓,那人实际上并不姓郭。”

杨万花摇摇头,“姓什么不重要,关键我们要抓住他,翁父把他看得比盐税还重要,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人一起躬身施礼,“卑职明白!”

“去吧!所有的来路都监视起来,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两名首领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在距离灵山约十里的一座民房内,郭宋带上了面具,眉眼和鼻子都完全变了,他又在双颌贴上一个面具条,使他的脸型变成了方脸,又均匀涂上药水,郭宋变成了一个黄脸膛,细长眼,粗眉扁鼻的方脸男子,年纪也变成了三十余岁,他嘴里又含上一只小玉球,这样,他说话的声音也会略有改变。

改头换面后,郭宋又戴上一只稍微粗糙的全脸假面具,将一切收拾完成,他这才翻身上马,催马向灵山主道缓缓而去。

郭宋之前问好了路,白沟亭很好找,顺着上山主道一直走,走到半山腰处就会看见路边的白沟亭,亭子用白色花岗岩雕成,山道的另一侧是悬崖峭壁,下面便是滔滔的白沟水。

这时,距离午时还有一刻钟,郭宋便远远看见了一座白色的亭子,亭子很大,里面站着二十余人,郭宋一眼便看到了孙小榛,他双手被反绑,嘴也被破布堵住,一名大汉狠狠揪着他的头发。

“郭供奉,我们久仰大名了。”

杨花万的声音很尖细,笑声中充满了得意。

“花公公,我已经来了,你就把他放了吧!”郭宋远远高声道。

“放他可以,首先请郭供奉把面具摘了,以假面示人,这可没有诚意。”

郭宋取下了脸上面具,露出一张黄脸,眉毛又粗又浓,双眼细长,鼻子宽扁,长一张方脸,看起来很是威猛。

“郭供奉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藏剑阁的小面具做得太精致,众人都没有看出,郭宋其实还带着一层面具,这其实也是一种思维的误区,众人都没想到,他的面具下面居然还有面具。

“把人放了!”

杨花万微微一笑,“只要郭供奉把剑扔了,弓箭丢到一边,下面走上前来,我保证就放了他。”

郭宋重重哼了一声,对孙小榛高声道:“孙少郎,他们若抓住我,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那时你必死无疑!”

孙小榛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对面之人是不是郭宋,除了身材差不多,但其他完全不一样了,声音不对,相貌也不对。

但他知道对方说得对,只有他们抓不到郭宋,自己才有活命的一线希望,若郭宋被抓住,自己就失去了价值。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身后大汉猛地将他头发向上一拽,孙小榛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杨万花大怒,拔剑顶住孙小榛的咽喉,怒喝道:“姓郭的,你以为我不敢杀他?”

郭宋冷冷道:“你尽管杀了他,然后我们会把你们一个个杀死,包括鱼朝恩,全部给他陪葬,不信你杀他试试看!”

说完,郭宋调转马头便疾奔而走,奔出约三十余步,他忽然转身一箭,几名武士早有防备,立刻举盾护住了杨万花,不料这一箭不是射向杨万花。

‘噗!’的一声,孙小榛身后的大汉被一箭射穿了眉心,大汉惨叫一声,仰面倒地毙命。

杨万花大怒,喝令道:“给我杀了他!”

埋伏在山上的武士同时举弩射击,数十支弩箭射向郭宋,同时一张大网从头顶落下,地上也出现了十几根绊马索。

就在弩箭射出的同时,郭宋已从马鞍上纵身跃出,落在一丈外,就地一个侧滚翻,再纵身一跃,人便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战马被射中数十箭,惨嘶一声,倒地而死,大网落下,罩住了战马,但郭宋却已经踪影皆无。

上百名武士从四面八方奔过来,纷纷探头向悬崖下望去,下面深二十余丈,悬崖上长满了藤蔓,下面只有河水,人却看不见了。

“他落水了吗?”杨万花大步走上前,探头向下望去。

不料他刚探头出去,一支箭‘嗖!’地从下方射来,杨万花躲闪不及,这一箭竟射穿了他的额头,杨万花惨叫一声,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其他武士都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缩回身体,蹲在地上。

只见悬崖上有人大笑,“你们把人放了,我不追究你们,否则你们谁也活不到长安。”

虎贲武馆馆主郑啸天大怒,“此人狂妄之极,若不杀了他,我郑啸天也不回长安了!”

“那我就成全你!”

一个黑影从悬崖边冲天而起,一道黑影闪过,‘咔嚓!’骨头断裂声,郑啸天被一剑斩断了脖子,人头滚翻出去。

郭宋转身冲进人群,左劈右砍,一连剁翻了五六人,其余武士们吓得跌跌撞撞四散奔逃。

“住手!”

李江左抓过孙小榛,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你再乱来,我一剑杀了他。”

郭宋冷冷盯着他,“你尽管杀他,他若死了,不光是今天所有人,还包括你的妻子儿女,你的父亲老母,你的兄弟姐妹,一个都活不成,我既然说了,那就言出必行!”

说完,他一甩,一道寒光飞出,二十余步外,一名武士惨叫一声,仰面摔倒,他额头上插着一把飞刀。

郭宋再次跃下了悬崖,悬崖边只剩下七八具尸体。

杨万花死鱼般的眼睛空空地瞪着天空,郑啸天的无头尸体还从脖腔向外冒血,他在几丈外的人头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一阵秋风吹过,所有武士都打了一个寒颤,他们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一个凶神?

这一次,郭宋真的走了,所有武士都纷纷向李江左身边聚拢,一双双眼睛眼巴巴望着他。

李江左号称左天王,他也没有了主意,杨万花死了,他根本抓不到对方,自己回去怎么向鱼朝恩交代?

李江左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小榛,原本是最好的诱饵,现在却变成了烫手的芋头,放了他,鱼朝恩知道了绝不会饶过自己,可不放他,那个凶神就会一直跟着他们。

李江左一时间头大之极。

半晌,他叹口气道:“去找一辆马车,把他关在马车里,我们带他回长安交差!”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死神尾随

一百多名武士惶惶如丧家之犬,护卫着一辆马车,跟随李江左沿着汴河一路向西奔逃,

清晨,他们抵达了郭桥镇,镇子口有座很大的茶棚,正在出售早饭,武士们又饥又渴,纷纷占据了桌椅,拍桌子大喊。

就在这时,从对面树林里‘嗖!’地射出一箭,箭势强劲,一名叫喊最凶的武士被一箭射穿额头,仰面栽倒。

其他武士吓得纷纷趴在地上,却没有用,紧接着两箭射来,两名武士被射穿后颈,钉死在地上。

众人胆寒心颤,纷纷将桌子翻过来,躲在桌子后面。

“李馆主,他在那里!”一名武士忽然指着一棵大树喊道。

只见树林边的一棵参天大树上站在一个黑影,居高临下,用弓箭冷冷地指着他们。

李江左又气又急,大喊道:“上去三十个弟兄,把大树围住!”

却没有人回应他,李江左回头怒视一名武士,“周乾,你带人上去!”

郑啸天死了,副馆主周乾便成了虎贲武馆的首领,他重重‘呸!’了一声,“凭什么让我们上去送死!”

李江左狞笑一声,“你现在不去,那回去你自己去给阿翁解释吧!”

周乾无奈,只得站起身喊道:“虎贲武馆的弟兄跟我上!”

他话音刚落,一支箭闪电般射来,正中他的眉心,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周乾张大了嘴,仰面倒在地上。

他旁边的武士崩溃了,高声哭喊道:“我不干了!”

他转身便向另一端的麦田里跑去,李江左大怒,咬牙喊道:“给我回来!”

武士没有听他的话,很快奔远了,紧接着又有几名武士跟着向麦田里奔去,他们也不干了。

有人带头逃跑,武士们纷纷起身向麦田里奔去,眨眼间跑掉了三十余人,李江左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跑得全是虎贲武馆的武士,郑啸天死了,周乾也死了,再无人能镇得住他们。

“姓郭的,有种下来和我决斗!”李江左大喊道。

郭宋冷冷道:“我说过了,你们不放人,谁也休想活着回长安。”

说完,他又是一箭射出,一名刚刚探头的武士被一箭爆头,倒地毙命。

李江左见所有武士都胆寒了,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手下迟早不是被杀光,就是跑光,他只得喊道:“好吧!我们放人,你不要再伤人了。”

“我给你一炷香时间!”

李江左慢慢站起身,他见对方没有再放箭,便吩咐左右道:“去把人放了!”

武士们就在等他这个命令,立刻有几名武士向马车奔去,割断了孙小榛手上的绳索,把他嘴上的布扯掉,孙小榛一跃跳下了马车,险些摔倒。

他一瘸一拐地向树林里走去,很快消失了。

李江左再看大树,他一下子呆住了,大树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对方是几时走掉的?就这么一眨眼,人就没了。

李江左知道他们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他叹了口气,把众人召集起来道:“现在回去恐怕鱼朝恩也饶不了我们,大家都找地方躲几个月吧!如果一定要回去,我也不阻拦,大家自己看着办!”

武士们这两天被杀得心寒,都不想回京趟这摊浑水了,尽管收入丰厚,但想想还是保命要紧,他们纷纷摘掉腰牌,收拾了尸体,便各自散去了。

李江左也不敢回京,他写了一封信,托一名心腹带回京城给家人,自己跑去淄州投奔李正己,他有故人在李正已手下为将,几次写信让他过去。

杨万花带出京城的一百多名武士,最终解散了。

孙小榛一瘸一拐走进树林,却没有找到郭宋,这是身后传来郭宋的声音,“你的腿不要紧吧!”

孙小榛一回头,只见黄脸大汉就站在他身后,但声音已经变回来了,正是郭宋,他连忙躬身行礼,“感谢师叔救我性命,我的腿没事,就蜷久了有点酸麻。”

郭宋微微一笑,“盐税船队走得比较慢,还在我们后面,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到这里了,你坐船回京!”

“师叔不跟我一起回去?”

郭宋摇了摇头,“你告诉刘使君,我会在暗处跟船,要他自己当心,就算有军队护卫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一定告诉刘使君!”

半个时辰后,盐税船队在五千骑兵的护卫下抵达了郭桥镇,郭宋目送孙小榛上了船,他随即消失在树林之中。

。。。。。。。。。

这两天长安城发生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宰相元载的次子元仲武被一匹惊马当街撞死,至少有几百人亲眼目睹这起惨剧,很多人都亲眼看见,有人骑在那匹马上控制马匹撞向死者,事后,骑马之人匆匆逃走。

很快,官府便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事件,进行低调处理,但这种做法却欲盖弥彰,一时间,长安城内各种小道消息四处流传,传得最广的一个消息是,鱼朝恩因其三子在楚州被杀,特地报复元载。

这个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有人认出撞死元载次子的马匹正是鱼府所有。

鱼府内,鱼朝恩眯眼听完长子鱼令徽的汇报,鱼令徽代表他父亲去元府吊孝,他带来的消息使鱼朝恩如沐春风,一洗几天来的愁闷心情。

“父亲,今天元载失态了,拿着哭丧棒将孩儿赶出府,还扬言要报复父亲!”

鱼朝恩哈哈大笑,“他杀我儿之时可会想到有今天,我也让他好好尝一尝丧子之痛!”

鱼令徽小心翼翼道:“听说朝廷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三弟是田神玉所杀!”

“屁话!”

鱼朝恩怒道:“田神玉死了,什么脏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老三是谁杀死的,我会不知道?”

“父亲,孩儿的意思是说,我们明面上还是不要和朝廷对抗,有些事情可以暗地里做。”

鱼朝恩看了儿子一眼,“什么意思,朝廷对你施压了?”

鱼令徽叹了口气,“昨天天子赐了一些贡品,因为数量不多,有些大臣拿到了,有些大臣却没有。”

“意思是你没有拿到?”

“是!听说是天子拟的名单,以前都有孩儿的份,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孩儿感觉天子在表达某种不满。”

鱼朝恩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也明显感到这几个月李豫渐渐变得强势起来,尤其是李辅国死后,军方明显开始偏向李豫,而且这几个月自己都屡遭失败,扬州争夺盐税控制权失败,田胜功扣押盐税还丢了性命,汴宋四州被朝廷重新控制,还有杨万花在开封县被杀,他手下全体失踪。

正是自己这几个月遭遇到种种不利局面,使得他和李豫之间呈此消彼长之势。

如果自己再不破局,恐怕李豫就会寻找机会对自己下手了。

鱼朝恩很清楚自己该怎么破局,那就是逼李豫立李邈为太子。

但逼李豫立太子必须要有一个契机,鱼朝恩沉思片刻问道:“思结可汗什么时候来长安?”

“十天后到长安!”

“十天后不正好是秋狩吗?”

“正是,所以礼部和太常寺都提议,用秋狩来欢迎思结可汗。”

鱼朝恩点了点头,秋狩便是逼宫最好的时机。

。。。。。。。。

当税船队进入关中后,由左屯卫大将军李抱真率三万昭义军骑兵接手船队护卫,与此同时,一百多名藏剑阁武士也赶到潼关,加强了沿途警戒。

郭宋见船队已完全平安,便悄然离开,先一步返回长安。

这天中午,一辆牛车在眉寿酒铺前缓缓停下,郭宋将一把铜钱递给车夫,有些惊讶地望着酒铺,酒铺竟然扩大了一倍,似乎把隔壁也买下来了。

“公子,这酒可不好买,赶紧排队吧!要不然排到晚上也不一定能买到。”牛车夫好言劝他道。

郭宋点点头,把车的书箱拎出来,书箱里是他的弓和箭壶,他穿一件读书人的白色襕袍,腰束革带,他虽然腰间佩剑,但手提书箱,看起来很文质彬彬。

牛车走了,他看了一眼至少排了两里的队伍,便直接走进酒铺。

一名酒铺伙计却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公子请留步,买酒请到外面排队,这里面外人不能随意进来!”

郭宋笑了笑,“我找你们李东主谈一笔大生意,她人在哪里?”

伙计一怔,连忙喊道:“李东主,这边有人找!”

“没见我忙得要死吗?是谁来找我。”

李温玉满脸不高兴地从隔壁走来,一眼看见了郭宋,她顿时一愣,“师弟!”

她上前一把推开伙计,在他脑门上狠狠敲一记暴栗,“你这个没长眼的混蛋,这是我小叔子,你们也敢拦!”

伙计嘟嘟囔囔缩到一旁去了。

郭宋微微笑道:“生意不错,师姐的脾气好像也见涨。”

“哎!让你笑话,实在是忙昏头了,你看我们伙计都有十二人了,还是忙得不行,心情自然不好,快进来。”

郭宋走进酒铺,见好像是李温玉负责收钱,便笑道:“师姐,你让伙计收钱就行了,再雇一个账房,负责核对帐实,这样你就轻松了。”

“你说得没错,账房和掌柜我都雇了,明天正式进店,所以今天我要整理一下账簿,特别忙。”

“那师姐去忙好了,我师兄呢?”

“那个死胖子不知跑到哪里找乐子去了,他晚上做事,白天我都让他休息,结果他就四处乱逛,这会儿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李温玉恨恨骂了两句,又扯开嗓子喊了一声,“秦五,你帮我收钱,我有事!”

“师弟,我们去后院坐。”

郭宋点点头,跟随李温玉来到后院,却见隔壁院子的隔墙已经被打通了,变成一个很大的院子,至少有十几间屋。

院子里有石桌石凳,郭宋便在院子里坐下,李温玉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解释道:“隔壁是半个月前盘下的,两万贯钱,包括三百桶十年清酒,又解我燃眉之急,师弟你不知道,我现在整天就在为清酒发愁,原以为一阵风潮过去,可以清闲几天,没想到外地的酒客涌来了,一下子比从前忙了三倍不止。”

“但也赚了不少吧!”郭宋笑道,

说到赚钱,李温玉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道:“师弟猜猜看,这几个月我们一共赚了多少?”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往事不堪

郭宋笑道:“估计不会少!”

“岂止是不少,说起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温玉蘸水在石桌上写下‘三十’两个字,郭宋也吓了一跳,三个半月时间竟然赚了三十万贯!

“这还是净赚,扣去酒的本钱以及我买酒坊、酒铺后的净利,若全部加起来,差不多四十万贯了。”

郭宋也着实没想到眉寿酒会这么赚钱,难怪朝廷后来会对酒实行专卖,酒确实是暴利。

“那有没有人盯上酒铺?”

李温玉眼中闪过一丝忧色,点点头道:“当然有,有人想合作,有人想收购,前些天还有十几个痞子上门滋事,被你师兄乱棍打跑了,他们扬言要报复,说实话,我真的很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就怕他们来阴的。”

“这十几个痞子是谁指使,师姐知道吗?”郭宋又问道。

“我知道后面有人指使他们,但想买我们酒铺的人太多,我也不知是谁,不过我可以查到。”

正说着,张雷美滋滋地从店铺里出来,“娘子,是不是老五回来了?”

李温玉顿时柳眉倒竖,上前一把揪住他耳朵,“你这个死胖子,又跑出去寻花问柳,是不是?”

“娘子,冤枉啊!是老五的朋友邀我去看马球比赛。”

郭宋好奇地问道:“师兄,我的朋友是谁?”

张雷挣脱娘子的手,揉揉耳朵道:“郭重庆,你应该认识吧!”

郭宋大喜,“他来找过我?”

“几天前来过,还带来一个姓梁的”

“是梁武吗?”郭宋打断他的话。

“好像是,他们听说你不在京城,都很失望,一个小娘子失望得快哭出来了,娘子,是不是?”

张雷得意地向妻子挤挤眼,李温玉哼了一声,懒得理睬他。

郭宋顿时心花怒放,梁武居然来京城了,小娘子不用说,肯定是梁灵儿。

“师兄,他们住在哪里?”

“我说老五,你不要这么毛燥,他们还要在京城呆一段时间呢!”

张雷在石凳上坐下道:“先商量一下怎么防贼吧!最近十几天,总有人想强买眉寿酒铺,还指使小痞子上门滋事,被我一顿乱棍打跑了。”

郭宋点点头,“师姐刚刚给我说过了,我当时求天子的书法来作店牌,也有威慑宵小的意思,既然还有人不肯罢手,说明背景不一般,我建议从两方面着手,第一是请护卫,去找一个比较有名的武馆,请一些武士护店,我知道很多武馆都接护卫生意,价钱也不贵,其次花钱找人调查,究竟是谁在打我们店铺的主意,查清楚以后告诉我,我来解决。”

张雷摆摆手,“还请什么武馆啊!有我在就行了,那些武士三脚猫一样的武艺,能和我比?”

李温玉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就说好了,白天你不准再跑掉,给我好好看店。”

张雷眨眨小眼睛,他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半晌道:“赚钱不花岂不成了守财奴?师弟说得对,适当花点小钱消灾,我决定了,就请西市武馆的弟子来当护卫,馆主我认识,在西市接了很多生意。”

李温玉气得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一把,这个死胖子,整天就知道跑出去玩。

郭宋看着好笑,又道:“那调查背景之事就交给师姐了,这件事要尽快。”

“我知道了,三天时间基本上就能查清楚。”

放下这件事,郭宋又笑道:“最近两天应该还有别人找我吧!”

李温玉拍拍自己的头,“我险些忘了,今天上午有个小娘子来找你,给你留了句话,说你师姑找你,让你回来后赶紧去一趟。”

张雷一脸迷糊,“师弟,我们师姑是谁?”

“哎!回头我再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认识,我就是被她抓了壮丁。”

说完,他起身向外面走去,李温玉又追着喊道:“安叔让你有时间去找他。”

“我知道了,师姐,让师兄这两天留在店铺里,别让他乱跑!”

李温玉大喜,捏了捏丈夫的胖脸,笑嘻嘻道:“听见没有,可不是我说的。”

张雷满脸苦涩,心中暗道:‘师弟,你可坑杀我了!’

郭宋来到天籁乐坊,这一次他走后门,给他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她警惕地望着郭宋,“你找谁?”

郭宋亮了一下他的供奉金牌,“我找你们大娘!”

“你是郭公子?”

“快请进!”

郭宋走进了后院,后院里很安静,郭宋笑问道:“大娘不在这里吧!”

小娘子摇摇头,“大娘目前不在,不过她有吩咐,公子若来,请公子稍坐,我们去通知她,她很快就会来。”

“公子这边请!”

郭宋随她来到一间客堂里坐下,小娘给他上了一盏茶,便匆匆去了。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小娘子回来道:“公子请吧!大娘在门口马车内等你。”

郭宋起来,来到后门门口,这里果然停了一辆马车。

他上了马车,只见马车内像一间小会客室,窗前放在一张小桌子,公孙大娘便坐在小桌对面,她摆摆手,“坐吧!”

郭宋坐下,公孙大娘吩咐一声,马车缓缓启动,向皇宫方向驶去。

“这次扬州之行,辛苦你了。”公孙大娘微微笑道。

郭宋见公孙大娘笑得有点勉强,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师姑不妨告诉我!”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是元载,你最好当心他。”

“为什么?”郭宋眉头一皱。

“他对你刺杀田神玉极为不满,他说你擅自作为,破坏了地方军阀对朝廷的信任感,要求圣上不再用你,但实际上,田神玉为了获得藩镇的资格,在他身上花了不下五万两银子,你断了他的一条财路。”

“就为了这个?”

“还不仅如此,前些天他儿子被惊马撞死,调查结果确实和鱼朝恩有关,元载至少把一半的仇恨放在你身上,认为是你间接害死了他的儿子。”

“师姑是指鱼令玄?”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正是!”

郭宋沉默片刻问道:“他知道我多少底细?”

公孙大娘苦笑一声道:“他只知道你有天子金牌,但他对你的来历一无所知,否则他早就对你恨之入骨了。”

“此话怎么说,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可能想不到,他是你师父的女婿。”

“什么?”

郭宋大吃一惊,元载竟然是自己师父的女婿,他迟疑着问道:“我师父还有女儿?”

“你师父有一子一女,儿子王震,现在汉中为官,女儿王韫秀,便是元载的妻子,不过这个女人我劝你最好不要理睬她,此人骄横狂妄、贪婪无度,而且她明知父亲没有死,在崆峒山出家,可她从未去探望过他,我估计你师父也从不提自己还有个女儿吧!”

郭宋点点头,“师父确实从未提到过。”

他又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元载会痛恨我师父?”

“元载是天宝元年的进士,中进士不久便娶了你师父的女儿,那时你师父的威望也是如日中天,后来在天宝四年发生了一件事,元载想进元氏族谱,元氏也表示同意,但你师父却坚决反对,因为元载本来不姓元,而是姓景,他继父姓元,是元家的远房偏支,就是这件事导致元载深恨你师父,你师父被赐死后,元载率先发表声明,解除和你师父的翁婿关系,并大肆污蔑抨击你师父,你师父的女儿也在这件事上偏向夫婿,背叛了自己的父亲。”

说到这,公孙大娘也长长叹了口气,她本来不想再提起这些往事,但为了郭宋,她还是说了出来。

“但元载最后还是加入了元氏家族!”

公孙大娘点点头,“没有了你师父的阻挠,加上他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元家当然也愿意接受他,双方都有好处,元载有了贵族背景,元家也多了一个朝廷强援,现在他居然还是元氏副家主,可笑吧!”

“元载会对付我?”

公孙大娘连忙摇头,“现在他的死敌是鱼朝恩,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和你翻脸,我告诉你这些,是提醒你要当心元载,不要被他抓住你什么把柄,此人是个笑面虎,他心中再恨你,脸上也绝不会表现出来,还是会对你满脸笑容,推心置腹,可你真信了他,将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郭宋缓缓点头,这些往事师姑不说,他还真的一无所知。

“那天子是什么态度,我是说刺杀田神玉一事。”郭宋又问道。

“我们现在就是去见天子,他是什么态度,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见天子

马车停在遇仙门外,公孙大娘带着郭宋一路进了皇宫,来到麒麟殿前。

公孙大娘取了一只箱子,对郭宋道:“皇宫的规矩很多,沐浴更衣我就给你免了,但你把所有东西都放在这只箱子里,走的时候再拿走。”

郭宋无奈,只得从腰囊中把所有的物品都放进箱子里,公孙大娘一眼看见了鱼令玄的龙纹玉璧和田神玉的玉璧,她摇了摇头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你这叫贼不走空吗?”

郭宋笑嘻嘻道:“就这个嗜好,师姑见谅!”

公孙大娘用一块布将两块玉璧包起来,放进箱子里,连同其他匕首、钢凿、银子等杂物一起锁进箱子,递给侍卫道:“帮他看好物品,搜身就免了。”

侍卫也是藏剑阁的武士,他一眼看见郭宋腰间的供奉金牌,连忙恭恭敬敬接过箱子。

“跟我来吧!”

公孙大娘带着郭宋进了麒麟殿,这里是天子的内书房,天子回宫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所以这里异常戒备森严,几乎全部都是藏剑阁派出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他们在书房门前稍等片刻,一名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年约五十岁左右,身材中等,皮肤稍黑,他看见公孙大娘,连忙抱拳行一礼。

但他目光却落在公孙大娘身后的郭宋身上,郭宋穿着平常服饰,既不是侍卫,也不是官员,能以这种穿戴来见天子,必然不是一般人。

“公孙总管,这位是?”

公孙大娘淡淡一笑,“师门后生,会点武艺,带给圣上看看。”

官员呵呵笑道:“后生可畏!”

他又看了一眼郭宋,便匆匆走了。

“师姑,他是谁?”郭宋望着官员背影问道。

“户部侍郎韩滉,听说过吗?”

郭宋点点头,“原来他就是名相韩滉,画五牛图的那位。”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出来,躬身道:“公孙总管,陛下有请!”

“进去吧!”

两人走进了内书房,书房很宽大,四周一圈都是书架,架上摆满了各种图书、画卷以及精美的器皿。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书桌,李豫就坐在书桌后,笑眯眯望着郭宋,看得出他心情很不错。

郭宋上前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李豫微微笑道:“朕的勇士凯旋归来了。”

“陛下赞誉,微臣担不起!”

“朕不会说夸大的话,如果你只是完成了盐税任务,朕会赞赏你辛苦,但你干掉了田神玉,使汴宋四州重归朝廷,就凭这一点,朕就要重重赏你。”

郭宋叹了口气,“但有人指责微臣破坏了规矩,擅杀地方节度使,令微臣心中不安。”

李豫知道郭宋说的是谁,便淡淡道:“如果田神玉没有拦截税船,你会杀他吗?”

“不会!”

“那就对了,如果真是忠于朝廷,忠于朕的臣子,会随意拦截朝廷盐税?会把朕的圣旨视为废纸?这样的臣子就是逆臣,人人得而诛之。”

“感谢陛下宽恕!”

李豫点点头,“朕只是就事论事,只说田神玉可杀。”

“微臣明白了。”

李豫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笑道:“朕听说你喜欢宝石美玉,朕便从李辅国的收藏中挑一些赏赐给你,也算是朕对手下立功士卒的一点奖赏。”

李豫沉吟一下又道:“另外,再升你为灵武县伯,别的官职,朕就暂时不封赏了。”

郭宋深深行一礼,“多谢陛下厚爱!”

“这次江淮之行辛苦了,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事情,你师姑会通知你。”

“那微臣告辞!”

郭宋告辞退下,公孙大娘这才对李豫道:“陛下升他的爵位,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才几个月就从男爵升到伯爵了。”

李豫摇摇头道:“很多年轻人倚仗的父祖之荫,自己寸功未立,便已经是县公、郡公,郭宋的立功累累,却只是一个小小的伯爵,朕自己都觉得有点惭愧,阿姑就别再妄自菲薄了。”

“陛下,下一步该怎么对付鱼朝恩?”

李豫沉吟一下道:“今天鱼朝恩来见朕,恳求朕早定皇嗣,朕估计鱼朝恩要在立太子一事上做文章了,十天后是秋狩,思结可汗也会到来,那是好机会,他不会放过。”

公孙大娘又道:“要不微臣再去劝说一下郑王吧!让他尽早和鱼朝恩划清界线。”

李豫负手走到窗前,注视着天空叹息一声道:“你不用再去劝他,邈儿早已迷了心窍,对鱼朝恩死心塌地,如果他再执迷不悟,朕就当没这个儿子。”

公孙大娘浑身一震,连忙道:“陛下慎言!”

李豫冷笑一声,“究竟是社稷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朕心里明白得很!”

公孙大娘不敢再多劝,她心如明镜,天子对太上皇和崔王妃的恨,都多多少少有点转移到这个儿子身上来了。

公孙大娘也告辞退下了,李豫沉思片刻,随即吩咐道:“速召程总管来见朕!”

从皇宫出来,郭宋先回了自己府宅,刚进中庭便听见头顶上传来‘啾——’一声长鸣。

猛子从树顶的窝里探头出来,打量他一下,这个家伙已经回来了吗?

郭宋是在回来路上和猛子失去联系,估计是它嫌船队走得太慢,自己先回来了。

郭宋笑道:“这就算不辞而别的道歉吗?”

猛子缩回脖子,不理睬他了,过了片刻,从窝里掉下一根长长的鱼骨头,鱼头和尾巴部分还剩下点干鱼肉,郭宋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自己会去吃晚饭,不劳你破费了!”

郭宋从砖缝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走进书房,师兄张雷今天已经来过了,把他的剑和书箱都放在桌上。

郭宋这才坐下,打开了天子李豫赐他的盒子,盒子掀开,一股珠光宝气迎面扑来,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件珠宝首饰,都看得出都十分名贵,做工异常精湛,郭宋翻看了一下,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他喜欢的并不是珠宝首饰,而是各种宝石,这些首饰中虽然镶嵌了不少名贵宝石,但要把这些精美首饰毁掉,取出里面宝石,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郭宋也做不出来。

郭宋着实有些无奈,只得把盒子盖上,这时,他想起公孙大娘给自己说的事情,便起身来到寝房的床头,摸索片刻,‘咔嚓!’一声,在床头打开了一个暗格,这是公孙大娘给自己做的暗格,肉眼看不出,必须用手摸才能找到开启机关,他的几件宝贝用布袋装着,都放在暗格内。

暗格很大很深,能放不少东西,他索性将两块玉璧和一盒首饰都塞进了暗格。

此时已是下午,他稍微收拾一下,便带着佩剑出门了,他的马匹也送回了清虚观,郭宋赶到清虚观,大师兄甘风出门做法事去了,不在观内。

工地上热闹热火朝天,三师兄张雷有了钱,立刻慷慨捐给清虚观一万贯,使修道观的图纸一改再改,原来城隍庙南面的十几亩地也被买下来,最终将修建一座至少占地三十亩,颇有气派的大型道观。

经过数月施工,河对岸的道观已初见雏形,而后面的金身阁也修到了第三层,最多再过两个月便可完工了。

下一步就是把师父的金身请回来。

道观里香客颇多,几名道士都在忙碌接待香客,顾不上郭宋。

郭宋给甘风留了一封信,他取了黑马,翻身上马,向不远处的大通坊奔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旧友相逢

大通坊内最大的一座府宅便是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府邸,郭宋在进京第三天便见到了郭子仪,只是时间匆忙,他们没有细谈。

不过今天郭宋并不是来找郭子仪,而是来找郭重庆。

他请士兵进去通报,只稍等了片刻,便见穿着一身军服的郭重庆匆匆走出来。

“郭宋!”

郭重庆见门口站着郭宋,顿时喜出望外,上前拥抱一下,又给了他肩头一拳,“你这臭小子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郭宋揉揉肩头苦笑道:“中午刚回来!”

“听你胖师兄说,你去了江淮,老爷子说你去江淮肯定和盐税有关,是吧!”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老爷子身体可好?”

郭重庆目光有些黯然,“这两天老爷子心情很糟糕,身体也不太好,已经卧床三天了。”

“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刚刚得到消息,他的侄子,安西四镇节度使郭昕依然率军死守安西四镇,恳求朝廷援助,但朝廷却无法救援,老爷子心力憔悴,便病倒了。”

郭宋沉思一下道:“我想朝廷就算无法救援,但也一定会派使者前去慰问,给他们精神上的鼓励,关键原因是现在已经秋天了,再一个多月就要入冬,边疆大雪封路,就算朝廷要派使者前去,也要等到明年春天,郭兄好好安慰一下老爷子,我相信天子绝不会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

“好吧!”

郭重庆点点头,“我一定会把你的劝告转达给老爷子,你现在要去找梁武吗?”

“正是!他现在住在哪里?”

“他们住在灵州进奏院,在崇仁坊,不过他们现在就在附近。”

郭宋大喜,“就在附近吗?”

郭重庆笑着点点头,“就在斜对面的丰安坊,我带你去!”

郭重庆也骑了一匹马,带着郭宋前往丰安坊。

“郭武现在已经是朔方军旅帅了,烧毁薛延陀的后勤大营,迫使薛延陀败退,这批灵州子弟都立下了战功,李季升为果毅都尉,林泰升为校尉,郭武从备将直接转为旅帅,连我都沾了光,同样升为正六品果毅都尉,可我们大家都觉得对不住你。”

“这是什么话,是我自己放弃的,有什么对不住?”郭宋摇摇头道。

“若没有你烧毁敌营,我们怎么可能成功?”

郭宋拍拍他的胳膊,“别再歉疚了,我混得也不差,说说梁武,他这次京城做什么?”

郭重庆一指前方笑道:“你去校场内看看就知道了。”

丰安坊内有一座很大的校场,大部分时间都空关着,今天校场内却喝喊声不断,郭宋进了校场大门,只见十几名骑手在校场上纵马疾奔,挥动着一根像高尔夫球杆子的长棍。

“马球!”郭宋脱口而出。

唐朝的马球,宋朝的蹴鞠,他久闻其名,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郭重庆笑道:“每年秋狩,按照惯例都要举行一场军方马球大赛,一共二十四支球队参加,朔方军队也来了,梁武就是代表朔方军前来,队正也是你很熟悉的李季,还有林泰也来了。”

郭宋心中一热,“看看去!”他催马向校场奔去。

“郭大哥!”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娘子惊喜地叫喊。

郭宋一回头,只见旁边看台上站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梳着双环髻,穿一件青绿色襦衣,下穿红色长裙,容貌俏丽,肌肤晶莹透白,正是古怪精灵的小丫头梁灵儿。

梁灵儿看见郭宋,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拎着长裙飞奔过来。

郭重庆呵呵一笑,催马向校场奔去了。

“别跑这么快,当心脚下!”郭宋见她跑得跌跌撞撞,着实担心,连忙翻身下马。

梁灵儿果然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郭宋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几个月不见,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梁灵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又见到了郭宋,没想到一见面却被对方数落,她委屈得要哭出来、

“人家心里激动,哪里毛燥了?”

郭宋哑然失笑,“好吧!你不是毛燥,你爹爹怎么会让你来长安?”

“这次我就是跟爹爹一起来的,他是领队,多亏了郭大哥,我爹爹还升官了。”

“你爹爹升官,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梁灵儿嘟着小嘴道:“所有人升官都是因为郭大哥,我爹爹也是推荐良才有功,才升为录事参军。”

这时,郭宋见众人走过来,便拍拍梁灵儿的胳膊,小声嘱咐道:“别再提升官和我有关系,心里明白就行了,说出来大家都会难堪的。”

梁灵儿点点头,“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死要面子!”

话虽这样说,她却不肯放开郭宋的胳膊,郭宋着实有些无奈,只得对梁武以及众人苦笑道:“负重在身,恕我无法给大家见礼了。”

众人哑然失笑,梁武连忙上前拉开妹妹的手道:“别这样拉着郭大哥,别人会笑话你的。”

梁灵儿才十一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但她还是有点朦朦胧胧,只知道对郭宋有好感,却又说不清楚道不明,不过兄长一说,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连忙松开郭宋的胳膊,又笑嘻嘻道:“郭大哥,他们昨天都在商量,怎么见面时宰你这个地主,把你吃穷!”

郭宋哈哈大笑,“不妨,吃不穷我,今晚我请大家去最好的太白酒楼吃饭!”

太白酒楼内,郭宋要了一间雅座,众人济济一堂,连梁蕴道也被请来了,梁蕴道现在是朔方节度使府录事参军,正五品中散大夫。

五品官阶虽然在高官林立的京城实在不起眼,但梁蕴道却心满意足了,他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名门望族,却能突破正五品这个大槛,着实不容易,他心中对郭宋同样充满了感激,若没有郭宋,段使君也不会把他的功劳放在文官第一的位置上。

梁蕴道是长辈,又是马球队的领队,他坐在主位,郭宋坐在右边,李季坐在左边,郭宋旁边原本是郭重庆,但郭重庆却和梁灵儿换了位子。

梁灵儿喜滋滋地坐在郭宋身边,问东问西,一张小嘴就没有停过,直到父亲严厉盯了她一眼,她才嘟起小嘴不吭声了。

众人按照灵州风俗喝了三杯相聚酒,便随意喝酒聊天。

今天郭宋特地点了十大瓶眉寿酒,光酒钱就是一百贯,但在坐客人中,除了梁蕴道和郭重庆对酒比较精通外,其他人都不辨滋味。

梁蕴道品了一杯酒赞道:“这酒很好啊!烈度高,年份足,京城的酒就是不一样。”

旁边酒保笑道:“这眉寿酒是我们京城第一酒,也是天子喝的御酒,这一瓶就要十贯钱,别的酒楼还买不到,只有京城十大酒楼可以喝到。”

众人听得直咂舌,我的乖乖,这一瓶酒就要十贯钱,这简直就是琼浆玉液啊!

梁武忽然回头望着郭宋,“老郭,这酒是你的吧!”

他们前几天去了眉寿酒铺,既然酒铺是郭宋师兄的,那必然和郭宋有关系。

郭宋呵呵一笑,“这酒是我师兄的,我只是有一点点份子。”

酒保听得眼都直了,原来这位是眉寿酒的东主,这么年轻!

林泰笑道:“那老弟现在发大财了嘛!

“哪里!赚点小钱,在长安生活不易,养家糊口而已。”

旁边梁灵儿口中酒一下子喷了出来,众人哈哈大笑,梁武敲敲桌子,“莫非老郭已经成家了?”

众人一下子笑声收敛,含笑望着郭宋。

梁灵儿顿时有点心虚道:“五哥,你在胡说什么,人家郭大哥才十九岁,离成家还早呢!郭大哥,是不是?”

“小妹说得没错,娶妻的事情还没有考虑过,我说的养家糊口,是指我有个外甥,我得养活它。”

梁武一愣,“你什么时候有外甥的,你不是说你孤身一人吗?”

梁灵儿眼珠一转,“郭大哥,你不会在说小鹰吧!”

郭宋揪揪梁灵儿的辫子笑道:“还是小妹聪明,你们不都见过我外甥吗?整天叫我舅舅的。”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李季插口道:“你的外甥已经当爹了,你知道吗?”

郭宋心中一喜,“你是说斥候鹰的母鹰?”

李季点点头,“产了三只蛋,这下我们斥候营兵强马壮了。”

“应该有我一只吧!”郭宋不甘心道。

“去你的!”梁武听说郭宋想要鹰,他顿时急了眼,“说好了一只鹰跟我,这次你别想再抢去。”

“五郎!”

梁蕴道不满地瞪了侄儿一眼,“怎么说话的?”

郭宋连忙摆摆手,“伯父别在意,在灵州时他一直就这样跟我说话,已经习惯了。”

梁灵儿托着下巴在苦思怎么和郭大哥天天见面,她忽然灵光一现,有了。

“郭大哥,我忘记告诉你了,施小胖也来了。”

郭宋一怔,“那怎么没见他?”

梁蕴道微微笑道:“施童负责后勤,今天我放他一天假,他们几个后勤一早就出去郊游了,恐怕要明天一早才能回来。”

“明天可以见到他吗?”

梁灵儿连忙道:“当然可以,要不明天郭大哥也来校场玩玩吧!”

郭宋忽然有种中计的感觉,谁说这个小娘子不精灵,把自己绕进去了。

他见众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便欣然答应了,“好!明天我也学习打马球。”



第一百五十章 梁武受伤

架不住众人的轮番劝酒,郭宋也终于有了几分醉意,用手撑着头,梁蕴道见梁武还要劝酒,便摆摆手,“五郎,别再喝了,明天还要练球!”

这时,梁灵儿端着一碗醋跑来,“郭大哥,喝下这碗醋吧!能解酒的。”

“多谢了!”

郭宋端起醋碗一饮而尽,他喘口气,从怀里摸出钱囊,递给梁武,“去替我结帐!”

“我去!”

梁灵儿接过钱囊,飞奔出去了。

梁武拍拍郭宋的肩膀笑道:“我这个妹妹很体贴吧!我看你就做我们梁家女婿得了。”

“胡说什么,她还是个小娘子,让人家父母听见会生气的。”

梁蕴道在一旁捋须笑道:“我倒没生气!”

郭宋拍拍额头,他居然忘了,梁蕴道可不就是梁灵儿的爹爹吗?

这时梁武见地上有块金质圆牌,是刚才郭宋抽钱袋时带出来的,他拾起圆盘看了看,后面是藏剑阁三个字,前面刻着‘供奉’二字。

他糊涂地问道:“老郭,藏剑阁在哪里?你居然还是供奉。”

郭宋一把将圆牌抢过来,塞进怀里,扳着脸道:“京城水很深,有些事情你别多问。”

“我知道了,既然是你的隐私,我不问就是了。”

坐在对面的郭重庆却脸色微微一变,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郭宋。

这时,梁灵儿回来,嘟嘟囔囔道:“京城的物价太贵了,吃顿饭居然花了一百五十贯钱,要在我们灵州,最多三贯钱顶天了。”

“差不多,主要是酒钱贵,我们点了十二瓶酒,这就是一百二十贯了。”

郭宋见还有两瓶酒没开,便递给梁蕴道,“世伯,这酒在京城不容易买到,这两瓶酒你拿着。”

“多谢贤侄!”

梁蕴道接过酒笑道:“这酒瓶就很漂亮,还是正宗青瓷。”

郭宋敲敲额头,自己真有点喝多了,他连忙对梁灵儿:“灵儿,你把十个酒瓶拿去退了,可以退十两银子,给你当零花钱。”

“好啊!”

梁灵儿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招呼酒保帮她拿瓶子去退钱。

众人酒足饭饱就起身走了,梁蕴道见郭宋有点醉意,便对梁武道:“五郎,你去送一下郭宋。”

“爹爹,我也去!”

梁灵儿跑上来道:“我去看看小鹰,等会儿和五哥一起回来。”

梁蕴道瞪了女儿一眼,梁灵儿摇着爹爹胳膊,“我看看嘛!保证早早回来。”

她趁梁武不注意,又小声道:“爹爹,这里是平康坊,他们都说这里容易学坏,我得盯着五哥。”

梁蕴道没好气道:“你这个死丫头,整天在胡思乱想什么,去吧!给我早点回来。”

“谢谢爹爹。”

梁灵儿开心得蹦蹦跳跳上前,“郭大哥,你家在哪里?我来带路。”

宣阳坊就在平康坊对面,或许是喝了一碗醋的缘故,走了一段路,郭宋感觉自己好多了,头脑恢复了清醒,脚步也稳重了,不像酒楼里那样腿发软。

“灵儿,多谢你给我喝了碗醋,我感觉好多了。”

梁灵儿笑嘻嘻道:“不错吧!这个办法还是爹爹教我的,可不光是一碗醋,里面还有一盅姜汁,这样才有效果。”

“我记住了,这倒是解酒的妙方。”

郭宋越走,脚步越轻松,走到府门前,他几乎已经和平常无异了。

“这里就是我的宅子,三亩小宅。”

郭宋摸了摸怀里,回头对牵马的梁武道:“钥匙在马袋里。”

“我来开门!”

梁武从马袋里找到了钥匙,把马匹交给妹妹,他上前开门笑道:“这个地方还真不错,闹中取静,我要好好查一查,看你有没有金屋藏娇。”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忽然一个黑影从门后窜出,只见寒光一闪,梁武躲闪不及,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后退两步。

“你不是郭宋?”黑影声音嘶哑。

这时,郭宋抓住梁武向后一甩,“灵儿看着他!”

郭宋拔剑而出,黑剑迎头劈去,这是剑器中劈式,这一剑力量极大,见强劲的剑势笼罩住了对方。

不料对方向左一闪,快如鬼魅,竟然闪到五尺外,嘴里赞道:“好剑法!”

郭宋也大吃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失手,尽管他喝了酒,只能使出八成功力,但对方居然能这么轻松地闪开,他知道今天遇到劲敌了。

“小妹,赶快走!”

黑衣人冷哼一声,身体一闪,到了右面,寒光已到郭宋面门,郭宋一个转身,身体快得迅疾无比,黑剑劈向对方胳膊,这是攻守兼施一招,躲过对方一剑的同时,剑也劈向了对方。

对方早有防备,一剑砍空,立刻收手,退出数尺外,在兔起鹘落之间,两人已两次交手,快如掩耳不及迅雷。

就在这时,梁灵儿大喊:“你们几个士兵快过来,这边杀人了!”

黑衣人一怔,他纵身一跃跳上墙头,沿着屋顶向东面疾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也顾不上追赶黑衣人,连忙冲出院子,却没见到什么士兵,只见梁武躺在墙角,梁灵儿在给他包扎。

“梁武,你怎么样?”

梁武满脸痛苦道:“我肚子挨了一剑,差点开膛破肚!”

“你忍着,我们抬你进屋上药。”

郭宋将马赶进院子,他和梁灵儿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梁武抬进外院的一间屋子,这里正好有一张床,郭宋点了灯,对梁灵儿道:“出门右拐一直走,大概走百步左右,会看到一盏红灯笼,上面有个‘医’字,那是间医馆,馆主也姓梁,你请他过来,就说给他五倍的出诊钱。”

“我知道了!”梁灵儿飞奔而去。

郭宋撕开梁武的衣服,伤口在肚脐下方,横着切开了三寸左右,鲜血正向外冒,他急忙跑去拿来一包金疮药,在伤口上厚厚的洒了两层。

梁武喘息问道:“老郭,你和人结仇了?”

郭宋叹口气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加入了一个组织,是对付鱼朝恩的,刚才的刺客估计是鱼朝恩派的。”

“你牛,居然敢和鱼朝恩作对,你说的组织就是那个藏剑阁吧!”

“没错,但这是绝密,你不能对外说,灵儿也不能让她知道。”

“我谁都不说,鱼朝恩这个王八蛋,居然敢刺爷爷一剑!”

郭宋尽量和他说话,不让他睡着。

这时,一名老者跟着梁灵儿匆匆赶来,后面还有一个拎着药箱的小童。

老者看了看伤口,眉头一皱,“你这样用药粉止不住血,必须用凝血胶,你们都出去,让我来!”

郭宋给梁灵儿使个眼色,两人退出了房间。

“郭大哥,我五哥不要紧吧!”

郭宋摇摇头,“很庆幸,他只是被割伤,不是刺伤,应该能保住性命,但估计要躺一个月。”

“啊!那马球怎么办?”

“人要紧,马球再想办法。”

郭宋转身来到中庭,探头看了看,还好,猛子没有被惊动,说明他没有来中庭,就一直埋伏在外面。

他又进内宅,进书房取下弓,将箭壶背在身后,眼中闪过一道杀机,他对梁灵儿道:“你看着兄长,我去去就来!”

梁灵儿一把抓住郭宋的胳膊,满脸哀求道:“郭大哥,你别走!”

郭宋注视梁灵儿片刻,便点了点头,“好吧!把你们送回去再说。”

郭宋把弓箭放回桌上,坐在门口抱头沉思,这个黑衣人武艺不亚于自己,他怀疑是窦仙来,但问题是窦仙来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处,怎么知道自己叫郭宋?

难道是元载出卖了自己?

元载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和背景,但他知道自己叫郭宋,凭这个名字就能在官府查到自己的府宅。

郭宋忽然想到了眉寿酒铺,幸亏东主已经更改,否则还真是个很大的隐患。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补偿条件

次日一早,郭宋在天籁乐坊找到了公孙大娘,公孙大娘负手站在窗前道:“是不是窦仙来刺杀你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鱼朝恩依然不知道你是谁。”

“藏剑阁在鱼朝恩身边有人?”郭宋问道。

公孙大娘没有否认,她淡淡道:“鱼朝恩在藏剑阁内部也有人,我们在鱼朝恩身边当然也有人,这是很正常之事。”

“我现在关心的是谁泄露了我的身份!”

郭宋注视着公孙大娘道:“知道我身份之人屈指可数,孙小榛一知半解可以不算,刘晏我相信他的人品,要么就是藏剑阁的人,要么就是元载。”

公孙大娘迟疑半晌才缓缓道:“藏剑阁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们绝不会泄露,但元载按理他作为相国,不应该做这种卑劣之事,而且他和鱼朝恩是死对头,把你出卖给鱼朝恩这种事他不会做。”

“如果他出卖给别人呢?比如窦家!”

公孙大娘脸色微微一变,是有这个可能,独孤贵妃有封皇后的迹象,因为这件事,元家和窦家今年以来走得很近。

但问题是,元载把郭宋出卖给窦家有什么意义?

郭宋沉吟一下又对公孙大娘道:“虽然我对昨晚的刺客恨之入骨,但我得承认,他并不是真的来刺杀我,其实他只是来试探我。”

昨晚郭宋想通了这一点,如果昨晚刺客是来刺杀自己,那梁武肯定已经死了,不会只是肚子上一点皮肉伤那么简单,梁武没躲过,是因为对方把梁武当成了自己。

“这样说就通了,确实有这个可能,元载把你的一些情况泄露给了窦家,窦家或许是在试探你的实力,但不一定是窦仙来,窦家还有几个很厉害的高手。”

“窦家为什么要试探我?”

“这可能涉及到窦家的选择!”

公孙大娘转身注视着郭宋道:“你的出现已经打破了鱼朝恩骄横不可一世的局面,权倾一时的李辅国死了,赵春在鱼朝恩府前被射杀,鱼令玄死了,盐税被朝廷完全控制,一千五百万贯税金进入了关中,屡屡挑战朝廷和天子权威的田神玉也灰飞烟灭,鱼朝恩所谓的权势就这样一点点被打碎,天子的威信也一点点建立起来,这段时间越来越多的大臣和军方将领向天子效忠,我就不信窦家会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射杀鱼朝恩,只要鱼朝恩一死,他的余党就树倒猢狲散了。”

公孙大娘微微笑道:“不要着急,圣上也在行动,十天后的秋狩便是最好的机会。”

停一下,公孙大娘又道:“圣上让你这些天好好休息,其实就是告诉你,这几天不要惹出任何事端,不能打草惊色。”

郭宋沉默片刻道:“可无论如何,窦家需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昨晚之事是窦家所为,你也不知道刺杀你之人是不是窦仙来,而且关陇贵族是大唐的基石,根基深厚,势力庞大,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郭宋离开了天籁乐坊,他一路上都在回想师姑说的话,一种直觉告诉郭宋,师姑还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他,令他感觉很不爽。

而且他也隐隐感觉到了,天子和鱼朝恩斗争的背后,其实还有诸多势力在暗中角力,至少关陇贵族的内部斗争就已经若隐若现地浮出来了。

郭宋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元家和窦家在联手对付独孤家族。

他又想起公孙大娘最后说的几句话,‘郭宋,你要学会钓鱼,不要着急,耐心等待,一定还会有鱼来主动找你。”

郭宋暗暗叹息一声,师姑说得对,自己的性格确实有点急躁,受到一点打击,就立刻想着还击回去,昨晚之事自己确实应该再等一等,或许会有更多的发现,这个劝告他接受了。

离开平康坊,郭宋来到位于崇仁坊的灵州进奏院,进奏院相当于后世的驻京办,唐朝各州在京城都有进奏院,各州给朝廷的奏折都是先送到进奏院,再由进奏院递交给相关部门,同样,朝廷给各州的牒文也是直接交给进奏院,然后由进奏院派人携带文书骑马赶回州治。

另外,各州府主要官员进京后也是住在进奏院内,京城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也是由进奏院第一时间通知本州,所以各州进奏院的条件都不错,至少有一二十人,有官员房、客房等等。

崇仁坊是进奏院比较集中之地,有进奏院一百多家,灵州进奏院就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家,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朔方节度府进奏院和灵州进奏院合二为一,一套人马,却挂了两块牌子。

灵州进奏院占地约五亩,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是进奏院办公之地,后院就是宿舍,有十几个小院子。

朔方军马球队一行十二人,梁蕴道是领队,后勤三人,马夫一人,联络办事一人,队员六人,然后上场是队员五人,候补一人,人手很紧张,梁灵儿原本是来京城玩,现在也变成了马球队的跑腿。

郭宋很快便被领到梁武的病房内,梁武是今天上午被马车接回了进奏院,他们后勤中有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军医,最擅长治疗刀剑伤和跌打损伤。

“伤情怎么样?”郭宋进上前问道。

梁武躺在病榻上,除了脸色略有点苍白外,精神还不错,他笑道:“昨晚的刺客不合格,居然连肚子都没有切开,周军医说,如果肚子完全切开,肠子都会流出来。”

“昨天那个刺客武艺不在我之下,并不是真的来刺杀我,昨晚偷袭那一剑若是我,我就能避开。”

梁武脸一板道:“什么意思,讥讽我武艺低微?还是不想还我替你挡剑的人情?”

“我是就事论事,我只是说我的武艺比你高,能躲开这一剑,当然你替我挡剑,我会铭记于心。”

“我最讨厌这种虚头巴脑的话,什么叫铭记于心?你就说点实在的,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要钱我给钱,要房我把那座宅子给你,实在不行,我只好以身相许啰!”

“臭小子,是你自己说的,以身相许,我妹妹的终身就托付给你了。”

“打住!打住!”

郭宋连忙止住他,“赶紧提其他要求,这件事想都别想,才十一岁的小娘子就谈婚论嫁,你不觉得是一种罪恶吗?”

“矫情!两三岁就定亲的人家一大把,你怎么不说人家罪恶?是你自己想歪了,算了,就好像我妹妹嫁不出去一样,非找你不可?”

“你这样想就对了。”

梁武翻了一个白眼,他沉吟一下,终于提出了他们蓄谋已久的条件,“我这个候补受伤,朔方军马球队就没有候补,再调一个人也来不及,不如这样,就由你就替我当朔方军马球队的候补。”

郭宋苦笑一声道:“替你当候补也不是不可以,可我从未打过马球,你让我怎么当?”

梁武狡黠一笑,“其实提出让你当候补的,并不是我,而是李季。”

“为什么非我不可?你们可以让郭重庆上嘛!”

“郭重庆是左骁卫马球队主力,你小子别打断我的话,让我把话说完!”

郭宋无奈,只得道:“你继续说吧!”

梁武瞪了他一眼,又继续道:“李季说你具备了一切马球高手的吧!哪条你不合格?”

“这几条我都还不错,如果给我一年的时间练习,我或许会成为一个马球高手,但问题是你们只有十天时间了,十天时间我恐怕刚刚才学会打马球。”

“没事!学会打马球就够了,反正你是候补,关键是名单得递上去,再说我们朔方军马球队这些年一直都是弱旅,差不多第一轮就会被淘汰,恐怕你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郭宋松了口气,便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补偿条件

次日一早,郭宋在天籁乐坊找到了公孙大娘,公孙大娘负手站在窗前道:“是不是窦仙来刺杀你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鱼朝恩依然不知道你是谁。”

“藏剑阁在鱼朝恩身边有人?”郭宋问道。

公孙大娘没有否认,她淡淡道:“鱼朝恩在藏剑阁内部也有人,我们在鱼朝恩身边当然也有人,这是很正常之事。”

“我现在关心的是谁泄露了我的身份!”

郭宋注视着公孙大娘道:“知道我身份之人屈指可数,孙小榛一知半解可以不算,刘晏我相信他的人品,要么就是藏剑阁的人,要么就是元载。”

公孙大娘迟疑半晌才缓缓道:“藏剑阁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们绝不会泄露,但元载按理他作为相国,不应该做这种卑劣之事,而且他和鱼朝恩是死对头,把你出卖给鱼朝恩这种事他不会做。”

“如果他出卖给别人呢?比如窦家!”

公孙大娘脸色微微一变,是有这个可能,独孤贵妃有封皇后的迹象,因为这件事,元家和窦家今年以来走得很近。

但问题是,元载把郭宋出卖给窦家有什么意义?

郭宋沉吟一下又对公孙大娘道:“虽然我对昨晚的刺客恨之入骨,但我得承认,他并不是真的来刺杀我,其实他只是来试探我。”

昨晚郭宋想通了这一点,如果昨晚刺客是来刺杀自己,那梁武肯定已经死了,不会只是肚子上一点皮肉伤那么简单,梁武没躲过,是因为对方把梁武当成了自己。

“这样说就通了,确实有这个可能,元载把你的一些情况泄露给了窦家,窦家或许是在试探你的实力,但不一定是窦仙来,窦家还有几个很厉害的高手。”

“窦家为什么要试探我?”

“这可能涉及到窦家的选择!”

公孙大娘转身注视着郭宋道:“你的出现已经打破了鱼朝恩骄横不可一世的局面,权倾一时的李辅国死了,赵春在鱼朝恩府前被射杀,鱼令玄死了,盐税被朝廷完全控制,一千五百万贯税金进入了关中,屡屡挑战朝廷和天子权威的田神玉也灰飞烟灭,鱼朝恩所谓的权势就这样一点点被打碎,天子的威信也一点点建立起来,这段时间越来越多的大臣和军方将领向天子效忠,我就不信窦家会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射杀鱼朝恩,只要鱼朝恩一死,他的余党就树倒猢狲散了。”

公孙大娘微微笑道:“不要着急,圣上也在行动,十天后的秋狩便是最好的机会。”

停一下,公孙大娘又道:“圣上让你这些天好好休息,其实就是告诉你,这几天不要惹出任何事端,不能打草惊色。”

郭宋沉默片刻道:“可无论如何,窦家需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昨晚之事是窦家所为,你也不知道刺杀你之人是不是窦仙来,而且关陇贵族是大唐的基石,根基深厚,势力庞大,你最好离他们远一点,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 :

郭宋离开了天籁乐坊,他一路上都在回想师姑说的话,一种直觉告诉郭宋,师姑还有什么事情在隐瞒着他,令他感觉很不爽。

而且他也隐隐感觉到了,天子和鱼朝恩斗争的背后,其实还有诸多势力在暗中角力,至少关陇贵族的内部斗争就已经若隐若现地浮出来了。

郭宋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元家和窦家在联手对付独孤家族。

他又想起公孙大娘最后说的几句话,‘郭宋,你要学会钓鱼,不要着急,耐心等待,一定还会有鱼来主动找你。”

郭宋暗暗叹息一声,师姑说得对,自己的性格确实有点急躁,受到一点打击,就立刻想着还击回去,昨晚之事自己确实应该再等一等,或许会有更多的发现,这个劝告他接受了。

离开平康坊,郭宋来到位于崇仁坊的灵州进奏院,进奏院相当于后世的驻京办,唐朝各州在京城都有进奏院,各州给朝廷的奏折都是先送到进奏院,再由进奏院递交给相关部门,同样,朝廷给各州的牒文也是直接交给进奏院,然后由进奏院派人携带文书骑马赶回州治。

另外,各州府主要官员进京后也是住在进奏院内,京城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也是由进奏院第一时间通知本州,所以各州进奏院的条件都不错,至少有一二十人,有官员房、客房等等。

崇仁坊是进奏院比较集中之地,有进奏院一百多家,灵州进奏院就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家,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朔方节度府进奏院和灵州进奏院合二为一,一套人马,却挂了两块牌子。

灵州进奏院占地约五亩,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是进奏院办公之地,后院就是宿舍,有十几个小院子。

朔方军马球队一行十二人,梁蕴道是领队,后勤三人,马夫一人,联络办事一人,队员六人,然后上场是队员五人,候补一人,人手很紧张,梁灵儿原本是来京城玩,现在也变成了马球队的跑腿。

郭宋很快便被领到梁武的病房内,梁武是今天上午被马车接回了进奏院,他们后勤中有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军医,最擅长治疗刀剑伤和跌打损伤。

“伤情怎么样?”郭宋进上前问道。

梁武躺在病榻上,除了脸色略有点苍白外,精神还不错,他笑道:“昨晚的刺客不合格,居然连肚子都没有切开,周军医说,如果肚子完全切开,肠子都会流出来。”

“昨天那个刺客武艺不在我之下,并不是真的来刺杀我,昨晚偷袭那一剑若是我,我就能避开。”

梁武脸一板道:“什么意思,讥讽我武艺低微?还是不想还我替你挡剑的人情?”

“我是就事论事,我只是说我的武艺比你高,能躲开这一剑,当然你替我挡剑,我会铭记于心。”

“我最讨厌这种虚头巴脑的话,什么叫铭记于心?你就说点实在的,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要钱我给钱,要房我把那座宅子给你,实在不行,我只好以身相许啰!”

“臭小子,是你自己说的,以身相许,我妹妹的终身就托付给你了。”

“打住!打住!”

郭宋连忙止住他,“赶紧提其他要求,这件事想都别想,才十一岁的小娘子就谈婚论嫁,你不觉得是一种罪恶吗?”

“矫情!两三岁就定亲的人家一大把,你怎么不说人家罪恶?是你自己想歪了,算了,就好像我妹妹嫁不出去一样,非找你不可?”

“你这样想就对了。”

梁武翻了一个白眼,他沉吟一下,终于提出了他们蓄谋已久的条件,“我这个候补受伤,朔方军马球队就没有候补,再调一个人也来不及,不如这样,就由你就替我当朔方军马球队的候补。”

郭宋苦笑一声道:“替你当候补也不是不可以,可我从未打过马球,你让我怎么当?”

梁武狡黠一笑,“其实提出让你当候补的,并不是我,而是李季。”

“为什么非我不可?你们可以让郭重庆上嘛!”

“郭重庆是左骁卫马球队主力,你小子别打断我的话,让我把话说完!”

郭宋无奈,只得道:“你继续说吧!”

梁武瞪了他一眼,又继续道:“李季说你具备了一切马球高手的优点,打马球要求骑射高超、要求身手快、要求眼光准、尤其要求平衡力强大,你说吧!哪条你不合格?”

“这几条我都还不错,如果给我一年的时间练习,我或许会成为一个马球高手,但问题是你们只有十天时间了,十天时间我恐怕刚刚才学会打马球。”

“没事!学会打马球就够了,反正你是候补,关键是名单得递上去,再说我们朔方军马球队这些年一直都是弱旅,差不多第一轮就会被淘汰,恐怕你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郭宋松了口气,便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手潜质

马球号称唐朝国球,风靡了两百余年,马速疾快,对抗性很强,深受唐朝贵族和百姓喜爱,连妇女儿童也骑着毛驴打马球。

马球球杆很像高尔夫球杆,靠顶端的曲拍打球,球如拳头大小,用皮革缝制而成,里面塞满了牛筋布团,弹性非常好,能让骑手在高速中追球击球。

尤其在军队的骑兵中,马球更加昌盛流行,甚至很多军队都将打马球作为骑兵训练的科目。

马球球场的大小比足球场大一倍,两边各竖一块两丈高,一丈宽的木板,木板上挖了一个排球大的洞,后面有网袋,这就是球门了,将球打入对方球门,便可得一分,一场马球比赛分为上中下三场,每场一炷香时间,共有五人上场参赛,

校场上,郭宋第一次握紧了球杆,李季在一旁指点他,“握球杆打球没有什么规矩,按照自己的习惯,怎么顺手怎么打,郭宋,前面那个静止球看见没有,打一杆试试”

在郭宋二十步外立着一根两尺高的木桩,木桩上静静放着一只球。

郭宋点点头,一催马,战马疾奔而去,马蹄滚滚,在冲过木桩的一瞬间,郭宋寻找到了感觉,挥杆打出,曲拍精准地打中了马球,马球飞出,划出一条弧线,直奔三十步外的木板射去,马球正中洞口上沿,在洞口上下弹了两下,滚进了球网。

李季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迟疑问道“郭公子真是第一次打球”

“不像吗”郭宋笑问道。

李季眼中充满了惊叹,“你就是一个天生鬼才,看你拿球杆,确实是第一次,但你第一次居然就能射进洞,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固定球罢了,这和射步弓没有什么区别”

“你这话太诛心了,我苦练半年才第一次打入球洞,而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肯定练过飞刀。”

郭宋点点头,“我师兄是个飞刀高手,我跟他学过。”

“难怪,只有练过飞刀,才能这么快找到手感,再来一次”

李季依旧将球放在木桩上,退后二十步,这时,其他四名球员纷纷围上前,他们听说郭宋第一次摸杆就将球打进球洞,简直让他们不可思议。

郭宋轻轻挥动球杆,寻找感觉,其实这球杆对他而言还是偏轻了一点,只有十斤重,让他打起来并不顺手。

“有没有更重一点的球杆”

李季有点为难道“马球比赛不允许用铁杆,都是木杆,一般都用白蜡木制作,重一点的木头要么是枣木、檀木、黑铁木。”

旁边郭重庆笑道“我府上老爷子收藏有一根黑檀木的球杆,重达二十斤,回头我帮你要过来。”

郭宋大喜,“那就拜托重庆了”

“郭贤弟,再打一杆吧”旁边林泰笑道“让我们看看眼界。”

“那就请各位多多指点。”

郭宋轻轻挥了一下杆,催马疾奔,相擦瞬间挥杆击球,啪一声,马球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打进了球洞。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林泰竖起大拇指,“郭贤弟,我真是心服口服了。”

李季也激动起来,“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下面练习奔跑击球,大家一起来协助郭公子”

中午时分,后勤将午饭送来了,小胖子施童也来了,他穿着一身朔方军军服,他现在是朔方伙头军的一名队正,手下有二十余人,他做的酱羊肉卷饼是最受朔方军欢迎的一款干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的,携带行军天后依然松软美味,士兵们把这款干粮起名为施饼。

正因为如此,施童在朔方军名气很大,走到哪里都十分受欢迎。

施童看见了郭宋,激动得直挥手,郭宋催马上前笑道“小胖从军了”

施童连忙抱拳道“向郭大哥汇报,施童现在是朔方军第七营伙头队正。”

“不错嘛居然还是队正,有多少手下”

施童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有二十五人,都是胖子,我还是最瘦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季摆摆手,“先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练。”

众人纷纷上前取饼舀汤,席地而坐吃饭。

施童坐到郭宋身边道“郭大哥,我娘对你感激涕零,她让我一定要替她表达感激之情。”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人要向前看。”

“是”

施童犹豫一下又道“我娘还让我请教你,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又是你娘的想法,你的想法呢”

施童低下头道“其实也是我的想法。”

“既然是你的想法,就大大方方提出来,别总是说你娘要求怎样,听起来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可是堂堂的朔方军队正啊”

施童满脸羞愧,“郭大哥批评得对,我知错了”

郭宋也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份,他和缓一下语气道“我给你说过,练武不是你的天赋,你的出路在于后勤,但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后勤,那就值得商榷了,关键是你是否能读书识字,我给你的建议是,趁年轻多读点书,将来才能成为管理后勤的将领,而不能永远当一个大头兵。”

施童默默点头,郭宋这番话深深激励着他,他曾经读过一年私塾,认识一些字,他决定把书本重新捡起来,努力当一个管理后勤的将领。

众人吃罢午饭,李季又将郭宋拉到一边,给他讲解战术。

“马球是五个人上场,一般都会排成前军、中军和后军,如果后军强大,那么就排出两个前军和两个中军,如果中军强大,后军薄弱,那么就排两个前军和两个后军,马球比赛其实和作战一样,要接应及时,要诱敌深入,要能强势突破”

郭宋静静听着,他发现马球其实和足球一样,足球的诸多战术都适合马球,至于阵型,马球只有几种,无非就是二二一,一二二,二一二、三一一、一三一等等组合,这个是根据每个球员的特征来布局,和足球没有什么区别。

“开始了”远处林泰大喊一声。

“走吧”

李季拍拍郭宋的胳膊笑道“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下午是模拟对抗赛,六个人分成两队进行对抗比赛,裁判便是刚刚送饭过来的梁灵儿。

梁灵儿点燃一支香,手拢在嘴边大喊道“郭大哥必胜”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郭宋回头向她挥挥手。

梁灵儿吹响了号角,比赛开始,李季挥杆将球传给了三十步外的郭宋

郭宋回到自己府中,天已经快黑了,今天他有点疲惫,婉拒了去进奏院吃饭的邀请,便想找找回府休息。

他刚坐下喝了口气,便听见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郭宋叹口气,只得快步来到前院,“谁啊”他高声问了一句。

“老五,是我”外面传来三师兄张雷的声音。

郭宋连忙打开门,张雷快速进来把门关上,忿忿道“他奶奶的,简直欺人太甚”

“师兄,怎么回事”

“逼我们转让店铺呗你嫂子还在打听是谁来背后逼我们,结果刚才窦家的大管家亲自上门,拿出一张一万两银子的王宝记柜票,限我们三天之内滚蛋,我气得就要打死他,被你嫂子死活拦住了,让我来和你商量。”

郭宋冷冷问道“哪个窦家”

“是太子少保窦元柱”

窦元柱正是窦氏家主右卫大将军窦仪的兄弟,窦家的一个重要人物。

“你们对这个窦元柱了解多少”郭宋又问道。

“只是听说他有不少产业,在东市和西市共有八家店铺,一向都比较强势。”

“他的府宅在哪里”

“就在西市旁边的延寿坊,老五,我和你嫂子的意思,最好能请安叔帮一下忙,让安叔给窦家打个招呼,窦元柱应该会给安叔面子。”

“你们把安叔的能力想得太高了,他只是皇商的大管事而已,窦家不会买他的面子,不过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会找别人帮忙。”

“你找谁帮忙”

张雷已经不是当年的甘雷了,在新丰县和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尖刺和轮廓早已磨平,他已完全是一个正常商人的想法,出了事情都要找关系、找门路。

但他实在了解自己的师弟,崇拜拳头解决问题,他来京城才多久,能找到什么关系

“师弟,你不会是想用武力吧”

郭宋笑了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种事情我不会用武力,我不是给你说过,我们有一个师姑吗她是藏剑阁主人,四哥就在她手下做事,她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人,也会请我帮忙,我会请她帮忙给窦家打个招呼。”

张雷大为惊讶,“你说的是公孙大娘吧她会是我们师姑”

“她是师父的师妹,不过你别去找她,你找了她,她就会强迫你进藏剑阁,就是四哥一样。”

“我明白了我不会找她,窦家之事就请师弟多多操心了。”

郭宋点点头,“我会尽快解决问题。”

郭宋把张雷送走了,他迅速背上了弓箭,腰佩黑剑,脸上充满了冷笑,既然窦家一定要招惹自己,那他只有奉陪。

第一百五十三章 震慑窦氏

延寿坊的窦氏大宅占地约二十亩,这不是窦家的主宅,窦家的主宅在务本坊,但这里也是窦家一座重要的宅子。

延寿坊的窦家防御程度不是很高,郭宋无声无息地潜入了窦家,他当然不会对窦氏家人动手,他不至于那么幼稚,和一个实力强大的家族做对。

就算他有天子金牌也没用,天子在他和窦家之间肯定会选择窦家,尽管天子对窦家也颇有微词,但那只是内部矛盾,绝对不会动摇了统治的基础,这一点郭宋心如明镜。

但如果因为畏惧窦家的权势,就不敢有任何动作,那也怯弱的表现,只会让窦家更加得寸进尺,这里面关键是要把握一个度,要让窦家自己权衡利弊,然后做出明智的选择。

这是一种难以言述,但彼此又心知肚明的感觉,窦元柱或许不懂,但窦仪一定明白。

所以他必须要给窦家一个足够的强硬,但又不伤及窦家切身利益的警告,或者说是震慑。

郭宋很快又从窦府出来,在西面一片附属房宅内找到了大管事杨玉的住处,是一间单独的院子。

杨玉年约五十出头,他不是内宅管家,而是产业管事,是窦府的三大管事之一,非常精明能干,替窦家掌管着西市的五家店铺。

他的妻子几年前已经病逝了,两个儿子都成了家,他也不再续弦,靠着每月三十贯钱的丰厚收入,时常去平康坊寻欢作乐,过着非常滋润的生活。

半夜里,杨玉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感觉一把冰凉的剑放在自己脖子,顿时吓得他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道:“银子银子在柜子里,好汉饶我一命!”

“你就是杨玉?”郭宋冷冷问道。

“小人小人正是!”

“今天是你去叫眉寿酒铺滚蛋吧!”

“那是主人的吩咐,小人只是一条狗,主人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保证明天不再去了。”

“哼!一条狗,那我宰了你这条狗,看你主人怎么说?”

“饶命”

郭宋心冷如铁,一剑便斩下了杨玉的人头。

次日一早,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将整个窦府都惊动了。

主人窦元柱在十几名随从的簇拥下匆匆赶到西外宅,大管事杨玉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有随从大喊:“快快让开!老爷来了。”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窦元柱快步走进房,只见一名小丫鬟坐在地上哭泣,她被杨玉的无头尸体吓坏了。

寝房已经被几名府中的武士控制住了,窦元柱走进房间,一名武士指着床榻道:“人头已经没了,很惨!”

窦元柱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眉头皱成一团,杀人也就罢了,还把人头拿走,这显然是仇家干的,拿他的人头去祭祀。

“杨玉平时有什么仇家?”窦元柱回头问道。

管家摇摇头,“没听说过杨管事有仇家,杨管事虽然平时刻薄一点,是得罪不少商铺竞争对手,最多被人打一顿,严重点打断一条腿,但也不至于杀人夺命。”

这时,窦元柱的次子窦通快步走进来,低声对父亲说了几句。

窦元柱一惊,“不可能!”

“确实在那里,父亲去看看就知道了。”

“回后宅!”

窦元柱匆匆赶回了后宅,后宅有一棵百年大树,紧靠着窦元柱的寝房,就在百年大树的最高树顶上,悬挂着一颗人头。

几名武士已经攀上大树,却站在树上发呆。

窦元柱一阵风似的走进自己的院子,一眼便看见了树顶的人头,他顿时大怒道:“还不快把人头取下来!”

几名武士面带难色,“老爷,除非是猴子,人根本就上不去。”

“胡说!上不去怎么悬挂人头?”

几名武士下来跪下请罪,“卑职无能,确实上不去。”

窦元柱愈加愤怒,回头对身后数十名武士道:“谁把人头取下来,我赏银百两。”

众人面面相觑,武士首领战战兢兢道:“老爷,除非把那根大树枝锯断,否则真的取不下人头。”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是窦元柱的侄孙窦闻达,窦仪的三孙,武艺极高,在窦家仅次于窦仙来。

窦元柱见到侄孙,连忙道:“闻达,你的武艺高强,你看看树顶上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窦闻达看了看人头,倒吸一口冷气,那么细的树枝怎么可能挂得上去?

他围着大树走了一圈,又看了大树另一侧的楞伽塔,心中盘算一下距离。

窦闻达心中顿时震撼不已,怎么可能?可这又是唯一的办法。

“闻达,怎么说?”窦元柱急问道。

窦闻达摇摇头对窦元柱道:“二祖父,此人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孙儿仔细考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楞伽塔顶上跳下来,落在二祖父的屋顶上,中间正好经过那根树枝,必须捏拿分毫不差,孙儿自愧不如,恐怕连窦仙来也未必能办到。”

武士们一片哗然,纷纷嚷道:“这简直就是妖了,怎么可能?”

窦闻达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办不到,难道别人就办不到?天下能人异士多得去。”

“可是落在屋顶,会发出响声,为什么昨晚我什么都没有听见?”窦元柱不解问道。

“只要不踩瓦,落在屋顶上,也可以不发出声音,如果判断没错的话,此人应该落在飞檐上。”

话音刚落,屋顶上的飞檐‘咔嚓!’一声断裂了,重重摔落在地上,摔成碎块。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飞檐的断裂完全证明了窦闻达推断正确。

众人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此人是谁,要对窦家做什么?

窦元柱也是一样的想法,这显然是在威胁自己,可为什么要杀杨玉?

这时,管家快步走来,低声道:“老爷,秦捕头来了,还带来十几名衙役,好像有人报案了。”

窦元柱心中一惊,连忙摇头,“你去告诉秦捕头,窦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让他赶紧回去!”

如果仅仅是杨玉被杀,报案也就报案了,但人头却悬挂在自己的寝房上,这个威胁的意味太明显了。

此人要杀自己简直轻而易举,窦元柱心中着实感到一阵不安,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

窦氏家主窦仪今年约六十岁,身材魁梧高大,头发花白,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他曾是右卫大将军,不过现在赋闲在府中。

窦仪负手站在窗前,听完了兄弟窦元柱的细述,他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他当然知道是谁干的,这么高的武艺,除了郭宋不会有别人,果然就是元载所说,这小子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只是他为什么要杀杨玉?这让窦仪也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吟一下问道:“你这两天让杨玉做了什么事?我是说得罪人的事情。”

窦元柱想了想,猛地想起来了,他昨天让杨玉去强买眉寿酒铺。

“要么就是眉寿酒铺,我想把眉寿酒铺接手过来,让杨玉和对方去谈。”

“对方是什么底细,你了解过吗?”窦仪又追问道。

窦元柱点点头,“是一对夫妻,曾在新丰县开一家糕饼店,后来关掉了,没有任何背景。”

窦仪冷笑一声,“一对在新丰县开糕饼店的夫妻能在西市开店?你还有没有脑子?”

窦元柱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有深入想过这个问题。

窦仪转身,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他,“你不知道吧!眉寿酒的题字是天子亲笔手书,而且是天子唯一题写的店名,你觉得一对新丰县开糕饼店的夫妻有这么大的面子?比我们窦家面子还大,你是怎么想的?”

窦元柱额头见汗了,半晌道:“这对夫妻难道只是表面上的东家?”

窦仪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比较醉心于赚钱,对政治很不敏感,他摇摇头道:“眉寿酒先从天子御宴开始,然后蔓延到皇亲国戚,天子特地召集皇子和外戚来品尝这种酒,我也参加了,它这才名声大作,让天子推荐的酒,你以为只是普通人背景?若是普通人百姓,还轮得到你?你呀!到底还是不是窦家子弟?”

窦元柱心中着实惭愧,又问道:“兄长能不能告诉我,眉寿酒铺究竟是谁的铺子?”

“这个你不要问,这个人背景十分绝密,若泄露出去,我们窦家会吃不了兜着走,而且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和你没关系,你以后别再打眉寿酒的主意了。”

窦元柱无奈,只得告辞走了。

窦仪注视着窗外,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人相邀

次日一早,郭宋又去了校场练习马球,打定位球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但在高速对抗中打球,他还是需要一定的积累,但这种积累对其他人来说,或许需要几年,可对他来说,只需要几天就够了。

昨天下午他在对抗赛中还比较被动,大比分输给对方,但今天上午形势就开始逆转,一个上午打了三场球,都打了一个平手,郭宋明显比昨天进步神速。

李季心中大为兴奋,如果这样练下去,说不定到比赛之时,郭宋便可以作为主力上场了。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整队训练,所有的计划都在围绕着郭宋进行,力争使郭宋在正式比赛前出师,最让李季惊讶的是,郭宋战术意识很强,不管接应、突破还是传球都非常到位,这是需要多少场比赛的经验才能慢慢积累出来,郭宋怎么做到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当然他不知道,一千三百年后有一种叫做足球的比赛,各种战术以及队员配合,都要比马球复杂得多。

“大家休息一会儿吧!”韩重庆在场外大喊。

“我们去休息一下。”

李季高声吩咐一声,众人调转马头向场边奔去。

郭宋翻身下马,林泰对他笑问道:“反手那一记传球很精彩,你都没回头看李都尉,你怎么知道他就在你身后?”

“一种直觉吧!你们两人左右包抄,后面肯定是空挡,李都尉当然要在空挡处接应。”

林泰竖起大拇指赞道:“这就叫配合默契,不简单!才第二天你就已经找到这种默契了。”

这时,韩重庆走过来问郭宋道:“我有个朋友想请你中午吃顿饭,有时间吗?”

郭宋笑问道:“你朋友是做什么的?”

郭重庆犹豫一下,“我不好说,就当给我这个面子,吃顿饭而已!”

“好吧!”

郭宋点了点头,“我去和李季说一声,请一个时辰的假。”

郭宋换了一件襕袍,头戴纱帽,跟随郭重庆来到崇善坊,这里的朱雀酒楼也是长安十大酒楼之一,虽然比较低调,但布置相当奢华,它没有酒楼,都是一个个小院子组成,总共占地约有八亩。

最里面一间院子门口居然还站着四名侍卫,这让郭宋一怔,郭重庆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郭重庆连忙道:“他的身份是有点特殊,但请放心,绝无恶意!”

郭宋不露声色跟随郭重庆进了院子,院子里也站在四名侍卫,这时郭宋忽然看见一个熟人,一起去思结部的侍卫韦平,他也看见郭宋,顿时愣了一下。

“郭公子,怎么是你?”韦平惊讶道。

郭宋脸色有点难看起来,门口站着宫廷侍卫,这里面十有**是皇族。

“郭重庆,我给你面子,你却给我挖了个陷阱!”郭宋冷冷道。

郭重庆脸胀得通红,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身穿白色湖绸襕袍,腰束玉带,头戴一顶金丝纱帽,面如冠玉,长得十分文雅。

他呵呵笑道:“请郭公子见谅,是本王久仰公子之名,硬让郭重庆去请你,本王李适,郭公子应该听说过吧!”

原来这位便是唐德宗李适,郭宋心中惊讶,郭重庆不是郭子仪的假子吗?怎么和李适搭上关系了?

他也连忙抱拳行礼,“原来是鲁王殿下,小民失礼了。”

“哪里!哪里!是我办事唐突,郭公子请!”

“多谢!殿下也请!”

既然已经来了,郭宋也就顺其自然,跟随李适走进了内堂,他还是忍不住看了韦平一眼,韦平可是护卫召王李偲去草原,应该属于李偲的心腹,现在怎么又转来护卫李适了?

李适看出郭宋的疑虑,便淡淡笑道:“韦平是千牛备身,实际上是父皇的护卫,昨天被父皇派来保护我的安全,父皇的好意我当然要领,外面的侍卫都是父皇派来的千牛备身。”

郭宋顿时明白了,这是李适向天子表忠心的一种手段,把贴身侍卫都换成天子派来的人,恐怕天子派这些侍卫来,也是为了监视李适,或者是让他和程元振保持距离。

众人走进房间坐下,这时一名四十岁左右的文士起身给郭宋行一礼,相貌清朗,异常温文尔雅,让忍不住心生好感。

李适笑着给郭宋介绍道:“这位是鲁王府记室参军卢杞,名门之后,饱学之士!”

郭宋一怔,卢杞不就是那个著名的奸臣,号称连郭子仪都对他畏惧三分,历史上说他长一张蓝脸,奇丑无比。

可眼前这位卢杞温文尔雅,亲和力极强,和丑陋完全搭不上边,不过想想也是如此,如果丑得像鬼一样,在极重相貌的唐朝怎么可能受重用?

看样子卢杞现在应该是李适的军师或者幕僚,所以李适才和带他来参加这个宴会。

郭宋又看了看周围的人,他很想知道程元振在李适身边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李适亲自给郭宋斟满一杯酒笑道:“郭公子箭法神勇,威震边疆和草原,我深为敬佩,这杯酒我敬郭公子!”

郭宋连忙起身,“多谢殿下,郭宋无功无禄,实在当不起殿下恩宠,令我惭愧万分!”

两人喝了一杯酒,郭重庆手快,抢着给两人满了酒。

李适又笑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有句话我也不妨给公子实说,其实我知道鱼朝恩满城搜捕的人就是郭公子,刺杀李辅国、鱼令玄甚至田神玉的人也是郭公子,我说得没错吧!”

郭宋不由暗暗佩服他,不愧是要当皇帝之人,目光之敏锐确实潮人一筹,这并不是在试探自己,如果他没有确定,自己就没有资格和他坐在这里吃饭了。

“殿下有什么依据呢?”

李适伸出四个指头,“第一,像郭公子这样的身材,我不敢说万里挑一,肯定也是三千人中才有一个,鱼朝恩抓的就是公子这个身材;第二,像公子这样的箭法,长安找不出第二人;第三,公子刚从江淮回来,应该是和刘晏去了扬州;第四,公子有藏剑阁供奉的金牌,四个条件合起来,难道我还猜不到?”

郭宋想起来了,前天晚上摸钱袋付帐的时候,供奉金牌正好掉出来,被梁武捡到,一定被郭重庆看见了。

他微微笑问道:“重庆兄怎么是殿下的人?”

郭重庆连忙解释道:“其实我也是天庆阁的供奉,你别多想,是老爷子让我参加的,老爷子支持鲁王殿下。”

郭宋点点头,又笑着问卢杞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困惑,正好可以请教一下卢先生。”

“不敢!郭公子请说。”

“我听说大唐很多名门世家都支持郑王,这是什么缘故?”

卢杞摇摇头,“不是所有的名门世家,我们范阳卢氏就支持鲁王,其实这和太上皇的崔贵妃有关系,太上皇当年极为宠爱崔贵妃,后来在崔贵妃的安排下,崔家之女又嫁给了当今天子,为广平王正妃,后来生下了郑王,这就是崔家为什么支持郑王的缘故,崔裴两家联姻很深,可以说一荣皆荣,一损皆损,所以裴家也支持郑王也就可以理解了,至于我们卢家,一向比较偏向研究学问,对朝廷权力斗争不太过问。”

郭宋心里明白,这些名门世家也要两头下注,崔、裴两家支持郑王,卢家当然要烧鲁王的香。

这种话不能明说,他只是笑了笑,举杯对卢杞笑道:“感谢卢先生解惑,这杯我敬先生!”

众人又喝了几杯酒,聊了一会儿马球,丝毫不提笼络郭宋的话,李适不能在外久呆,便起身回去了。

韩重庆又陪郭宋回去,两人骑马缓缓而行,韩重庆歉然道:“今天很抱歉,我没法拒绝鲁王的要求,又不能对贤弟明说。”

郭宋淡淡笑道:“莫非重庆兄是程元振的下属?”

“这你就错了,天庆阁和天元阁不同,天庆阁一直被鲁王殿下牢牢抓在手中,程元振伸不进手来。”

沉默片刻,郭宋又问道:“鲁王殿下和程元振是什么关系?”

郭宋见他有点犹豫,又道:“如果你方便就说,不方便说就算了。”

郭重庆低声道:“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夺嫡之争,是鲁王殿下先假意和程元振结盟,迷惑住了郑王,结果郑王也和鱼朝恩结盟,最后却被鱼朝恩一步步控制,事实上,鲁王殿下和程元振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两人之间达成一个协议,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郭宋半晌说不出话来,李适这一招还是真是毒啊!给郑王李邈挖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年纪轻轻,心机就这么深了。

不过郭宋猜测,这个计策应该是卢杞一手策划,这种毒计很符合他的性格,他不就是李适的军师么?

第一百五十五章 霸王之戟

接下来几天都风平浪静,窦家再也没有去过酒铺,一直骚扰酒铺的一群小痞子也消停了,郭宋也完全处于一种休假状态,全力以赴进行马球训练,经验和球技都在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提高,朔方马球队开始有了杀进了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野心。

这天清晨,从扬州运来的一千五百万贯盐税和三十万石粮食终于抵达了长安,天子李豫喜不自禁,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去曲江池迎候船队到来,满城百姓都轰动了,不少人跑去曲江池一睹盛况。

郭宋却无动于衷,仿佛税钱解押进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换上武士服,准备出门去校场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郭宋快步走了出去,问道“是哪位”

“是我”

是师姑的声音,郭宋连忙开了门,只见师姑公孙大娘站在门口,身穿一件道袍,手执一柄拂尘,郭宋呆了一下问道“师姑怎么出家了”

“我一直就是道姑,你不知道么”

郭宋摇摇头,“我从未看出来。”

“懒得给你说废话了,赶紧抬东西。”

郭宋这才注意到师姑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窗户里露出一支长杆子,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

“就是你要的戟,很顺利,提前一个月给你打造出来,原本是八十七斤,但加上新增戟刃接头,现在一共是九十斤整。”

郭宋顿时大喜,连忙出去,小心翼翼向长戟从车窗里抽出来,他掂了掂,十分趁手,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把戟拎进中庭,把捆布的绳子解开,露出了黑青色的一支方天画戟,中间戟刺呈流线型,美感十足,两边戟刃像两弯细细的月牙,寒光闪闪,锋利异常。

整个方天画戟长一丈三尺,线条流畅、均衡,一看就是名家之作,郭宋简直爱不释手,在院子里舞动着长戟上下翻飞,杀气腾腾,大树上的猛子也惊得扑棱棱飞上天空,一脸不满地望着郭宋,它忽然长鸣一声,向曲江池方向飞去。

“等我走了你再玩,我还有话对你说。”旁边公孙大娘也有些不满道。

郭宋将长戟靠放在长廊上,笑嘻嘻道“师姑屋里坐”

“不用了,我给你说两句话就走。”

公孙大娘取出一本发黄的绢册递给郭宋,“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一点使戟心得,如何把剑器九式化为戟法,送给你吧”

“谢谢师姑”

这也是他最需要的东西,有了前辈的经验,可以让他少走很多弯路。

这时,公孙大娘脸一沉道“听说昨天你和鲁王一起吃饭”

郭宋心中一叹,天子果然知道了。

他点点头,“是鲁王主动请我去的,事先我不知道是他。”

公孙大娘严厉地注视着他道“夺嫡之争已经到最后关头,我提醒你尽量不要参与其中,不到最后,你根本不知道谁会胜出。”

“我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公孙大娘目光柔和一点,又道“是圣上告诉我的,虽然圣上没有表达任何意见,但他把这件事告诉我,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和几个小王私下接触,尤其是不要和郑王接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郭宋默默点头,看样子郑王危险了,公孙大娘又笑道“问题不是很大,自己当心点就行了,继续去打你的马球,圣上如果有什么安排,我会及时告诉你。”

公孙大娘说完就走了,郭宋也没太当回事,他对见鲁王李适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相比之下,还是黑青色方天画戟让他兴致勃勃。

郭宋又练了片刻,这才把方天画戟放回书房,去对面的马店取了马,前往校场练球。

到了校场,只见众人都坐在草地上等着他,他连忙催马上前歉然道“今天有点事情,耽误大家练球了。”

林泰摆摆手笑道“今天上午练习连续击球,李都尉去买球去了,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队员胡亮指着大门道“都尉回来了”

郭宋回头,只见都尉李季和梁灵儿一起回来了,后面一匹马上,驮着一个很大的麻袋,后面还跟着五六个孩童,估计是他刚刚招募的球童,专门负责捡球的孩童。

林泰迎上去问道“买到了”

梁灵儿撇撇嘴道“把我们累得半死,跑了四家店才买全,大小还不一样,有大有小。”

李季笑道“大小不一正好锻炼球感,准备开始,林泰第一个。”

李季顾不上休息,催马上场,林泰也催马上去,两人像走马灯一样,李季负责喂球,他从四面八方将马球向球手扔去,林泰也在疾奔中将球击向球门。

只听见一阵阵击球声响,不到半个时辰,林泰便打完了一百只马球,三十步外打进球洞二十一个,移动球有这种成绩就很不错了,他的固定球一百个能打进六十七个,这已属于优秀范畴。

“下一个郭宋上场”

郭宋催马奔上场去,活动活动手臂,催马奔跑起来,李季不断将球扔向地面,郭宋必须根据马球反弹的力量和角度击球,扔出五十个球,郭宋竟然打进了三十八个,迎来一片热烈的鼓掌声,可惜校场上几乎没有其他人,否一定会轰动长安。

李季更加激动,他大喊道“换五十步击球”

五十步击球就相当于篮球的三分球,如果在五十步外射进球洞,能拿到两分。

所以很多绝顶马球高手都擅长打远球,五十步外射球洞的成功率已成为普通高手和绝顶高手的分水岭,一般而言,百球能在五十步外射进二十个以上,就属于绝顶高手了,一般高手都只有十个左右,而大部分马球手都是望尘莫及。

“接球了”

李季疾速奔跑,奔跑中的第一个球奋力向郭宋扔去,郭宋的战马也在奔跑中,不断调整角度,当马球呼啸飞来时,郭宋看得精准,一杆打在球上,马球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射向五十余步外的球洞,马球应声入洞。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惊叹声,“再来”李季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又是一球狠狠向郭宋砸去

中午时分,累得精疲力尽的李季瘫坐在草地上,心中激动依然难以消除,五十步外投掷了五十只球,郭宋竟然打进三十一个,简直令他叹为观止,他发现自己挖掘出一个大宋最强悍的马球手。

“大家都过来”

李季把众人召集起来,沉声道“再过四天就是马球比赛了,虽然我们朔方马球队一向是弱旅,但希望这次我们能异军突起,为了保证成功,大家一定要严守郭宋的秘密,我再提出两点要求,第一,白天正常比赛训练,郭宋不再进行单独的射球训练;第二,按照惯例,这几天会有别的队邀请我们进行训练比赛,这种情况郭宋不上场。”

林泰又道“我也补充一点,以前都会有探子在比赛前几天偷窥对手的训练,我们虽然是弱旅,但也少不了被人窥视,我建议我们用无球洞的木板进行训练比赛,这样我们主要是进行战术配合训练,然后射球洞的训练郭宋不参加。”

李季点点道“这个方案不错”

郭宋举手笑道“我也要找手感的,几天不训练,我手会生疏的。”

李季笑了笑道“我教你一种训练方式,在地上挖个洞,然后练习三十步外击球进洞,在哪里都能训练,只要有空地,我们在灵州就是这样训练的。”

郭宋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高尔夫球吗不过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他在家中就能练习。

入夜,郭宋站在外房的屋顶上,挥动马球杆,马球飞射出去,三十步外,后宅屋顶上的一块瓦片被掀开了,透出一个碗口大的光洞,在夜里看得很清晰,砰一声闷响,马球应声飞进了屋顶瓦洞中,落入一间空屋中。

郭宋又取出一只马球放在屋脊上,再次挥杆击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绝密任务

傍晚时分,天子李豫又一次在皇商行的后宅秘密接见了郭宋。

李豫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稍稍化了妆,变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就算走到皇宫门口,侍卫们也不一定能认出这位就是皇宫的主人。

李豫显得有点心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郭宋道:“鱼朝恩有八个内书房,其中一间书房在一棵百年的老槐树前,很偏僻,鱼朝恩很少去那里。

但就是这件间很不起眼的书房里藏着一间密室,修建在地下,密室的通道在书架背后,可能有什么开关开启,但朕要告诉你,这个通道内的地上有二十四块翻版,一踩中,人就会掉下去,下面是枪坑,必死无疑,就算没有踩中翻板,踩中实板或者触碰墙壁,两边墙孔也会射出数百支密集的毒矢,一样难逃一死。”

“可是通道这样防御严密,鱼朝恩自己又怎么进去?”郭宋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

李豫淡淡一笑,“这间书房的十丈外,也就是另一间书房内还有一扇门,门是用千斤生铁铸造,钥匙时时刻刻挂在鱼朝恩脖子上,那扇门才是鱼朝恩进密室的地方,书房的死门是专门留给惦记他密室的人。”

“我靠!”

郭宋暗骂一声,居然还有生门和死门之分,“陛下,鱼朝恩可有将钥匙取下来的时候?”

李豫摇摇头,“从未有过,但朕的意思,你还是要走死门,只要过得去,死门也能通往密室,那是鱼朝恩给自己留的逃生之道,在密室内可以将通道内的机关关掉。”

郭宋知道李豫还有话说,他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其实他很想知道李豫怎么会知道这些隐秘,但对方是皇帝啊!皇帝总有他非普通人所知的消息来源。

李豫看了一眼郭宋,见他听得很专心,心中很满意,又继续道:“从书房门通道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碰墙也不碰地,从空中飞过去,但人不可能飞出十丈远,必须要牵一根绳子”

李豫讲完了密室构造,便对郭宋道:“密室有两件太上皇的留下的圣旨,朕给你两天时间,务必取出这两道圣旨,关系重大,只要你成功了,朕答应再升你一级爵位。”

旁边公孙大娘的眼皮猛地跳了起来,再升一级就是侯爵,竟然和自己一样了,自己打拼了二十年才得到这个爵位,郭宋这才几个月?

虽然公孙大娘心中有点酸楚,但她还是为了郭宋高兴,毕竟是自己师侄,她心里明白,这个任务绝不好完成。

郭宋单膝跪下道:“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重托。”

李豫心中大喜,他取出两支卷轴递给郭宋,“这是赝品,把真圣旨取到后,假圣旨放回远处,另外密室内有很多奇珍异宝,你一样都别动,等诛杀鱼朝恩后,密室里的东西任你挑选。”

“臣有分寸,不会擅动一物。”

李豫又道:“明天一早鱼朝恩要去神策军军营,他不在府中,这就是你的机会,希望你能成功,所需要的特殊装备,你师姑会提供给你。”

郭宋点了点头,“微臣今晚就潜入鱼府。”

李豫微微叹息道:“这个任务已筹备了五年,也考虑了很多人选,但实在是因为这个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朕一直忍了五年,直到你的到来,朕才下定决心。”

当天晚上,郭宋从鱼府的西北角潜入了鱼朝恩府邸,鱼朝恩住在东院,而西北角又是下人房,属于地位低下的偏僻之地,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守卫,西北角内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是密集的房舍,住着近两百名鱼府的粗使下人。

郭宋穿着一身黑色武士服,趴在房顶上,房顶的另一边就是客院,客院里住着不少文人,也是鱼朝恩附庸风雅,养一批文人整天给他歌风颂德。

这批文人就住在西院内,此刻他们正聚在一起喝酒,笑声不断,格外热闹。

西院内没有巡逻,但西院墙外的走廊里却有十几名武士和几条獒犬,郭宋穿过西院,又沿着屋脊匍匐疾奔,一连跳过几座大屋,他最后落在内宅西面一座屋顶上,旁边有一株百年老树,这座屋子就是鱼朝恩最偏僻的书房,鱼朝恩的密室就藏在这座书房下面。

或许是为了给人一种不重要的错觉,书房周围竟然没有一个巡逻侍卫,郭宋观察了半天,确信没有巡哨,他便轻身翻了下去。

次日一早,鱼朝恩在百名武士的严密护卫下离开了府宅,前往灞上神策军大营。

待出发的号角声吹响,郭宋立刻从房梁上飘然落下,他在房梁上睡了一夜,就等着鱼朝恩离去。

从弓袋里取出一副十分沉重的弓,这是一副收藏在皇宫中的铜胎铁背弓,整个副弓都是用生铁打制,连弓弦要和是钢丝弦,是一副六石弓,整个大唐没有几人能拉得动。

箭是三支铁箭,弓箭加上黑剑至少重达六十斤,也是因为在悬崖上负重练习十年,郭宋才能背负着它们如履平地。

他昨天晚上就找到了书架后的机关,是故意设计得很明显,让人很容易找到,他扳动开关,只听书架背后传来‘咔!'的一声,他轻轻推动书架,贴着书架的门便被缓缓打开了,露出一条通道。

郭宋之所以要选择白天,倒并不是因为鱼朝恩白天要离去,而是光线问题,晚上肯定要点灯,一点灯外面就看见了灯光,而白天不用,通道里虽然有点暗,但郭宋依旧看得很清楚。

通道用青石砌成,四壁打磨得非常光滑,但底部和两侧却是假板,走上几步就会翻下深坑,就算不翻下去,也会被两边隐藏的强弩乱箭射杀。

郭宋站在通道口取出了一支铁箭,铁箭的尾部穿了两根细细的长绳,这根长绳也是皇宫藏品,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异常坚韧。

郭宋搭上铁箭,双臂较力,吱嘎嘎拉开了强弓,这种六石的铜胎铁臂弓,他最多也只能拉开两次。

找准了感觉,手一松,铁箭‘嗖!’地射向目标。

他的目标是两块大青石间细小的缝隙,只听‘咔’的一声,铁箭射进了缝隙中,牢牢钉在墙上。

他转身又是一箭,第二支箭却是射向书房的墙壁,铁箭深深钉入了对面的墙壁内,没入大半,他将绳索牢牢绑缚在两根铁箭上,这两箭需要拉开六石铁弓,十丈之外钉在青石缝隙上,不仅需要超凡绝伦的箭法,还需要强大的臂力,李豫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足足等了五年,直至郭宋到来。

光这两箭,整个长安恐怕除了郭宋外,还真没有其他人能办得到。

郭宋戴上鹿皮手套,轻轻一纵身攀上细绳,细绳向下一沉,距离地面约有一尺,他攀着细绳缓缓向前,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发鬓旁滚落,这同样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公孙大娘曾经考校过手下,无一人能办到,就连在绳索上睡了十几年的杨雨也办不到,他只攀绳走了十步,是藏剑阁的最好成绩。

如果郭宋不是苦练跳崖十年,他也办不到,这短短十丈长的距离,郭宋足足爬了半个时辰,门从里面反锁,被他一脚踹开,下面便是黑漆漆的台阶。

郭宋一纵身跳到台阶上,点燃一支火折子,找到了关闭机关的把柄,用力向下一拉,只听见一阵机关声响起,很快又安静下来。

郭宋随即取出第三支铁剑回身向走道扔去,铁箭铛啷啷作响,地板也没有翻,他又将三十斤的铁弓扔上去,地板还是没有翻,他松了口气,等会儿可以从这里直接回去了。

郭宋关上门,点燃了一根蜡烛,手执蜡烛顺着螺旋状的石梯慢慢向下走去。

走出石梯,一间密室顿时出现在他眼前。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绝密任务

傍晚时分,天子李豫又一次在皇商行的后宅秘密接见了郭宋。

李豫穿着一普通的常服,稍稍化了妆,变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就算走到皇宫门口,侍卫们也不一定能认出这位就是皇宫的主人。

李豫显得有点心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郭宋道:“鱼朝恩有八个内书房,其中一间书房在一棵百年的老槐树前,很偏僻,鱼朝恩很少去那里。

但就是这件间很不起眼的书房里藏着一间密室,修建在地下,密室的通道在书架背后,可能有什么开关开启,但朕要告诉你,这个通道内的地上有二十四块翻版,一踩中,人就会掉下去,下面是枪坑,必死无疑,就算没有踩中翻板,踩中实板或者触碰墙壁,两边墙孔也会出数百支密集的毒矢,一样难逃一死。”

“可是通道这样防御严密,鱼朝恩自己又怎么进去?”郭宋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

李豫淡淡一笑,“这间书房的十丈外,也就是另一间书房内还有一扇门,门是用千斤生铁铸造,钥匙时时刻刻挂在鱼朝恩脖子上,那扇门才是鱼朝恩进密室的地方,书房的死门是专门留给惦记他密室的人。”

“我靠!”

郭宋暗骂一声,居然还有生门和死门之分,“陛下,鱼朝恩可有将钥匙取下来的时候?”

李豫摇摇头,“从未有过,但朕的意思,你还是要走死门,只要过得去,死门也能通往密室,那是鱼朝恩给自己留的逃生之道,在密室内可以将通道内的机关关掉。”

郭宋知道李豫还有话说,他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其实他很想知道李豫怎么会知道这些隐秘,但对方是皇帝啊!皇帝总有他非普通人所知的消息来源。

李豫看了一眼郭宋,见他听得很专心,心中很满意,又继续道:“从书房门通道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碰墙也不碰地,从空中飞过去,但人不可能飞出十丈远,必须要牵一根绳子”

李豫讲完了密室构造,便对郭宋道:“密室有两件太上皇的留下的圣旨,朕给你两天时间,务必取出这两道圣旨,关系重大,只要你成功了,朕答应再升你一级爵位。”

旁边公孙大娘的眼皮猛地跳了起来,再升一级就是侯爵,竟然和自己一样了,自己打拼了二十年才得到这个爵位,郭宋这才几个月?

虽然公孙大娘心中有点酸楚,但她还是为了郭宋高兴,毕竟是自己师侄,她心里明白,这个任务绝不好完成。

郭宋单膝跪下道:“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重托。”

李豫心中大喜,他取出两支卷轴递给郭宋,“这是赝品,把真圣旨取到后,假圣旨放回远处,另外密室内有很多奇珍异宝,你一样都别动,等诛杀鱼朝恩后,密室里的东西任你挑选。”

“臣有分寸,不会擅动一物。”

李豫又道:“明天一早鱼朝恩要去神策军军营,他不在府中,这就是你的机会,希望你能成功,所需要的特殊装备,你师姑会提供给你。”

郭宋点了点头,“微臣今晚就潜入鱼府。”

李豫微微叹息道:“这个任务已筹备了五年,也考虑了很多人选,但实在是因为这个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所以朕一直忍了五年,直到你的到来,朕才下定决心。”

当天晚上,郭宋从鱼府的西北角潜入了鱼朝恩府邸,鱼朝恩住在东院,而西北角又是下人房,属于地位低下的偏僻之地,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守卫,西北角内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边是密集的房舍,住着近两百名鱼府的粗使下人。

郭宋穿着一黑色武士服,趴在房顶上,房顶的另一边就是客院,客院里住着不少文人,也是鱼朝恩附庸风雅,养一批文人整天给他歌风颂德。

这批文人就住在西院内,此刻他们正聚在一起喝酒,笑声不断,格外闹。

西院内没有巡逻,但西院墙外的走廊里却有十几名武士和几条獒犬,郭宋穿过西院,又沿着屋脊匍匐疾奔,一连跳过几座大屋,他最后落在内宅西面一座屋顶上,旁边有一株百年老树,这座屋子就是鱼朝恩最偏僻的书房,鱼朝恩的密室就藏在这座书房下面。

或许是为了给人一种不重要的错觉,书房周围竟然没有一个巡逻侍卫,郭宋观察了半天,确信没有巡哨,他便轻翻了下去。

次一早,鱼朝恩在百名武士的严密护卫下离开了府宅,前往灞上神策军大营。

待出发的号角声吹响,郭宋立刻从房梁上飘然落下,他在房梁上睡了一夜,就等着鱼朝恩离去。

从弓袋里取出一副十分沉重的弓,这是一副收藏在皇宫中的铜胎铁背弓,整个副弓都是用生铁打制,连弓弦要和是钢丝弦,是一副六石弓,整个大唐没有几人能拉得动。

箭是三支铁箭,弓箭加上黑剑至少重达六十斤,也是因为在悬崖上负重练习十年,郭宋才能背负着它们如履平地。

他昨天晚上就找到了书架后的机关,是故意设计得很明显,让人很容易找到,他扳动开关,只听书架背后传来‘咔!‘的一声,他轻轻推动书架,贴着书架的门便被缓缓打开了,露出一条通道。

郭宋之所以要选择白天,倒并不是因为鱼朝恩白天要离去,而是光线问题,晚上肯定要点灯,一点灯外面就看见了灯光,而白天不用,通道里虽然有点暗,但郭宋依旧看得很清楚。

通道用青石砌成,四壁打磨得非常光滑,但底部和两侧却是假板,走上几步就会翻下深坑,就算不翻下去,也会被两边隐藏的强弩乱箭杀。

郭宋站在通道口取出了一支铁箭,铁箭的尾部穿了两根细细的长绳,这根长绳也是皇宫藏品,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异常坚韧。

郭宋搭上铁箭,双臂较力,吱嘎嘎拉开了强弓,这种六石的铜胎铁臂弓,他最多也只能拉开两次。

找准了感觉,手一松,铁箭‘嗖!’地向目标。

他的目标是两块大青石间细小的缝隙,只听‘咔’的一声,铁箭进了缝隙中,牢牢钉在墙上。

他转又是一箭,第二支箭却是向书房的墙壁,铁箭深深钉入了对面的墙壁内,没入大半,他将绳索牢牢绑缚在两根铁箭上,这两箭需要拉开六石铁弓,十丈之外钉在青石缝隙上,不仅需要超凡绝伦的箭法,还需要强大的臂力,李豫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足足等了五年,直至郭宋到来。

光这两箭,整个长安恐怕除了郭宋外,还真没有其他人能办得到。

郭宋戴上鹿皮手,轻轻一纵攀上细绳,细绳向下一沉,距离地面约有一尺,他攀着细绳缓缓向前,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发鬓旁滚落,这同样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公孙大娘曾经考校过手下,无一人能办到,就连在绳索上睡了十几年的杨雨也办不到,他只攀绳走了十步,是藏剑阁的最好成绩。

如果郭宋不是苦练跳崖十年,他也办不到,这短短十丈长的距离,郭宋足足爬了半个时辰,门从里面反锁,被他一脚踹开,下面便是黑漆漆的台阶。

郭宋一纵跳到台阶上,点燃一支火折子,找到了关闭机关的把柄,用力向下一拉,只听见一阵机关声响起,很快又安静下来。

郭宋随即取出第三支铁剑回向走道扔去,铁箭铛啷啷作响,地板也没有翻,他又将三十斤的铁弓扔上去,地板还是没有翻,他松了口气,等会儿可以从这里直接回去了。

郭宋关上门,点燃了一根蜡烛,手执蜡烛顺着螺旋状的石梯慢慢向下走去。

走出石梯,一间密室顿时出现在他眼前。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以命换爵

密室不大,大约十几个平方,虽然是没有窗户的密室,但通风还不错,设计有秘密通风口,没有闻到腐湿的气息。

密室中间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桌子,还有一张唐朝比较少见的宽背高足椅,实际上这种椅子在中晚唐已经出现了,在《韩熙载夜宴图》就能看到。

桌子旁边靠墙处是一排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名贵的玉器、珊瑚以及瓷器,另一侧靠墙放着十口铁皮大箱子,上面还有锁,郭宋稍微搬动一下,都是沉甸甸的,足有数百斤,里面应该是黄金或者珠宝之类。

铁皮大箱子里放圣旨的可能性不大,书架上也没有卷轴之类的物品,倒是有几个小盒子,但要比圣旨卷轴的尺寸短,也可以排除。

桌上平整的放着一件龙袍和一顶冲天冠,没有其他物品,但下面有一个抽屉,郭宋小心翼翼地拉开抽屉,只见抽屉里是一只扁长的白玉盒,郭宋将蜡烛叼在口中,慢慢打开了玉盒,他的心顿时怦怦直跳,里面正是两支发黄的卷轴,和李豫给他赝品圣旨一模一样。

他刚从背囊中取出两支赝品圣旨,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鱼朝恩的声音,“把周围看好,不准任何靠近!”

紧接着传来‘咔嚓!’的开门声,郭宋大吃一惊,一把将两只圣旨卷轴塞进怀中,把赝品塞回玉盒,呼地一口吹灭了蜡烛,他动作快如风,却又一点不慌乱,在黑暗中凭着手感将玉盒盖上,又将抽屉轻轻推上,一个翻滚就到了石梯口。

这时,有人已经进来,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密室,郭宋贴着墙跟着灯光的逼近缓缓后退。

进来之人正是鱼朝恩,他已经到城门口了,才想起关键的东西没有拿,又调头回府,今天郭宋的运气非常好,鱼朝恩这两天有点感冒,鼻子不通,他便没有闻到房间里的蜡烛气息,而且这间密室他从不准任何人进来,就算贴身防卫的窦仙来,也只能站在铁门外。

今天倒是杀鱼朝恩的良机,但郭宋知道,李豫不是没有机会杀鱼朝恩,而是杀了鱼朝恩后的局势难以收场,神策军和千牛卫都会出问题,使他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杀鱼朝恩。

“他娘的,虎符忘记了,圣旨也忘记了。”

鱼朝恩自言自语骂了一声,从书架上取下一只小盒子,打开看了看,放进皮囊中。

郭宋正缓步后退,他的肩膀忽然撞到身后一块板,板上一个黑漆漆的物品晃了两下,‘骨碌!’一声,翻滚着向地上坠落。

郭宋惊得头皮都要炸开,在物品即将落地的一瞬间,郭宋一把抓住了它。

原来是一盏油灯,灯油已经泼出大半,正顺着墙壁往下流,郭宋松了口气,轻轻将油灯放在木板上了。

鱼朝恩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石梯,端起灯走了过去。

郭宋一步步后退,慢慢捏紧了拳头,若真被发现,他只能将鱼朝恩打晕过去。

鱼朝恩刚走到石梯口,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他一下子停住脚步,转身向铁门处走去。

“出了什么事?”鱼朝恩怒问道。

“一个不长眼的家伙!”外面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鱼朝恩重重哼了一声,又回到石梯前,举灯向上看了看,石梯上什么都没有。

这时,郭宋抓住瞬间的机会,转过了石梯,贴身站在石梯转弯处。

鱼朝恩没有发现异常,又转身回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玉盒,打开看了看,又合上玉盒放入了皮囊,这几天他都会呆在神策军大营中,不回府了,所以虎符和圣旨这两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得拿走。

鱼朝恩拿了两样东西,忍不住轻轻抚摸一下桌上的龙袍,低低叹息一声,便快步离去了铁门轰然关上。

这时,郭宋已经迅速返回书房,藏身在书房的房梁上,他来不及关闭暗门,更来不及解掉绳索,如果有人进书房来,他就完了,躲在房梁上至少能还突围逃走。

庆幸的是,鱼朝恩只是急着回来拿东西,拿了东西他便匆匆离去了,没有时间进书房细看。

等鱼朝恩走远,郭宋才长长松了口气,收起绳子,拔掉外墙上的铁箭,用一幅画盖住墙上的洞眼,又慢慢合上了书架门,至于通道内的铁箭,他就无法再取下来了。

李豫负手在麒麟殿内书房中来回踱步,他昨晚一夜没有睡好,心中着实焦虑,也不知郭宋能不能成功,这是他所有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最凶险的一环。

他策划了五年,却迟迟不敢动手,实在是风险太大,一旦被鱼朝恩发现,鱼朝恩肯定要鱼死网破了,鱼朝恩只要正式颁布太上皇遗旨,宣布废除自己天子之位,不管是否成功,都会在很大程度上动摇自己的正统帝位,都会给天下各地的居心叵测者找到造反的借口。

郭宋心中着实有些怨恨皇祖父,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祸患,还让一个宦官掌握它,让自己处处被动。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听公孙大娘道:“我有急事禀报圣上!”

李豫连忙高声道:“不用禀报了,公孙总管快快进来!”

公孙大娘快步走进书房,李豫急声问道:“怎么样?”

公孙大娘展颜一笑,做出一个成功的手势。

李豫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一颗心落地了,他坐在御榻上,苦笑道:“朕昨晚担心了一夜,这件事风险太大,就怕郭宋失手。”

“风险确实很大,他刚拿到遗旨,鱼朝恩也进密室了,两人同处一室,鱼朝恩居然没有发现他。”

“鱼朝恩可是去拿遗旨?”

“正是!鱼朝恩把赝品遗旨和虎符拿走了,直接去了神策军大营,正如陛下的预料,他要在秋狩期间发动政变了。”

说完,公孙大娘将两份太上皇的遗旨递给李豫,李豫展开遗旨,一份是天子失德、当废除帝位的遗旨,一份是立郑王李邈为东宫太子的遗旨。

是太上皇亲笔所书,还盖有国玺宝印。

李豫终于掩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睛都红了,这两份旨意就像悬在他头上的两把刀,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现在终于落入自己手中,就算鱼朝恩此时率神策军造反,他也不怕了。

“这是天意!”

李豫心中憋屈已久的郁闷终于一扫而空,他迅速将两份圣旨收起,笑道:“朕要重赏郭宋,朕没有看错人,除了他,天下再没有人替朕拿回这两份遗旨。”

这一次,公孙大娘不替郭宋谦虚,她深知这次郭宋盗取遗旨的凶险,只差一步就遭遇到鱼朝恩了。

郭宋完全有理由得到重赏。

“微臣就替郭宋感谢陛下了!”

李豫点点头,“你告诉郭宋,朕正式封他为灵武县侯,朕既然答应过,就绝不反悔!”

郭宋把弓箭还给了公孙大娘,铜弓铁箭对他不适用,倒是那根韧性十足的绳子他很喜欢,留给了自己。

把圣旨交了差,郭宋赶到了校场,却见两支马球队正在校场上激战,一支是朔方军马球队,另一支却不知是哪里的队伍,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郭宋一眼看见了梁灵儿,站在球场边急得直跳脚,催马上去,翻身下马笑道:“灵儿,这是和谁比赛?”

梁灵儿回头看见郭宋,眼睛都有点红了,“郭大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我们都输了五个球了。”

“我有点事出去了,这只是练习比赛吧!”

这时,负责球队负责外勤的联络的乔晋上前笑道:“郭公子来了,我们在和万骑营马球队比赛,上届第三名,我们虽然暂时落后,但打得还不错。”

“需要我上场吗?”郭宋笑问道。

“千万别!”

乔晋连忙摆手,“李都尉再三叮嘱过的,你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关键时刻才能拿出来,这种比赛决不能上场。”

旁边梁灵眨眨眼,她才明白为什么郭宋今天没来,就只有自己干着急,别人根本就不提,原来郭大哥是秘密武器啊!

想通这一点,她也不急了,甚至她还有点想让郭大哥回去,站在这里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球场上,两支队伍风驰电掣,小小的马球就像一个精灵,不断在各个方向出现,双方你争我夺,打得格外精彩,周围观众不断拍手叫好。

看得出朔方军实力明显不如对方,基本上处于防御状态,主要是朔方军有短板,五个人只有李季和林泰比较厉害,另外三人相对就弱了。

万骑营技高一筹,打得非常流畅,配合默契,而且有一种霸气,其实这种霸气就是一种强烈自信心,每个球都志在必得。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冠军相了。

郭宋低声问乔晋道:“万骑营今天能夺冠吗?”

“夺冠是不可能的,再厉害他们也只能第二名,第一名铁定是千牛卫马球队。”

“千牛卫这么厉害?”

乔晋摇摇头,“论球技,千牛卫马球队和我们也就在伯仲之间,但人家背后有人,千牛卫大将军鱼朝安会亲自下场比赛,谁敢赢他?”

【各位书友,求月票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身份问题

郭宋摇摇头,“那就没意思了,最后靠权力夺第一,这种比赛还参加它做什么?”

“所以大家都在争夺第二,我们心知肚明,第二就是第一,大家都会说,真不简单,某某队是上届魁首,从来没人提千牛卫,最后千牛卫自己也没面子,到处被人看不起。”

郭宋哈哈一笑,“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他们活该,另外我想问一下,朔方军去年是第几名?”

乔晋脸一红,很不好意思道:“不瞒你说,朔方军从来没有拿过名次,我们都是第一轮被淘汰,如果一定要排名次,去年有好事者排了一个名次,我们朔方排名第二十一。”

“那一共多少队伍参加比赛?”郭宋追问道。

“一共二十四支队伍。”

郭宋倒吸一口冷气,这就是倒数第四啊!简直太丢脸了。

乔晋呐呐道:“这不就是我们朔方军军队太少吗?一共才七千人,骑兵不过三千人,万骑营的骑兵就有八万了,没法比啊!”

郭宋想起天子给自己说过的,解散神策军后,会将神策军的军费和精锐兵员转到朔方、河西以及陇右三支军上,其中朔方军要恢复到安史之乱前的水平。

郭宋在胡思乱想,乔晋又给他介绍道:“公认实力最强的八支球队,左右卫、左右骁卫、万骑营队、左金吾卫队、陇右军队以及卢龙军队,郭公子,你在听吗?”

“我我在听,比赛是后天开始吧!”

“哪能呢?明天就开始了,明天开始分组、抽签,二十四支球队分四组,每组淘汰两名,十六支队伍杀进第二轮”

郭宋听得稀罕,这不就和后世的足赛一样吗?

这时,比赛结束了,万骑营队以九比三大胜朔方军队,周围有数千观众,但大家都知道,这里面有不少各队的探子,所以无论万骑营队还是朔方军队,都有所保留,并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

李季擦着汗走下来道:“万骑营今年妖孽啊!比去年厉害多了,显然是奔着魁首去了。”

林泰也道:“听说他们也有一个极为厉害的新人,叫做王凡,今天也没有上场。”

林泰又对郭宋笑道:“这次郭宋可是遇到对手了?”

郭宋翻了个白眼,淡淡道:“说得好像我真要替你们朔方队上场一样。”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急眼了,李季眼睛都快红了,瞪着郭宋道:“开玩笑可以,你可别来真的!”

梁灵儿也拉住郭宋的胳膊哀求道:“郭大哥,关键时候,你可别抛弃我们啊!”

郭宋叹口气道:“不是我想抛弃你们,你们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人家不查还好,假如成绩不错,杀进了前八,有心人就开始找茬了,哟!这个郭宋不是朔方军的人啊!他怎么能代表朔方军比赛,资格有问题,名次取消,你们说会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众人都沉默了,郭宋还真没说错,之前他们没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们只是想参加比赛,反正都是第一轮被淘汰,也没人会计较郭宋的资格问题。

可如果杀进了前十六名甚至前八名,怎么可能没有人盯他们?现在凭郭宋的五十步球,他们杀进前十六完全没有问题了。

李季这个时候才想起郭宋的资格问题,他一时有点抓瞎了。

梁灵儿冰雪聪明,立刻对李季道:“李大哥,这件事应该和我爹爹商量。”

李季顿时醒悟,怎么把领队忘记了?

但在和领队商量之前,得和郭宋讲好,免得最后他不肯答应。

“郭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的资格问题,但你一定要答应帮助我们。”

郭宋笑着点了点头,就冲着他和李季、梁武们一起并肩作战的交情,他也会全力相助。

梁蕴道听完李季的建议,负手沉思不语,郭宋的参赛资格问题是有点麻烦,这种马球赛不像灵州武会,每个家族还允许一名外援参赛,马球大赛的章程中写得很清楚,参赛者必须来自各军。

“参军,真没有办法了吗?”李季焦急地问道。

“办法是有,但可能要委屈郭宋。”

梁蕴道缓缓道:“我现在可以发鸽信给段使君,请他在军册中补上郭宋的名字,但问题是旅帅以上任命,必须由兵部批准后方能生效,也就是说,要想让郭宋成为朔方军一员,但兵部又没有他的名字,只有一个办法,任命他为旅帅以下,队正、火长或者士卒。”

李季沉吟片刻道:“只是一个名分而已,并不是实质上的从军,我再和他谈一谈。”

“但你要考虑好,他之前可从未打过马球。”梁蕴道对李季如此看重郭宋着实有点不解。

李季摇了摇头道:“所有人都在恳请郭宋帮助朔方队,使君之是不了解情况。”

梁蕴道歉然道:“是我不对,我从未看他打过球,有点想当然了。”

“不能怪使君,大家之前都觉得不可能,连我也曾是这样认为,郭宋的作用只是顶替受伤的梁武当替补,可事实教训了我们,如果我们想杀进前十六名,甚至杀进前八名,我们只能靠他。”

梁蕴道点点头,“好吧!只要他能接受,我立刻发鸽信给节度使。”

郭宋此时就在进奏院内,他坐在梁武的床榻上前笑着安慰他道:“又不是说今年比完,明年就不比了,你今年参加不了,明年参加也一样嘛!”

梁武伤口渐渐愈合,但至少还要卧床十天,更不用说剧烈的马球运动,这次比赛,他注定赶不上了。

梁武苦笑一声道:“之前是我的功利心太重,现在我也想开了,今年不行就明年吧!”

“打马球还能有功利?”郭宋有点好奇地问道。

梁武笑了起来,“看来我得好好给你说道说道,免得你占了便宜还不领情!”

郭宋顿时跳了起来,“谁稀罕占你们便宜,要不是看在你替我挨一刀的份上,我会答应你?”

“坐下!坐下!”

梁武一把拉住郭宋道:“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那么激动!”

郭宋忿忿坐下,“你说吧!”

梁武想了想道:“就拿我们袭击薛延陀的后勤大营来说,一共三十人参加,除了你和郭重庆之外还有二十八人,但最后被朝廷承认,转正并升官却只有六人,其他人只是一些赏赐而已,战争就是这样,李季参加对抗薛延陀的战争十几年,被公认为最优秀的斥候,但也只升职到校尉,最后一战才升为果毅都尉,这还是参加了无数场战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缘故。

可如果在非战争时期,那就完全要靠拼自身的后台,小后台还不行,必须朝中有人,但这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还得靠熬资历,可就算资格够了也不行,比如按照规定,四年可升一级,但资格足够的人一大堆,朝廷却只给两三个名额,那怎么办?这就要看各自在军中的声望,参加全军的马球比赛便可获得最高的声望。”

听了半天,郭宋却对最后一句话感兴趣,“你是说,马球手在军中威望极高?”

梁武点点头,“前提是你能参加长安的全军大赛,全军上下就没有人不知道你了,郭宋,你在灵州已颇有名气,但还不够,如果你能帮助朔方马球队杀进前八名,那你就是朔方军的英雄,你在朔方军中说一句话,大家都会侧耳倾听,你若反对一件事,就算节度使也要考虑你的意见。”

郭宋笑了笑道:“我又不去朔方节度府发展,要这些名望做什么,你给我说没用!”

“知道了,你淡泊名利,参加比赛只是因为我替你挨了一刀!”梁武恨恨道。

“你明白就好,好好休息吧!”

郭宋拍拍他胳膊,起身出去了,刚走到院子,迎面遇到了李季。

“郭宋,我正要找你呢!”

李季有点心事重重,他把郭宋拉到一边,半晌道:“旅帅以上军职必须朝廷兵部批准,现在申请至少要半年才能批下来,时间上来不及了。”

郭宋笑道:“只是挂个名而已,难道我真的会去朔方军营生活?我可受不那种约束。”

“既然你不在意,那任命你为队正,委屈你了。”

郭宋摇摇头,“队正都没有必要,士卒就够了,这样大家都轻松。”

“士卒太低了,不行!绝对不行!”李季头摇得跟拨浪鼓一声。

郭宋哈哈大笑,“挂个名而已,难道你还真想对我发号施令?”

李季想了想也对,人家只是挂个名而已,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郭宋肯答应,那也算解决了大问题。

“那你需不需要军牌?”李季又问道。

“我无所谓,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别叫我去军营点卯训练就行了。”

如果需要军牌,就要造册编号,得发鸽信告诉节度使,如果不需要军牌,那连节度使就不用通知了,反正谁也不会去查一个士兵的真假。

但李季却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他不想给人留下任何把柄,他还指望郭宋明年也能参赛呢!

李季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由我来替你办好。”

====

【今天容老高喘口气,只有两更,明天三更!】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半日浮闲

从进奏院出来,郭宋转脚去了西市,他已经四五天没有酒铺的消息,心中多少有点担心,窦家虽然没有再打酒铺的主意,但别的豪门呢?

郭宋刚到西市大门,便远远看见张雷从西市里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人,两人正在热烈的谈论着什么?

“师兄!”

郭宋喊了一声,张雷一转头,看见了郭宋,顿时高兴得向他挥挥手。

见师兄笑容灿烂,郭宋放心了,酒铺应该没有什么事。

“师弟,你去酒铺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去看看你们。”

“既然没事就跟我走,帮我去看看房。”

“师兄要买房?”

郭宋一直在劝师兄两口子尽快买房,但李温玉总想把酒铺做大做强,坚决不肯乱花钱,现在看样子利润不错,师姐也改变主意了。

郭宋顿时有了兴趣,连忙翻身下马,“师兄要买的房宅在哪里?”

“就在怀远坊,你嫂子昨天已经去看过了,今天让我也去看一看。”

怀远坊位于西市的正南,也紧靠西市,这座坊是长安著名的商人聚居区,宅子都不是很大,主要以三到五亩居多,坊内还有一座兴国寺,香火很旺。

郭宋和张雷进了怀远坊,和他们一起的男子是一名房宅掮客,完成这座房宅交易,他至少三十贯的提成,所以他格外热心。

进了怀远坊,郭宋便感觉到这座房宅的商业气息很重,整个坊内看不见一辆马车,商人刚刚允许骑马,但还不允许使用马车,只能用驴车和牛车,房宅色彩也大多以黑色和灰色为主,这也因为商人不允许使用明快鲜艳的颜色,当然,女人的衣服色彩不限制,主要是针对男子和住宅。

不过今年也允许商人使用白色了,可以看见很多人家的院墙都由深灰色刷成了白色。

“师兄,你的户籍是商户吗?”郭宋低声问道。

“不是商籍,我和你嫂子的户籍都挂在丰县她表舅家里,属于非编户,买了宅子以后,把户籍迁过来,我们就能独立成编户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买怀远坊的宅子?”

郭宋趁掮客去开门的机会,低声道:“怀远坊是商人聚居地,别人听说你家在怀远坊,都会小看你三分。”

“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我们平时打交道的基本上都是商人,我们也不攀比,无所谓什么名声,关键是这座宅子地段不错,距离西市方便,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地窖,你嫂子看了好多宅子,最终就是对这个地窖很满意,很适合储藏酒,而且价格也不贵。”

“要多少钱?”

“两千贯一亩地,一共一万一千贯左右,隔壁延康坊还不靠西市,就要三千贯一亩。”

郭宋笑着摇摇头,“若只是为了便宜这区区五千贯钱,我劝你别买这里。”

“看看再说!”

两人跟随掮客走进了宅子,宅子很普通,典型的三进结构,前院、中亭和后宅,感觉和郭宋的三亩宅差不了多少,但这是五亩半宅,还有两亩半地跑哪里去了?

掮客指着后宅旁边的一块土地道:“这块土地大概有两亩,现在空着,什么都没有建,你们想要的大地窖就在这块地下面。”

“去看看!”张雷兴奋道。

掮客带着两人走进一间屋子,用力推开一块大石板,下面露出了黑黝黝的洞口,下面是一条长长的石阶。

掮客带着他们向下走去,地下很深,都是大青石砌成,大大出乎郭宋的意料,走到下面,郭宋被震撼住了,这里应该叫地库,占地约两亩,被三堵石墙隔成了四个库房,每一个库房外形都很狭长,关键三堵墙都是用一两吨的巨石堆砌,支撑着整个屋顶青石的重量,而且通风效果很好,他们在下面居然没有感到气闷。

难怪师姐一眼看中了这家宅子,这座地库让郭宋也很喜欢,看得出修建它耗费不菲。

掮客见两人都喜欢这个地库,便笑道:“前主人特地请人给这座地库估价,修建这座地库至少要耗费八千贯到一万贯钱。”

“这地库是谁修建的?”

掮客笑道:“推断是隋朝时修建的,这里原来属于一座王府,后来王府毁于战乱,但地库却保留下来了,前主人是做布匹生意的,这里面堆满了布匹。”

张雷挠挠头问道:“那为什么要卖宅子?”

“前主人姓蒋,张东主听说过吧!”

“莫非是蒋四郎?”张雷脱口道。

“就是此人,在西市都出名了。”

郭宋问道:“师兄,这人是怎么回事?”

张雷摇摇头道:“听说此人运了价值十几万贯的布匹去卢龙节度府,结果田承嗣不仅连一文钱都没给他,还把他扣押在卢龙,问他家人要十万贯钱的赎金。”

掮客笑道:“张东主说得一点没错,蒋四郎的儿子到处筹钱,这座宅子就是他在卖,他们家很着急,如果能在明天中午前付白银给他,他就再让一千贯钱,一万贯钱成交这座宅子。”

“你觉得如何?”张雷问郭宋道。

郭宋淡淡笑道:“就凭这座地库,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成交。”

张雷立刻道:“可以成交!”

掮客大喜,“那我们立刻去蒋氏布匹店,现在就可以签房契过户。”

买宅子之事张雷丢给了妻子李温玉,这种事情他向来不管。

张雷和郭宋来到了西市对面的云庭酒楼,两人在二楼靠窗处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张雷是这里的常客,掌柜和酒保都认识他,不用吩咐,他们立刻将酒菜送了上来。

“师弟,这些都是我平时喜欢的酒菜,你喜欢什么,自己点!”

郭宋摇摇头道:“无所谓,只要不是蕨粉菜团子,我都喜欢。”

两人顿时想起了崆峒山的岁月,都忍不住一起大笑,张雷叹息一声道:“还是很怀念过去,但怀念归怀念,让我再回去生活,我可不干了。”

张雷又将半块玉佩和一份柜坊的凭单一起递给郭宋,“分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净利,这是你的十四万两银子,存放在宝丰柜坊,凭单子和玉佩去取银子。”

亲兄弟,明算帐,要想长久合作,就不能虚伪矫情,是自己的钱该拿就拿,郭宋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客气地接过单子笑道:“你们手上还有五万两银子,我建议你们再买一座好宅子,趁现在房宅价格还没有完全恢复,赶紧下手,将来不要了,还可以卖掉赚一笔。”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但好宅子几乎都是官宅,可遇而不可求,只能慢慢看,看中了就果断下手,然后我们还想去成都买座小宅,万一长安发生战乱了,我们一家老小还有个退处。”

“这个可以有,考虑得很周全。”

郭宋收好玉佩和柜坊票,又给张雷斟满一杯酒问道:“这些天还有人打酒铺的主意吗?”

张雷摇摇头,“谈转让入伙的人基本上没有了,就是前天下午有几个小痞子想来偷酒,被请的护卫打得不轻,后来再没有人敢来了,现在我们也发现有的钱该花,请了护卫、掌柜和账房,你嫂子轻松多了,要不她哪有时间去看房子。”

郭宋也呵呵一笑,“有时间你们也该生个儿子了。”

“我也想啊!你看我在外面从不找女人,就是为了节省下来生儿子,争取明年抱儿子。”

说到生儿子,张雷倒想起一事,对郭宋道:“你知道荥阳郑家吗?”

“听说过,好像是名门世家吧,怎么了?”

”有个消息,叠翠轩的东主准备给小女儿比武招婿,长得十分美貌,我听说叠翠轩的东主就是荥阳郑家,有没有兴趣去试试?”

“师兄,你觉得我会去当人家的上门女婿吗?而且名门世家都很爱惜名声,这家人公开比武招亲,还不知道是不是荥阳郑家,说不定就是一个郑的老鳖,冒充荥阳郑家呢!”

“这倒也是,不过叠翠轩生意做得很大,要是我年轻十岁,管他娘的是不是世家,把钱捞到手再说。”

“师兄,除了挣钱之外,你就没想过做点别的什么?比如参加武举。”

张雷不屑地哼了一声,“参加武举要考骑射,我连射箭都没练过,还骑射呢?当初师父就说我胸无大志,不是做大事的人,还真说对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多挣钱,多生几个儿子,没事喝喝茶,去找别的掌柜吹吹牛,安安心心做个平头小百姓,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一点都不想改变。”

郭宋端起酒杯笑道:“那就祝师兄的早日生下儿子,干了此杯!”

第一百六十章 可汗进京

次日一早,长安城外便不断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城池的旗帜也分别插上了黄色和白色大旗,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思结部可汗萨勒将正式入京觐见大唐天子。

如果说回纥可汗进京是一种俯视唐朝的姿态进京,是用协助大唐平定安史之乱的恩主身份进京,将大唐天可汗的尊严撕得粉碎。

那么思结可汗来长安朝拜就是以一种臣子觐见的身份入京,多多少少挽回了大唐的一点点尊严。

思结部并吞了阿布思部,疆域数千里,在草原上也是仅次于回纥的存在。

事实上,思结部和回纥部关系极好,思结部并吞阿布思部也得到了草原霸主回纥部的默许。

根本原因是葛逻禄人不断东扩,支持薛延陀部吞并阿布思部,一旦薛延陀吞并了阿布思,葛逻禄人的势力就会进入漠北的核心地带,整个漠北草原都会受到威胁,思结部就利用了回纥部急于挡住葛逻禄人东扩的心理,逐渐坐大了。

在鼓声和号角声中,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渐渐靠近长安,队伍大旗招展,浩浩荡荡,长安城外已经准备好了军营,思结骑兵进入军营休息,只有三百亲兵和一千唐军护卫着萨勒可汗前往长安城。

此时,以右相元载为首的百官已在春明门城外等候着,随着号角色响起,思结可汗的队伍终于到来,为首正是萨勒可汗,他头戴脱浑帽,身穿褐色的细绸长袍,身材魁梧,气势威猛。

陪同他的是大唐鸿胪寺卿赵公权,他从延安府去迎接思结可汗一行,一路陪同他南下。

在萨勒身后还有他的妻子、儿子以及思结部的重要官员。

赵公权看见了大唐官员迎上来,连忙道:“可汗,这些都是三品以上高官,为首官员是我们的中书令元相国。”

萨勒年轻时也在长安呆过很多年,明白唐朝的很多规矩,他连忙下马,笑呵呵上前抱拳道:“思结萨勒参见元相国!”

元载连忙回礼,“我受天子委托,热烈欢迎可汗访问大唐,希望大唐和思结部肝胆相照,永结兄弟之帮。”

“感谢大唐天子的恩宠,现在可去觐见天子?”

元载微微一笑,“可汗远来辛苦,先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们再举行仪式,正式欢迎可汗和可墩的到来。”

元载随即请萨勒上车,他亲自陪同,十几辆马车载着思结贵客一行,向鸿胪寺贵宾馆驶去。

一路上张灯结彩,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两边站满了欢迎远道贵客的百姓,唐朝精心准备,给足了思结可汗的面子。

今天鱼朝恩却不在欢迎思结可汗的序列中,鱼朝恩已经嗅到了李豫要对他动手的气息,京城不再安全,他躲到了神策军军营,只有这里才让他有安全感。

当然,鱼朝恩在朝廷经营多年,党羽布满了朝野,在御林军中也布局不少,其中最重要就是他的兄长鱼朝安,坐镇千牛卫已有五年,对千牛卫掌控得很严,也正因为兄长掌握着千牛卫,鱼朝恩才敢自由出入禁宫。

这次鱼朝恩来神策军另一个重要目的,或者说他真正的目的,准备发动政变,推翻李豫了。

秋狩是最好的机会,远离长安,基本上都是由千牛卫负责安全,千牛卫在内,他的神策军在外,那就是瓮中捉鳖,废了李豫,再立李邈上位,至少二十年内,鱼家将尽享荣华富贵。

想到这,鱼朝恩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操练场上,上万士兵正在热火朝天训练,鱼朝恩身后站着四名将军,他们是真正掌握十万神策军的将军,都是鱼朝恩的心腹。

第一个心腹自然是他的侄子鱼令武,鱼朝安的长子,掌管最精锐的第一军;第二个心腹鱼令青,鱼朝恩的第七子,原本姓贾,被鱼朝恩收为义子;第三个心腹窦飞云,窦仙来的兄弟,他出任神策军将军是鱼朝恩对窦家支持他的回报;第四个心腹皇甫骏,皇甫温的侄子。

鱼令武和鱼令青完全就是矮子里面拔高子,除了忠诚之外一无是处,要武艺没有武艺,要统帅力没有统帅力,这也是鱼朝恩最头疼的地方,鱼家人才凋零,他大哥就不用说了,一个杀猪的屠户,明明没有什么本事却特喜欢显摆他自己,过继给自己的鱼令徽稍好一点,读了几天书,但次子鱼令武完全就是个街头无赖。

他的几个假子都令他失望,不堪大用,这个鱼令青倒是长得高大魁梧,可惜他连字都不认识,不过有几斤笨力气,却当上了将军。

不过对鱼朝恩而言,忠诚度要比其他方面都重要,只有绝对忠诚于他,才能让他牢牢掌握住神策军。

相反,窦飞云和皇甫骏都是名门子弟,武艺高强,统军经验丰富,都是从低级军官一步步升为将军,他们本人对鱼朝恩的忠诚度无法推测,但他们的家族却和鱼朝恩结为同盟,以家族的信誉为两人做担保,鱼朝恩对他们二人还算基本信任。

这时,鱼令武低声问道:“二叔,我们何时出发?”

“不急,秋狩后天才开始,我后天会去参加秋狩,然后你们做好出发准备,我会把详细计划给你们,出发之时我会用虎符来调兵,见到我的虎符,你们就可以出发了,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四人一起躬身行礼。

尽管朝廷对思结可汗觐见格外关注,但普通百姓却对一年一度的马球大赛格外痴迷,在分组结束后,马球大赛便在长安城的各个球场内拉开了序幕。

马球比赛规则和今天的足球比赛很相似,二十四支队伍分成四组,每组六支队伍进行循环赛,循坏赛中,每支队伍都要比赛三场,每组淘汰两支队伍,三战皆负者率先淘汰出局,然后是两负一胜,如果都是两负一胜,那就看净胜球,净胜球少者被淘汰。

朔方军马球队分在第三组,同组有右卫马球队,河西军马球队、左骁卫马球队,左监门卫马球队,淄青军马球队,最后加上朔方军马球队。

其中右卫马球队去去年第四,左骁卫马球队是去年第六,而河西军马球队以及左监门卫马球队去年杀进了前十六,朔方军马球队和淄青马球队是难兄难弟,排名都在二十名以后。

朔方军马球队的第一场比赛是在安仁坊的马球场内,对手是左监门卫马球队。

这几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很多人都羡慕左监门卫马球队抽了支好签,居然抽到了弱旅朔方军队。

连看比赛的观众也没有多少,稀稀疏疏地站在场边,完全没有强队比赛那种人山人海的情形。

“当!”钟声响起,第一局比赛结束,左监门卫马球队以二比零领先,这个结果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这时,李季奔过来对郭宋道:“第二局你上,替下王谦打前军。”

郭宋轻轻活动活动手臂,终于轮到他上场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先下一城

“第二局开始!”随着裁判一声高喊,双方球员纷纷上场。

朔方军的阵型是二一二,郭宋和林泰打前军,李季坐镇中军,他射球入洞的精准度虽然不如郭宋和林泰,但他传球流畅,判断力极强,是个极为合格的中军队长。

郭宋上场后,他的位置稍微拖后一点,相当于前卫的位置,这有利于他远射,他也能及时回援中场。

另外两名队员胡亮和张三芝打后军,两人在一起打球多年,配合很默契,朔方马球队虽是弱旅,但也从未大比分输过,他们的最大的短板就是射门不力。

朔方军也有不少支持者,几乎都是生活在京城的灵州籍百姓,数百人集中站在东南角,朔方军的后勤也在这里,施小胖和梁灵儿各举着一杆朔方军的赤底黑狻猊军旗挥舞。

“郭大哥加油!”两人扯开嗓子大喊。

随着一声锣响,左监门卫马球队率先发球,一记重击,马球长传到朔方军后场,胡亮纵马疾奔追球,对方马球手先一步赶到,一杆打到中间,张三芝拦截及时,他高举球杆截住了马球,不等马球落地,顺势一杆将球打到中场。

这两个动作打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引起周围一片叫好声。

马球落在李季身边,李季一个轻传,给了二十步外的郭宋,对方两名后防马球手对距离球洞只有二十步的林泰严防死守,而郭宋距离球洞尚在五十步开外,几乎无人对他进行防御。

郭宋纵马疾奔,不等马球落地,抽杆一记远射,马球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咚!’一声轻响,这一球竟然在五十步外精准射进了球洞中。

所有观众先是呆了片刻,随即一片欢呼,谁都没有想到,居然能在今天的比赛中看到精彩绝伦的一记五十步球。

五十步外进球是两分,二比二平了,李季和林泰激动得催马上前,捶打郭宋肩膀,梁灵儿和施小胖更是欢呼雀跃,拼命挥舞大旗,周围的灵州籍百姓也是一片欢腾。

左监门卫马球队却大吃一惊,谁也没有想到弱旅朔方马球队居然打出了五十步进球,这难道是碰巧吗?

但不管是不是碰巧,他们都不敢小瞧对方了,一名球队专门负责防御郭宋。

对方开球,不到两分钟,郭宋便打出一个漂亮的斜传球,被林泰抓住机会,一球入洞,三比二,紧接着郭宋和林泰又各入一球,第二局比赛结束时,朔方军马球队以五比二反超对方。

球场外的观众越来越多,不少人是从隔壁坊的球场跑来,消息传得很快,球场两边便站满了观战的人群。

这时,第三局开始,这也是最后一局,双方只有一炷香时间,落后了三分的左监门卫明显急躁起来,他们将阵型改成了二二一,加强中场,中场两人一个向前,一个拖后,这种打法被称为顾头又顾腚,实力强大者能发挥出优势,但实力一般者很可能会两头都顾不上。

第二局一开始,胡亮打出一个长传球,球速极为快,直送给郭宋,对方两名球员大惊,一起扑上来,郭宋在奔跑中却轻轻一敲,将球传给了中场李季,不等球落地,李季一杆子又传给了前场林泰。

林泰距离球洞只有十余步,三名对方队员一起扑向林泰,林泰看似射门,却打出一个低平球,球从三名防守队员中间穿过,郭宋催马赶上,正面一记强击,马球射出一根直线,射入了二十步外的球洞,六比二。

第三局比赛同样只有五分钟,除了对方抓住朔方军马球队的失误打进一球外,便再没有建树,而朔方军马球队却越战越勇,一口气连灌三球,以九比三的大比分夺得首战胜利。

朔方军马球队战胜左监门马球队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毕竟左监门马球队并不是前八名强队,只是进入了前十六名而已。

但对于朔方军马球队却是罕见的一场胜利,上一次胜利还在五年前了。

连梁蕴道也十分兴奋,当即决定在平康坊的孙氏酒楼给众人摆酒庆贺。

酒桌上热闹异常,众人纷纷向郭宋敬酒,今天打进了八个球中,郭宋独进五球,为朔方军马球队获胜立下首功。

梁蕴道端起酒杯对众人笑道:“给大家说件有趣的事情,比赛结束没多久,裁判便跑来找我,问郭宋的资格是否符合规定,应该是左监门卫马球队的领队跑去投诉了。”

“结果呢?”郭宋笑问道。

“我当然告诉他,你是朔方军士卒,在朔方军有在册编号,他不信可以去灵州查询。”

郭宋沉吟一下道:“可我听说在册士兵在兵部也有备案。”

梁蕴道呵呵一笑,“那是以前实行府兵制的时候,每个军府都要将士兵编制造册送到兵部,但兵制早就被破坏了,现在哪支军队没有自募兵,尤其是边军,至少有三成的士兵都没有在兵部备案,这是朝廷允许的,自募军不能超过总人数的三成。”

“那朝廷会负担这部分士兵的军俸吗?”

“如果军中有监军,一般朝廷都会负担,如果不肯接受监军,就像各地藩镇那样,朝廷当然就不会负担军俸了,这是大家都默认的规矩。”

众人都点点头,胡亮又问道:“梁使君,我们下一个对手是谁?”

“下一个对手比较强劲,左骁卫马球队,去年第六名,输了也没有关系,我们最后一个对手是淄青马球队,他们刚才便是以一比十二惨败给左骁卫马球队,另外一场右卫马球队战胜了河西军马球队,七比一,听说几乎是一边倒,右卫马球队是上届第四,太强大了。”

李季笑道:“没关系,我们明天尽力发挥就是了,关键是后天,只要拼掉淄青马球队,我们就能晋升十六强了。”

众人十分兴奋,纷纷劝酒,梁蕴道也并不阻止,他心里有数,明天下午才比赛,只要不喝得酩酊大醉,问题不大。

这时,郭宋忽然看见了李安,正站在楼梯口向自己招手,他起身笑道:“看见一个朋友,我过去一下就来。”

郭宋快步走了过去,抱拳笑道:“安叔,巧啊!”

李安笑道:“我早就看见你了,只是见你很高兴,不忍打扰,我一个朋友想见见你,有空吗?”

郭宋顿时警惕道:“不会是某位亲王殿下吧!”

“不是!是位外戚,你不方便就算了。”

郭兄想了想笑道:“既然安叔相邀,我怎能不给面子。”

“太好了,郭公子请随我来。”

郭宋跟随李安上到三楼,推门进了一间雅室,房间里只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魁梧,一张方脸,皮肤稍黑,一双眼睛炯炯有胜。

见郭宋进来,他抱拳笑道:“久闻郭公子大名了!”

“这位是”郭宋从未见过他,有些迟疑。

李安连忙介绍道:“这位是荆国公、右卫大将军独孤立秋,独孤氏家主,也是当今国丈。”

“原来是孤独大将军!”

郭宋连忙回礼,“晚辈失礼了。”

“哪里!是我唐突了,郭公子能否稍坐片刻,喝一杯水酒再走?”

“那就叼扰了。”

郭宋笑着坐下,李安给他拿了酒杯筷子,给他斟满一杯酒。

独孤立秋笑眯眯道:“今天郭公子的马球打得好啊!五十外击球只打了一次,明显是有所保留,幸亏明天不是我们两队遭遇。”

郭宋汗颜,“明天没有遇到右卫马球队,是我们的运气!”

“公子太谦虚了,朔方马球队以前或许是弱旅,但今年未必了,来!祝明天公子再创佳绩,我们干一杯!”

“多谢大将军,晚辈先干为敬!”

郭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举空杯给独孤立秋看了看。

独孤立秋呵呵一笑,也喝了杯中酒,李安手快,又给两人满上酒。

独孤立秋沉吟一下又道:“郭公子和元相国结过什么梁子吗?”

郭宋知道独孤家族和元氏家族不和,独孤立秋提到这件事,又是什么意思?

郭宋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介小民,和宰相会有什么瓜葛?”

“堂堂的灵武县侯,不算是一介小民吧!”

郭宋暗吃一惊,看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扩散了,连独孤立秋都知道,那鱼朝恩呢?不过这几天鱼朝恩不在京城,或许他已经顾不上自己。

“独孤大将军是怎么知道的?”郭宋问道。

“其实我前天就有所耳闻,元相国抱怨圣上滥授爵位,说一个无名小卒居然也能授侯爵,爵位变得就像勋官一样低廉,很多人都好奇,纷纷去吏部司封司打探,才知道封爵之人叫做郭宋,备注中只有一句话,封爵事迹不详。”

“哪岂不是很多人都知道我了?”郭宋又道。

独孤立秋微微一笑,“确实很多人都知道你,但郭宋是谁,大家都一头雾水,我是因为贵妃娘娘告诉我,天子目前最信任、最得力之人,就叫郭宋,郭公子,把鱼朝恩杀得鸡飞狗跳的人就是你吧!”

郭宋淡淡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怎样,独孤大将军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独孤立秋沉吟一下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元载知道当年王忠嗣没有死,在崆峒山出家,只是他还没有把你和王忠嗣联系起来,他一旦知道你是王忠嗣的徒弟,恐怕他就会对你下手了,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吗?”

“我知道!”郭宋起身抱拳道:“多谢独孤大将军招待,恕我不能久呆,以后我们再细聊吧!”

郭宋又向李安行一礼,转身便匆匆走了。

独孤立秋望着郭宋背影远去,笑了笑道:“老安,这个年轻人还真有点意思!”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危机到来

就在同一时刻,远在灞上的鱼朝恩也接到了长安心腹宦官李恩平的紧急快信。

李恩平确实比杨万花能干得多,他连续追查了十余天,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几个月天子连续提拔一个叫郭宋的年轻人,不到半年时间便从男爵一直升到侯爵,而且每次升爵时间都和一些大事相吻合。

比如李辅国死后不久便后不久便升为子爵,田神玉死后不久便升为伯爵,至于为什么升为侯爵,则没有发现原因。

鱼朝恩立刻意识到,这个叫做郭宋的年轻人恐怕就是一直令自己恨之入骨的那个杀手。

他继续看信,这个郭宋目前代表朔方军马球队参加马球大赛,和朔方军关系极好,另外,李恩平特别点出,他已经查到了这个郭宋的住处,而且这个郭宋的住处,竟然曾经是召王李偲的官宅。

这便让鱼朝恩有点吃惊了,这个郭宋和李偲又是什么关系?

鱼朝恩现在所思所虑,都是如何立李邈为太子,继而发动军事政变,推翻李豫,将李邈立为新帝。

但这个郭宋却又和李偲有关联,是不是李豫准备立李偲为储?

越想越有可能,之前李豫派李偲去草原和边疆巡访,这个意义就非同寻常了。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鱼朝恩下定了决心,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推翻李豫。

但这个郭宋怎么办?

鱼朝恩负手走了几步,现在正是自己的行动的关键时刻,倒不能像之前那样大张旗鼓的追杀此人了,以免刺激到李豫。

但如果不杀此人,鱼朝恩想到他犀利的箭法,也同样让他枕席难眠,他负手沉思良久,便提笔在信上写了一行字,‘秘密刺杀此人!’

朔方军马球队的第二场比赛是在宣平坊马球场内举行,对手是左骁卫马球队,左骁卫马球队是去年第六名,实力强劲。

有趣的是,郭重庆正好就是左骁卫马球队的主力首发阵容,他打后军的位置,去年被评为后军选手第二名。

不过今天郭重庆没有上场,他和朔方军的交情深厚,特地请求回避,他坐在替补席上,神情悠闲地关注两军激战。

马球场上,两支争夺得极为激烈,郭宋作为首发上场,千年弱旅朔方军队居然大比分战胜了左监门卫队,郭宋已经被很多人关注,无法再继续隐藏。

郭宋和林泰依旧打前军,不过他今天骑的不是黑金刚,而是他的火龙王,火龙王体格强壮,四肢修长,爆发力极强,速度如风驰电掣。

左骁卫不愧是强队,声先夺人,开场第一个回合射进一球,一比零领先,两边观众沸腾了,欢呼声直冲云霄,毕竟左骁卫属于京城驻军,而朔方军是边军,京城百姓多多少少都偏向于京城军队,不太看得起边军。

但只是在片刻间,郭宋便回敬一球,双方一比一战平,欢呼声四起,但明显比刚才弱了不少,欢呼声主要集中在东南角,东南角上一片大旗挥舞,轰隆隆鼓声大作。

不光是灵州百姓,还有夏州、银州、盐州、丰州等等朔方军治下的各州在京百姓,足有数千人之多,昨天朔方军马球队首战获胜,激起了他们的热情,今天全部跑来给朔方军加油助威。

这时,李季从中场传出一记漂亮的直线球,球速疾快,郭宋和另一名对方的后军球员一起疾奔追球,郭宋的火龙王速度明显要快得多,比对方快了一个半马身,率先追上了马球。

郭宋球杆飞击而出,球打出一条直线,二十步精准入洞,朔方军马球队再开记录,二比一领先,东南角再次响起一片欢呼。

郭重庆笑着摇摇头,侧身对左骁卫马球队领队和几名替补球员道:“你们无法想象吧!这个郭宋十天前才第一次摸马球杆。”

众人都大吃一惊,余领队更是惊讶道:“怎么可能!”

“事实上就是这样,他的骑射极为高明,武艺也高强,基本上就是一个马球天才,上手几天就超过了朔方队所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难怪朔方队进步得这么快,原来他们中间出了一个马球天才。

余领队迟疑一下问道:“那他是否符合资格?”

郭重庆呵呵一笑,“领队不要钻这个空子,人家早就堵死了,不会给人抓把柄的,郭宋现在是朔方军自募军士卒,已经编造在册,可笑左监门卫队的领队还跑去抗议,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余领队沉吟不语,其实他也想投诉郭宋资历不符,不过想一想也是,成为一个士兵很容易,只要对方想得到,根本就不会让别人抓住把柄。

这时,球场上忽然一片沸腾,球员们纷纷站起身,郭宋在五十步外再次射进了一球,使比分变成了四比一,就在这时,钟声敲响,第一局比赛结束了。

余领队坐不住了,对郭重庆道:“第二局你上!

众人纷纷下来休息,施童跑上前牵着战马,惊叹道:“郭大哥,你这匹马好雄壮,是从哪里搞来的?”

郭宋微微笑道:“它叫火龙王,可是万一挑一的好马,给它饮水吧!”

“这个名字起得好,火龙王,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施童连忙提来一桶水,给火龙王喂水。

这时,李季把众人召集起来道:“第二局估计郭重庆要上了,他的后防很厉害,判断十分准确,我打算第二次变换阵型,我打前军,郭宋退回来打中军,这样有利于郭宋发挥五十步外射门的优势。”

郭宋犹豫一下道:“我没打过中军,可能经验方面会不足。”

李季笑了笑道:“我看你昨天传球也是很巧妙,这就足够了,加上你的马快,这就完全能弥补能经验不足的弱点,放开手,只要今天这一战我们赢了,进十六强就稳了。”

众人连连点头,喝了水,又休息了片刻,这时,梁灵儿匆匆跑来,将一张纸条递给郭宋,“刚才有个叫做孙小榛的人给你的,他说是你师侄。”

郭宋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立刻将纸条收了起来,笑道:“没什么,他让我比赛时当心点,别被人暗算了。”

“你是当心点,有些人输不起的,听说每年都有人被暗算。”

“想暗算我可没有那么容易,小妹,你往后去,要开局了。”

两支球队进场,裁判大喊一声,“开始!”

朔方队率先开球,郭宋作为中军,一杆将球打到自己后场,他随即向前疾奔,胡亮一个大力抽射,马球向郭宋疾追而去,不等对方中场堵围上前,郭宋从容不迫地在六十步外一记远射,马球划出一条长长弧线,精准入洞,两分到手。

这是从未有过的战绩,开局还不到一个回合便打进一球,还是六十步外超远射。

球场两边顿时沸腾了。

夜幕降临,白天的胜利热情已经散去,他们最后以八比二大胜左骁卫队,加上左监门卫队今天再次败给河西军马球队,左监门卫队两战皆败,淄青马球队同样也是两战皆败,朔方军马球队出线已成定局。

朔方军马球队全体成员再次去酒楼庆贺,但郭宋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赶回宅中,明天对阵淄青马球队他也不上场了,危机悄然向他袭来。

郭宋打开孙小榛给他的纸条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句话,‘鱼朝恩已知晓你的身份,当心!’是女人的笔迹,却明显不是公孙大娘所写,公孙大娘的笔迹要刚硬得多。

郭宋站起身,将弓箭背在身后,腰佩黑剑,皮靴和腰间装上五把短飞刀,从房梁上取下九十斤重的方天画戟,他将桌上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步来到院子里。

【三更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月夜偷袭

夜渐渐深了,在郭宋的府宅外出现了数十条黑影,他们个个动作敏捷,行动果断,在郭宋府宅对面的一间屋子里,一名身材高胖的中年宦官正目光阴鸷注视着黑衣人的行动。

中年宦官叫做李恩平,是鱼朝恩的四大心腹宦官之一,杨万花死在开封县灵山后,李恩平便接管了府卫总管之职,统领鱼朝恩府中的所有武士,他和杨万花的思路不同,他不看重数量而更注重质量,为此,他从虎贲武馆以及群英剑馆中挑选了数十名精英加入武堂,其余全部解散。

目前鱼朝恩在长安的的武士机构只有武堂,它和猎鹿山庄合二为一,总部就设在猎鹿山庄,长安城内已经不安全了。

至于天元楼的武士,都跟随鱼朝恩去了军营。

今晚为了杀了郭宋,李恩平动用了四成武堂的精英武士,共三十七人,一定要在天亮前将郭宋的人头送给鱼朝恩。

“确定他在府上吗?”李恩平冷冷问道。

他身边的武堂首领周顺恭恭敬敬道:“回禀李公公,郭宋确实就在府中,一个时辰前,我们的人亲自看他着回来,他一直没有出去,而且我可以保证,府中就他一人。”

“那他的马呢?”

说话的是鱼令台,他原本是天元阁首领,接替鱼令玄,但他表现实在太糟糕,人品粗劣,又无见识,天元阁的精英武士根本就不买他的帐,他叫不动任何人,更关键是他安排失误,使天英阁的武士首领赵春在鱼朝恩门口被一箭射杀,丢尽了鱼朝恩的脸。

鱼朝恩便不再让他管理天天元阁,而把他打发来给李恩平当助手。

鱼令台是看了郭宋的画像后,才认出这个人竟然就是自己在城外遇到的高个子,有一匹绝世宝马。

周顺心中轻蔑,表面上依然很恭敬道:“回禀八太保,此人的马一般是寄养在旁边的骡马行中,我们刚才有人去查看,他的马不在骡马行,不知是在宅中,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别的事情我不管,反正杀了姓郭的,他的马必须归我!”

连李恩平也反感起来,行动还没有开始,这个混球就惦记起对方的马了,这种人能做什么事?

“老八,你不要急着想马的事情,还是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把对方干掉,给你父亲一个交代。”

鱼令台哼了一声,“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李恩平不再理睬他,又对周顺道:“时间差不多了,让弟兄们开始行动,传令下去,斩掉此人首级者,赏银一万两!”

“遵令!”

周顺行一礼,快步离去了。

鱼令台惦记着他的马,便道:“我也去看看。”

他不管李恩平是否同意,直接跟着周顺走了。

李恩平闷闷哼了一声,他不明白鱼朝恩怎么找了一群纨绔子弟当假子,要用人的时候,一个有担当的都没有。

郭宋屋顶的正脊上有一座近三尺高的石兽,此时郭宋就靠坐在石兽后,眯着眼注视着远处的黑点,今晚月色不错,一轮弯月挂在空中,原本是月下饮酒的好氛围,现在却变得杀机弥漫。

大树上鹰巢内猛子不在,被郭宋赶去了曲江池,这些武士几乎都没有练过弓箭,不过他们用弩,几乎一半都武士都带着弩,杀伤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

弩箭的杀伤力十分惊人,就算郭宋艺高人胆大,他也不敢大意,特地贴身穿了一件细甲护铠,戴上了一顶头盔。

郭宋手执弓箭靠在石兽上,专注着四周的情形,两侧和后面都没有人进来,只有前面有人进来了,说明对方人手并不是很多,只有二三十人,在四周安排的伏击手后,能潜入府中的人就不多了。

中庭墙头上终于出现第一个黑影,有人潜入了中庭,郭宋依然不动声色,现在出击还太早,有点打草惊蛇了。

或许是因为中庭和外院都无人的缘故,武士潜入很迅速,片刻便进了后宅。

郭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这时已有五人进入内宅,郭宋忽然从石兽身后闪出,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去飞疾,最前面一人惨叫一声,仰面倒下,当场毙命,这一箭射穿了他的额头。

“他在屋顶上了!”

有人大喊一声,另外四人纷纷躲闪,但郭宋速度更快,这五人早被他锁定,他如连珠箭般一气射出四箭,四人悉数中箭倒在院子里,除一人被射穿脖子还未死透外,其他几人全部当场毙命。

郭宋并没有停手,他目标转向了中庭内的武士,一箭射出,一名刚刚爬上围墙的黑影惨叫一声,从墙上摔下。

中庭内的七八名武士都吓得不敢再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弩箭疾飞而至,‘当!’地一声,射中了郭宋身边的石兽。

郭宋立刻发现了射弩之人,躲在一棵大树后,身体一半露出在外面,他衣服颜色和墙体颜色一样,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对方举弩刚要再射,郭宋张弓抢先一箭射出,树后武士惨叫着倒地,这一箭射穿了他的胸膛。

只瞬间便被郭宋射杀了七人。

李恩平今晚对付郭宋有两套计划,现在实施的就是第一套方案,如果郭宋熟睡,那就直接潜入他房中杀之人,最多在院子里联手将他绞杀。

但现在郭宋明显有准备,第一套方案就行不通了,李恩平立刻吩咐道:“去通知周顺,实施第二套方案!”

第二套方案叫做围猎独羊,反正在他们眼中,郭宋就是一支待宰的羊。

它和第一套方案最大的不同点便是,武士是从四面八方潜入府中围攻目标。

府宅内忽然变得很安静,前面没有了动静,郭宋忽然向北面一箭射出,刚跳上墙的一个黑影惨叫着摔下墙去。

在郭宋抽箭的同一时刻,又有两个黑影上了后墙,随即消失不见了。

站在高处虽然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劣势也同样明显,作为目标太显眼,敌人会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尤其会被弩箭射击。

郭宋立刻意识到对方已经改变了战术,但他并没有下屋顶,他不想失去自己居高临下的优势,那么最后的办法就是放低身段,他蹲在屋顶上,背靠着石兽,这样前院的人只能看到石兽,而后院因为太近,除非在墙上,否则根本看不到他。

郭宋注视着四周高墙,当他看见墙上出现人影,便毫不犹豫一箭射出,又立刻蹲回来,这一招确实很厉害,不到一盏茶时间,又有五六人丧命于他箭下。

这时,墙上没有人影出现了,所有的武士都进入了他的宅中。

几架竹梯架上了屋檐,周顺对五名手执盾牌和长剑的武士道:“你们五人上去缠住他,不给他射箭的机会!”

“遵令!”

五名武士沿着三架竹梯向上攀去,他们举起盾牌,生怕一冒头就被一箭射穿额头,对方的箭法实在太吓人。

五名武士慢慢爬上屋顶,站成一排举盾缓缓而行,就在这时,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五名武士从屋顶上翻滚着摔下来,跟着是破碎的盾牌掉下来,虽然五名武士没有死,但都骨断筋折,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周顺愕然,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的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

“他手上有大兵器!”

一名武士痛苦地说出这句话,便晕厥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该怎么办?众人一起向周顺望去。

周顺着实有点为难,他们一共有三十七人,按理杀一个人足够了,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射杀十三人,现在又重伤了五人,只剩下十九人了,这该怎么打?

他有点想撤退了,但又担心李公公不同意。

这时,鱼令台怒道:“三十几人还杀不了一人,传出去,只会让天下人耻笑,更无法向我父亲交代,你们全部上去,我就不信杀不了他?”

“可是我们地形不利,弩箭也射不了他”

“那是你们的事!”

周顺无奈,只得将众人召集起来想办法,这时有人道:“我们可以从两边围墙上去,最前面一人执盾牌。”

周顺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怒辞供奉

郭宋手执方天画戟,冷冷看着在两侧墙头逐渐靠近的敌人,事实上,他已经将弓箭都背上身,准备在屋顶上和对方决一死战。

片刻,十六七名武士都上了屋顶,他们分成两群,东西两端各有一群。

郭宋大喝一声,冲向东面的人群,挥舞长戟横扫而去,武士们吓得纷纷后退,一人躲闪不及,被戟刃扫中,左臂当即被斩断,身体飞了出去,又撞上另一人,两人一起翻滚着坠落下院子。

“用暗器射他!”

周顺大喊一声,几名暗器好手纷纷射出毒镖,却没有任何效果,毒镖射中郭宋身体后随即落下。

“他穿了内甲!”几名暗器好手同时惊呼起来。

这一声大喊却把周顺给暴露了,郭宋毫不迟疑,手中长戟一摆,闪电般刺向周顺,这是剑器九式中的刺式,被改成了戟法,一股强大的力量笼罩住了对方,想躲闪,身法快不过长戟,只能硬挡。

可九十斤重的长戟刺来,所有武士手中之剑都变成了小木棍,周顺躲无可躲,又挑不开对方的重兵器,他忽然有一种绝望的无力感。

‘噗!’长长的戟尖刺穿了周顺的胸膛,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周顺失声惨叫,他被郭宋挑飞出数丈高,又从高高的空中落下院子,‘砰!’一声重重坠地,周顺当场惨死。

浓烈的血腥激发了郭宋的心中的杀戮之念,他不再留情,挥舞着锋利的长戟劈砍刺杀武士,四肢横飞,血光迸射,惨叫声此起彼伏,瞬间便杀死了七八人,重伤三人,东面屋顶上躺满了尸体,却再无站立之人。

郭宋大吼一声,翻身向西面杀去,西面人较少,只有五人,他们早被杀神一般的郭宋吓得魂不附体,转身仓惶奔逃,逃得慢一点的两人皆被长戟刺穿了后心,当初惨死,另外三人却不顾一切从房顶上跳了下去,不等他们落地,三把飞刀皆射穿了他们的后颈。

不到半个时辰,三十七名武士只剩下最后一人,他的轻功不错,沿着高墙飞奔,从西墙上跳了出去,逃得一命。

郭宋目光一扫,发现院子里还站着一人,看不清脸庞,别人都穿着武士服,但此人却穿着长袍,头戴高冠,站在那里吓得浑身发抖,脚像被钉子钉死,动弹不得。

郭宋用长戟一指,“你是何人?”

鱼令台吓得小便失禁,他张口结舌,“我是鱼鱼令”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一把飞刀已插在他的额头上,他呆立片刻,轰然倒下。

郭宋此时的杀戮之心难以抑制,只要是对方的人,无论是谁,一律处死,包括七八名重伤未死的武士,一个不留地全部死在郭宋手中。

加上鱼令台,一共三十八人,最后只逃脱了一人。

李恩平负手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等待结果,静夜中,他不断听到惨叫声隐隐传来,令他心惊胆战,煎熬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终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李公公!”外面有人喊道。

李恩平急忙打开门,进来的竟然是猎鹿山庄的首领张平,只见他浑身是血,手中紧紧握着一块入城金牌,一名手下搀扶着他,看得出他受伤很重。

“怎么回事?”李恩平急问道。

“大事不好!”

张平喘着气道:“藏剑阁和天元阁联手偷袭猎鹿山庄,兄弟们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灭”

“啊!”

李恩平呆住了,他的目光慢慢向郭宋的府宅望去,他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藏剑阁早就知道今晚自己有行动,却用这个郭宋当做诱饵,分散自己近一半的人手。

他头一阵眩晕,连忙扶住墙,就在这时,一名手下跌跌撞撞跑进来,哭泣道:“公公,全完了,弟兄们全死了,全部被杀死了!”

李恩平只觉裤裆里一热,尿液滴滴答答顺着裤管流下来,“周周顺呢?”

“他也死了,就我一人活下来!”

李恩平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鱼朝恩这么害怕此人,一定要杀他才能安心,这个杀神实在太可怕了。

“完了,鱼朝恩这次彻底完了!”

李恩平失去了理智,忽然捶地歇斯底里大喊道:“你们快走!再不走,大家都活不成了。”

三人面面相觑,转身便迅速离开了屋子,这个时候再不走,还待何时?

天快亮时,百余名藏剑楼的武士在李曼的率领下赶到了郭宋府宅中。

“你们来做什么?”郭宋坐在前院的屋顶上冷冷问道。

李曼和郭宋关系一直不和,她哼了一声道:“我们是来给你收尸,或者帮你收尸!”

“不用了,我已经叫邻居报官了,官府衙役很快就到。”

“你”

李曼心中恼火道:“这种事情不能报官,你难道不知道?”

郭宋取下藏剑阁供奉圆牌,扔给她,“你走吧!从现在开始,我和藏剑阁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藏剑阁确实供不起你这尊大神,你若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这时,两名武士抬出了周顺的尸体,一支箭嗖地钉在他们眼前,两名武士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尸体放下。

李曼顿时大怒,“你是什么意思?”

郭宋冷冷道:“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李曼怒视郭宋道:“要不是我昨天提醒你,你昨晚早就没命了。”

郭宋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的意图,“别自作聪明了,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诱饵罢了,你之所以提醒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帮你拖延时间,你若真有诚意,为何昨晚一个人都不派来助我?别告诉我,你们昨晚都在睡觉,李统领,你敢说你没有趁机去剿灭鱼朝恩的老巢?”

李曼没想到郭宋竟然把一切都看透了,半晌她才道:“藏剑阁的每个人都要做出牺牲,你师兄杨雨也是一样,但他从不抱怨。”

郭宋忽然觉得很疲惫,他挥了挥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李曼深深看了他一眼,喝令道:“我们走吧!”

一百余人迅速撤出了郭宋的府宅,走出门,一名手下低声对她道:“首领,我们在对面一间屋子里发现了李恩平的尸体,他悬梁自尽了!”

李曼兴奋得拳掌一击,太好了,李恩平这一死,就意味着鱼朝恩的府卫彻底解散。

“首领,尸体怎么办?”

李曼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不用管他,他既然要自己处理,就随他去,把李恩平的尸体带走就行了。”

一群人带着李恩平的尸体匆匆走了。

不多时,京兆尹张延赏带来数十名衙役赶到郭宋府中,一进宅,只见院子里堆积了数十具尸体,顿时吓了张延赏一跳,他之前以为是盗贼闯入私宅杀人,没想到竟然会有三十余人死亡,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件普通刑事案件。

张延赏让衙役们在门外等候,他独自一人进了府宅,郭宋什么都没有说,向他出示了天子金牌,“这些都是鱼朝恩的武士尸体,烦请张使君把他们收走!”

确实不用多说什么,张延赏也不想多问,他立刻吩咐士兵去拉几辆牛车来,把三十七具尸体全部拖走。

张延赏随即吩咐衙役们,“若不想死就乖乖闭嘴,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出去乱说,听见没有!”

衙役们心里都明白,死这么多人,不可能是普通案件,一定和最近的权力斗争有关,谁都不会自寻麻烦,众人都纷纷点头答应。

郭宋又将房宅打扫了一遍,将所有血迹都清理干净,他已慢慢冷静下来,虽然他绝意退出藏剑阁,但他并不想和李豫割裂,尤其在和鱼朝恩斗争最激烈之时,否则,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座房子他不想要了,死了那么多人,住在里面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必道歉

天色大亮后,数万士兵护卫天子、后妃、亲王和文武百官及其家属等等,约数千人以及上千辆马车离开了长安城,前往武亭川狩猎,这就是唐朝著名的皇室秋狩,也叫冬狩。

秋狩一般安排在秋冬季节,每隔两三年就会举行一次,地点不一,这一次去的武亭川猎场位于奉天县境内,有大山、有草原、有河流,按照预定时间,他们至少要下雪后才会返回。

这次一同前去秋狩的还有思结可汗一行,他们作为大唐的贵客,将在明年春天才离开长安返回草原。

当然,早在十几天前就有大量物资以及军队前往武亭川打前哨,建立宿营地。

藏剑阁的武士也全体出动,全力护卫天子以及后妃们的安全。

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长安城,向西北方向的奉天县而去。

在其中一辆宽大的马车内,公孙大娘极为恼火地一拍桌子,怒责李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做令人寒心,你知道吗?”

李曼却有些不以为然,“师父,藏剑阁没有人特殊,杨雨明知要被无数人追杀,却甘当诱饵,愿为藏剑阁付出性命,他郭宋凭什么就高高在上,不肯为藏剑阁付出一点点?”

“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杨雨是心甘情愿为诱饵,郭宋却是被隐瞒,你故意拿他当诱饵,这是一回事吗?”

公孙大娘恨恨瞪了李曼一眼,又继续道:“就算当诱饵也就罢了,你至少应该派人去帮他减轻压力,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三十七人去围攻他,不闻不顾!”

“弟子不能派人去帮他,我担心一旦派人帮他就会打草惊蛇,李恩平一定会意识到我们要偷袭猎鹿山庄,师父,这是个机会,若不是抓住这次机会,我们藏剑阁会付出惨重代价,多少弟子会死去,师父,这件事我或许是有点过份,但作为藏剑阁的首领,我并没有做错。”

“或许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我已经无法去面对他了,是你自己心存偏见,我若去和他商量,他会不配合我们?”

公孙大娘叹息一声,“算了,事已至此,我去给天子解释。”

队伍出城没多久,公孙大娘的马车又疾速返回了长安城。

分组赛的最后一场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郭宋今天没有上场,而是坐在替补席上和众人说笑,或许是连胜两场的缘故,朔方军马球队发挥得格外出色,配合打得流畅无比,第一局便连进三球,以三比零领先淄青马球队。

“梁使君今天下午抽签最希望抽到哪一支?”郭宋笑问道。

梁蕴道捋须笑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能遭遇到右屯卫马球队,那支队伍去年排第十三名,倒不是实力问题,而那支队伍球风比较好,不会暗中使坏,也不会输不起球,可抽签是天意,哪能由得了我们,能进十六强我已经心满足意足了。”

这时,梁灵儿轻轻推了郭宋一下,“郭大哥,外面好像有人找!”

郭宋一回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是公孙大娘,正笑眯眯望着自己。

郭宋暗暗叹了口气,起身走了过去。

“师姑,找我有事?”郭宋问道。

“找个地方,我们说几句话,不会耽误你太久。”

郭宋回头看一眼笑道:“我现在走不开,要是谁受伤,我这个替补就得上场,要不师姑等一等?”

“好吧!我在孙氏酒楼等你,等会儿你自己过来,圣上有任务给你。”

说完,公孙大娘带着两名女弟子转身离去了。

郭宋沉思片刻,便快步走了回来,这时球场一片欢腾,朔方军马球队又射进一球,以五比零领先,眼看第二局马上就要结束,只要第三局防御不崩溃,这一场比赛就赢定了。

‘当!当!当!’

郭宋刚坐下,第二局比赛结束的钟声便敲响了。

四周观众都欢呼起来,毕竟淄青马球队是藩镇的马球队,长安人极为厌恶,都希望朔方军马球队能将他们痛宰。

这时,五名球员下来,林泰恨恨道:“这帮卑鄙的家伙,居然使用匕首将我的马捅伤了。”

郭宋问道:“伤情严重吗?”

“伤情一般,只能说死不了,可问题是下一场比赛我得换马了,新马不适应,肯定会影响发挥。”

“要不我上吧!”

“不行!”

李季一口否决了郭宋的建议,“你要打明天的比赛,这场比赛就算输了也无所谓,你不能上。”

梁蕴道也笑道:“郭公子,如果你有事情,你就先去忙吧!这边只剩最后一局,反正问题也不大。”

郭宋笑了笑道:“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等比赛结束了我再去吧!”

说实话,郭宋实在不想见到公孙大娘,至少今天不想见到她,想到李曼的自作聪明,他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半个时辰后,郭宋在孙氏酒楼的一间雅室内见到了公孙大娘,他神情坦然地坐下,小婢给他上了一盏茶,公孙大娘笑眯眯问道:“看样子这场比赛赢了?”

“还好,七比一,把对方横扫了。”

“很不错嘛!朔方军好像是第一次打进前十六,看来你的出现给很多人都带来惊喜。”

“师姑过奖了,我只是一个新手,出不了多少力,还是靠他们自己。”

公孙大娘点点头,她沉吟一下道:“昨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

郭宋的语气立刻变冷了,“如果师姑找我只是为了昨晚之事,那师侄只能告辞。”

说完,郭宋起身要走,公孙大娘连忙叫住他,“你等等!先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郭宋又坐了下来,尽量耐心听公孙大娘的解释。

公孙大娘尽量斟酌用词,“你和藏剑阁的关系已无法挽回,我也不想再劝,我只是希望不要影响你和圣上之间的合作。”

郭宋沉默片刻道:“昨晚之事和圣上无关!”

公孙大娘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圣上上午也在为昨晚之事生气,自己只能解释,既然郭宋没有把金牌还回来,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也知道,现在圣上和鱼朝恩的斗争已到最关键之时,已经到了真正需要你出力的时候,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不满,全力以赴,才不枉圣上那么器重你。”

“师姑不妨直说,天子需要我做什么?”

公孙大娘取出一只小小的金盒给他,“这是圣上给你的任务,你回去就打开,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连我都不知。”

郭宋接过金盒揣入怀中,又问道:“师姑还有什么吩咐?”

公孙大娘沉默一下道:“你要当心元载,他好像已经知道你是王忠嗣的关门弟子,这两天你要格外当心,尽量不要回住处了。”

“那他会对我师兄不利吗?我是指大师兄和三师兄。”

“这倒不会,他毕竟是宰相,他要谋算你,是因为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你两个师兄与世无争,他不会放在心上。”

郭宋默默点了点头,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当初圣上答应我的,我师父的金身要接回来。”

“这件事我已经和玄都观的住持说过了,他说就按双方签的协议来办,只要你师兄把金身阁修好,他就把金身送回来,你不要担心这个问题。”

“好吧!那我就告辞了,有什么事情,师姑来清虚宫找我。”

说完,郭宋抱拳行一礼,起身匆匆走了

====

【三更再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遇强则强

郭宋回到自己宅子,用匕首切开了金盒,里面有小小一卷白帛,郭宋慢慢展开白帛,上面只有寥寥数语,郭宋随即打火烧掉了白帛。

他收拾一下物品,用布条将长戟层层包裹,又床肚里取出他的珍宝盒,连同弓箭衣物一起收拾进一只皮箱子,骑马离开了府宅。

不多时,郭宋便来到了位于晋昌坊的清虚宫,道观工地还在如火如荼进行,进度很快,金身阁已经初见雏形,不过现在应该改为金身塔,塔高四层,砖木结构,飞檐斗拱,修建得十分大气。

而小河对岸的清虚宫主道观也修建得富丽堂皇,占地二十亩,主殿三清殿已经修好,气势恢宏,丝毫不亚于名寺的大雄宝殿。

“小师叔”

忽然有人喊郭宋,郭宋回头,原来是道童清风,好几个月没见到他,好像长高了一点。

郭宋翻身下马笑问道“你师父呢”

“师父在工地上呢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他每天都蹲在工地上。”

“我等会儿去找他,先帮我把马牵进去。”

郭宋取下木箱和马袋,把缰绳递给清风,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我的房间还空着吧”

“空着呢师父平时都锁着的,我有钥匙,我去给师叔开门”清风牵马匆匆去了。

郭宋提戟进了道观大门,一路上,师侄们都抢着给他拿东西,除了长戟,长戟实在太重,也只有郭宋才能拿得动。

郭宋的房间依旧保留着,和他离去时完全一样,师侄们动作迅速,去拿了新的被褥重新换上。

稍微安顿好,郭宋便来到了工地上,小河上修建了一座新桥,将新旧道观连为一体,老远郭宋便看见了大师兄,他正在指点工匠铺设台阶,大师兄比之前瘦了不少,但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大师兄”郭宋喊了一声。

甘风抬头见是师弟,连忙笑着站起身,“师弟,好久不见了”

“师兄,新道宫还有多久修好”

“快了再过两个月就能完工,再收拾一下,明年开春后我们就能搬进去了,到时老道观拆除,作为金身阁的广场,王使君也同意了。”

甘风又指着后面的高墙道“前几天王县令来找我,说京兆府已批准给晋昌坊开一个北门,年底就要实施,这样一来,从北门进来就是我们清虚宫了,这可是大大的好消息啊”

郭宋微微一笑,“要不要我再锦上添花,求一幅天子墨宝来”

“当然好”

甘风兴奋道“老五,我知道你有办法,最好求天子写一幅三清殿的墨宝,我正发愁呢”

郭宋点点头,“明天我可能会出去几天,我把东西放在师兄这里,替我保存好。”

“放心,我会把你的东西放在地宫,保证安然无恙”

郭宋把物品托付给了师兄,便告辞而去

郭宋坐牛车来到了朔方军进奏院,刚进大门,便听见里面吵嚷声一片,十分热闹,梁灵儿看见了郭宋,连忙跑上前哭丧着脸道“郭大哥,我们抽签的运气真的糟糕,居然抽到了万骑营马球队,这不完蛋了吗”

“大家不要吵,听我说”

梁蕴道高声喊了一声,众人安静下来。

梁蕴道又道“抽签是天意,既然我们抽到了万骑营队,那就是上天的安排,我们进入前十六名已经是意外中的惊喜,能和最强的队伍切磋,这是我们的运气,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说得好”

郭宋鼓掌道“他强任他强,我们只管尽力打就行了,虽然咱们实力不如对方,但咱们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方,从容不迫应对就是了。”

“听听郭公子怎么说的,从容不迫,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大家散了吧”

众人只得散去,李季喊道“大家到我那里去,我们商量明天的战术。”

李季要叫上郭宋,郭宋指了指梁蕴道,表示自己还有事情,李季点点头,便带着众人进去了。

梁蕴道笑问道“郭公子找我有事”

“我想问问比赛的具体时间”

“争夺前八名的比赛明天一早举行,后天休息一天,大后天上午八强赛开始。”

郭宋歉然道“明天上午比赛结束后,我就要暂时离开长安,很抱歉不能继续参加比赛了”

“公子有事”

郭宋点点头,“有很重要的事情。”

梁蕴道知道郭宋有藏剑阁的供奉金牌,他也不再多问,便笑道“你安心去吧明天我们面对万骑营,只能说凶多吉少,不敢指望下一轮。”

“多谢使君理解,我去和他们聊聊战术”

“去吧全力以赴把明天一战打好,你离去的事情我会告诉他们。”

次日上午,务本坊马球场内便已是人山人海,球场四周聚集了数万观众,旌旗招展,鼓声震天,万骑营马球队有数量庞大的拥戴者,无论万骑营马球队在哪里比赛,他们必然跟随,相比之下,朔方军马球队的拥护者就少得多,只占了东南一角,仅千余人。

朔方军队虽然是第一次杀进前十六强,但他们在分组赛中优秀表现使万骑营队也不敢轻视,第一局比赛,他们便派上了全部主力。



钟声响起,裁判大喊“比赛开始”

朔方军马球队率先发球,李季一球击出,马球射出一条直线,速度极快,从郭宋侧面飞射而过。

众人飞马疾奔追赶,郭宋的马稍快一步,超过了对方一名后军,但就在快要追到球时,另一名后军球员斜杀而出,倒挂在马上,抢先一杆将球击飞出去,郭宋急忙收杆,他险些击中对方的头。

万骑营队反守为攻,不愧是第一强队,在高速奔跑中传球十分精准,配合默契,异常流畅地将球传到前场。

一名年轻的前军球员挥杆击打,胡亮大惊,飞马赶来封堵,不料对方却是一个假动作,轻轻一杆横敲,打在刚才胡亮的空档处,胡亮这才意识到上当,回救已经来不及,另一名前军球员催马奔上,一杆将球打入洞中。

四周顿时欢声雷动,鼓声大作,欢呼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胡亮咬紧牙,一杆将马球传给中场李季,对方中军球员催马赶来封堵,在他靠近之时,李季一杆打出一个高球,马球飞到二十步外,这球是给郭宋,他打前军拖后的位子。

郭宋疾奔而至,这里距离球洞至少有八十步,属于无人封堵区,万骑营马球队的后军球员已经在十几步外准备拦截他,郭宋却不等马球落地,从容一杆重击,马球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直射八十步外的球洞。

所有人停止了奔跑,目光呆呆地望着马球飞过天空,直奔球洞,马球毫无阻拦,刷地射进了球洞。

刚才还无比欢腾的马球场四周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有这么好的运气吗八十步射球入洞,闻所未闻

东南角同时响起一片惊呼,随即欢呼声沸腾起来,俨如烧开的水,林泰激动地冲上前,搂住郭宋肩膀,李季也忍不住奔上前搂住两人,这一球扭转了劣势,他们反超领先了。

万骑营所有球员心都向下沉,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出了名的弱旅朔方军队能杀进前十六名,就因为他们队中有一个妖孽般的超级高手存在。

朔方军反超后,双方的较量变得愈加激烈,在快结束时,万骑营队队长射进了一球,双方二比二战平。

在一片沸腾的欢呼声中,锣声响起了,第一局比赛结束,双方以二比二战平。

众人下了场,一边喝水一边商讨战术,李季对张三芝道“胡亮上去封球,你要及时补上胡亮的空缺,第一个失球就是因为支援不及时。”

张三芝挠挠道“我就怕补了胡哥的位子,我的位子又空出来了。”

“你的位子空出来没关系,你的位子的斜角,不容易进球,不能让他有正面射门的机会。”

张三芝点点头,“我明白了”

李季又对郭宋道“你的站位很好,就拖在八十步左右,对方就很难受了,他们接下来肯定会重点盯住你,这样林泰的机会就来了,你们后面两局要配合好。”

与此同时,万骑营马球队的队正也在嘱咐球员们,“今天八十步射门那位可不是运气,你们看他射门,非常流畅自然,志在必得,很显然他知道自己能射进去,他才是我们要防御的关键人物,杨三郎,他就交给你了,你专门负责盯住他,寸步不离。”

“卑职记住了”

这时,第二局准备开赛的钟声响了,四周响起了有节奏的高喊声,“万骑营万骑营必胜”

东南角上,数十杆朔方军旗也在挥舞,梁灵儿领着灵州籍百姓大喊“朔方队必胜”

施童和另外两名后勤奋力敲打战鼓,轰隆隆的鼓声配合着众人的呐喊声。

第一百六十七章 锁死胜局

第二局是由万骑营开球,球打出直线,速度不快,精准地落在一名前军队员前面,正好又是胡亮的位子,胡亮冲上前拦截,这一次张三芝及时补位,堵住了正面射球门的线路。

万骑营球员一杆将马球打到左边,张三芝又堵住了对方的进攻路线,无奈,对方只能在靠边的位子一记劲射,马球打在球洞边上高高弹出,不等球落地便被胡亮接住,一杆子打到中场。

不等马球落地,李季故技重施,又是一个高打,不过这一球力量稍大,从郭宋头顶飞过。

郭宋纵马疾追,盯住他的杨五郎也打马急追,可惜他的马远不如郭宋的火龙王,很快便拉下一个马身,另一名后军球员眼看郭宋要追上球,他急冲上前封堵郭宋的射门线路,两名后军球员对郭宋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宋却将球杆轻轻一碰,马球越过对方头顶,到了三十步距离。

对方球门前空了,没有任何防卫,林泰催马赶上,一记大力抽射,马球应声入洞,三比二,朔方军马球队再次领先。

万骑营马球队加强了攻势,中军队长也加入到进攻队伍,李季也相应退了回去,相当于打足球后腰的位子,郭宋继续向中场转移,万骑营队依旧配合默契,打得十分流畅,而朔方军队更多偏向于打长传,利用郭宋马速快的优势进行突破。

很难说谁更有优势,但在第二局比赛结束时,朔方军马球队却是以四比三领先,郭宋和对方队长又各打进一球。

第二局结束后,一般要进行换马,两局比赛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双方都是在高速奔跑中进行,对战马体力消耗极大。

“郭宋,你有没有可换之马?”林泰问道。

郭宋点点头,“我还带来一匹黑金刚,比我的火龙王稍微差一点点,但也是一匹好马。”

“可我看你的火龙王并不是很累,要不再坚持一局?”

李季不希望郭宋换马,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毫厘之间,他们原以为自己会大比分输给万骑营队,没想到两局结束,他们居然领先了一分,这使所有人的野心都被激发出来。

如果第三局发挥出色,说不定他们真能杀进八强,他们就创造历史了。

郭宋见众人都期待地望着自己,便点点头,“那好吧!第三局依旧是火龙王上,它的体力很好,再坚持一炷香时间绝对没问题。”

这时,领队梁蕴道也忍不住走了过来,他虽然不懂球,但他懂人。

“大家要沉住气,对方第三局应该着急了,他们越着急,我们越要稳住。”

“使君说得对!”

郭宋赞成梁蕴道的提醒,对众人道:“我看第二局的战术很好,稳住后方,打防守反击,我建议林泰转到中场,我打中场稍稍偏前,李都尉完全转为后防。”

众人一致赞成郭宋的方案,李季略有些激动道:“能不能杀入前八名,就在我们最后一战了,大家豁出去!”

“当”

第三局比赛即将开始的钟声敲响了,五名球员抖擞精神,催马向球场上奔去。

此时马球场四周完全是一片喧闹的海洋,鼓声、锣声、叫喊声,大旗挥舞,最关键一战到来,所有人的热情都被激发了。

正如梁蕴道的预料,一开场,万骑营马球队便大举压上,排出了一一三的阵型,只留一名中军和一名后军,三名前军围住朔方军的球门洞狂轰乱炸。

李季带着两名后军拼死抵挡,混战中,李季一记大力抽射,打出一个长传,越过了中场,直奔前场,郭宋和对方的杨五郎同时追赶此球,火龙王强大的优势再次显露出来,郭宋的位子比对方稍远二十余步,但却比对方先一步赶到,他轻轻一挑马球,球从对方头顶上掠过,郭宋战马瞬间超过对方,对方还要调转马头,距离一下子拉开了。

三十步外,郭宋从容一记射门,马球球应声入洞,六比四,马球场四周偃旗息鼓了,只有东南角敲锣打鼓,大旗挥舞,一派喜气洋洋。

万骑营马球队急眼了,在混战中朔方军马球队后军张三芝和对方轰然相撞,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两人都受了伤,比赛只得暂停。

对方左臂骨折,伤势较重,而张三芝额头被尖锐之物划破,流了满脸鲜血。

这是马球比赛中常有之事,替补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

“我没事,一点皮肉之伤!”

张三芝听说要自己下场,连连摆手,开玩笑,最后一局了,他怎么能下场。

朔方军马球队有军医跟随,军医紧急给张三芝清洗止血,他回头对李季摇摇头:“伤口太深,血止不住,不能打了。”

张三芝顿时急了,“怎么不能打?一点影响都没有!”

李季狠狠瞪了他一眼,“关键时刻了,你别给我乱来,下去休息,让吴谦上!”

张三芝只得悻悻地下场去治疗了,替补球员吴谦骑马奔了上来,他是前军主力,本来郭宋是替补,结果郭宋上场后,他成了替补。

比赛中断片刻后,继续开始,第三局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万骑营马球队依旧落后两分,在激烈交战两个回合后,万骑营马球终于有所斩获,他们的队长抓住一次机会,在三十步外斜角劲射,马球应声入洞。

此时比赛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如果打平,还要加赛一局,万骑营马球队已经全面压上,孤注一掷,要么彻底输掉,要么扳回一分,输十分和输一分都是一回事,朔方军队也在拼命抵挡,两队杀红了眼,连中场也不要了,四对四,在朔方队后场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这时,万骑营一记抽射击中洞口下边缘,马球高高弹起,引起一片遗憾的叹息声,刚上场的吴谦抢到落点,一杆将马球打到外围,林泰催马赶上,一杆再狠狠抽在球上,将马球打出四十余步,马球落地后继续向前直冲。

郭宋催马疾奔,火龙王撒开四蹄疾奔,如风驰电掣,率先追上了马球,郭宋毫不犹豫,一杆抽去,六十步外射门,一杆入洞,这一瞬间,场上数万人的心都凉了,万骑营队的心更是坠入冰窟。

‘当!当!当!’比赛结束的锣声敲响了,比分最终锁定在七比四,朔方军队战胜了夺魁大热门万骑营队,挺身杀进了八强。

东南角的灵州籍民众都沸腾起来,挥舞大旗冲进赛场,把马球队员们高高举起,抛向空中。

万骑营队的支持者却黯然伤神,有人甚至掩面痛哭,万骑营队的球员们默默离去,人群也心情沉重地散去了,但消息却不胫而走。

朔方军队战胜万骑营队,挺进八强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长安城,令无数人深感震惊,一时间,朔方军马球队成为长安城议论的焦点。

就在长安百姓关注朔方军马球队的同时,郭宋却独自一人悄悄离开了长安城。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最后通牒

在路上行走两天后,浩浩荡荡的秋狩队伍抵达了武亭川东岸,秋狩大营早已经驻扎完毕,大帐四周撒上雄黄粉,帐内铺上地毯,帝王李豫的金顶大帐位于正中央,四周是嫔妃以及亲王的大帐,这一片叫做中央大帐,占地五十亩左右。

中央大帐外围有营栅,五千侍卫护卫在围栅四周,还有武艺高强的藏剑阁卫士隐藏在暗处,戒备十分森严。

随行的宫女和宦官们都在忙碌地收拾东西,李豫则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这次行动他确实有点冒险,三万千牛卫驻扎在外围,里面只有御林军大将军吴凑率一万羽林军以及五千侍卫驻扎在内圈,如果十万神策军真被鱼朝恩牢牢控制住,这次秋狩自己就危险了。

尽管这次秋狩很冒险,但为了把鱼朝恩引上钩,李豫也只能用自己作为诱饵,冒这次风险了,这一刻他等了五年,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

这时,有侍卫禀报,“永嘉郡王求见!”

李豫心中一阵暗喜,鱼朝恩终于上钩了。

他点点头笑道:“宣他进帐!”

片刻,鱼朝恩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郡王免礼平身,赐座!”

一名宫女搬来一只绣墩,鱼朝恩大咧咧坐下。

李豫淡淡笑道:“郡王去视察军队辛苦了,神策军情况如何?”

“启禀陛下,神策军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只要陛下一句话,神策军随时愿意为陛下效死命!”

“应该是朕去犒军,怎奈政务太重太多,朕的身体也不太好,只能劳顿郡王辛苦跑一趟。”

鱼朝恩沉吟一下道:“有一句话在微臣心中已经很久,虽然有些唐突,但微臣还是想说出来。”

“郡王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臣一直想告诉陛下,既然陛下身体不太好,那就安心在宫中养病,朝中的事情由老臣来处理就行了。”

李豫沉默良久道:“感谢郡王的关心!”

鱼朝恩呵呵一笑,“忠言总会有点逆耳,陛下好好考虑吧!”

他起身行一礼,转身扬长而去。

鱼朝恩现在得意之极,他根本就不怕李豫杀他,有千牛卫的三万军在外围,谅李豫不敢动他一根汗毛。

今天他就是来和李豫摊牌,假如李豫后天天亮前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直接发动兵变。

鱼朝恩刚走,李豫心中的愤怒再也无法抑制,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几名宦官和宫女吓得连忙跪下,李豫拼命克制住内心的愤恨,负手在大帐内来回疾走。

他也知道鱼朝恩已经准备就绪了,双方最后的较量即将到来,李豫负手望着帐外天空,他眼中难掩焦虑,他的一切希望就在于郭宋的任务能否成功,若郭宋的任务失败,他只能连夜逃回长安了。

沉思片刻,李豫随即令道:“速请郭老令公和独孤大将军来见朕!”

郭宋一路疾行,他在夜里抵达了武亭川秋狩猎场,他立马在一座小山岗上,望着远处大营内星星点点的灯光,一催火龙王便向山下奔去。

在大营的东北角是十几座大帐,这是巡哨的哨帐,他刚靠近哨帐,便被士兵发现,士兵大喊道:“站住,是什么人?”

“我找柳文将军,告诉他,他的表弟来了!”

士兵恍然,难怪柳中郎将跑来哨帐,原来是在等他的表弟。

“你稍等,我替你去禀报。”

士兵转身飞奔而去,片刻气喘吁吁回来道:“请随我来!”

郭宋牵马跟随士兵来到了一座大营,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大将笑呵呵迎了出来,“表弟,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多时了?”

郭宋淡淡笑道:“忙着看马球比赛,来晚了。”

“虽然来晚,却没有误事,进来说吧!”

柳文让手下替郭宋接过战马,将郭宋请进了大帐,又给两名亲兵使个眼色,两名亲兵便站在门口。

大帐内,柳文肃然道:“事关重大,请郭宋出示天子金牌!”

郭宋取出金牌放在桌上,柳文拾起金牌细细看了一遍,这才还给郭宋,“郭公子请坐!”

两人在桌前坐下,柳文问道:“郭公子应该知道任务吧!”

郭宋点点头,“我知道,但我需要得到柳将军的协助。”

“我就是奉天子之令来协助你。”

柳文将一张布兵图纸铺在桌上,对郭宋道:“这就是千牛卫军营图,很详细,你要看仔细,鱼朝安的帅帐位于正中,四周围有营栅,鱼朝安有三百名死忠于他亲卫,这些天将他防护得密不透风,靠近他的机会很少。

但也不是没有机会,一般来说,你可以有两个机会,一是他每天上午要巡视大营,这个机会我不建议,其次是他下午会练习打马球,这是个好机会。”

“为什么巡视大营不是好机会?”郭宋不解地问道。

柳文微微笑道:“鱼朝安的相貌很好辨认,就是一个黑皮肤的虬须大汉,问题是他亲卫中也有两个和他长得很像的黑肤虬须大汉,穿的盔甲服饰也是一样,如果你和鱼朝安不熟悉,你怎么区分哪个是真的鱼朝安,说不定骑在马上的是亲卫,在下面牵马的才是鱼朝安。”

郭宋这才明白其中的奥秘,点点头道:“所以打马球才是最好的分辨方法。”

“你说得对!那两人都不会打马球,只有鱼朝安会打,马球大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便是千牛卫和第二名较量,到时鱼朝安也要上场,这两天他练马球的时间较长,差不多下午都在训练。”

柳文又指向帅帐西南角,“这块空地就是打马球的场地,三百名亲卫会环护四周,不过地方比较大,他们也顾不上之处,机会是有的。”

“明天下雨吗?”郭宋忽然问道。

柳文一怔,没明白郭宋的意思,但他还是坦率说道:“这几天天气都会很好,关中的秋冬都比较晴朗干燥。”

郭宋收起地图道:“我再好好研究一下,另外我需要一身千牛卫的军服和腰牌,还需要知道口令!”

柳文取过一口木箱子递给郭宋,“盔甲在箱子里,口令是马球必胜,这是今晚的口令,明天午时正口令就会该变了,你最好在明天中午前混进去,另外你的首领是第一营中郎将张云,大家都叫他张胖子,他知道你的身份,会继续协助你,记住,明天天黑前必须完成任务,要不然就会误大事了。”

郭宋点点头,“我不会误事,另外我的马带不过去了,烦请柳将军交给公孙大娘。”

“放心吧!所有的后续之事我都会替你处置妥当,祝你凯旋归来!”

郭宋抱拳行一礼,提着盔甲箱子便匆匆离去了

柳文望着郭宋背影离去,他心中着实担忧,天子亲自安排的这个人是否可靠?

次日,天色刚亮,郭宋扛着一串野兔野鸡从山上走下来,他现在完全就是一个千牛卫士兵的装束,头戴鹰棱盔,身穿软甲军服,后背弓箭,腰间是一把银装横刀,腰挂一块铁质军牌。

银装横刀是千牛卫的特色,刀柄用白银包裹,只不过郭宋的银装横刀依旧是黑剑,只是用了银刀柄套子和刀鞘,不拔出来就完全和银装横刀没有区别。

郭宋装作打猎归来的样子,这样才能掩饰他身后的弓箭。

郭宋在远处观察了片刻,见识了几名士兵进营的情形,他大摇大摆地走了上来,哨兵喊道:“站住,口令!”

“马球必胜!”

郭宋高喊一声,哨兵收起弓箭,大声道:“军士入营!”

小营门开启,郭宋走了进去。

“哟!这是去打猎了,兄弟是哪个营的?”

当值军官走了过来,满眼垂涎地盯着一只肥大的兔子,他的眼睛如果长手,就会从眼中伸出手抢了。

郭宋怎么会看不懂他的表情,他解下兔子扔给他,“我是张胖子的亲兵,这只兔子就当我孝敬您老了。”

“原来是张胖子的手下,自己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

将领拎着兔子笑呵呵走了。

郭宋则直接进了大营,大营内很热闹,士兵们来来往往,像集市一样,郭宋立刻意识到自己其实没必要伪装成打猎回来,大营内不少士兵都背着弓箭。

千牛卫的士兵大多是长安中产家庭的子弟,普遍比较富裕,而且鱼朝安对军规军纪向来不太重视,加上秋狩是一种度假性质的出行,士兵们更加放松。

除了不敢把女人带进军营,其余赌钱的、吃烧烤的、摆摊卖小玩意的,比武斗狠的,什么都有,喧嚣热闹,整个军营就像一座大集市一样。

不断有人上前开价要买郭宋的山鸡和野兔,郭宋也懒得再背,胡乱卖掉,只片刻,猎物都卖得干干净净,得了十几两银子。

郭宋随即来到了第一营。

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镇军营

千牛卫最高统率是大将军,下面有左右两个将军,军队共有三万人,分为十个营,营的主将为中郎将,下面有两名郎将为副将。

第一营的中郎将叫做张云,是独孤家族的女婿,身材颇为富态,大家都叫他张胖子,看起来至少有四十余岁,但实际上才三十出头,他脾气好、姿态低,在军营中人缘极好,上上下下基本上都认识他。

这次郭宋的任务光靠他自己是很难完成,必须要得到内部人支持,柳文是第一个,他身份比较特殊,是郭子仪的长孙女婿,其次便是张云,他是独孤家族的女婿。

张云将郭宋接进一顶大帐内,他问郭宋道:“你接触过鱼朝安吗?”

郭宋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此人,我是昨天上午才得到天子的指示,我只知道此人皮肤黝黑,一脸虬须。”

“那就有点麻烦了,他的两个亲兵和他长得太像,有时连我都分不清,不用说你还没见过他。”

郭宋试探着问道:“练习马球是不是一个机会?”

张云点点头,“打马球确实是一个机会,那两个亲兵确实不会打马球,如果下场之人,肯定是鱼朝安,问题是我不知道今天下午他会不会出来,昨晚鱼朝恩来找过鱼朝安了,我估计鱼朝安已经意识到天子将要对他动手,他更不会轻易露面。”

郭宋沉思片刻道:“如果创造条件呢?比如引他出来打马球。”

张云走了几步笑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要打马球,鱼朝安肯定会到场看球,不过从安全上考虑,鱼朝安不会下场了,这样吧!我会找鱼朝安闲聊,这样你就知道谁是真正的鱼朝安,不过你的箭法得准一点,可别把我一箭射穿了。”

郭宋淡淡一笑,“我会在东南方向,张将军自己要站好位子!”

每天上午,大将军鱼朝安都会在军营各地巡视,但今天鱼朝安却没有出来巡视,自从昨晚兄弟鱼朝恩和他谈过后,鱼朝安便异常小心,不能敢出大帐一步,三百名亲兵从昨晚开始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鱼朝安是屠夫出身,今年五十余岁,皮肤黝黑,虬须豹眼,长得体壮如牛,力量很大,且身穿铁甲,又有几名武艺高强的贴身护卫,一般人想行刺他很难。

要杀他只有一个办法,远距离射穿他的头颅,目前为止,李豫也只相信郭宋能办到。

午饭后,按理应该是鱼朝安练习马球的时间,每天他都会打上半个时辰,风雨无阻,但今天他有点犹豫,从安全上考虑,他不想打马球,但长久养成的习惯又让他心痒难耐,一时间,鱼朝安有点左右为难。

这时,有亲兵在门口禀报:“启禀大帅,张胖子求见!”

张云人缘极好,上至大将军,下至普通士兵,都叫他张胖子,鱼朝安也很喜欢他,尤其张云也喜欢打马球,而且打得很臭,竭尽全力也赢不了鱼朝安,不像其他马球手会故意输给他,很能满足鱼朝安的求胜之心。

鱼安安呵呵笑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身材富态的张云走了进来,笑眯眯道:“我刚学了几手,大帅要不要来试一试。”

鱼朝安顿时眉开眼笑,“试就试,我还怕你吗?”

一名亲兵小心翼翼劝道:“大帅,还是不要打马球吧!”

鱼朝安大怒,一记耳光打去,“我想做什么事,需要你来指点?”

亲兵不敢吭声了,张云故作为难道:“如果大将军不方便那就算了。”

“谁说不方便了,打球去!”

鱼朝安本来就心痒难耐,张云一来,便彻底将他打球的**撩拨起来,谁劝也没有用了。

千牛卫军营内有一座很大的校场,但中央大营内也有一座小校场,成为鱼朝安的专用球场。

小校场当然不适合骑马大力抽射,只能进行二十步外射门训练,这也是一种打马球的方法,叫做文打,就是不骑马,步行定位射门,颇有点打高尔夫球的感觉。

两人拿着球杆走到场上,球门在东面,正好是逆光,打球时颇有点刺眼。

鱼朝安正要让人把球门拿到北面去,张云笑道:“我刚刚学的几招就是打逆光球,把球洞移到北面去我还施展不了。”

“那好,就打逆光球!”

张云把球放在小木台上,一杆打去,球‘砰!’的一声打在木板边缘,弹了出来。

张云脸一红,连声道:“这个不算,我再打一球!”

鱼朝安哈哈大笑,“老弟的球技一如既往的高超,让我来教教你吧!”

鱼朝安推开张云,挥挥手,“站远一点,让我打这一球!”

亲兵将球摆好,鱼朝安挥杆打出,他眯眼望着球在刺眼的阳光下射向球洞,他忽然发现怎么变成了两个黑点?

不等他反应过来,黑点霎时间到了眼前,是箭!鱼朝恩猛然发现黑点竟然是一支箭,但已经晚了,‘噗!’一箭射进了他的眉心,箭尖从后脑透出,当场毙命。

所有人都呆住了,张云忽然大喊:“有刺客!”

三百名亲兵乱成一团,纷纷奔上前,张云挥手大喊:“快去抓刺客!”

百名士兵醒悟,转身向外面奔去。

张云一心逃离,又大喊道:“把大帅抬进帐去,我去请军医!”

张云翻身骑上一匹马,催马飞奔而去,亲兵们乱成一团,并没有意识到张云在刺杀案中扮演的角色,张云一路逃回了自己的大营。

“射火箭!”

一进大营,他便大声令道:“数十支火箭腾空而起!”

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在大帐附近的五千羽林军在右卫大将军独孤立秋的率领下抵达千牛卫大营。

此时营门已经被张云的手下控制,大门开启,独孤立秋率军进入了大营,张云上前行礼,张云是独孤立秋的侄女婿,他抱拳道:“鱼朝安已确定毙命,卑职亲自验证,一箭射穿了他的额头。”

“可有人去给鱼朝恩报信?”

“有!但被卑职手下拦截住了。”

“干得好!”

独孤立秋赞许一声,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郭公子呢?”

“我在这里!”

张云身后一名士兵答应,独孤立秋这才注意到张云身后的人,果然是郭宋。

独孤立秋抱拳笑道:“恭喜郭公子立下大功!”

郭宋淡淡道:“还没有完全成功,现在庆贺尚早!”

独孤立秋点点头,“郭公子说得对,现在庆贺为时尚早。”

他回头喝令道:“大军进营!”

五千士兵进了千牛卫大军,包围了中央大帐,三百名鱼朝安的亲兵全部被抓捕,一个也没有能逃脱,随即鼓声大作,这是召集大将的鼓声。

只片刻,郎将和中郎将们纷纷赶到中军大帐,此时军营中各种小道消息传出,有说鱼朝安遇刺受伤,有说鱼朝安已经遇刺毙命,也有人说这些消息都是迷惑人的假消息,鱼朝安根本就没事。

之所以造成消息混乱,是鱼朝安的亲兵们封锁了消息。

数十名将领济济一帐,帅帐正中端坐的却不是鱼朝安,而是独孤千秋,众将愕然,纷纷窃窃私语,这时一名文官高声道:“传天子圣谕!”

众人纷纷单膝跪下,文官展开圣旨高声道:“鱼朝安能力欠缺,人品不端,不适合再继续统领千牛卫,特免去其大将军一职,由右卫大将军独孤千秋接任,众将皆听其调度,不得不抗令,钦此!”

这时,左将军韩奇站起身质问道:“此任免永嘉郡王是否知道?”

独孤千秋眼露寒意,他知道韩奇是鱼朝恩的心腹,是自己掌权最大的障碍之一,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韩奇,你敢质疑圣旨?”

韩奇握住刀柄高声道:“五年前天子亲口所说,千牛卫大将军的任免由永嘉郡王决定,我记忆犹新,金口玉言也能言而无信吗?”

他话音刚落,只见寒光一闪,快如疾电,韩奇躲闪不及,一把细长的飞刀插进了他的额头,韩立呆立片刻,轰然倒下。

独孤千秋也没有想到郭宋出手如此之果断,他见众将都被镇住了,便冷冷问道:“还有谁要违抗圣旨?”

众人一起躬身道:“不敢违抗!”

“好!既然韩奇已死,便由第一营中郎将张云接任千牛卫左将军之职,另外,千牛卫右将军王真武升任左卫大将军,千牛卫右将军一职由我兼任,其余将领职务皆不动,希望大家忠心于圣上,关键时刻不要烧错了香,连累整个家族。”

王真武属于中立派,升为他左卫大将军,便能降低他的抵触情绪,这样便有利于独孤立秋牢牢控制住千牛卫。

独孤立秋随即下令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将鱼朝安的死讯传到狩猎营地,同时又秘密派人通知天子,千牛卫已被完全掌控。

第一百七十章 神策兵变

此时形势已变得异常微妙,鱼朝恩虽然口口声声说明天上午再和自己好好谈一谈,但李豫已得到确切消息,鱼朝恩将在今天晚上发动兵变。

李豫心中焦急,不停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几乎没有备用方案,如果千牛卫那边失败,自己就必须立刻撤回京城了。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侍卫在门口单膝跪下禀报,“启禀陛下,独孤大将军有急信!”

“信在哪里?”李豫急问道。

一名独孤立秋的亲兵快步上前,单膝跪下呈上一张纸条,李豫心情紧张地展开纸条,里面只有四个字,‘千牛上天’。

李豫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又问道:“郭公子呢?”

“他和郭老令公汇合去了。”

李豫立刻令道:“传朕的旨意,立刻包围鱼朝恩的大帐!”

只要控制住千牛卫,他们就胜利在望了。

两千多名侍卫迅速将鱼朝恩的大帐包围得严严实实,这让鱼朝恩大吃一惊,他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千牛卫出事了。

鱼朝恩急忙从随身携带的盒子里取出两份太上皇的遗旨,快步走出了大帐,数十名武士将他护卫得严严实实。

鱼朝恩将旨意高高举起,厉声大喊:“这是太上皇遗旨,谁敢动我?”

众侍卫面面相觑,如果鱼朝恩拿着太上皇遗旨,天子还真不好动他。

就算强行杀了鱼朝恩,也会严重损害天子的威信,毕竟太上皇的遗旨比天子旨意更具有权威。

这时,李豫走出来淡淡道:“你以为自己拿的真是太上皇遗旨吗?”

他也取出两份完全一样的太上皇遗旨,递给身后的十几名重臣,众人一一过目,都愣住了,这才是太上皇的遗旨,那鱼朝恩手中拿的是什么?

鱼朝恩暗叫不妙,急忙打开手中遗旨,顿时面如死灰,竟然是两份假遗旨,宝印不对,不知什么时候被掉包了。

李豫重重哼了一声,“你假传太上皇遗旨,该当何罪?”

不等鱼朝恩下令,他身边的武士纷纷倒下,只见一个脸色惨白的灰衣瘦高男子拎着鱼朝恩快步走上,狠狠将鱼朝恩掼在李豫面前。

鱼朝恩所有武士都呆住了,这名将鱼朝恩抓走的男子竟然是他的贴身护卫窦仙来,鱼朝恩的眼珠子也瞪大了,“你你”他指着窦仙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窦仙来跪下给天子李豫行一礼,嘶哑着声音道:“微臣幸不辱命!”

李豫点点头,“忍辱负重,不计名节,这五年委屈你了,也委屈窦家了。”

他又望着鱼朝恩冷笑道:“你不知道天王寺之变是朕布下的局吗?朕牺牲了三位重臣,就是为了等今天!”

鱼朝恩顿时瘫软在地上,完了,千牛卫完了,神策军也完了,自己一切都完了。

在前往长安城的官道上,一支数十人骑兵队正疾速飞奔,为首之人是名须发皆白的老将,正是中唐第一名将郭子仪。

郭子仪虽然挂着校检兵部尚书的头衔,实际上他已经赋闲在家近十年,不过郭子仪依旧在军中具有极为崇高的威望,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对他心悦诚服,所以历史上郭子仪被称为‘差一步的就登基的统帅’,就是指他在军中的威望已经超过了天子。

每次大唐到危难之时,大唐天子就会把他请出来镇住局面。

这次也是一样,李豫希望借助郭子仪的威望镇住神策军。

在郭子仪身边跟着郭重庆和郭宋,郭重庆所在的左骁卫马球队也杀了八强,和郭宋一样,郭重庆也提前退出比赛,护卫郭子仪来到秋狩大营。

郭宋是刚从千牛卫军营出来,独孤立秋已经控制住了千牛卫的局面,后面升赏、安抚将领之类的事情就和他无关了。

本来护卫郭子仪去神策军之事和他无关,但正好遇到了,郭宋便主动提出愿为郭子仪保驾护航。

众人一路疾奔,夜幕降临时,他们远远看见了神策军大营

十万神策军的大营就驻扎在猎场以东三十里处,是鱼朝恩擅自从灞上调来,按照计划,今天晚上神策军将直接开进秋狩驻地,控制天子和文武百官。

夜幕刚刚降临,第三营将军窦飞云和第四名将军皇甫骏便以落实行动细节为名,派人去请鱼令武和鱼令青前来议事。

窦飞云和皇甫骏都是李豫安插在神策军的亲信,为了博取鱼朝恩的信任,李豫不惜排演了天王寺之变,牺牲了高力士、陈玄礼和萧华三人,还不惜让出了千牛卫大将军之位,封鱼朝恩为郡王和左相,这样才使窦家和皇甫家赢得鱼朝恩的信任,从而成功控制了一半的神策军。

窦飞云和皇甫骏的手下没有鱼朝恩的人,既使有鱼朝恩安插的人,也会被他们想法设法架空,空有虚名而无实权,但鱼令武和鱼令青就不一样,他们的军营内大部分将领都是鱼朝恩安插的心腹。

这时,有士兵禀报,“两位鱼将军来了!”

“请他们进来!”

片刻,鱼令武和鱼令青快步走了进来,鱼令武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商议吗?”

窦飞云微微笑道:“主要是一些细节,刚才我和皇甫兄商议,觉得应该在中层将领中搞一个效忠仪式。”

“有必要吗?”鱼令青迟疑一下问道。

“当然有必要!”

窦飞云毫不迟疑道:“如果不是志同道合者,万一打起来,可能会出现倒戈,你们别忘了对方是谁?”

窦飞云的考虑确实很周全,也有道理,鱼令武和鱼令青点点头,他们认可了。

“那该怎么做?”鱼令武问道。

“时间已经不多,只需要郎将以上将领表态便可以了,举行一个仪式,大家歃血为盟!”

鱼令武和鱼令青没有多想,立刻派人去召集各自手下,窦飞云和皇甫骏各自交换一个眼色,窦云飞又道:“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关系到十几万两黄金的分配,我们不如去后帐商议?”

鱼令武和鱼令青听说有十几万两黄金,两人皆欣然跟随窦飞云和皇甫骏走进后面的小帐。

就在两人刚进帐,窦飞云和皇甫骏同时拔刀,从身后发动了袭击,只见两道寒光闪过,血光四溅,两颗人头骨碌碌滚到地上。

密帐内挖了两个深坑,事先埋藏了棺木,窦飞云和皇甫骏将鱼氏兄弟的尸体藏进棺材内,窦云飞又将两人帐外的十几亲随哄进大帐,埋伏在夹帐中的刀斧手杀出,将十几名亲兵全部杀死,片刻便清理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数十名郎将和中郎将先后赶来,每个进帐都把随身战刀放在外面,赤手空拳走进大帐。

众人聚在一起窃窃议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窦云飞对众人道:“鱼氏兄弟已经被我杀了,很抱歉各位,外面有三千弓弩手将大帐包围,不想死的请立刻趴在地上,想死的尽管站着!”

说完,窦云飞转身就从后面出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只听外面皇甫骏大喊:“准备放箭!”

众将大惊失色,纷纷趴在地上,十几名鱼朝恩的心腹意识到不妙,转身向外冲去,只听一阵乱箭响起,密集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十几名将领被射得像刺猬一样,当场惨死。

箭雨停止,随即大群士兵冲进帐,将地上的将领悉数捆绑起来。

郭子仪的到来十分及时,刚刚处理鱼氏兄弟没有多久,郭子仪便抵达了军营,窦云飞派了几名亲兵在官道上等候。

“启禀郭大帅,我家将军已经将鱼氏兄弟斩首,他们的爪牙也大部分铲除。”

郭子仪捋须问郭宋道:“你怎么看?”

郭宋淡淡道:“既然已经斩首,那首级在哪里?”

“首级在军营内。”为首士兵迟疑着道。

“你们还是派个人去把鱼氏兄弟的首级拿过来吧!事关重大,必须谨慎,”

几名士兵又望着郭子仪,郭子仪捋须笑道:“我也建议最好把首级拿来。”

“请郭老令公稍等!”

为首士兵瞪了郭宋一眼,催马向军营内奔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何去何从

郭子仪点点头笑道“公子做事很谨慎,越是大事,越要细心,这一点值得赞赏。”

郭子仪已经从郭重庆口中得知了灵州发生之事,说起来这个郭宋还真是自己的族人,他父亲的名字在灵州郭氏的族谱上,他自己却不肯承认。

郭子仪也知道了前因后果,他并不打算勉强郭宋,也不想去追究灵州郭氏,不过他心中还是有点遗憾,郭家人才凋零,除了自己个别儿子和侄子外,其他都是碌碌庸人,不像名门世家或者关陇贵族那样底蕴深厚,人才辈出。

好容易出一个有本事、有潜力的年轻人,却不认可自己的家族,让郭子仪也深感无奈。

“我没猜错的话,公子应该有一面天子金牌吧”

郭宋默认了,郭子仪也从怀中摸出了一面金牌,笑道“和它一样吗”

郭宋愣住了,不是只有三面金牌吗自己一块,公孙大娘一块,还有一块在元载手中,怎么郭子仪也有一块

“这块金牌原本是元载的。”

郭子仪淡淡道“一个月前天子就从元载手中收回了,前天赐给了我。”

“为什么要从元载手中收回”郭宋不解地问道。

郭子仪微微一笑,“具体原因我就不知道了,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公子打听到了,不妨告诉我。”

郭宋点点头,“如果我知道了,一定告诉前辈。”

就在这时,皇甫骏骑马飞奔而来,带着两颗首级,他上前歉然道“很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这就是鱼令武和鱼令青的首级,请老令公过目。”

郭重庆认识这两人,他上前仔细辨认,对郭子仪道“没错,就是他们”

郭子仪这才取出怀中金牌,慢条斯理道“天子给了我这个”

皇甫骏肃然行礼,“我明白了,老令公请进大营。”

郭宋这才知道天子金牌还有这个作用,竟然能调动一支军队。

不过这还得配合郭子仪自身的威望,要是自己拿出金牌,人家也不会理睬自己。

众人进了军营,军营内很安静,士兵们都不知道神策军已经发生了兵变,来到中军大帐,窦飞云连忙迎了出来,郭子仪的到来让他长长松一口气。

尽管他是将军,但不管是他还是皇甫骏,资历都差得远,无法主持大局,只有创立神策军的鱼朝恩能主持大局,当然天子也可以,除此之外,也只有郭子仪这种在民间和军中都具有崇高威望的老帅了。

郭子仪随即令道“可以敲响聚将鼓了”

军中的鼓声很有讲究,不同的时间和不同节奏代表不同的意义。

比如伴随着号角声,密集的鼓声响起,那表示进攻,而在大营内的密集鼓声,那就是全军集结的命令。

聚将鼓又不一样,连敲五声,停顿一下,再敲五声,这就要求所有旅帅以上的将领都聚集帅帐。

有节奏的聚将鼓不断响起,数百名中低层将领从四面八方赶来帅帐,而第一营和第二营郎将以上将领全部被抓,只有校尉和旅帅赶来。

不多时,大帐内密密麻麻站满了将领。

郭子仪挺直了腰,声音雄壮而低沉,“老夫郭子仪”

这句话一出,大帐内的数百名中低层将领顿时肃然起敬,人人脸上都露出崇敬的神情。

郭宋在一旁看得清楚,和独孤立秋还真不一样,千牛卫将士对独孤立秋更多是一种畏惧,其实是对独孤立秋身后皇权的畏惧,有不满的情绪也只能压在心中。

但郭子仪就不同,他一句老夫郭子仪便让人感觉大局已定,将士们眼中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敬,难怪天子要把郭子仪搬出来。

大帐内鸦雀无声,郭子仪看了一眼众人又缓缓道“老夫奉天子之令接掌神策军,有不同的想法现在可以提出来,当面说清楚,老夫必会耐心解释,可如果背后玩什么小动作,煽动士兵,那就别怪军法无情”

没有人说话,郭子仪又道“我知道很多兄弟都想问,鱼朝恩到哪里去了我可以告诉大家,鱼朝恩企图造反,已经被天子诛杀,包括鱼朝恩兄弟、子侄、假子,全部被诛杀,接下来是清算他的余党,神策军没有经过兵部和天子调动,擅自离开灞上抵达武亭川,我不说大家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该清算的人一定会清算,但我希望大帐里的诸位都平平安安,和鱼朝恩毫无关系”

停一下,郭子仪又道“我第三次再问各位,我为神策军主将,有不愿跟随我的,现在提出来,我会帮助平调到其他军队,以我郭子仪的信誉为担保。”

郭子仪看了众人一圈,还是没有人提出来,郭子仪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下令了”

他端坐帅位,右手按住帅印令道“传我命令,大军立刻集结,撤军回灞上”

“遵令”众人一起躬身行礼。

轰隆隆的鼓声敲响,十万神策军开始迅速集结,这时,郭宋也要告辞了。

郭子仪陪着郭宋走出大营,语重心长对他道“我不想说飞鸟尽,良弓藏这种话,但铲除了鱼朝恩,你给天子效力的机会不多了,你应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前途,人生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每一个机会出现都要靠自己牢牢把握。”

“老令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郭宋谦虚地问道。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千牛卫和神策军都在大清洗,天子给了我三个郎将的名额,其中郭重庆会占用一个,我的一个孙女婿会占用一个,最后一个名额我想给你,没有任何条件,就看你愿不愿意”

郭宋也颇有点动心,他沉吟一下道“只是我没有军队资历。”

郭子仪微微一笑,“我的军中不讲资历,只看战功,你的功劳已经足够了,天子又你封侯爵,只要你自己愿意,我可以担保你。”

郭宋点点头,“让我考虑一下吧”

“你当然要考虑,另外,我建议你把金牌还给天子,为什么我就不说了,你心里应该明白”

“多谢老令公提醒,我回去就交牌”

郭宋行一礼便匆匆告辞,他骑马出了军营,一口气奔出七八里,立马在一座山岗上回头望去,只见神策军已经起拔,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郭宋双腿夹马,加快马速向狩猎大营奔去

李豫几乎一夜未睡,尽管九成的大局已定,但没有神策军的最终消息,李豫还是难以入睡。

接下来还有对鱼朝恩派系的清洗,尽管众臣都劝他不要扩大化,但至少鱼朝恩的嫡系必须彻底清理。

其实让李豫心烦之事,还有郑王李邈,有证据表明,郑王李邈参与了鱼朝恩的政变计划,这可是推翻自己的父亲,李邈居然也参与了,让李豫既愤怒,又伤心。

这时,有侍卫在门口禀报,“启禀陛下,郭宋求见”

李豫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不多时,郭宋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李豫连忙问道“神策军的情况怎么样”

“回禀陛下,郭老令公已经完全控制了神策军,神策军已经东撤回灞上。”

“一切顺利吗”

“非常顺利”

郭宋停一下道“关键是窦将军和皇甫将军斩杀鱼氏兄弟,控制住鱼朝恩的心腹,加上郭老令公在军中的威望,事情才会如此顺利。”

李豫长长松了口气,浑身放松地躺在靠榻上,他笑眯眯道“这次你给朕立下的大功,朕一定要好好重赏你。”

郭宋把金牌放在桌上道“臣认为这面金牌的任务已经结束。”

李豫点点头,“确实不需要了,你考虑过自己的前途吗”

郭宋沉思半晌道“微臣考虑了很久,明天开春后,微臣希望能作为陛下的使者前往龟兹,慰问死守安西的唐军将士。”

李豫一怔,“你想去安西”

郭宋缓缓点头,“卑职心意已决”

李豫沉吟一下道“既然你下定了决心,那朕可以答应你,不过作为朕的使者,你需要在朝廷或者军队中有实职才行。”

“郭老令公想推荐微臣为神策军郎将,微臣也在考虑,如果出使西域,最好能训练出一支精锐的军队,人数不必多,但必须要十分精锐才行。”

李豫负手走了两步,回头对郭宋道“既然你有此志向,朕就封你为正五品定远将军、西域安抚使,同时兼任安西都护府长史,准你组建一支三百人的军队。”

李豫又将金牌递给郭宋,“这面金牌你拿着,凭它你可以在紧急时刻调动陇右以及河西之军前来支援。”

郭宋心中感动,躬身道“微臣感谢陛下的知遇之恩”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招揽手下

次日一早传出消息,天子因为感恙而暂停秋狩,军队以及文武百官返回长安。

紧接着天子李豫下了第二道圣旨,奸宦鱼朝恩企图谋反,现已伏诛,免去鱼朝恩一切爵位和官职,其子鱼令徽也免职罢官,交给大理寺严审,其兄侄虽已伏诛,但依旧罢免一切官职爵位,贬为庶民。

在这份旨意的最后,以郑王李邈失德为由,夺其亲王之爵,将其降为陇国公,责令其面壁反省三年。

鱼朝恩伏诛的消息迅速轰动朝野,也很快传到了长安,长安上下一片欢腾,到处都有百姓敲锣打鼓庆祝奸宦灭亡,要知道鱼朝恩作恶多端,几年前在城外修建一座庄园,就耗资近千万贯,为了获取建房大木,多少人家的房宅被拆除,他的十三假子更是在长安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被长安百姓恨之入骨。

现在鱼朝恩死了,怎么能不让长安百姓欢欣鼓舞。

就在天子以及文武百官队伍缓缓返回长安之时,郭宋已经先一步抵达长安。

下午时分,郭宋进了长安城,他直接来到了朔方节度府进奏院,一进门便看见正在院中练剑的梁武,郭宋笑道:“看样子康复得不错。”

梁武没好气道:“你如果清晨赶回来,或许我还有机会上场。”

“马球输了?”

“输了,我们拼了老命,还是四比六输给了右卫马球队,排名第五。”说完,梁武长长叹了口气。

“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不要再得陇望蜀。”

“我们当然知道,所以虽然早上输了,大家依旧兴高采烈,今晚会好好庆祝一番,你一起来参加吧!”

郭宋笑着点点头,“应该可以吧!李季呢,我找他有事。”

“郭公子找我何事?”身后传来李季的声音。

郭宋回头,见李季拎着几只精美的礼品盒,便笑问道:“这是准备回家送给妻儿?”

李季笑着点点头,“我儿子已经十岁了,一直要我去长安给他买点礼物,这次终于来长安,让他如愿以偿了。”

“李都尉有时间吗?我找你有点事情。”

李季微微一笑,“没问题,请随我来!”

郭宋对梁武笑了笑,便跟随李季去了内院,梁武奇怪地望着郭宋的背影,他总觉得郭宋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李季的房间布置很简单也很整洁,他把礼物放在桌上笑道:“坐下再说吧!我去给你倒碗水。”

“不用麻烦了,其实就一件事。”

郭宋迟疑一下道:“李将军知道安西节度府之事吗?”

“我们听韩重庆说起过,大家都以为安西军已经灭亡,却没有想到安西军依然在西域坚守,令人无比敬佩。”

郭宋又缓缓道:“天子已经任命我为特使,明年开春后,我将率三百精锐前往龟兹,李将军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同前往?”

李季呆了一下,半晌问道:“郭公子到底是什么背景?”

“之前我属于天子的私人武士,参与剿灭鱼朝恩,现在鱼朝恩伏诛,我的身份也转正了,我现在是正五品定远将军、灵武县侯,已被任命为西域安抚使,明年春天前往安西。”

李季看了郭宋半晌,自嘲地笑了笑道:“当时让你做朔方军小兵,我还歉疚了很久,闹半天你还比我高一级,不过我很奇怪,你来长安才多久,不到半年吧!居然混到五品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郭宋淡淡道:“或许是因为我杀的人太多,在河西,我杀了朱邪未明,在灵武,我烧杀了不知多少薛延陀军队,在长安,我杀了李辅国、田神玉、鱼朝安,所以才论功行赏,混到一个不错的位子,但这些不重要,我更关心这次西域之行,你究竟跟不跟我去?”

“我跟你去!”

躲在门外偷听的梁武冲了进来,高高举手道:“你组建三百精兵,我第一个报名,我做梦都想去西域。”

郭宋翻个白眼道:“你进来掺和什么?”

“掺和?”

梁武顿时急了,“我哪里掺和了?我说的是真的,去西域一直就是我的梦想,你别以为我不合格,我擅长骑射,剑术也不低,一个人可以杀十人,绝对是你需要的精兵良将。”

李季也笑道:“梁武说得没错,他是个人才,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我可以让他去,但他父亲和大伯会同意吗?去西域可不是享福,甚至很危险,除非他家人同意,否则我不会答应他。”

“好吧!我去和大伯谈。”

梁武性子急,转身便跑了出去,郭宋还想交代他守秘,这下子恐怕大家都知道了。

李季沉吟一下道:“我现在不能答复你,我要回一趟家,如果我要去,我会在开春前赶回来,如果出发时还没见我,那就不用等了。”

郭宋知道他是有妻儿的人,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果断决定,他便点了点头,“那我等你的消息!”

当天晚上,梁蕴道在平康坊孙氏酒楼举行了庆功宴,庆贺朔方军马球队在这次比赛中获得巨大突破,杀进了前八名。

除了马球队的一行人外,还有进奏院的官员以及灵州籍的十几名长安父老。

梁蕴道举杯道:“这次朔方马球队能获得佳绩,除了队员们的自身努力,更重要是灵州籍父老乡亲们的支持,以及进奏院各位同僚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是我们大家的胜利,胜利属于在座的每一个人,为今天的佳绩,我们干了此杯!”

“干杯!”

众人一起举杯痛饮,梁蕴道笑道:“今晚的菜肴很丰富,大家尽管吃,尽管开怀痛饮,队员们喝酒没有了限制。”

雅室内顿时变得十分热闹,大家推杯换盏,划拳猜枚,兴致十分高昂。

郭宋身份已被梁蕴道知悉,梁蕴道出于尊重,要把他安排在客座之首,却被郭宋推掉了,他依旧和队员们坐在一起,旁边是李季,另一边应该是林泰,却被梁灵儿抢了座。

郭宋见梁灵儿情绪不高,便笑问道:“是因为没有杀进四强而失落?”

“才没有呢!因为过两天就要回去了,我还不想回去”梁灵儿嘟着嘴小声道,生怕被父亲听见。

“回去是好事啊!梁武说你买了很多东西,正好拿回去和朋友分享。”

“我才不和他们分享呢!我要让他们眼红。”

梁灵儿毕竟才十一岁,还是孩童心态,很快便忘记了烦恼,她给郭宋斟满一杯酒,问道:“郭大哥还答应带我去打野猪,你没有忘记吧?”

郭宋汗颜,他早忘记了,他嘴上却道:“哪能忘记?我记着呢!”

“可是你要去西域,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郭宋一阵头大,怎么连这个小丫头也知道了,他不由狠狠瞪了一眼梁武。

梁武却误会了,他还以为郭宋在问他,他连忙凑上前笑嘻嘻道:“我大伯同意了,我可以不用回灵武,我什么时候报到?”

“你真要去?”

“当然,你以为我开玩笑?”

郭宋想了想便道:“你明天一早去灞上军营找韩重庆,把情况给他说清楚,他暂时会安顿你,我明天要处理一些私事,大概会在后天过来。”

梁武喜滋滋去了,郭宋又安慰梁灵儿,“去出使西域也就几个月时间,我估计明年夏天就回来了,说不定会经过朔方,到时我来看看你。”

梁灵儿大喜,“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郭宋指指酒杯笑道:“我若失言,就罚酒三杯!”

“不行,太轻了,要罚酒三坛。”

“好!三坛就三坛。”

“还是不行,郭大哥,我不罚你酒了,明年夏天你一定得来灵州,带我去打野猪!”

【今天和明天稍稍喘口气,只有早晚两更!周一继续三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各奔前程

次日一早,郭宋在天籁乐坊见到了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也是昨晚才回来,她情绪不高,显得有点无精打采,郭宋看出她情绪低落,便问道:“师姑,发生了什么事?”

公孙大娘叹口气道:“昨天新任侍中刘晏和中书令元载联名上书天子,要求取消天元、天庆和天英三座楼,天子已经批准了,那就意味着藏剑阁外堂也要一并解散了。”

“师姑,这不很正常吗?”

郭宋安慰公孙大娘道:“这些武士集团出现都是为了对付鱼朝恩,现在鱼朝恩伏诛,它们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那你就错了!”

公孙大娘正色道:“你知道在开封县被你逼走的李江左现在在哪里吗?他带着三十几名武士投奔了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在淄州组建了齐鲁武馆,名义上是为军队培养人才,实际上是李正已的武士集团。

不止是李正己,田承嗣、李怀仙、张忠志、薛嵩等等藩镇,哪个不在组建武士集团?长安解散的武士都会流向他们那里,这帮文官一个个没脑子,等他们被藩镇派人刺杀,他们就知道痛了。”

“师姑说得有道理,还是要留下一些精华,放走他们太可惜了。”

“我明天会和天子好好谈一谈,藏剑阁不但不能解散,还必须壮大,藩镇磨刀赫赫,我们不能自毁长城。”

郭宋点点头,“恐怕我不能帮师姑了。”

公孙大娘眼中露出惋惜之色,但她完全能理解郭宋的选择,郭宋走的就是他师父曾经走过的路,有此佳徒,师兄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既然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也不想劝你什么,只希望你心里明白,去西域会非常危险,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了。”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我既然已经选择了,就绝不会后悔。”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

“希望师姑多多照顾清虚宫,还有酒铺,别的我就没有什么牵挂。”

公孙大娘大娘微微一笑,“你以为晋昌坊为什么会开北门?你以为我从不关心我师兄的金身?”

“多谢师姑!”

郭宋起身要告辞,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元载的金牌怎么被没收了?”

“他在立太子一事上做了些小动作,惹恼了天子,天子便收回他的金牌以示警告。”

郭宋抱拳行一礼,转身匆匆走了。

公孙大娘望着郭宋远去的背影长长叹口气,这个武艺超绝的小师侄最终还是走上了他师父的道路,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郭宋回到了清虚宫,小师侄清风跑出来道:“小师父,四师叔来了,在房间等你呢!”

“你师父呢?”

“师父去县衙办购地手续了,县衙答应把靠坊墙的一溜土地卖给我们,差不多有十亩,这几天可师父忙坏了!每天都有人家送孩子来出家当道童,我们清虚观已经有三十五人了。”

郭宋笑道:“那你也是师兄了,得多帮帮师父,替师父减轻负担。”

“嗯!现在施主上香都是我带着三个师弟负责。”

郭宋拍拍他的肩膀,便快步向后院走去,杨雨居然来了,自己差不多已经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郭宋走到后院,却见杨雨正拿着自己的方天画戟在院中练习,杨雨虽然身材瘦小,但力气却不小,当年在崆峒山,他可是能背起三百斤的木材去卖。

不过背得起三百斤的木材,不等于双手能挥动九十斤的兵器,刚开始杨雨还行,但练了十余招,杨雨就有点吃力了。

“不耍了!老五,你这根长戟真他娘的重,你真拿它当兵器?”

“废话!不拿他当兵器,难道当摆设?”

郭宋接过长戟放回屋内,对杨雨道:“我正要去找三哥,一起去吧!我们去酒楼喝一杯。”

杨雨笑嘻嘻道:“好几年没和师弟喝酒了,今天要尝尝师弟的眉寿好酒。”

西市对面的云庭酒楼,师兄弟三人在二楼靠窗找了一个位子,张雷特地拿来两瓶眉寿酒,“这是最好的眉寿酒,基酒是十年清酒,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卖给长安权贵要五十贯一瓶,你们尝一尝。”

杨雨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五十贯一瓶,老三,你发大财了!”

张雷的胖脸抽搐一下,“我发什么财?真正财主是旁边那位,他才叫闷声不响发大财。”

杨雨看了郭宋一眼,又对张雷道:“老五现在高升了,居然是正五品定远将军,我混了四年,连个官毛都没捞到,老五这才几个月,又封爵又当官,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张雷眉毛一挑,问道:“老五,你从军了?”

郭宋举起酒杯低低叹息一声,“这是师父的心愿,当年我学武第一天,师父就问过我,要学将之武,还是侠之武?其实我学得是将之武,这就注定我会走上今天的道路。”

“那你在灵武为什么不从军?我听梁武说,段秀实一心想重用你。”

郭宋淡淡笑道:“我在灵武不是不想从军,而是嫌起点太低了,段秀实能给我什么,无非是八品旅帅,说实话,我是看不上。”

杨雨又哀叹一声,“给我八品官我就心满意足了。”

郭宋笑道:“师兄跟我去西域吧!只你答应,明天我让你做八品旅帅,如何?”

杨雨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说说罢了,你还真相信,我要继续当刺客,这才是我喜欢的生活,师姑已经准备升我为内堂一等武士。”

郭宋懒得理睬他,从怀中摸出十四万两银子的飞票和半块玉,交给张雷,“这是上次你给我的银子分利,我用不着,拿去继续投资,不一定非要做酒生意,也可以做点别的生意,你们自己考虑。”

“为什么不能扩大做酒生意?”张雷不解地问道。

“酒生意利润太高,朝廷已经有想法进行官营,就像盐一样,现在或许没有,但十年后就难说了,那时利润都要被官府拿走,所以我们要未雨绸缪,多给自己备几条后路。”

“好吧!我回去和娘子好好商量一下。”

郭宋将将给三人酒杯斟满,举杯道:“饮了此杯酒后,我们或许将走上不同的道路,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师兄弟的情义永远不会变,来!我们干了此杯。”

三人一起举杯高声道:“我们干杯!”

次日上午,郭宋骑马来到了灞上军营,他的私人物品都存放在清虚宫,郭宋只带了长戟、黑剑和弓箭前来灞上神策军大营。

在大营门口等了片刻,韩重庆亲自出来迎接郭宋,他现在是神策军郎将,依旧负责统领郭子仪的亲兵。

“昨天梁武来报到了吗?”

“来了!昨天一大早就来了,老爷子很喜欢他,更是嘉奖他甘愿为国沟通西域,封他为旅帅。”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老爷子知道我的任命吗?”

“当然知道,前天就知道了,这几天他在组建一支精锐的边戎军,大概两万余人,他们将赴朔方长驻,恢复朔方军的编制,你需要的三百名的长征健儿就从这支军队中挑选。”

长征健儿是唐朝的一个专用名词,是指开元年间从大唐各地奔赴安西的青壮男子,后来把去安西的士兵或者个人,都泛称为长征健儿。

“说实话,天子的封官我也比较困惑,比如封我定远将军,这是武散官,却没有具体官职,而安西都护府长史似乎又是文官,我真的不懂,该怎么理解?”

郭重庆微微笑道:“一般四品以下天子只封散官,具体官职由吏部和兵部看空缺来定,只有四品以上的重要官职才由天子决定,至于武将任文职,这就难说了,从来就没有明显的界线,我们老爷子出任神策军主帅,他还是校检兵部尚书,段秀实出任朔方节度使,他不同样兼任灵州刺史?”

郭重庆见郭宋已有所领悟,又笑着解释道:“关键是看散官,这基本就是定性,你封定远将军,你的性质就是武将,其他职务可以调整,你现在是安西都护府长史,说不定几个月后,你又改任安西节度副使,这官职随时可以变,等你熬到三品后,你就能以文散官任武职,那时地位就不一样了。”

“文散官任武职不一样吗?”郭宋又问道。

“当然不一样,就像老爷子当年平定安史之乱,他是朔方节度使,散官头衔却是金紫光禄大夫,典型的文散官任武职,这就是大帅,你现在还是将,就算任文职也是将,等有一天你改任文散官,那时再统领军队,那就是主帅了,明白了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受教了!”

郭重庆呵呵一笑,“我其实也只是泛泛而谈,事情还要具体看,比如你率三百人去西域,虽然你是定远将军,但你却是这支军队的主帅,这就是天子封你西域安抚使的缘故,大唐官场的弯弯道道很多,以后你就慢慢明白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远征之军

两人说着,很快便来到了中军大帐,郭子仪已经笑呵呵等候在大帐旁,郭宋连忙躬身施礼,“卑职参见大帅!”

虽然郭宋没有占用郭子仪的三个郎将名额,但最后的结果一样令郭子仪十分欣慰,这个性格极强的孩子,最终还是继承了师父王忠嗣的衣钵,走上了为国开边戍疆的道路。

“我们进大帐说话!”

郭子仪将郭宋请进了大帐,请他坐下,又让亲兵上了茶,这才对郭宋道:“圣上的手谕前天就送到了,明确了你的职务,并让我全力配合你组建出使安西的军队,重庆也会和你一起去西域,他作为我私人的代表,也可以算是你的幕僚,帮助你训练军队。”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郭重庆笑道:“重庆兄能和我一起去,当然最好,带兵方面我确实经验不足,还得多多仰仗重庆兄。”

郭重庆笑了笑,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安西了。

郭宋又问道:“听说神策军不会保留太久,最后会解散吗?”

“最后确实要解散!”

郭子仪承认了这种说法,“神策军是鱼朝恩组建的军队,它在某种程度上是鱼朝恩的私军,解散它是天子和朝廷的共同决定,我不过是执行者,我打算从中挑出三万精兵,补充朔方军和陇右军,现在已经有两万精兵了,你的三百人也会从中挑出,看看你有什么要求?”

郭宋沉吟一下道:“这三百人不一定非要个个擅长骑射,擅长骑射当然也需要,但还需要一些有特殊技能的奇才,比如有人轻功高强,有的心灵手巧,有的能识百草,野外生存能力强,但不管是哪一种人才,一个大前提是必须的,他们自愿为国赴西域,甘愿承受危险,我不希望半路出现逃兵。”

郭子仪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事实上,有五千名士兵强烈愿为国戍边,我会尽快从这五千人中挑选出三百名士兵,你和重庆也一起参与挑选。”

郭子仪特地在大营西北角给他们开辟了一片五百亩的独立营地,三十余顶大帐,郭宋也有了自己的大帐,大帐布置很简洁,只有一张桌椅和一口木箱,连床榻也没有,直接用粗羊皮铺在地上,还有一块军毯和糠皮枕头。

郭重庆抱来厚厚一本名册,往桌上一放,“这是五千名自愿士兵的资料,你要不要先看两天?”

郭宋摇摇头,“这种纸上谈兵的东西没有什么意义,我还是想实战挑选,我想分两组,一组是骑射类,占主要成分,大概两百五十人左右,由你和梁武负责挑选,让他们实际骑射,就像灵州骑射比武一样,然后我负责挑选特殊技能者,争取两天时间把士兵定下来。”

“我明白了,还有什么吩咐?”

郭宋想了想道:“还有就是从组建军队开始,就必须实施艰苦的条件和严格的训练,包括你我在内,就算饮酒也只能喝奶酒,喝奶茶,吃干肉,用粗劣的生活来磨练意志,这样我们才能踏上西行的道路。”

郭重庆点了点头,他也认为郭宋的建议很有道理。

两天后,三百名士兵列队站在大帐前的空地上,他们有的身材高大强壮,但有点却瘦小灵巧,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整齐地排列成三队。

郭宋站在队伍前面,高声对众人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远征军一员,两个月后,我们将奔赴安西,代表朝廷去慰劳依旧坚守安西的唐军将士,我不知道要去多久,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但我希望我们所有的人都能平安归来,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进行最严格的体能训练、格斗训练和生存训练,愿意吃最大的苦,愿意冒最大的风险,愿意跟随我郭宋前往安西,请举起你们的右手!”

郭宋高高举起右手,所有将士也都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右手,没有一个人落伍,郭宋点点头,指着身后三百只布包,“这里面有三天的干粮,每人拿一份,然后一刻钟后鸣鼓集合,开始第一次五百里远途训练,我希望每个人都披挂整齐,带上刀和弓箭,长兵器可以不带,现在解散!”

士兵们纷纷上前取了一只布包便飞奔回营,以最后的迅速收拾必要行装,一刻钟后,密集的鼓声响起,三百名士兵迅速集结,郭宋率领三百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军营,向东方奔去

三百士兵一路奔跑,天快亮时,他们抵达了新丰县的白水镇,郭宋见士兵们再也支持不住,便指着路边松林道:“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出发!”

士兵们奔跑了至少四个时辰,都筋疲力尽了,进了松林便瘫倒在地上,累得谁都不想说话,只片刻,所有将士都酣然入睡,郭宋则盘腿坐在松林旁,用师父传授给他的奇异呼吸来调解身心的疲乏,这是一个很有效的办法,能够在短时间内消除疲乏。

半个时辰后,郭宋站起身喝道:“统统起来,准备出发了!”

士兵们从极度疲惫中爬起身,又继续开始奔跑,很多士兵一边跑一边喝水吃干粮,这时,梁武忍不住低声问郭重庆道:“也没说要跑到哪里去?”

郭重庆微微笑道:“长史的目标是华山之巅,然后再从华山之巅下来返回军营,这才结束第一场训练。”

梁武只觉双腿要抽筋了,居然还要爬上华山!

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抵达了位于华阴县的华山脚下。

这一次郭宋让众人休息了一个半时辰,继续教授大家呼吸的口诀,十几个聪明的士兵中午时就学会了,用盘腿打坐的方法休息。

亥时左右,三百人开始华山山顶进发,华山山高路陡,险峻异常,在唐朝时就是著名的风景胜地,不过没有一番胆量是不敢爬上峰顶,著名文学家韩愈爬上华山峰顶后几乎吓死,死活不肯下山,最后随从将他灌得酩酊大醉后,才将他抬下华山。

对于三百名精锐士兵而言,没有胆量问题,只有体力能否跟上的问题。

攀到一段悬崖峭壁时,前面的士兵忽然大喊起来,郭宋快步挤上前,“发生了什么事?”

“郭长史,前面栈道断了。”

皎洁的月光下,只见一段十几丈长的栈桥断裂了,岩石上只有几寸长的木桩插在石缝里,下面便是万丈悬崖,根本无法行走,除非上面有铁链,可以拉住铁链慢慢过去。

“长索拿来!”

有士兵拿来一卷长索,郭宋拎着绳索一头,轻轻一纵身跳上了栈道边缘的木桩上,后面士兵都一片惊呼,但郭宋的平衡能力极为强大,在木桩上稳住泰山,他轻轻巧巧地走了过去,将绳索一头牢牢拴在一块大石上。

他重新走了回来,也不需要拉绳索,就仿佛在月光下凌空而行,很多士兵都崇拜得要跪下了,这哪里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郭宋一连拉了三更绳索,这才对士兵道:“两根绳索放在身后,抓住一根绳索,小心翼翼就能走过来,谁走第一个?”

“我第一个走!”

梁武举起手,他有一点经验,将两更绳索分布勒在腰间和腋下,双手从腋下的绳索反穿过去,让绳索牢牢勒在自己腋下和胳膊上,这才奋力抓住上面一根绳索,他一点一点向对面走去。

虽然绳索摩擦胳膊和腋下生疼,但这样才安全。

“大家看见没有,学习梁旅帅的办法,我会在下方接应各位。”

郭宋一纵身跳下万丈悬崖,吓得众人一片惊呼,但郭宋早就看准了,就在十几丈之下,他攀住一块大石,用凿子插进石缝,稳稳站在大石上。

“大家一个接一个走,就算不幸失足,我也能接住各位。”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战战兢兢地走过了十几丈长的的石壁,当郭宋利用凿子从下面轻巧攀上来时,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对这位年轻的统帅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亮时,三百名士兵终于攀上的峰顶,在峰顶迎接万丈霞光的沐浴,这一刻,所有士兵的疲惫都被一洗而光,每个士兵都沉浸在登顶的喜悦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提前出发

从华山回来后,远征军便投入到紧张而艰苦的训练生活中,转眼便到了十二月中旬,神策军大营内已被厚厚的大雪覆盖,十一月便下了第一场大雪,后来又下了几场大雪,整个关中平原都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李季牵着马,仰头望着天空中的猛子,他在大营上空盘旋,不断发出清脆的鸣叫。

他在营门外等了片刻,梁武笑着迎了出来,“我还以为都尉不会来,没想到还是来了。”

李季淡淡道:“郭长史看得起我,第一个便是来找我,我又怎能让他失望?”

“我们进去再说!”

梁武接过马匹和包裹,把李季迎入大营。

李季看了一眼天空的雄鹰,问道:“猛子一直跟着郭长史?”

“那当然,它可把弟兄们祸害惨了,出去拉练跑步,它就像监工一样盯着,不时跑回去告状,哎!一言难尽。”

“看样子猛子越来越通人性了。”

梁武又问道:“三哥这次去西域,嫂子和两个孩子都安排好了吧!”

李季点点头,“都安排好了,就算我不幸战死在安西,我妻子也能将一对儿女抚养成人。”

“三哥这话说得不吉利!”

李季笑了笑,“去安西九死一生,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就不要去了。”

“大家都明白,只是尽量往好的方面想,没有人想死的。”

李季便不提此事,过了片刻又笑道:“施童本来要和我一起来,都说好了,结果临走前一天晚上,被他老娘一棍子打断了胳膊,他就只能躺在家里养伤了。”

“那林泰呢?”

梁武又问道:“他有没有想和都尉一起来?”

李季摇摇头,“他始终没有表态!”

“这个没胆鬼!”梁武恨恨道。

李季拍拍他肩膀笑道:“人各有志,这种事情千万不能勉强,倒是你小妹很想跟着来,被她爹爹揍了一顿,禁足三个月。”

两人说说笑笑,便进了独立的小军营,一进军营便有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和外面大营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见数百名士兵赤着上身在雪地里捉对厮杀,他们拿着未开刃的刀拼杀激烈,虽然是钝刀,但劈中脑门一样会出人命。

李季停住脚步,饶有兴致地观望士兵们练刀,看了片刻,他忍不住惊叹道:“刀法很厉害啊!完全可以参加灵州武会了。”

梁武笑着介绍道:“这还是郭长史的功劳,他从自己的武艺中整理出九招极为简洁实用的刀法,而且每个士兵五更起床打坐,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呼吸,郭长史说是崆峒山道士的呼吸方法,大家练习了两个月,都感觉体力大涨,晚上还要蹲一个时辰马步,蹲了两个月,下盘就稳定了很多。”

“那个呼吸的方法你得教教我!”

李季经验极为丰富,他深知战场上体力是第一重要。

“没问题,我今天就教给你。”

李季跟随梁武进了一顶大帐,这是梁武的大帐,大帐中间是一个火塘,上面有吊壶用来煮奶茶。

梁武给李季煮了一壶奶茶,又将一块干肉和干饼扔进去,笑道:“我们现在的条件非常艰苦,完全就是牧民的生活,牧人还能吃烤肉,我们就只能吃干饼和干肉,还能喝点马奶酒,你看得我是不是变得很粗糙了?”

李季笑着点点头,“确实是又黑又瘦,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刚才我差点没认出你,看来你吃不了不少苦?”

“不少苦?”

梁武哼了一声,“最可怜的毛驴也没有像我们这样艰苦,今天是因为老郭进京去了,我才偷得半天闲暇,要是他在,告诉你,我们就得脱光衣服去跳冰河。”

“这么严厉?”李季哑然失笑。

梁武撇撇嘴,“你知道大家背后都叫他什么,郭屠夫,这个外号还是郭重庆起的,上个月郭重庆点卯晚了一步,被罚泡在冰河整整一个时辰,人都被冻住了,最后被士兵砸破河冰救上来,差一点点冻死。”

“看样子我也得脱衣服跳冰河了。”

“肯定的,我估计明天一早就要跳,大家总结的经验就是喝几口马奶酒再跳,尽量在河里游来游去,不要停,一停下就会冻僵。”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大喊:“长史回来了!”

李季连忙起身走出大帐,只见郭宋骑马奔了进来,军营并不是不准骑马,而是不准骑马乱跑,只要走马道,还是可以在军营内骑马疾奔。

郭宋翻身下马,一眼看见了李季,顿时大喜,“李都尉来了,太好了!”

李季连忙上前单膝跪下行礼,“朔方军斥候果毅都尉李季参见长史!”

李季的散官是从五品下阶的游击将军,比郭宋底两级,而且郭宋又是文职,这就表明他是这支三百人的统帅,李季当然要行正式军礼。

郭宋笑道:“李将军请起!”

郭宋又对郭重庆道:“通知所有队正以上将领到中军大帐集中,我有重要事情宣布!”

“遵令!”

郭重庆跑去通知了,郭宋又对李季笑道:“一起来大帐吧!大家先认识一下。”

片刻,三名旅帅和六名队正都赶到了大帐,郭宋对众人道:“有两件事给大家说一下,先说第一件事,认识一下我的副将李季,他刚从朔方军调来。”

李季向众人抱拳行一礼,众人也勉强回礼,除了梁武和郭重庆外,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李季是何人?

郭宋又继续给众人介绍,“李季是朔方军的斥候果毅都尉,出身贫寒,是从小兵一步步积功升为果毅都尉,参加各种战斗数十场,身上伤疤不下百道,三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实战经验,李将军到来,对我们实战经验方面将大有好处。”

军人都尊敬强者,郭宋的介绍让将领们对李季肃然起敬。

郭宋摆摆手,“下面我说另外一件重要事情,我们出发时间将提前一个月,原本是一月下旬出发,现在改在十天后出发,原因是今天河西走廊少雪,大雪没有封路,所以我们要提前出发了。”

接下来的十天训练更加刻苦,很多原本一月份训练的科目都提前进行,一个是攀爬,主要是攀爬城墙和山体,另一个是夜战,他们大部分行动都是在夜间进行,所以夜战对于将士们尤其重要。

一方面在对士兵进行魔鬼式的训练,另一方面郭宋也开始积极准备了。

这次去安西龟兹至少要走两个月时间,大部分路程都是在敌人的领地里行走,所以给养、装备以及药物等等都十分重要。

郭宋训练士兵虽然条件艰苦,但重要的装备却一点不含糊,比如将士们的兵器几乎都是镔铁打造,坚固锋利,每个士兵都有一副坚韧轻便的内甲。

士兵们都配双马,每人带两张羊皮,必须是十年的老羊皮,才能抗得住西域的严寒,另外还带了不少金银,以便沿途向牧民购买给养。

这天晚上,郭子仪在郭宋的陪同下前来视察士兵的训练情况,他们白天都在外面训练,只有晚上才回营。

一进独立大营,便看见三支军队在黑暗中混战,喊杀声震天,他们穿着同样的盔甲,只是左臂上绑缚着不同颜色的布条,另外一支军队则没有布条。

郭子仪听郭重庆说起过他们的残酷训练,但在黑暗中混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郭宋给他介绍道:“夜战能力近一个月来我们一直在训练,单兵作战基本上已经没有问题,但配合作战还有薄弱,看他们似乎在混战,但实际上是以十人为一火,在火长的率领下作战,十天来我们一直训练这种夜间配合作战。”

“看得出训练的效果,虽然在混战,但一点不乱,很有章法,最精锐的唐军也不过如此!”

“多谢大帅褒奖!”

郭宋取出号角低沉的吹响,这是集合的命令,霎时间,一队队士兵列队奔来,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已列队整齐。

李季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启禀长史,全军已集结完毕!”

郭子仪暗暗点头,这支军队和刚成立时相比,已经脱胎换骨了,才短短两个月训练,就像苦练了三年一般,大唐还真没有几支军队能和他们相比。

这时,郭宋对郭子仪笑道:“大帅说几句吧!”

郭子仪点点头,上前对三百将士缓缓道:“明天晚上你们就要离开长安前往安西了,你们的正式名称叫做鹰击军,这是天子给你们起的名字,希望你们能鹰击长空,决胜万里,鼓励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有一个希望,我希望看到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活蹦乱跳地回到长安。”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三百名远征唐军在大唐皇帝特使郭宋的率领下,无声无息地离开灞上,踏着茫茫雪原向西而去,此时距离大历九年新年还差十天。

这注定是一次低调的行动,除了极少数外大唐高层知悉外,其余普通百姓和一般官员都一无所知,没有鲜花和掌声,迎接他们的只有危险和艰辛,但这支远征军还是义无反顾地向万里外的西域而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上崆峒

夜已经深了,李豫还没有入睡,负手在麒麟殿内来回踱步,目光不时望向墙上的一幅地图,那是开元二十一年绘制的大唐盛世疆域图,在那幅地图上,大唐的疆域何止万里,一直延伸到遥远的西方,最远的驻兵军镇也到了碎叶。

而今天,大唐的西域之地只到甘州,这让李豫无限叹惋,才短短二十年,大唐的万里山河便彻底沦陷了。

但这无边的黑暗中又隐隐透出一抹亮点,那就是安西,自从安西军东调参加平定安史之乱,安西仅留数千人镇守,大唐等于是放弃了安西,安西随即被吐蕃和回纥入侵,紧接着沙陀人和吐谷浑人也进入了安西。

所有人都以为安西已经失陷,但谁也没有想到,十年后传来消息,还有郭昕和李元忠率领两支数千人的军队依然为大唐死守着安西和北庭,令人不胜唏嘘。

去安西之路纵然千难万难,但李豫还是希望郭宋率领的这支三百人军队能给安西的唐军带去希望,告诉他们,大唐并没有忘记他们。

这时,有宦官低声道:“陛下,夜已深,请就寝吧!”

李豫点点头,穿上皮裘走出麒麟殿,他望着殿外天空的漫天星光,喃喃自语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郭宋率领的远征鹰击军走泾源峡道一路西行,五天后抵达了崆峒镇,队伍在崆峒镇休息一夜。

郭宋找来李季和郭重庆,吩咐他们二人道:“今晚我要上一趟崆峒山,天亮前赶回来,让弟兄们好好休息。”

两人都知道郭宋出身崆峒山,郭重庆道:“要不要安排一个弟兄跟你上山?”

郭宋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去打架,只是看看故地,很快就回来。”

“那好吧!长史自己当心。”

郭宋告辞了两人,很快便离开了崆峒镇,走一条小路上山,他尽量避开了紫霄天宫的几座道观,直接从一条熟悉的岩石峭壁道上了香山翠屏峰。

翠屏峰早已面目全非,年初的灵寂洞坍塌几乎彻底毁掉了翠屏峰,紫霄天宫在翠屏峰上修建的别院已被坍塌的巨石卷走,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当年的清虚宫已经完全没有了痕迹,连猛子年幼时栖息的大树也消失了。

郭宋在翠屏峰上呆立半晌,摇摇头,转身去了静乐宫,静乐宫的火烈真人已经在三个月前羽化,现在的住持是年轻的张明春,他在武道大会上杀进了前二十名,威望很高,几位师叔也一致支持他为静乐宫的新住持。

张明春看起来和年初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瘦瘦高高,一张国字脸显得格外成熟,他见到郭宋,十分惊讶,连忙将郭宋请进内堂。

他对郭宋情况知道得很少,只知道他被通缉,后来又被撤销了通缉,当然也知道郭宋在长安。

张明春请郭宋坐下,又给他上了一盏苦艾茶,这是崆峒山道士们喝的茶叶,苦中回甜,很是解渴。

“终于又尝到了崆峒山的滋味!”郭宋喝了一口茶笑道。

“师弟在长安的清虚观吧!”张明春问道。

“没有,我早还俗了,在长安瞎混,倒是张师兄当了住持,我要恭喜师兄了。”

张明春摆摆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每天都要为大家的吃饭操心,现在是冬天,大家也只能喝点蕨粉糊糊,吃一些干枣,非常清苦。”

“紫霄天宫怎么样了,现在是谁当家?”

“现在白鹿真人当住持,白驹真人争夺住持失败,一怒之下带着一群徒弟到青城山去了,白鹿真人比从前的白云真人好得多,首先就废除了各道观的野味上贡,又将道士级别统一了,我现在是方士,是朝廷承认的方士,只是名称而已,吃不到什么皇粮,倒是野道这个称呼被彻底革除了,大家正式改为外道。”

“天殿呢?还要重建吗?”

张春明摇摇头,“朝廷没有钱给他们重建,现在辟为广场,不过你的名字依然是紫霄系的禁忌,谁也不敢提到你的名字,实在回避不了,就称那个火魔头。”

郭宋哑然失笑,自己竟然成了紫霄系的魔头。

这时,张春明取来一个木盒子,交给郭宋,“这是你寄存在我这里的,你拿回去吧!”

郭宋点点头,他来崆峒山就是为了拿这个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石板,已碎成数块,把它拼起来就是一个少女的图像,旁边刻着郭薇薇三个字。

这是他前世女儿的名字,石像也是他前世最大的留恋,他双眼略略有些酸楚,盖上盒子,将它收入怀中。

“那我就告辞了,张师兄有空去长安清虚宫看看,现在清虚宫变化很大,在长安也能排进前五。”

“这样说起来,我一定要去看看了。”

张明春将郭宋送出大门,望着他身影下了山,张明春回到客堂,却意外发现桌上有两锭五十两的银子,他一下子呆住了。

次日天不亮,西征军再次出发,他们穿过原州,三天后抵达了会宁,会宁县是黄河的一个重要渡口,不过此时黄河已经封冻,不需要乘坐渡船,直接可以牵马过黄河。

但如果从冰面上走,就算士兵们能承受冰面上巨大的寒气,他们的战马也承受不了。

李季的经验丰富,他吩咐士兵们道:“把老羊皮拿出来,将战马的肚子包裹住,马蹄也用麻布包住。”

“都尉,我们要不要保暖?”一名旅帅问道。

“你不用保暖,还可以赤着身子去黄河里游两圈。”

众人一阵大笑,他们都经过冰河的残酷洗礼,过黄河对他们确实不在话下。

士兵们纷纷用羊皮将马肚子包裹住,马蹄也用厚厚的麻布包裹,一行人牵着马向黄河对岸走去。

快到黄河对岸时,郭宋见岸上有一座很大的食棚,炊烟袅袅,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他便对士兵们笑道:“前面有座大食棚,大家去吃顿好的,敞开怀喝酒,然后再出发!”

士兵们顿时欢呼起来,这还是远征军成军后的第一次,长史还从未这么大方过,众人纷纷加快速度,向食棚小跑而去,脑海里想着烤肉和美酒。

郭重庆惊讶地问郭宋道:“今天是要庆祝什么吗?”

郭宋摇摇头,“你也是糊涂了,我刚刚才想起来,今天是新年,正月初一。”

郭重庆愣住了,他挠挠头,今天居然是正月初一,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

“走吧!咱们也好好喝一杯,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众人加快速度向对岸奔去

队伍一路西行,正月初十时抵达了张掖城。

自从四年前沙陀军主帅朱邪未明死在白亭守捉,沙陀军便从甘州撤军了,唐军实际控制了河西走廊上的凉州和甘州,张掖也是西征军的最后一处补给站。

在张掖城,郭宋见到了甘州都督的赵腾蛟。

两年未见,赵腾蛟心中着实高兴,将郭宋猛夸一顿。

“我就知道你不甘心当道士,哼!你这个臭小子现在承认了吧!当初是嫌弃我给你的官职太小,是不是?”

“当初确实还要回去安顿师父,不是嫌弃官小,混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没有想到,赵哥就不要计较了。”

“呵呵!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这些,再说没有你的那一箭,我能当上甘州都督?什么都不用说了,好好休息几天,让我好好招待一下,然后再启程不迟。”

郭宋摇摇头,“还真休息不了,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赵哥给我说一说安西形势倒是真的。”

赵腾蛟再三要郭宋留下,但郭宋就是不肯,无奈,赵腾蛟只得将安西目前的形势详细告诉了郭宋。

求一求月票!

九月下旬了,还望大家继续支持老高,恳求大家的月票!!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玉门遇袭

西征军的军营位于城外,是一座河西军的临时训练营,有一百多顶大帐,四周有营栅,两名士兵在营门前来回放哨。

临时中军大帐内,郭宋正在和几名主要将领商议接下来的行程,除了郭重庆和李季外,还有三名旅帅,梁武、张江、武万宁,另外还有一名特殊的军士,他便是从安西来长安送信的龟兹唐军斥候队正杨孝严。

郭宋摊开一张地图,对众人道:“现在安西、北庭以及河西走廊的形势很复杂,沙陀人之所以从甘州撤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葛逻禄人,他们势力已经伸进了北庭,我们再往东走就是沙陀人的老巢伊吾,我们不能再以老眼光看待沙陀人,总以为它是回纥人的傀儡,事实上他们已经自成势力,年初他们和回纥结的盟不再是父子盟,而改为兄弟盟,这就是沙陀人开始独立的标志。

安西和北庭除了沙陀人、葛逻禄人、回纥人、吐蕃人、吐谷浑人外,还有各个土王的军队,像高昌王、龟兹王、于阗王、疏勒王等等,另外还有肆虐的马匪,我们此次西行可谓步步惊险。”

旁边杨孝严道:“郭长史说得完全正确,我们安西唐军虽然没有被歼灭,但势力已经大大缩小,只能孤守几座城池,而且是和当地的土王共享,像龟兹王、疏勒王、于阗王,他们害怕被吐蕃灭国吞并,这才和我们结盟,共抗吐蕃入侵,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吐蕃的主力军队在葱岭以西和回纥征战,才使我们能坚持至今。”

郭宋点点头,又继续对众人道:“从甘州西去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敦煌,从敦煌向西去且末弩支城,再从弩支城北上到龟兹,另一条道路是去伊吾,先可以先去北庭,但一定会经过沙陀人的老巢,大家都说说吧!”

李季沉吟一下道:“远不怕,就怕遭遇重兵包围,我们就完成不了使命了。”

“长史的意见呢?”郭重庆问道。

郭宋淡淡道:“我的想法和李都尉差不多,走敦煌线虽然比较遥远,也有可能会遭遇到小股吐谷浑人,但不太会被重兵包围,说到底,我们不是来安西打仗的,这一点我希望大家能明白!”

“从甘州北上也一样不安全,白天你们北上容易遇到沙陀,晚上走却容易遇到马匪,就看自己取舍。”

赵腾蛟一路叮嘱将他们送出二十里,到了银木镇,赵腾蛟抱拳道:“我就不送你们,一路保重!”

“赵都督保重!”

郭宋抱拳行一礼,率军出了银木镇,一路向西而去

河西走廊五州,除了凉州和甘州在唐军手中外,其余三州肃州、瓜州和沙州都被沙陀军占领,自从朱邪未明被射杀后,沙陀军的主力已经从河西走廊退出,三州目前只有八千驻军,不过还有一千余马匪,分成三股,在河西走廊上肆虐。

远征军昼伏夜行,这天夜里两更时分,队伍抵达了东玉门关,玉门关有两个,一东一西,历史上著名的玉门关是西玉门关,位于瓜州。

而郭宋他们抵达的东玉门关则位于肃州境内,它其实是唐军设在肃州的玉门守捉关城,因为外形也是一座关隘,大家便习惯性地称它为东玉门关。

玉门守捉关城也同样被唐王朝所重视,一直在这里屯了重兵,但沙陀人却弃之若履,他们骨子里对防御性质的城关不感兴趣。

不知为什么,郭宋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张掖过来走了七百余里,居然没有遇到一个沙陀人或者马匪,或许是因为冬天,河西走廊上同样是白雪皑皑的世界,只是没有大雪封路。

这时,前去查看东玉门关的李季快步走上来沉声道:“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

“关城内的水井已被封死,这不合常理。”

李季话音刚落,郭宋便看见四支火箭从四个方向同时升起,他冷笑一声道:“你说得一点没错,有人已经摆好大宴准备招待我们!”

正如赵腾蛟的提醒,河西走廊白天是沙陀人的势力范围,但晚上却是马匪的天下。

河西走廊上的马匪一共有三支,共一千余人,被称为‘河西野狼’。

马匪的构成很复杂,有沙陀人、羌人、吐谷浑人、还有来自陇右的汉人,但他们首领都是沙陀将领,在沙陀军队的支持下,肆虐了河西走廊十几年,可以说他们实际上就是沙陀军下面的一支杂牌军。

郭宋的队伍从张掖出来就被马匪盯住了,马匪看中了西征军的兵器、马匹、给养和人头,这些唐军士兵人头交给沙陀军,每颗人头可得十只羊的赏赐,三百人就是三千只羊,让他们如何舍得放过?

马匪们一直等到东玉门关才开始对唐军下手,他们很了解唐军,有了关隘,唐军就会依靠关隘,而不会想到突围南下,这就像一群羊被关进了羊圈一样。

黑暗中,无数黑衣马匪从四面八方出现了,三名首领聚集在一起,这三名马匪首领实际上是同父异母的三兄弟,分别叫做莫乙、长羽和黑光,他们没有姓,便以所在部落金山部为姓,三兄弟都曾在沙陀军呆过,老大莫乙还做到千夫长。

这三支马匪在河西走廊上出现,是和沙陀人统治河西走廊同步,他们和沙陀军是正反两面,很多沙陀军不好出面做的事情,就交给马匪来处理。

“大哥,三百唐军已经进了关城,我们是要攻打,还是困死他们?”老三金山黑光问道。

“先从三个方向试探进攻,如果天亮前攻不下来,那就困死他们!”

“遵令!”

老二长羽和老三黑光分别向各自的队伍奔去,等待着进攻的信号。

三百唐军已经迅速撤进了玉门关,玉门关实际上是一座关城,可容纳士兵五百人,四周是两丈高的关墙,城头上宽约一丈,有角楼和箭楼,但城门却有点破旧腐朽,经不起撞木一击。

玉门关内原本有三口井,但现在三口井都被泥土石块填满封死,除非重新挖井,否则唐军熬不过三天。

三百名唐军已纷纷上城,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李季远远注视着远处黑暗的雪地,他对郭宋道:“长史,我们不能留在玉门关,必须立刻撤离。”

“说出你的理由!”

“如果马匪攻不下关城,明天天亮后,沙陀军很可能就会杀来,一旦将我们包围,就算我们突围出去也会死伤过半,趁现在有夜色掩护,敌军还没有完全布置好,我们立刻撤离,不能对关城产生依赖。”

旁边郭重庆也道:“我赞成李都尉的意见,我们补给虽然可以坚持半个月,但水却最多只能坚持三天,越早撤离,我们伤亡越小。”

郭宋点点头,“那就传我的命令,丢掉补给,轻装向北突围!”

唐军士兵动作极为迅速,他们将备马上的粮食补给和清水都统统卸掉,只带了两天干粮,纷纷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东南方向射出了一支火箭,这是敌军进攻的信号。

郭宋当即令道:“出城!”

关城门已开启,三百骑兵乘骑双马,向城外西北方向奔去,正北方向正好迎面杀来三百余名马匪,他们是老三金山黑光的军队,准备进攻关城,没想到正好和唐军迎面相撞。

唐军以有备对无备,抢占了先机。

“射击!”

郭宋一声令下,唐军纷纷张弓放箭,三百支箭矢强劲射向对方。

对方也发现了敌情,迅速取弓抽箭,但还是慢了唐军一步,在密集的箭矢射击下,马匪纷纷中箭落马,郭宋的利箭更是精准强大,一箭射穿了金山黑光的头盔,金山黑光落马惨死。

一阵猛烈箭击,马匪伤亡百余人,连首领也死在箭下,其余马匪吓得胆战心惊,调转马头向东北方向奔逃。

唐军没有追赶,李季命令士兵拉了数十匹马便继续向西疾奔,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只片刻,金山莫乙率领大队骑兵旋风般杀至,他见满地的尸体,还有不少重伤兵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还看见了他三弟的尸体,脸朝下趴在沙土上,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金山莫乙气得大叫一声,“给我追!”

近千名马匪风驰电掣般向西方追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瓜州首战

天亮时,唐军进入了瓜州地界,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戈壁滩,顽强地生长着一簇簇低矮的沙棘灌木,这里没有积雪,清晨却格外寒冷,士兵们的眉毛都结了一层冰霜。

“长史,你看!”

一名士兵一指身后,只见远处尘土飞扬,相距大约十几里,马匪竟然追来了。

郭宋恨恨道:“既然他们一定要战,那索性就和他们决一死战!”

李季建议道:“不如再走一段路,我们是双马,而对方是单马,等对方战马体力支持不住时,我们再利用战马的体力优势和对方决战。”

李季确实经验丰富,一路上让郭宋收益非浅,郭宋欣然道:“那就等中午再反击!”

众人继续骑马疾奔,快到中午时郭宋忽然发现远处有一座低岗,南北走向,长约十几里,宽三四里,很像一头牛躺在荒漠上。

“杨队正,那是什么山?”郭宋指远处的低岗问道。

杨孝严看了看道:“回禀长史,那叫土牛山,又叫卧牛山,看见这座山岗,意味着晋昌县要到了,就在土牛山前面十几里。”

“晋昌县有多少沙陀军?”

“大概五千人左右。”

郭宋点点头,随即令道:“传令弟兄们上山!”

郭宋当然要利用一切有利地形,山势很平缓,战马可以上去。

郭宋令几名士兵带着马匹北上,他则率领三百唐军骑单马上了山,这时,远处再度尘土飞扬,马匪还是锲而不舍地追来了。

之所以叫做马匪,就在于他们像狼一样的锲而不舍,不杀死猎物绝不罢休。

更重要一个原因便郭宋射杀了首领黑光,强烈的复仇之心充斥在金山莫乙心中,他知道这支唐军很可能只是路过,错过了这次机会,想再报仇就不太可能了。

片刻,近千名马匪追到了山岗下,金山莫乙搭手帘眺望山岗上的唐军,他立刻明白了唐军的意图,利用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和自己决战,但随时又能撤走。

他立刻回头对二弟金山长羽道:“你率本部从后面进攻,我们前后夹击对方!”

金山长羽苦着脸道:“大哥,弟兄们都人困马乏,要不要休息片刻啊!”

“哪有这么多废话!”

金山莫乙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立刻给我上!”

金山长羽无奈,只得率领三百余人绕道前往山岗北面。

郭宋在山岗看得清楚,他对李季和郭重庆微微笑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上山吗?”

郭重庆道:“居高临下,无论搏杀和射箭都占优势。”

郭宋摇了摇头,又望向李季,李季躬身道:“卑职认为长史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促使对方分兵,便于我们各个击破!”

郭宋大笑,对士兵们道:“打起精神来,准备好弓箭,我们杀下山去。”

他一纵马向山北面奔去,三百名骑兵纷纷跟着他,他们刚下山岗,只见三百名马匪从南面绕了过来,唐军士兵张弓便射,箭矢如疾雨,瞬间便射杀了数十人。

郭宋挥舞长戟大喊道:“立功就在今天,杀啊!”

三百名骑兵如一把利剑刺向混乱中的敌军,瞬间杀了进去,郭宋挥舞长戟一马当先,俨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人头滚滚落地,瞬间便杀了十几余人。

他目光一扫,看见了一名身穿铠甲的大将,其他马匪都穿布衣或者皮甲,唯独他穿一身锁子甲,手执一杆长枪,显然是对方的主将。

郭宋用腿一拨战马,火龙王立刻掉头冲向对方主将。

金山长羽心中胆怯,只得硬着头皮挺枪刺向郭宋,郭宋冷笑一声,用长戟按住枪杆,长戟顺着枪杆快如闪电般刺向对方。

金山长羽吓得魂不附体,眼见双手要被戟尖刺中,他竟然扔掉了长枪,但依然没有用,长戟‘噗!’地从他胸口刺了进去,金山长羽惨叫一声,当即惨死,尸体被郭宋高高挑了起来。

唐军欢声雷动,士气如虹,杀得敌军节节败退,剩下一百余人转身奔逃,唐军衔尾追杀,就在这时,南面传来的低沉的号角声,马匪主力从南面杀来了。

郭宋喝止住全军,他对李季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来指挥弟兄们作战,我负责猎杀对方的主将。”

这时,郭重庆迅速清点士兵,没有阵亡,只有三名士兵受轻伤,他当即让军医送这三名伤兵先撤。

发现上当的金山莫乙已经率六百余名马匪主力杀来,他迅速收拢百余名残军,见对方正在迅速列队,他立刻挥刀大喊道:“杀上去!”

七百余名马匪大声叫喊着向三百步外的唐军杀去。

这时,近三百唐军已列队完毕,他们以十人为一个战斗团队,前面十组百人手挺长矛等待着对方杀来,而后面两百人则张弓搭箭,箭矢如密集的雨点,射向已冲进一百五十步内的马匪。

冲在前面的士兵纷纷中箭落马,但马匪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前仆后继向唐军杀来,唐军射完了第二轮箭,再次射杀了数十名敌军,便立刻收起弓箭,挺起长矛。

李季一声令下,原本密集排列的唐军士兵立刻向后退去,地上出现了三排小钢矛,密密麻麻,足有三百余根。这是一种经典的骑兵战术,在敌军只有不到五十步时布置矛阵,能大大化解敌军冲击带来的影响。

但这种战术对训练的要求极高,稍不注意就会造成自身损伤,或者形成几条直通道,要不是就是动作太慢,反而自乱阵脚。

六百余名马匪如暴风骤雨席卷而来,杀到三十步时,忽然发现地上密集的钢矛阵,锋利的矛尖对准了他们,骑兵已经来不及改变方向,奔在前面的数十名骑兵忍不住惨叫起来。

一根根钢矛刺进了战马和士兵的身体,只瞬间,五十余的骑兵被钢矛刺穿身体,血雾弥漫,后面骑兵不断奔上,踩踏进钢矛丛中,伤亡惨重,直至伤亡超过百人,冲击的队伍才停下来。

这时,李季吹响了号角声,三百名唐军发动了进攻,他们俨如锋利的战斗,摧枯拉朽般地杀进了敌军队伍中。

郭宋在外围疾奔,他盯准了敌军主将,在后方督战的金山莫乙,郭宋发现了机会,他立刻抽出一支箭,斜刺里疾奔,一百二十步外,一箭射向敌军主帅,箭如闪电,穿过了两名马匪之间的缝隙,金山莫乙似乎感觉到什么,一回头,狼牙箭‘噗!’地射入他的眉心,箭尖从天灵盖透出,金山莫乙当即坠马惨死。

郭宋纵马疾奔,用草原铁勒语大喊道:“首领被射杀了!首领被射杀了!”

金山莫乙之死动摇了马匪的军心,军心开始涣散,不断有人脱离战争逃跑,。

在两军作战中,士气和军心及其重要,一旦有人逃跑就会形成蝴蝶效应,带动整支军队溃败,这就像两人在并肩对敌作战时,旁边一人率先逃跑,对另外一人就会造成巨大影响。

因此任何军队都会对战时逃跑的士兵立斩不赦,甚至两军对垒时,同样是阵亡士兵,如果是前胸中箭则会受到嘉奖,家人会得到双倍抚恤,可如果是后背中箭而死,不光本人没有任何荣誉,他们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被重罚或者没为官奴。

所以真正的激战,当一方鸣金收兵时,士兵们都不敢转身奔跑后撤,而慢慢后退,绝不把后背留给对方。

但马匪毕竟是乌合之众,当主将阵亡,马匪们的斗志便迅速消退,加上他们人困马乏,根本无力作战,被唐军杀得死伤惨重,剩下的骑兵纷纷调转马头逃跑,唐军却不放过他们,追杀出三十余里,几乎将这支马匪斩尽杀绝。

但土牛山这一战,远征唐军也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伤十一人,两人重伤不治,最后阵亡达九人。

土牛山脚下,唐军将九名阵亡士兵的尸体烧化,骨殖和骨灰装入陶罐中,将带回他们的家乡,交还给他们的亲人,烈火焚烧着尸体,近三百名士兵列队默默站立,集体哀悼第一批阵亡的弟兄。

郭宋声音低沉而缓慢,给九名阵亡士兵送去最后的悼词,“你们或许无法名垂千古,但你们却是真正的英雄,抛弃家园和妻小,为国慷慨赴边,正是无数像你们一样将热血洒向西域的大唐将士,最终为我们铸就一条通往西域坚实大道,千百年后,西域依旧属于我们,安息吧!”



求月票

九月下旬了,还望书友们继续支持,投月票给老高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艰苦跋涉

五天后,远征唐军抵达了沙州敦煌县,敦煌县是河西走廊上一处汉民的聚居地,整个沙州有上万户百姓,其中七成以上是汉民,正因为有这种强大民族基础,张议潮在数十年后才能建立起归义军。

沙州名义属于吐蕃,但没有吐蕃驻军,这也是吐蕃和回纥以及沙州当地豪强达成的协议,将沙州作为一块缓冲地带,吐蕃和吐谷浑军队不进驻沙州,回纥和沙陀也不进攻沙州,由当地豪强自治。

虽然名义上属于吐蕃,但沙州百姓却从不认同,他们依旧坚持自己是唐朝子民。

郭宋的远征军没有进驻敦煌县,他们只是路过沙州,还远远没有实力防御沙州,冒然行动只会给吐蕃和沙陀找到进军沙州的借口,从而改变现状。

唐军是在夜间经过敦煌县,不过在莫高窟大云寺稍作停留,天色刚亮,两名中年男子在十几名随从的簇拥下,骑马从敦煌县赶到了莫高窟。

“鄙寺是由则天皇帝敕建,迄今已有五十余年,供奉的弥勒主佛是莫高窟第二大佛像,也是则天皇帝的真容”

大云寺方丈智光大师正给郭宋做导游,介绍大云寺的佛像,郭宋瞻仰着这座佛像,这座佛像他在后世见过,就是莫高窟的南大像,由武则天下旨开凿,直到天宝年间才完成。

只不过他后世见到的大像和现在的佛像还是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似乎现在的石像更加饱满鲜艳,栩栩如生。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走进来,在郭宋耳边低语几句,郭宋点点头,合掌对智光大师歉然道:“我等候的客人已经到了,只能改天再听大师的妙谒。”

“郭长史客气了,请吧!”

在大云寺禅房客堂里坐着两名中年男子,他们一人叫做曹庆云,一人叫做张枫,代表了沙州的两大豪强曹氏和张氏,一百多年来,两大家族一直统制着沙州,目前沙州自治实际上也是由这两大家族轮流主政。

郭宋走进客堂,两名男子立刻站起身,旁边郭重庆给二人介绍道:“这位便是郭长史,也是我们西征军的统帅。”

两人连忙躬身行礼,郭宋笑道:“两位便是曹氏家主和张氏家主吧!”

“正是,在下曹庆云,这位是张枫,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朝廷的军队,说明朝廷没有忘记我们。”

郭宋笑着请两人坐下,一名僧人给他们上了茶,郭宋微微笑道:“我临行的前两天,天子还专门接见我,天子对西域一直非常牵挂,包括敦煌,其实不光是天子,朝廷大臣也同样关心西域,我相信每一个大唐人都在梦想着重新恢复盛唐时万里疆域。”

“那天子或者朝廷对收复西域有没有什么计划?”曹庆云急切地问道。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希望两位能明白一个事实,天子和朝廷确实想收复西域,但收复西域从来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我们建立西域都护府,从隋朝一直到中唐,用了一百多年时间才建立起来,同样,收复西域涉及到方方面面,我估计至少要二十年时间,起始点就是这次我出使西域。”

听说还要二十年时间,曹庆云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张枫却很现实,他知道唐朝内部藩镇割据,问题很多,暂时无暇顾及西域,他笑道:“正如郭长史所言,有了西征军踏上西域的第一步,就是一个好的开端,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对长史和将士们感激不尽。”

旁边郭重庆笑道:“他们指的是马匪之事。”

“沙州也受马匪侵扰?”

“当然,沙陀军队虽然遵守协议没有入侵沙州,但他们却纵容马匪对沙州的袭扰和抢掠,尤其是每年麦收时,马匪就过来抢麦子,我们也组织民团士兵抵抗,双方激烈交战,每年都会有数十人阵亡,这十年来,沙州被他们抢走的女人也多达数百人,财富更是不计其数,所以我们听说长史率军全歼了三支马匪,我们简直感激不尽。”

“唐军全歼他们也是出于自保,如果能给沙州百姓带来平安,我们也深感欣慰。”

“我们能给唐军做点什么吗?”曹庆云问道。

郭宋点点头,“我需要你们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补给,我们需要一些干粮,当然,我们会把从马匪手中缴获的战马、皮甲和兵器都交给你们。”

“补给没有问题!”曹庆云和张枫异口同声道。

郭宋又微微笑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沙州的情况,我要把西域的情况写成详细报告,向天子和朝廷汇报,里面沙州也将是重要篇幅,今天我把两位请来,也想多了解一些沙州的现状。”

唐军在大云寺休息了两天,得到补给后,三百唐军又继续上路。

离开沙州向西南而行,他们很快便进入了吐谷浑人的地盘,这里大多是高寒荒漠地带,地域广袤,不容易遭遇到吐谷浑军队。

不过这条路最艰难并不是人,而是环境恶劣,野狼出没,尤其在横穿蒲昌海地区,近千里荒无人烟的戈壁和沙漠,还有时隐时现的流沙,像杀手一般潜伏在沙漠中,更是对士兵们意志和体力的严峻考验。

杨孝严一共带了五名手下来长安报信,其中两名手下就是被蒲昌海附近的流沙所吞没,另一人死在肃州沙陀游哨手中。

蒲昌海就是今天的罗布泊,由且末河和赤河注入其中形成的大湖,从敦煌过来,要走近千里的戈壁和沙漠。

唐军队伍很快便进入了数百里的沙漠,一名向导牵着二十几头骆驼给他们领队。

寒风凛冽,刮得像刀子一样使脸上生疼,风沙漫天,整个天空黄蒙蒙一片,铺天盖地的风沙无孔不入,士兵们低着头艰难前行,无法开口说话,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为防止士兵走散迷路,每五十名士兵牵一根长索。

一连几天,士兵们都在恶劣的天气中艰难前行,连战马也受不了这样的气候,仅仅走了三天便倒毙了二十余匹。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但风沙并没有减弱,依旧带着尖利的呼啸声在士兵们耳边吼叫、肆虐。

“原地休息!”前方有士兵大喊。

找个宿营地并不容易,不能找低矮处,一夜之间就会被风沙掩埋,一般是由经验丰富的向导来决定在哪里过夜。

士兵们已经在沙漠中连续几次过夜,都有了经验,他们紧紧挤在一起,周围是二十几头骆驼,一旦有危险,骆驼就会起身。

士兵们勉强吃了一点干粮,满嘴砂子,但这些都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水,从敦煌出发时,每个士兵都带了五大葫芦清水,不光是人要饮水,两匹战马也要喝水,他们几乎是以每天大半葫芦水的速度消耗,这才走了五天,士兵们的存水普遍只剩下两葫了,但距离蒲昌海还有两百余里。

士兵们背靠着背,用羊皮毯覆盖着头顶,小口喝水吃干粮。

一名士兵钻进羊皮毯,对几人道:“向导说明天风沙可能会结束!”

“简直太好了!”

几名士兵都长长叹口气,“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气候,再这样下去,人和马都活不成了。”

“沙尘不算什么,更重要是我们没水了,必须节约喝水,距离蒲昌海还有两百多里呢?”

“我们人可以少喝一点,但马要喝水啊!”

士兵们都很焦虑,如果三天内赶不到蒲昌海,后果就比较严重了,如果是平地,一点问题没有,可这是沙漠啊!

次日一早,狂风终于停止,暖烘烘的太阳照在一望无边的沙漠上,仿佛给沙漠染上了一层金色。

茫茫大漠中,长长的队伍开始加快速度,向西北方向奔去。

三天后,筋疲力尽的唐军人马抵达了蒲昌海,他们终于看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冰的世界,嘴唇干裂起泡,几乎要渴死的唐军士兵嘶哑着叫喊着,用尽全身力量向白玉万顷的冰面奔去,他们砸开了几个巨大的冰窟窿,人马一头栽进了寒冷刺骨的水中。

第一百八十章 救援蒲桃

蒲昌海是淡水湖,四周水草茂盛,生活着少量牧民,此时是冬天,湖水结冰,牧草枯萎,牧民们都转场去了温暖处,不过还留下了十几顶未拆除的大帐。

西征军在湖边休息了两天,等大部分将士和战马的体力都恢复,便准备启程了。

他们当然是向北走,蒲昌海的西北面有赤河注入,赤河就是塔里木河,沿着赤河一直向西走,再走一千余里就能抵达龟兹。

这天清晨,十几名骑兵外围警戒骑兵疾奔而来,战马上驮着一人,此人穿着唐军的盔甲,浑身无力地挂在马上。

士兵们纷纷围上来,军医薛长寿上前查看这名士兵的情况,郭宋也从大帐里出来,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唐军士兵问道:“此人是怎么回事?”

巡哨的队正上前禀报道:“启禀长史,这人是我们在湖边遇到的,我们发现他昏迷不醒,就把他带回来了。”

郭宋又问军医,“他情况怎么样?”

“他很虚弱,后背有箭伤,饥寒交迫,如果不是我们遇到他,他撑不过三天。”

“先把他抬到大帐去,给他喂点水和面糊糊,再给他治一下箭伤。”

几名士兵将这名受伤唐军抬进大帐,刚刚闻讯赶来的杨孝严惊呼道:“是郑旅帅!”

“你认识此人?”郭宋问道。

杨孝严点点头,“他是弩支城镇将郑据,是郭都护的爱将之一。”

弩支城的守将怎么会出现在蒲昌海?

郭宋隐隐感觉到,有可能是弩支城出事了

中午时分,弩支城镇将郑据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后背箭伤的炎症被控制住,吃了点面糊糊,又喝了水,精神好了很多。

当他听说救他的唐军是从长安过来的特使部队时,心中欢喜异常,极力要求见长史郭宋。

不多时,郭宋、郭重庆和李季走进了大帐,郑据身体虚弱,微微欠身道:“卑职郑据不能给长史行大礼,请长史见谅!”

“你好好躺着就是了,不用客气。”

郭宋让他躺下,又道:“我听杨孝严说,郑将军是弩支城镇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郑据垂泪道:“五千吐蕃和吐谷浑联军大举进攻且末五城,且末城、弩支城、典合城、七屯城都已失陷,现在只剩下数百士兵死守蒲桃城,我便是赶去龟兹求援,最终伤病恶化,倒在蒲昌海,多亏长史的手下救我一命,恳求长史去支援蒲桃城。”

“现在还是冬天,敌军就大举来袭?”

“敌军杀来从不会看天气,事实上,他们是去年秋天杀来,和我们交战已延续了两个多月,一座城接一座城地夺走,我们一千守军只剩下四百余人。”

郭宋沉默片刻道:“你好好休息,我们商量一下。”

郭宋把李季和郭重庆叫到隔壁大帐,他问道:“你们说说看,我们要不要去救援蒲桃城?”

李季沉吟一下道:“我觉得这是天意,既然让我们遇到了郑据,那就是上天让我们去救援蒲桃城,否则我们就直接向北走了。”

郭重庆也点点头道:“虽然对方有五千军队,我们也有机会,对方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就像我们去年袭击薛延陀人的后勤大营一样,出奇兵致胜。”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最后点点头道:“不管是不是天意,但同为唐军,一方有难,我们不能不救!”

且末五城是安西都护府修建在南疆的五座军城,包括且末城、弩支城、典合城、七屯城和蒲桃城,它们是抵御吐蕃和吐谷浑北侵安西的重要防线,但二十余年来,吐蕃军队早已进入安西各地,占据了大部分绿洲,安西唐军的势力不断收缩,最后只剩下几座城池。

也是因为吐蕃军和回纥军争夺葱岭以西的辽阔土地,才是他们无暇集中兵力歼灭安西唐军,使唐军能够死守几座孤城至今。

这次攻打且末五城的主力是土谷浑军队,吐谷浑准备把且末河作为他们在安西的根基,五座唐军军城也就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吐谷浑出兵四千,加上一千吐蕃军,连续两个多月的作战,吐谷浑联军已经夺取四座军城,双方死伤惨重,吐谷浑伤亡近两千人,唐军也从千人减员到四百余人,死守最后一座蒲桃城。

郭宋率领三百唐军沿着且末河一路西行,且末河虽然结冰,但两岸时不时可以看见一片片胡杨林和沙枣林,地上依旧隐隐保持着绿意,对于唐军来说,在河边行军要比沙漠行军舒适千百倍,行军速度极快,三天后,远征军距离蒲桃城只有三十里。

郭宋带军队进了一大片胡杨林休息,李季亲自率领五名斥候士兵前去探查情报。

士兵们坐在胡杨林内休息,次日天快亮时,李季终于带着士兵回来了。

一顶临时行军帐内,李季向郭宋汇报他的探查情况。

“形势比较严峻,被吐谷浑攻下的几座军城基本上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座蒲桃城,蒲桃城目前还没有被攻下,但也情况不妙,城头出现不少大豁口,他们也无法修葺,只是用水浇筑成冰,一旦冰雪融化,蒲桃城便不攻而破,敌军也看出这个问题,他们也不急于攻城,而是在军城两里外扎下大营。”

“城内唐军知道我们到来吗?”

李季点点头道:“我已射箭信给城内,他们应该知道了。”

“再说一说敌军的情况。”

李季取出一张草图,铺在一个大树桩上,他指着草图道:“敌军的大营由数百顶大帐组成,周围没有营栅,但有不少巡哨,昼夜巡逻,防范十分严密。”

郭宋看了看草图,又问道:“他们后勤在哪里?”

李季指着草图道:“他们的大营占地很大,前面是军营,后面是羊马圈,他们真正的后勤,我估计是在南面百里外。”

郭宋回头对一名士兵道:“去把杨孝严找来!”

片刻,杨孝严进了大帐,躬身行礼,“参见长史!”

“我来问你,吐谷浑人或者吐蕃的后勤一般是怎么安排的?”

“回禀长史,安西的绿洲基本上都被吐蕃人占领了,他们的后勤就是来自各个绿洲,我们过来的且末河沿岸也有不少吐蕃牧民,现在是因为是冬天,都南迁到阿尔金山脚下,那边虽然也寒冷,但积雪下还有草。”

郭宋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杨将军!”

郭宋让杨孝严下去,他又注视图纸片刻问道:“你说营盘颇大,具体有多大?”

“大概五百亩左右,一大半都是羊马圈。”

郭宋笑道:“居然占地五百亩,这需要多少巡哨,可对方只有三千余人,他们的防御会没有漏洞?”

旁边郭重庆也道:“长史说得对,按照惯例,他们最多只能派出三百人左右巡哨,三百人的巡哨绝对防御不了五百亩大营,一定存在着漏洞!”

李季连忙解释道:“卑职用词不准确,是军营部分比较严格,尤其对蒲桃城防备得异常严密,我们是昨晚四更时分抓住机会射箭入城,但羊马圈那边防御较松,确实有机会。”

郭宋点了点头,“让士兵准备,我们今晚行动!”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袭敌营

郭宋和郭重庆再次成为搭档,虽然众将皆反对郭宋亲自出马,但大家都说服不了他,确实没有谁的武艺能和他相比,如果不考虑他的主帅身份,郭宋实际上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人潜伏在羊马圈外围,观察着敌军的情况,或许是因为人数比较少的缘故,羊马圈这一带的巡哨没有固定在一处,而是以巡逻为主,每隔两三分钟就会有一队哨兵疾奔而过。

眼看着一队十几余人的骑兵从眼前疾奔而过,郭宋向郭重庆一挥手,两人飞奔向羊马圈冲去,在黑暗中一跃翻过了羊马圈,攻打且末五城不需要骑兵,战马基本上都存放在羊马圈中,马和羊分开,为了避免惊扰马匹和羊群,郭宋和郭重庆沿着栅栏疾奔。

奔出约两里,前面出现了几座木塔,这种木塔不是哨塔,而是为了观察马群和羊群,站在高处,看得更清楚,这种木塔同时也是羊马圈和军营的交界处,再向前走就是军营了。

郭宋迅速攀上木塔,木塔上没有人,他从木塔眺望口向军营内望去,此时是三更时分,夜里天气异常寒冷,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士兵们躲在温暖的羊皮被里睡得格外香甜,出乎郭宋的意料,大营内根本就没有巡哨,大营内一片漆黑。

想想也对,只要盯住蒲桃城的唐军,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援军过来,跑去求援的郑据最后才到了蒲昌海,连一半路程都没有走到,若不是遇到郭宋他们,他命运就是喂野狼。

郭宋从木塔上下来,两人蹲在栅栏一角,他低声对郭重庆道:“军营内没有巡哨,可以直接放火。”

郭重庆点点头,从背囊取出了两支火把,他们俩各背一只背囊,背囊中都有数十支小火把,方便点火。

郭宋也取出几支火把,对郭重庆道:“我负责西北角,你负责东北角,开始行动吧!”

两人翻过栅栏,向大营的黑暗中奔去

与此同时,梁武也率领十几名士兵潜入了羊马圈,他们负责放马,一旦起火,他们必须将羊马圈内战马全部放出去,以免惊惶失措的士兵在混乱中跑来骑马奔逃。

而剩下的两百八十名骑兵在李季的率领下已准备就绪,他们分为十队,分布在大营南面的一里外,等待着对逃亡士兵的屠杀。

他们重新复制了去年火烧薛延陀后勤大营的全过程,只是去年他们人手不足,没有全歼逃出的薛延陀士兵,而这一次,他们将毫不留情。

在大营西北角和东北角,郭宋和郭重庆同时点燃了火把,之所以选择东北角和西北角,是因为凌烈的寒风是从北面吹来,夜里风很大,一旦起火,就会形成火烧连营的壮观一幕。

他们一路狂奔,不断将点燃的小火把扔向大帐,用羊毛织成的大帐格外容易被点燃,一顶一顶的大帐接二连三被点燃,火光大作,烈焰腾空。

最北面的士兵开始慌乱起来,很多士兵从燃烧的大帐里冲出来,只见大营内都是一片火海,都惊慌失措地向大营外狼狈逃去,他们大多逃向南面,北面是唐军军城,而他们的家乡和后勤重地都在南面,他们本能逃向南面。

当第一顶大帐起火之时,梁武和手下士兵便推翻了马圈东面的木栅栏,他们翻身骑在马上,驱赶着数千匹战马向大营外奔跑。

而当值的哨兵主要集中在北面大营和军城之间,他们发现大营起火时,同样也茫然失措,他们是要赶回去救火,还是继续盯住蒲桃城的唐军?

此时大营内已是一片火海,火借风势,烈火如魔鬼般地吞噬着一切,甚多士兵逃不出大帐,被困在火海里绝望地惨叫,火势蔓延得异常迅速,甚至超过了郭宋和郭重庆点火的速度,两人索性将最后十几根火把全部扔到火海里,两人便迅速撤离了火场。

杀戮已经在南面展开,第一批逃出火海士兵率先遭遇到了等候在外面的唐军骑兵,对于赤手空缺、连皮甲都没有披挂的吐谷浑和吐蕃士兵而言,杀气腾腾的唐军无异于一只只猛虎,他们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被唐军骑兵所杀,要么就拼命狂奔,或许唐军骑兵会疏忽而放过自己。

但杀红了眼的唐军骑兵不会放过任何一人,长矛刺穿了胸膛,战刀劈掉头颅,数千名吐谷浑和吐蕃士兵在哀嚎和哭喊声中被唐军骑兵残酷屠杀,两百多名吐谷浑哨兵更是被吓破了胆,他们都以为是唐军的主力援军杀来,便不顾一切打马向西奔逃,将自己的同伴丢弃在屠杀的地狱里挣扎。

天快亮时,烈火渐渐熄灭了,屠杀也进入尾声,最远的一队唐军追出了十几里,将一群漏网之鱼追杀殆尽。

大营烧成了一片白地,里面到处是扭曲的烧焦尸体,外面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一支支唐军正在忙碌地清理尸体和收缴战利品。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大屠杀,三千余名吐谷浑和吐蕃联军,除了巡哨骑兵逃走之外,剩下的几乎都被烧死或者杀死,无一人漏网。

而唐军却不死不伤一人,创造了一次战争的奇迹。

不仅是全歼敌军,战利品也颇为丰厚,光肥羊就缴获了二十余万头,还有数千匹战马以及大量没有烧融的兵器,这兵器虽然木制部分已被烧掉,但生铁依旧很重要,尤其对于龟兹唐军,这些都是宝贵的资源。

另外还有一千多石青稞以及马奶酒,草料更是有十几万担之多,敌军的粮仓和草料仓都放在羊马圈,没有被大火烧毁。

但胜利也有代价,正是这场堪称近十年来最辉煌的歼灭战打破了安西的平衡,引起了吐蕃人和吐谷浑人的强烈警惕,数月后,一支数万人的吐谷浑大军开始大举进攻安西

天渐渐亮了,从蒲桃城内奔出一队唐军骑兵,为首之人便是蒲桃军城镇将姚于成,他们昨晚在城头上看了一夜的大火,听了一夜的厮杀,却不敢轻易出城,唯恐是敌军设下了圈套。

直到刚才,杨孝严跑来通知他,他才是知道,竟然是天子派来的特使军队全歼了敌军,姚于成急忙出城。

不多时,杨孝严领着姚于成来到了郭宋面前,给郭宋介绍道:“这位便是蒲桃城的镇将姚将军!”

姚于成连忙在马上抱拳行礼,“卑职姚于成参见郭长史,感谢长史万里来援,救了蒲桃城。”

郭宋微微笑道:“我既为安西都护府长史,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救援,姚将军不必多礼。”

“请郭长史随我进军城!”

郭宋却问道:“军城内有多少妇孺和士兵,士兵的状况如何?”

“回禀长史,有七十余名妇孺,都是随军家属,将士共有四百三十七人,四十岁左右的青壮男子两百八十人,其余都为老弱,士兵体质都不太好,主要是粮食已不足百石,大家都在饥寒中煎熬。”

‘四十岁左右的青壮男子’,郭宋暗暗叹息一声,便对姚于成道:“让军城内士兵妇孺都收拾物品吧!和我们一起前往龟兹。”

姚于成吃了一惊,“长史的意思是放弃蒲桃城吗?”

郭宋淡淡问道:“你觉得开春后蒲桃城还守得住吗?”

姚于成沉默了,其实他心里明白,蒲桃城已经千疮百孔,全靠严寒天气构筑冰墙来抵挡敌军进攻,现在已是二月初,再过大半个月,且末河的春天就来临了。

一旦开春,破碎的蒲桃城将变得不堪一击,而其他几座军城都被拆毁,尽管他情感上无法接受撤军,但他也知道撤军才是明智的决定,况且对方是他的上司,上司的命令他怎敢不从?

郭宋见他还有点犹豫,便道:“你们主帅那边我来解释,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卑职遵令!”姚于成终于躬身接受了命令。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抵达龟兹

得到了粮食补充,蒲桃城军民恢复了元气,他们收拾物品,跟随郭宋的队伍一起前往龟兹。

七十余名妇孺分乘十几辆大车,所有的士兵都骑着战马,其余马匹都托运着各种物资,赶着二十余万只羊群,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他们依然是原路向东返回,先到蒲昌海,然后再从蒲昌海沿着赤河西行,虽然比走直线多了近千里路程,但这却是十分明智之举。

走直线要穿越茫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尽管只是大沙漠边缘,但依旧路途艰难,关键沿途没有水源,这对驱赶着数十万头羊,五千多匹战马的唐军队伍而言,无异于一条死亡之路。

走曲线虽然远了七八天的路程,但这条路是沿河而走,有水源保证,在安西,有水源就有生命和希望。

五天后,队伍绕过了蒲昌海,开始沿着赤河西行,赤河就是今天的塔里木河,又叫孔雀河,尽管在唐朝它也属于季节性河流,但冬天也并没有完全断流,只是水流很小很细,占据河床一小部分浅浅流淌,不过现在也结了冰,可以直接取冰块融化烧水,保证了一路上的人畜饮水。

正是因为有充足的粮食保证,一路上虽然行军辛苦,但大多数蒲桃城的军民却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连郑据也完全康复了,又成为一个骁勇的唐军将领。

这天下午,唐军距离漠北绿洲已经不远,郭宋让士兵将郑据找来。

“听说长史找我?”郑据骑马飞奔过来。

郭宋笑了笑道:“我上次你听说,吐蕃人占据了绿洲,你们只能孤守城池,现在我们要穿过绿洲,岂不是走吐蕃人的地盘,会引发冲突吗?”

郑据躬身道:“龟兹这边大部分绿洲虽然都被吐蕃人占领,但焉稽镇附近的绿洲以及龟兹镇南部沿赤河一带的绿洲依然属于龟兹国,我们可以走龟兹国的地盘。”

“除了龟兹外,安西唐军在哪里还有驻军?”

“在焉稽、于阗、疏勒三地都有驻军,人数大概都在一千人左右,龟兹稍微多一点,但也只能三千人。”

“但安西小国都投降了吐蕃,我没说错吧?”郭宋又问道。

郑据苦笑一声道:“龟兹国、于阗国、疏勒国这些安西小国早已投降了吐蕃,但他们又不愿被吐蕃人同化,才首鼠两端,继续挽留唐军驻军城内,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关系,好像不合理,但一直就这样存在着,二十几年来,吐蕃人、吐谷浑人多少次想灭了唐军,都没有成功,一方面是唐军顽强抵抗,另一方面也是安西各小国暗中支持唐军。”

郭宋点点头,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唐军兵力偏少,还要分散在焉稽、于阗、疏勒各地,关键是唐军和这些小国形成了共生共存的关系,自己想劝说郭昕把唐军都撤到敦煌,似乎也不太现实。

队伍沿着赤河又走了两天,绿色越来越多,树林茂盛,随处可见大片麦田,村落和人口也多了起来,不断有一群群孩子跑来围观这群远道而来的唐军。

这天上午,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座城池,那就是龟兹城了,安西节度府的驻地,同时也是龟兹国的都城。

杨孝严已经先一步去龟兹城通知主帅郭昕,不多时,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从远处疾奔而至,这是郭昕亲自来迎接郭宋的到来。

片刻,大队骑兵疾奔而至,为首是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披盔甲,皮肤黝黑,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沧桑,但一双目光却格外的锐利,他身后的士兵大多面黄肌瘦,望着数十万只羊,士兵们眼中都露出了热切的目光。

来人正是郭子仪的侄子郭昕,现任安西四镇留后,郭重庆再也忍不住,跳下马上前大哭,“小三叔,你还认识我吗?”

郭昕一惊,只有郭家自己子弟才叫叫他小三叔,他看了看郭重庆,迟疑一下道:“你莫非是七郎重庆?”

郭昕离开长安,赴任安西已有十五年,那时郭重庆才十五岁,现在郭重庆已经三十岁了,依稀还有一点当年的模样。

“小三叔,是我啊!”郭重庆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原本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五岁时被郭昕捡回郭府,郭昕教他读书练武,两人感情极深,情同父子,这也是郭子仪让郭重庆跟随郭宋去安西的缘故。

郭昕连忙扶起他,“别哭!别哭!回头我们再慢慢说,咱们先谈公事!”

郭重庆抹去眼泪,给他介绍郭宋道:“这就是郭长史,天子亲封西域安抚使、安西都护府长史。”

郭昕一怔,虽然杨孝严已经给他提前说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这么年轻,他连忙抱拳道:“在下郭昕,欢迎安抚使来安西!”

郭昕十五年前出发来安西时就已经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只是朝廷都以为他已经失踪,十五年没有升职,在郭宋面前,他不仅资格老,官职更高,只是郭宋是天子特使的缘故,郭昕才格外看重。

郭宋取出圣旨,高声道:“圣旨在此,郭昕接旨!”

郭昕连忙跪下,“微臣在!”

其余数百名安西将士都跟着跪下。

郭宋展开圣旨念道:“云麾将军,安西四镇留后郭昕以及安西将士艰苦戍边、英勇报国、忠贞不渝,使得安西重镇依旧属于大唐,功高至伟,应予以重赏,特封郭昕为光禄大夫、安西大都护,封爵舒国公,赏绢万匹,其余安西将领皆官升三级,赏田十顷,绢五百匹,安西士兵每人赏上田百亩,绢五十匹,钦此!”

郭昕含泪叩首道:“圣恩如山,臣唯有以死相报也!”

郭宋将圣旨交给了郭昕,郭昕高高举起圣旨,安西将士皆高呼万岁。

宣读了圣旨,郭宋这才给郭昕讲述了支援蒲桃城之事,出乎郭宋的意料,郭昕并没有在意郭宋放弃且末五城,也对歼灭数千人没有多问,他明显更感兴趣唐军夺取的战利品,二十多万头羊,五千三百多匹战马,大量的兵器以及一千多石青稞,这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笔巨大财富。

郭昕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忙让士兵们将所有物资牲畜送进城去,他这才陪同郭宋入城。

“长史不知道粮食对我们来说是多么宝贵,我们也有两三千亩麦田,种一点麦子,但这两三千亩土地要养活三千将士和两千多军属,一人一年的口粮只有一百多斤麦子,只好和沙枣、野菜之类一起煮着吃,偶然会从赤河里捕一点鱼,这次你带来这么多战利品,大家都要欢喜若狂了。”

郭宋笑问道:“二十几万只羊怎么养,有草原吗?”

郭昕摇摇头,“不养,羊全部宰了,趁现在河里的冰还没有融化,赶紧建冰窖储存起来,羊皮留一部分,剩下的用来和龟兹国换粮食,至于战马,我们留三千匹,其余送去于阗和疏勒。”

“放弃且末五城是我的命令,都护似乎并不在意?”

郭昕苦笑一声道:“我两个月前就收到他们求援的鹰信了,但我没法去救援他们,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告诉过将士们,人是最重要的,实在守不住就放弃,且末五城已被摧毁四城,最后一城能坚持多久?我还不知道吗?其实就算长史不下令,我同样也会下令让他们放弃军城北撤。”

郭宋一颗心稍稍放下,他听到鹰信,才忽然想起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猛子了,他抬头向天空望去,没有猛子的踪影,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主动请缨

龟兹城是安西最大的城池,但也只相当于大唐的一座中县,只有一条南北向的主街,正北面是一座王宫,其余都是低矮平顶房屋,层层叠叠,十分壮观,各种小巷如蛛网一样遍布全城。

唐军的安西都护军府在城南,也是一座占地不小的建筑,连同唐军军营以及家属住宅,唐军占据了龟兹城的三成,在最鼎盛的开元年间,数万唐军几乎占据了整个龟兹城,影响整个安西,现在唐朝的影响力已经式微,唐军将士也不再是龟兹城的主人,他们苦苦支撑,用热血和忠诚继续在安西为大唐报国。

郭宋被安排住在一间宽大的石屋里,石屋有里外两间,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条件还是很简陋,外间有张石桌子,还有两个石凳,这里树木比较珍贵,百姓舍不得采伐,同时这里紧靠天山,取石十分方便,筑城、修屋,甚至利用石头来做家具。

所以连郭宋房间的睡榻都是一块平整光滑的大石,外屋中间还有一个石头围成的火塘,屋角有一副架子,还有一堆晒干的牛屎,这是西域的主要燃料。

郭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他自己的东西也不多,除了兵器战马,其他就只有两张羊皮和几只水葫芦。

这时,门口一名小兵躬身道:“启禀长史,大帅让小人来伺候长史。”

郭宋见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看得出十分机灵,便笑道:“伺候就不必了,不过你可以给我当个向导。”

“小人就是在这里出生,周围的情况很熟悉。”

郭宋坐在石凳上又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长史,小人叫做谢天山。”

郭宋笑道点点头,“这个名字起得很大气!”

他又问道:“你家里父祖可在?”

谢天山黯然道:“我祖父在怛罗斯之战中阵亡,父亲在我五岁时也不幸阵亡,家里就只有母亲,和我相依为命,我去年年初才从军。”

“去年从军?你今年多大了?”

“小人今年十五岁。”

谢天山见郭宋没有什么行李,便道:“小人去给长安拿点东西吧!看看长史需要什么?”

郭宋还真需要一点东西,他想了想笑道:“要一个烧茶的罐子,我打算自己做个火塘,别的就不需要了。”

“我知道了!”

谢天山转身飞奔而去,不多时,他端来一只木盆,木盆里有一只粗陶烧茶罐子和一个用石头刻成的杯子,腋下还夹着一张半旧的毛毯。

“这都是以前安西军留下的东西,东西虽然旧了点,但结实耐用。”

“多谢了!”

“我去给长史打水,就在外面有水井。”

谢天山拎起两个水葫芦跑出去了,片刻便拎回两壶水。

郭宋从皮囊中取出一块茶饼和一块奶酪,却发现只有一个杯子。

“再找个杯子来,我们一起喝杯茶。”

谢天山摇摇头,“不用了,如果长史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等会儿晚饭会有人送来。”

“你先回去吧!”

郭宋见他神情有些黯然,便笑着给他解释道:“因为我自己也出身贫寒,从来就不需要人伺候,和你无关。”

“小人明白了!”

郭宋又笑道:“改天你给我做个向导。”

“卑职随时可以陪同!”

谢天山行一礼,转身匆匆走了。

郭宋煮了一壶奶茶,正要倒进石杯里,他忽然停住手,举起石杯仔细看了看,我去,竟然是用上好青玉雕成的杯子。

官房里,郭昕正在向郭重庆询问长安的情况,又问了问叔父郭子仪的身体情况,话题便转到了郭宋身上,他看了叔父郭子仪写给自己的信,郭子仪在信中对郭宋颇为赞赏,令郭昕很感兴趣。

“新来的长史怎么也姓郭,他和郭家有关系吗?”

郭重庆笑道:“他是灵州郭氏家族的人,不过他和家族关系矛盾很深,灵州郭氏已经将他从家族中除名了。”

郭昕当然知道灵州郭氏,和他们华州郭氏是同宗,不过郭宋居然被家族除名,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啊!

他眉头一皱,“是怎么回事?”

郭重庆便将去年年初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郭昕顿时无语,为了霸占郭宋的财产就把他除名,族长居然还支持这种行为,灵山郭氏居然败落到这种程度,连最起码的是非都不分了。

“那我叔父是什么态度?”

郭重庆摇摇头,“老爷子没有态度,他不想过问灵州郭氏的事情,不过老爷子不准我再当灵州郭氏的外援,其实就能看出他的不满。”

“好吧!这件事就当我没问过,若他和我真的成了族人,别人就该说安西军是郭家军了。”

次日一早,郭宋来到都护府官衙,他虽然被任命为都护府长史,但天子李豫也明确告诉他,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职务,朝廷已经和安西失去了联系,暂时也没有能力重新经营安西,他整个长史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一个功能,和朝廷六部对接。

至于安西都护府政务,几乎没有,要么就是管一管随军家属的日常生活,要么去关心几千亩麦田的收成。

郭宋骑马刚到军衙门口,正好遇到郭昕从军衙内走出来。

“长史来得正好,我们出去走走!”

郭宋勒住战马笑问道:“大帅要出城?”

“例行公事罢了,每天都出去走走,今天正好可以带你去看看。”

两人调转马头,带着十几名随从向城外奔去。

“昨晚长史睡得好吧!”郭昕笑问道。

“睡得还不错,我到哪里都能适应。”

郭昕苦笑一声道:“我们盼望着朝廷使者,可又害怕朝廷使者,我们这里条件太差,连张木床和新被褥都没有,如果是生活奢侈的文官过来当长史,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听郭重庆说,你是能吃苦之人,这才让我们大家松了口气。”

郭宋微微一笑,“大帅不用担心,我在崆峒山的时候,差不多十年没有吃过面粉,都是各种植物根茎,其实我觉得安西还不错,至少还能吃到面糊糊。”

郭昕哈哈大笑,“长史还是第一个夸安西伙食好的人。”

两人出了城,城池四周都是麦田,西面不远便是白马河,南面就是赤河,有充足的水源灌溉,加上日照充足,安西麦田产量颇高,一亩能产三百多斤麦子,比中原高两到三成。

“吐蕃人在哪里?”郭宋问道。

郭昕马鞭向北一指,“吐蕃人都在北面,天山脚下有最好的牧场,被吐蕃人占领了,其实吐蕃牧人并不多,但他们占领了就归他们,你想夺回来就意味着战争。”

说到战争,郭宋沉吟一下道:“蒲桃城吐谷浑军队被杀了四千人,吐蕃人阵亡一千,可以说全军覆灭,大帅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郭昕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这其实也是我想对长史说的事情,这次且末五城之战,对方伤亡惨重,不管吐谷浑还是吐蕃,都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来报复,我估计会在三月,这是他们的传统出兵时间,我们必须要做好充分准备。”

郭宋笑道:“既然大帅认同我的想法,我就想提两个建议。”

“请说!”

“第一个建议是关于北面的吐蕃牧民,既然吐蕃军要杀来,索性就把他们的牛羊抢了,用来充作军粮。”

郭昕点点头,“这个方案也有大将提出来,我原则上不反对,但这件事必须要和龟兹国商议,如果龟兹王坚决反对,那我们就必须尊重他们的意见,这是我们双方合作的基础,非常重要。”

郭宋也知道郭昕说得有道理,他便不再争执此事,又继续道:“我第二个建议,就是战争爆发时,最好有一支军队在外围,不断骚扰和偷袭对方,减轻守城军队的压力,大帅看这个建议如何?”

郭昕微微笑道:“如果长史主动请缨,我会非常乐意接受!”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春闻警讯

郭宋在下午和郭昕一起礼节性地拜会的龟兹,郭宋是以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名义拜访龟兹王,而不是以大唐使者的名义,毕竟龟兹国已经投降了吐蕃,以唐朝使者的名义就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

果然不出郭昕的预料,龟兹王一口否决了进攻龟兹吐蕃牧民的建议,唐军在且末五城的战争和龟兹国无关,可一旦杀了龟兹吐蕃牧民,龟兹国就难逃罪责,吐蕃军队一定会对龟兹百姓进行报复,这是龟兹王无法接受的。

从龟兹王府出来,郭宋略有点担心道:“这个龟兹王很明显不愿得罪吐蕃,那他会不会在攻城战最激烈之时出卖唐军?”

郭昕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敌军大规模前来攻打之时,龟兹王和大部分百姓都会离去,我们已经经历了至少十次大规模攻城,已经配合得比较默契了,他们会在关键时刻离去。”

“那三千五百人能守住龟兹城吗?”

“其实上不止三千五百人,焉稽镇的一千唐军会调来龟兹城,另外妇女和老人也会参战,他们主要负责后勤。

还有,吐蕃人的攻城手段比较单一,你不要想象他们会扛着重型攻城武器过来,最多百余架梯子,而且这里的胡杨树也不适合做攻城武器,松林倒是有,但比较远,所以他们一般会强攻城门,吐谷浑人的战斗力更差,只要对方兵力不超过两万,我们基本上能守住。”

两人来到军衙,几名文官来向郭宋施礼,军衙的文官只有六人,对应着兵、仓、马、铠、法以及屯田六曹,其中兵曹参军事兼任录事参军。

安西军的事务不多,他们六人就足以包揽了,不过既然郭出任长史,那这六人就是他的手下,必要的礼仪还是需要的。

在一间宽大长史官房内,郭宋对六名文官笑道:“这次我来安西是文武兼备,既主管政务,但又要协同大帅作战,只是安西的政务比较简单,我会偏向作战方面,平时事务还是由你们自己处理,我不干涉,只是重要文书由我来签字,如何,大家没有意见吧!”

众人面面相觑,居然一来就声明放权,这样的长史还没有听说过,半晌,兵曹参军娄闻达问道:“很多本应属于长史签署的文书都是大帅签署,因为我们一直没有长史,那以后这些文书是由长史签署,还是继续交给大帅代为签署?”

郭宋有些无奈,还真有些事情他逃不掉,他便点点头道:“既然我为长史,就不用交给大帅了,由我来签署。”

停一下,郭宋打量一下房间笑问道:“既然这里是长史房,为何连一张纸都看不见?”

众人笑容都有点苦涩,娄闻达微微欠身道:“纸张在我们这里非常珍贵,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口头汇报,只有重要之事才用纸张,而且只是细细一条,我们存纸已经不足百张,不得不拼命节约。”

郭宋沉吟一下道:“其实有些继续物品可以去敦煌购买,虽然路途艰难,但不会遇到敌军,这次我们带来不少黄金,还有几十头骆驼以及一名向导,你们可以雇佣他。”

“就怕敦煌也买不到!”

郭宋微微笑道:“我和敦煌的两大家族首领谈过,敦煌比较缺牲畜和生铁,但纸张文具之类各大寺院囤积很多,其他生活用品基本上也不缺,你们可以去看看。”

娄闻达欣然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安排一下,这几天就出发去敦煌。”

郭宋又笑道:“另外这里适合种葡萄瓜果,可以在房前屋后庭院多种些葡萄瓜果,瓜果改善生活,葡萄用来酿酒,可以卖也可以自饮,另外还应该围着龟兹城挖一条护城河,既可以防御敌军,同时也可以养鱼。

总之,咱们虽然环境艰苦,但一定要想法设法利用现有的条件来改善。”

“开春后,我们一定尽快贯彻长史的方案。”

郭宋又和几名官员讨论了战备问题,时间渐渐到了傍晚,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啾”

郭宋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出大堂,只见近半个月未见的猛子在他头顶上盘旋,郭宋顿时心花怒放,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喜悦过。

冬去春来,时间眨眼间到了三月中旬,冰雪融化,河水解冻,春天的天山南麓格外生机盎然,连茫茫的戈壁滩上也长出了摇曳的小花,在经历了漫漫长冬的萧瑟后,春天的一切都变得格外美好。

城外麦田里,士兵和家属都在忙碌地翻耕土地,撒播麦种,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也开始种上了葡萄和甜瓜。

这天上午,郭宋在小兵谢天山的带领下,来到了靠近天山的大片牧场前,这里已经是吐蕃人的地盘,远处偶然可以看见吐蕃人的毡帐。

在安西的吐蕃牧民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不到一千户,吐谷浑人也不多,他们主要集中在且末河和蒲昌海沿岸,不过吐蕃和吐谷浑都占据了最好的牧场,他们的存在彰显了吐蕃对安西的占领。

“吐蕃牧民在这里有多少?”郭宋马鞭一指远处的毡帐问道。

“大概有三四百户,基本上都是养羊,每次吐蕃军来攻打龟兹城,都是他们供给敌军羊群。”谢天山恨得咬牙切齿道。

这时,皮肤黝黑的吐蕃男子骑马疾奔而来,站在数十步外向他们高声大喊,并挥舞手中的刀。

“他在说,这是他的地盘,让我们赶紧滚蛋,否则就让军队来杀了我们!”

郭宋对牧民叫喊无视,但他对谢天山居然懂吐蕃语有点惊讶。

“你能听懂吐蕃语?”

谢天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几年前,龟兹城来了一名吐蕃和尚,人很不错,大帅组织七八名少年向他学习吐蕃语,我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我学得最好,大帅才特别批准我入军。”

这倒有点意思了,郭宋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懂吐蕃语的士兵,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位少年士兵就会吐蕃语。

这时,一名骑兵从龟兹城飞奔而来,远远大喊道:“长史,大帅请你立刻回去。”

“知道了!”

郭宋调转马头,带着谢天山和几名随从向龟兹城奔去,山坡上的吐蕃牧民嘎嘎怪笑,他以还为是自己吓跑了几名唐军。

不多时进了城,郭宋远远看见李季,便喊道:“李都尉!”

李季连忙催马上前,抱拳道:“参见长史!”

郭宋拍拍谢天山的胳膊笑道:“你不是到处在找会吐蕃语的唐军吗?这里就有一个。”

李季也认识谢天山,他惊喜问道:“小谢还懂吐蕃语?”

谢天山挠挠后脑勺道:“学过几年!”

郭宋笑道:“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们自己细谈,我去大帅那边,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好像是发现了敌军的情况。”

“我想应该也是!”

郭宋嘱咐谢天山几句,便催马向军衙奔去。

飞奔至军衙台阶前,郭宋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军衙,他来到后堂,只见郭昕负手站在后堂,正凝视着一幅巨大的木雕地图。

这幅一丈方圆的木雕地图还是高仙芝留下来的,数百名士兵耗时五年才勘探完成,又雕琢了三年,非常精准,一直是安西军最重要的军事地图。

“大帅,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接到于阗镇的飞鹰传信,发现在且末城一带吐蕃和吐谷浑联军集结了两万人,正沿着且末河向蒲昌海而去,他们目标应该就是龟兹城。”

“两万人中吐蕃军有多少,知道吗?”

“吐蕃军不多,好像只有三千余人,主要还是以吐谷浑人为主。”

郭宋点点头,“那我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釜底抽薪

按照之前商定的作战计划,郭宋率领三百鹰击军在夜间离开了龟兹城,消失在夜色之中,次日,主帅郭昕又拜访了龟兹王,将吐蕃联军即将进攻龟兹的消息告诉了龟兹王,按照惯例,龟兹王一般会带着城内居民向西撤退。

战争的气氛开始笼罩在龟兹城内,不过已经习惯了战争的百姓并不慌张,吐蕃军才到蒲昌海,距离龟兹城还很遥远,他们不慌不忙收拾物品,套上大车,最后带上孩子和老人,才锁上大门离开了龟兹城,前往西面的拔换河流域,那边也属于龟兹国,几乎所有的龟兹国人在那边都有土地。

此时,两万吐蕃和吐谷浑联军已经抵达蒲昌海,又折道沿着赤河向西北进军,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龟兹城。

这次吐蕃联军出兵两万人,但吐蕃士兵只有三千,尽管这支军队以吐谷浑人为主力,但指挥的主将却是吐蕃大将相论贵,这也是符合惯例,吐谷浑人一向是仆从军,只有出兵出力的份,却没有指挥权。

吐蕃虽然处于历史上最强大的巅峰状态,地域从青藏高原一直向西延绵到安西、翻过葱岭,击败回纥军,占据了吐火罗大部,又继续和回纥争夺河中地区,使它成为一个疆域万里的大国。

但吐蕃的弱点也在这个时候充分体现出来,它的人口太少,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庞大的疆域,为了征兵,十四以上的男子都被征入军队,吐蕃腹地只剩下老弱妇孺,这样又严重影响了吐蕃内部生产力的发展。

这天中午,吐蕃联军抵达了蒲昌海,主将相论贵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再继续行军,吐蕃联军携带了数百辆大车,主要是运载粮食和攻城梯。

这时,一只苍鹰在天空盘旋,长鸣几声后向北飞去。

在吐蕃军宿营北面三十里外,郭宋率领的三百唐军藏身在一片胡杨林中,猛子在天空盘旋两圈,缓缓落在郭宋肩头。

“啾啾”它低低叫了两声。

郭宋抚摸着鹰背对李季道:“它发现了情况,就在我们正南方有敌情,应该是敌军主力。”

李季惊讶道:“猛子还能探查敌情?”

郭宋微微笑道:“我一直给人说,鹰是有灵性的动物,它其实知道你想要什么,关键看你怎么和它沟通,相处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有一种默契,它告诉我,前面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

“它有没有说究竟有多少人?”

郭宋哈哈大笑,“若知道有多少人,那就是神鹰了。”

猛子不满地瞪了李季一眼,扑棱棱飞上天空,向西疾飞而去

入夜,两万吐蕃联军裹着毛毯在湖边草地上入夜,他们没有搭帐篷,而是围成一个很大的圆,辎重物资放在中间。

多年作战使他他们行军打仗都积累了不少经验,比如他们知道唐军善于偷袭后勤辎重,所以他们把辎重放在士兵中间,再比如蒲桃城被唐军夜袭大营,火烧连营,三千人几乎全军覆灭,导致现在吐蕃军不敢扎帐篷,唯恐再被唐军火烧。

就算吐蕃联军夜里入睡,外面也会部署两千骑兵巡哨,一旦敌人杀来,就会立刻发出警报。

三更时分,李季率领数十骑兵来到了外围数里外,他们立刻被巡哨发现了,警报声大作,李季随即率领手下迅速离去,而入睡中的吐蕃联军纷纷被惊醒,迅速拿起兵器准备作战,困倦被驱逐得无影无踪。

联军主将相论贵骑马疾奔而至,他听说只发现了二三十人的唐军,顿时气得破口大骂,“一帮蠢货,要是敌军斥候一晚来骚扰十几次,你们还要不要军队睡觉了?”

十几名吐谷浑巡哨战战兢兢,低头不敢说话。

副将慕容边林是吐谷浑军首领,他摆摆手让巡哨下去,对主将相论贵道:“说起来巡哨的做法也并没有错,他们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来多少人?万一对方大部分藏在背后,他们不报警岂不是误了大事?”

相论贵冷冷道:“那士兵夜里还要不要睡觉了?”

“卑职的意思是说,索性我们夜里行军,白天休息,一方面白天比较暖和,睡觉不会冻着,其次白天巡哨视线好,巡哨看得很远,就不会发生今晚这种误判事件。”

相论贵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傍晚出发,白天再休息一天。”

吐蕃联军改变了行军策略,确实很有效果,唐军几乎找不到出击的机会。

郭宋将众将召集起来商议,他对众人道:“现在吐蕃联军改为白天休息,夜间行军,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

梁武问道:“如果是夜间行军,我们袭击对方的辎重,会不会是个机会?”

李季轻轻哼了一声,“对方很有经验,辎重队两侧都用重兵防护,而且两头各有三千骑兵,一旦我们用弓箭袭击辎重,两头的骑兵就会立刻发动包围,我们很可能会被六千骑兵团团包围,这个时候,辎重队就变成了一个陷阱。”

郭宋点点头,“李都尉是经验之谈,我们之前虽然冒险成功了,但那是因为敌军没想到我们会出现,他们的疏忽大意给了我们机会,现在他们已经吸取教训,李都督试探了几次,都发现他们警惕极高,这种情况下冒险就没有必要了,我们还是要耐心等待机会。”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郭宋微微笑道:“你们知道吐蕃人和吐谷浑人每次攻打陇右几乎都是无功而返,是什么缘故吗?”

郭重庆笑道:“愿闻其详!”

“就是因为吐蕃人的后勤补给跟不上,要击败这支吐蕃联军,我们还是要在补给上做文章。”

郭宋见众人都有些不解,便又继续道:“吐蕃人一共带了六七百辆大车,其中一半是攻城梯,另外一半是粮食,却没有看见牛羊,你们知道两万军队一天需要多少粮食?一天至少要耗费两百石粮食,加上两千只羊。

但他们大车内最多只运了十几天的粮食,肉食估计由龟兹的吐蕃人提供,但我之前特地了解过,吐蕃人在龟兹的羊群大概有十万头,听说龟兹的吐蕃牧民一般只肯出两万只羊作为军粮,很可能他们已经转移走八万只,只留下了两万只羊,更没有牛,这是吐蕃牧民自保,他们也不愿意自己财产被军队全部征用。”

郭重庆明白了郭宋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吐蕃联军只有十天时间攻城?”

郭宋淡淡笑道:“实际还有他们回程,回程至少要走半个月,他们回程的粮食怎么解决?”

众人顿时明白了,长史的目标是且末河沿岸和蒲昌海的吐谷浑牧民,截断吐蕃联军回程补给,如果吐蕃联军得到消息,他们将不得不提前撤军。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比较高明之计,典型的釜底抽薪。

三百名唐军骑兵不再跟随敌军主力,而是调头向蒲昌海杀去。

蒲昌海沿岸、且末河沿岸以及且末五城以南的萨毗泽沿岸等大片土地都是吐谷浑人的地盘,在这里生活着上千户牧民,数十万只羊。

大部分青壮男子都从了军,只剩下极少数青壮和上千户老弱妇孺。

这天上午,一支强悍的唐军骑兵出现了,放火烧毁帐篷,杀死抵抗的青壮男子,斩杀羊只,强力驱赶吐谷浑牧民,先是从蒲昌海开始,很快便蔓延到且末河沿岸,吐谷浑牧民仓惶逃离家园,他们驱赶着羊群,带着老幼,被迫离开安西,沿着昆仑山麓向高原撤退。

这轮驱逐吐谷浑牧民的行动持续了十天,烧毁了数千顶大帐,近百名青壮男子在冲突中被唐军斩杀,所有的妇孺老人以及他们的羊群都被驱逐出了安西。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试探攻城

与此同时,两万吐蕃联军抵达了龟兹城,开始发动了对龟兹城的进攻。

龟兹城在天宝三年由唐军重建,全部用天山巨石切割后修葺而成,城池高大坚固,虽然没有护城河,但坚固和城墙和城门,也让敌军攻打十分困难。

更重要是,二十多年来,安西唐军已经击败过无数次吐蕃军队的进攻,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有足够的信心,斗志旺盛,士气高昂,郭宋带来的大量战利品补给,也大大改善了士兵的伙食,体力明显恢复。

‘咚!咚!咚!’

天刚亮,五千吐谷浑军便发动了第一次进攻,尘土飞扬,鼓声隆隆,五千士兵扛着二十余架攻城梯如潮水般向南面城池冲去。

城头上,数千唐军严阵以待,郭昕厉声高喊,“弓弩手准备!”

三千弩手半跪在地上,军弩刷地高高举起,四十五度斜角指天空,这时,五千敌军越来越近,已经杀入了百步范围内。

“发射!”

郭昕一声令下,三千支弩矢如一片乌云般腾空而起,瞬间移动,射向城下密集的人群,吐谷浑士兵纷纷中箭倒地,一轮弩矢便伤亡了数百人。

但弓弩挡不住敌军的进攻节奏,汹涌的敌军杀到城墙下,一架架攻城梯钩住城头,数千吐谷浑士兵如蚂蚁般向城头攀去,唐军牢牢控制住城头,两支军队在城头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城上城下箭矢如雨,唐军从侧面射击梯子上的敌军,而吐谷浑士兵从下方开弓射向城头,不断有吐谷浑士兵中箭,惨叫着从攻城梯上滚翻下去,唐军士兵也不断被箭矢射中,双方的激战渐渐到了白热化。

“咚!咚!咚!”

吐蕃联军的鼓声再度敲响,吐蕃主帅又投入了五千吐谷浑军从东面城墙攻城,由吐谷浑主帅慕容边林亲自率领。

城内的一千五百名后备唐军迅速投入了东城墙的战斗,郭昕又从南城上抽调一千人支援东城墙。

如果这个时候,吐蕃主帅再投入五千军队进攻西城墙,唐军就危险了,不过相论贵并没有下达进攻西城墙的命令,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们受到攻城武器的限制,他们携带的百架攻城梯已投入一半,他不能把所有的本钱都押在今天这场试探性的进攻上。

东城墙上攻防战也迅速变得激烈起来,没有护城河阻挡,更重要是唐军没有重型防御武器,使敌军直接杀到城下,开始疯狂的进攻,一架架攻城梯被掀翻,攀附在梯子上的吐谷浑士兵纷纷跳梯求生。

攻城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吐谷浑军伤亡渐渐变得惨重,唐军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城池始终没有能攻下,吐谷浑士兵几次杀上城头,都被唐军全歼。

吐谷浑主将慕容边林终于发现了这是一个陷阱,唐军故意让数十人杀上城头,随即切断他们的退路,埋伏在后面的士兵迅速包围数十名攻上城头的士兵,将他们悉数歼灭。

这个陷阱已经发生数十次,阵亡了上千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的攻城梯投入太少,给了唐军利用这个缺憾的机会。

就在这时,撤军的钟声敲响,‘当!当!当!’

吐谷浑士兵如潮水般地撤退了,他们撤退时仅仅带走了十架攻城梯,而攻城梯的损失达到四十架之多。

第一天的试探性进攻吐谷浑军便付出了近四千人的惨重损失,而唐军也伤亡近五百人,尽管敌军损失惨重,但形势对唐军反而不利,毕竟他们人数太少。

城头上,几支由妇女组成的后勤正忙碌包扎伤员,给士兵端茶送水,送来热饭热菜,部分士兵则在掩埋尸体,整理兵器物资。

郭昕巡视城头,一名将领低声对他道:“好像对方准备得并不充分,攻城梯带得不多。”

这个问题郭昕也发现了,他点点头道:“吐蕃的各种资源都送到葱岭以西去了,工匠也差不多送走了,这些攻城梯还是这两个月拼命赶制出来,所以他们今天没有大举攻城,就是受制于攻城梯不足。”

这时,天空传来的鹰的鸣叫,郭昕抬头看了看,竟然是郭宋的猛子,猛子收翅落在郭昕面前,一脸不情愿地站在一块城垛上,冷冷看着郭昕,很显然,它对自己被临时抓了壮丁深感不满。

郭昕见鹰腿上绑着一根细管子,连忙上前取下管子,刚取下管子,猛子便展翅高飞而去,不再理会郭昕,郭昕再想请它回信,已经不太可能了。

郭昕慢慢展开鹰信,是郭宋写的亲笔信,信中提出了摧毁敌军粮草后勤的方案,同时郭宋已经率军驱逐蒲昌海和且末河的吐谷浑牧民。

郭昕一时间沉吟不语,他很清楚郭宋的意图,但郭宋显然对安西的情况并不了解,吐蕃军攻打龟兹城,从来没有因为粮食不足而撤军,吐蕃在安西占领了大量牧场,这些牧场都必须无条件向军队供给羊群,包括龟兹的牧场。

郭宋可能会以为吐蕃牧民会偷偷藏匿羊群,事实上,各个牧场都驻有吐蕃官员,多少牛羊都有记录在案,谁敢藏匿牛羊都会被处死,郭宋有点小瞧了吐蕃人严密的管理制度。

吐蕃人之所以携带少量粮食来攻打龟兹,就是他们因为有足够的牛羊充作军粮,实在军粮不足,他们完全可以派一支军队去抢掠三百里外的焉稽城,所以粮食从来不是问题,相反,吐蕃人真正的弱点是攻城武器不足。

不过驱赶蒲昌海和且末河的吐谷浑牧民倒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它能动摇吐谷浑士兵的军心,如果吐蕃主帅处理不好这件事,会严重影响到吐谷浑士兵的战斗力。

郭昕和吐蕃人以及吐谷浑人打交道多年,他很清楚吐蕃人和吐谷浑人之间的微妙矛盾,吐蕃军视吐谷浑人为奴,从不考虑他们的死活,占据了安西那么多牧场,只象征性给吐谷浑人一点点土地,吐谷浑人对吐蕃的不满由来已久。

“大帅,刚才那只鹰飞走了,我们还没有把消息传给郭长史呢!”

“不用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郭宋没有轻易袭击吐蕃大军,就凭这一点,郭昕就足以放心郭宋在外围的行动。

郭宋率领军队在驱逐了吐谷浑牧民后,率军返回了龟兹,军队停驻在五十里外的一座小型军堡内,这是安西军修筑的外围军堡,主要是防范小股吐蕃军队的骚扰,但吐蕃大军来袭时,军堡内的驻军也会撤回龟兹城。

入夜,李季带着一队士兵离开军堡,前往龟兹城以及吐蕃牧场打探消息。

十几名骑兵骑着双马在黑夜中风驰电掣般奔行,夜风呼呼在耳边吹响,骑兵不断换马,天亮时抵达了天山脚下的吐蕃牧场。

其实上,郭宋也并不能确定龟兹吐蕃牧场的羊群会不会转移,他的假设是设定在吐蕃牧民只留少部分羊群的基础上,如果这个基础被推翻,但他判断吐蕃军缺粮的结论就没有意义了。

此时天色还没有大亮,他们立马在起伏的山麓草原上,带路的士兵是谢天山,他因为懂吐蕃语而被李季临时借调到鹰击军,谢天山对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就算在晚上行军,他也不会迷失方向。

“前面就是吐蕃人的牧场,那条小路就是牧场通往龟兹城的道路!”

谢天山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隐隐传来,打破的清晨的宁静,只见数百步外,一名穿着吐蕃服饰的男子正骑马向这边奔来。

李季当即立断,对几名令士兵道:“将此人抓捕!”

几名唐军士兵飞奔而去,他们迅速找到一处灌木茂盛处,拉起了两根绊马索。

男子没有发现唐军,他催马疾奔而至,战马被绳索套住,长长嘶鸣一声,摔倒在地上,马上男子摔出两丈远,他刚要爬起身,却被两名唐军士兵牢牢按倒在地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机会未失

片刻,几名唐军士兵将被抓捕的吐蕃人押到李季面前,男子吓得脸色惨白,双腿直打哆嗦,两名士兵在他腿弯处轻轻一扫,男子扑通跪倒在地,李季打量他片刻道:“我问一些话,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可以不杀你。”

说完,他看了一眼谢天山,谢天山立刻翻译过去,吐蕃男子连连点头,表示愿意回答。

李季沉吟一下问道:“看样子你应该是个吐蕃官员,可是管理龟兹吐蕃牧民的官员?”

谢天山翻译过去,吐蕃男子点头道:“我确实是管理牧民的官员,但是吐蕃最底层的官员。”

李季又问道:“你们的羊可以准备提供给攻打龟兹的吐蕃军?”

吐蕃官员听完了翻译,很无奈道:“论相贵要求我们提供全部十万只羊,牧民们都不太愿意,我就是去军中求情,能不能给我们留一点。”

李季一怔,追问道:“你们的羊还没有提供给吐蕃军队吗?”

“前天已经提供了第一批两万只,明天还要提供第二批五万只,牧民们希望留下一半的羊。”

李季立刻意识到,他们虽然误判了形势,但局势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当即立断道:“带上他,我们回军堡!”

十几名士兵带上了吐蕃官员,跟随着李季向东疾奔而去。

中午时分,李季带着手下返回了军堡,郭宋听说有重要情况,连忙迎了出来。

“有什么消息吗?”

“启禀长史,我们抓到了官员龟兹牧民的吐蕃官员,根据他交代,吐蕃牧民的大部分羊都还没有移交给吐蕃军,按照计划,他们前天移交了第一批两万只羊,明天才移交第二批五万只羊。”

这个消息顿时让郭宋大喜,自己竟然还有机会,他又仔细审问了这名吐蕃官员,情况完全和李季告诉他的一致,郭宋毫不犹豫,当即下令道:“全军集结!”

三百名鹰击军士兵迅速集结,一炷香后,三百名骑兵便跟随着郭宋离开军堡,向西北方向的吐蕃牧场奔去。

时间很紧张,他们必须今晚就处理完吐蕃牧民的羊群,数十里的路程眨眼即过,唐军杀进了吐蕃牧场内。

一百多户吐蕃牧民死的死、逃的逃,之前被抓捕的吐蕃官员,郭宋也下令放了他,唐军随即归拢了八万只羊,这时已经是夜里一更时分了。

被抓的吐蕃官员也在这时赶到了吐蕃军大营,他被士兵带进大帐,匍匐跪在地上哭泣道:“我们正在给大军筹集八万只羊,却不知从哪里杀来一支唐军,心狠手辣,牧民们死的死,逃的逃,八万只羊也被他们抢走,请将军给我们做主!”

论相贵惊得目瞪口呆,他前天才得到消息,一支数百人的唐军骑兵强行将吐谷浑的牧民驱赶出安西,没想到龟兹牧场也出事了。

他急声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大概三百余人左右,都是骑兵。”

论相贵和副将慕容边林对望一眼,驱赶吐谷浑牧民也是三百骑兵,应该就是同一支骑兵。

论相贵道:“如果没有了龟兹牧场的羊,恐怕我们坚持不了几天,他们带着羊,应该走得不远,将军可带三千人速去追赶。”

慕容边林点点头答应了,他又对论相贵建议道:“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卑职率军去追赶羊群,将军要再派一支军队去焉稽,那边应该可以搞到一些粮食,至少我们回程的粮食就有了。”

吐蕃人和安西诸国签署过协议,不掠夺他们的财富和粮食,但现在论相贵也顾不上了,他们现在需要粮食,只能拿焉稽城来开刀了。

论相贵欣然道:“这个方案可行,我让乃贵率两千吐蕃军去焉稽打粮。”

停一下,论相贵又道:“天山脚下有大片松林,你还要顺便砍伐一些松木回来,我们补充攻城梯的不足,”

“卑职遵令!”

一更时分,两支吐蕃联军同时离开了大营,分别向吐蕃牧场和焉稽城方向疾行军而去。

副将边林全名叫做慕容边林,出身吐谷浑贵族,是吐谷浑可汗慕容道奴的侄子,被慕容道奴封为且末都督,他的部落有十几万人,年轻青壮男子皆从军,共有两万五千余人。

但让慕容边林焦虑万分的是,最近几个月他的部众伤亡惨重,从去年十月,在吐蕃的强令下,他们发动了且末五城的战争,最终五千军队全军覆灭,痛定思痛,他反对报复唐军,但吐蕃却再次强令他出兵一万七千人攻打龟兹,连同上次损失的三千人,他几乎投下大半的兵力。

结果不出他所料,第一场试探性进攻,他的军队再次损失四千余人,短短半年时间,就有七千吐谷浑士兵阵亡,多少老人失去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又有多少孩童失去父亲。

慕容边林心中对吐蕃人愤恨之极,却只能敢怒不敢言,只能把对吐蕃人的恨意深深压在心中。

慕容边林率领三千士兵去追击抢走了羊群的唐军骑兵,他之所以一口答应论相贵的要求,也是因为这支三百人唐军令他恨之入骨,这三百唐军火烧且末联军大营,强行驱逐他的部族离开安西,已成了他后背的一根毒刺,不拔掉它,他夜里连觉也睡不好。

三千吐谷浑骑兵跟着他一路向北疾奔,半个时辰后,便抵达了天山牧场,此时牧场上已经没有了羊,只有一些吐蕃牧民逃回来,失魂落魄地站在羊圈前发呆。

这时,慕容边林的军队疾奔而至,吐蕃牧民们顿时就像找到亲人一样,纷纷围拢上来,哭泣着向慕容边林痛诉唐军的残暴。

“他们杀人、放火,抢走我们的羊,那是我的全部财产啊!”

“我兄长跪下向他们哀求,却被他们一刀砍掉脑袋,我可怜的大哥啊!将军一定要为我大哥报仇雪恨。”

近百名牧民七嘴八舌诉苦告状,令慕容边林不胜其烦,他摆摆手高声对众人道:“大家请安静,听我说一句!”

众人终于安静下来,慕容边林这才道:“我知道大家仇恨唐军,我也一样,我率三千士兵前来,就是为了追杀这支唐军,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追上唐军,把大家的羊夺回来,请各位告诉我,唐军是朝哪个方向走了?”

众人一起指向东面,“他们向东走了!”

慕容边林调转马头便向东疾奔而去,三千骑兵如一阵风似的从牧民们身边擦身而过,跟随着主将向东方疾奔。

黑夜中,郭宋率领三百骑兵在一座低缓的山岗上列成了阵型,士兵们手执长矛,杀气腾腾,已严阵以待,他们就在等待敌人的追兵,为数不多的两三千追兵正好成为他们成长的磨刀石。

八万只羊已经赶进一处山坳内,谢天山和几名士兵负责看守住山坳的出口。

事实上,郭宋今晚的行动具有两层目的,一是夺取敌军的粮草,对龟兹敌军施以釜底抽薪之计,其次便是分散敌军的兵力,以实现各个击破。

郭宋并不在阵型的正中,而是城内藏身在侧面,正中的指挥主将是李季,副将为郭重庆。

一连串的激战打下来,郭宋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作战风格,他主张擒敌先擒王,先干掉敌军的主将,沉重打击并削弱敌军的斗志和士气,他有这个优势,便将这个优势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这时,三千骑兵远远杀来了,慕容边林已得到消息,他追杀的唐军骑兵就在前面山岗上,他唯恐敌军有埋伏,连忙挥手大喊道:“停止奔跑!”

骑兵不可能一下子停下,但最终还是放慢速度,缓缓停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正面激战

三千吐谷浑骑兵也迅速在百步外列成了队形,这时,谢天山骑马奔上前用吐蕃语高喊道:“这是我家主帅的亲笔书信!”

他将一封穿在箭上的信一箭射出,箭射得不远,落在敌军的军阵前,一名士兵跑上前拾起了信。

郭宋抽出一支狼牙箭,搭在弓弦上,目光盯住了拾信的士兵。

吐谷浑士兵拾起信,跑到阵前交给了慕容边林,吐谷浑军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个陷阱,当慕容边林接过信的一瞬间,他便被郭宋的目光锁住了。

他锁定了敌军的主将,郭宋立刻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犀利的狼牙箭如闪电射向慕容边林的面门,此时慕容边林已经拆开信,他认识汉字,透过依稀的光线,他眼前的信竟然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一个字,令他不由一怔。

一声轻微脆响,强劲的箭矢破纸而入,慕容边林的眼前猛然出现一支箭,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支狼牙利箭便‘噗!’的一声射穿了他的脑门,直透后脑,

慕容边林惨叫一声,翻身落马,三千士兵顿时一阵大乱。

李季大喊一声,“敌军主帅已死,杀啊!”

近三百名唐军骑兵一声呐喊,骤然出击了,战马奔腾,就像溃堤的洪水,从山岗上汹涌冲下,又像一把锋利的长剑,直刺敌军心脏。

唐军如暴风骤雨般杀至,冲进了敌军的中军,他们战马不停,长矛翻飞,吐谷浑士兵纷纷落马,唐军直接杀透了敌军阵型,三百骑兵直接穿了出去。

夜间作战,经过专门训练的唐军明显要强于对方,在他们身上看不到畏手畏脚,出手狠辣准确,每个骑兵都勇猛无比,士兵们配合甚至比白天还要流畅。

吐谷浑骑兵却恰恰相反,他们没有夜战的经验,看不清对方,激战起来未免有些缩手缩脚,加上他们主帅兼部落首领阵亡,吐谷浑军队的士兵受到极大的影响。

尽管他们十倍于唐军,但依然被杀得节节败退,阵型变得一盘散沙,伤亡十分惨重。

激战了不到半个时辰,吐谷浑军队已伤亡近半,他们终于崩溃了,掉转马头便逃命,如果一群炸林的鸟雀,各自没命地狂奔,唐军在后面追杀,不断将追上的敌军挑翻落马,逃跑的敌军越来越少,十几里后,三千骑兵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唐军也不再追杀,开始收兵清理战果。

李季快步走到郭宋面前,躬身道:“启禀长史,兄弟们伤亡二十七人,其中阵亡十三人。”

郭宋微微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全力抢救伤员,阵亡弟兄都火化了!”

“遵令!”

李季又继续道:“我们共歼灭敌军约两千七百余人,缴获马匹两千四百余名,还有大量盔甲、兵器和一些财物。”

“有战俘吗?”

“只抓到一名吐谷浑的文官,弟兄们见他不像是吐谷浑士兵,便将他俘虏了,他还会说汉话!”

“把他押上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李季回头一招手,“押上来!”

几名士兵押上来一名文官,文官年约三十岁出头,穿一件长袖布衫,头戴毡帽,长得獐头鼠脑,面目焦黄,他被押上来便跪下磕头。

“你会说汉话?”郭宋问道。

“小人在长安生活了几年,会说汉话。”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在军队里做什么?”

文官听郭宋语气比较温和,一颗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他躬身道:“小人叫山勒,在吐谷浑军中负责管理粮草仓库。”

原来是管理粮草仓库的官员,这时,一名士兵上前,将一支金令箭交给郭宋,小声道:“这是在敌军主将身上找到的。”

郭宋将金令箭托在手上细看,这支金令箭做工精湛,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他记得郭重庆告诉过自己,这叫酋长之箭,一般只有大酋长才会有金令箭。

郭宋举起金箭问道:“今天被杀了主将是谁?他怎么会有这个?”

文官连忙道:“我们主帅叫做慕容边林,是吐谷浑可汗的侄子,他是吐谷浑在安西的主帅,同时也是吐谷浑第二大部落海青部的酋长,这次攻打龟兹,他是副将。”

文官介绍得很详细,郭宋点点头,看来还真是条大鱼,他又问道:“你们目前粮草还能坚持几天?”

“这次攻打龟兹,本来就没有带多少粮草,如果今天没有夺回羊只,那最多只能维持七天,所以两个主帅都很紧张,不仅要夺回羊群,还要去焉稽城打粮。”

“等等!”

郭宋忽然意识到什么,急问道:“你刚才说,还要去焉稽城打粮是什么意思?”

文官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他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郭宋目光严厉地注视着他。

文官只得战战兢兢道:“因为粮食紧张,我们便分兵两路,一路负责夺回被抢的羊,另一路去焉稽镇抢夺粮食。”

“去焉稽镇有多少人?”郭宋追问道。

“大概两千人左右,由一名吐蕃将领统领。”

“还是吐谷浑士兵?”

“不是!这次都是吐蕃士兵,抢掠财物是他们喜欢干的事情,他们会抢着去做,轮不到吐谷浑人。”

郭宋点点头,让士兵把这名文官带下去,他随即将几名主要将领召集起来,对他们道:“刚刚审问知道,还有一支两千人的吐蕃军要去焉稽抢掠粮食,我打算伏击这支军队,我带两百五十人走,剩下的士兵由郭重庆率领,继续在这里处理后续事宜,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李季沉吟一下道:“吐蕃军队的战斗力很强,如果和两千人硬战,恐怕我们会伤亡惨重,还未必能取胜。”

吐谷浑士兵的战斗力低下,大家都知道,但吐蕃军的战斗力却很强大,韧性十足,李季说得比较含蓄,其实就是告诉郭宋,他们两百五十名骑兵战不过两千吐蕃军队。

郭宋摇摇头道:“我并不是想歼灭他们,也不想和他们硬战,关键是我们要破坏对方的补粮计划,也只能随机应对,如果实在无法破坏,那也没有必要冒险,我们尽力而为就可以了。”

说完,郭宋又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没有意见了,便道:“召集士兵,半个时辰后出发!”

龟兹城相距焉稽城大概有三百里,沿途主要是山谷和森林,郭宋率领两百五十名骑兵一路疾奔,沿途溪流众多,水流湍急,不时可以看见一群群鹿在溪流边饮水,大片大片的森林被染成了翠绿色,远处是皑皑雪山,景色格外优美,春意盎然。

两天后,队伍距离焉稽城已经不远,这天中午,唐军在一片森林内休息,唐军猎了七八只肥鹿,烤得焦黄细嫩,士兵们正兴高采烈地分食烤肉。

这时,天空中传来猛子的鸣叫声,郭宋凝神向天空望去,只见猛子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又向远处飞去。

李季走上前问道:“这是有情况吗?”

郭宋点点头,“应该在附近不远有大队人马!”

李季顿时紧张起来,“会有多远?”

郭宋望着远处空中的小黑点道:“估计在二三十里左右,就在我们东北方向。”

李季当机立断道:“我带几个弟兄去看看。”

“可以,你自己要当心!”

李季随即带领五名士兵离开树林,沿着峡谷向东北方向骑马奔去

【今天两更!早晚各一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袭粮军

李季和手下很快便发现了敌人的行踪,位于他们三十里外的一处峡谷内。

李季和几名唐军士兵躲在一块大石后,注视着下方的吐蕃军队,战俘的口供没有错,确实是一支吐蕃人军队,约两千人左右,他们带着三百余辆大车,大车上堆满了粮食和其他财物,士兵们都显得很兴奋。

他们看样子是刚刚从焉稽城满载而归,他们也在吃烤肉,却是从焉稽收获的羊肉,一边吃一边兴奋地交谈,不远处的小溪旁,还坐着十几名年轻美貌的胡人女子,应该是他们从焉稽城掳掠的民女。

李季又仔细看了看敌军士兵的装备,和天宝年间的吐蕃军相比,这支两千人吐蕃士兵的装备普遍较差,没有了吐蕃久负盛名的锁子甲,只穿着普通的皮甲,这也是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吐蕃连年征战,穷兵黩武,资源消耗太大,士兵的装备已经跟不上了。

不过吐蕃士兵的兵器依旧是传统的短矛和战剑,战备虽然不太好,但这些士兵个个体格强壮,相貌凶悍,个人战斗力很强。

这时,李季的目光落在地上几十个大木桶上,那是装酒的木桶,空气中弥漫着马奶酒浓烈的酸涩气息,不断有士兵喝完酒后,又想去木桶边取酒,却被为首将领怒斥一顿,他们只得悻悻离去。

大车里也有不少这样的木桶,看样子这些酒是给士兵们在路上喝的,因为要赶路,所以将领不准他们多喝,而并不是不给他们喝酒,那晚上呢?

李季发现不少士兵喝得醉熏熏的,跑去调戏十几名被掳掠的女子,这让李季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他又观察了片刻,这才向士兵们招招手,几人慢慢后退,向树林内撤去。

大半个时辰后,李季回到了唐军驻军,他翻身下马,对郭宋道:“没错,确实是两千吐蕃骑兵,他们满载而归,运了三百大车的粮食和财物,就在东北方向三十里外。”

“战斗力如何?”

“看起来很骁勇,不过他们装备不太好,和吐谷浑军队一样,都穿皮甲,没有盾牌,只有短矛和战剑。”

说到这,李季低声道:“卑职回的路上倒有了一个想法。”

郭宋笑了起来,连保守谨慎的李乐都觉得有机会,看来这支吐蕃军确实有很大的漏洞。

“说来听听!”郭宋笑道。

“卑职考虑我们最好在夜间行动,我发现他们饮酒很烈”

吐蕃军队赶着数百辆大车,速度比较慢,一天只能走五十余里,至少要走五天才能抵达龟兹城。

入夜,两千吐蕃军在一处山谷内休息过夜,山谷足有数里宽,一条小溪河从山谷穿过,两边低缓的山坡上生长着大片松树林。

吐蕃士兵夜里点燃了十堆篝火,虽然安西已经入春,但夜里依旧十分寒冷,吐蕃士兵在晚上几乎都会围着篝火喝酒吃肉,然后直接躺在篝火边睡觉。

两千吐蕃士兵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十几名被掳女人被迫给他们翩翩起舞,吐蕃士兵打着唿哨声,不断传来他们狂放地大笑。

百余步外的山坡上,郭宋注视着下面的吐蕃士兵,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这些吐蕃士兵居然能在战时无所顾忌地喝酒,或许他们以为慕容边林会将外围的唐军全歼,他们才不会有任何担忧。

“长史,看左边第三堆火!”李季低声道。

郭宋目光移到第三堆火上,这里人不多,只有七八人,但都戴着头盔,身穿锁子铁甲,几名小兵在给他们烤肉,这几人应该是吐蕃军将领。

其中一名吐蕃大将怀中还搂着一名年轻胡女,正得意地喝酒大笑,他的穿着又和其他将领不一样,更加考究细致,头盔的外形也略有不同。

“此人就是他们主将!”

李乐低声道:“中午时我就发现他在训斥其他几名将领。”

郭宋点了点头笑道:“此人交给我了,我们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出手,虽然咱们人数少,对付两千精锐吐蕃士兵可能占了不了便宜,但对付两千醉鬼,我觉得还是绰绰有余。”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吐蕃士兵的喧嚣吵闹终于平息了,大部分士兵都喝醉了酒,躺在余火未尽的火堆旁酣睡,四周只有几名哨兵,不断地搓手哈气,拼命跺脚,他们穿得很少,夜里的寒冷如刀一般侵入,令士兵们难以忍耐。

吐蕃军一共安排了六名哨兵,南北各有三人,他们并不是为了防敌人,而是为了防狼和其他猛兽。

东南角只有一名哨兵,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低低骂了一声,这时,一支箭‘嗖!’地射来,正中咽喉,士兵扼着喉咙,身体摇晃两下,轰然倒下。

从黑暗中冲来一名高大的身体,迅疾无比,就像一只矫健的黑豹,直扑东面的几顶小帐。

吐蕃军等级森严,待遇泾渭分明,夜里行军宿营,士兵和低级将领只能睡火堆旁,而五百人长以上可以有一顶小帐休息,一共有四顶小帐,便是给几名重要将领使用。

郭宋钻进小帐,一刀结果了帐内将领,随即又扑向另一顶小帐

与此同时,两边的五名岗哨纷纷被唐军士兵扑倒干掉,五十名唐军士兵弯腰冲进敌军群中,这五十名唐军是郭宋招募的特殊士兵,虽然骑射不一定强悍,但个个武艺高强,动作灵活轻便。

他们手执锋利的匕首,下手狠辣,捂住酣睡中敌军的嘴,一刀割断喉管,随即又一刀插进心脏,动作干净利落,五十名唐军士兵瞬间便杀死了数百名敌人。

在远处,两百骑兵严阵以待,他们手执长矛,勒住战马缰绳,只要五十名唐军士兵被发现,吵嚷起来,就该他们出击。

五十名唐军士兵每人要杀四十人,虽然人数较多,但实际上并不困难,绝大部分吐蕃都处于醉酒熟睡中,用一个比较贴切的词,叫做‘宰杀!’对方毫无反抗地被他们杀死。

略有不太安定的士兵也被郭宋出手解决,郭宋干掉了几名将领后,便如风一般在吐蕃士兵中游走,他的目标是那些睡得不太安生的士兵,迷糊中起夜,或者坐起身发癔症的士兵。

这些士兵都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刀干掉,给其他士兵创造了条件。

半个时辰后,两千士兵都被唐军士兵杀死,这时,李季率领骑兵进了吐蕃军队伍中,用长矛一个个挑翻,将漏网或者未死的士兵一矛刺杀。

唐军搜寻了三遍,包括在大车上睡觉的赶车士兵,除了十几名掳掠的年轻女子外,其余两千名吐蕃士兵都被唐军一个不剩地在睡梦中杀死。

天渐渐亮了,十几名年轻女子坐在一辆大车,吓得瑟瑟发抖。

这时,一名唐军士兵上前问道:“你们可有人会赶马车?”

一名稍年长的女子举起手,唐军士兵牵过一辆马车,对她们道:“这辆马车给你们,自己回焉稽吧!马车里有些财物和羊皮,还有点粮食,你们自己分了。”

十几名女子千恩万谢地坐上马车,赶车走了。

唐军士兵迅速打扫战场,挖深坑将两千吐蕃士兵的尸体全部掩埋,各种物资收拾上马车,两千匹马也一一归拢,唐军士兵驱赶着马车,掉头向北而去。

吐蕃军的宿营地除了斑斑血迹外,什么都没有了,这两千士兵就像在人间蒸发一样。

短短数日之内,郭宋率领的外围唐军便已歼灭了五千吐谷浑士兵和吐蕃士兵,极大的影响了吐蕃主帅论相贵的战略部署。

随着战局日益恶化,龟兹之战的胜利天平开始向唐军倾斜。

第一百九十章 被迫撤军

大帐内,论相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慕容边林被全歼一事他已从逃回的士兵口中知晓,但两千去打粮的吐蕃军也同样失去了联系。

吐谷浑军队死得再多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吐蕃军就不一样了,之前不就是因为损失了一千吐蕃军而引发赞普的震怒,才决定动用两万军攻打龟兹。

可现在两千吐蕃军失去了联系,一旦他们出事,自己怎么向赞普交代?

论相贵已经派骑兵去寻找两千吐蕃军的下落,希望只是因为粮食太多,行走缓慢,现在还在回程路上。

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期待,论相贵心里明白,恐怕最后的结果会不太妙。

这时,一名将领飞奔而来,在门口急声道:“启禀军帅,吐谷浑军队闹事了!”

论相贵顿时大怒,“他们在闹什么?”

“好像是对待遇不满!”

论相贵重重哼了一声,“给我备马!”

他快步走出大帐,翻身上马,向吐谷浑士兵的驻地奔去,整个大营除了一顶帅帐和十几顶仓帐外,其他将士几乎没有营帐,士兵们都露营而宿,尽管露营而宿,但吐蕃士兵和吐谷浑士兵还是有区分的,他们居住地不同,吐蕃军靠西面,这里不容易被偷袭,而吐谷浑士兵住在东面,往往唐军偷袭,都是从东面开始。

这个区别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伙食待遇上区别很大,这是士兵们最看重的方面,吐蕃士兵能吃饱,还有肉,盐分也足,而吐谷浑士兵只能吃半饱,就是一碗青稞面糊糊,盐分也很淡,肉的影子都看不见。

因为粮食不足,军队不得不削减军粮供应,吐蕃士兵的标准是每人每天一斤青稞,半斤肉,一两盐,而吐谷浑士兵每天却只有三两青稞,没有肉,盐只有一钱,更让吐谷浑士兵们愤怒的是,不仅待遇差,而且攻城打仗都是他们的事,吐蕃士兵根本就不上阵。

不满在他们心中一天天积累。

但导致吐谷浑军闹事的导火线却是唐军袭击蒲昌海和且末河沿岸的吐谷浑牧民,很多士兵的家都在那里,没有了慕容边林的压制,焦急和愤怒使数百名吐谷浑士兵爆发了。

论相贵骑马赶到了吐谷浑军的营地,远远便听见一片愤怒的叫喊声,黑压压的数百名吐谷浑士兵和上百名吐蕃士兵对峙,愤怒得大喊大叫。

“你们在干什么?”论相贵催马冲上去大吼道。

大群吐谷浑士兵立刻上前对论相贵大喊。

“我们要饿死了!”

“凭什么我们要挨饿,吐蕃士兵却能吃饱?”

。。。。。。。。。

“我们要回家!”

“我们不想卖命了!”

。。。。。。。。

吐谷浑士兵七嘴八舌叫喊,声音十分嘈杂。

一名将领低声对论相贵道:“主要原因还是粮食问题,他们对吐蕃士兵的待遇高不满。”

论相贵冷冷哼了一声,“那就让他们祈求下辈子投胎好一点!”

他双眉倒竖,厉声道:“军有军规,你们再敢闹事,为首者一律处斩!”

他话音刚落,愤怒的士兵便将矛头对准了他,石子和泥块如雨点般砸向论相贵,论相贵措手不及,被一块石头重重砸中了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论相贵大怒,下令道:“将为首闹事者抓起来,立即处斩!”

他调转马头返回了自己大帐,回到大帐,一名军医连忙给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

论相贵心中焦虑不安,其实并不是他想克扣吐谷浑士兵的口粮,实在是军粮不足,不得不削减军粮供应,吐蕃士兵是不能削减的,这是赞普的规定,而且吐蕃士兵人数不多,也没必要克扣他们的军粮供应,两支军队待遇不同一直是惯例,大家都一直能接受,怎么今天反而闹事了?

论相贵隐隐猜到,恐怕和慕容边林的死有关系,有人想接手慕容边林的部落权力,便故意挑起事端。

是安抚还是强硬镇压,论相贵心中也反复权衡过,安抚若拿不出实际好处,士兵还是不会买帐,失态反而会更严重,而强硬镇压也同样会面临形势恶化的风险。

论相贵已经没有安抚士兵的粮食,他只能选择强硬镇压。

这时,一名将领在大帐门口禀报道:“启禀军帅,为首五人已经抓到,请问该怎么处置?”

论相贵冷冷道:“我不是说过立刻处斩吗?难道还要我说第二遍?”

“可这五人都是将领!”

“是将领就更要严惩,不杀不足以严肃军规,无论是谁,一律处斩,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帐外将领只得叹口气,转身离去了。

。。。。。。。

半夜里,论相贵忽然被士兵推醒了。

“军帅,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论相贵迷迷糊糊问道。

“吐谷浑士兵烧毁了仓帐,出现大量逃亡!”

“什么!”

论相贵霍地翻身站起,困意全消,他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才!”

论相贵忽然听见外面有喧闹声,他一把推开亲兵,气急败坏地走出大帐,只见帐外乱成一团,远处火光大作,那是仓库被烧了。

论相贵气得直跺脚,怒斥周围士兵道:“还不快去救火,把粮食和羊肉给我抢出来!”

军营内大乱,士兵们四处奔跑,无数人端着水盆,拎着水桶赶去救火。

龟兹城内的唐军也被惊动了,郭昕闻讯来到城墙上,注视远处军营里的大火,隐隐听见敌军大营内有叫喊声。

“大帅,如果敌军发生内讧,这是不是我们的机会?”几名将领低声道。

郭昕摇了摇头,“就算是内讧我们也不能出城作战,风险太大,必须谨防敌军使诈!”

“但郭长史不是已经断了他们的粮草吗?”

郭昕昨天接到了郭宋发来的鹰信,得知郭宋的军队已经消灭了吐谷浑和吐蕃两支军队,彻底断了对方的粮草,如果敌军出现内乱,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郭昕还是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对方出现的危机,我们更不能冒进,一旦我们中计,郭长史那边就前功尽弃了。”

几名大将眼中露出愧色,一起躬身道:“还是大帅考虑周全,我们知错!”

郭昕微微笑道:“不过究竟情况如何,天亮我们就知道了!”

。。。。。。。。。

仓帐的火已经被扑灭,近千石青稞被烧掉一半,刚宰杀的新鲜羊肉也被烧毁了三成,但燃烧最猛烈的还是草料,根本无法扑灭,只能等它自己烧成灰烬,但和草料堆放放在一起的数十架攻城梯全部被烧成焦炭,无法再使用。

除此之外,还有两千余名吐谷浑士兵逃亡,估计就是他们怀恨放火。

但损失粮草和部分士兵逃亡都还是其次,关键是军心开始出现崩溃迹象,军营内目前还剩下九千士兵,八千人是吐谷浑士兵,吐蕃士兵只有一千人,如果其他吐谷浑士兵发生哗变或者大规模逃亡,一旦被龟兹城内的唐军意识到,那他们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论相贵知道他们无法再呆下去了,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他随即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一刻钟后,近一万吐蕃联军悄然离开了龟兹城,骑马向蒲昌海方向撤退。

天渐渐亮了,城头上的唐军士兵发现了城外敌军大营已空无一人,急向主帅郭昕汇报。

郭听随即率领十几名将领出城查看情况,大营确实已经空了,只剩下一顶孤零零的中军大帐,地上到处是吐蕃士兵丢弃的各种垃圾和杂物,破碎的盔甲,折断的刀剑,还有一些破烂的毛毯。

南面的仓库更是一片狼藉,一袋袋浸泡在水中的焦黑粮食,烧成炭的羊肉,还有烧成灰烬的草料,旁边还横七竖八堆放着数十架烧得黑漆漆的攻城梯,大部分都被烧断,无法再继续使用。

郭昕这次放下心,敌军是真的撤退了,他回头对将领们道:“告诉城内,吐蕃军撤退了!”

消息传到龟兹城内,城墙上和城内顿时一片欢腾。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两吐分裂

次日一早,郭昕派出一千士兵去北面天山脚下接应郭宋,他们主要是缴获的物资太多,人手不足,无法带回龟兹城,必须要得到龟兹城唐军的接应。

到了黄昏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回来了,他们带回了四千余匹战马,八万只肥羊,以及两百多辆满载粮食和其他财物的大车。

郭昕亲自到城外迎接郭宋的归来,满城的百姓和士兵欢喜无限,郭宋带回了他们最渴望的粮食和财物。

这时,郭宋翻身下马,快步走了上来,众将纷纷笑道:“恭喜长史立下大功!”

“这都是将士们的功劳,和我无关!”

“长史太谦虚了!”

郭昕竖起大拇指赞许道:“以三百之军全歼五千敌军,堪称战争奇迹!”

他又一指无数的羊群、战马和物资叹道:“还有这么多牲畜物资,我们都发自内心地感激长史。”

郭宋微微笑道:“先进城吧!然后再细谈这次战役。”

郭昕一挥手,“把东西送进城去!”

众人纷纷将羊群和战马以及大车送进城内,郭昕下令杀羊犒劳军民,一时间城内欢声雷动,宛如过节一般。

节度府大堂上,众将聚在一起,郭宋用木杆指着木雕地图,对众人介绍了两次袭击敌军的经过。

“说起来还是有某种天意,如果我们没有抓住吐蕃官员,就不会知道吐蕃牧民并没有完全把羊只交给军队,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归根到底还是吐蕃人的国力不足以控制万里疆域,他们在安西的统治才会出现漏洞,被我们抓住机会。”

郭昕点点头,“郭长史说得完全正确,我们安西军十几年依然能坚守城池,并不是因为我们多么英勇善战,实际上,我们已经羸弱不堪,只剩下几千老弱之军,更重要是吐蕃军分兵太散,他们没有集中兵力攻打安西,而是把进攻重点放到葱岭以西。”

停一下,郭昕又继续道:“这次我们虽然大败吐蕃联军,但我们要明白一点,并非我们坚不可摧,而是吐蕃军内部出了问题,准备仓促,粮草不足,我们不可骄傲自满,接下来必须要强化训练”

从大堂出来,郭宋和郭昕并驾在大街上缓缓而行,望着士兵们一张张喜悦的笑脸,郭昕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述的哀伤,对郭宋道:“我不知安西还能守住多久,或许十几年后,大唐安西军就消失了。”

“大帅何出此言?”郭宋不解地问道。

“你知道安西军的平均年龄是多少吗?四十岁,一半以上的士兵都超过四十五岁了,自从二十年前两万安西军被征调去中原后,朝廷再没有给安西军补充过兵源,将士们都渐渐老去,他们的后代太少,无法继承父业,再过十几年,安西只有一群老弱唐军,我也垂垂老矣!”

郭宋沉默半晌道:“朝廷从未忘记安西军,天子更没有忘记,才有我这次出使安西。”

郭昕苦笑着摇摇头,“藩镇割据中原,朝廷尚自顾不暇,我岂能不知?就算天子不想失去安西,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朝廷真有这个决心,他们至少应该夺回肃州和瓜州,光复河西走廊,我们也能通过蒲昌海连接河西,夺取肃州和瓜州很难吗?可朝廷连这点勇气和魄力都没有,一心只考虑防御,安于现状。”

郭宋无言以对,郭昕说得一点没错,夺回肃州和瓜州很难吗?一点都不难,但大唐朝廷就是没有了西征的勇气。

盛唐的荣耀已从骨子里逝去。

郭昕笑了笑道:“我们不说这个沉重的话题了,长史不会一直呆在安西吧?”

郭宋摇了摇头,“安西只是我这次出使西域的第一步,我还要去北庭,代表朝廷慰问北庭的唐军,然后回朝廷向天子复命!”

“去北庭就等于进了狼穴,可不像安西这么轻松,那边是沙陀人的地盘,步步风险。”

“我知道去北庭很危险,但就算危险再大,我也得去,这是我的职责。”

郭昕又问道:“长史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军中还有不少伤兵,要等他们完全养好伤,一个月左右吧!趁他们养伤期间,我还要去一趟疏勒镇和于阗镇,后来就出发去北庭。”

“好吧!我让郑据陪你去疏勒和于阗。”

次日一早,郭宋留下郭重庆照顾伤兵,他和李季率领两百五十名士兵离开了龟兹城,向西前去疏勒巡视。

论相贵率领九千余吐蕃联军一路向东撤退,走到一半时,他们粮食眼看要消耗殆尽,接下来将不得不杀马为粮,当然不是杀吐蕃士兵的战马,而是杀吐谷浑士兵的马匹,这个决定遭到了吐谷浑将领的强烈反对,也再次引起了吐谷浑士兵强烈不满。

吐谷浑将领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第一,军中还有一千只羊,大家分食,还能支持两天;第二,如果实在要杀马为食,那就应该一视同仁,不能只杀吐谷浑士兵的战马。

入夜,论相贵派人将几名吐蕃将领找来,低声对几人道:“我们的羊肉还有一千只左右,但青稞已经没有了,一千只羊节约一点,可以够一千吐蕃士兵食用五天,可如果和吐谷浑士兵分食,只够吃一顿,接下来就要杀马了,大家说怎么办?”

其实论相贵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一名吐蕃将领毫不犹豫道:“我们吐蕃将士视战马为兄弟,没有人会杀自己的战马,既然吐谷浑人不肯杀马,那就路归路,桥归桥,我们各走各的路。”

其他三名吐蕃将领也一致赞成,丢掉吐谷浑士兵,他们自己上路。

论相贵当然知道一旦最后的一千只羊食尽,双方在杀马之事意见不一致,必然会分道扬镳,与其那时候翻脸,不如现在就分手,把一千只羊归吐蕃军,他们就不用杀马了,至少还能保住一千吐蕃士兵。

只是做出这个决定等于就是背叛了土谷浑人,后果比较严重,论贵相也担心上面会怪罪下来,所以他要让几名吐蕃将领自己提出来,这样他才可以给上面一个理由,是因为吐蕃军将士的强烈要求,他才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

当天晚上,一千吐蕃士兵带着一千只羊悄然离开了队伍,他们走直线南下,穿越大沙漠的边缘,用四五天时间便可以抵达且末河、

次日清晨,发现了吐蕃军离去,八千吐谷浑士兵一片哗然,吐蕃他竟然把一千只羊都带走了,令他们愤怒万分。

但愤怒归愤怒,他们也生存下去,吐谷浑将士一致推万夫长慕容旃为新首领,带领他们走出困境。

慕容旃随即下令,身体瘦弱的士兵合乘一匹马,先斩杀五百匹老马为食,全军加快速度赶往蒲昌海。

这次吐蕃和吐谷浑的矛盾影响十分深远,它是一个导火线,导致吐蕃和吐谷浑之间的关系出现严重的裂痕,数月后,为了平息吐谷浑人的愤怒,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不得不下令斩杀论相贵向吐谷浑人赔罪。

但杀了论相贵也没有能完全平息吐谷浑对吐蕃的不满,大历十年,吐谷浑军队开始收缩战线,从陇右撤军,大大减轻了唐朝陇右的压力,这些都是后话。

十天后,郭宋抵达了疏勒镇。

第一百九十二章 疏勒于阗

疏勒就是今天的喀什,一块富饶美丽的绿洲,这里也是越过葱岭的必经通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时也是安西四镇中第二大镇。

目前疏勒镇的情形和龟兹镇完全一样,吐蕃和唐军的势力在这里交织,草原牧场被吐蕃占领,四周农田和疏勒城依旧属于疏勒国,一千唐军便驻扎疏勒城内。

镇守使鲁阳听说朝廷使者到来,率领士兵出城迎接,郭宋宣读了天子的诏书,赐鲁阳为平原郡公,封云麾将军,赐银一万两,农庄一座,其余将士皆升三级,赐爵位以及大量钱帛和土地。

当然,天子赐的钱财和土地都是在内地,只能给他们在中原的亲人,尽管如此,还是让将士们感动万分,跪下三呼万岁!

他们本人或许得不到实质性的赏赐,但朝廷给他们爵位和荣耀,就足以令他们心满意足,他们没有被朝廷忘记。

镇守使鲁阳年约五十岁,也是在安西从军三十年,两鬓斑白,颌下长髯已见银丝。

他陪同郭宋进了疏勒城,一边给郭宋介绍,“我们其实和龟兹一样,也是靠种田为生,粮食不足一直困扰我们,不过本地百姓和我们相处融洽,士兵们和当地人通婚也不少,通婚虽然给士兵们留下了后代,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唐事业后继无人,年轻人从小生活在母族环境中,当地语言比汉语还流利,对大唐的认同感很低,他们宁可加入疏勒国的民兵,也不愿加入唐军。”

“为什么宁可加入疏勒国民兵?”

鲁阳苦笑一声,“待遇不同啊!加入疏勒国民兵,不仅能吃饱饭,还有酒有肉,而唐军只能吃个半饱,酒肉想都别想,除了我们这些对大唐忠心耿耿的老兵,年轻人真的很少,龟兹那边还有些汉人夫妻,他们的孩子有家国认同,愿意加入唐军,而疏勒这边几乎没有一个汉人女子,除了我妻子以外。”

这时,一群孩子从身边疾奔而过,鲁阳忽然大喊道:“阿简!”

一名七八岁的孩子停下脚步,低着头上前,“爹爹!”

鲁阳脸一沉问道:“怎么不去读书,跟一群疯娃子混在一起?”

孩子怯生生道:“今天先生身体不适,放假一天。”

“放假也要回家练字习武,不准瞎玩,知道吗?”

“孩儿知道了!”

“这位是郭叔叔,还不快见礼?”

鲁简躬身施礼,“小侄参见郭叔叔!”

“鲁将军,这是你的儿子?”郭宋笑问道。

“是我的小儿子,叫做鲁简,我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在唐军,这个小儿子才八岁,我想让他读书。”

郭宋笑着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这是他从吐谷浑主将慕容边林手中缴获,打造小巧精良,非常锋利,皮鞘上还镶嵌着宝石。

郭宋把匕首递给他,“这把匕首送给你!”

鲁简接过匕首,轻轻抽出,只觉寒气逼人,鲁阳吓一跳,这匕首很珍贵,他连忙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能给孩子!”

郭宋笑道:“一把匕首而已,也是我从敌军主将手中缴获,给我们未来的大唐勇士,有什么不可?”

鲁简对匕首喜爱之极,他眼巴巴地望着父亲,鲁阳无奈,只得点点头,“还不赶紧谢谢郭叔叔!”

“谢谢郭叔叔!”

“去吧!好好读书,将来继承爹爹事业。”

“我一定努力!”

鲁简给郭宋行一礼,转身回家去了。

郭宋望着他的背影笑道:“知书懂礼,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安西的栋梁之才!”

“多谢长史夸奖!”

鲁阳一摆手笑道:“请去军营内小憩!”

“请吧!”

两人调转马头,向军营而去

郭宋在疏勒呆了三天,随即出发前往于阗镇,一路上,郭宋眺望着远方白雪皑皑的昆仑山脉,心中无限感慨,这可是神州大地龙脉的起源,什么时候,大唐才能将它重新纳入版图。

十天后,郭宋一行抵达了于阗镇,于阗镇距离且末河比较近,之前被摧毁的且末五城其实就是属于于阗镇管辖,目前于阗镇的唐军兵力不多,只有六百余人,由镇守使郑文高率领。

郑文高就是郑据的父亲,是一名年近六旬的老将,驻守安西近四十年,听闻朝廷使者到来,郑文高也率领全体将士出城迎接。

郭宋随即宣读圣旨,册封郑文高为淮阳郡公、封云麾将军,将士官升三级,全体授爵,并赏赐田庄土地无数,将士们无不激动万分。

这时,郑据带着郑文高来见郭宋,郑文高躬身行礼,“多谢长史在蒲昌海救犬子之命,郑文高感激万分。”

郭宋淡淡笑道:“老将军不必客气,任何唐军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出手相救。”

郑文高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郑据在一旁道:“父亲,长史赶路辛苦,先进城休息吧!”

“对!对!我都糊涂了,请长史随我进城休息。”

郭宋跟随郑文高进了于阗城,于阗城占地中等,城内房舍密集,几乎都是一片灰白色,看不见一棵大树。

道路也不算宽,他们从一间民舍前走过时,郭宋忽然勒住战马,他跳下马快步走上前,趴在院墙的石头上细看,我去!垒院墙的的石头竟然都是和田玉石,而且还是大料籽玉,青玉、白玉都有,他甚至还看见一块重达二十斤的黄皮白玉,破碎一点,露出的玉质却细白如脂。

郭宋有点快晕倒,这块大玉在后世没有几亿元休想拿下来,这里却用来垒院墙。

郑文高走上前笑道:“这种玉石不值钱,产量也大,很多当地都从河里去捡来。”

郭宋顿时想起来了,于阗镇就紧靠着玉龙河,现在叫于阗河,它的北面三十里外就是后世的和田县。

郭宋摇摇头道:“这些玉石在这里不值钱,但运到长安却很抢手。”

“郭长史也喜欢玉石?”

郭宋笑道:“我喜欢于阗河内捡的白玉,平生最大喜好。”

郑文高呵呵一笑,“没问题,我们每家每户都有不少,我让大家都集中起来,郭长史全部都拿去。”

“那怎么好意思!”

“几块石头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就去安排。”

郑文高盛情难却,郭宋却收获极丰,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家家户户送来的玉石多达数百斤,大多是拳头大小。

郭宋当然不能全部带走,他从中挑选精品,光是完美无瑕的羊脂美玉他就挑选了上百块,其他让士兵们挑选,每人挑上十几件回去送给亲朋好友。

但对于于阗将士,郭宋带来的一千匹战马才让他们欢呼雀跃,在他们眼中,这才是最值钱的宝贝。

郭宋一行离开于阗后又沿着且末河东进,从蒲昌海绕道回龟兹,在归途,他又去巡视了焉稽镇,安西四镇的龟兹、疏勒、于阗和焉稽,他都一一巡视安抚完毕,这才完成了他的安西使命。

回到龟兹时已快四月,留在龟兹养伤的士兵们都完全康复,出发去北庭的时间要到了。

这天上午,郭昕率领数十名文武官员将郭宋和他将士们送出数十里。

郭昕有些伤感道:“此去一行,不知我们还有再见机会否?”

郭宋缓缓道:“只要我能平安回到长安,就相信我一定还会回来,这是我郭宋给安西将士们的一个承诺!”

郭昕点点头,“有君一诺,希望我们能早日再见!”

“各位保重!”郭宋向众人一一行礼。

“祝长史一路平安!”

“祝各位将士一路平安!”

郭宋调转马头率领近三百军队离开了龟兹城,一路向北而去。

郭昕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此去北庭的虎狼窝,不知他们有几人能活着回到长安。

月末求票

月末了,老高也到了新书期的最后几天,能不能上榜就在此一搏。

向大家恳求月票支持!

手中还有月票的书友就投给老高吧!

【推荐一本夏言冰的新书《谍踪》,民国谍战类,情节紧张,扑朔迷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山古道

从龟兹镇北上约百里,便是白雪皑皑的天山,它像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将西域一分为二,北方叫做北庭,南面则称为安西,各有疆域万里。

大唐分别在安西和北庭设立了都护府,安西都护是郭昕,北庭的都护叫李元忠,相比安西,北庭的形势要凶险得多。

尽管去北庭会遭遇极大的风险,但郭宋还是义无反顾地北上了,这是他的职责,再艰难、再危险,他都必须北上。

跨越天山的路途极为艰险,数百里路程至少要走半个月才能翻越,翻越天山有东西两条路,东面叫焉稽道,也叫银山道,银山也是天山的一部分,中间有一条峡谷,上面还有陡峭的山口,唐军曾在最险要之处修建了一座极为险要的城堡,叫做张三城守捉,目前控制在沙陀人手中。

另一条道叫做乌孙古道,这是最便利的一条穿越天山的道路,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从龟兹北上,穿越天山后抵达鹿州都督府,也就是今天的伊犁,路途长约两百里,主要是河流峡谷,只要五到八天就能穿过天山。

不过回纥人却在乌孙古道的北面布下了重兵,这便是郭昕担心之处,他们能否突破回纥军队的封锁。

给唐军带队的向导叫做拔沙,是龟兹国的乌孙人,三十余岁,身材不高,却长得黝黑健壮,灵活得像只猴子,他从小跟随父亲在乌孙古道上行商,对这条古道了如指掌,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你们选择的时间很好,正好是穿越乌孙古道的好时机,现在四月底,冰雪融化,积雪不多了,要是早一个月走,就会被厚厚的积雪阻拦,要是再晚到九月再走,山顶又会重新结冰积雪,实际上一年内只有五个月的时间可以穿越古道。”

“这个时候会不会遭遇山洪爆发?”旁边郭重庆问道。

拔沙笑了笑道:“有是有可能,可问题是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几年,只遇到过一次山洪爆发,还是在六月份,我觉得不要过多考虑山洪的问题。”

李季低声对郭宋道:“这个向导有点不可靠啊!既然遇到过山洪,那就应该防范,怎么能不考虑呢!”

郭宋淡淡笑道:“或许考虑山洪会很麻烦。”

向导耳朵很灵,听见了郭宋的话,他连忙解释道:“郭长史说得一点没错,如果防范山洪,至少要注意二十几个点,每个点都要爬上山去寻探一番,至少要两天,这样算下来,两个月都走不出天山,所以一般都不会刻意防范,遇到了山洪,反应快一点就是了。”

李季立刻回他道:“我说的防范不是指上山去查看,而是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准备,万一山洪爆发,我们逃生的运气多一点。”

“这个简单,就三条,其一,不要在可能有山洪爆发之处宿营;其二,时时刻刻要保持警惕;其三,一旦遇到山洪,立刻丢下战马向高处逃命。”

所有骑兵的眼睛都瞪大了,梁武怒道:“你要我们丢下战马逃命?”

拔沙耸耸肩,一摊手道:“我只是建议,听不听在于各位,而且遇到山洪的可能性很小,大家知道就行了。”

郭宋有点不高兴对众人道:“这是别人的经验,学习一下总是不会错,而且向导说得没错,战马向高处走会慢一点,山洪爆发,逃生机会瞬间即逝,先逃自己的性命,然后再顾战马,听到没有!”

众人齐声回答,“遵令!”

众人从黑岩山口进入了天山,尽管是四月份,但天山内还是很寒冷,不过在阳光照耀下,能感受到温暖的气息,冰雪已经融化,岩石下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柱开始融化,滴水成涓,汇涓成溪,流水潺潺。

远处山坡上是一片片深绿色的森林,全是高大挺拔的松树,像一个个坚毅的士兵,熬过了严寒的考验。

松树下方则是高山草原,可以看见一群群鹿在溪边河水,看见有生人到来,立刻惊恐地向山坡上奔去,一百名寻猎士兵顿时大喜,催马飞奔上去,拉弓放箭,转眼间便被射倒了三十几头肥鹿,赢得士兵们一片喝彩。

他们每个人只带了五天的干粮,必须一路狩猎来补充肉食。

顺着山谷走了四十余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隐隐传来野狼的嗷叫声。

郭宋问向导道:“附近可以宿营之地?”

向导拔沙一指前方道:“前面靠小河边就有一处空旷地,可以宿营!”

众人加快了速度,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确实是个理想的宿营地,士兵们纷纷翻身下马。

一群士兵上山去砍伐烧火的木材,另一群士兵则去河边洗剥猎物,李季又派出十几名士兵去周围警戒。

“这里不会有沙陀人!”

向导拔沙对李季道:“这里主要是防狼,野狼是行商最大的威胁,建议士兵不要分散,也不要走远,否则会很危险的。”

郭宋提醒李季道:“听向导的建议!”

“遵令!”

李季又重新安排了警戒,派出二十名士兵,十人一组,在南北两头的警戒。

很快,三堆篝火燃烧起来,士兵将鹿肉架在火上烧烤,一时间肉香四溢,欢声笑语,或许是有篝火的缘故,远处不断有野狼嗷叫,它们却始终没有前来骚扰。

一堆篝火旁,十几名士兵一边吃肉,一边笑谈。

“唐老大,你在看什么?”一名士兵问他们火长。

火长叫唐大郎,他是整支军队士兵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大家都叫他唐老大。

唐大郎正握着一块玉石眯眼细看,他一脸疑惑问道:“你们说这块玉好在哪里?”

“我们哪里知道,长史来了,问问长史。”

这时,郭宋正好走过来,见一群士兵眼巴巴看着他,便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唐大郎挠挠头道:“我正在看玉石,只是不懂它好在哪里?”

“我来教你们!”

郭宋盘腿坐下,接过他手中的玉石,借火光看了看,惊讶道:“你这块玉是羊脂玉啊!你是怎么选到的?”

唐大郎不好意思道:“我就看它比别的玉白,很光滑,上面又没有裂痕,看起来挺漂亮,我就选它了。”

士兵们纷纷围拢上来,郭宋笑道:“这就是选玉的道理,连不懂的人都觉得它好看,那它一定是好东西。”

他对士兵们道:“首先是选白,白腻得像羊脂一样,那就是羊脂玉,其次是比较完整,没有多少绺裂,然后对阳光看,发现里面没有什么杂质,在手上把玩,格外细腻老熟,一般白玉上都有各种皮色,大家记住,红皮白肉是最好的一种。”

士兵们纷纷掏出自己的玉细看,唐大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长史,我这个玉能值多少钱?”

郭宋稍微掂了掂,笑道:“你这块玉重三两,是块极品羊脂玉,回长安卖给珠宝铺,低于五百贯不要出手。”

众人一片惊呼,梁武忍不住问道:“既然这么值钱,为什么于阗镇的人说它不值钱?”

郭宋瞪了他一眼,“我来问你,你们灵州的瓜果烂在地里没人要,但运到京城去卖却能卖个好价钱,你说为什么?”

梁武明白了,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了,要有人买才值钱。”

“问题就在这里,去长安的路被封锁了,安西的美玉运不出去,又不能当饭吃,当然就一文不值,将来商道通畅了,有商人来于阗收玉,那时这个玉就有价值了,大家明白了吗?”

当天晚上,士兵们纷纷开始鉴玉,不断有人激动得高声大喊,他也有羊脂玉。

郭宋笑而不语,也就是一般白玉罢了,哪里会有那么多羊脂玉。

次日一早,休息了一夜的唐军精神抖擞,开始出发向山谷外而去。

======

【最后两天,求月票支持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遭遇不测

乌孙古道并不都是山谷,他们到了河水的源头后,前面便是一座皑皑的雪山阻挡了去路。

众人下了马,向导拔沙带着他们从左面斜坡上了侧面高山的山麓,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松林,松林内有一条蜿蜒的小道,应该是千百年人们走出的一条道路。

众人在松林内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从森林里走出来,大家这才发现,前面竟然就是雪山的山脊。

“大家把马匹牵好了,前面的路非常难走!”向导在前面高声大喊。

众人收拾好物品,拉紧了缰绳,小心翼翼地向山脊走去,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他们沿着着一条宽只有两尺的极窄山道前行,这条山道其实是在两座高山山崖之间,中间的裂缝宽达十余丈,裂缝下方是被冰雪覆盖的万丈悬崖,尽管山脊在他们头顶只有百余步,但他们足必须要走十几里才能翻过山脊。

刚走了不到一里,一匹战马在山道上滑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长嘶一声坠下悬崖,唐军士兵的手腕被缰绳牢牢绕住,他竟然被战马带了下去,士兵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一人一马坠下了裂缝中的万丈悬崖。

这名遇难士兵是唐大郎的部下,昨晚就是他建议向郭宋询问玉石,他也为自己有一块好玉而手舞足蹈,没想到次日便葬身在莽莽的天山冰雪之中。

遇难士兵的遗体无法再寻到,众人只能向悬崖下默哀,郭宋高声道:“大家要吸取这个沉痛的教训,缰绳不能绕在手腕上!”

不少士兵纷纷将缰绳从手腕上解下,这才继续沿着狭窄的山道小心行走。

他们一直从中午走到黄昏,在距离山崖还三里左右,又连续有五六匹战马体力坚持不住而坠下了山崖。

天快黑时,他们终于翻过了山脊,但艰难的路程才走了一小半,下山陡峭,山道被常年的坚冰冻住,又陡又滑,更加危险,虽然这一段只有七八里,但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向导拔沙喊道:“郭长史,天要黑了,没法走,就在山脊上过夜吧!”

郭宋顿时有些不满,“应该在松林里过夜,然后天亮时再走山脊,这样中午就能翻过山脊了。”

拔沙摇摇头,“郭长史,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条下山路异常艰险,必须要走一天,若走到一半时天黑了,那时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那时才更危险,必须要在山脊上过夜,至少睡着了翻个身不会摔下悬崖。”

郭宋听他说得有道理,又打量一下山脊,山脊上最宽处也就一丈宽,而且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夜里至少零下十几度,怎么过夜?

拔沙叹口气道:“大家把脚步的积雪清理一下,就地休息吧!”

“那战马怎么办?”有士兵问道。

“山上的石头很多,把战马拴在石头上,走这条路的商人都这样干,战马夜里就不会摔下去了。”

众人只得把缰绳拴在大石上,把身下积雪清理了,垫一张老羊皮,又用另一张老羊皮紧紧裹住身体,他们坐下靠在大石上,默默就着积雪吃干粮,水葫芦里的清水已冻成了冰,无法再饮用。

这是十分难熬的一夜,士兵们时睡时醒,忍受着山顶上的寒冷,终于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呜——’

低沉的号角吹响,士兵们纷纷起身收拾行装。

几名士兵抬来了热腾腾的肉汤,一名火长笑道:“大家先吃饱喝足,等会儿下山才有力气。”

士兵将干饼掰碎,泡在肉汤里,这顿早饭吃得格外香甜。

这时,一根长长的绳子已经结好,郭宋站在大石上对众人道:“下山非常危险,我要求每个士兵都要将绳子夹在胳膊下面,危急用集体的力量来挽救一人,不过我要再度提醒大家,如果战马摔了,我们必须放手,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则会连累所有的人,大家记住没有!”

“遵令!”众人齐声回答。

“那好!向导在前面,我们出发了!”

下山是八十度的倾角,狭窄山道上结冰未融化,非常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向导用一根短铁矛在前面探路,确定了一步才走一步,前面的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不断在路上洒一些干草,增加山路的摩擦力。

后面的士兵们左臂下夹着长绳,右手牵着战马,也是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战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它们也知道路段危险,紧紧跟随着主人,小心谨慎的踏步前行。

郭宋则拿着一支十字镐,站在几个最危险的路段边缘,准备随时救援遇险士兵,他身体已经外倾,用十字镐勾住山石。

正如向导所言,下山这条路足足要走一天,对人和马的毅力和体力都是巨大的考验,不过队伍吸取了上山时的教训,加上准备充分,考虑周全,黄昏时走下了山道,竟无一人一马损失,他们越过了乌孙道最危险的一段路。

接下来又是在峡谷中行走,天山中短流很多,水流湍急,两边都是一片片的松林,溪流里随处可见巨大的石块,这些都是山洪爆发时从山上冲下来的巨石,经过千万年的冲刷,巨石的棱角都已经磨圆,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鹅卵石。

“这里就是山洪爆发处吧!”李季问向导沙拔道。

沙拔苦笑一声道:“从这里过去一百余里,河里都是大石头,很难说它们是从哪里冲下来的,山洪行踪难测,防不胜防。”

梁武小声问郭宋道:“山洪是怎么出来的?”

郭宋想了想道:“估计是山上有很多小湖泊,叫做堰塞湖,下一场大雨或者积水增多,周围的石头支撑不住而崩溃,湖水就从山上倾泻而下,形成山洪,其实就与河道决口是一个道理。”

郭宋刚说完,他忽然听到一种可怕的异响,就像海啸来临时的低吼,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断裂声,他一抬头,只见山坡上一根根大树消失了。

郭宋大吃一惊,大吼道:“山洪来了,快跑!向左面跑!”

他们在山谷中,危险是从右面山上袭来,只有向左边山上跑才是脱身之道。

郭宋一纵马,火龙王跳进了小溪,向对面山岗奔去,士兵们也纷纷跟随纵马跳进了小溪,这时,一股浑浊的山洪从山上疾冲而下,裹夹着大量的树木和泥石,它就像一匹脱缰的疯马,向山脚下狂泄而来。

人在它狂暴的力量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前面的十几匹战马被吓坏了,扬蹄长嘶,士兵拼命催马,它们却死活不肯走,郭宋急得大吼,“把马丢掉!”

士兵们只得跳下战马,向溪流中扑去,这时,山洪瞬间冲至,吞没了十几匹战马和士兵

山洪爆发力惊人,但消退得也快,不到一刻钟,山洪便消退了,山下的谷道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清澈的溪水不见了,填满了树枝和泥浆,一片狼藉。

向导沙拔呆呆地坐在大石上,他还没有从震惊和恐惧中清醒,这条道他走了二十几年,只在二十年前遇到过一次山洪爆发,没想过今天居然又遇到了。

山谷里,郭宋率领百名士兵在寻找失踪的十二名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因为战马恐惧不肯行走而耽误宝贵的逃生时间,他们正好又直接位于山洪冲下之处,只是短短几秒钟,人和马都消失了。

“长史,这边有发现!”

郭宋急忙走上前,只见士兵们从一块巨石下面的泥浆中挖出了几具尸体,都已气绝身亡。

“有多少?”

“有五具尸体,还有两匹马。”

郭宋叹了口气,“把他们都捞出来,好好清洗干净,然后再继续寻找!”

士兵们又寻找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十几里外将最后一名遇难士兵的尸体寻获。

第一百九十五章 折中之策

唐军将战马埋葬,又将士兵尸体火化,军队又整顿行装重新上路了。

一路北上,他们再没有遭遇地质灾害,十分顺利地走到了天山北麓,这天上午,他们抵达了距离天山出口约三十里的一座高山牧场,远处居然看见了雪白的羊群,这里出现人家了。

不远处还有一片湖泊,叫做乌孙湖,大概有四五个平方公里。

唐军在一片松林内休息,向导拔沙前去打探消息,一个时辰后,拔沙骑马回来道:“是乌孙牧民,不是沙陀人,大概有十几户人家,有户人家我还认识,长史需要和他接触吗?”

郭宋沉吟一下道:“他们对唐军的态度如何?”

“从前唐军从不向他们征税,但现在沙陀人征税很狠,每年要征三成的羊税,如果不交就把他们赶出牧场,他们对沙陀人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郭宋点点头,“好吧!请他来相见。”

拔沙匆匆去了,不多时,他带来一名须发皆白的乌孙族老者,给郭宋介绍道:“这是老牧人阿察克,已经七十多岁了。”

老者上前跪下给郭宋磕头,“小民参见郭长史!”

郭宋见他汉话说得不错,便笑问道:“老人家怎么会说汉话?”

“小民年轻时在庭州给唐军运输粮草,做了十年的车夫,会说一点汉话。”

郭宋肃然起敬,连忙请他坐下,又问他道:“现在北庭的唐军情况如何?”

“情况不太好,北庭三州的西州和伊州都丢了,只剩下庭州的金满和轮台两县以及几座守捉城,其余大部分土地都被沙陀人占领,这还只是北庭三州,北庭以外的几个都护府都投降了回纥,回纥人在这一带驻扎了数万军队。”

“天山出口有军队吗?”

老者点点头,“有一支两千余人的回纥军队驻扎。”

郭宋又询问了北庭的其他情况,便赏了老人十两银子,让沙拔送他回去,同时赏了沙拔一百两银子,作为他此次向导的酬劳,沙拔千恩万谢走了。

郭宋随即派李季率领几名斥候前往谷口探查情况。

谷口外是大片极为美丽的高原牧场,绿草茵茵,流水潺潺,分布着大片森林,高处则是白雪皑皑的天山,山体呈瑰丽的蓝色,就仿佛在云端之上,安详、宁静,就是一幅极为美丽的画卷。

不过就一处高地草原上,驻扎着三百顶帐篷,形成了一个军营,这里便是控制乌孙道的回纥军大帐,一共两千人。

除此之外,谷口左侧还有一座军堡,扼守住了出口的一半,这是唐军修建的守捉堡,可以驻扎三百人,现在这里也同样驻扎着三百回纥士兵,他们才是真正防御谷道的军队,每天都要进谷道内去巡逻。

守捉堡修建在险要处,城墙都是大石砌成,极为高大坚固,可以说,这座守捉堡就是出乌孙古道的第一关,必须要攻下它,否则很难出乌孙道。

下午时分,李季留下两名士兵继续在谷口监视敌军,他则率领其他几名士兵赶回了唐军驻地。

郭宋立刻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出发之前我曾请示过天子,如果我们和回纥开战,是否会影响到朝廷和回纥的关系?天子让我不要考虑这个问题,一切从实际出发。”

他看了一眼众人,又缓缓道:“山谷口的军堡是我们绕不过的坎,要么和回纥交涉让我们通过,要么就打过去!”

李季毫不犹豫道:“交涉不可能,他们不能做主,还要去请示上面,一两个月后才会有消息,但结果必然是让我们退回去,既然我们早有在北庭会浴血战斗的心理准备,那么就打过去!”

这时,郭重庆缓缓道:“其实我们可以折中一下,不用和他们作战,而且一鼓作气冲出山谷,关键是对方不知道我们到来,只要我们趁夜间压制住对方的哨兵,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不得不说,郭重庆的建议很有道理,既然还有折中路线可走,就没有必要走极端,如果真和回纥军大开杀戒,最后倒霉的却是北庭唐军。

郭宋将李季画的草图展开细看,他指军堡问李季道:“说一说军堡的具体情况。”

李季点点头道:“军堡是修建在山坡上,然后又修建了一段城墙,从山坡一直延伸道出口,占据了山谷出口一大半的位子。”

“那空出的谷道出口有多宽,能否快马奔行?”郭宋又问道。

李季想了想道:“宽大概有十几丈,完全可以奔跑战马,只是他们在空缺处摆放了二十个大木墩子,阻挡得很严实,需要事先移开木墩子。

至于城墙上士兵大概有一百余人,但晚上会有多少士兵我暂时还没有掌握情报,不过我留了两名手下在谷口附近,他们明天一早会送来最新的情报补充。”

成败决定与细节,如果事情没有那么急切,那就尽量把情报掌握清楚,一切都不能靠想象。

当天晚上,士兵们依旧休息,没有任何行动。

次日一早,两名斥候带回来了重要的情报补充。

郭宋在草图上标注了最新带来的情报,夜里城墙上的士兵只有二十人左右,三更正换岗,木墩子高三尺,每个约一百余斤重,回纥军白天会有士兵进山谷巡逻,但天黑前会赶回军堡,整个军堡的人数在三百人左右。

郭宋将所有的情报综合起来,他脑海里便形成了一个大胆而有效的方案

两更时分,两百七十名唐军渐渐靠近了距离谷口约三百步的一个转弯处,他们借着转弯的山岩遮挡住了身影。

他们隐身在黑暗中,从他们位置看去,可以看见城墙外挂着一盏灯笼,若隐若现地照亮了出口处的情形,那边一排摆着大约二十个大木墩子。

郭重庆率领四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匍匐在地上,缓缓向山谷出口靠近,在距离出口还有三十步时停下,紧紧趴在地上,他们的任务是移走二十个木墩子。

郭宋也有了任何,他的任务是解决夜间的二十名岗哨,对于他这个绝顶高手而言,问题不大。

他直接奔到山坡下面,像猴子一样攀上了十几丈高陡峭的山岩,站在军堡下,身体紧贴着城墙,他又取出两根凿子,插进城墙石缝中,开始向上攀爬。

城墙高两丈,加上十丈高的陡峭山岩,要从这么陡峭地方爬上军堡,对唐军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不用说回纥军了。

正是因为不可能,所以在军堡上没有哨兵,哨兵都集中在下方的城墙上。

城墙内像楼梯一样,一级级修下去,每隔几级台阶就站着一名士兵,不过士兵都很困倦,抱着长矛靠墙打盹。

但最下面紧靠出口的一个方台上站着五名士兵,他们却十分警惕,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这也是回纥军偷懒的办法,二十名值夜士兵中,十五人偷懒睡觉,留下五人提高警惕,一旦发现情况,可以迅速叫醒其他人。

向下的城墙是一条曲线形,

郭宋身体贴着城墙缓缓而行,很快便来到第一个士兵身边,士兵抱着长矛靠在城墙上睡觉,发出低微的鼾声,郭宋手快如闪电,一记掌刀击中对方的左颈,士兵立刻晕厥过去,至少要昏迷半个时辰才能苏醒。

郭宋如法炮制,一连斩晕五名士兵,城墙便渐渐变成了直线,下方台上的五名士兵很容易发现他。

郭宋改变了路径,跳到城墙垛口背后,从城墙外向下移动,这样方台上的五名士兵便看不到他了。

他既谨慎小心,同时又快如疾风,有一连击晕了十名士兵,这时,他距离最下方的平台只有三丈距离,五名士兵依然没有发现上方的情况变化,他们在亮处,而上面在暗处,除非有人走下来,否则很难看见入睡的士兵都已被击晕。

郭宋藏身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城垛背后,五名士兵正在交谈着什么,似乎还有争论,听不太清楚。

郭宋忽然从城垛后一跃而起,像只大鸟般向五名士兵扑去

=

【这两天老高有点感冒,昏昏沉沉,今天这章有点晚了,抱歉大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 行踪暴露

两名回纥士兵正争论得起劲,郭宋飞掠而至,左右双掌同时开弓,击中了两人的脖子,两人一声不吭地软绵绵倒下。

不等第三人反应过来,郭宋抓住他的双手,狠狠一记肘锤将他打得痛晕过去,脚却一记侧踢,踢中第四人的左胸,他的几根肋骨顿时断裂,当场晕厥,身体也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第五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墙角。

第五人刚要大喊,只觉脖子一痛,他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兔起鹘落之间,俨如豹子一般的郭宋便将五名哨兵全部击倒,他随即抽出一名士兵的刀,向灯笼飞掷而去。

‘嗤——’灯笼应声而灭,三十步外的郭重庆一跃而起,带着四十名士兵冲向木墩,将它们全部移开。

灯笼灭就是信号,三百步外的李季一声命令,两百余唐军士兵同时发动,催马向山谷出口处奔来,木墩已经被移开,郭重庆带领士兵们纷纷翻身上马。

李季急向头顶上望去,只见一个巨大黑影凌空而下,正好落在火龙王身边,轻轻一旋上了马。

“走!”

郭宋一声令下,士兵们加快速度冲出谷口,向广袤的山地草原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直到半个时辰后,苏醒的士兵才敲响了警钟,回纥士兵们纷纷跑出来,为首千户长一头雾水,木墩被移开了,地上有密集的马蹄印,显然有数百骑兵过去了,但他的士兵却一个没死,都晕厥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通原因,却及时赶去大营,向主将汇报情况,乌孙古道发生的情况一级级地汇报上去。

此时,郭宋率领骑兵已经到了百里之外。

。。。。。。。。。。

中原王朝对北庭的经营远远超过安西,隋朝时便建立了伊州,唐朝建立后,李世民又派大将侯君集率军前往北庭,建立了北庭都护府,直辖伊、西、庭三州,同时控制北庭以西的诸多小国和突厥九姓,建立了瀚海军、伊吾军和天山军三支军队,共两万余人。

安史之乱迫使唐朝同样将北庭军主力调回长安,北庭只剩下数千人守军,回纥趁机侵吞了北庭控制的诸多小国都督府,又暗中扶植沙陀人占领了北庭三州。

回纥人对唐朝的态度比较复杂,一方面它和唐朝的关系不错,安史之乱时他们出兵帮助唐朝剿杀叛军。

另一方面它又不断抢夺唐朝的利益,在洛阳和长安大肆掠夺唐朝的女子和财物就不用说了,在西域它也不断吞噬唐朝的地缘利益,扶持沙陀入侵河西走廊。

但当吐蕃进攻安西和北庭时,回纥又支持安西和北庭唐军抵抗吐蕃的入侵,唐军之所以还在北庭存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回纥人故意留下唐军牵制沙陀人,防止沙陀人坐大,同时也可以帮助它抵御吐蕃人入侵北庭。

回纥人的行为看似矛盾,其实并不矛盾,根本原因还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等它在葱岭以西彻底击败吐蕃后,它就会回过头灭了唐军和沙陀人,把北庭和河西走廊完全收入囊中。

两天后,唐军进入了庭州,开始进入沙陀人的势力范围,如果说北庭地域广阔,回纥兵力有限,不可能处处设防,使唐军能够一路穿过回纥人的不设防区而没有被发现。

那么沙陀人在庭州的兵力部署却十分严密,几乎所有哨卡和重要关口都有沙陀士兵把守,冲破哨卡的激战便势不可免了。

这天上午,郭宋率领唐军正沿着白杨水北上,忽然,侧面山岭上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

唐军士兵这才发现数百外的侧面山岭上竟然隐藏着一个烽燧,烽燧外面颜色和山体完全一样,很难看出来,他们被烽燧上的哨兵发现了,随即烽燧点燃了三柱狼烟,乌黑的狼粪烟笔直冲向天空,向前方警示有敌军到来。

郭宋也知道他们迟早会被发现,他倒也平静,立刻沉声令道:“加快速度闯关!”

士兵们催马疾奔,向二十余里外的石桥飞奔而去。

白杨河春汛涨水后水流湍急,河水很深,骑兵很难淌水过河,这种情况下就只能走桥梁。

白杨桥是一座石桥,天宝元年由唐军修建,是丝绸之路北线前往庭州的必经之路,当然,如果是秋冬季节的枯水期,也可以不用过桥,直接从河床过去。

白杨桥也是一座关卡,有两百余沙陀士兵驻守,沙陀军的百夫长已经看到了远处的狼烟,他急令士兵上桥,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不多时,远处黄尘滚滚,一支骑兵正朝这边疾速奔来,百夫长大喊道:“敌军来了,听我的命令放箭!”

唐军骑兵在距离桥约一百五十步时停住了前行,沙陀军的兵器来自回纥,回纥人制刀不错,但制弓技术却不行,他们造出的弓比唐军的复合弓差得远,射程普遍只有八九十步,而唐军一石角弓的杀伤射程却达一百二十步。

三十步的差距足以影响战局,李季一声令下,唐军骑兵向前疾奔二三十步,在奔跑中拉弓向桥上敌军射去。

箭如疾雨,沙陀士兵纷纷中箭,惨叫着从桥上摔入河中,一轮箭便射杀二十余人,而沙陀人也随之放箭,但他们的箭矢距离唐军还有些距离便落地了。

百夫长急得大喊,“蹲下,等敌军靠近再射箭!”

这时,郭宋一马当先,斜刺里奔过,奔过桥口时一箭射出,这一箭直取百夫长,郭宋的箭术比在灵州时又成熟了很多,表现出就是有预判,箭速更快,百夫长急忙闪身,这一箭却算准了他的闪身方向,瞬间到了眼前,‘噗!’箭矢从眉心射入,直透头颅,箭尖从后脑透出。

百夫长当场惨死,其余骑兵却跟随着郭宋,流水般一箭箭射出,从桥头射向沙陀士兵,沙陀士兵再次被射杀二十余人。

其余沙陀士兵吓破了胆,调头冲下桥,向东面逃去。

郭宋带着唐军冲上石桥,加快马速渡过了白杨水。

。。。。。。。。

尽管唐军抢占了先机,连冲三处哨卡,但他们行踪和兵力情况都已完全暴露,驻守庭州的沙陀军主将朱邪金海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前来围剿这支两三百人的唐军骑兵。

五千沙陀骑兵部署在轮台县西面的张堡守捉一带,他们分为五支千人骑兵队,部署在二十里宽的草原上,南面是天山一支的贪汗山,唐军无路可走,除非唐军北上绕道走沙漠,否则必然会遇到其中一支骑兵。

只要遭遇到其中一支骑兵队,其余四支千人骑兵就会迅速合围,将这支唐军全歼。

郭宋率领的鹰击军停驻建河东岸,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猛子,猛子比他们先到北庭,它只用一天时间便飞越了天山,在北庭呆了七八天才找到郭宋他们一行。

李季也在观察猛子,只见猛子在二十里外盘旋,又从北一直飞到南面,他却看不懂猛子这样飞翔的意思。

“长史,猛子这是什么意思?”

郭宋沉声道:“我让它寻找敌军在哪里?它告诉我,敌军就在二十里外,从北向南都是敌军。”

李季吓一跳,“这样部署,至少要几万人吧!”

郭宋摇摇头,“沙陀全部兵力都没有几万人,应该只有几千人,只是分成几支骑兵队,不管我们怎么走,都会被对方发现。”

“要不绕道走沙漠吧!”旁边郭重庆建议道。

郭宋还是摇了摇头,“数千人分散太大,一定会有漏洞,咱们现在原地休息,等晚上再寻找机会。”

李季和郭重庆顿时醒悟,他们善于夜战,机会当然是在晚上。

=====

【最后一天求月票,老高以带病之身拼死三更!】



第一百九十七章 突破封锁

沙陀军主将朱邪金海也是沙陀部的贵族,官任万夫长,年约三十岁,长得身材魁梧高大,长一张青脸,一双眼睛如狼一般冷酷犀利,他使一根六十斤重的纯铜狼牙棒,力大骁勇,是沙陀中有名的悍将。

他不光是骁勇善战,而且很有头脑,他听说是一支两三百人的唐军骑兵,他立刻猜到,这支骑兵应该就是几个月前在河西走廊全歼马匪的那支唐军,他们去了安西,又从安西过来,一定是要去金满县。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天色也渐渐到了黄昏,唐军却始终没有动静,一名将领忍不住低声道:“唐军会不会绕道去沙漠了?”

朱邪金海摇摇头,“他们不会去沙漠,一定是等夜间行动。”

“这帮唐军很狡猾啊!”

“他们是很狡猾,我们有半点轻敌。”

朱邪金海随即令道:“传我的命令,各军不得随意离开自己的位置!”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沙陀军快支持不住了,但前去监视唐军的沙陀探子却传来令人吃惊的消息,唐军失踪了。

朱邪金海顿时紧张起来,三更时分正是士兵最困倦之时,唐军选择这个时候出击,时间非常巧妙。

朱邪金海立刻喝令道:“传令全军,打起精神来,唐军已经突围了!”

他话音刚落,最南面忽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呜—呜——’

这是有敌人进攻的信号,朱邪金海精神一振,大喊道:“唐军在南面突围,包围他们!”

朱邪金海就猜到唐军会走最南面的路线,走最南面,就不会有被夹攻的情况,对唐军而言是最有利的位置,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所以他在最南面部署了一千五百人,就是为了防止唐军从南面突围。

号角声不断响起,五千沙陀军从四面八方向最南面疾奔,一刻钟后,朱邪金海纵马奔到了最南面,大喝道:“唐军在哪里?”

千夫长躬身道:“就在树林内,已被我们包围,刚才还有战鼓声和战马嘶鸣声,这会儿安静下来了。”

朱邪金海眉头一皱,“你可派人进去查看过?”

“派了几个人去看了,刚走到树林边,被里面的唐军连续射杀,唐军肯定藏在树林中。”

朱邪金海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以为是唐军大举突围,正和南面的军队激战在一起,没想到竟然是躲在树林内,手下将领并没有看见大队敌人。

他立刻喝令左右道:“进树林去搜查!”

一千名沙陀骑兵包围成一个圈,举起火把缓缓向树林内收缩,但始终没有遇到唐军士兵,最后来到树林中央,大家都呆住了,火把将树林内照如白昼,只见中间空地上有三匹马,旁边还零散地丢弃着几面战鼓,以及一支号角。

但一个唐军都没有看见,这一幕让朱邪金海气得差点晕倒,自己上当了,他回头狠狠给千夫长一记耳光,大骂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唐军究竟在哪里?”

千夫长捂着脸喃喃道:“可是有人射箭啊!”

“蠢货,射箭的人早就走了。”

朱邪金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在远处山体的悬崖上,蹲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目光冷冷注视着树林中的沙陀骑兵。

。。。。。。。。。

郭宋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将五千沙陀骑兵成功骗到了最南面,他的骑兵却从北面从容过了封锁线。

天快亮时,唐军很快将抵达张堡守捉,郭宋在这里和他们汇合了。

“干得真漂亮!”

李季竖起大拇指赞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长史啊!”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告诉你,拍我马屁没用,我可不会提升你。”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季挠挠头道:“可昨晚确实精彩,我原以为会一番血战,没想到不费一兵一卒就过来了。”

郭宋没好气道:“快走吧!敌军追上来,什么机会都没了。”

“说得对,加快速度!”

数百骑兵纵马奔驰,半个时辰后,郭宋率领手下抵达了张堡守捉,张堡守捉是一座占地约五十亩的军城,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扼住了去轮台县的必经之路,当然也可以从南北绕过去,但路程就远了。

目前张堡守捉驻扎着三百名唐军,人数虽然不多,但依靠险要地形,想攻下它并不容易,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更重要是,攻下它并不代表就能全歼庭州唐军,还有同样难以攻打的轮台县和金满县。

正是因为攻打张堡守捉之类的坚城得不偿失,所以北庭唐军才始终有几座外围的防御城堡。

喊了片刻,一名唐军旅帅坐着吊篮下来,上前问了几句,顿时激动地对城头喊道:“是长安来的使者!”

上面红旗挥舞,旅帅抱拳道:“请上山吧!”

众人骑马沿着一条山道走上了二十几丈高的小山坡,城堡大门已开,一名将领带着一群士兵出来迎接,他单膝跪下行礼,“张堡守捉使李蛟参见使者大人!”

郭宋下马扶起他,“我就是天子特使,李将军辛苦了。”

守捉使李蛟有些愣住了,这位使者太年轻了吧!

旁边郭重庆笑道:“郭长史是天子任命的西域安抚使、安西都护府长史,正五品定远将军。”

李蛟顿时肃然起敬,“卑职失礼了,请长史和各位弟兄进城休息!”

郭宋在张堡守捉休息一个时辰,安抚了守城的将士,又了解一些情况,便启程出发前往轮台县,李蛟已事先派人赶往轮台县向自己的上司汇报。

轮台县就是今天的乌鲁木齐,准确说,它位于乌鲁木齐北面一点,从汉朝开始,中央朝廷便在轮台县驻兵,由于庭州是大唐直辖州郡,大量的汉人涌来西域,基本上都在庭州,所以过了张堡守捉,一路上都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农田,郁郁葱葱,仿佛回到了陇右和关中。

相比之下,庭州的唐军确实要比安西的唐军日子好过一点,龟兹的大部分资源都被吐蕃和龟兹国占据,安西唐军的资源很少,而庭州没有西域古国,直属于朝廷,加上实力强大的回纥暂时不想攻灭北庭唐军。

而沙陀虽然一心想灭掉唐军,但它们兵力有限,要占领河西走廊,又占领了伊州和西州,在攻打城池高大坚固的金满县和轮台县就有点吃力了,所以庭州的核心一块依旧被唐军占领,而外围都被沙陀人占据了。

北庭唐军共有四千人,金满县和轮台县各有两千人,庭州兵马使李元忠在金满县,而轮台县主将是副将杨袭古。

杨袭古年约五十余岁,身材像板一样挺得笔直,体型稍瘦,不苟言笑,斑白的须发中布满了沧桑。

杨袭古事先已得到李蛟的通报,他亲自率领众将出城迎接天子使者的到来,众人跪了一地。

“游击将军杨袭古参见安抚使!”

郭宋的职务是安西都护府长史,和北庭都护府无关,他的西域安抚使才是安抚北庭的官职。

“杨将军请起!各位将军请起!”

郭宋对北庭只有一份圣旨,那是需要在金满县宣读,这里倒不好拿出来。

“各位将军坚守西域,为大唐保住最后的尊严,朝廷和大唐百姓都发自内心地感激你们,天子更是要重重嘉奖你们,我会在金满县宣读圣谕,这里我只能在口头上传达天子对大家的亲切慰问。”

杨袭古一向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见的笑容,他拱手道:“感谢郭使君代表天子慰问我们,这一路过来,使君应该格外艰难吧!”

郭宋点点头道:“我们是先去了安西,又从乌孙古道过来,除了遭遇山洪损失较大外,一路上还算是有惊无险。”

“请使君进城,城中有军营,各位弟兄也一起去休息。”

郭宋这才跟随杨袭古进了轮台县,一进县城,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轮台小店

轮台县和龟兹完全不同,这就是一座大唐内地的县城,石板铺成的大街,砖木结构的房屋,白墙黑瓦,厚重的屋檐,很多商铺的屋檐下挂着旗幡。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大多是汉人,也有不少乌孙人和粟特人,粟特人主要是行商,全靠他们走南闯北,才能给被封锁的轮台县和金满县带来一些商机。

“杨将军,县城有多少汉人?”郭宋问道。

“大概一千户左右,另外还有三百户左右的乌孙人,轮台县就这么多人,都是种田为生,你们也看见了,城外有大片麦田。”

“麦收时,沙陀人不来糟蹋吗?”旁边郭重庆问道。

杨袭古苦笑一声,“以前每年都来,而且是夜里来放火,至少要烧掉一半的麦子,防不胜防,令我们苦不堪言,这几年他们也有了后顾之忧,沙陀人就和我们达成一个妥协,每年把收成的三成给他们,然后他们就不来糟蹋麦子,没办法,花钱买平安吧!不过外围依旧被严密封锁,不准我们走出轮台和金满两县一步。”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杨将军说沙陀人也有后顾之忧,是指什么?”

“听说是葛逻禄人有向东南扩张的趋势,屡屡侵入伊州北部的折罗漫山,那里是沙陀人的传统牧场,现在沙陀人不得不抽调兵力去应对葛逻禄人的威胁,庭州原本有一万沙陀军,现在只剩下六千人,我们压力减轻了不少。”

郭宋点了点头,他不想站在道德的高度指责北庭唐军和沙陀人达成妥协,他深知对这两支军队而言,活下去才是关键。

“被沙陀人占领的伊州和西州,那边汉人现在怎么样了?”

伊州就是今天的哈密地区,西州则是高昌地区,这两州也是属于唐朝的直辖州县,目前已被沙陀人占领。

“他们税赋很沉重,被沙陀人压榨得厉害,沙陀军队不允许他们离开居住地一步,否则杀无赦,主要是防止他们逃来庭州,今年春天,一家人从西州逃来庭州,一家六口人死了四个,最后只有两人活下来。”

郭宋没有说什么,跟着杨袭古来到军营休息,他们明天将出发前往金满县。

下午时分,郭宋和郭重庆来到轮台县的大街上,靠近城南一带有些商铺,还有两家酒馆和一家客栈,商铺也是卖日用品的杂货店和一些山货铺,还有一家布店,别的就没有了。

郭宋走进了山货铺,店铺里生意十分冷清,一名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柜台前打盹,见人进来,他腾地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走了上来。

“客官要买点什么?”

郭宋打量一下店的东西,主要以各种皮货为主,最多是羊皮,也有一些兽皮,一只粗瓷大罐里插着十几根颜色艳丽的山鸡羽毛。

“有没有靴子?”郭宋笑问道。

他的靴子在昨晚攀岩时磨坏了,想买一双新靴子。

“有!有!有!”

掌柜连声答应,从下面柜子里抽出一只木箱,吃力抱放在柜台上,拂去上面的灰尘,有些不好意思道:“放了五六年了,都是上好的小牛皮靴子,中原买不到的。”

他打开箱盖,里面果然有五六双皮靴,做工倒是很精细,放了五六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是个老皮匠放在我这里寄卖的,结果人去世了,靴子一双都没有卖出去,也是可怜。”

掌柜叹息一声,又给郭宋介绍皮靴,“客官,这可是上好的牛皮,你看,已经五年了,只上过一次油,却一点都没有陈旧。”

“我试试看!”

郭宋在旁边长凳上坐下,一双双试鞋。

郭重庆笑问道:“听口音,掌柜也是长安人?”

“我是长安蓝田县人,十四岁跟随父母来北庭,一晃三十年了,这家店铺还是父亲留给我的。”

掌柜忽然眉毛一挑,问道:“我听话来一支长安使者队伍,不会就是两位吧!”

郭重庆向郭宋一努嘴,对掌柜道:“这位就是西域安抚使郭使君。”

掌柜顿时有些激动道:“现在长安情况如何?听说安史之乱结束了,现在应该恢复从前的景况了吧!”

他目光又黯然下来,问这些又有什么用,他在长安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长安现在不错,但以后难说,中原割据军阀很多,爆发战争也难免,其实在哪里生活都不容易。”

掌柜点点头,“是啊!我这个店以后还稍好一点,现在一年不如一年,没地方进货,进了货也卖不出去,不怕两位笑话,我已经五天没开张了。”

“既然进不了货,那你卖什么?”郭宋笑问道。

“卖一些老存货啊!然后就是各家把东西拿到我这里寄卖,两位客官,前天有人在城外打到一头山猪,两百多斤,要不要买去尝个鲜?”

郭重庆就是负责军队物资粮草,听说有野猪肉,他顿时眼睛一亮,笑问道:“什么价格?”

“一百二十文一斤,算你二十四两银子,四两是我的寄卖收入,其他二十两要给主人的。”

“可以!我买了,我等会儿让士兵来拿。”

掌柜大喜,四两银子的收入啊!够他们一家生活几个月了。

他对郭宋道:“使君合适哪一双靴子,不要钱,送给你了。”

郭宋对其中两双靴子很满意,做工精细,结实耐穿,而且非常合脚,他对掌柜笑道:“买野猪是公,买鞋是私,公私岂能混淆,掌柜可别坏我名声,几两银子我还是给得起的。”

掌柜挠挠头道:“这靴子原本是三贯钱一双,我给你便宜点,两双算五贯钱。”

郭宋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桌上,“这是我的鞋钱,野猪肉什么的你和他结算。”

掌柜连连躬身感谢,这时,郭重庆又对掌柜的羊皮感兴趣,郭重庆在翻越乌孙道雪山时有很深的感受,士兵们只携带两张羊皮略有点偏少,最好能给每个士兵再加一张羊皮。

虽然北庭军队或许也有羊皮存货,但北庭军的资源宝贵,他决定还是自己解决。

“重庆,你想买羊皮?”郭宋问道。

郭重庆点点头,“我们没有携带营帐,露营的话,两张羊皮偏少,我想给每个士兵再加一张,这家的羊皮都是老货,看起来好像不错!”

掌柜的眼睛顿时亮了,连忙道:“使君真有眼光,小店的羊皮都是我父亲留下来的,那时候的品质好啊!都是七八年以上的老羊,你们自己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没有一个虫眼,毛色还是那么柔软光滑,皮质一点都没有老化,这种老羊皮不光是铺还是盖都很暖和。”

郭重庆也知道他说得没有太离谱,他店里羊皮品质确实不错,虽然七八年的老羊皮达不到,但五年以上肯定有,他问道:“你店里有多少张这种老羊皮?必须和这个品质一样的。”

“像这种品质的老羊皮一共有三百多张,还有几十张次一点的,我就不拿出来了。”

“多少价位呢?”

掌柜紧张之极,颤抖着声音道:“我父亲当年的进价是八百文一张,有帐可查,我一般卖一千五百文,若使君要百张以上,我就卖一贯钱,只赚两百文的薄利。”

郭宋暗暗摇头,在长安这样品质的羊皮至少要三贯钱,当然这是北庭,百姓们几乎都没有购买力,所以他的货物积压这么多年也卖不出去。

“重庆,他们也不容易!”

郭重庆便笑道:“既然我们主将发话了,我也不让你吃亏,就一千五百文一张买,我买三百张,你连同野猪一起送到军营去,我跟你一并结帐。”

掌柜‘咕咚!’一声坐到在地上,激动万分之下,他竟然忍不住咧嘴哭了起来,十几年了,父亲积压的货物终于卖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陷入包围

当天晚上,士兵们吃了一顿丰盛的野猪肉,每人又多了一张羊皮作为铺垫,也算是军中的一个小小福利。

次日一早,军队收拾行装出发,前往三十里外的金满县,从轮台县到金满县之间都是绿洲,到处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和一望无际的森林,这里便是北庭唐军控制最后一块地盘,也是庭州的核心,溪水潺潺,小河众多,北方是茫茫大漠,南面便是天山分支贪漫山。

北庭唐军能保留到这么一块根基之地也不容易,除了他们和沙陀人殊死作战外,还有回纥人的态度暧昧有关,它们还需要唐军替它抵挡吐蕃人的北侵,还需要唐军牵制沙陀人坐大,当然还和另一头狼葛逻禄人势力东扩有关。

金满县是庭州的州治,就像今天的省会一样,城池面积明显比轮台县要大,人口也比它多,商业也比庭州好一点。

在金满县城外,郭宋正式宣读了天子李豫的旨意,升北庭镇守使李元忠为北庭都护,封正三品冠军大将军,赐爵伊国公,杨袭古封为副都护,封云麾将军,赐爵郡公,其余将士皆官升三级,赏田帛无数,一时间,将士们三呼万岁,感激涕零。

李元忠年约六十岁,是一个干瘦的老者,因为年轻受伤无数,留下隐患太多,以至于现在身体不太好,须发全白,说话中气也不足,看得出不是长寿之相。

和杨袭古板着脸相比,李元忠却总是笑眯眯,令人感到和蔼可亲。

在北庭都护府军衙内,李元忠仔细给郭宋讲述了当前的形势。

“其实我们最担心的还是回纥,我们一直把回纥称作笑面虎,他们口口声声说和大唐是兄弟之邦,可如果不是它全力支持,原本被我们踩在脚下的沙陀人怎么会窜起如此之快,说到底,真正想灭掉我们的是回纥人,只是他们现在还在葱岭以西和吐蕃人争夺,还没有精力顾及北庭,一旦他们和吐蕃的战争结束,那么不管安西和北庭都会同时遭遇巨大危机。”

郭宋沉吟一下道:“北庭军有没有可能给自己留条后路,比如敦煌,一旦庭州形势危急,军民就迁往敦煌。”

李元忠点点头道:“郭使君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曾经几次派人去沙州联系,但都没有结果,不知是沙州那边态度不明,还是根本没有把信送过去。”

“应该是后者!”

郭宋道:“我们过来时经过沙州,和两大豪门的族长都交谈过,他们很期盼唐军进驻,如果庭州军民迁过去,他们求之不得!”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我们也有一条后路。”

两人谈到未来,都变得十分务实和坦诚,郭宋又道:“我不知道朝廷出兵会不会出兵北庭,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李都护觉得北庭的形势还能支撑多久?”

李元忠淡淡道:“这个问题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吐蕃和回纥争夺葱岭以西的战役已经打了十年,听说回纥占据了上风,我估计再过几年战争就该结束了,一旦战争结束,回纥和吐蕃都会回头攻打安西和北庭,我个人判断,早则五年,晚则十年,北庭和安西都会面临最后的生死劫。”

郭宋默然无语,历史确实如此

在金满县休整了两天,郭宋完成他的使命,接下来他要返回长安复旨,将安西的情况详细向天子汇报,郭宋最大的心愿是说服天子李豫出兵肃州和瓜州,打通敦煌一线。

这天夜里,郭宋的军队悄然离开了金满县,向伊州方向进发,

就在郭宋率领军队离开金满县的同时,埋伏在城外的几名沙陀军探子便发现了他们踪迹,疾速向东奔去。

行军一夜,唐军离开金满县已有一百多里,麦田早已消失,四周是河流和森林以及大片草场。

天色渐亮,郭宋见左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便对士兵们道:“去河边休息半个时辰!”

士兵们纷纷牵着战马到河边喝水,士兵们则坐在草地上,取出了干粮和水壶,他们的干粮是庭州唐军准备的面饼,另外还有用盐腌好的肉干,

郭宋也是同样的干粮,他刚啃了几口面饼,天空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鸣叫声。

这是猛子的鸣叫声,但声音有点不对,郭宋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猛子在他头顶上疾速盘旋,高声鸣叫。

这是猛子感觉到危险时才会有的不安表现,郭宋顿觉不妙,厉声大喊道:“有敌情,全体士兵上马!”

士兵们顾不上吃早饭,纷纷翻身上马,手执短矛,迅速列队,就在这时,从左面三百步外的树林里忽然杀出了大队沙陀骑兵,大约有七八百人,他们催动战马奔来,杀气冲天。

“李季,你来指挥迎战!”

郭宋大喊一声,他却在观察东面和西面的情况,直觉告诉他们,他们恐怕进入了沙陀人的包围圈。

只见东面和西面也出现了两条黑线,他们从三个方向被沙陀人包围了。

“第一旅正面迎击,第二旅和第三旅准备两面包抄!”

李季刚下达命令,郭宋却急声令道:“取消迎战,立刻渡河南撤!”

在鹰击军中,郭宋的命令就是最高命令,完全超过了李季,命令传出,几名旅帅立刻喝令,“向南撤退!”

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向小河奔去,李季心中恼火,冲上来问道:“为什么要撤退?不到一千敌军,我们完全能消灭!”

郭宋冷冷道:“你向两边看看!”

李季急扭头细看,脸色顿时一变,跟着加快马速向小河奔去。

郭宋倒有点佩服敌军主将的谋略,先用七八百人来吸引自己迎战,主力却从两边包抄,如果不是自己决断得快,这一次真要被包围了。

但郭宋知道,他们远远没有摆脱危机,敌军既然已经布下陷阱,哪有那么容易摆脱。

果然,当唐军冲过小河后,从南面也同样杀来一支七八百人的沙陀骑兵,唐军已无法摆脱,只得迎战杀上去。

两军骤然相撞,强大的唐军骑兵瞬间挑翻了数十名沙陀骑兵,唐军士兵强在配合、阵型和个人武艺,而沙陀骑兵也有优势,他们马术出众,且士兵普遍悍勇。

双方激战了几轮,唐军也出现了伤亡,这时,背后的沙陀骑兵也杀来了,唐军不得不分兵迎战,一千五百名沙陀骑兵瞬间将两百七十余名唐军团团包围。

此时,朱邪金海也率领三千余骑兵赶到了小河旁,朱邪金海脸上有些得意,除非这支骑兵长驻庭州,否则只要他们离去,一定逃不掉自己的手心。

朱邪金海判断准确,他知道这支骑兵来自长安,不是支援的军队,而应该是唐朝使者一类,在完成使命后,很快就会返回长安。

所以他在金满县的四面埋伏了十几名探子,等待这支骑兵离去。

果然被他料准了,这支使者队伍只呆了两天就要离去,为了全歼这支唐军,为河西走廊上的马匪报仇,他在金满县一百余里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郭宋此时异常冷静,作为主帅,他首先考虑要突围出去,不能呈匹夫之勇和敌军死战。

趁敌军主力还没有渡河,他立刻命令道:“向西南方向突围!”

他早就发现,敌军兵力东多西少,北多南少,这也和唐军的去向有关,而西南方向的兵力比较薄弱,只有不到五百骑兵。

郭宋一马当先,挥舞长戟左劈右刺,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无人能抵达,他连杀数十人,冲垮了沙陀人西南方向的防线,唐军一股作气冲出了重围。

郭宋却发现殿后的李季和几名士兵又被包围住,他转身杀了回去,杀开一条血路,对李季大喊:“跟我突围!”

李季带着三名士兵跟随郭宋冲出重围,向西南方向疾奔而去。

朱邪金海没想到唐军居然能杀出重围,他意识到自己有点轻敌了,不由恼羞成怒喝令道:“追杀他们!”

四千余沙陀骑兵紧紧向唐军身后追去。

【今天两章】

第二百章 回纥翻脸

南面数十里外便是天山,郭宋他们对这一带并不熟悉,没有人来过这边,好在他们出发之前做足了功课,事先详细了解了地形,沿着山麓向西走,一路都是坦途,虽然中间有不少森林、河流,但并不会影响唐军前行。

只是后面的沙陀军追赶甚急,唐军一直摆脱不掉,一口气奔出七十余里,前面出现一处狭窄的谷口,峡谷长不到一里,右边是突兀的岩石,左边是一座陡峭的小山,峡谷很窄,只容几人并肩而行。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退敌之处,郭宋对李季喊道:“你带弟兄们速走,在这里挡他们一阵。”

郭重庆勒住战马道:“我来陪你!”

李季有些犹豫,郭宋厉声道:“这是命令,你要违抗军令吗?”

李季无奈,只得大喊道:“快走!”

他率领骑兵疾奔而去。

郭宋见谷口还矗立着一块巨石,便对郭重庆道:“我来阻杀敌军,你在巨石后放箭!”

郭重庆的武艺和箭法不能和郭宋相比,但他毕竟是郭家的外聘武士,武艺和箭法都不俗,也使用一把一石五斗的硬弓,他立刻闪身到大石后,抽出了一支箭。

郭宋站在谷口,横戟立马,冷冷地望着远处追杀而来的沙陀骑兵队伍。

奔在最前面的沙陀骑兵忽然发现了郭宋,纷纷勒住战马,不敢上前。

随即一名千夫长追至,这名千夫长便是之前中计之人,被朱邪金海大骂一通,令他颜面丢尽,此时千夫长见谷口只有一名唐军骑将拦住去路,他立功心切,挥动长柄铁锤向郭宋杀来。

郭宋冷冷笑道:“这人留给我,不要放箭!”

游牧将领在枪法和刀法等技巧方面远远比不上中原将领,不过他们力量普遍较大,控马能力极强,所使用的兵器大多属于力量型,如狼牙棒、长柄铁锤、独脚铜人、铁棒等等。

这名千夫长使用一杆五十斤重的长柄铁锤,来势凶猛,战马疾奔,他高高举起铁锤,一个泰山压顶之势便要向郭宋砸去。

郭宋冷哼一声,根本不理睬他的大锤,长戟一挺,戟尖瞬间到了千夫长胸前,

千夫长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的长戟这么快,他大吃一惊,本能地想收回铁锤,但已经来不及,‘噗!’长戟刺穿了他的胸膛,千夫长惨叫一声,当场毙命,铁锤从半空中落下,重重砸在他自己的肩膀上。

郭宋将千夫长尸体高高挑起,甩出数丈外,用草原铁勒语大喊道:“还有谁要过来送死?”

这时,大队沙陀骑兵赶到了,朱邪金海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千夫长,他顿时大怒,喝令道:“放箭射死他!”

沙陀骑兵一起放箭,乱箭齐发,郭宋挥舞长戟拨打着箭矢,一步步后退,他对郭重庆喊道:“看见那个头戴金盔的敌将吗?那就是主将,射杀他!”

“我知道!”

郭重庆冷静地抽出一支箭,耐心等待机会,这时,郭宋已退到谷口,沙陀骑兵停止放箭,近百名骑兵杀了上来。

郭宋又从谷口杀出,长戟翻飞,一连挑翻二十余人。

郭重庆也等到了机会,他拉弓一箭射出,狼牙箭闪电般直射对方主将左胸,但他的箭没有郭宋的箭快,朱邪金海发现眼前之箭,他急向右闪身,这一箭躲过了要害,却正中他的左肩,朱邪金海疼痛得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这时,郭宋已杀了五十余人,被他杀死的骑兵都死得极为惨烈,肢体四散,头颅乱滚,其余士兵吓得胆寒心颤,纷纷调转马头逃回。

郭宋大笑一声,对郭重庆道:“我们走!”

两人调转马头,一前一后,沿着峡谷疾奔而去

沙陀骑兵不再追击,郭宋和郭重庆在三十里外和李季一行汇合,李季不得不停下,两名伤兵还是因伤势过重而死。

一条小河边,士兵们在河边休息,军医和几名士兵正忙碌给伤员调治伤情。

郭宋一边查看伤兵,一边听取李季的伤亡报告,他脸色阴沉似水。

“我们伤亡有三十余人,其中阵亡十八人,伤十三人,阵亡的士兵中,有五人是因为伤重不治。”

停一下,李季又道:“我想让伤兵去金满县养伤,这样下去,他们也活不成。”

郭宋点点头,“可以,这件事你和重庆商量,安排一下吧!”

郭宋随即又召集将领商议,六名队正现在只剩五人,但士兵也剩下两百四十余人。

郭宋对众人道:“可以看得出,敌军歼灭我们的决心很坚定,这还是庭州,到了伊州,那就要面对数万沙陀军,现在的办法有两个,一个向北去沙漠,一个便是返回安西,从原路去敦煌,绕过伊州,大家的意见呢?”

李季沉吟一下道:“向北走是沙陀人的老巢,就算突破过去,也是薛延陀人的地盘,那里完全就是九死一生,我主张还向南走,趁土谷浑被我们重创的机会从原路返回。”

众人纷纷表态,都愿意向南走,毕竟南面比较熟悉,吐谷浑士兵也远不如沙陀骑兵强悍。

郭宋点点头,“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就向南走!”

唐军休息了半天,李季派两名士兵送伤兵去金满县治疗,队伍再度出发,向西而去。

郭重庆低声道:“恐怕这次回纥人不会再让我们从乌孙古道过去了。”

郭宋苦笑一声道:“先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就先回金满县,然后再等待时机。”

三天后,唐军骑兵再次抵达了乌孙古道,果然被郭重庆猜中了,回纥人在乌孙古道入口处屯下了重兵,足有上万人,将乌孙古道内外全部封锁。

就算唐军弃马翻山,也难以逾越白雪皑皑的天山。

他们距离山口还有两里,便被回纥暗哨发现,几支鸣镝射向天空,不多时,一支巡哨骑兵从大营处奔来,远远停在数百步外。

李季请缨道:“让卑职去和他们交涉吧!”

郭宋摇摇头,“你和他们语言不通,怎么交涉,这里除了我和重庆外,没人再懂他们语言,还是我亲自去交涉吧!”

他一催战马奔了上去,郭重庆连忙跟上,他长年跟随郭子仪,也会一点回纥语言。

距离骑兵队还有数十步,郭宋用铁勒语高声大喊:“我们是长安过来的唐朝使者,借道去安西,请容我们通过!”

为首百夫长半晌道:“你们等着!”

他调转马头回大营去了。

过了不到一刻钟,一名回纥文官跟了出来,他在马上向郭宋行一礼,“很抱歉,是我们可汗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再从乌孙古道通过,包括你们!”

“可我们并没有敌意,只是想借道而已!”

文官摇摇头道:“之前你们已经走过一次,就是因为你们没有伤人,所以现在才好好和你们说话,否则我们早就把你们包围全歼,你们回去吧!可汗下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如果你们要强行突破,与回纥为敌,那么庭州的唐军我们也不会再容忍,请你们三思。”

郭重庆低声问道:“他怎么知道之前是我们?”

“他们应该盘问了山谷中的牧民,算了,先回去再说。”

郭宋抱拳行一礼,调转马头返回临时驻地,一支巡哨骑兵跟着他们,远远地进行监视。

回到驻地,李季迎上来问道:“如何?”

郭宋摇摇头,“回纥人已经明确拒绝了我们的借道请求,还是他们可汗亲自下的命令,应该没有谈判余地了。”

“要不我们在夜间强行冲过去?”

旁边郭重庆反对道:“他们有上万人,防备森严,我们冲不过去,就算冲过去也是死伤惨重,而且还会连累庭州唐军,强攻不是上策!”

“那怎么办?”李季有点急了,南下的路也堵死了,难道他们只能向北边绕道?

郭宋沉吟片刻道:“先回庭州再说!”

众人调转马头,向庭州方向奔去

【新的一月求月票!】

第二百零一章 生死之战

伊州沙陀王帐内,朱邪金海从庭州赶来,向沙陀可汗朱邪金顶请求增兵。

朱邪金海是沙陀可汗的亲兄弟,年纪却比兄长小十五岁,几年前朱邪未明死后,朱邪金海便成为继承汗位的最大热门人物。

他左肩虽然挨了一箭,但没有伤及筋骨,他心中恨极,发誓要将这支唐军全歼,一个不留。

朱邪金顶年约四十五六岁,但他因酒色过度,身体很糟糕,时常染病,所有人都说他最多只剩下三五年的时间。

朱邪金顶望着神情焦急的兄弟缓缓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何把这支唐军看得如此之重?”

“可汗,这是唐军是唐朝天子的使臣队伍,一旦他们平安回到京城,他们必然会怂恿唐朝天子攻打河西走廊,对我们会形成巨大的压力,不利于我们应对葛逻禄人,必须把他们全歼,才能使唐朝死了这条心,这关系到以后十几年的格局,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朱邪金顶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担忧,可葛逻禄在北方的压力很大,我恐怕抽不出太多兵力给你对付这支唐军。”

“那兄长能给我多少军队?”

“最多三千人!”

朱邪金海想了想,他还可以从西州调兵,便道:“三千人也够了,但兄长一定要保证在伊州囤积重兵,不能让他们从伊州突围。”

朱邪金顶笑了起来,“伊州是沙陀的王帐所在,如果唐军能从伊州过去,那就真是笑话了。”

“就怕士兵们大意!”

“放心!既然你特别提醒了,我会吩咐下去,没人敢怠慢我的命令,倒是你自己当心点,我不想再听见你受伤的消息。”

“臣弟不会再大意了!”

朱邪金顶取出一支金质狼牙,递给朱邪金海,“第五帐三千骑兵,你带走吧!”

“多谢兄长!”

朱邪金海告辞回到自己大帐,他令手下副将墨都率五千军队封锁庭州北上的道路,又下令调两千西州骑兵来庭州和自己汇合,他率领五千骑兵封锁唐军东去的道路,这样一来,唐军只能向南而去,这是唯一留给唐军的去路。

郭宋一行返回金满县休整了三个多月,始终没有等到回纥从乌孙道撤军的消息,看来这不是回纥人的临时部署,而是长久措施。

从乌孙道返回安西的想法彻底断绝了。

这天下午,郭宋来到都护府,找到了李元忠,正好副都护杨袭古也在。

“郭使君还是决定要走吗?”

“这样等下去也不办法,我已考虑清楚,还是决定离去。”

李元忠和杨袭古对望一眼,李元忠点点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阻拦,你打算怎么走?”

郭宋沉吟一下道:“向正东走恐怕不现实,我打算要么向北,要么向南,想听听两位将军的意见?”

李元忠淡淡道:“从我掌握的情报来看,你向北走恐怕也不太可能了,朱邪金海的一万军队已封锁了北路和东路,事实上你已没有选择,只能向南。”

杨袭古在一旁接口道:“向南就是走银山道,银山只有一条山道可以走马,最险要处修建了一座关隘,叫做银关,两边都是万丈悬崖,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山上有五百沙陀守军,但只要你们过了银关,另一面就是焉稽镇。”

郭宋点了点头,“我的手下也倾向于向南走。”

李元忠又道:“其实我和杨将军也都倾向你向南走,我们都有经验,向南走你们还有一线希望,可如果选择向北,那几乎就是一条没有希望的路,你们闯不过沙陀人、葛逻禄人和薛延陀人的三重封锁,还有大沙漠流沙的威胁。”

“多谢提醒,我决定向南!”

又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唐军再度出发了。

银山道位于西州境内,距离金满县约六百余人,军队要走四天才能抵达。

尽管郭宋为了懈怠沙陀人而在金满县足足等候了三个半月,但他还是小看了朱邪金海的意志,能够成为沙陀可汗的继承人,朱邪金海也有常人难及之处,那就是意志坚韧,不达到目的绝不善罢甘休。

几个月来,他一直派暗哨昼夜监视金满县,当唐军一行夜里从金满县出来,便立刻被潜伏在城外的沙陀暗哨发现了。

三更时分,朱邪金海接到了消息,他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全军集结。

这一次,他也吸取了上次唐军逃脱的教训,不再操之过急,而是远远尾随着唐军。

三天后,唐军进入西州境内,他们有一名向导,是李元忠手下的唐军士兵,对这边非常熟悉。

“郭使君,要不要稍微准备一下,攻打银关可不是那么容易。”

向导叫做李双,就是西州高昌县汉人,非常机灵的小伙子。

“需要准备什么?”郭宋笑问道。

“我也不知道,主要是防备上面的滚木礌石,就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都是峭壁,滚木礌石砸下来,根本没地方躲,哎!走乌孙道多好,偏偏选择了银山道。”

郭宋笑了笑问道:“这里距离银山还有多远?”

“就是前面那座有白雪的大山!”

李双一指前方,“银山道就是中间的一条山坳。”

郭宋搭手帘向南望去,果然看见了远处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峰,看似不太远,但他知道,要走到山脚下,至少还有一百里。

“西州这边的沙陀军多吗?”李季在一旁问道。

李双挠挠头,“有几千沙陀军,没有庭州多,主要集中在高昌县,也归朱邪金满统领。”

李双的最后一句话忽然让郭宋有一种不祥之感,两次打交道他便知道朱邪金满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他会放过自己平安离去?

郭宋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这一带是丘陵草地,军队很容易在四周埋伏。

郭宋吹响了骨笛,不多时,猛子从东面飞来,郭宋又急促地连吹几声,这就是告诉猛子,要它查看四周的情况。

猛子在四周盘旋一圈,忽然急促的鸣叫起来,这下连李季都懂了,他脸色一变,问道:“是不是有埋伏?”

郭宋脸色十分严峻,缓缓点头,“猛子发现了敌情!”

他当即下令道:“停止前行,准备战斗!”

“呜——”

四周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只见四面八方的低缓丘陵上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骑兵,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敌军人数不会低于八千人,郭宋深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们必须突围,大家跟着我!”

郭重庆大喊道:“我负责殿后!”

郭宋点点头,“给你五十名弟兄!”

他又对李季道:“你带好士兵,紧跟随我!”

“弟兄们,生死就在此一战,跟随我杀出去!”

郭宋大吼一声,双腿一夹战马,战马疾奔冲出,唐军士兵纷纷大吼,紧紧跟随着郭宋,郭重庆率领五十名士兵跟随在后面作为后军。

两百余名唐军像一把锋利的战剑,向南面的敌军狠狠刺去

朱邪金海等了整整三个月,终于等来了这一刻,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足足部署了八千沙陀骑兵,利用他们熟悉地形的优势,抢在唐军前面布下天罗地网,这一战,他志在必得。

朱邪金海拔出战剑,满脸狰狞喊道:“杀死一名唐军,赏羊百只,杀死一名唐将,赏羊千只,杀死主将者,赏羊一万只!”

重赏之下,沙陀骑兵更加疯狂地向唐军杀去。

月初求月票!!

月初了,向大家求保底月票

第二百零二章 智取银山

面对层层敌军的疯狂围攻,郭宋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他周围横尸遍地,鲜血已汇成小溪,他已杀了数百人,但沙陀骑兵依旧不顾一切地疯狂围攻上来。

郭宋大喝一声,方天画戟横扫而过,两颗人头飞起,无头尸体内血浆飞溅,他抽戟刺杀,刺穿了一名百夫长的胸膛,对方惨叫而死,郭宋双臂用力,将他挑飞上天。

就在这时,郭宋左腿一痛,一支冷箭射中了他,这已经是第二支冷箭射中他。

郭宋也有点急了,他纵马跳过高高的尸体堆,长戟翻飞,郭宋已经杀红了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横扫一切,披靡一切,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这时,跟随在他身后的唐军只有梁武率领的三十余人,郭宋大喊道:“你们先走!”

他翻身又杀了回去,沙陀骑兵也有点畏惧他了,见他杀回来,呐喊一声,纷纷掉头逃跑。

只见前方三千余人围住了李季、郭重庆和他们的近百名手下,长矛密集如林,向唐军士兵刺杀,后方的沙陀骑兵不断放箭,密如雨点般的冷箭防不胜防,不断有唐军士兵惨叫着落马。

郭宋眼中喷射着怒火,长戟横扫刺杀,沙陀骑兵俨如麦子一般纷纷倒下,郭宋杀出一条通道,嘶哑着声音喊道:“快走!”

唐军士兵们绝处逢生,一群群飞奔而过,郭宋却见郭重庆率领十几名士兵依旧在和敌军鏖战,没有退却之意,他急得大喊:“快走!”

郭重庆惨笑一声,指一指自己的小腹,郭宋这才发现他的肠子已经流出来了。

“你快走!我给你们拖住敌军,快走!”

郭宋的眼泪涌了出来,他一咬牙,调转马头再度杀出重围,疾奔而去。

郭重庆大喊一声,“兄弟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杀啊!”

“杀啊!”

十几名唐军士兵齐声大喊,跟随着郭重庆向敌军奋勇杀去。

他们的人越战越少,最终被汹涌的敌军吞没了。

但正是郭重庆和手下拖住沙陀骑兵一盏茶的时间,给唐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唐军一路狂奔近百里,终于抵达了银山脚下。

郭宋将士兵聚集起来,只有九十三人了,而且还有十几名重伤士兵,都已先后重伤不治。

“长史,你去看看吧!唐大郎找你。”李季指了指伤兵之地。

郭宋快步走上前,蹲在火长唐大郎面前,沉声道:“你没事,一定要活下来。”

唐大郎伤势极重,身中数箭,还被一支长矛刺穿了小腹,已经活不成了。

他轻轻摇头,抓住的郭宋的手,将一块玉塞进郭宋手中,声音低微道:“把这块玉给我儿子,告诉他,是爹爹留给他的美玉”

话没有说完,他头一歪,就此逝去,郭宋痛彻入骨,他仰头慢慢闭上眼睛,泪水扑簌簌落下。

李季扶起郭宋,“长史,现在不是伤感之时,追兵很快杀来,我们还要杀过银关。”

郭宋抹去眼泪,点点头道:“烧化来不及了,直接掩埋,总有一天我郭宋会杀回来给你们立碑!”

士兵们迅速掩埋了十二名重伤死者,又将另外三名伤者驮上战马,牵马向山上而去。

此时唐军只剩下七十八人能作战,都或多或少带一点轻伤,连李季也中了两箭,好在他们甲胄厚实,箭射得不深。

除了七十八人外,另外还有三名伤势较重的伤兵。

“长史,你的伤情怎么样?”李季问道。

郭宋摇摇头,望着山顶上微光下的关隘道:“都是皮肉之伤,问题不大,银关咱们不能强攻,必须智取。”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还有有点余晖,正是天色将黑未黑之时。

这时,远处出现一条长长的火龙,数千沙陀骑兵追来了。

虽然沙陀骑兵杀死了一百多名唐军,但他们也付出一千五百人阵亡的代价,朱邪金满恨极,率领大军穷追不舍。

奔至山脚下,朱邪金满一摆手,止住了手下,对他们道:“射火箭提醒关隘士兵注意敌情,我们天亮后上山给敌军收尸。”

朱邪金满经验丰富,如果他们追杀上山,山上的滚木礌石砸下,不仅会伤着唐军,他们自己也会死伤惨重。

只要山上守军警惕,数十名唐军无论如何攻不下险关。

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向山顶的五百沙陀守军警示敌情。

在距离关隘约三百步外,郭宋已经收拾停当,他穿一身黑衣,后背弓箭和黑剑,腰间有六把飞刀,

他身上还有伤情,一箭在后背,这一箭射得不深,只是略有点疼痛,问题不大,但腿上那一箭却流了不少血。

但他没有选择,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在悬崖峭壁上攀登。

他对李季道:“生死关头,除了重伤者和看马者外,其他都要杀上去,看见火光便是信号!”

“卑职明白,长史自己小心。”

李季很担心,恨不得自己也跟长史一起去,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只有长史一人能完成。

郭宋轻轻一纵身,跳上了悬崖,攀住一块凸出的岩石,士兵们都屏住呼吸,望着他们首领在山崖上迅速攀爬,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的伤情还是有影响,腿上伤口迸裂,鲜血再次流出,他不得不强忍剧痛奋力向上攀爬,同时也加快了速度。

不到一刻钟,他便攀上了山顶,藏身在一块大石后,用刀挑开裤子,重新上药包扎,止住了箭伤流血。

他是在关隘的另一面,距离关门还有近百步距离,但关城内的情形他却看得很清楚。

这座关隘不大,不到十亩,空地上扎了数十顶帐篷,但数百名士兵基本上集中在关城上以及下面的城门处。关城上堆满了滚木礌石。

守城的士兵都被山下的警告惊动了,他们纷纷进入战备状态,有的张弓以待,有的准备随时向下投掷滚木礌石。

这还有点不好办,但郭宋的目标很快便明确下来,他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一箭射去。

他的目标是一名正在城头上指挥士兵部署防御的将领,除了此人之外,关隘内再没有看见别的将领。

这名沙陀千夫长正是银关主将,他正站在垛口怒骂两名士兵,却做梦也想不到已经有敌人从悬崖爬上了关城。

他毫不提防,这一箭正中他的太阳穴,‘噗!’一箭射进了太阳穴,沙陀千夫长惨叫一声,一头栽下关城,尸体骨碌碌滚下山道。

所有士兵都大吃一惊,以为是下面敌军放箭了,城上守军顿时乱箭齐发,一名士兵高高举起了滚木。

又是一箭射来,正中他的脖子,士兵晃了两下,滚木坠落,重重砸在他头顶上,他一头栽倒在地。

郭宋再度一箭射至,这一箭却射中一名正在搬大石的士兵后颈,箭射穿了咽喉,士兵一头栽倒。

郭宋不找那些射箭士兵,却专门射杀负责滚木礌石的士兵,这些沙陀士兵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只片刻,郭宋连射十箭,便有十名士兵被他射杀。

沙陀士兵终于发现箭竟然是从关城内射来,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城头上的士兵无处藏身,顿时惊慌失措,纷纷蹲下。

郭宋躲在大石头,点燃了一支火箭,一箭射向敌军营帐,他随即一纵身,跳进城内疾奔,向另一边奔去。

火箭暴露了郭宋的藏身之处,数十名士兵向他藏身处杀来,但此时,郭宋已经离去,大帐内点燃了,烈火迅速连成一片。

城头上起火,李季低喊一声,“跟我上!”

他带着七十名士兵向山上弯腰疾奔而去,他们用马鞍当盾牌,低头疾奔。

城头上沙陀守军也发现了他们,顿时大喊起来。

箭如雨下,五名士兵举起滚木礌石正要投下,几把飞刀从侧面射来,五名士兵纷纷中刀,举起滚木礌石重新翻滚落地。

一名百夫长气得大吼,“不要射箭,用滚木礌石砸下去!”

他话音刚落,郭宋从天而降,黑剑一挥,百夫长的人头立刻飞了出去。

郭宋挥剑劈砍,如虎入羊群,瞬间劈翻了十几人,控制住了山道上方的城墙,滚木礌石都在他脚下。

射箭的士兵们纷纷调转弓箭向他射来,他劈飞了数十支箭,大吼一声,如一头猛虎扑进了人群中,长剑翻飞,所过之处一片惨叫哀嚎。

李季率领七十名唐军士兵也杀到了关城下,一根根长索套住了城垛,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唐军率先爬上城头,跟随主将杀进了人群之中。

其他唐军士兵也纷纷攀索爬上城头,攻进了银关城。

第二百零三章 重回安西

在山腰处负责监视唐军的沙陀军士兵忽然发现了山上关隘出现火光,唐军似乎也开始向上攻城,但并没有滚木礌石砸下。

沙陀士兵意识到不妙,立刻奔下山去禀报朱邪金满。

朱邪金满眼睛瞪大了,唐军攻打银关没有遭到滚木礌石打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有唐军杀进关隘,也应该有少量的滚木礌石砸下,不可能一个都没有。

除非是城头上的守军没有发现唐军攻城。

朱邪金满顿时心急如焚,“立刻上山!”

‘呜——’

低沉的号角声吹响,正在休息的沙陀士兵纷纷起来集结,队伍很快汇集成一条长龙,举着火把向山上奔去。

一刻钟后,沙陀军队奔到了山顶,距离关城还有数十步,上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投掷!”

山上的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沙陀士兵措不及防,纷纷被滚木礌石砸中,顿时骨断筋折,惨叫着在台阶上翻滚。

山道太狭窄,沙陀士兵无法躲避,一时间伤亡十分惨重。

在后面督战的朱邪金满心知不妙,却着实无奈,只得下令道:“全军撤回!”

沙陀士兵如潮水般撤下,伤亡了近千人。

天亮后,沙陀军终于进了银关关隘,却见关城内尸横遍地,五百名守关士兵全部被杀,营帐被烧毁,储存粮食的库房内也空空荡荡,唐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朱邪金满恨得心中滴血,狠狠一拳砸在石墙上,左肩的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名将领低声道:“唐军必然是从原路返回,走敦煌进河西走廊,如果我们赶去瓜州和肃州,说不定还能截住他们。”

朱邪金满摇摇头道:“我的军队不能去河西走廊,会引起沙陀内部不必要的纠纷,不过可以通知河西走廊上的沙陀军拦截住这支唐军。”

郭宋一行唐军抵达焉稽镇时,只剩下七十名唐军以及五名重伤兵,三百名士兵伤亡大半,三个旅帅只剩下梁武一人,六名队正全部阵亡,就算剩下的七十名唐军士兵也是个个带伤。

郭昕闻讯,连忙带着一支骑兵赶到了焉稽镇。

郭昕大步走进军营,只见郭宋负手站在大帐前,目光久久地望着天山,一只苍鹰在他头顶上盘旋。

“郭长史!”

郭昕走上前沉声问道:“怎么会如此惨烈?”

郭宋淡然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事实上,绝大多数唐军将士都长眠在边疆,又有几人能平安回家?”

郭昕点点头,“既然走上了这条西行之路,就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郭宋目光变得黯然,半晌,小声道:“郭重庆也阵亡了!”

郭昕浑身一震,他后退两步,过了好一会儿,郭昕慨然长叹道:“好一个大唐男儿,他没有让我失望。”

“都护进帐来坐吧!”

郭宋带着郭昕走进大帐,两人坐下,郭昕问道:“还要继续回长安吗?”

“回长安复命是我的职责,否则我留在北庭了,也不会强行突围,伤亡如此惨重。”

“长史误解我的意思了!”

郭昕连忙道:“我是说最好好好休整一段时间,等明年开春后再返回长安。”

郭宋沉默良久道:“我犯下的一个最大错误,就是离开庭州太急,以至于敌人还在耐心等着我们,士兵们伤亡惨重,我负有最大的责任,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他抬头注视着郭昕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沙陀人一定还在瓜州和肃州等着我,如果我再仓促离去,还是会落入敌军的包围圈,所以我决定接受都护的劝告,明年开春后再离去,就在安西再呆上半年。”

郭昕微微笑道:“这是明智之举,安西虽然粮食不多,但还是养得起你们。”

郭宋摇摇头笑道:“其实这次我们攻下银关,也收罗了上千石粮食和上百头骆驼,还有不少冰冻羊肉,应该足够我们生活半年,我不想给安西增添负担,我们就留在焉稽镇,这里去蒲昌海打听消息,更方便一点。”

郭昕也不勉强郭宋,都是安西军人,没有那么多客气,他立刻答应了,“龟兹也好,焉稽也好,其实都一样,随便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都护,我不会客气。”

郭昕又安慰他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去了。

郭宋将郭昕送出了军营,一直望着郭昕带领士兵进了城,他对李季道:“让士兵们好好休息吧!等明年开春后,我们再返回长安。”

十二月初,一场大雪沸沸扬扬笼罩在长安城上空,李豫缓缓走出大殿,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球俨如扯絮一般纷纷扬扬落下,不远处的宫殿已经变得模糊了。

一名宦官连忙将一件狐皮大氅给李豫裹上,担心地说道:“陛下,外面寒气太重,赶紧回房吧!”

李豫轻轻叹了口气,“去年的这个时候,郭宋率军离开了长安,一晃一年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真的令朕担心吧!”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李豫点点头,转身返回了内殿,麒麟殿书房内点着炭盆,温暖如春,李豫脱去外氅,坐回龙榻,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公孙副总管有急事求见!”

“让她进来!”

片刻,公孙大娘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陛下!”

李豫放下朱笔问道:“是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三个月前,有御史弹劾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指责其前年平定岭南哥舒晃叛乱时,贪墨了哥舒晃勒索海商的数百万贯钱财,这个消息令李豫十分震惊,元载却认为这个弹劾言过其辞,并没有依据,冒然弹劾会寒了功臣之心。

李豫便密令公孙大娘派藏剑阁精锐去岭南调查此事。

“正是!”

公孙大娘取出一份调查报告呈给了李豫。

李豫看完报告,顿时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子,铁青着脸负手走到窗前。

报告中不仅证实了路嗣恭贪墨赃财的事实,还列出了具体数据,折合五百四十万两银子,不仅如此,藏剑阁派出的高手还在路嗣恭的书房内发现了他和元载的秘密往来书信。

“陛下,元载贪赃成性,路人皆知,他替路嗣恭说话,微臣一点都不奇怪。”

“他已经忘记自己的宰相了!”李豫冷冷道。

李豫转身又问道:“有郭宋的消息吗?”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又道:“陛下请放心,他应该平安无事,主要是安西和北庭路途遥远,任务艰难,肯定是需要很长时间,现在又是冬天,大雪封路,他一定会等到开春时才回来。”

李豫点点头,“朕希望他能平安回来,另外还有一件事要交给大娘去做。”

“请陛下吩咐!”

李豫低声道:“派藏剑阁高手去监视元载,尤其要关注他和鲁王的往来。”

“微臣遵旨!”

公孙大娘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帝王人家,亲情还真是淡如白纸。

公孙大娘走了,李豫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左右权衡着各种利弊关系。

在朱雀酒楼后院一间雅室内,卢杞和程振元觥筹交错,相谈正欢,程振元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取出一张柜票放在桌上推给卢杞,“听说令堂大寿,这是我的一点贺礼,请卢使君笑纳!”

卢杞眼一挑,心中一阵暗喜,连忙假意退却,程振元不肯收回,卢杞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卢杞又呵呵笑道:“我就常常给鲁王殿下说,日久见人心,程公公跟随鲁王殿下这么久,忠心耿耿,值得信赖。”

程振元叹口气,“这还不是鱼朝恩害的吗?我们都是本份的宫里人,我们的职责就是伺候天子起居,可他却野心勃勃,坏了我们的名声,要洗刷这个污点,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

程振元原本对大内总管是志在必得,不料天子却任命另一个宦官孙孝忠为大内总管,让程振元倍感失落,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丝危机。

为了挽回颓势,他便转头在鲁王李适身上下血本了。

卢杞是李适身边的重要任务,把他的关系弄好,对自己获得李适的信任至关重要。

卢杞听说对方说自己是‘本份的宫里人’,他不由暗暗鄙视,鱼朝恩死了,程振元这条大龙便开始蜷缩身子装小蛇了,不过看在一万贯的份上,卢杞决定还是帮他一把。

更重要是,随着李适的地位逐渐稳定,卢杞也要开始构建自己的盟友,程振元无疑是一个厉害的人物,既然他主动屈身结交自己,卢杞当然愿意和他达成某种利益共识。

卢杞便微微笑道:“程公公放心,鲁王殿下身边也需要一些能干而且信得过的人,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替公公敲敲边鼓。”

“那就太感谢卢使君了,来!这杯酒我敬卢使君。”

第二百零四章 雪夜东进

大历十年的最后一天,在漫天飞雪中,一支七十余人的队伍悄然离开了焉稽镇,沿着赤河向东进发。

这是敦煌向导给郭宋的建议,冬天沙陀军几乎不会出门,春天才是他们的活跃期,而且冬天河西走廊大雪封路指的是甘州和凉州,瓜州和肃州下雪并不多。

冬天出发就是稍微艰难一点,但一般不会遭遇沙陀军。

郭宋在权衡利弊后,最终决定在冬天出发。

大雪纷飞,七十三人携带战马,乘坐着骆驼在凛冽寒风中疾行。

他们带了一百多头骆驼,这给他们带来巨大的便利。

“郭长史,我过来时,蒲昌海没有牧民,倒是有不少鹿群,士兵们可以猎鹿补充粮食。”

他们的向导依旧是之前从敦煌过来时雇的汉人向导,他经郭宋介绍,和安西都护府搭上了关系,常常替安西都护府去敦煌买一些物资,赚了不少钱。

风雪很大,他们说话基本靠吼,郭宋高声问道:“蒲昌海不是结冰了吗?怎么还会有鹿群?”

“靠湖边的积雪下面还有青草,鹿群可以找到吃的。”

“那好!去了蒲昌海再说。”

队伍一路东行,十天后,唐军抵达了蒲昌海,这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一望无际的白雪平原上,闪烁着晶莹瑰丽的光泽,远处的湖边,一群群马鹿扒开积雪,悠闲地吃草。

唐军顿时激动起来,郭宋对梁武笑道:“你带五十名弟兄去猎鹿!”

“遵令!”

梁武换乘战马,带着五十名骑兵疾奔而去,他们这半年时常出去打猎,练就了一身高明的打猎手段。

他们兵分两队,一队驱赶,一队埋伏,数十支射出,瞬间倒下了十几只大鹿,其他鹿群受了惊吓,没命地向远方逃去。

当天晚上,唐军在蒲昌海湖畔燃起了篝火,炙烤鹿肉,鹿肉烤得焦黄细嫩,撒上盐和香料,喷香的美味扑鼻,士兵们举杯畅饮奶酒,欢声笑语不断。

两天后,唐军抵达了沙漠,他们将用十天时间穿过这片大沙漠,抵达敦煌。

和第一次来相比,唐军准备得十分充分,携带了足够的水和食物,还有一百多头骆驼,尽管黄沙肆虐,风沙漫天,流沙四溢,杀机重重,但唐军依然能艰难地一步一步向东行走。

大历十一年的正月二十日,这支历经艰难的唐军终于抵达了敦煌。

敦煌县也下了大雪,士兵们在大云寺烤火休整,方丈智光大师合掌对郭宋道:“阿弥陀佛,三百骑兵只剩七十五骑归还,贫僧愿为战死的将士们超度亡魂!”

郭宋合掌道:“那就麻烦大师了!”

这时,一名僧人上前低声对智光大师道:“敦煌城来人了。”

智光大师点点头,对郭宋道:“张施主和曹施主都来了,请公子随我去方丈房。”

“辛苦大师了!”

郭宋合掌感谢,跟随智光大师来到方丈房,一进屋,三名男子站了起来,郭宋认识其中两人,曹庆云和张枫,曹氏家族和张氏家族的家主,之前郭宋已经见过了。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相貌俊秀,目光沉静如水,他紧紧抿着嘴唇,有点好奇注视着郭宋。

曹庆云和张枫显得很兴奋,之前他们不知道郭宋哪年才回长安,所以有点不太重视,但现在郭宋回来了,显然是要回长安,那就可以把他们的消息带回长安了。

曹庆云和张枫连忙迎上前躬身施礼,“参见郭长史!”

“两位家主又见面了,不必多礼,请坐!”

三人坐下,郭宋瞥了一眼年轻人,笑问道:“这位是。。。。。。”

曹庆云笑道:“这是犬子曹万年,是个读书人。”

曹庆云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男子,对他道:“还不快给郭长史见礼!”

曹万年虽然有点惊讶郭宋的年轻,但还是坦然自若地给郭宋行礼,“学生曹万年,参见郭使君!”

“不必客气!”

郭宋对曹庆云笑道:“令郎儒秀于内,风度飘逸,将来必前途无量。”

“过奖!过奖!”

曹庆云显然是对自己的儿子非常满意,他捋须又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郭长史能否答应?”

“曹家主请说!”

“是这样,我想让犬子去长安太学读书,能不能让他跟随郭长史的队伍去长安?”

郭宋一时间沉吟不语,曹庆云以为郭宋怕增加负担,连忙道:“在长安我有人情,曹家在长安也有宅子,钱财之类不是问题,关键是他去不了,所以请长史带他去。”

郭宋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瞒曹家主,去年我率三百人去安西和北庭,可现在只剩下七十五人了,我不知道朱邪金满会不会在瓜州和肃州继续阻击我们,主要是不能保证令郎的安全问题。”

曹庆云有点难为,旁边张枫小心翼翼问道:“听说郭长史在安西休整了大半年,难道朱邪金满还会在瓜州和肃州苦等半年不成?”

郭宋摇摇头道:“我不是说一定会遭遇沙陀精兵,否则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回京,只是说有一定的风险,我不能保证令郎平安无事。”

“一切风险我自己承担!”

旁边曹万年忽然开口道,他上前给父亲行一礼,“父亲,这是孩儿去长安的唯一机会,再有风险,孩儿也愿意承担。”

“好吧!”

曹庆云终于点头答应,其实他也知道,真的遇到危险,郭宋也不会丢下儿子不管,他便对郭宋恳求道:“我们愿意自己承担一切风险,恳请郭长史帮这个忙。”

郭宋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事实上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唯一的机会,有粟特商人也会经过河西走廊前往长安,而且粟特商人和沙陀军队关系不错,和他们一起走更安全,所以,曹庆云让儿子跟自己去长安,一定还有另一层深意。

郭宋也不说破,这个曹万年看起来人不错,教养很好,很有可能他将来会是敦煌的主官,能帮一把卖个人情也不错。

。。。。。。。

郭宋在敦煌休整了三日,第三天,曹万年带着一名老仆骑马来到大云寺,不等郭宋开口,他便对郭宋解释道:“我家忠叔对河西走廊的地形了如指掌,他能带我们走小路,避开沙陀人的巡哨。”

“令尊考虑得很周到!”

郭宋向老人行一礼,“那就麻烦老丈带路了。”

老人连忙回礼道:“不知郭使君准备白天走,还是晚上行军?”

“我打算晚上行军,白天休息。”

“这样最好,晚上走除了当心狼群外,其他都比较安全。”

天刚擦黑,郭宋随即率领军队出发了。

从敦煌到甘州有一千余里,这一段路沙陀人部署了一万五千军队,之前还有一支专门在夜间行动的马匪,马匪已经被郭宋他们全歼了,要再组建起来也没有那么快,所以郭宋基本都是夜行昼伏,他赌沙陀军不会在夜间出来。

曹万年的老仆果然很懂路,他没有带郭宋走官道,而是沿着甘泉水往南走,绕一个大圈子走另一条人迹罕至的荒道,这让郭宋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担心敦煌县外围有沙陀军探子,专门等自己抵达敦煌,要知道朱邪金海在沙陀的地位很高,他的命令一般沙陀将领都不敢不从,虽然时间过去了半年,还真不能保证沙陀人就放弃了猎捕他们。

“这条道是苦行僧们走的修行道,路上没有任何城池和村庄,我们会走到大雪山脚下,然后沿着大雪山向东走,路途比较艰难,但距离晋昌县至少有六百里,近千里荒无人烟,连唐军也没有在那里修建守捉城,鹿群多,狼群也多,很多僧人刻意往这条道走,最后大都葬身狼腹。”

“老丈好像很熟悉?”郭宋笑问道。

“谈不上很熟悉,就是走过几次,如果是我家公子单独一人,我绝不会带他走这条路,但你们人多嘛!可以对付狼群。”

郭宋点点头,如果遇到狼群倒是小问题。

两天后众人抵达甘泉水上游,这里地势很高,也格外寒冷,前方数十里外便是大雪山,也就是祁连山,大雪山的另一面就是青藏高原,这里有一处二十几里的山谷缺口,吐谷浑骑兵就常常从这处缺口杀出来骚扰敦煌城。

再向上走便是大片针叶林了,老仆带着唐军折道向东,沿着针叶林边缘向东面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人狼之战

唐军昼伏夜行,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向东行军,毫无阻碍地过了瓜州,这天清晨他们抵达了肃州,前面是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

曹万年马鞭一指大河道:“那就是冥水,水很深,传说通往阴曹地府而得名,这里是最上游,其实也没有那么深,这条河最后流入大泽。”

郭宋笑着点点头,“三千流沙河,就是指它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天色已经亮了,要不要就地驻营?”

郭宋点点头,随即令道:“大家原地休息!”

唐军士兵们纷纷从马上下来,他们都骑马,骆驼则是用来负担给养。

士兵们砸开了河冰取水,随即围石烧火,煮奶茶、烤冻肉,这么寒冷的天气喝一大杯热腾腾的奶茶,确实是一种享受。

曹万年在一块羊皮上坐下,他取出画板继续绘图,他并不是在绘画山水,而是在绘制地图,他要把这条路线绘制下来,以后可以成为敦煌通往甘州秘密通道。

郭宋一边咀嚼干饼,一边笑着问曹万年道:“曹公子是长安出生的吧?”

“郭使君如何知道的?”曹万年停住画笔,有些惊讶道,

“从你的名字上猜的。”

“一点没错,我就是生在长安万年县,所以才起名万年,我还有个叔父在长安为官,官任都水少监,这次去长安就是去投奔他。”

“曹公子这次是长安就是为了读书?”郭宋又问道。

“差不多吧!”

曹万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沙州太小,已经无人能教我,只能去长安向大儒求学,我读书有太多的疑问,恨不得明天就到长安请教名儒。”

这时,郭宋见老仆曹忠四处张望,神情有点紧张,便笑问道:“曹老丈发现狼的踪迹了吗?”

曹忠低声道:“昨晚听见了狼嗷,说明狼就在我们周围,像我们这支队伍肯定被它们盯上了。”

“就算出击,也应该是在夜间吧!现在天已经亮了。”

“难说!现在天冷难以觅食,狼群饥肠辘辘,就怕它们熬不住。”

曹忠话音刚落,郭宋的火龙王忽然稀溜溜暴叫一声,郭宋脸色微变,立刻喝令道:“大家拿起兵器!”

他随即吹响了骨笛,片刻,猛子从远处飞掠而来,它忽然长鸣一声,向山麓上的树林冲去。

士兵们都熟悉猛子的警告了,也顾不得收拾物品,纷纷翻身上马,一百多头骆驼也不安地站起身。

“大家向沿着河撤退!”

郭宋又对梁武喊道:“梁武,你负责保护曹公子和曹老丈!”

“遵令!”

梁武上前道:“两位请跟我走!”

曹万年急忙收起画板上马,曹忠也上了马,两人跟随梁武先一步北撤。

这时,狼群终于出现了,它们从两里外的树林内缓缓走出,足有数百头之多,目光狰狞地盯着唐军一行。

郭宋对李季喊道:“你率领五十名弟兄拦截狼群,掩护其他弟兄撤退,我负责斩杀狼王!”

“卑职遵令!”

李季当即令道:“第一火到第五火跟我杀狼!”

五十名唐军士兵跃跃欲试,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另一种打猎,只是比较危险一点而已。

这时,一只体格庞大的狼仰头发出长长的嗷叫,数百头狼从森林内疾奔而出,向两里外的唐军猛扑而来。

郭宋的目光盯住了那头仰天长嗷的巨狼,他在阴山杀过狼,知道狼王的特点在于体格最大最强壮,具有领导气质,这种气质就表现在发号施令,只有狼王才能命令其它狼,所以刚才那头仰天长嗷的巨狼一定就是狼王。

狼王异常狡猾,并没有跟随其他狼群扑向唐军,而是站在高处,冷冷地盯着郭宋。

两里的路程,狼群转瞬即到,郭宋张弓搭箭,率先一箭射去,奔在最前的一头黑狼被一箭射穿狼头,翻了几个跟斗,当场毙命。

唐军士兵纷纷放箭,狼群左右躲闪,但还是被射杀三十余只。

李季大喊道:“奔跑起来,刺杀它们!”

唐军士兵迅速奔跑起来,他们挥舞着长矛迎着狼群奔去,他们胯下战马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勇气,它们不再畏惧,奋勇奔跑。

唐军士兵和狼群瞬间相遇,一只只野狼低吼着跳起扑向士兵,却被唐军士兵的钢矛毫不留情地刺穿身体。

郭宋挥舞着长戟,一连劈翻了十几头野狼,大多将它们斩为两段,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狼血气息。

这时,他听见一名唐军士兵大吼大叫,一回头,只见一头野狼扑上了一名唐军士兵的士兵肩膀,正伸长脖子拼命向他颈部咬去,士兵拼命抗拒,却甩不掉这头狼,眼看要被狼咬上脖子。

张弓搭箭已经来不及,郭宋随手抽出一把匕首,挥手射去。

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刺穿了野狼的头颅,野狼终于摔落下地,唐军士兵恨极,挥手一刀将狼劈为两段。

郭宋的武艺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远用长戟劈刺,近用黑剑劈杀,他身边的野狼被杀死已超过百只,连同其他唐军的发威,野狼群已被斩杀过半。

这时,狼王忽然又一次仰天长嗷,狼群纷纷掉头向森林内狂奔。

唐军士兵正要追赶,郭宋喊道:“停止追击!”

士兵们停止了追击,狼群迅速逃窜,不见了踪影,郭宋只得暗暗叹口气,狼王实在太狡猾,它不会给人类一点机会杀它。

五十名士兵没有一人阵亡,这时军医薛长寿骑马飞奔过来,大喊问道:“谁被狼咬伤或者抓伤?举起手来!”

有七八名士兵举起手,薛长寿喝道:“你们赶紧跟我走!”

他带着七八名有伤的士兵疾奔而去,士兵们不解。

郭宋点点头笑道:“我的命令可以犹豫,但军医的话却不能不听,狼携带了狼毒,必须立刻用马奶酒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否则会感染的。”

“长史,狼群还会来吗?”士兵们问道。

郭宋望着飞远的猛子,淡淡笑道:“应该不会了,你们看猛子,它追踪狼群,越飞越远了!”

解决了狼群的骚扰,队伍继续沿着既定路线向东行军,二月初一,历经千辛万苦的唐军远远望见了一座军城,那就是唐军最西面的军堡祁连戍,他们一年多以前就是从这里离开了大唐的控制地盘。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抵达了甘州,士兵们都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欢呼起来。

戍堡的镇守使叫做吴确,他听说一年多以前去西域的鹰击军终于回来了,他亲自出来迎接唐军一行。

去时有三百人,回来却只有七十五人,着实令人伤感,一个个又黑又瘦,可以想象他们西行的艰辛。

“卑职参见郭长史!”吴确单膝跪下行礼。

郭宋连忙扶起他,“吴将军免礼!”

“能平安看见郭长史回来,真是令人欣慰啊!相信赵都督也一样高兴。”

郭宋淡淡笑了笑道:“我们都有点疲惫了,想休息一下。”

“快请进军城!”

军城占地约五亩,有三百名士兵驻守,郭宋一行进了堡城,士兵们纷纷列队向他们行礼,吴确急让人收拾营帐给鹰击军将士们休息。

郭宋却走上城头,远远眺望着西方,他隐隐看见了雪地里有几个小黑点。

“那是沙陀军的探哨!”

吴确在一旁低声道:“估计他们发现了长史一行,所以特来查看!”

“这次我们多亏有个好向导,走了一条冷僻之路,没有被敌军斥候发现。”

说到这,郭宋又问道:“南面大雪封路很严重吗?”

吴确点点头,“去年雪少,但今年降雪异常强烈,大雪厚达六尺,让人寸步难行,我们已经和张掖城断了联系,不过好在给养充足,只要沙陀人不大举进攻戍堡,问题不大。”

“那岂不是还要等二十天?”郭宋有些焦虑道。

吴确心中有些惊讶,郭长史怎么会知道河西走廊冰雪融化的时间,确实是二月下旬开始融雪。

“那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待。”

吴确笑道:“其实不仅是郭长史难以东去,就连召王殿下也被困在张掖城,也回不了长安。”

郭宋一怔,李偲在张掖城做什么?

这时,他看见一个小黑点从远方天空飞来,郭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招招手,猛子在他头顶盘旋两圈,矫捷地落在他肩头,钢一般的爪子牢牢扣进他的甲胄之中。

在吴确的目瞪口呆中,郭宋转身走下了城墙。

第二百零六章 城门风波

郭宋和他的手下足足在祁连戍堡呆了近一个月,三月初,河西走廊上的积雪终于全部融化,郭宋一行也抵达了张掖城,在张掖城外,郭宋便看见前来迎接他的甘州都督赵腾蛟和召王李偲。

他连忙迎上前抱拳道:“微臣参见召王殿下!参见赵都督!”

李偲微微笑道:“本来我是计划十天前返回长安,却听说郭使君回来了,所以特地留下迎接郭使君归来!”

“多谢殿下厚爱!”

郭宋又将手下将士们介绍给李偲,望着一张张黑瘦的脸庞,想到三百人出征,才回来七十五人,李偲双眼有些红了,他哽咽着声音对众人道:“各位将士置生死于度外,不计荣辱,慷慨赴边,你们是大唐的英雄,我一定会禀报天子,为你们争取应得的荣誉!”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多谢殿下赞誉!”

赵腾蛟连忙派人将郭宋的手下带去张掖城军营内休息,郭宋跟随李偲前往都督府。

“殿下怎么会在张掖?”郭宋不解地笑问道。

李偲淡淡笑道:“我去年被封为河西节度使,当然只是遥领,一个虚职而已,正好在京城过得不顺心,便向父皇请旨来河西巡视,没想到遭遇到暴雪被困在张掖城。”

虽然李偲说得轻描淡写,但郭宋却明白他遭受的打压,三个争皇位的皇子最终是李适胜出,郑王李逸更是被一贬到底,变相软禁在府内,李偲虽然没有像李逸那样和李适激烈竞争,但皇位争夺岂能容情,李适绝不会放过李偲,李偲跑到河西来,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是避难。

这时,赵腾蛟对郭宋笑道:“这个月晚些时候是我父亲六十大寿,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到时去我府坐坐?”

郭宋点点头笑道:“赵大哥的面子我怎么能不给,我一定去!”

“好!到时我给你请柬。”

一行人向甘州都督府而去

郭宋和他的手下在张掖城只呆了一夜,次日一早他们便出发返回长安,同行的还有召王李偲一行。

李偲的随从足有三百余人,他们一路结伴而行,朝行夜宿,三月中旬,他们终于抵达了长安。

他们原来出发地的灞上神策军已经解散,大营改为万骑营驻地,他们一时还没有地方可去。

有人把这个情况报告了李偲,待分手之时,李偲拉开车窗对郭宋笑道:“我王府旁边有座小军营,可驻扎五百人,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有三百护卫,还有两百空缺,要不你们暂时驻扎到我的军营去吧!”

郭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便对李偲笑道:“多谢殿下好意,我去晋昌坊清虚宫暂住,那边地方很大,足够我们驻扎。”

“也好!回头我给军器监打个招呼,让他们送一些营帐过去,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来帮你们解决。”

郭宋点点头,“若有困难,我一定会请殿下帮忙!”

李偲笑了笑,放下了车帘,他们在距离长安一里外分道扬镳,李偲一行去召王府,而郭宋则率领军队掉头向南,前往明德门。

一行人来到了明德门,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阳光明媚,风清气爽,城外的行人特别多。

官道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铺,很多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这支奇怪的军队,这个军队身上盔甲不再光鲜,变得十分黯淡,如果细看,却发现那些都是变成了深褐色的斑斑血迹,每个人又黑又瘦,但目光却十分坚毅明亮。

人们议论纷纷,都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军队?

郭宋带着队伍来到城门前,早有士兵看见了他们,当值校尉带着十几名士兵拦住了去路。

“是哪里的军队?”校尉高声问道。

郭宋催马上前抱拳道:“在下郭宋,奉天子旨意去安西的使者,现在返回长安,请让我们进城!”

“可有兵部的进城令?”

郭宋一怔,“什么进城令?”

“朝廷有令,凡二十人以上士兵进城必须有兵部颁发的进城牌或者进城令!”

郭宋眉头皱成一团,“这是什么时候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去年八月朝廷下达的命令。”

郭宋着实不满道:“可我们去年一年都在安西,我们是天子特使,这道命令应该和我们没有关系才对。”

校尉冷冷道:“郭使君尽管进城,但你的军队不能进城,这是规矩,恕我不能放行!”

郭宋心中大怒,他正要发作,李季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既然二十人以上进城要进城令,那我们拆分一下,分成七队,从不同的城门进城吧!”

“不是这么回事!”

郭宋怒道:“应该是天子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将士们归来,而不是让我的士兵像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进城!”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大喊:“元相国进城,闲人让道!”

只见数十名黑衣武士护卫着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过来,后面还跟着十几名随从。

路人纷纷闪开,马车很快便来到城门前,李季连忙将郭宋拉到路旁。

守门校尉立刻变了一副模样,上前点头哈腰,又高声喊道:“相国进城,速速放行!”

马车里坐的正是相国元载,今天是休日,春光明媚,他特地和妻子出城逛了一圈回来。

马车缓缓启动,准备进城,元载无意中向窗外看了一眼,他忽然一怔,立刻喝令道:“停下!”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自己看错了吗?那个身材高大的唐军将领不就是一年多未见的郭宋,他他从安西回来了?

马车停下,元载拉开车帘,一眼便认出了郭宋,正是他,他从安西回来了。

“呵呵!郭贤侄。”元载挥手大喊道。

郭宋催马缓缓上前,抱拳道:“卑职参见元相国!”

“郭贤侄这是从安西回来了?”

“正是!”

“那为何不进城?”

郭宋淡淡道:“守城官需要进城令,我们进不了城。”

元载故作恍然道:“是有这么回事,这还是我亲自制定的规章,今天正好是休日,兵部也没有人,要么,我让守城士兵给我一个面子,让你们先进城去。”

“多谢元相国,但不必了!”郭宋一口回绝了元载的‘好意’。

“贤侄要公事公办,那就麻烦了。”

元载眼中充满了得意,又叹息一声道:“这样吧!你们今晚就在城外委屈住一夜,我明天让兵部给你们补一个进城令。”

“不必烦劳相国,元相国有事请先进城吧!”

元载心中冷哼一声,脸上依旧笑眯眯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进城!”

他喝令一声,马车向城内驶去,这时后面传来郭宋冷冷的声音,“相国叫我贤侄,有违辈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称呼。”

元载浑身一震,脸上笑意瞬间消失,变得阴沉似水。

他旁边妻子王韫秀不解地问道:“老爷,这个年轻人是谁?他怎么说叫他贤侄有违辈分?”

元载异常恼火道:“他就是你那个出家父亲的关门弟子!”

“啊!”王韫秀也大吃一惊。

“老爷,你怎么会认识他?”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你就别问了,但就是此人间接害死了我儿,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元载一行走远了,这时郭宋从怀中取出天子金牌,放在校尉眼前,“天子金牌在这里,你若再敢阻拦我的军队,我必以欺君之罪斩掉你的脑袋,不信你就试试看!”

守门校尉认出了金牌,吓得脸色都变了,结结巴巴道:“小人不敢!”

他回头大喊道:“放行!”

郭宋重重哼了一声,向李季和士兵一挥手,“进城!”

骑兵们缓缓催马进了城,李季低声笑问道:“你给他看了什么,竟把他吓了哪样?”

郭宋冷笑道:“这是出发前天子给我的一面金牌,在河西走廊上若遇到危机,可用它调张掖的唐军来救援,没想到它唯一发挥的作用,竟是让我们进城!”

“那个元相国好像不太对劲,按理,他是相国,他一句话就能让我们进城,可他还要一本正经去找兵部,是不是有点故意针对我们?”

“连你都看出来了,他就是一只笑面虎,我最该防备的就是他!”

第二百零七章 天子病重

虽然离开京城一年多,但大街上感觉不到多少变化,一样的繁华,一样的人多,晋昌坊内依旧一样的贫穷,但直到见到了新清虚观,郭宋才意识到已经变了,变得连他都认不出来了。

原来的老道观已经拆除,变成一座颇大的广场,门口的大树还在,依旧郁郁葱葱,不远处便是北坊门,从北面也可以进晋昌坊,首先看到的就是清虚宫牌坊式大门。

大门从原来向南移到了东面,一座用厚重花岗岩修建的牌坊式三联大门,三面刻着三个大字清虚宫,这是他们师父的手迹。

进了大门后便是广场,广场北面是用红墙黑瓦包围的三层金身阁,里面应该供奉着师父的肉身像。

广场西面是一座宽敞的白玉小桥,小桥对面便是清虚宫的正殿,占地近二十亩的道观,高大的院墙,飞檐斗拱,建筑规模宏大,天子题字的三清主殿,还有老君阁、财神院、焚香炉、钟楼、鼓楼等等,后面还有上百间道士修行房间。

这让郭宋想起了崆峒山的玄虎宫,新的清虚宫甚至比玄虎宫还要气派宏伟,这就是他当年第一眼看见玄虎宫时的夙愿啊!总有一天要建一座比玄虎宫还要气派的清虚宫,这个夙愿终于在京城实现了。

“师弟,是你吗?”郭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

郭宋回头,只见师兄甘风快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衣着考究的富贵乡绅,他们似乎刚从金身阁里出来。

范宁翻身下马,上前和师兄拥抱一下,见甘风头戴紫金道冠,身披白鹤大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和当初的白云真人有得一比了。

甘风见师弟打量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道:“现在来的施主都是豪门大户,名望之士,不得不穿好一点,要不会被他们瞧不起的。”

郭宋笑眯眯道:“这才是清虚道宫观主的气度,师父也会同意的。”

甘风见师弟支持自己,不由精神一振,又问道:“师弟这是”

“我们刚从西域回来,暂时没有地方住,想在师兄这里住几天,食宿钱照付。”

“后面空房多得很,我让清风带你们去。”

郭宋用马鞭一指最北面笑道:“坊墙那边不是有几亩空地吗?我们暂住那边,不住道观了。”

“那边也不错,都是很干净的草地,只是道宫里没有帐篷。”

“帐篷我们自己解决,另外还要麻烦师兄帮我们这一百多头骆驼卖掉。”

一百三十几头骆驼是从安西带过来的,现在没有用了,郭宋便打算把它们卖掉,卖得的钱分给手下将士。

“没问题,去骡马行可以卖掉,骆驼的价格可不便宜,我让大弟子去卖,他比较擅长这个。”

甘风连忙叫来徒弟们帮忙,又让清风和明月两个知客弟子带着将士们去后院喝茶休息。

下午时分,召王李偲派人送来了二十顶大帐和二十张地毯,又送来不少上好的生活用品。

士兵们开始忙碌地搭建大帐,这时,曹万年前来和郭宋告辞,在路上相处了一段时间,郭宋对他的性格也算了解,曹万年话很少,经常是一天一言不发,但他却是内秀,什么事情心里明白,也不需要唐军多说什么?他便把自己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如果曹公子进不了太学,可以找我,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多谢!”

曹万年又取出一幅图递给郭宋,“这是我绘制的地图副本,请长史收下!”

“太感谢了!”

曹万年微微一笑,向郭宋施一礼,便带着老仆忠叔飘然而去。

就在曹万年刚走不久,老四杨雨便赶到了清虚宫,郭宋正在大帐内收拾东西,帐帘一掀,杨雨走了进来。

“老五,你总算回来了!”

郭宋和杨雨轻轻拥抱一下,杨雨叹口气道:“你怎么变得这么黑瘦?”

“走了上万里路程当然黑瘦,你还以为我是出去度假?”

“我知道你做什么去了,只是师姑正好不在京城。”

杨雨又继续解释道:“师姑亲自带了一批高手出去执行任务了,可能过段时间才会回来。”

郭宋微微一怔,居然要师姑亲自出马,这会发生了什么大事?

杨雨又道:“另外还要告诉你的一件事,就是天子病倒了。”

一个消息接着一个消息,郭宋完全愣住了。

“天子是怎么回事?”

“应该冬天受寒,身体开始不适,到了春天就彻底病倒,已经两三个月了,天子封鲁王为监国,令他临时掌管朝政,现在朝政都由鲁王代理。”

“天子没有册立他为太子?”

杨雨摇摇头,“暂时还没有,现在朝廷内比较诡异,朝中五名相国,元载、王缙和杨炎联手,排挤韩滉和刘晏,鲁王也比较支持元载,元载大权在握,可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还公开表态,要追查儿子的真正死因,连鱼朝恩死了还不肯善罢甘休,估计他的矛盾是对准你和刘晏,你千万要当心。”

郭宋笑了笑,“对付刘晏还差不多,我只是个小人物,他要对付我,岂不是抬举了我?”

杨雨有点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他要动刘晏,很可能就会从你那里下手,而且还有我们师父的缘故。”

郭宋淡淡笑道:“其实我心里明白,元载对我的不满早就开始了,但我会让他知道,我郭宋也不是好惹的,大家明着来没关系,可他若敢伤害我的亲人朋友,那我一定会让他痛彻心扉!”

元载回到府中,刚在书房里坐下,侄子元文庆在门口道:“伯父,侄儿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

元载有三个儿子,长子元伯和,现任扬州兵曹参军,次子元仲武被鱼朝恩安排惊马撞死,三次便是元季能,任秘书省校书郎。

侄子元文庆,目前是宫廷侍卫,同时也是元载重要的耳目。

元文庆躬身道:“侄儿刚刚得到明确的消息,召王殿下回京了。”

“他回京后,有哪个大臣去迎接他,或者拜访他吗?”

“暂时没有,不过听说他是和出使西域的特使一并回京的。”

“郭宋?”元载顿时反应过来。

“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元载缓缓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郭宋和召王一起很正常,不过这件事倒可以做一做文章。

想到这,他对侄子道:“这个郭宋很重要,你要花点精力监视他,但他武艺很高强,不能做得太明显,被他发现了,记住了吗?”

“侄儿记住了!”

元文庆匆匆走了,元载负手走了几步,随即令道:“传令备马车,去朱雀酒楼。”

朱雀酒楼的牡丹院是鲁王李适的长包院落,就在元载抵达牡丹院没多久,卢杞也接到消息赶到了牡丹院。

“让元相国久等了!”

卢杞刚被封为正五品太子中允,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他可以说是鲁王身边第一红人,每天求他办事的人不计其数,这不,连相国元载也请他来牡丹院一聚。

元载呵呵笑道:“我也是刚到,来!卢中允先坐下来喝杯茶。”

卢杞欣然坐下,元载亲自给他倒了一盏茶,淡淡笑道:“最近卢中允很忙啊!”

“哪里!哪里!监国殿下只是把我当做听取大臣意见的一个渠道,我多接触大臣,鲁王殿下也就知道了更多大臣的想法。”

卢杞的狂言妄语令元载心中一阵反感,不过现在卢杞还有利用价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现在只能强忍不满。

“上次我们提到了刘晏,其实要扳倒刘晏,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

卢杞因为刘晏向鲁王李适建言,不要过多和东宫官员接触,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非议,这让卢杞对刘晏十分不满,认为刘晏就是在针对自己。

但要扳倒刘晏又谈何容易,刘晏一生清廉刚正,根本就没有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上,让卢杞无从下手。

元载忽然提到了关键人物,令卢杞精神一振,他连忙问道:“不知相国指的是谁?”

元载淡淡笑道:“不知卢中允熟不熟悉郭宋这个人?”

第二百零八章 再进谗言

鲁王李适最忌讳的人便是兄弟召王李偲,也是因为他的父皇曾经明确表态过,李偲比其他儿子更适合继承大统。

父皇或许只是说说而已,但为什么鱼朝恩已经灭了一年多,父皇还是迟迟不肯立太子,不就是因为还有一个选项吗?

李适站在窗前,目光冷峻地注视着院子,但卢杞的话一个字不漏地落进了他的耳中。

李偲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相信关陇贵族中的好几家已经被其收买,还有几名资深老将也支持他,相国韩滉对李偲多次表达出同情的态度,那还有谁?还有谁会去烧李偲的冷香?

“你是说郭宋?”

李适一怔,回头问道:“你为什么说郭宋是召王的人?”

“殿下,郭宋和召王的交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两年前在草原他们就认识了,臣之前调查过,郭宋的宅子就是召王从前的官宅,这次又一起从河西回来”

“够了!”

李适打断了卢杞的话,“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猜测,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本王不想凭猜测来决定一个人归属,郭宋的宅子本王知道前因后果,你就不用再说了。”

卢杞碰了一个钉子,心中着实沮丧,不过他毕竟了解李适,他知道怎么样才会让李适相信自己的话,或许今天还不是时候。

“另外微臣想汇报一下召王之事。”

这个话题李适很感兴趣,他立刻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召王回京后立刻去了皇宫探望天子,但我们密探发现,是一个小宦官先来通知了召王,然后召王才去皇宫。”

“这个小宦官是谁派的?”

李适意识到,这才是重点,召王在宫中有人。

“回禀殿下,是大内总管孙孝忠所派。”

李适倒吸一口冷气,原来大内总管孙孝忠是召王的人,自己竟然不知道。

“这个消息确切吗?”

“消息确切!”

李适心中有点乱了,他很清楚大内总管的份量,相当于一个宰相啊!

而且他也想到了,孙孝忠是肃宗皇帝提拔的人,当然是偏向于召王李偲,只是自己在宫中的势力就弱了。

卢杞抓住了这个机会,低声道:“能对付孙孝忠的人,除了程振元,还真没有别人,殿下在宫里必须有自己人才行啊!”

李适终于认可了卢杞的建议,他点了点头,“安排一下吧!什么时候我在朱雀酒楼见一见他。”

郭宋晚上见到了三师兄张雷和李温玉,李温玉已经怀了六个月身孕,脾气非但没有怀孕母亲的温柔,反而更加火爆。

“别提了!”

李温玉将水杯重重往桌上一顿,一脸恼火道:“剑南烧春的蒸酒秘技去年泄露出去了,就有人猜到我们眉寿酒的酿酒秘方也是这样,还真有酒坊酿出了类似我们眉寿酒的好酒,现在市场上除了眉寿酒外,还出现琼浆酒、碧液酒、杏花酒和我们竞争,连酒瓶都仿造我们的,生意一下子被抢走了很多。”

张雷连忙解释道:“其实生意还是不错的,只是没有从前那样火爆,我们的眉寿酒还是供不应求,不过有很多大酒楼都想让我们送眉寿酒,老五,你觉得呢?”

“你们有没有送?”

“还没有,你嫂子说这件事一定要听你的意见。”

郭宋点点头道:“很多百年老店之所以长盛不衰,就在于它们坚持品质,坚持原则,虽然扩大酒楼送货能短期带来销量上升,但假的眉寿酒也一定会因此泛滥,大家也不知道孰真孰假,最终眉寿酒这个牌子就毁了。

我们之所以坚持只售给十大酒楼,就是因为十大酒楼爱惜名声,不会卖假酒砸自己的店牌,所以酒客在别的酒楼喝到眉寿酒,一定会说酒是假的,而不会说眉寿酒不好,这就叫美誉,你们明白了吗?”

李温玉瞪了丈夫一眼,“听见你师弟怎么说没有?就你整天脑子发热。”

张雷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我知道了,不会再胡思乱想。”

李温玉打了个哈欠,有点疲惫地起身走了。

张雷又给郭宋斟满一杯酒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郭宋摇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天子居然病倒了,师姑也不在长安,我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明天一早我会向兵部上交报告,看朝廷怎么安排吧!”

“连我们这些商人都知道朝廷现在很乱,你自己要多个心眼,不要轻易被人抓住把柄。”

“这些我都明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们,我不是建议让你们多做几门生意吗?”

张雷吞吞吐吐道:“我们现在在东市还有一家店,做珠宝生意,叫做多宝阁,其实就是原来的多宝阁被我们买下来了,不过份子怎么分配还没有确定下来,等你回来商量。”

“那就一人一半。”

郭宋很爽快地定下了持股比例,他有点惊讶地笑问道:“怎么会想到做珠宝生意?”

张雷心中十分欢喜,虽然酒铺他们只占了三成份子,但他们夫妻都希望珠宝铺能多得一些份子,最好就是他和五弟一人一半,他原本有点担心五弟不答应,没想到五弟竟这么痛快地答应了,让张雷心花怒放。

张雷连忙道:“买下多宝阁还是和安叔有关系,这家珠宝店安叔有三成份子,他不想要了,跑来问我们要不要?然后他替我和其他几个东主谈,大家都同意转让给我们,前后一共花了十三万贯钱,买下了这家店铺。”

“那生意如何?”

“生意还不错,虽然没有酒铺赚钱,但比较稳定,店铺里有最好的珠宝匠人,我们的客人都是皇亲国戚和各大权贵,一些大商人也会来惠顾。”

这时,郭宋忽然想起一事,笑问道:“多宝阁收不收玉石?”

“收倒是收,但一般只收品质好的珠宝玉石。”

“品质肯定没有问题,我手下将士从安西带回来很多美玉,你明天一早安排两个管事去清虚观收玉,必须按照公道价格,让我的士兵们都有点赚头。”

次日一早,他带着西域报告来到了位于大明宫城内的尚书省,他确实留了一手,将报告录了副本,自己辛辛苦苦写出三万字报告,若被某些朝廷官员不负责任的销毁了,那些大量的数据自己去哪里找?

尚书省是一座建筑规模极为宏伟的建筑,近一里长的红墙上开辟了七座官衙大门,包括六部官衙和尚书省衙,每一家大门前都有士兵站岗,左右各有两座气势威严的石狮子,七座官衙从右到左,分别是尚书省衙、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和工部。

郭宋穿着五品官服,腰挂银鱼袋,直接走进了兵部大门,兵部有两层楼,中间是一座很大的庭院,院子里有假山池鱼,有楼台亭阁,然后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和库部司分别位于庭院两边,庭院尽头是两座小院,分别是兵部侍郎和兵部尚书的官房。

郭宋是天子的特使,按理,他的报告应该直接交给天子,但天子李豫病重,由鲁王李适监国,郭宋便打算把报告交给监国李适。

但召王李偲却特地派人来提醒他,他虽然是西域安抚使,但同时也是安西都护府长史,如果他的报告无法交给天子,那就必须以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名义交给朝廷,而不能直接交给监国,不能把监国和天子混为一谈。

所以今天郭宋便来到兵部,按照朝廷的规矩,他必须将西域调查报告交给兵部职方司,再由职方司一级级报上去。

“请问职方司郎中可在?”郭宋在门口问道。

“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事?”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迎上前问道。

“在下是安西都护府长史郭宋,有一份西域调查报告是要交给贵司吗?”

官员心中有点奇怪,朝廷什么时候任命的安西都护府长史,自己竟然不知道?

但他没有质疑,点点头道:“报告就是交我们,郭长史把报告给我吧!我是职方员外郎,来自天下各州的地图以及报告都是先交到我这里,我审阅后再提交郎中。”

郭宋心中着实有点不太舒服,至少应该由兵部侍郎才接自己的报告才对,最后却是一个员外郎和自己打交道。

“这可是安西和北庭的军情调查报告!”

员外郎感觉有点受轻视,他的语气也变得冷淡下来,“不管是什么报告都必须交给我,这是规矩,莫说只是一个长史,就是安西都护写来的报告,也要先到我这里。”

郭宋心中不满,脸一沉道:“我要见你们侍郎!”

“很抱歉,崔侍郎今天不在,我最后再说一遍,郭长史请把报告给我,然后你可以走了。”

第二百零九章 老姜弥辣

“你这是什么态度?”郭宋终于有点恼火了。

“你想要什么态度?我很忙,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磨叽,你要么就把报告给我,要么就拿走!”

“你”郭宋气得七窍生烟。

这时,从里面屋子走出一人,一眼看见郭宋,顿时惊喜道:“郭老弟,你怎么在这里?”

郭宋也微微一怔,里面屋子走出之人竟是刘基,刘晏之弟,在灵州梁府里认识的,他不是在楚州任长史吗?怎么在兵部?

郭宋连忙拱手行礼,“原来是刘使君,好久不见了!”

“郭老弟是来办事?”

郭宋点了点头,不满地瞪了一眼职方员外郎。

刘基立刻明白了,对员外郎笑道:“这位是我老朋友,你去忙,我来接待他。”

员外郎转身走了,刘基把郭宋带到自己官房,郭宋笑问道:“刘使君升官了嘛!”

“没有升官,还是正六品下阶,只是从楚州长史调为兵部员外郎,刚才接待你的是左员外郎蒋谦,我是右员外郎,蒋谦家里有些烦恼之事,所以态度不太好,请你见谅!”

“这和家里的事情没关系吧!”郭宋质疑道。

刘基笑了笑,“你自己明白就行了,朝廷就这个风气,朝官看不起地方官,地方官来朝廷办事也大多恭恭敬敬,一般都会带点地方特色礼物,你这样空着手来,态度又不够恭敬,朝官当然不会有好脸色,你也别放在心上,现在到哪个部寺办事都一样。”

郭宋心中着实不满,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把报告递给了刘基,“刘使君这里可以收吧!”

“当然可以!”

刘基接过报告翻了翻,对郭宋道:“这份报告居然和安西有关,应该很重要,明天一早我就交给崔侍郎,你留一个住址,有什么事情兵部或许找你。”

郭宋愣住了,半晌他才问道:“我出使安西和北庭,难道兵部不知道?”

刘基摇摇头,“至少我是一无所知,按理说派使臣去安西,这可是大事,却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们有这件事。”

“会不会是由你的同僚负责此事?”

“应该不可能,兵部会有记录的,你等等,我去帮你查一查。”

刘基起身出门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回来道:“我查过了所有的记录,也问了几名同僚,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好像连我们侍郎也不知道,大家都很惊讶,不知道这件事是哪里出现了遗漏。”

郭宋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不满,对刘基道:“我们虽然是秘密出发,但我们毕竟得到了全新盔甲和补给,而且天子封我为安西都护府长史,居然连兵部都不知道?”

刘基摇摇头,“要是我知道你是安西都护府长史,我刚才就不会叫你郭老弟了,你的任命和任务兵部确实一无所知,应该是被上面某个环节卡住了。”

郭宋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元载那张苍白虚伪的笑脸,天子交代的事情,除了他,没有人敢卡住。

郭宋点点头,“好吧!既然兵部不知道这件事,我就不向兵部汇报了,回头我还是直接向天子汇报。”

从兵部出来,郭宋很快离开皇城,郭宋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他们历经艰辛,伤亡了那么多弟兄,最后朝廷居然没有任何记录。

他不敢说一定就是元载在里面搞鬼,但他的嫌疑最大。

郭宋随即来到了郭子仪的府宅,说实话,他不想见到郭子仪,他没法向郭子仪交代郭重庆的阵亡。

但他又不能不来,这是他的责任。

在府门前等了片刻,一名老管家把郭宋领进了府中。

一直来到后花园,只见一名头戴草帽的老农正在花坛前修剪花枝,老管家上前躬身道:“老爷,他来了!”

郭宋这才认出来,这名头戴草帽的老农竟然就是郭子仪,穿一身粗布短衣,脚下是一双布鞋,哪里有半点大唐元老的感觉,分明就是一个老花匠。

“我昨天听说西征军回来了,我还在想,郭小哥几时才会来探望我这个糟老头子?”郭子仪笑眯眯问道。

郭宋上前单膝跪下,垂泪道:“郭宋特来向老令公请罪!”

郭子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疑惑地问道:“难道是任务失败?”

“不是!是重庆,我没有把他带回来”

郭子仪浑身一震,他呆呆地望着郭宋半晌,良久,他惨然一笑,长长叹息一声,“好啊!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为这个孩子骄傲。”

他布满沧桑的脸上终于滚下一颗泪珠,老管家连忙扶他坐下,郭子仪又摆摆手问道:“你们最终回来多少人?”

“一共回来七十五人,其他人都长眠在西域。”

郭子仪长叹一声,缓缓道:“伤亡在我的意料之中,其实我也知道重庆不一定能回来,但是你们完成了任务,对不对?”

“是!卑职最终不负天子重托,完成了任务。”

“这才是值得欣慰的事情,将士的牺牲才有价值。”

“可是朝廷的态度却令人齿冷。”

郭宋便将今天去兵部的事情告诉了郭子仪,他十分痛心,“我这个安西都护府长史做不做我根本不在意,但为国立功的将士们怎么办?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又该怎么办?什么时候朝廷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郭子仪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公道自在人心,你不要急,相信天子一定会给将士们一个说法。”

“听说天子病重?”

郭子仪点点头,“天子一直身体不太好,病倒是常事,他现在卧病在床榻,确实没有精力过问安西之事,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只是大家都希望他能安心养病,暂时不想把你们回来的事情告诉他,至于朝廷那边,有些事情确实让人痛心,某些人为了自身小团体的利益,不惜损害大唐的利益。”

“老令公说的是元载吧!”

郭子仪不否认,只是摇摇头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天子一直在尽力容忍,可鱼朝恩伏法后,他们自以为是功臣,更加嚣张狂妄,营私结党,任人唯亲,贪财受贿,在朝政上更是为所欲为,你奉命出使西域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们居然敢隐瞒朝廷。”

“老令公的意思说,不是一个人所为?”

郭子仪点点头,“是一个团体,朝廷叫做元党,五个相公中占据了三个,朝廷很多重要职务也被他们把持,你出使安西之事,涉及吏部、兵部、少府寺、军器监、鸿胪寺等等,光靠一个人是隐瞒不住的,必须是一个团体。”

“可为什么要隐瞒?”

郭宋质疑道:“隐瞒我出使安西之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郭子仪沉默片刻道:“要不要收复安西几十年来一直就是朝廷争论的焦点,以至于出现了靖边派和安内派,靖边派便是由大量边疆将领支持,比如我、仆骨怀恩、李嗣业、白孝德、马璘、段秀实等等,我们主张夺回河西走廊,安西以及北庭,恢复大唐对西域的统治。

而安内派主要以一部分关陇贵族以及大量文官为主,他们主张暂时放弃边疆,集中财力物力消除藩镇割据,最后他们占据上风,太上皇支持了他们,所以朔方军为什么一直兵力不足,其实就是这次两派争论的结果。

现在靖边派的重要人物死的死,退的退,几乎都从朝廷中消失,朝廷大权完全是由安内派主导,但天子却表现出了收复西域的意图,自然就遭到了元载、王缙等安内派的强烈反对,你出使西域之事自然就被他们抵触隐瞒,这倒不是他们对你个人不满,而是对天子企图收复西域的意图不满。”

“那鲁王的态度呢?”郭宋又问道。

郭子仪淡淡道:“鲁王殿下现在的态度肯定是支持元载,等他登基为帝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一定要明白,现在对他而言,究竟什么最重要?”

郭宋当然明白,鲁王李适现在最重要是登基,为了获得元载等重臣支持,他就算有开疆拓边的雄心壮志,现在也会选择隐忍。

郭宋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有等天子康复,没有别的办法了。”

郭子仪点点头,“这也是我给你的建议。”

停一下郭子仪又缓缓道:“如果你想给将士们争取公平公正的待遇,那我劝你最好不要草率行动,被某些人当叫花子一样打发,一旦成为朝廷正式决定,以后连天子也不好改变了。”

姜还是老的辣,郭子仪的最后一番话让郭宋幡然醒悟,他差点失算了,若不是郭子仪提醒,他再去找朝廷,很可能就会被元载用最低的赏赐和抚恤打发了,最后形成朝廷定案,连天子都不好随意更改,那时他们怎么向弟兄们交代?

“多谢老令公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郭子仪府中出来,郭宋随即又来到西市,找到了张雷。

“我现在需要一笔钱,你们最多能给我多少?”郭宋把张雷拉到大街僻静处,便开门见山问道。

张雷挠挠头,“这得去问一下娘子,我真不知道,你等一下。”

张雷跑回了店铺,不多时,他气喘吁吁跑回来道:“二十万贯左右,够不够?不够再从珠宝铺那边抽一点,我们大部分钱都积压在十年清酒和珠宝翠玉上了。”

郭宋心中算了算,“不用这么多,拿十三万贯钱给我就够了。”

朝廷暂时无法给予阵亡将士们抚恤,但他郭宋却不能不管,一共二百二十五人阵亡,每个阵亡将士家人给五百贯钱抚恤。

至于七十五名健在士兵的奖赏,只有等天子身体康复再说了。

第二百一十章 高陵报丧

郭宋回到清虚宫已经是下午时分,他着实有些疲惫了,但还得强打精神把李季和梁武叫到自己的大帐来。

他把今天在兵部遭遇的事情和郭子仪给自己的建议都告诉了二人。

李季有些担心道:“现在的七十五名弟兄可以等一等,问题不大,但阵亡将士的抚恤怎么办?我们计划明天开始去各家报丧,把部分将士的骨灰送还家人,那时我们怎么向他们家人交代?”

“要不阵亡士兵也等一等吧!”梁武道。

“不等,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报丧。”

郭宋对二人道:“抚恤的问题我已经想好了,我个人会拿出十二万贯钱,给每个阵亡将士家属五百贯钱抚恤。”

李季和梁武同时吃了一惊,郭宋竟然能拿出十二万贯,两人对望一眼,李季连忙道:“抚恤用不着这么多,朝廷有明确规定,凡阵亡将士,都尉给绢三十匹、果毅给二十匹,校尉十匹,给棺材一副,队副以上,给绢两匹,士兵给绢一匹,送殓衣一领,棺一口,尸体送还家中。”

郭宋摇摇头,“朝廷的规定我知道,但两百五十五名将士跟随我去安西而阵亡,最后却给他们家人一匹布就打发了,你们觉得合理吗?我对得起那些阵亡的将士吗?五百贯钱,可以把他们的子女养大,可以给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这是我郭宋必须要做的,这样我才不会愧疚,死后也才能坦然面对那些阵亡将士。”

李季点点头,“长史的决定我能理解,我也支持,另外,我还要提一个建议,烦请长史给每个阵亡将士写几句挽言,给他们一个评价,长史不可能每家都去,最好让士兵们一起帮忙,这样可以尽快把这件事做完。”

郭宋想了想便同意了,“你们先把阵亡士兵的详细名册整理出来,他们家乡和家人的情况,我来负责写挽言,给他们一个评价。”

郭宋自己掏钱给阵亡将士家人重金抚恤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军营,令士兵异常感动,很多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刻,就算让士兵们为了郭宋慷慨赴死,他们也心甘情愿

次日上午,郭宋选出六十名将士,将他们分成十个组,分别赶赴关中、关内以及河东各地去报丧,阵亡的士兵们主要来自关中地区,但也有少部分来自关中北面的延州、同州、鄜州等地,还有十几名来自河东。

郭宋从长安五家柜坊中取出了十三万两银子,一部分作为士兵们差旅以及生活费,其他则作为特别抚恤给每个阵亡将士的家人,每家五百两银子。

郭宋虽然也很不舒服,最终是用钱来安抚阵亡将士家属,这对那些在安西为国捐躯的将士而言是一种不尊重,但这又是现实,钱可以让他们家人有尊严的生活,可以让他们不在九泉之下为家人担忧。

下午时分,郭宋带着两名士兵来到了高陵县,高陵县属于京兆府,县城颇大,人口密集,三人进了城,郭宋问一名摆小摊的老者,“请问这位老丈,东槐巷在哪里?”

老者指着远处两棵大槐树,“看见那两棵大槐树了吗?位于两条巷子口,西面叫做西槐巷,东面就是你问的东槐巷。”

“多谢老丈!”

郭宋带着两名士兵向大槐树方向而去,路上往来行人很多,郭宋三人牵着马一路来到了小巷口,只见小巷口一大群孩子在玩耍,郭宋上前问道:“你们谁知道唐大郎家住在哪里?”

众孩童嘻嘻哈哈对旁边一名头梳总角孩童道:“小螳螂,有人找你爹爹!”

郭宋见那孩子大约六七岁样子,眉眼间还真有几分唐大郎的模样。

“你爹爹就是唐大郎?”

小男孩胆怯地点点头,郭宋又道:“我是你爹爹的朋友,来看看你们。”

“我知道,我爹爹和你们一样,穿军服,专门打坏人。”

小男孩带着郭宋蹦蹦跳跳向巷子里走去,“你叫什么名字?”郭宋笑问道。

“我叫唐小郎,他们都叫我小螳螂。”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我还有一个阿姊。”

唐小郎带着郭宋三人来到院子深处,走进一间小院子,院子很小,只有三间屋子,其中一间大概是厨房。

院子里,一个八九岁的小娘正给一群小鸡喂谷糠,院角一口水井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正挽着袖子洗衣服。

她忽然看见儿子带进来三个人,很惊讶道:“小郎,他们是谁?”

“娘,他们是爹爹的朋友,来看看我们的。”

妇人连忙起身,甩掉水上的水珠,不好意思道:“家里很乱,你们随便坐,妞妞,去拿几个凳子出来。”

“你就是唐嫂?”郭宋问道。

“我是,大郎现在怎么样,一年多没他的消息,他说调到河西去了。”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是他的统帅,我特地来告诉你们,大郎他为国捐躯了。”

唐大郎的妻子猛地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她忽然转身跑进房间,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姐弟二人也在门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郭宋一阵心酸,站在院子里耐心等待,院门外来了不少邻居,在门口窃窃私语。

“大郎阵亡了,哎!去年公婆病死,今年男人又战死了,这家人不幸啊!”

“以后他们母子怎么活?房租还欠了半年没付,这下要被房东赶出门了。”

过了好久,在几名邻居的再三劝慰下,唐嫂才止住泪水,红着双眼走到院子里,‘扑通!’给郭宋跪下,泣道:“我家大唐在哪里战死的,他的后事怎么处理了?”

“大郎在北庭和沙陀人作战时不幸阵亡,他的尸体安葬在银山脚下,还有十三名战友和他安葬在一起。”

唐嫂又悲戚地哭了起来,“大郎死了,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郭宋回头给两名手下使个眼色,两人提了一只沉重的箱子放进了屋里,外面人太多,五百两银子太扎眼。

郭宋对唐嫂道:“箱子里是大郎的抚恤钱,可以让你抚养孩子们长大,你们要收好,另外大郎还给儿子和女儿各留了一块美玉。”

他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两块美玉,他在安西得到的,特地留给儿女作为纪念,他临终前托我把它带回来。”

唐嫂接过美玉,紧紧靠在脸上,再次失声痛哭,两个孩子抱住母亲,三人哭成一团。

两个士兵将院门拦住,郭宋蹲下低声道:“屋里的箱子里是五百两银子的抚恤,你们好好收起来,尽量不要让外人知道,还有这两块美玉都价值三百贯以上,实在不行可以去京城多宝阁卖掉,但最好还是留作纪念。”

听说有五百两银子的抚恤,还有两块很值钱的美玉,唐嫂心中的害怕稍稍缓解,她抹去泪水对儿女,“快给这位叔叔磕头,感谢他替你们安葬了爹爹。”

两个孩子跪下给郭宋砰砰磕头,郭宋连忙扶住他们,“你们长大后要好好孝敬母亲,有什么困难可以去京城找我,我在信里留了地址,明白了吗?”

“我们记住了!”

郭宋站起身道:“你们暂时不要搬家,回头朝廷可能还会有一些抚恤,说不定还会给大郎一个名份,大郎虽然死了,但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这样大郎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感谢将军特地来看望我们,将来小郎长大后一定会报答将军对他父亲的知遇之恩!”

唐嫂当然也知道阵亡将士的抚恤,就是几匹布而已,怎么可能有五百两银子,不用说,一定和眼前这个年轻的将领有关。

郭宋将士兵把一卷挽言挂起来,又在门头上缠上白幡,这才把一封信交给唐嫂道:“这封上有我在京城的地址,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去京城找我,我们先告辞了。”

唐嫂带着一对儿女将郭宋一行送出院子,千恩万谢地望着他们远去,他们回头望着门上缠的白幡,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召王夜宴

一连几天,郭宋都在关中各地给阵亡将士家属送信,面对悲痛万分的阵亡将士家人,他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这天傍晚,郭宋回到了清虚观,牵马刚走进大门,师兄甘风迎了上来,“师弟,你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

“师兄,有什么事?”

甘风取出两封请柬,“都是今天上午送来的,你自己看看。”

“麻烦师兄了!”

郭宋接过请柬,一份是赵腾蛟送来的,他父亲左卫大将军赵关山过六十大寿,特邀请他出席。

郭宋问道:“师兄,朋友父亲过六十大寿,一般送什么礼?”

“要看你朋友父亲是什么身份,然后交情怎么样?”

“身份是左监门卫大将军,交情也就一般吧!”

甘风想了想道:“说实话,长安人家过寿都很现实,送银子是最让人喜欢的,但你朋友父亲有点身份,送银子不妥,你可以去买个预祝长寿的吉利之物,我建议物品价值不要低于三百贯。”

郭宋忽然想起多宝阁内有一对白玉寿桃,拳头大小,价值五百贯左右,送它作为寿礼最好。

寿辰就安排在后天,自己还得去买件衣服,好在他手上的任务都差不多解决完了,最后一个士兵家属在长安城,明天一早就去送信。

郭宋回到自己大帐,坐下闭眼休息片刻,他才取过第二份请柬,是召王李偲送来的请柬,竟然是请他今晚在太白酒楼赴宴。

坦率地说,郭宋并不想去赴这个宴,一是他没有心情,其次他也不想被卷入皇位的争夺漩涡中。

但考虑到李偲雪中送炭,送来了二十几顶大帐和很多生活用品,这么大的人情放在这里,他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

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快到了,无奈,郭宋只得换了一身衣服,走出了大帐,临时军营内很安静,大部分士兵都派出去了,李季去了河东蒲州,梁武去了延州,大帐内只有十几名士兵看家。

“长史要出去?”一名随从跑上前问道。

郭宋点点头,“我有点私事,你们就不用跟随了,你们好好吃饭休息,明天咱们再去最后一家。”

郭宋索性也不骑马,出门雇了一辆牛车,前往平康坊太白酒楼。

一名酒保领着郭宋上了三楼白玉堂,只见门口站着几名侍卫,一名侍卫问道:“可是郭长史?”

郭宋点点头,“正是!”

“殿下已等候多时了,请进吧!”

郭宋推门进了房间,房间很宽敞,被三扇精美的屏风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几名琵琶女在弹琴低唱,里面放着一张很大的坐榻,上面摆放了一圈低矮的桌子,五六人围着在桌前。

只听李偲呵呵笑道:“郭长史来了。”

郭宋走过屏风,歉然抱拳道:“我刚刚才回长安,来晚了!”

坐榻上除了李偲外,还坐着四人,年纪都不小了,看样子都是朝廷官员,郭宋只觉其中一人依稀眼熟,其他都比较陌生。

“郭长史请坐,这里不方便,我们就不站起身了。”

李偲笑着请郭宋坐下,郭宋身旁正是郭宋看着有点眼熟的官员,好像在天子御书房门口有过一面之缘。

郭宋忽然想起来了,“你是韩相国?”

男子捋须微微笑道:“老夫韩滉,郭长史,我得向你道歉!”

郭宋坐下笑道:“韩相国何出此言?”

“老夫身为吏部侍郎,才刚刚得知郭长史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之事。”

“天子的任命,传到吏部也会脱节吗?”

“有时候会出现,但这种情况很少,至少在我出任吏部侍郎的这两年还是第一次,这是我的失职,我向郭长史道歉。”

郭宋淡淡道:“这应该不是你的责任吧!”

旁边另一名年纪颇大的官员愤然道:“朝中都知道,元载才是真正手握吏部大权之人,吏部里的要害职务基本上都是他安插的人,任人唯亲,蔑视天子圣谕,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此人就是奸相国贼,他一日不除,大唐就一日不宁。”

郭宋对此人顿时刮目相看,这位是谁啊!指名道姓炮轰元载,朝中还真没有几人能做到。

“这位前辈是——”郭宋问道。

韩滉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也是刚调回京的大唐名臣,以书法名动天下,颜真卿听说过吗?”

郭宋肃然起敬,起身行礼道:“久闻鲁郡公大名,小子失礼了。”

颜真卿已年近七旬,刚从荆州刺史任上被调回京城,还没有任命官职,他嫉恶如仇,最看不惯元载的贪赃枉法,今晚是韩滉邀请他来赴李偲的宴席,他也毫不犹疑答应了。

颜真卿笑着摆摆手,请郭宋坐下,目光赞许道:“郭长史置生死于度外,悲壮西征,令人敬佩,大唐有此慷慨赴义之士,大唐之幸也!”

召王李偲又给郭宋介绍另外两人,他指着身旁的一名老将道:“这位是军中元老,扶风郡王马璘,曾任尚书左仆射,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又是一位重量级人物,不等郭宋起身行礼,马璘却给他跪下行一大礼,吓了众人一跳。

“老郡王,这是为何?”

马璘含泪道:“我听说安西都护府尚在,令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领军杀回去,可惜我已有心无力,多亏郭长史率军西去,联络了安西驻军,老夫不胜感激,唯有大礼相谢!”

马璘是安西军老将,对安西的感情极深,他多次上书要求朝廷西征,但都没有结果,令他深为遗憾。

李偲连忙道:“今天是本王请客宴会,大家都随意一点,以后有时间再交流,我再给郭长史介绍最后一人。”

他指着一名最年轻的官员道:“这位是杜黄裳,也是朔方军出来的,现任侍御史,和本王私交很好。”

又是一个名人,杜黄裳是唐宪宗时的宰相,他曾是郭子仪帐下从事,用今天的话说,他曾是郭子仪的秘书,最早在秘书省任职,陪召王李偲读书,所以两人私交很好。

众人一一见礼,李偲拍了拍手掌,美味佳肴立刻如流水般端了上来,还上了三瓶眉寿酒。

众人斟满酒,李偲举杯笑道:“今天本王有一点雅兴,特请诸位一起饮酒,同时也将郭宋小友介绍给大家,虽然朝廷某些人对郭长史的功劳视而不见,但公道自在人心,这第一杯酒,我建议敬郭长史。”

众人一起举杯,笑道:“恭贺郭长史圆满完成任务,凯旋归来!”

众人一饮而尽,侍女又给众人斟满了酒,郭宋心中感动,起身举杯道:“感谢召王殿下和各位前辈厚爱,郭宋这杯酒敬召王殿下,也敬各位前辈!”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

书房内,李适负手站在窗前,黑着脸听取卢杞的最新报告。

“消息确实可靠,在太白酒楼的白玉堂内,召王宴请了五名大臣,韩滉、颜真卿、马璘、杜黄裳和郭宋。”

“他们谈些什么?”李适冷冷问道。

“具体谈什么不太清楚,但我们的人说,隐隐听到他们谈及西域。”

“我猜他们一定会谈到西域。”

李适重重哼了一声,“不知好歹,亏我还想重用他,太令我失望了!”

卢杞暗暗得意,他终于成功地改变了李适对郭宋的观感,他低声道:“他尽管毕竟年轻,但不可能不懂去赴召王的宴席意味着什么?殿下,这是他的选择。”

李适黑着脸半晌道:“本王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赵府寿宴(一)

次日一早,郭宋去了最后一户阵亡士兵家中,这是一名年轻的士兵,还没有成婚,父母和兄长住在长安城外,务农为生。

这名士兵也是幸运的,他是在龟兹和吐谷浑军队作战中阵亡,骨殖被带回了长安,交给他父母兄嫂。

两个老人在屋里抱头痛哭,但兄嫂在短暂的难过后,却忍不住喜笑颜开,五百两银子对他们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他们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这笔钱,现在这笔钱可以让他们还清所有的债务,还能买下上百亩农田,使他们再也不用承受佃农之苦。

郭宋这几天尝尽了人生百态,对阵亡将士家属的悲喜交集他也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个时代人命轻于鸿毛,死亡却是常态,一匹布、一件敛衣,一副棺材就是一名士兵阵亡的抚恤,而五百两银子对于绝大多数百姓都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让阵亡将士的家人怎么能不在万分悲痛的同时又欢喜无限。

尽管郭宋付出了天价的抚恤金,但他并不后悔,至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无愧于二百多名阵亡将士的牺牲,至少他还收获了七十五名将士的忠心。

回到京城,郭宋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又去东市多宝阁内买下了一对白玉寿桃,写一封贺贴,派一名士兵给赵府送去。

送贺礼是有讲究的,小户人家讲究人和贺礼一起来,而官宦人家或者豪门则是先把礼送到,贺寿当天,客人就不用大包小包地拎着贺礼上门了。

也有不少大户人家是客人上门时带一份礼单,然后有司仪会高声宣读贺礼,贺礼送得多,主人欢喜,客人也会洋洋自得,倍有面子,贺礼送得少,主人不高兴,客人也暗自惭愧,这种情况一般会在乡绅或者商人大户中出现,权贵豪门并不太看重贺礼,多少会给客人留几分面子。

赵家在关陇贵族中属于中间阶层,这也和他们祖先赵贵的大将身份有关,他们没有西魏皇室元家高贵的血统,也没有独孤氏、窦氏、长孙氏与大唐皇族李氏代代联姻的关系。

从一开始起点不高,赵家在关陇贵族中便一直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位子,随着大唐立国已过百年,尤其武则天严厉打击关陇贵族,并迁都洛阳后,关陇贵族在大唐的地位渐渐衰落了。

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关陇贵族才重新在军队中找回了地位,又重新开始崛起。

赵氏家主赵关山在太上皇李隆基的夺门之变中立下大功,被李隆基封为左监门卫大将军,这个位子他一坐就是十几年,他儿子赵腾蛟也在河西表现优异,被破格提拔为甘州都督,赵家复兴有望。

所以今年适逢赵关山六十大寿,赵家便想借这次机会风风光光办一次大寿,再次提高赵家的地位。

赵府位于太平坊,是一座占地八十亩的巨宅,一大早,赵府便张灯结彩,摆出长长的桌子,准备迎接贵客。

数十名赵家子弟开始忙碌起来,赵府大门颇为宽敞,他们又向左邻右舍借了空地,用来给客人停车。

上百名请来的歌姬舞姬也在府内进行彩排,厨房内也热闹异常,几家最有名的酒楼请来的主厨在比拼厨艺。

连西市的眉寿酒铺也受了影响,赵家特地订了一千瓶眉寿小瓶酒,他们送出了五百张请柬,按照每家坐一张小桌子算,每张桌子摆两瓶酒。

寿堂设在中庭主堂内,墙上挂了一个巨大的寿字,桌案上摆着寿桃、白果、芝麻等等吉利之物,两边还有两根大大的寿烛。

寿堂内摆了三十张独坐小席,这里都是地位崇高的朝廷高官所坐,上面有名字,比如右首第一个位子便是监国鲁王殿下,接下来是相国元载等等。

而大部分坐席都安排在中庭院子和东西两个大院内,搭建了几座大棚。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客人能都享受单独坐席,还很有不少联席,一个回字型的桌子四周至少可以坐十人,居然是聚坐在一起,但酒菜却是严格的分餐。

尽管酒宴是傍晚才开始,但从中午开始,便有不少客人陆陆续续来了。

一辆辆豪华马车停在府门前宽敞的空地上,不断有客人谈笑风生出现在大门处。

这并不是客人们性急,而是一种传统,在自古以来的寿席、婚宴以及各种请客吃饭,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一种社交平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会很珍惜这种机会。

有人想攀附权贵,有人想做成生意,也有人想官场某位,还有很多人是想给儿女寻找合适的姻缘,就算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会想着自己有一根新买的簪子,戴出来炫耀一番,或者自己做了一套名贵的服饰,穿出来压倒其他女人的气场。

所以在前来赴宴的客人中,男人都穿得大同小异,头戴纱帽,身穿襕衫,腰束革带,区别也只是在各自襕衫的颜色,或者腰间革带上挂的各种小玩意。

但女人就不一样了,她们竭尽所能来装扮自己,从发型、头饰、胭脂、衣着,甚至仪态,赵府大门前一片粉白黛绿,这大都是年轻的小娘子,个个打扮得清丽脱俗,楚楚动人。

对于稍微年长的贵妇,则打扮得浮翠流丹,丰容靓饰,光是满头的名贵珠翠就十分夺人眼球。

就连一些年老的贵妇也是打扮得风鬟雾鬓,雍容华贵。

下午时分,郭宋也骑马来到赵府,他今天换了一声浅蓝色襕衫,头戴纱帽,腰束革带,虽然脸上略显得黑瘦一点,但他身材高大挺拔,更显得他器宇轩昂,英姿过人。

郭宋今天骑的是黑金刚,一般在京城活动,他大部分时间都会骑稍微普通一点的黑金刚,他的火龙王太引人瞩目,会引来一些居心不良者的窥视。

郭宋来到赵府门前,一名赵氏子弟上前拱手道:“公子可是来参加寿宴?”

郭宋点点头,“赵都督给我送的请柬!”

“原来如此,马匹给我,公子请去登记一下。”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匹递给赵氏子弟,对方给了他一块小铜牌,“这是取马的凭据,公子收好!”

一般这种小牌子都给随从,只是郭宋没有随从,那牌子只能给他本人了。

郭宋接过牌子随手揣进怀中,快步来到大门前,大门口站着十几人,估计是几家熟人相遇,几个男子相谈甚欢,几个女人也聚在一起,一边眉飞色舞谈论着什么,却一边暗自打量对方的服饰。

旁边却站着几名身穿半袖罗裙的少女,头梳望月环髻,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当郭宋走过来时,几名少女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唐朝以高胖为美,男子尊崇高大健壮,女子则偏向丰满,虽然唐朝男子身高普遍在一米七五以上,但身高一米九的郭宋出现,还是显得格外卓尔不凡。

郭宋把手中请柬递给了负责接待的赵氏子弟,几名赵氏子弟都吃了一惊,他们还以为郭宋是跟随父母同来,没想到人家就是正客。

赵腾蛟的二叔赵云海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失礼了,正好腾蛟陪几个客人进去了,公子先签到,然后我马上派人去找他。”

一般而言,谁发的请柬就由谁来接待,主要怕不了解情况怠慢了贵客,在豪门权贵人家,这种礼仪是很注重的,唯恐稍有怠慢,会得罪人。

郭宋笑道:“不用麻烦他了,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正好赵腾蛟在接待几个重要的军方高官,还真不一定能抽身出来,既然对方这样说,赵云海也顺水推舟道:“公子先签个到吧!”

郭宋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赵云海又指指旁边的空白处,“公子可有什么爵位、勋官之类?或者在朝廷担任什么职务?”

郭宋想了想,提笔写下了‘灵武县侯’四个字。

赵云海微微一怔,县侯可是从三品高爵,虽然不能和从三品高官相比,但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一般只有远房皇族、外戚、或者功勋权贵的嫡子,才会有这么高的爵位,眼前这个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吧!他莫非是某个权贵的子女?

‘郭宋’?这个名字隐隐有点耳熟,赵云海猛然醒悟,莫非是郭子仪的子侄?

“冒昧的问一下,郭公子和郭老令公是什么关系?”

郭宋淡淡一笑,“他是我长辈!”

赵云海更加坚信郭宋是郭子仪的孙子了,他连忙招呼一名子弟,“老七,你带郭公子进去,给他找个地方休息!”

一名年轻子弟点点头,上前对郭宋笑道:“郭公子请随我来?”

“麻烦了!”

郭宋跟随年轻子弟进了赵府,赵云海沉吟一下,又忽然自言自语道:“不对!”

他刚刚才想起,给郭家只有一份请柬,不可能单独请郭子仪的孙子,这是比较无礼的举动,这个郭宋应该不是郭子仪孙子。

那他又会是谁家子弟?

第二百一十三章 赵府寿宴(二)

这时,几名女客走了过来问道:“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

郭宋的气质和形象确实很引人瞩目,几个贵妇虽然在闲聊,但目光却没有放过四周的亮点,郭宋的到来立刻引起她们的瞩目。

赵云海苦笑一声道:“他是我侄子的朋友,叫做郭宋,好像还是县侯,具体是哪家的孩子,我还真不清楚。”

几个贵妇反应极快,“会不会是郭淑妃家的孩子?”

她们想到的不是郭子仪,而是太上皇的淑妃,一般外戚封高爵是很有可能的。

“郭家已经过气了,除非他姓独孤,那才是良配。”

几个贵妇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赵云海脸上肌肉直抽,这几个女人还真敢说话,独孤家的嫡子轮得到她们?那是要娶公主或者县主的。

不过赵云海心中也疑惑起来,如果这个郭宋不是郭子仪的孙子,难道他真是郭淑妃家的子侄?

。。。。。。。。

郭宋进了赵府,赵府内客人已经不少了,到处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官员,这个时候就是搭上人脉,建立关系的机会了,一些年轻官员趁机和权官搭讪,认识了以后,为下一步上门拜访做铺垫。

“郭公子,我带你看看坐位,等会儿人太多,不好找!”

“多谢了!”

赵氏子弟很客气,带着郭宋一路来到东院,东院也搭了一座巨大的棚子,有数百名宾客在这里用餐,位子并不是随意而坐,每个位子上都写有名字。

“在这里!”

赵氏子弟很快给郭宋找到了座位,还不错,正好在走道边上,位子比较宽敞,如果夹在中间就难受了。

赵氏子弟又让一名侍女给郭宋上一盏茶,歉然笑道:“公子先休息,我还要去大门口迎接客人,就先失陪了。”

“赵公子尽管随意!”

赵氏子弟抱拳行一礼,便匆匆走了。

郭宋坐在榻上慢慢喝了几口茶,大棚里也有五六名和他一样的单身官员,都独自坐着喝水,赵家对自己还不错,还是一杯煎茶。

郭宋喝了几口茶,身后忽然有人叫他,“郭公子!”

郭宋一回头,顿时大喜,叫他的人竟然是皇商大管事李安,他连忙起身行礼,“安叔,好久不见了!”

李安在长安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不是朝廷官员,但他人脉深厚,朝廷权贵基本都认识,甚至连天子也和他私交不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看看我?”李安笑道。

“回来有一阵子了,一直在忙碌阵亡将士的事情,直到昨天才忙完,这不,又接到了赵家的请柬。”

李安和郭宋坐下,微微笑道:“你自掏腰包十二万贯给阵亡将士家属发抚恤,在长安已经传开了,贤侄,大部份人都说你蠢啊!”

郭宋摇摇头道:“我自求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我!”

“但我觉得这却是一个好买卖,在商言商,贤侄莫怪我言语不敬。”

郭宋笑了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安叔怎么想,我当然不会干涉!”

“贤侄听说过千金买骨的故事吗?你这个举动就是千金买骨,说明你重情重义,钱算什么,在大唐名声才是最重要的。”

郭宋苦笑一声,他可没这样想过,他只是希望将士们能安息。

郭宋不想谈这件事,便岔开了话题,“说起来还要多谢安叔把多宝阁让给我们,安叔一直很照顾我的生意。”

李安呵呵一笑,“那件事其实和你无关,我和你师兄很投缘,多宝阁虽然赚钱,对我来说,赚钱的路子太多了,我无儿无女,也不需要那么多钱,那次你师兄来找我,求我介绍一条生意路子,我正好多宝阁想放手,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了,另外几个东主都是皇亲,听说我不做了,也跟着把份子一起卖给了你师兄,其实也是师兄的运气。”

“他的运气一向不错!”

李安沉吟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或许你不会在意,但我不能不说。”

“安叔尽管说!”

李安压低声音道:“我劝你尽量少和召王往来,不要在关键问题上站错队。”

“安叔听到了什么吗?”

“有些事情在官场上传得很快,像你和召王一起从河西回来,还有召王给你送帐篷,这些朝廷都已经传开了,一旦打上了召王的烙印,对你不利啊!”

郭宋倒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传得这么快,那自己和召王吃饭的事情会不会被人知道了?

郭宋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籽玉,递给李安,“这是我在安西得到的,这块玉送给安叔了。”

李安嗜玉如命,连忙接过玉细看,只见这块玉细白如脂,毫无一丝瑕疵,上面有点点洒金,顿时大喜过望。

“贤侄,你在安西是不是得了很多玉?”

郭宋没好气道:“我在安西的玉再多,也没有你老收藏得多,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多宝阁看看,他们从我手下士兵们手中收了不少玉。”

“好!我明天就去多宝阁看看。”

这时,有人在帐外喊道:“老安,走了!”

李安对郭宋笑道:“有人约我去听曲,要不要一起去?”

郭宋摇了摇头,李安呵呵一笑,“年轻人,要多接触一下女人,你才会觉得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安叔去吧!我想去逛逛园子。”

“那好,我先去了,回头再来找你。”

李安笑着拍拍他肩膀走了,郭宋又喝了两口茶,坐着也觉得有些气闷,他便起身向外面走去。

赵府的客人越来越多,东院、西院和中庭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官员,各个楼台亭阁都已经坐满,唐朝女人也不用专门回避,她们也集中在一起闲聊。

郭宋走了一圈,索性向后院花园而去,后宅不对宾客开放,但花园可以,东西两院各有一条长廊可以走过去。

赵府的后花园呈一条狭长型,大约有二十余亩,实际上就沿着一条穿府而过的小河布置,此时正值仲春,花园里姹紫嫣红,份外妖娆,但进了花园,郭宋便后悔了,这里几乎都是年轻少女们的世界,足足有一百余名少女在花园里结伴赏花。

她们大多穿着各色罗裙,双臂环绕轻纱,肌肤粉白,充满了青春活力,但花园里也有不少年轻男子,但他们明为赏花,实为看人。

各种宴席同时也是年轻人见面了解的机会,唐朝没有相亲的风俗,年轻人大多通过各种活动认识,然后请父母求亲,如果门第差异不是太大,父母一般都会成全儿女的请求。

当然,权贵官宦子弟也有很多为了某种目的而联姻,尤其是关陇贵族,婚姻就是他们彼此之间联系的一种纽带,基本上都是政治联姻。

郭宋感觉不远处有好几个少女在窃窃议论自己,他有点尴尬了,他可不是为了赏美而来。

他连忙转身向回走,穿过一座小桥,小桥上也有一座亭子,却见一名少女正扶在栏杆上望着随风而飘的柳絮。

她穿一条浅绿色长齐胸罗裙,外披一件半袖襦衣,双臂上绕一条黄色丝帛,头梳单环望月髻,斜插一根步摇簪子,由于背对着郭宋,看不到她的容貌,但觉她肌肤晶莹如雪,雪白的脖颈优美而颀长,身材苗条,大概在一米六左右。

郭宋从她身边快步走过,却听见她低低吟诗道:

二月杨花轻复微,

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

一向南飞又北飞。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赵府寿宴(三)

郭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犹豫一下还是笑问道:“这是写柳絮吗?”

少女慢慢回过头,郭宋的目光一下子凝滞住了,他竟然看到了一张无比娇艳的脸庞,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张美若天仙似的俏脸,看她年龄虽然才十四五岁,但那种清丽脱俗,仿佛不带一点人间气息。

“有感而发,让公子见笑了!”

她盈盈行个万福礼,转身要走,郭宋心念一动,笑道:“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少女停住了脚步,她细细咀嚼一下郭宋念的诗,回头好奇地看一眼郭宋,又问道:“下面应该还有吧!”

郭宋笑着又继续道:“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很有特色的长短句,文辞精妙,是公子自己写的?” 电脑端::/

郭宋淡淡笑道:“假如姑娘找不到它的出处,那就算是我写的吧!”

“好大的口气!”

少女微微冷笑道:“我再出一题,若你写出一诗,那我就承认刚才的长短句是你写的。”

郭宋走进亭子坐下道:“姑娘出题吧!我洗耳恭听。”

少女沉吟一下,她忽然嫣然一笑道:“刚才我写的诗确实是柳絮,我不考你别的,就让你再写一首柳絮诗,或者是长短句。”

这个题出得好,在同一物上写出两首诗,才是见真章。

郭宋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他故作思索片刻,缓缓道:“那我就再赋一首长短句,请姑娘斧正!”

“公子请!

郭宋缓缓吟道:“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少女眼中闪出异彩,脱口赞道:“好一个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然后呢?”

郭宋继续道:“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少女有点急了,连忙道:“公子请稍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

她匆匆去了,郭宋坐在桥亭上,心中却有点好奇,这个少女文才极高,在唐朝应该很有名才对,郭宋却一时想不起中唐的女诗人有哪些?

不过这个少女却长得和唐朝少女大不相同,唐朝年轻女子大多长得珠圆玉润,而这个少女的脸庞却有一种后世女子的精美轮廓,充满了质感。

郭宋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少女拎着一只书袋匆匆回来,歉然笑道:“让公子久等了。”

她取出白纸和笔墨,将纸铺在石凳上,笑吟吟道:“烦请公子把刚才的两首长短句写下来。”

“为什么要写下来?”郭宋故作不解地问道。

少女狡黠一笑,“我才疏学浅,见识寡薄,这两首长短句我要拿给高人鉴别,看看是不是他人所写?”

郭宋提起笔,一会而就,想了想,又落了自己的名款,‘灵州郭宋’。

少女暗暗赞叹,这一笔字写得苍劲有力,直透纸背,看来是有几分才学。

“郭公子是灵州人?”

“是在灵州出身,不过现在混迹于长安。”

少女淡然一笑,“能进赵府为客,可见混得还不算差,多谢公子赐字。”

“写得不好,献丑了,不过诗不好吗?”

“这个要鉴定后再说了。”

少女收起郭宋写的字,抿嘴一笑,转身便离去了。

“等一等!”郭宋连忙喊道。

少女停住脚步,回眸笑道:“莫非公子灵感未尽?”

郭宋抱拳道:“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

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郭宋,“我姓薛,京城人。”

郭宋心念一动,竟脱口而出,“你是薛涛?”

少女也愣住了,“公子知道我?”

郭宋一拍额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刚才少女吟的柳絮诗自己读过的,薛涛的诗啊!

这个少女十四五岁,年纪也对上了,她父亲应该就是这两年得罪元载而被贬去巴蜀,没多久病死在云南,母女因此陷入贫困,薛涛被生活所迫,才卖身为乐籍,成为了历史上的名妓,也是唐朝著名的女诗人。

少女更加好奇,歪着头看了郭宋半晌笑道:“公子竟然知道我,可我从未听说过公子之名。”

这时,郭宋见一妇人快步向这边走来,估计是薛涛的母亲,他不想惹出是非,便抱拳笑道:“认识薛姑娘,郭宋深感荣幸,我们有缘再见!”

他躬身行一礼,便转身匆匆走了。

少女正是薛涛,她父亲薛郧官任礼部郎中,和赵云海交情很好,他接到了请柬,便带着妻女来赵府赴宴,没想到薛涛竟然无意中认识了郭宋。

不过薛涛也并不感到惊讶,她八九岁时就被长安文人誉为小才女,很多人都听过她的名字,这个年轻知道自己也不足为奇。

倒是这个年轻人,诗不错,书法也不错,自己却从未听说。

薛涛望着郭宋远去的背影,她对这个才学颇高的年轻人倒真有了一丝好奇。

“涛儿,他是谁?”薛涛的母亲韩氏走上前问道。

薛涛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像风一样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去?”

韩氏大为不满,“你和他聊了半天,聊到最后还是陌生人,有什么意思?”

薛涛叹口气,无奈道:“依母亲的想法,什么才算有意思?”

“至少要知道他是什么背景,他父母是谁?做什么官职,家境如何,他本人在做什么?这些才是重点,你已经不小了,别再整天悲风叹月,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才是正经!”

薛涛的脸腾地红了,“娘,你在胡说什么?让别人听到会笑话我们!”

她一跺脚,转身快步离去了。

韩氏却不肯放过她,追着她问道:“你只要告诉我,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别的我就不问了。”

薛涛无奈道:“我只知道他姓郭,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她加快速度离去,韩氏没有再跟随她,而是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姓郭?这又会是谁家的公子。”

郭宋走到后园大门处,却隐隐听见几名男子正在点评后园的少女们。

“论美貌,还是薛姑娘当仁不让,我阅女无数,堪称倾国倾城者仅此一人”

郭宋听见有人在评论薛涛,不由放慢了脚步。

“薛才女家境不行,她家连房子都是租的,做个知己还不错,娶妻门第不般配,我倒觉得独孤之女和窦氏之女不仅有国色天香之貌,而且家世深厚,上品门第,那才是娶妻的良配。”

“算了吧!关陇贵族之女岂是我们能想念的,还是现实一点,能娶上世家之女就不错了。”

郭宋摇摇头,这些年轻人都很现实啊!对他们而言,娶妻是一门学问,关系到自己前途未来,一个个把门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飞奔而来,高声道:“大家快去,元相国来了!”

几名亭子里的年轻男子都跳了起来,向前院飞奔而去。

赵府大门前一阵骚动,相国元载来了,官员们都从四面八方赶来,;连今天的寿星赵关山也亲自到大门处迎接。

元载的权势滔天,甚至连监国李适都要看他脸色,任何朝廷官员任命都要由他过目初审,三品以下官员任命甚至直接由他决定,不用上呈天子,除非是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这样的关键职务。

这就是他否决了天子任命郭宋为安西都护府长史的原因,从法理来说,他的做法并没有违规,安西都护府长史是正五品文职,天子无权直接任命,应该是吏部根据考核提出名单人选,然后几名宰相讨论后决定正式人选,报天子朱批后通过。

天子有低品官员的任免建议权,几名相国商量后可以反驳天子建议,但必须拿出书面理由,天子接受后才能作罢,但像元载这样专横独断,直接否决了天子的任命建议,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藐视皇权,和之前的鱼朝恩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元载飞扬跋扈的一面,只有少数人能感受到,大部分中低层官员看到的却是元载礼贤下士,关心下属疾苦,和蔼可亲的另一面。

“元相国亲自来鄙府拜寿,老夫担当不起啊!”赵关山满脸诚恳道。

元载呵呵一笑,“大将军寿辰,元某自然前来祝寿,另外,我同时还代表元家给大将军贺寿,家主身体感恙,不宜出门,专门托我前来,祝大将军长寿万福,子孙昌盛。”

“太感谢了,相国请!”

元载笑着点点头,提笔签了自己名,便跟随着赵关山进了府门,两边早已挤满了朝廷官员,纷纷鼓掌欢迎元载到来。

元载笑眯眯向众人挥手问候,郭宋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东院大门旁冷冷看着元载,历史上,元载就是今明两年被拿下,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时,元载忽然看见远处的郭宋,郭宋脸上那种挑衅的冷笑让他心中一阵不舒服。

元载笑呵呵向郭宋招招手,“贤侄,原来你也在这里!”

郭宋点点头,“元相国,几天不见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赵府寿宴(四)

众人一片哗然,元相国竟然主动给一个年轻人打招呼,更重要是,这个年轻人还对元相国带着冷意,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是谁啊?

无数双眼睛投向了郭宋。

元载没想到郭宋当面不给自己面子,心中恼火,脸上却笑呵呵对众人道:“是我岳父的小徒弟,少年轻狂嘛!可以理解。”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层关系,不少人心中羡慕郭宋,和元相国有种关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郭宋却不屑一顾,冷冷道:“元相国当年不是公开和王忠嗣断绝翁婿关系了吗?哪里还有什么岳父?”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震惊之色,还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样对元相国说话,这是当众打脸啊!

元载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怒火,脸上的笑容消失,重重哼了一声,快步向大堂内走去。

赵关山脸上也挂不住了,赵家要得罪元相国,他低声恼火问道:“那个年轻人是谁发的请柬?”

“好像是大公子!”

“去告诉大公子,有些客人我们不欢迎!”

说完,他急追着元载的背影而去。

郭宋已经转身去了东院,客人们还在窃窃议论,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赵府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权倾朝野的元相国居然被一个年轻人毫不留情揭短,这绝对是轰动京城的大事,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强烈兴趣。

郭宋刚回到东院,却被人一把抓住胳膊,郭宋回头,却见李安气急败坏瞪着自己,“你在干什么?你在毁掉自己前程啊!”

郭宋挣脱他的手,淡淡道:“得罪元载就是毁掉自己前程?”

“你以为呢?元载掌握着吏部大权,他一句话就能将你贬官出京。”

郭宋笑了起来,“我这个安西都督府长史还只是天子口封,吏部根本就没有备案,他打算贬我什么官?不是很滑稽吗?”

李安叹口气,“你真的不该这么任性,公开羞辱元载,彻底把他得罪了。”

郭宋摇了摇头,“元载公开羞辱天子他都不怕,我怕什么?”

不等李安再说,郭宋又抢先道:“在关键时候站队很重要,安叔这两年最好离元载越远越好。”

李安一下子愣住了,郭宋转身离去了,留下李安独自在那里咀嚼郭宋的话。

他心中倏然吃惊,难道元载要出事了吗?

郭宋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努力让自己怒火平静下来,事实他并不想公开打元载的脸,倒不是因为元载,而是他得给赵府面子,这其实也在削赵家的颜面。

但听得元载无耻地称呼岳父,郭宋心中的愤怒再也忍不住,他曾经那样诋毁师父的名声,现在居然又称岳父,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时,赵腾蛟出现在郭宋身边,他心中暗暗叹口气道:“我居然不知道贤弟和元相国矛盾很深,能否给我说一说?”

郭宋知道,赵腾蛟对自己说什么不重要,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才重要,这代表着赵家的态度,自己给赵家惹了麻烦,赵家要赶自己走了。

郭宋点点头,“我和元载是有些私人恩怨,也不便多说,另外,我军营那边还有点事,只能先告辞了。”

赵腾蛟也是左右为难,郭宋是自己请来的,赵家却要把他赶走,自己会彻底得罪朋友,还坏了名声,他心里很清楚,只要郭宋出了赵家大门,他们关系就彻底破裂了。

赵腾蛟一咬牙道:“贤弟不要走,有什么事情我来扛,我去给父亲说,这件事和你无关,赵家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

郭宋笑着拍拍他胳膊,“赵兄是仗义之人,不过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给赵家惹了麻烦,我不会连累赵家,等会儿我就离去。”

“不!不!不!”

赵腾蛟连忙摆手,“你千万别走,我再和父亲商量一下,应该能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你稍等我片刻,我再去和父亲谈一谈!”

郭宋点点头,“好吧!我等赵兄片刻。”

这时,外面又一阵骚动,有人喊道:“监国殿下到了!”

官员们纷纷向前院奔去,郭宋坐着喝茶,他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赵腾蛟匆匆赶到前院,正好他父亲赵关山亲自把监国李适迎了进了中堂,正在陪同李适和元载说话,赵腾蛟进退两难,只得站在堂外给父亲使眼色。

赵关山看见了堂外儿子,便道了一声歉,起身走了出来。

“处理好了吗?”赵关山问道。

赵腾蛟半晌道:“客人是我们请来的,不能赶走别人。”

赵关山顿时急了,“我已经向元相国保证,不欢迎这种客人,你让我怎么向相国交代?”

“父亲,还是要请元相国理解,要是我们把客人赶出去,赵家的名声怎么办?”

“你说得容易,那你为什么不去解释?”

父子二人在堂外争论,李适看见了,笑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载心知肚明,他冷冷道:“应该和我有关系吧!”

“什么?”李适一怔。

大堂顿时雅雀无声,十几名官员的目光都投向元载,元载不露声色道:“今天我被一名年轻宾客公开羞辱,赵家父子应该在为怎么处置这名宾客而争论吧!”

李适更加疑惑了,“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公开羞辱元相国?”

“其实这个人殿下也认识,郭宋,殿下不奇怪吧?”

李适呆了一下,“郭宋?”

元载淡淡道:“或许是我坚持原则,不同意圣上授他官职,所以他恼羞成怒,公开对我出言不逊,年轻人嘛!我不想和他计较。”

这时,赵氏父子走进来,向元载行礼道:“这次是赵家安排失当,责任在我们,我们向元相国道歉,我们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之事。”

赵氏父子争执不下,便打算含糊处理此事,赵关山也意识到,把客人赶走,确实对赵家名声会有影响。

元载喝了口茶,微微笑道:“我刚才就说,这是小事一桩,我不会放在心上,大将军不必为此大动干戈,更不要为此感到为难。”

旁边卢杞接口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元相国自然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并不代表大唐的宰相就可以随意羞辱,这样吧!把郭宋找来,当众给元相国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结。”

卢杞又问李适,“微臣这样建议可好?”

李适点点头,对赵氏父子道:“卢使君的建议很好,就说是本王的意思,请郭宋过来,大家把事情讲清楚,该道歉就道歉!”

赵腾蛟暗暗叹息一声,以郭宋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向元载道歉,还不如刚才就让离去,事情恐怕要闹大了。

但赵腾蛟也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匆匆向堂下走去。

监国殿下要求郭宋公开向元相国道歉的消息传开,大臣都纷纷向大堂涌来,堂下站满了人,既然是要求公开道歉,自然就不会阻止大家旁听。

此时在东院大棚内,赵腾蛟还在劝说郭宋,“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毕竟是宰相,向他道歉也不会丢面子,在众目睽睽下,他也只能大度地接受道歉,这件事就算了结,他不敢继续在背后给贤弟穿小鞋,免除了后顾之忧,其实这对贤弟是好事。”

郭宋一摆手,“兄长不要再劝我,我会给兄长一个面子,去和元载好好谈一谈,他如果能说服我,我向他道歉也无妨!”

他站起身便向中庭走去,赵腾蛟顿时有点着急道:“贤弟千万要冷静,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郭宋淡淡一笑,“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冷静。”

第二百一十六章 赵府寿宴(五)

众官员纷纷闪开一条路,默默注视着这个敢怒怼相国的年轻人,有人佩服他的勇气,有人却在心中嘲笑这个愣头青。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叫郭宋,也耳闻了他和元载的结怨,这个年轻人好像和元载有某种亲戚关系,但他的任职却被元载否决了。

听起来似乎是元载坚持原则,不徇私情,又似乎是郭宋资历太浅,不配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但真相信这种说辞的,恐怕只有街巷里的愚公蠢妇,这些围观的朝官哪个不是在朝廷中混迹多年人精。

这个郭宋既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关陇贵族,更不是高官子弟,天子会无缘无故地授他五品高官?这里面必然隐藏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况且很多老资格的朝官还记得当年元载是怎么公开和岳父王忠嗣断绝关系,并发檄文揭发王忠嗣有造反之心,死有余辜,这个王忠嗣不是早就被处死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年轻的徒弟?难道当年的王忠嗣并没有死?

就算王忠嗣没有死而留有徒弟,元载也必定会恨之入骨,怎么可能还关照他。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很快被朝官们理得清清楚楚,大家心里有数,这里面肯定藏有精彩的故事,这个年轻人也未必肯道歉。

郭宋走上了大堂,他看了一眼里里外外的宾客,随即向李适躬身行一礼,“参见监国殿下!”

李适见他不理睬旁边的元载,心中暗暗有些恼火,便缓缓道:“郭宋,本王刚到不久,听说你当作这么多宾客的面公开羞辱元相国,可有这件事?”

郭宋淡淡道:“谈不上羞辱,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天宝八年,元相国公开发表声明和我师父王忠嗣断绝了翁婿关系,他刚才又口称岳父,我有必要提醒他,他已经没有岳父了,请问元相国,你认为这是羞辱吗?”

元载闭上眼睛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他作为堂堂右相,和郭宋这样的小官争论,为这种事情解释,只会让他更加有**份。

但元载不愿丢**份和郭宋辩论,并不代表他会隐忍,旁边他的铁杆盟友,相国王缙反驳道:“元相国和他岳父的恩怨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倒是你,虽然有个定远将军的散官,但也不容你公开羞辱、诋毁大唐宰相,你必须要向元相国道歉,否则大唐朝廷也不会容你。”

郭宋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请问阁下是何许人,是否能代表大唐朝廷?”

王缙语塞,旁边不少官员都笑出声来,闹半天,这位郭宋连相国王缙都不认识。

元载见王缙一开口便被郭宋抓住语病,他不得不开口了,元载缓缓道:“不过是个无知狂妄的年轻人罢了,你连堂堂的王相国都不认识,何以担任五品高官?

郭宋,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不同意你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而记恨我,我有理由的,你的资历不足,你连个九品小官都没有做过,怎么能担任正五品高官,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郭宋目光一凝,注视着元载缓缓道:“那就请问元相国,天子为什么要授我安西都护府长史,难道就是为了让元相国这样的人笑话?”

旁边李适重重一拍桌子,“放肆!”

郭宋不再理睬元载,又转身对李适道:“我需要把前因后果给监国殿下说一下,然后由监国殿下来做判断,首先是天子接到消息,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并没有消失,依然有唐军在坚守,所以天子需要有一个人能自愿请缨去安西和北庭联系,去安西和北庭九死一生,活着回来的希望很渺茫,于是我主动向天子请缨,愿为天子特使,去安西和北庭安抚那些为大唐的尊严而苦苦坚守的大唐将士,天子封我为西域安抚使,又任命我为安西都护府长史,并赐我天子金牌。”

大堂内外鸦雀无声,都在静静聆听郭宋的述说,郭宋深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从前年十二月我率领三百名士兵出发,到半个月前返回长安,足足用了近一年半的时间,其中遭遇无数坎坷,和数万吐蕃、吐谷浑、回纥、沙陀军队激战,将士们大半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三百名将士最后只有七十五人回来。

但等待这些将士的,却是兵部不知道有这回事,不知道我郭宋是何人,这就意味着三百大唐将士的鲜血白流了,监国殿下,各位大臣,三百唐军将士面对数万敌军的残酷围剿,无人退却,无人投降,死战到底,杀敌数千人,两百二十五人慷慨就义,他们的勇烈爱国精神没有被敌人摧毁,最后却被大唐朝廷打断了脊梁骨。”

李适的脸色也和缓下来,叹口气道:“朝廷不会忘记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只是这件事比较隐蔽,是天子亲自部署,朝廷确实不知道,郭将军,你不能责怪兵部不知,本王一定会厚厚抚恤为国阵亡的将士,一定会重赏七十五名活着回来的勇士。”

“感谢殿下主持公道,但这里面有点麻烦,朝廷要重赏这些大唐将士,首先就要承认这件事,那就要承认天子的任命,可某位重臣说我郭宋没有资格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不承认天子的任命,这件事很矛盾,请问元相国,该怎么处理呢?”

堂内堂外宾客们越来越佩服郭宋的胆量,他哪里是来道歉,分明是来声讨元载,而且还当着监国殿下的面,试问朝中谁有这样的胆识?

李适在一旁喝茶不语,他也是聪明人,连他也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元载反对郭宋出任长史恐怕不是郭宋资历的问题,这里面很可能存有元载的私心。

从小的严格教育要求李适慎行慎言,不能轻易表态,至少不能轻易公开表态。

郭宋为什么被封为五品长史,别人不知道原因,李适却比谁都清楚,别人封官是靠资历,而郭宋封官是靠功劳,难道元载会不知?

面对郭宋的诘问,这会儿李适却沉默了。

但元载不愧是在朝堂打滚几十年的人,郭宋的诘问还难不住他。

元载淡淡道:“派特使去安西是天子的安排,你是天子的使者,不是朝廷的使者,西域安抚使只是一个临时职务,天子可以任命,和朝廷官制无关,朝廷承认这次出使没有一点问题,但你出任安西都护府长史我不会同意,这是我作为宰相的封驳权。”

“好一个宰相的权力!”

郭宋冷笑道:“宰相是有反对天子任命的封驳权,但必须是经过政事堂讨论,然后以书面形式上呈天子,说明反对的理由,待天子朱批同意后封驳意见才能生效,从前年十二月至今一年半的时间,这些朝堂规矩你做了吗?你没有做,韩相国告诉我,他对此事一无所知,元相国,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行使宰相的封驳权,但事实上,你根本就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你就是在欺君罔上!”

大堂上下一片哗然,这个罪名太重了,这个郭宋胆大妄言到了极点,元载终于暴怒,一拍桌子站起身,喝骂道:“老夫堂堂宰相,岂容你如此欺辱,来人,给我拿下他!”

赵关山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相国息怒!相国息怒!”

这时,李适重重咳嗽一声,他对几名准备上前的侍卫使个眼色,几名侍卫又退了下去。

李适又对郭宋道:“郭将军,你对元相国太无礼了,还不赶紧向元相国道歉!”

郭宋向李适行一礼道:“感谢殿下对出使将士的关心,明天微臣会把出使报告呈给殿下,看来我在这里已不合适,先告辞了!”

他又向赵关山行一礼致歉,便转身大步离去了,他也不回头,直接离开了赵府。

元载恨得牙齿咯咯直响,心中暗忖道:“此仇不报,我元载誓不为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挂印去爵

【 bqg34】

元载负手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兵部侍郎谢南山的汇报,只有在听到郭宋这个名字时,他眼睛里才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郭宋竟然当值数百名重要宾客以及监国殿下的面直斥自己目无天子、欺君罔上,偏偏还言辞凿凿,有理有据。

恐怕自己的政敌要为郭宋这番话欢欣鼓舞了。

元载心里清楚郭宋这番指责对他的名声影响有多大,大家都不是傻子,只要细细品味郭宋的话,都会发现郭宋说的是事实。

元载终于意识到他已面临入仕三十多年来最大的政治危机,如果他不处理好,那么欺君罔上的罪名都背定了,连监国殿下也不会容他。

如果他不用最狠手段厉处罚郭宋,如果高举轻打,就此放过郭宋,那将是一种暗示,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起来抨击自己,他元载必须杀一儆百。

半晌,元载冷冷道:“他不肯给名单吗?”

“是!他很精明,坚持要我们先给说法,他最后只给了一份西域报告的副本,正本不肯给,而且就算副本也指明给监国殿下。”

“你们手上的名单全吗?”元载又问道。

“应该是全的,是他的全部手下,只是不知道哪些阵亡?哪些幸存?”

“那就不要管那么多,把这支军队按照神策军的处理办法就地解散,收回他们的兵甲武器,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了!”

元载打了一个擦边球,当初十万神策军,有三万人转到其他军队,其他七万人全部解散,而郭宋的手下并不属于转到其他军队的士兵,那么就属于解散之列。

郭宋不是为手下鸣不平吗?自己就成全他,让他的手下彻底一无所得,让他在士兵面前威信丧尽。

这时,旁边王缙低声道:“解散他的手下,会不会让监国殿下不满?”

元载冷冷瞪了王缙一眼,“你还真想让我承认郭宋的安西都护府长史吗?告诉你,这是一而二、二而三的事情,只要承认了其中一环,那我就会满盘皆输,还真会背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难道这是你的希望?”

王缙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可以以别的名义稍微给他们一点点奖励,比如护卫天子特使有功,按照最低的数额,每人赏赐他们几贯钱,既可以完成监国殿下的嘱托,又能恶心郭宋,这岂不是一举二得?”

这还差不多,元载点了点头,“那就每人赏赐一匹布,不能再多了。”

“还有惩处郭宋,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方案?”元载又问道。

几名大臣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倒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这件事太敏感了,大家都不想惹事上身。

元载见众人不肯回答,便不满哼了一声道:“难道以下犯上,连对上司不敬的罪名都没有吗?”

兵部侍郎谢南山小心翼翼道:“这件事要不要和监国殿下商量一下?”

“不用了,我向监国殿下请示过,监国殿下的态度很明确,按照朝廷法度,秉公处理,所以我才问你们。”

既然监国殿下有了表态,事情就好办了,王缙道:“郭宋的安西都护长史既然没有生效,就不用考虑,他现在有两个头衔,一是灵武县侯,二是散官宁远将军。

以下犯上如果罪行严重,包括杀人、杀伤、重殴等等,那就可以剥夺爵位,革除一切官职,发配岭南,但郭宋的罪行好像又到不了这一步,卑职建议剥夺爵位,革除其宁远将军之衔。”

“杨相国的意见呢?”

元载转向尚书左仆射杨炎,杨炎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表态,令元载有些不满。

杨炎喝了一口茶道:“革除散官问题不大,这本身就在元相国的权力范围内,关键是剥夺爵位,这至少要监国殿下同意才行,我建议由知政堂出一个决议,剥夺爵位,革除宁远将军之衔,然后报监国殿下,如果监国殿下批准,那就顺理成章执行,如果监国殿下不批,就采取第二个方案,直接革除其宁远将军的散官。”

杨炎的慎重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就在这时,吏部郎中黄耀宗匆匆赶来,在堂下高声禀报,“元相国,卑职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情?”元载眉头一皱,他这个时候可不想被打扰。

“启禀相国,就在刚才郭宋来到吏部,他辞去了爵位和宁远将军头衔。”

“啊!”众人都呆住了,郭宋竟然自己辞职了。

元载忽然有一种一脚踏空的感觉,郭宋竟然主动辞职了,不给他留一点机会。

。。。。。。。

吏部侍郎官房内,郭宋将官印、鱼符、官服、银鱼袋,连同正式辞职报告书一起放在韩滉面前。

韩滉半晌苦笑道:“这又是何苦?”

郭宋淡淡笑道:“与其让别人罢官,还不如自己出动辞职,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韩滉也知道元载确实有权罢免郭宋的散官,但郭宋却连爵位一起辞去,未免有点可惜了。

“爵位再考虑一下吧!元载无权剥夺你的爵位,朝廷也有章程,非大罪不可夺爵,就算元载权势滔天,也至少要监国殿下批准才行!”

郭宋摇摇头笑道:“我放弃爵位,监国殿下也可以不批,不是一回事吗?”

韩滉无奈道:“你这是把监国殿下架在火上烤啊!”

郭宋沉默一下道:“我相信元载一定会向监国殿下申请剥夺我的爵位,监国殿下也不会因为我而得罪元载,他批准的可能性很大,这个爵位对我其实并没有意义,我还是主动放弃吧!至少让监国殿下不难做人。”

韩滉点点头,“既然你心意已绝,我也不阻拦了,你辞去宁远将军,我现在就可以批准,至于你放弃爵位,这个需要监国殿下审批,我会给你递上去。”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走吧!我带去办理辞职手续。”

韩滉带着郭宋向大堂外走去。

。。。。。。。。。。

从吏部大门出来,郭宋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自由,就像他离开崆峒山之时,那种天高任鸟飞喜悦,又重新在他心中滋生。

舍弃功与名,换取自由身,这一刻,他没有任何负担,也没有任何担心,元载权倾朝野又如何?能拿他郭宋怎样?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郭宋加快马速向务本坊奔去,今天李安有要紧事找他,郭宋当然也知道,在这个敏感时刻,李安绝不是找他谈风花雪月的,必然是李安知道了某个信息急着要告诉自己。

进了务本坊,很快便来到皇商的商行前,只见李安正站在门口张望,见郭宋按时到来,李安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迎上来道:“我还以为你来不了。”

“安叔找我,我怎能不来?”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李安的随从,又笑问道:“安叔是不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告诉我?”

“是有一件大事,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随我来!”

李安带着郭宋向后院匆匆走去,皇商后院郭宋来过两次,两次都是见天子,那时郭宋才知道,皇商商行一直是天子李豫外出的秘密据点。

“那今天呢?会不会也是。。。。。。。”郭宋心中忽然有一种预感。

走进一间院子,院子里站着八名侍卫,他们就像八座雕像,一动不动,但郭宋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强烈杀机,这八人都有着极为高超的武艺。

这时,郭宋已经明白了,今天还是天子李豫秘密接见自己。

李安走进房间片刻,出来对郭宋道:“进来吧!”

郭宋暗暗叹口气,好容易才获得自由,又被盯上了,难道这就是天意?

郭宋走进房间,只见天子李豫头戴纱帽,身穿青色襕袍,半倚躺在软榻上,显得精神不太好,面带病容。

郭宋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微臣郭宋参见皇帝陛下!”

“郭长史,辛苦了!”

李豫轻声说了一句,郭宋的鼻子里竟感到了一阵酸楚。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又见金盒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微臣不负陛下重托,历经坎坷和血战,终于完成了任务。”

李豫点点头,“朕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郭长史已经回京了,只是朕的身体感恙颇重,一直在修养中,最近两天才有点气色,朕也听说你和元相国有些矛盾,所以朕觉得还是应该见一见你。”

“陛下可容许微臣回去一趟,把西域报告的正本取来交给陛下,微臣确实不知道今天陛下会接见。”

“去吧!朕正好稍微休息片刻。”

郭宋行一礼,匆匆赶回去了。

李豫喝了口茶,这时,李安走进来低声道:“陛下,老臣刚刚得到消息,郭宋在今天上午辞去了宁远将军一职,并放弃了侯爵爵位,监国殿下已经批准了。”

“什么!”

李豫顿时一拍桌子,“他怎么能这样?”

李豫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气喘吁吁道:“事态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

“陛下,老臣听说元载已经决定免去郭宋宁远将军散官,并提请监国殿下剥夺郭宋的爵位,只是郭宋抢先了一步,自己主动辞官。”

李豫闭上眼睛,半晌恨恨道:“这个元载,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李安又道:“监国殿下估计也不想夹在中间为难,才批准郭宋放弃爵位。”

李豫冷冷道:“朕封的安西节度府长史朝廷不承认,朕封的侯爵和散官说剥夺就剥夺了,难道在他们眼中,朕真的就那么好欺?谁都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元载飞扬跋扈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以前还有一个鱼朝恩,他多少还有点忌惮,不敢做得太明显,自从鱼朝恩被铲出后,他基本就把持朝政了,王缙和杨炎两个相国都是他的人,这样就能保证每次知政堂投票他都能获胜,他徇私枉法,任人唯亲,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李安对元载也是积怨已久,趁今天这个机会,他将心中对元载的不满都倾述出来。

李豫轻轻摆了摆手,“元载的品性朕比你清楚得多,他犯下的罪行朕同样也清清楚楚,你不用再多说,赶紧去把郭宋领进来,朕有事情找他。”

“遵令!”

李安行一礼出去了。

片刻,李豫仿佛自言自语问道:“你怎么看郭宋此人?”

身后传来的一个略微低哑的声音,“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极富谋略,连元载也被他玩弄在手掌之中。”

李豫点点头,“你也看出来了。”

“陛下,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豫笑了起来,“一点没错,他发现自己被召王圈住了,必然会被鲁王所忌,为了洗清自己身上召王党的烙印,便故意向元载发难以创造机会,辞去了所有官职爵位,很漂亮地脱身了。”

“还是陛下目光深邃!”

“不是朕的目光深邃,是他自己做得太明显了,故意辞官去爵,或许是他想借此向鲁王表达某种态度吧!”

不多时,李安在门口禀报,“陛下郭宋回来了!”

“进来!”

门帘掀开,郭宋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将一份正式报告呈给天子李豫,“这便是微臣出使西域的正式报告,请陛下过目!”

李豫接过报告放在一旁,笑道:“这份报告太长,等朕回去后慢慢细看,郭宋,朕想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郭宋沉吟一下道:“微臣想出去走走,看一看大唐的壮丽山河。”

李豫微微笑道:“走之前再帮朕一个忙,可以吗?”

郭宋心知肚明,李豫召见自己,绝不会只是想安抚一下自己那么简单,必然还有深意。

他连忙躬身道:“微臣愿为陛下效力!”

李豫满意地点点头,取出一个金盒子放在桌上,“朕需要你做的事情在盒子里,你回去自己细看,另外,朕赐你的金牌还在吗?”

郭宋刚要取出金牌,李豫笑着摆摆手,“不用拿出来,朕只是想告诉你,那面金牌有很多作用,比如你可以组建一支不超过三百人的精锐卫队,完全由你自己指挥,像公孙大娘,她凭什么可以创建藏剑楼,就是因为这面金牌。

还有你统率的鹰击军,为什么只有三百人,为什么兵部没有记录,但它却能存在,同样也是因为这面金牌?你组建卫队的所需钱财物资,由皇商支出,明白了吧!”

“微臣明白了!”

郭宋现在总算明白了,李安所谓的皇商,实际上就是天子李豫在民间经商募财的机构,根本没有别的股东,像藏剑阁各种人员费用支出,都是由李安这里拨付。

李豫又意味深长地对郭宋道:“有的时候,隐忍和等待比快意恩仇更有意义,你现在还年轻,或许体会不到,等有一天,你会终会明白!”

说完李豫起身要离去,进来两名宦官搀扶起他,郭宋忽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灰衣人,就像鬼影一样紧紧跟在李豫身边,让郭宋愕然。

就在李豫离开房间的瞬间,灰衣人忽然回头看了郭宋一眼,露出半张极为惨白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身影便消失了。

郭宋立刻认出来,他们较量过,就是刺伤梁武的那个黑衣人,如果自己没猜错,此人就是被誉为京城第一高手的窦仙来。

天子李豫走了,李安轻轻拍了拍郭宋的肩膀道:“天子虽然身体不好,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关注,所有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他让你隐忍,但隐忍并不代表忍气吞声,并不代表无所作为,你要明白天子的深意?从古自今,没有哪个皇帝会容许自己的任命被人漠视,被人推翻。”

郭宋点点头,“安叔说得有道理,我想问一问,多宝阁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安哑然失笑道:“你很聪明,不是一般的聪明,多宝阁确实是天子的产业,转给你们,是天子对你的奖赏,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掌管的所有产业都是天子的,这是个很大的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你切不要告诉张雷。”

“我心里有数,不会泄露,安叔,我就先告辞了。”

李安将他送出大门,又对他道:“天子准许你成立一支卫士营,所有开支皆由我这里承担,你自己好好策划一下,给我一份清单。”

“承担了藏剑阁的支出,又要承担我这里,安叔的负担会不会太重了?”

李安哈哈大笑,对郭宋道:“你太小看天子的财力了,你知道我前年去了一趟草原,一共赚了多少钱吗?前后一共十万贯,更不用说我手上还有二十几家店铺,还有七八座皇庄,每座皇庄占地都有数千顷,会支撑不起你那几百人?”

这时,随从将战马牵来,郭宋翻身上马道:“多谢安叔,我就先回去了。”

李安笑着向他挥挥手,郭宋催马离开了商行

一路缓行,郭宋慢慢冷静下来,回想李豫今天的状况,虽然面带病容,精神确实不太好,但要说他已经病到无法理朝政,必须交给鲁王监国,似乎又太过份了一点,郭宋基本上可以判定,李豫是在以退为进,所谋甚深。

以至于他对自己遭遇的种种不公也保持了沉默,冷眼旁观,元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在打击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

郭宋忽然对天子给他的金盒充满了兴趣,金盒里会藏在什么样的秘密?

郭宋一路返回了道观,离道观还有一段距离,只见十几名官员向李季拱手告辞,调转马头疾奔而去,他们不认识郭宋,从郭宋身边擦肩而过。

第二百二十章 面临选择

郭宋回头望着一群官员走远,这才催马上前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兵部的!”

李季冷冷道:“来给我们下最后通牒!”

郭宋眉头一皱,“什么最后通牒?”

李季叹口气,“去驻地再说吧!这里说不清楚。”

郭宋和李季来到驻地,走进自己大帐,郭宋坐下问道:“说吧!他们来做什么?”

李季取出一份调令,递给郭宋,“这是兵部给我的调令,长史看看吧!”

郭宋打开,顿时吃了一惊,“去岭南?”调令上竟然调任李季为雷州都尉,免去他朔方军斥候果毅都尉的职务,即日起生效!

雷州就是今天广东湛江,紧靠海南,在唐朝是极为荒凉偏僻之处。

“其他将士呢?”郭宋又问道。

“梁武调去云南,还是当旅帅,除了我们二人之外,其他将士就地解散,三天内将所有兵甲和军牌上交兵部,他们给出的名单很有意思,竟然是全名单,包括阵亡将士也一并解散。”

郭宋点点头,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今天上午两名兵部官员过来,就是元载的安排,元载已经开始对自己动手了。

李季问道:“长史已经辞职了吗?”

郭宋点点头,“我已经辞去了所有的职务”

停一下,郭宋又淡淡道:“不过今天中午,天子又秘密接见了我!”

李季精神一振,“天子怎么说?”

“天子知道发生了一切,又劝我隐忍,并且准许我组织一支三百人的卫队”

说到这,郭宋心中一动,李豫准许自己组建军队显然是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兵部要解散自己的队伍吗?

李季也呆住了,天子竟然准许个人组建军队,这得多么信任才行。

郭宋微微一笑,“在以前或许是严禁,但现在嘛!你看天下各地的藩镇还不多吗?哪个不是自己组建军队?包括鱼朝恩,他不是也组建了十万人的神策军?我这三百人算什么,毛毛雨都谈不上!”

李季心中却不以为然,这可是京城,一支军队被解散后还继续保持集结状态,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有造反之嫌。

郭宋说中午见到了天子,让李季也意识到天子这个特殊批准来得非常及时,显然就是针对兵部要解散他们军队的安抚之策。

李季心中也感慨,难怪天子说要隐忍,堂堂的天子都无法取消兵部的决定,而只是换一种应对之策,看来朝廷局势之复杂,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李季缓缓道:“朝廷居然把我调去雷州,这个都尉我不做也罢!我明天也去兵部辞职,长史,我还是继续跟着你。”

郭宋也没有矫情,对李季道:“尽管天子让我组建的只是临时军队,但我相信不远的将来必有翻身的一天,你去弟兄们谈一谈,如果想回家,我郭宋奉送白银三百两,如果不想回家,继续跟随我郭宋,我决不会亏待大家,让大家自己选择。”

李季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这时,外面传来奔跑的脚步声,郭宋望去,竟然是小道童清风。

郭宋走出去问道:“清风,怎么了?”

清风附耳对郭宋说了两句,郭宋点点头,“我这就去!”

他又嘱咐李季几句,随即快步向前面三清殿走去。

走进偏殿一间屋子,这里是观主甘风真人做功课的地方,却见大师兄甘风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来回踱步,郭宋走进房间问道:“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甘风叹口气道:“今天县衙把我叫去,说我们改变了老道观背后那边的土地用途,擅自把树林推倒,建成了金身阁,县衙限我们十天内恢复原状,若逾期不拆,他们过来拆除,我据理力争,那里本来就不是林地,但县令的态度相当强硬。”

郭宋点点头,元载的报复已经开始波及自己的亲朋好友了,不用说,张雷那边肯定也遇到了麻烦。

郭宋淡淡道:“他们想拆就让他们拆,怎么拆的,他们就得原封不动地给我建起来,少一片瓦我都会找他们麻烦,另外,大师兄把三清殿的大牌子挂在金身阁上,我倒想看看他们怎么砸烂这块牌子。”

甘风吓了一跳,居然把天子的手迹挂出去,这倒是一个办法,可是是不是太大胆了一点?

郭宋看出了甘风眼中的畏缩,便直接了当道:“师兄尽管听我的安排,一个小小的县令,就算给他一千个熊心豹子胆,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吧!我听师弟的安排。”甘风终于下定了决心,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索性豁出去了

安抚了大师兄,郭宋随即赶往西市,元载不放过清虚观,肯定也不会放过西市酒铺,这是要把自己彻底踩死的节奏。

这也倒符合元载的风格,全面压制,不给对手一点喘息之机。

郭宋刚刚赶到西市大门,却迎面看见张雷骑马奔出,“三哥!”郭宋大喊一声。

张雷也看见了郭宋,连忙勒住马匹,他焦急道:“老五,我正要去找你!”

郭宋催马上前,平静道:“官府在为难你们吗?”

张雷一怔,“你怎么知道?”

郭宋冷笑一声,“县衙已经对清虚宫下手了,要求清虚宫拆除金身阁,我想元载肯定不会放过眉寿酒店。”

张雷点点头,他刚要开口,又警惕地向两边看看,指指旁边的财神酒楼道:“这里人太多,我们去酒楼坐下说。”

两人把马交给酒保,上二楼找了一个靠窗位子坐下,张雷给郭宋斟满一杯酒道:“今天下午来了两名市署官员,告诉我们,市署决定停止租给我们店铺了,限我们三天之内搬走。”

“态度很恶劣?”郭宋问道。

张雷摇摇头道:“态度很好,平时我们关系就不错,我经常和他们一起喝酒,市署的官员告诉我,他们也没有办法,这是上面压下来的任务,必须把眉寿酒店赶出西市,上面的命令很强硬,他们只能服从。”

说到这,张雷低声道:“西市有传闻,说你和相国元载杠上了,说你公开羞辱元载,说你们水火不容,这是真的吗?”

郭宋点点头,“元载恨的是我们师父,恨屋及乌,也恨上了我,他一直在给我穿小鞋,在赵府寿宴上,我当着众人的面和他翻脸了,不瞒三哥说,我现在已经辞去了所有的官职。”

“啊!你怎么斗得过元载?”

“难说!我背后也有人支持,所以最后是谁死还真不一定?”

“可是酒铺怎么办?”

张雷忧心忡忡道:“市署只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去哪里找店铺?”

郭宋想了想道:“三哥也别急,我有个方案可以应对一下。”

张雷连忙道:“你说!”

“你们先找到一个储藏酒的地方,我觉得你们买的新宅子下面的地宫可以存酒,然后你们去十大酒楼内开店内店,每家酒楼开一座眉寿小店,专卖小瓶眉寿酒,然后在平康府内开一家总店,地方让安叔帮你找,他会帮忙的。”

张雷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在酒楼内卖酒一向是传统,十大酒楼应该不会反对。

“只是我们客人都知道西市酒铺,我们搬走,会损失很多老客户的。”

郭宋微微笑道:“酒客是很忠诚的,只要你们在店铺门口贴上告示,给大家说清楚,再安排一个伙计在店铺门口专门解释这件事。”

“就怕市署把店铺租给别人冒充眉寿酒铺。”这才是张雷最担心的事。

郭宋淡淡一笑,“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就明着告诉市署官员,‘眉寿酒’三个字是天子御笔题写,看他们谁敢去摘这块牌子,谁敢转让这块牌子?”

张雷点点头,“估计把这句话放出去,再没有人敢打眉寿酒铺的主意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连夜离去

郭宋安抚住了张雷和甘风,这才回到了驻地,他却意外看见正在替士兵写家信的曹万年,曹万年不是要去太学读书吗?怎么又来了。

“是我把他请来的!”

李季走到郭宋身边道:“我觉得我们这里很需要一个文职军官,从敦煌回京的路上,我发现他很能干,帮我们处理各种军务都井井有条,当时我就希望他能留下来。”

郭宋呆了片刻道:“我也知道他很能干,重庆阵亡后,他确实顶起了重任,但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还有,他本人愿意吗?”

李季微微笑了起来,“长史还真以为他是来读书的?”

“难道不是?”

“他本人或许有这个想法,但他父亲曹庆云未必,他父亲可是指望他在长安走上仕途。”

“跟随我能走上仕途?”

“这就看他怎么想的,长史,我得告诉你,我和大伙儿都谈过了,所有弟兄都愿意跟随你,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家。”

郭宋点点头,“曹万年这件事先不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回到自己大帐,郭宋取出天子李豫给他的金盒,把玩了片刻,这才拔出匕首缓缓切开了金盒。

里面有一枚指环,还有一卷白绫,白绫上是天子亲笔手书,但上面只写了一句话,“速赶去历城县宝丰酒楼,你师姑求援,以白玉指环为凭!”

具体是什么事情李豫没有写,这也符合天子的风格,凡事不言明,让臣子自己去寻找答案,不过已经不错了,至少还告诉郭宋在历城县宝丰酒楼,还给了他一个凭据,否则只留一个‘速去历城’四个字,就让他抓瞎了。

郭宋将白绫烧掉了,沉吟片刻,起身走出大帐道:“速让李季来见我!”

不多时,李季匆匆赶来,抱拳道:“长史有什么吩咐?”

郭宋指了指破开的金盒道:“我接到天子密旨,让我速去齐州历城县,估计我师姑公孙大娘遇到了什么困难,我考虑了一下,我们分三批走,我先率五名精锐立刻出发,然后梁武率第二批士兵出发,你负责安排后军营后事,再率剩下的士兵出发,盔甲和兵器都还给兵部,你们需要的物资去务本坊的乐游居,去找李安解决,你认识李安吗?”

李季点点头,“马球比赛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我记得你叫他安叔。”

“对!就是他,你就说是我让你过来的,他知道你,我们所需的一切物资和钱财都由他解决,你不用客气,他的财富不是你能想象的。”

停一下,郭宋又道:“如果有什么变故需要你们留下,你可以自行决定。”

“卑职记住了!”

郭宋写了一份名单递给李季,“这五人第一批跟我走,让他们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一个时辰后,夜幕刚刚降临,郭宋便带着五名士兵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长安,骑马向东疾奔而去。

驻扎在清虚宫的郭宋以及他的部下早已被严密监视,郭宋刚刚离去,立刻被周围监视的暗哨发现了,消息迅速上传,首先传到了相国元载的耳中。

自从郭宋主动辞去全部官衔和爵位,元载就感到有点被动了,如果是政事堂免去郭宋的官衔,还可以给他安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但郭宋主动辞职,却让人感到郭宋是被逼辞职,舆论对他元载不利。

不过元载在官场打滚几十年,他岂会被郭宋这点伎俩吓倒,如果不能让郭宋身败名裂,那就直接要他的小命,就在元载考虑如何给郭宋罗织罪名之时,郭宋再次出手,竟然连夜离开了长安,再次让元载陷入被动。

元载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郭宋的武艺他是知道的,就怕派出的武士杀不死他,他反过来回头把自己给干掉了。

元载着实有点焦虑,他又怕郭宋一走两三年,自己心中的一口恶气不出,非把自己憋出病不可。

沉思良久,他心一横,轻轻拉动了一根绳索,叮当作响,片刻,两名黑衣人出现在门口,一起单膝跪下道:“请元公指示!”

两名黑衣人是元家豢养的顶级武士,武艺高强,刺杀经验丰富,元载从桌上取出一张画像递给二人,“此人刚刚出城向东去了,你们务必在千里之外斩下他的首级。”

“遵令!”两人接过画像。

元载又嘱咐道:“此人武艺不在你们之下,切不可轻敌。”

“一定不会让元公失望!”

两名黑衣武士迅速消失了,元载负手走到堂下,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哪里出了纰漏,但他一时又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元载派出武士去斩杀郭宋的同时,鲁王李适也接到了郭宋离开京城的消息。

这个消息却是卢杞告诉他的。

“殿下,郭宋没有了官爵约束,他必将成为召王手中一把利剑,绝不能放他离去,斩草除根方是上策!”

李适负手站在一幅西域地图前,半晌没有表态,卢杞忍不住又道:“事关皇储之争,关键时刻,殿下不能手软啊!”

李适回头看了卢杞一眼,冷冷问道:“郭宋离开长安的消息,是元载告诉你的?”

卢杞呆了一下,他连忙道:“消息虽然是从元相国那里传来,但我们的利益和元相国无关,我们要阻止召王获取一切资源,包括郭宋这样的人才。”

“你也承认郭宋是人才?”

卢杞一时无语,李适又道:“我今天批准了郭宋放弃爵位,到现在还在后悔,这是父皇封赐的爵位,哪里轮到我来剥夺?是我失策了。”

“这不是殿下失策,这是”

“行了,不要再说了。”

李适不高兴地打断了卢杞的话,从郭宋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根本就不是召王的人,如果他是召王的人,他用得着这样断臂求生?自己一时被蒙蔽,竟然被元载利用,想想李适就恼火,他还不知该怎么向父皇解释这件事。

有消息说父皇今天中午出宫了,郭宋随即在晚上离去,这两者间很可能有关联,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一点,竟成了元载玩弄权术的工具。

越想越窝火,李适狠狠瞪了卢杞一眼,走出房门道:“准备马车,本王要出门!”

卢杞知道监国殿下醒悟了,他心中着实有点忐忑,他也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郭宋这件事自己根本不该管,到最后,李适被天子斥责,最后肯定会怪在自己头上。

卢杞心中也暗恨元载,他自己做的龌龊事,眼看收不了场,却让自己给他擦屁股。

卢杞一时间心烦意乱,指着堂下几名侍女大骂:“统统给我滚出去!”

几名侍女吓得跌跌撞撞跑了。

李适来到崇仁坊,找到了国子监祭酒赵宽,赵宽也是他的师父,教他读了十年的书,两人彼此都很信任。

赵宽年近七十,须发皆白,长得又瘦又小,他请李适在书房坐下,让侍女给他上了一盏茶,笑眯眯问道:“殿下已经很久没有来我这里了吧!”

李适微微欠身,“这段时间朝政太忙,没有时间来看望师父。”

“那今天怎么又会有时间?”

李适犹豫一下道:“学生这些遇到一些烦心事,有点迷茫,恳请师父指点迷津。”

赵宽呵呵一笑,“那就先说说看,殿下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李适便将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告诉了赵宽,赵宽微微点头道:“虽然我也姓赵,但我却没有参加赵关山的寿宴,不过寿宴上发生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事实上,元载已经大祸临头了,他却茫然不知,当然他一向骄横惯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第二百二十二章 醍醐灌顶

“师父是指元载欺君罔上,目无天子?”李适问道

赵宽点点头,“看来殿下也意识到了,郭宋这件事是一面镜子,把很多事情都照出来了,天子任命郭宋为安西都护府长史,是因为个人喜好吗?

并不是,收复安西的国策岂能靠个人喜好来决定?是因为郭宋是最佳人选,事实证明天子的选择没有错,他完成了任务归来,但元载非但不肯改正自己的错误,还变本加厉的打压,不承认郭宋任职,不承认他出使安西的成果,不承认天子的国策,他元载把天子放在眼里了吗?”

李适有点坐立不安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居然接受了郭宋的辞职。

赵宽没有给他留面子,又继续毫不客气道:“郭宋辞去一切职务,就是给天子看的,他要让天子知道,他为大唐社稷殊死奋战,却落得这个下场,殿下,你觉得天子还会坐得住吗?如果天子还是保持沉默,那又意味着什么?”

李适额头上的汗出来了,他满脸羞愧道:“我竟然替元载做了帮凶!”

“殿下,其实老臣早就想劝你,但又怕伤及你的自尊,所以一直沉默,但今天你既然来找我,就说明你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为什么鱼朝恩死了,郑王被彻底贬黜,圣上还不立你为太子?说句实话,召王李偲在某些方面做得比你好,可圈可点,所以圣上还想再看一看。”

李适一惊,连忙问道:“我不太明白,请师父明言。”

赵宽叹了口气,“你是被身边人蒙蔽,天天耍权谋手段,不顾大局,召王做了什么,首先大唐和思结部结盟,思结亲自来朝觐天子,这是谁的功劳,没有召王前年秘密出使思结,会有这个成就?

还是三个受降城重新启用,又是谁的功劳?还是召王,召王被任命为河西节度使,按理只是一个虚职,可他却真的跑去河西慰问士兵,郭宋从安西归来,也是他代表天子去迎接,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些天子都看在眼里,而殿下做了什么?

恕我直言,殿下太在意元载等人的想法了,殿下,召王以不争为争,事实上他已经在夺嫡之争中占据上风了。”

李适再也坐不住,起身长施一礼道:“请师父教我!”

赵宽缓缓道:“颜真卿来长安已经很久了,却没有任何安排,被元载等人压制着,你作为监国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知政堂内韩滉和刘晏被打压,所有的政令都是元载的意思,你是不是该有所行动?

恢复科举已经喊了几年,却始终没有落实,天下才能之士却被藩镇笼络,你作为监国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圣上给了你机会,你自己想想,监国半年你做了什么大事?整天就和一帮奸佞之臣厮混在一起,圣上能把社稷交给你吗?”

李适大汗淋漓,如雷轰顶,他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赵宽的府宅。

该去哪里?何去何从?

‘你自己想想,监国半年你做了什么大事?整天就和一帮奸佞之臣厮混在一起,圣上能把社稷交给你吗?’

赵宽的话字字诛心,像刀一样剜着李适的内心,令他痛苦万分。

李适让车夫不要回王府,带着自己在大街上来回兜圈,最终他的马车在皇宫前停下,他进了皇宫,长跪在父皇寝宫前,向父皇请罪。

。。。。。。。。。

三天后,郭宋过了蒲津关,进入蒲州,他没有走中原,而是先进入河东,再穿过王屋山进入怀州,沿着黄河北岸而行。

这天黄昏,他们抵达了绛州的一座小镇,小镇叫做含口镇,由于这里是官道必经之地,小镇客栈和小酒馆都不少。

一路上的食宿打尖都是由薛长寿负责,薛长寿是军医,三十余岁,是生活在京城的灵州人,他父亲曾是朔方军军医,家传医术,薛长寿武艺不行,也不会骑射,当初是作为特殊人才召入鹰击军,但他最后却得以幸存,在千军万马的激战中居然能逃生,不得不说他命大。

薛长寿不仅医术高明,人情世故也很老练,这次,郭宋带着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事实上,郭宋想把他培养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长史,就前面那家店吧!”

薛长寿指着镇子口一家挂着红灯笼的客栈笑道:“长史,那家客栈好像食宿连在一起的,不如就去他家投宿。”

郭宋点点头,“可以!”

六人催马向客栈奔去,听到马蹄声,一名伙计跑了出来,笑嘻嘻道:“六位爷来我们家投宿吧!”

“可有晚饭?”

“有!有!小店前面是酒馆,后面就是客栈,上房都有的,马交给我,各位先去吃饭。”

众人翻身下马,一名士兵牵马跟着伙计去了后院,郭宋进了酒馆,小酒馆里颇为热闹,有六张桌子,五张都坐满了客人,只有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空着,众人在剩下的一张桌前坐下,薛长寿招手将酒保找上前,小声地和他点酒菜。

郭宋打量一下这座酒馆,酒馆很破旧,不知多少年了,桌子上层层叠叠积了厚厚一层油,墙壁上大片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泥草芯,地上的泥土被踩得乌黑油亮,是一座典型的乡村小酒馆。

这时,负责安顿战马的士兵快步走进来,低声对郭宋说了几句,郭宋眉头一皱,“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就是他们!”

旁边薛长寿笑问道:“又看到那两个人了?”

士兵点点头,“我看见他们在斜对门的一家客栈投宿了。”

他们在华州遇到两名官差,在蒲津关过黄河时,又看见了这两名官差,现在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镇,结果再次遇到这两名官差。

一连三次遇到同样两个人,这仅仅只是巧合吗?

薛长寿笑道:“或许他们也是去河北南部公干,去提取重犯,这种情况比较普遍。”

郭宋也知道京城公差常常去各地州县提取重刑犯人的传统,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碰到,郭宋便不再想这件事。

吃罢晚饭,他们来到后面客栈,房间已经订好了,他们订三间上房,郭宋单独一间,薛长寿和一名士兵一间,另外三名士兵一间。

“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五更起床,吃完早饭就出发。”

众人拿着油灯去了自己房间,郭宋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房间很宽大,虽然陈设一般,但还算比较干净。

这次出门,郭宋没有带长兵器,只带了他的黑剑和弓箭,另外还有一只马袋,他把马袋放在门口,把黑剑和弓箭放在床头,这时,一名伙计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洗漱。

“生意好像还不错吧!”郭宋笑道。

“这段时间还不错,对面张氏客栈关门了,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生意一下子好了很多。”

“对面客栈怎么关门了?”

“半个月前失火,烧了一半,不得不关门。”

郭宋心中有些奇怪,既然对面客栈关门了,那两名官差怎么不过来?

“除了你们,小镇还有别的食宿之地吗?”

“镇东头还有一家,得走一段路,所以东面来的客人去他们家,西面过来的客人到我们家,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郭宋更加疑惑,又问道:“今晚除了我们,还有别人投宿吗?”

伙计摇摇头,“没有了!”

他行一礼,又出去端热水了。

郭宋一边洗脚,一边想着这件事,越想越感觉蹊跷,这两名官差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就是不来这边客栈,他们就像在躲着什么人一样。

一个念头悄然从郭宋心底闪过,三次遇到这两名官差,难道真是巧合吗?

这两名官差长手长脚,步履矫健,目光都十分锐利,一眼便是武艺高强之人,正因为他们是官差,所以郭宋没有起疑心。

但现在他们一些有违于官差的举动,终于让郭宋起了疑心,按道理他们应该在西面二十里外的绛县过夜,县里有官方驿站,官差投宿,吃住都不要钱,省下的盘缠就是自己的,几乎所有的官差都会占这个便宜。

偏偏这两个官差居然没有在绛县过夜,而是跟着自己来到了含口镇,还不肯在镇口的酒馆客栈投宿,完全不合常理。

想到这,郭宋起身来到隔壁,把五人都召集在一起,低声道:“那两名官差有点不对劲,今晚大家都睡在一起,不要睡在床上,打地铺睡,警惕一点,”

五人连连点头,薛长寿问道:“长史和我们一起吗?”

郭宋冷笑道:“今晚我还是睡自己的屋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仙降临?”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宝丰酒楼

两名官差正是元载派出的两名杀手,他们一路跟踪郭宋,经验也很丰富,没有打扮成商人之类,而是装扮成和他们体格比较吻合的官差,前面两次在郭宋面前露面只是想确定目标,而今晚就是他们动手的机会。

他们根本没有去对面的客栈,而是隐身在郭宋他们住的客栈对面,等待着机会到来。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对面客栈停业了,暴露了他们反常举动。

时间到了两更时分,两名黑衣人飞奔过了路口,纵身跳上屋顶,他们在对面的大树上看得很清楚,他们的目标郭宋住在最西面的一间客房内,隔壁是他的几名手下居住。

两人快如狸猫,在屋顶上飞奔,厚厚的软靴底使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两人很快便靠近了西面的上房,他们紧贴着窗户两边,隐隐听见房内传来打鼾声。

两人点点头,分别取出了致命的杀手兵器,一人是短剑,另一人是手弩,无论短剑,还是弩矢上都闪烁着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即使杀不了对方,只要割破对方一点皮肉,对方都会中剧毒而亡。

一名黑衣人轻轻划破了窗纸,透过窗纸的缝隙,可以看见他们的目标侧身睡在床上,正睡得酣。

‘咔嚓!’一声轻微声响,窗户被划断,轻轻拉开,两人黑衣人一起跳进房中,他们配合默契,手弩射出短箭,正中床上之人,另一人扑上,短剑猛地刺入。

两人立刻感觉不对,拉开被子,床上哪里有人,有一只六尺长的衣架。

“上当了!”

两人转身向窗外掠去,屋顶横梁上却飘然落下一人,黑剑闪电般挥过,快得无与伦比,‘咔嚓!’一颗人头飞了出去。

另一人吓得魂不附体,手中短剑向后一掷,身体却跳出窗外,郭宋躲过短剑,他迅速取下弓,抽出一支箭,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另一名黑衣人已经奔到二十几步外的屋檐边缘,纵身向下跳去,只要他落地,他就安全了。

但他双脚刚离开屋顶,身体还悬在半空,一支狼牙箭‘嗖!’地射来,力量强劲,速度比一般弓手射出箭快两倍,一箭射穿了黑衣人的后脑,箭尖从前额透出,黑衣人落地时已变成一具尸体。

五名士兵纷纷奔了过来,郭宋淡淡道:“不会找到什么线索,把他们尸体掩埋,马匹带上。”

确实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但收获却颇丰,从他们马袋里搜到上千两白银和百两黄金,还有两匹好马和两把好剑,手弩打制得十分精巧,毒短剑也削铁如泥,甚至连他们的靴子也是特制,在屋顶上奔跑可以做到无声无息。

郭宋战利品分给了众人,白银黄金正好作为盘缠,两具尸体掩埋在小镇外的树林里,天不亮,众人又继续出发。

郭宋一行从绛州南部穿过了王屋山,进入怀州,又沿着黄河一路东行,十天后,郭宋一行在博州渡过了黄河,进入齐州。

齐州是淄青节度使、饶阳郡王李正己的地盘,他控制了整个山东半岛,是大唐实力强劲的割据藩镇。

又走了大半天,他们终于抵达了历城县,出乎他们的意料,历城的商业相当繁华,商人云集,济水码头上各种货船一眼望不见头。

城内秩序也相当不错,不断有士兵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这时,一辆宽大的豪华马车从北面疾速驶来,竟然是三匹马拉拽,前面有骑马随从大喊:“各位乡亲,借道!借道!”

路人纷纷向两边闪开,士兵也催促行人让开一条路,数十名带刀随从护卫着这辆宽大的豪华马车疾速驶过。

行人们议论纷纷,“崔员外的新马车真是奢华,听说里面的器皿都是黄金做的。”

郭宋一头雾水,问一名老者道:“这个崔员外是谁?”

老者呵呵笑道:“小伙子,你是外乡人吧!连崔员外都不知道,他可是大唐最大的布商之一,作坊里有织机数千台,是老王爷的坐上嘉宾。”

郭宋这才明白,原来崔员外是个商人,旁边薛长寿叹息道:“不敢想象,商人居然能坐马车,而且还这么豪华?”

郭宋也深有感触,长安是绝不允许商人乘坐马车的,更不用说还是三匹马拉拽的马车,在长安这样高调早就被抓了,可在齐州却能堂而皇之上街,这在商人地位低下的大唐倒是一件稀罕事。

郭宋很快便问到了宝丰酒楼,是齐州三大酒楼之一,郭宋很快便找到了宝丰酒楼。

酒楼在县城玉泉坊内,这是历城县十坊中最大最繁华的一座街坊,酒楼占地约十亩,前面一座三层红楼,后面又有二十几个小院,从飞檐上垂下十几个巨大的红灯笼,灯笼上写着‘宝丰酒楼’四个大字。

郭宋一行抵达酒楼时,正好是中午,生意还不错,人来人往,两名酒保在门口热情地迎客。

一名酒保看见郭宋一行,连忙迎了上来招呼道:“几位爷,进来小坐喝杯酒,小店有正宗的兰陵酒,绵甜悠长,绝不让几位失望。”

大唐日食两餐主要是指中下层百姓,大户人家可没有这个限制,大部分酒楼中午也会开业,很多百姓就算不吃饭,也会进去喝上两杯。

郭宋对薛长寿道:“你带着几个弟兄进去好好吃喝一顿,回头我来找你们。”

薛长寿点点头,郭宋对酒保道:“你带他们进去吧!我找你们掌柜有事。”

“好咧!五位爷请随我来。”

酒保将五人领进酒楼,郭宋走进去,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柜台内的掌柜。他走上前笑道:“掌柜,生意还好吧!”

“还行,大伙儿捧场,生意一直不错,这位公子有事?”

郭宋轻轻拨弄一下手上的指环问道:“掌柜认识这只指环吗?”

掌柜这才看见了郭宋手指上的白玉龟指环,他脸色微微一变,点点头道:“公子请随我来,这边请!”

他推开旁边一闪小门,郭宋跟随他走了出去,后面是二十几座酒楼独院,巷子很狭窄,弯弯曲曲像迷宫一样。

掌柜带着郭宋一直来到最后一座院子,推开院门,“公子请!”

郭宋走进院子,却见一名老妇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熟悉的身影使郭宋心中一热,笑道:“师姑,你怎么在这里?”

老妇人正是一年半未见的公孙大娘,她一抬头看见郭宋,顿时大喜过望,“我还在担心,天子会派什么人过来,没想到竟会是师侄,你什么时候从安西回来的?”

“回来不到十天就被天子抓了壮丁,让我来历城协助师姑,路上也花费了十几天时间。”

郭宋的到来令公孙大娘喜出望外,有郭宋到来,她的很多难办之事都能迎刃而解了,公孙大娘连忙将郭宋请进屋子里,让一名侍女上了茶。

郭宋笑道:“师姑得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再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圣上没告诉你?”

郭宋摇摇头,“天子只是让我来帮助你,然后我一头雾水。”

公孙大娘轻轻叹口气道:“事情比较复杂,得从头说起,三年前,岭南爆发了兵变,大将哥舒晃杀死岭南节度使反叛,自立为王,大将军路嗣恭出任岭南节度使,率两万军镇压哥舒晃的叛乱,不到数月,哥舒晃的叛乱就被镇压,哥舒晃本人被诛杀,天子为此封路嗣恭为冀国公,原以为事情结束了。

但一年后,不断有广州海商跑进京告状,说他们被哥舒晃抢走的财物,路嗣恭并没有还给他们,路嗣恭上书解释说,这些钱财都被哥舒晃用来招募士兵了。

就在年初天子接到一份密报,说哥舒晃从海商那里抢走的六百万贯钱财其实全部被路嗣恭贪墨了,天子震怒,令我派高手去岭南调查,调查的结果属实,而且路嗣恭不仅贪墨了六百万贯钱财,这几年又从广州海商手中巧取豪夺了数百万贯钱财,他积累的钱财已有上千万贯。

天子便将他调为汴宋节度使,同时封他为陈留郡王,以表彰他平息岭南叛乱的功绩,但路嗣恭没有想到这是天子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便上路了,一共三十艘战船,满载着他在岭南收刮的全部财富,我们得到最新情报,他准备从海上进入黄河,直接前往汴州。”

郭重迟疑一下道:“在汴州再抓他不行吗?”

公孙大娘摇摇头道:“在汴州抓他恐怕就来不及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巡哨旅帅

郭宋没有提出疑问,他知道公孙大娘会给自己解释清楚。

沉默片刻,公孙大娘缓缓道:“这件事其实和元载有关!”

“元载?”

公孙大娘点点头,“路嗣恭在岭南肆无忌惮地捞取钱财,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从岭南发来的告状信如雪片般飞往长安,全部被元载扣下藏匿了,很多去京城告状的人也不明不白死掉,大家都怀疑被元载派人暗杀。”

“师姑是说路嗣恭和元载有勾结。”

“正是!据说元载开出的条件便是路嗣恭贪墨的财产分一半给他,还有传闻说,元载劝说路嗣恭割据岭南,成为岭南藩镇,当然,这些都只是传闻,我们没有证据,天子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元载勾结路嗣恭的证据,并且控制路嗣恭和他的财物。”

郭宋这才明白天子告诉他要隐忍的真正含义,天子已经秘密调查足以使元载致命的证据,路嗣恭便是最好的切入口,看来天子不仅仅是想罢黜元载,而且还要彻底铲除他。

天子罢黜元载的相位很容易,但要安一个彻底让元载难以翻身罪名,或者是直接除掉元载的罪名,那就需要让百官信服的证据了,尤其是年轻官员,元载在年轻官员中的威望还是相当高。

郭宋精神一振,又笑道:“完成这个任务可不容易。”

“确实很不容易,关键是要找到元载的证据,又不能打草惊蛇,路嗣恭带了一千名士兵,防卫十分严密,目前我的手下还没有人能办到,就算是李十二娘也办不到。”

郭宋沉吟一下道:“黄河南岸是淄青节度使李正已的地盘,黄河北岸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地盘,他们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大笔财富从他们眼前走过?”

公孙大娘轻轻摇头道:“那是你不了解情况,路嗣恭没有走长江,然后再从汴河北上是有原因的,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手中有水军,会在水面拦截他,而李正已和田承嗣都还没有建立起水军,各自只有几十艘哨船,如果在黄河上打起来,他们还真不是路嗣恭的对手,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你在博州和齐州遇到过检查关卡吗?”

郭宋摇摇头,“一路都很顺利,没有任何关卡。”

“李正已和田承嗣都不允许设立关卡,他们鼓励商业,商人在这里的地位很高,也极为自由,使魏博各州和淄青各州的商业十分繁荣,李正已和田承嗣也由此获得了大量商税,成为他们重要的军费来源。”

郭宋默默点头,他这才明白那个崔姓大商人为什么能乘坐豪华马车,关键就是他每年能提供大量商税给李正己,李正己当然把他视为坐上嘉宾。

公孙大娘又道:“黄河上的船只往来如鲫,李正已和田承嗣从不会去盘查,比较安全,所以路嗣恭才会选择走黄河水道。”

郭宋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问道:“现在路嗣恭的船队到哪里了?”

公孙大娘缓缓道:“我今天上午得到的最新鸽信,他们的船只昨天在登州补给淡水,最迟四天后抵达齐州。”

这个任务确实非常棘手,路嗣恭有一千水军护卫,要得到路嗣恭勾结元载的证据,还要逮捕路嗣恭,还要保证一千万贯钱财的安全。

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战胜一千士兵,这于对公孙大娘的藏剑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难怪公孙大娘要向天子求援。

莫说对于公孙大娘,就算是他郭宋,这个任务也很难完成。

郭宋沉默片刻,又问道:“路嗣恭身边应该有我们的人吧!”

这也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如果路嗣恭身边没有人,公孙大娘又怎么知道如此多的情报,还知道路嗣恭和元载有勾结?

公孙大娘点点头,“他身边确实有一个我们的人,是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偶然听到一星半点的情报。”

郭宋随即告辞而去,公孙大娘将他们安顿在隔壁的宝丰客栈内,宝丰酒楼和客栈的女东主是公孙大娘的徒弟,非常安全,各种条件也很舒适。

下午时分,郭宋和军医薛长寿出门闲逛,这是郭宋第一次来到藩镇割据的地盘上,之前他接触的藩镇信息大多比较负面,今天他想亲眼看一看。

他们所在的坊叫做玉泉坊,历城县就是后世的济南,以泉水多而著称,唐朝的历城泉眼确实比较多,大大小小的泉眼上百处,其中名泉有二三十座,几乎都被豪门大户圈入私家花园内,大多数普通泉眼则成为百姓们的洗衣洗菜之地。

玉泉坊内商业很繁荣,主坊街两边店铺密集,酒楼、客栈、妓馆、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各种店铺招牌令人目不暇接。

“长史,我还以为藩镇的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错嘛!”薛长寿感叹道。

郭宋淡淡笑道:“这些只是表象,李正己的十五万大军都要靠这些百姓养活,每个月光军俸、吃穿开销,还有数万匹战马,这些开支加起来至少要百万贯钱,还有他们的兵甲装备,投入的钱财都不可想象,钱从哪里来?朝廷拨钱微乎其微,只能靠自己,贩卖私盐、发展商业,这是来钱的便捷之路,只要能给军队提供财税,商人都能被供到天上去。”

说到这,郭宋忽然有一种明悟,宋朝的商业之所以比历朝历代都要发达,恐怕起源就来自于各个藩镇的做法。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哗,郭宋回头,只见宝丰酒楼门口一名军官模样的男子正在发酒疯,大吵大闹,隐隐听他大喊:“欺负老子没钱吗?老子随便在黄河上拦几艘船,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来了”

郭宋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几名酒保劝说这名军官,军官挣脱他们的手,往大门处一坐,“再拿一壶酒来,否则老子今晚就睡在这里了!”

“马将军,你醉了,不能再喝!”酒保劝道。

“醉个屁啊!拿不拿酒来?”

酒保无奈,只得向掌柜禀报,掌柜走出来看了看,眉头一皱,“去给他拿一坛酒,记在他帐上。”

“可是他已经欠了很多”

“快去!”

酒保无奈,只得跑去拿酒,郭宋走上前低声问掌柜道:“这是什么人?”

掌柜苦笑一声道“他叫做马英,是水上巡哨营的一名旅帅,好酒好赌,到处赊帐,光我们宝丰酒楼就欠了三十几贯酒钱,听说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连婆娘都被他卖给妓院了。”

“这样烂的人品,李正已会容他?”

“这种小事李正己不管,除非他真的去拦截商船敲诈财物,被商人告到军衙,李正己才会拿他开刀,一般事情不管。”

这时,酒保抱来一坛酒,郭宋对掌柜道:“这坛酒算我的,我请他喝酒!”

“你为什么要要请我喝酒?”军官瞪着郭宋问道。

“交个朋友吧!”

“和我交朋友?”

军官哼了一声,“你有钱吗?”

郭宋取出几锭黄金托在手上,黄澄澄的金子足有两三百两,军官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笑眯眯问道:“请问贤弟贵姓?”

旁边几名酒保直翻白眼,这个混蛋根本就没有醉,刚才是装着喝醉酒赖帐

二楼靠窗处,郭宋点了七八个菜,又要了两壶好酒,请这位马英喝酒,或许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两杯酒下肚,马英便把李正已的水面军队情况全部泄露出来。

淄青军一共有四十艘巡逻小船,四百名士兵,分为四队,负责巡视黄河和济水,而这个马英便是负责巡视黄河的第三队,他出任旅帅,手下有一百名士兵,十艘五十石的巡哨船。

他们的任务和济水巡哨不同,济水巡哨负责维护水面秩序,保护商船,而黄河巡哨则负责监视对岸的田承嗣军队,相比较而言,黄河巡哨就没有什么油水了,济水巡哨的油水却很多,商船都会多少塞一点给他们,令马英十分眼红。

“郭老弟,你就明说吧!需要哥哥帮什么忙,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力帮忙。”

看起来很爽快,实际上就是为要钱埋下伏笔,他只说自己愿意帮忙,可没有说免费帮忙。

郭宋端起酒杯微微笑道:“我还真有件事需要兄长帮个小忙!”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截航船

宝丰酒楼的后院内,公孙大娘将最新的情报告诉了郭宋。

“三十艘战船已经进入黄河,从时间上算,将在明天晚上过齐州,你这边准备好了吧!还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我不需要什么,但我想知道,藏剑堂的人怎么行动?”

公孙大娘叹口气道:“我们原计划是控制住路嗣恭,逼他下令船队在濮州靠岸,但路嗣恭身边有十几名极为厉害的护卫,我的手下没有这个能力控制局面,所以藏剑堂将协助你行动,几名高手将和随同你一起上船。”

郭宋毫不犹豫地摇摇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协助,他们帮不了我,反而会成为我的负担,会打草惊蛇,导致行动失败。”

公孙大娘想了想也对,以郭宋的身手,自己派出的人还真跟不上,十二娘武艺高强一点,但她性格太强势,她一定会抢着主导行动,会导致郭宋和她反目,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另外,听说你认识了一名水军巡哨旅帅,你觉得他有作用吗?”

郭宋点点头,“他的作用很重要,他会在关键细节上给我提供帮助。”

“可是他会不会告发你?”公孙大娘有些担忧道。

“告发我,对他有什么好处?”

郭宋淡淡笑道:“此人为了还赌债,甚至把自己妻子卖到妓院去了,这种人只要给他钱,他可以跪下来叫我爷爷,我根本不担心他会告发我。”

公孙大娘恼火道:“这种卑劣无耻之人以后少和他来往。”

“我没有和他往来,我是在利用他,同样,他也是想要我的银子,仅此而已!”

郭宋又和公孙大娘商量了各个细节,他这才回了客栈。

他刚到客栈,便发现客栈非常热闹,他看见了十几名自己的手下,又看见了梁武,梁武带着第二批四十名士兵赶到了历城县。

郭宋大喜,连忙问梁武,“京城情况怎么样?”

梁武笑道:“长史走的第二天,鲁王殿下亲自来我们营地,他向我们道歉,同时带来兵部最新的命令,我们不再被解散,而且每一个士兵都得到了云骑尉的勋官,包括阵亡将士,而且可以继承,然后每个士兵赏上田三百亩,李都尉被升为中郎将,封男爵,赐田十顷,我也被升为校尉,封骑都尉勋官,赐田三顷。”

郭宋点点头,“鲁王应该是见过天子了,才开始亡羊补牢,那我有什么好处?”

“监国殿下没有提到你,不过李季特地问了此事,鲁王殿下回答很含糊,只是说你的任命比较特殊,他不能过问。”

连监国也不能过问,那只能是天子来决定了。

郭宋也不再多问,便对梁武道:“正好有任务交给你,你随我来!”

次日傍晚,十艘巡哨船在黄河上游弋,旅帅马英兴致盎然,他从郭宋那里得到了五百两银子,让他还清了赌债,所欠宝丰酒楼的酒钱也一笔勾销,而他需要付出的,无非是拦截一支商船队,替郭宋讨债。

这笔交易令马英心花怒放,他一直以为郭宋是个商人,来齐州要债,必须要借助地头蛇的力量才能要回欠款。

“郭老弟,欠你的钱那帮龟孙子,今晚会来吗?”

郭宋点点头,“他们一定会来,可能会稍晚一点。”

郭宋穿一身黑衣,拎着一口箱子,目光深邃地望着水面,水面上没有船只,但公孙大娘却能肯定,路嗣恭的船队一定会趁夜间穿过李正已的地盘,绝不会靠岸停留,郭宋也深以为然。

马英却在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窥视郭宋,他心中却悄然升起一个恶毒的念头,郭宋是外乡人,如果他要回债,肯定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自己是不是可以吞掉这笔钱?

“郭老弟,你的几个朋友怎么没来?”马英关心地问道。

“他们去青州了,回头再来找我。”

“那你岂不是一个人在齐州?”

“目前是只有我一个人。”

马英心中暗暗得意,等拿到钱,就干掉这个姓郭的商人,自己就发了,真是时来运转,天降横财啊!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夜空无云,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天空,给黄河和大地洒满了一层银色,波光粼粼。

巡哨船的士兵们都不耐烦地打起长长的呵欠,马英也有点不耐烦了,问郭宋道:“会不会搞错了?”

郭宋轻轻摇头,注视着河面道:“不会搞错,他们应该来了!”

马英和士兵们精神一振,一起向河面远方看去,片刻,有士兵喊道:“好像是船队!”

不多时,一支庞大的船队出现了,风帆挂满,借着夜间的东风疾速航行,每一艘船都是三千石的战船,士兵们都低低惊呼,“我的天啊!”

马英干咽一口唾沫,颤声道:“兄弟,你没开玩笑吧!”

“就是他们,你替我拦住他们,要回的钱我分你一半,至少一万两银子!”郭宋继续给他提供勇气。

马英终于被贪欲冲昏了头脑,他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上!”

他率领十艘哨船冲了上去,紧紧跟随着第一艘大船,他们很有经验,并不分散,只盯着第一艘大船。

“我们是巡哨军队,停船检查!”马英大喊道。

郭宋则注视着大船的桅杆,这时,为首大船的桅杆上亮了两盏红灯,郭宋特地询问过,白天船队之间联系靠旗语,晚上联系则靠点灯,而且灯光都有的深意,比如两盏红灯亮起,就表示有点麻烦,麻烦程度中等。

但郭宋关心的不是对方会不会停下,而是关心是哪一艘船发出指令,这才是关键,他必须知道对方主船究竟是哪一艘,就算他爬上船去逼问,一般士兵也未必知道,而这恰恰是一个十分关键的细节,马英起到的作用就是这个。

这时,第三艘船的桅杆上亮了两盏绿灯,这表示直接冲过去。

为首大船毫不停留,直接向前面拦截的哨船冲去,马英的船只调头不及,被拦腰撞上,轰然被撞翻,包括马英在内的船上十几名士兵纷纷落水。

其余哨船吓得纷纷躲闪,庞大的船队乘风破浪,毫不停滞地继续航行,不多时,三十艘大船渐渐远去。

巡哨船这才开始寻找落水的人,风高浪急,看不见水面情形,士兵们捞了一夜,最后也只捞起五名幸存士兵,包括马英在内的其余十名士兵都失踪了,十有八九葬身于鱼腹。

有人忽然想起来,那个年轻的商人也落水了,估计也遭遇了不幸

郭宋当然也落了水,不过他不是被撞落下水,而是他确定第三艘船是主船后,便直接跳下黄河,他紧紧贴在第三艘侧面,脱去了外套,只穿一条短裤,将木箱子背在身后,他的木箱子是特制的,不会渗水进去,两边还有皮带,可以直接背上肩膀。

郭宋依旧靠两把锋利的凿子上船,难度很大,船板不容易刺穿,他只能刺入船板之间的缝隙中,缝隙非常细,对眼力和准头要求极高。

但对于郭宋问题却不大,‘咚!’一声,一根凿子插进了船板,紧接着又是一声,第二根凿子也插进了船板。

郭宋在船尾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最后一把抓住了船锚,慢慢探头上去。

视线很好,甲板一览无余,两侧船舷各靠坐着十几名士兵在睡觉,每个人都裹着毯子,甲板前端有几名士兵在巡逻,估计是刚才打灯,惊动了他们。

甲板以上有三层楼,楼梯口上也靠坐着两名侍卫,裹着毛毯入睡正酣。

船尾四周都没有人,郭宋观察了片刻,轻轻一纵跳上了船,拉开船尾一扇小门,里面堆满了扫帚和擦布,他将小门关上,打开箱子穿上一套紧身黑衣,将黑剑和弓箭背在身后,将几样必要的装备揣入怀中。

郭宋整装完毕,探头看了看外面,外面依旧无人,很安静,他闪身出了小屋,将箱子扔进黄河,一纵身向二楼攀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绝密信件

楼船的二层也很安静,楼船分布也有讲究,一般甲板下是船员和普通士兵的宿处,而楼船一楼是接待大厅以及护卫们的宿处,二楼则是主人的寝房了,比较安稳,而三楼视野开阔,一般都作为官房或者书房。

但元载和路嗣恭的通信究竟是放在书房内,还是贴身放,这就难说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路嗣恭绝不会轻易毁掉这些证据,这可是元载的把柄。

郭宋犹豫一下,刚要继续上三楼,忽然前方拐角处出现一抹灯光,郭宋连忙后退两步,贴身在船壁上。

灯光渐渐向这边走来,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娘子,手挑一盏灯笼,一边走,一边向河面张望。

她走到转弯处,郭宋的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捂住她的口,灯笼失手坠落,不等它落地,郭宋伸脚托住,又将它勾了回来,风太大,灯笼倏地熄灭了。

“别嚷,否则杀了你!”郭宋在小丫鬟耳边低声道。

这时,下面有侍卫问道:“上面是哪位?”

灯笼熄灭惊动了下面的士兵,郭宋慢慢放开捂住小丫鬟嘴的手,低声道:“敢乱说话,扭断你的脖子。”

小丫鬟却很冷静,她平静地对下面士兵道:“是我,风太大,吹灭了灯,我没事!”

“原来是桃儿姑娘,你自己当心,需要帮助,可以叫我们一声。”

“我知道了,你们睡吧!”

侍卫走开了,小丫鬟低声问道:“你是大娘派来的?”

郭宋忽然想起公孙大娘说的话,路嗣恭身边有一个丫鬟是藏剑阁的人,看来就是她了。

“我是!”

小丫鬟推开旁边一扇舱门,指了指,自己先进去了,郭宋看了看左右,一闪身也跟进去了。

小丫鬟反锁了门,又重新点亮了灯笼,船舱里立刻变得明亮起来,这是一间空船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扇小窗,郭宋见小丫鬟也就十一二岁,长得眉目清秀,身材娇小,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你就是公孙大娘安插的人?”郭宋有点怀疑地望着她,这丫鬟太小了一点。

小丫鬟笑嘻嘻道:“你也觉得我长得小是吧!其实我已经十四岁了,四年前就跟在夫人身边。”

郭宋忽然有一丝明悟,藏剑阁的功能很庞大,不仅是刺客或者保护后宫安全那么简单,它其实还是一个秘密特务组织,遍布各地和各府。

宝丰酒楼就是一个监视李正已的据点,还有这个小丫鬟,四年前就被派进路嗣恭的府中了,那时路嗣恭还只是一个掌握军权的重臣,天子李豫接到了秘密报告恐怕就是她写来的。

“你叫桃儿?”郭宋笑问道。

“我叫春桃!”

小丫鬟春桃有点恨恨道:“你想想春天的桃子会是什么样?一点点大的小毛桃,分明是在羞辱我,其实我的本名叫做小鱼娘,我生下来就是孤儿,大娘把我们养大,就像她孙女一样。”

“你会武吗?”

春桃摇摇头,“只会一点点,但我会水,我能在水下潜一炷香,在水中比鱼还灵活,我的名字因此而来。”

“说说任务吧!”

郭宋盘腿坐下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什么吧?”

春桃想了想道:“昨晚老爷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我给他送茶的时候,他是在看信,桌上还好多信,但公子要找的信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

“他的书房在哪里?”

春桃向上指了指,“头顶上就是,里外两间,不过都有锁,钥匙在老爷身上。”

郭宋看了一眼船窗,摇摇头道:“我自己去,等会儿我怎么找你?”

春桃道:“最尽头的一间小船舱是我的,门上方挂着一面铜镜,公子敲三下门,我就开了。”

郭宋点点头,他走到船窗口,试试了窗口,一纵身便出去了。

春桃连忙上前,探头出去,只见一片衣袂已经闪进了上方窗内,她暗暗咋舌,大娘是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摇摇头,吹灭灯笼,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郭宋无声无息地落在地板上,他进的是里间,窗比较大,看风景很好,透过皎洁的月光,船舱里看得很清晰,船舱宽敞,身边是一对价格昂贵的紫檀木坐榻,中间是一座雕龙茶几,左边舱壁上有一排书架,正面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桌子,后面是一张百鸟朝凤的雕花紫檀高榻,屋角还有一只兽头铜香炉,镶嵌在甲板上。

书房布置得相当奢华,不过书架上却没有书,只有十几件瓷器,固定在架子上,船只摇晃也不会摔落。

郭宋在书架上仔细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文书,他又在书桌里寻找,拉开抽屉,最上面一只抽屉里放着一只玉盒,玉盒里有近二十颗宝石,下面两只抽屉里却空空荡荡,连笔墨纸砚都没有。

但郭宋很快发现端倪,抽屉很短,和宽大的桌子完全不符,他趴下去仰面细看,果然被他发现了,下面还有一只暗抽屉,准确说是一只朱漆木匣镶嵌在抽屉里面的格子里。

郭宋小心取出了这只暗匣,放在桌上,又趴下去看了看两遍,再没有其他匣子,他这才站起身,仔细打量桌上的木匣子。

匣子长一尺,宽半尺,厚四寸,是用名贵的黑檀制作,四边镶金,非常漂亮,上面还有一把黄金小锁锁住,郭宋稍稍用力一拧,金锁‘咔吧!’一声断了,他却退后几步,抽出黑剑挑开了盖子。

里面没有任何机关暗器之类,他这才收起剑走上前,只见匣子里是厚厚的一叠信,都是朝中文武给他的回信。

郭宋找到了王缙和杨炎的信,却没有发现元载的信,他又找了一遍,却意外发现了田秉嗣给路嗣恭的回信,这倒有趣了,要知道路嗣恭可是坚定的削藩支持者。

郭宋抽出信,借着月光细看,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冷笑,好一个削藩的坚定者,竟然私下向田秉嗣购买一万套兵甲。

郭宋收起信,又仔细找了一遍,确认没有元载的信,他王缙、杨炎和田秉嗣的信收入怀中,二十颗宝石也一并笑纳了。

这才把匣子放回原处,又四处仔细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郭宋悄然离开了书房。

郭宋刚从窗子跳入二楼船舱,只觉一股冷风从旁边袭来,快疾无比,郭宋大惊,本能地向前猛冲,躲过了要害,只觉右肩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把锋利的长剑刺过,郭宋一个翻滚,黑剑出手,‘当!’一声响,挡住了对方刺出的第二剑。

郭宋一个鹞子翻身,稳住了身体,他才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穿一身黑色武士服,年约三十余岁,目光冷厉,脸上有一块长长的伤疤,显得相貌狰狞。

这应该是路嗣恭的一名侍卫,他想抢独功,便没有惊动别的侍卫。

郭宋心念一动,立刻单膝跪下,用手捂住后肩伤处,表情异常痛苦,显得有点支持不住。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刚才劫持了桃姑娘,想瞒过我,做梦!”

侍卫中计了,他以为郭宋已经受伤不支,必然会死在自己剑下,这个时候他更不会惊动别的侍卫。

他长剑一挥,刷刷三剑向郭宋刺来,郭宋左右躲闪,他忽然抓住了一个空档,长剑如一道黑色闪电。

男子忽然呆住了,‘当啷!’手中长剑落地,他后退一步,咽喉处鲜血喷涌而出,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郭宋,眼中闪过一丝悔意,轰然仰面倒地。

他或许在死的一瞬间才明悟,自己没有叫喊其他同伴,失策了。

郭宋在他尸体上搜出一块牌子,又剥掉他的衣服,将尸体扔进了黄河。

他按住伤口,出门疾步而行,片刻找到了春桃的住处,敲了三下门,门吱嘎一声开了,郭宋一头栽了进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丫鬟春桃

春桃关上门,一回头顿时惊呼道:“公子,你受伤了!”

她看见了郭宋血肉模糊的后肩,鲜血湿透了他的衣服,郭宋感到头一阵眩晕,向她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防水筒,从里面倒出几袋金创药。

“帮我上药!”

郭宋坐下脱去了上衣,春桃脸有点发红,但也顾不上羞涩,连忙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郭宋带的药是藏剑阁秘制,春桃很熟悉,动作也十分熟练,她先将白色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痛得郭宋一阵阵皱紧眉头。

“公子,你运气不错,剑上没有淬毒。”

春桃一边说,一边用温水化开黑色的药膏,将它调制成糊状,小心翼翼将它糊在伤口上,郭宋顿觉一阵清凉舒适,赞道:“这个好,这是什么药?”

“这叫黑角膏,是用黑犀牛角和其他药物研磨而成,非常名贵,止血有神效,刚才的白色药粉是化毒粉,也是极好的金创伤药,但比不上黑角膏,你瞧,血已经止住了。”

迟疑一下,春桃低声问道:“公子被发现了吗?”

“被一个家伙发现了,已经被我干掉,没有惊动其他人。”

郭宋取出牌子递给她,牌上写着,‘乙三’。

“是贾金昌!”

春桃一眼认出牌子,“就是刚才问我的侍卫,他是乙组三号,所以大家又叫他贾老三。”

“乙组是什么意思?”郭宋问道。

“就是路老爷花大价钱请的十三个侍卫,个个武艺高强,其中武艺最高的四人编为甲组,就在他身边护卫,其余八人编为乙组,在外围护卫,贾老三和另一个杨青负责把守楼梯,不知为什么,杨青没有上来。”

郭宋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桃给他包扎好伤口,又端了一杯水递给他,“两更已经过了,三更还没有到!”

郭宋接过杯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沉声道:“我先休息半个时辰,到时你叫我!”

春桃点点头,郭宋盘腿坐下,闭上眼睛,用师父教的独特呼吸方法打坐,他的失血稍多,一阵阵眩晕,元气有点伤了。

这种打坐其实起到一种深度睡眠的作用,能使他元气迅速恢复。

春桃坐在一旁,很担忧地看着他,没由地关心起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受伤了,等会儿遇到四个顶尖高手,能敌得过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郭宋慢慢睁开了眼睛,“什么时候了?”

“公子,还不到半个时辰,再休息一会儿。”

郭宋摇摇头,“差不多了,我感觉很好,你先背过身去,我要换一身衣服。”

春桃俏脸腾地一红,连忙转过身去。

郭宋脱去武士服,换上了贾老三的衣服,把牌子挂在腰间,学着贾老三的声音,“桃儿,转过身吧!”

春桃‘噗!’地笑出声来,捂着嘴道:“不太像,贾老三声音很沙哑,你把嗓子捏扁起来。”

郭宋压着喉咙道:“我是贾老三!”

“有点像了!我再给你易容一下。”

春桃打开屋角的箱子,取出一些易容材料,笑道:“闭上眼睛,我给你装扮一下。”

郭宋闭上眼睛,感觉到一双细嫩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索着,他脸上有些发热。

“你还会易容?”郭宋连忙岔开话题道。

“这是藏剑阁的基本功之一,每个小娘子都要学的,我学得不精,只会一点皮毛。”

“那你还会什么?”

“可多了,会易容,会疗伤包扎,会一点武艺,会厨艺,会煎茶,会裁衣服,会游水,除了游水比较精通外,其他都只会一点点。”

“好了!”

春桃揽过一面镜子,笑嘻嘻道:“看看像不像?”

镜子里郭宋长方脸变成了刀削脸,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眉毛粗糙浓密,乍一看,还真像被他干掉的贾老三。

郭宋长身而起,笑道:“凭这个装扮,至少可以不露声色干掉两人。”

他向春桃招招手,附耳对她说了两句,春桃连连点头,这个办法还真不错

路嗣恭住在二楼朝南,也是里外两间,里间是路嗣恭的寝房,外间则是四名贴身护卫的住处,外面有窗,里间却没有窗。

路嗣恭的妻子提前一个月进京了,这次就只有他一个人,再加上一个伺候起居的小丫鬟。

路嗣恭的四名护卫武艺都十分高强,更不用说下一层还有八名同样武艺高强的护卫,这艘船上还有一百多名士兵。

只要刺客被发现,所有侍卫都会蜂拥而至,根本就没有抓捕路嗣恭的机会,路嗣恭一定会抢先毁掉信件,这里面只要一个环节出现纰漏,或许武艺稍微逊色一点,就会满盘皆输,这也是公孙大娘自知无法完成任务,而向天子求援的缘故。

她原本是希望窦仙来过来协助,没想到天子把郭宋派来了。

其实郭宋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贾老三的出现给了他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郭宋干掉了坐在楼梯口熟睡中另一名乙组侍卫杨青,等会儿防止他醒来,又用衣服将尸体盖上,就像正在熟睡中。

郭宋站在十步外,向春桃点了点头,春桃鼓起勇气上前拍拍门,“我是春桃!”

“什么事?”房间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春桃立刻向郭宋竖起两根指头,郭宋明白了,当值的是甲二陶群,春桃继续道:“陶大叔,贾老三好像有什么事情。”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随即探出一个头向外看了看,这是一个黑面虬须男子,他看了一眼春桃,春桃往前面指指,只见贾老三站在前面拐角处,指了指楼梯口。

“二哥,麻烦帮个忙!”郭宋声音嘶哑,学着贾老三说话。

陶群眉头一皱了,走了出来,十分不满道:“他娘的,半夜三更折腾什么?”

郭宋合掌哀求一下,指了指楼梯下面。

虽然他化妆得比较像,在月光下更是难以分辨,但细节上还是有破绽,比如他比贾老三高了一个头顶,体型也没有贾老三那样宽,他只能微微曲腿,同时微侧身子。

其实陶群并没有意识到对方会是假冒的贾老三,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走到楼梯口向下看了看,“杨青怎么了?”

“他死了!”

郭宋快如闪电,从后面捂住陶群的嘴,同时一刀刺穿了他的后心,陶群闷哼一声,当即毙命。

郭宋将他拖进屋,又将杨青拖上来,向春桃点点头,春桃刚走进屋,另一名侍卫已经迷迷糊糊醒了,“春桃,怎么了?”

“唐大叔,杨青好像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吧!”

“老陶呢?”

“他去厨房了,让你也去帮忙。”

“你小声点,别吵醒老爷,我去看看。”

唐侍卫站起身,自言自语嘟囔道:“屁大点事,叫这个叫那个,就不能自己解决吗?”

他走出舱门,只见贾老三正在拍打杨青的脸,低声叫喊,“快醒醒!”

唐侍卫走过来问道:“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贾老三声音嘶哑道。

“让我看看!”

唐侍卫蹲下来,翻了翻杨青的眼皮,顿时大吃一惊,这不是死了吗?

他猛地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一把锋利的黑剑狠狠劈在他的后颈上

一颗人头骨碌碌滚下了楼梯,脖腔里的血浆喷出数尺远,郭宋没有丝毫犹豫,提着黑剑杀气腾腾向房间里走去,春桃见他俨如杀神,吓得掩口失声惊呼。

“跟我来!”

郭宋冲进了船舱,一名侍卫刚刚惊醒,还没有反应过来,黑剑瞬间斩断了他的咽喉,郭宋直扑另一人,另一人已经惊醒,从席边拔剑,挥剑向郭宋杀来,剑势极为凌厉。

郭宋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此人,他却不躲闪,双手握剑,集中力量向对方剑刃劈去,‘当!’刺耳声响,对方的剑竟被斩为两段,侍卫大惊,转身去抢拔壁上短矛,郭宋却不给他机会了,黑光一闪,便从他身边飞掠而过,转身扑向里间。

最后一名侍卫呆立片刻,人头‘咕咚!’落地,尸体随之扑地。

第二百二十八章 无从选择

春桃吓得心惊胆战,她忽然听到了激烈的脚步声,一转头,只见一群侍卫从楼梯口冲上,挥剑向这边杀来。

唐侍卫的人头滚落下甲板,被另一名侍卫发现,这才惊动了下方的其他几名侍卫,侍卫们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有刺客!抓刺客!”

春桃心中着急,跟着郭宋跑进了里间,里间一名六十余岁的男子正坐在榻前,手中一只匣子刚刚打开,里面有四五封信件,郭宋的长剑顶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动弹不得。

老者正是路嗣恭,他被外间的打斗声惊醒,他立刻意识到不妙,从枕下抽出匣子,准备毁掉里面的信件,但还是晚了一步,刚打开匣子,郭宋便杀进来了。

郭宋从他手中夺过匣子,递给春桃,“你看看是谁的信?”

路嗣恭顿时怒视春桃,骂道:“贱人!”

郭宋眼角余光向后一扫,手腕一翻,路嗣恭的半只耳朵被削掉了,顿时痛得他惨叫起来。

这时,一群武士涌入外间,大吼道:“放下剑!”

郭宋不为所动,冷冷对路嗣恭道:“不想死,就叫他们出去!”

路嗣恭捂着血淋淋的脸大喊道:“你们退下!”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只得退下去了,这时,士兵们也杀上来了,一百余人挤满了船舷过道。

“公子,是元载的信,一共四封!”一旁春桃道。

郭宋点点头,他动作迅速,立刻取出一根绳索将路嗣恭反绑起来,又在他的耳朵上洒了一些止血粉,从靴中拔出一把锋利的淬毒匕首递给春桃,对她道:“看着他,他敢乱来就刺他一下,让他尝一尝万蚁噬心的滋味。”

路嗣恭畏惧地看了一眼蓝汪汪的匕首,低下头,眼露凶光,却不敢乱动。

郭宋收起信件,提剑走到门口,大喝一声,杀了出去。

士兵不足为虑,关键要杀死几名侍卫,才能完全控制住局面。

郭宋如猛虎杀入羊群,瞬间砍翻三名侍卫,另一名侍卫被斩断右臂,仓惶逃走。

郭宋担心士兵从窗口翻入,不敢走远,又迅速退回船舱。

剩下的三名侍卫和士兵不敢靠近,都站在两边尽头呐喊。

郭宋手中兵器换成弓,抽出一支箭,刚探头,数十支箭同时呼啸射来,郭宋让过对方箭雨,猛地拉开弓,一箭射出,箭快如闪电,东面一名侍卫正在指挥士兵,箭已到身前,他发现时已躲闪不及,一箭正中前胸,射穿了心脏,侍卫惨叫一声,仰面栽倒。

郭宋一箭射出,立刻转身向西,抽出三支箭,连珠箭射去,西面侍卫却很专注,他挥剑劈开一支箭,震得他的手臂略略发麻,第二支箭和第三支箭几乎同时射到眼前,侍卫闪身躲开第二支箭,后面一名士兵被射中,摔滚下楼梯,而第三支正好向左偏了一点,捏拿得分毫不差。

侍卫再也无法躲过第三支箭,‘噗!’一箭正中面门,直透大脑,侍卫闷叫一声,当即毙命。

士兵们吓得纷纷躲闪,郭宋也退回了回来,十三名侍卫已经被他杀了十二人,还有一人被斩断胳膊,威胁已不大,剩下的都是士兵了。

为首都尉大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只有死路一条,只有你保证路大帅安全,我们可放你平安离去!”

郭宋冷哼一声,居然还有这么蠢的人。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人?”一直沉默的路嗣恭终于开口了。

他毕竟是独镇岭南多年的地方重臣,他一直在猜测郭宋是谁派来的人,田秉嗣、李正已、天子李豫还是相国元载。

他基本上已经排除了田秉嗣和李正已,如果是他们二人之一,应该就有大量船只和军队来逼自己靠岸了,从郭宋抢夺信件来看,他如果不是李豫的人,那就是元载的人。

“这个问题,你还需要问我吗?”郭宋嘲讽地看着他。

“没错,你肯定是天子派来的。”

路嗣恭心念一转,便排除了元载,刚才春桃直呼元载大名,显然不是元载派来的人。

路嗣恭沉吟一下又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郭宋看了他一眼道:“我估计你也能猜到,我就不妨明着告诉,天子派我来就两个目的,一是收回你的不义之财,二是拿到元载和你勾结的证据,元载的信我已经拿到了,下一步就是夺回你的不义之财。”

路嗣恭不屑哼了一声,“三十艘船,你以为就凭你一人,就能夺取?”

郭宋淡淡道:“我可以和你做一个交易。”

“交易?”

路嗣恭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不妨说说看,我听一听有没有交易的必要?”

郭宋缓缓道:“我在你书房桌下找到一个木匣子。。。。。。。”

郭宋刚说到这,路嗣恭猛地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

郭宋察言观色,冷笑道:“看来你应该想到了,没错,我拿到了田秉嗣给你的信件,就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这封信件交到天子手上,对你和你的家族意味着什么?”

路嗣恭面如死灰,他竟然把田秉嗣的信件忘记了,当然,就算他没忘记,随身携带,现在也一样落在郭宋手中。

但路嗣恭心里清楚,这些信落在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那是抄家灭族啊!

一时间,他整个精神都枯萎了,嘴唇哆嗦起来,“你。。。。。你的交易是什么?”

“军队集结上岸,把船队交给我,我把田秉嗣的信烧了。”

路嗣恭沉默不语,郭宋又冷冷道:“你心里很清楚,你现在的罪名最多是坐赃,以你平定哥舒晃,保住岭南的功劳,你说不定还能功过相抵,保住性命,能安度晚年,退一万步说,就算天子不容你,逼你自杀,但你家人应该无事,但如果田秉嗣落在天子手中,你不光是坐赃,还有图谋造反之罪,不光你死,你的子孙都活不了,满门抄斩,这一点你心里应该很明白。”

良久,路嗣恭嘶哑着声音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有选择余地,不相信也得相信,相信我,至少你还有一线希望。”

说完,郭宋转身一箭,船窗上一名士兵中箭,惨叫着摔下船去,郭宋拔出黑剑,冲杀出去,如砍瓜切菜一般,十几名企图冲进船舱的士兵纷纷被斩杀,郭宋拒守舱门,开弓放箭,一连射杀了七八人,士兵们又吓得逃回两边。

这时,郭宋后肩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有迸裂的迹象,他不得不停下,高声喝道:“再敢有小动作,别怪我误伤你们大帅!”

路嗣恭终于接受了现实,他叹息一声道:“好吧!我答应你的交易,我该怎么做?”

“通知你的船队在濮阳码头停泊,军队集结上岸。”

“然后呢?那三封信你什么时候给我?”路嗣恭追问道。

“只要军队集结上岸,船只重新启动,我就烧毁信件。”

“可那时,船只和我都已经被你们的人控制了,你还会把信烧毁?”路嗣恭不相信地望着郭宋。

郭宋冷冷道:“事实上,你没有选择余地,我现在就可以离去,信件反正我已经得到了,你和三十艘船怎么办?不管往哪里走都是死路一条,田承嗣和李正已首先就不容你,你在京城的家人也活不成,我刚才就说了,选择相信我是你唯一的出路,如果你还没有老糊涂,就应该明白我说的是实话。”

春桃听说郭宋要走,顿时吓得小脸苍白,郭宋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她读懂了郭宋的意思,才稍稍松了口气,这位郭公子并没有把自己丢掉不管。

这时,路嗣恭长长叹了口气,“看来我只有选择相信你了。”

郭宋也稍稍松了口气,笑道:“这是路帅明智之举。”

郭宋押着路嗣恭走到门口,路嗣恭高声喊道:“陈都尉请过来,本帅有话要说。”

不多时,军队首领都尉陈克快步走进了外舱,问道:“大帅怎么样?”

路嗣恭道:“我和对方达成妥协了,船队在濮阳县靠岸。”

“大帅,他是何人?”

都尉陈克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郭宋,他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对手,以一人之力便干掉十八名武艺高强的侍卫,杀死数十名士兵,控制着整个局势。

“他是天子派来的特使,听他的命令吧!”

陈克吓得浑身一震,竟然是天子特使,这时郭宋取出金牌,对他展示,“认识它吗?”

金牌上写着‘如见朕面’四个字,陈克虽然对路嗣恭忠心耿耿,但他也不想和天子对抗。

他默默点点头,“卑职遵令!”

陈克出去了,船队打出灯语,船队在下一个南面码头靠岸,而下一个南面的黄河码头就是濮阳码头。

船队加快速度,列队向两百里外的濮阳码头驶去。

=====

【向大家求一求月票!!】



第二百二十九章 理解错误

次日中午时分,三十艘大船缓缓在濮阳县黄河码头靠岸,一千名岭南士兵纷纷下船集结,码头上已经有上万军队在等候,主帅是左金吾卫大将军辛京杲,他也是奉天子旨意来濮阳接管船只和岭南军队。

公孙大娘带着两百余名藏剑阁武士也连夜赶到濮阳,公孙大娘望着船队缓缓靠岸,心中感慨,对旁边辛京杲道:“大将军,这就是天子最信任之人,我的师侄,就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控制了三十艘大船。”

辛云杲笑道:“我听说过他,敢跟元载对抗,确实是个有胆识的年轻人,他应该是控制住了路嗣恭,不过也很不容易啊!”

这时,一名将领跑上来,单膝跪下禀报:“启禀大将军,对方军队已集结完毕。”

“带他们去军营,安抚住他们,就说朝廷会尽快送他们回岭南。”

“遵令!”

将领转身翻身上马,飞奔而去,不多时,一万唐军兵分两路,五千人带着一千岭南水军向濮阳城而去,另外五千士兵开始登船,接管了三十艘大船。

辛云杲笑道:“公孙总管,我们也上船吧!”

公娘大娘一挥手,她的手下向第一艘主船奔去。

此时,就在主船二楼的船舷边,路嗣恭绝望地望着他的军队远去,他回头对郭宋道:“我已兑现了承诺,下面该你了!”

郭宋淡淡一笑,“路大帅真的相信我?”

“我并不相信你,但我没有选择余地。”

郭宋取出三封信,递给路嗣恭,路嗣恭一把接过,仔细看了一遍,正是田秉嗣写给他的信,是原件,没有被掉包,他颤抖着手‘刷!刷!’撕得粉碎,走到船窗前扔了出去,望着纸片纷纷扬扬落进黄河,路嗣恭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了。

郭宋对春桃笑道:“让他休息一会儿,我们走吧!”

郭宋带着春桃离开了船舱,把门带上反锁,春桃低声问道:“公子为什么要把信还给他?”

郭宋摇摇头道:“做事要留三分余地,路嗣恭在军方的影响力也很大,如果路嗣恭因为我的出尔反尔而导致满门抄斩,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恨我入骨,我在大唐也很难立足了。”

春桃也小声道:“公子做得对,他一个人死不足惜,但家人若被连累就太可怜了,尤其夫人对我很好,我不希望她因此被杀,谢谢公子的遵守诺言!”

说完,春桃向郭宋施了一个万福礼。

郭宋笑道:“这件事结束后你怎么办?”

春桃低声道:“我不知道,我们命运从来不由自己做主,藏剑阁会安排的。”

郭宋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时,一队士兵飞奔而来,为首校尉抱拳道:“请问可是郭长史?”

郭宋点点头,“我是!”

“我们是辛大将军部下,奉命来接管路嗣恭,他现在何处?”

“他就在船舱里,你们派人看守住这扇门和后面的窗子就行了,把他软禁在里面吧!”

为首校尉推门看了看,看见了坐在床榻上的路嗣恭,他立刻吩咐士兵道:“把里面的窗户装上铁条!”

士兵们早有准备,立刻进舱将窗户安装上铁条,路嗣恭的寝舱变成了囚舱,这时,郭宋远远见公孙大娘和一名金盔老将带着大群人走过来,便转身离开了。

春桃连忙上前给公孙大娘行礼,“小鱼娘参见大娘!”

公孙大娘摸摸她的头笑道:“几年不见,我还能认出来,这几年辛苦你了。”

“这是小鱼娘的职责!”

公孙大娘点点头,却发现不见郭宋,便问道:“郭公子呢?”

“刚才还和我在一起,这会儿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算了,等会儿再找他。”

公孙大娘对辛云杲道:“大将军去看看路嗣恭吧!宣读天子的旨意。”

辛云京取出旨意,快步进去了。

这时,郭宋在岸上遇到了梁武和一群手下,见到自己兄弟,郭宋顿时心情大好,笑眯眯对众人道:“大家怎么垂头丧气的?”

梁武苦笑一声道:“我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发现根本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嘛!”

“都是唐军弟兄,有什么可打打杀杀的?你们就当出来散散心,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好!我们在岸上等长史。”

这时,一名藏剑阁的武士匆匆跑来,向郭宋抱拳道:“大娘有请郭公子!”

郭宋点点头,又嘱咐梁武他们几句,随即上船了。

此时船上士兵正在清点财物,一旦财物清点结束,船队就会立刻起航西去。

在一楼的大船舱内,郭宋和公孙大娘相对而坐,郭宋将一只木匣放在桌上,推给了公孙大娘,这是郭宋从书房取出的木匣,他对公孙大娘道:“包括元载、王缙和杨炎的信件都在木匣里,还有别的官员信件。”

公孙大娘打开木匣看了看信件,又合上盖子道:“听说你受伤了?”

郭宋淡淡笑道:“一点皮肉之伤,问题不大,最多十天就好了。”

公孙大娘轻轻叹息道:“这次我带了三百藏剑阁武士过来,都没有发挥作用,还是多亏了你。”

“也不是,你们的情报很准确,也多亏了春桃,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郭宋摇摇头,“我从不认为这是什么功劳,我的功劳在安西,那才是我应记的功劳,坦率地说,这种事情我以后不想再做了。”

“让你做这些事情确实有点浪费你的才能,我会给天子去说,但该要的功劳还是要,你不必谦虚。”

郭宋想了想道:“如果师姑一定要给我功劳,我就提一个要求,希望师姑能答应。”

公孙大娘见他十分固执,只得无奈道:“好吧!你说,什么要求?”

“彻底给春桃自由!”

公孙大娘一愣,“你是说小鱼娘?”

郭宋点点头,“就是她,这次她对我帮助很大,我希望她以后能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她从小就是孤儿,藏剑楼就是她的家,你让她去哪里?”

“这个我不管,但不准再派给她任务,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公孙大娘笑了起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宋一眼,微微笑道:“难得你对一个小丫鬟这么关心,好吧!我答应你。”

郭宋站起身道:“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你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和手下一起走,他们还在岸上等我,可能我们会先一步抵达京城。”

“也罢,这个随你了。”

郭宋向公孙大娘,行一礼,转身离去了。

公孙大娘望着他的背影,吩咐左右道:“去把小鱼娘给我找来!”

郭宋带着数十名手下离开黄河码头前往濮阳县,他们需要在濮阳县买一些路上物品,然后再出发前往长安。

濮阳县距离黄河码头约十余里,濮阳其实是一座小县,它并不是濮州的州治,濮州州治是鄄城县,不过鄄城县距离黄河较远,使得濮阳县成为黄河最大的码头之一,也使濮阳县成为中原著名的商业物资集散中心。

从码头到县城有一条笔直的官道,往来行人颇多,众人也不好纵马疾奔,只能放慢马速徐徐而行。

这时,郭宋忽然听到后面大喊:“郭公子!”

似乎是个小娘子的声音,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娘子正骑着一匹稍小的胭脂马向这边奔来,她不停挥手喊道:“郭公子等一等!”

郭宋愣住了,这声音不是小鱼娘吗?她怎么来了?

郭宋调转马头迎上前,片刻,小鱼娘追上了他,她气喘吁吁道:“郭公子怎么不等等我,我差点找不到你们。”

郭宋有点糊涂了,“你找我们做什么?”

小鱼娘有些害羞地低下头道:“不是公子给大娘提出来,让我以后伺候公子吗?”

第二百三十章 不妙之讯

郭宋愕然,不等他解释,梁武立刻抢先道:“没错,我们郭长史是提出了这个要求,老薛,是不是?”

他用胳膊肘撞一下军医薛长寿,薛长寿含含糊糊道:“好像是有这回事!”

梁武又回头给士兵们眨眨眼,士兵们一起大笑道:“没错,确实有这回事。”

小鱼娘满脸通红,眼睛里却是十分欢喜。

“梁武!”

郭宋狠狠瞪了一眼梁武,“你这个混蛋在说什么呢?”

梁武连忙把郭宋拉到一边低声道:“你现在不承认,让小娘子怎么办?船队已经走了,你让她去哪里?你先别一口回绝,等到了长安,再和你师姑谈这件事,那个时候再安排她,小娘子也不会太难受,你信不信,你现在拒绝她,她肯定会哭着跑掉,她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从未见过梁武这么能说,不过梁武说得也有一点道理,回京城后再找师姑算账,他什么时候让小鱼娘跟着自己了?

虽然梁武说得有道理,但他的动机未必如此,郭宋又瞪了一眼梁武,“回头再收拾你!”

梁武知道郭宋认可自己的建议了,他心中大喜,连忙上前对小鱼娘笑嘻嘻道:“郭公子已经承认了,你就跟着我们吧!”

小鱼娘心中欢喜,连忙催马跟在郭宋身后,把梁武丢在一边,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梁武挠挠头,干笑两声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嘛!”

“走了!别耽误时间了。”

郭宋喊了一声,众人骑马继续前行。

这时,小鱼娘却放慢了速度,跟在梁武旁边,小声道:“刚才谢谢梁大哥!”

“没事!郭长史虽然脸皮薄一点,但他不会不承认的。”

梁武又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前叫做春桃,现在恢复本名,叫小鱼娘。”

“还是小鱼娘好听,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小鱼娘点点头,又问道:“郭公子是做什么的?”

“你不知他做什么,你又怎么会认识他?”梁武好奇地问道。

“我们在船上一起抓住了路嗣恭,郭宋在船上很强悍,不知杀了多少人?”

“他就是个杀神,在安西杀的人更多,不过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告诉你,这位郭公子官名叫做郭宋,是安西都护府长史,我们刚从安西回来没多久,以后估计也不会去了。”

梁武又低下头小声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独家秘密,郭公子以前是个道士,两年前还俗,还是我帮他还俗的,我在灵州第一次见到他,他就穿一身道袍。”

小鱼娘捂着嘴偷笑,郭公子以前居然是个道士。

进了濮阳城,郭宋对薛长寿道:“老薛,去找个客栈,我们先落脚,然后买东西吃饭,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出发。”

郭宋昨晚一夜未睡,他着实有些困倦了,他知道小鱼娘昨晚也是一夜未睡,对她道:“你也是的,好好睡一觉,明天五更起来,收拾出发。”

小鱼娘红着脸小声道:“麻烦公子明天上午叫我一声,我怕睡过头。”

“行!明天上午我敲门叫你。”

次日一早,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启程了,郭宋还有点不自在,虽然小鱼娘让自己叫她,但实际上她起得比自己还早,给郭宋端水洗漱,又替他收拾行装,本来她还准备替郭宋梳头,但被郭宋以时间来不及为由婉拒了。

开玩笑,她还真以为是自己的丫鬟了,郭宋几次想给她说清楚,但见她开心的笑容,最终还是不忍,只能等回长安再说吧!

客栈外面,数十人纷纷上马,郭宋见小鱼娘也上了胭脂马,别看她身材娇小,但动作异常灵活,让郭宋怀疑她的武艺其实并不低,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承认自己武艺高强的。

“出发!”

郭宋一声令下,率先催马向城门奔去,众人纷纷跟上,此时天还没有大亮,街道上人不多,众人一路奔行,冲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向西疾奔而去。

长安,这几天元载心中十分烦躁,尤其当监国李适进宫请罪,在第二天火速前往清虚宫,安抚驻扎在那里的郭宋部下后,元载便意识到天子出手了。

但天子的出手仅限于监国殿下,而对他和朝廷依旧保持沉默,这种引而不发的势态让元载十分难受,坐立不安。

元载已经意识到自己在郭宋一事上犯下了大错,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没有按照规则驳回天子对郭宋安西都护府长史的任命,而是擅自压下了这个任命,他对外口口声声说是行使相国的权力,但天子承认吗?

天子对此事保持了沉默,看来并不是他已默许,而是他对自己十分不满。

尤其郭宋不久前主动辞去定远将军的散官以及灵武县侯的爵位,明显是在给天子施压,连元载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十分漂亮,夺得了主动权,使自己变得被动了,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候元载才蓦然醒悟,大唐的主宰是皇帝而不是相国。

监国李适请罪后立刻改变了姿态,否决了兵部解散郭宋手下士兵的命令,也否决了兵部武选司对李季和梁武的调动,只是在郭宋之事上,李适还保持着沉默,但这个沉默恰恰说明了郭宋之事由天子决定。

在官房踱步良久,元载最终决定,他必须要和天子谈一谈郭宋之事,实在不行,自己可以认错,恢复郭宋的官职和爵位,这个时候再死硬不退让,对自己没好处了,该低头还得低头,以后再找机会收拾郭宋。

想到这,元载令道:“给我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元载上了宫内马车,前往内宫面圣。

马车里,元载还在考虑着路嗣恭之事,路嗣恭愿出百万贯钱买一个平安退仕,这个价格着实让元载感到震惊,看来传闻不假,路嗣恭真把哥舒晃的数百万贯财物弄到手了。

不过让路嗣恭平安退仕还真不容易,他贪墨大笔不义之财的消息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想必天子也有耳闻,怎么处理这件事,还得好好费一番考究。

马车进了朝阳门,前面就是麒麟殿,天子在内宫接见大臣的场所。

元载下了马车,对迎出来的当值宦官道:“烦请通报天子,就说元载求见!”

“元相国稍候,我去通报圣上,圣上不在麒麟殿。”

“我知道,我就在这里等候!”

宦官飞奔去了,元载负手在台阶前来回踱步,心中还在想着怎么对天子解释郭宋之事,用鱼朝恩之子鱼令玄被刺杀比较好,正是那件事导致自己儿子被惊马撞死,就算是自己和郭宋之间的私人恩怨吧!

还有王忠嗣之事也可以提一提,这是郭宋对自己仇恨的根源。

大约过了一刻钟,宦官回来了,抱拳对元载歉然道:“圣上身体不适,不能接见大臣,还望元相国理解!”

天子竟然不肯见自己,元载只觉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下,令他彻底凉透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又见薛涛

五天后,郭宋一行抵达了东都洛阳,洛阳在隋炀帝时代和武则天时代都是天下最繁华的大城,可惜在安史之乱中遭遇重创,不仅被叛军摧残,也被回纥人抢掠,掠走了大量财富和人口,战乱后期变得十分破败。

经过十余年的慢慢恢复,洛阳也渐渐重现生机,重新变得热闹繁华,当然,现在的繁华已远远无法和安史之乱前相比。

郭宋前年从扬州回京时经过一次洛阳,不过当时他没有进城,而是直接绕城而过,这一次他倒想在洛阳好好休息两天,有时间逛一逛洛阳城。

众人一路风尘仆仆,但兴致都不错,尤其队伍中多了一个乖巧的小娘子,小嘴又甜,每个人都认识了,都叫大哥,连军医薛长寿也叫薛大叔,而且人很勤快,在路上茶棚吃饭时她会用热水替每个人的碗都洗一洗,也会替士兵们缝补一下衣服。

正是这些细节上的聪慧乖巧,使众人都十分喜欢她,队伍中正是有她的存在,枯燥的旅程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这天下午,众人来到了洛阳东城外,郭宋用马鞭一指远处的洛阳城墙笑道:“小鱼娘来到洛阳吗?”

“来过,来过好几次呢!前后大概住了有一个月的时间。”

“洛阳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旁边梁武也笑问道。

“洛阳南面好玩,城南有龙门山,北面还有邙山,风景都很好。”

“那城内呢?”

“城内也就和长安差不多吧!人很多,也很热闹,逛逛街,买点东西什么的。”

郭宋在前面对众人笑道:“我们在洛阳休息两天,大家都可以结伴出去游玩,好好放松一下,大后天一早我们出发。”

众人大喜,纷纷加快马速,向建春门奔去

建春门处比较拥挤,进城和出城的人都很多,光队伍中的十几辆大车就使城门处变得格外拥堵,大家只能排着队耐心等候进城。

郭宋正探头望着城门,这时,过来一名老家人,抱拳行礼道:“请问公子是不是姓郭?”

郭宋随即点点头,“我是!”

老家人笑道:“我家小主人在前面一辆马车内,和郭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请公子过去一叙。”

郭宋有点奇怪,自己在洛阳没有认识的人啊!

他随即催马上前,老家人指了指一辆马车,“那就是我家小主人的马车!”

只见车帘拉开,露出了一张娇美之极的俏脸,笑盈盈地看着他,“公子还记得我吗?”

“你是你是薛涛!”

郭宋顿时认出了她,正是在赵府有过一面之缘的薛涛,虽然郭宋已把她淡忘了,但此时还到她,还是让郭宋十分欢喜。

“薛姑娘怎么在洛阳?”

薛涛浅浅一笑,“我外祖父家在洛阳,我陪同母亲前来探望两位老人。”

说完,她指了指前面一辆马车,她母亲韩氏就坐在前一辆马车内。

“原来如此,我是经过洛阳,很巧啊!没想到能在洛阳遇到认识的人。”

薛涛的笑容格外令人心动,她又嫣然一笑道:“公子写的诗很好,我鉴定过了,确实是公子的原作,我为上次的唐突向公子道歉。”

“小事一桩,哪里需要道歉,薛姑娘言重了。”

这时,前面路通了,马车开始缓缓开动,薛涛挥挥手笑道:“那我先走了,有机会我们长安再见!”

郭宋向她抱拳行一礼,望着她的马车向城内而去。

这时,郭宋的队伍也跟了上来,梁武笑嘻嘻凑上前问道:“红颜知己?”

郭宋伸手在他头上敲个暴栗,恼火地骂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正经点?”

梁武吐下舌头,不敢再多问了,他们和小鱼娘怎么说说笑笑,郭宋都不会生气,偏偏这个小娘子他却不容人开玩笑,看来在他心中的分量完全不同啊!

小鱼娘也忍不住问道:“公子遇到熟人了?”

郭宋点点头,“也谈不上熟人,认识而已,很巧,居然会在洛阳遇到了。”

小鱼娘捂嘴笑道:“这就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虽然小鱼娘也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但郭宋却没有在她头上敲一记,后面梁武忿忿不平,为什么我开玩笑就要挨打?

队伍进了城,郭宋忍不住又四处寻找刚才的马车,马车已经找不到了,郭宋心中多少有些失落。

洛阳城内十分热闹,大街上人来人往,一辆辆马车和驴车交错而行,一支长长的骆驼队从他们身边经过,这是来自西域的商队,货主是几名粟特人。

由此可见,西域的商道还没有被掐断,粟特人和回纥人的关系不错,回纥人和沙陀人都没有断他们的商道,历史上,直到吐蕃军完全占领安西后,河西走廊的商队才彻底被掐断。

军医薛长寿在洛阳住过几年,对洛阳很熟,他现在实际上是后勤总管,他对郭宋笑道:“去嘉善坊吧!那里面有不少大客栈,又在南市对面,很方便。”

郭宋点点头,“行!你给大家带路吧!”

薛长寿向众人招招手,“大家跟我走,别走散了,我们去嘉善坊!”

薛长寿一路给众人介绍嘉善坊的情况,嘉善坊位于城南,是洛阳十分有名的商坊,相当于长安的平康坊,酒楼密集,客栈众多,还有很多妓馆、乐坊和教坊,嘉善坊的对面便是南市,又叫利人市,使得嘉善坊内大量商人云集,昼夜灯火通明,喧嚣热闹。

其实郭宋不太想住在这种太热闹的地方,不过见士兵们目光中都十分向往,他也就保持了沉默。

众人进了坊,只见坊内果然是商铺密集,人流如织,热闹异常。

“就这家!”

薛长寿来到一家占地颇大的客栈门口,对众人笑道:“我五年前在这里住过一个月,感觉很好,还给这家东主看过病。”

这时,一名伙计跑了出来,热情招呼道:“各位爷,欢迎来小店!”

薛长寿笑道:“丁三,还认识我吗?”

“你是”

“你忘了,五年前我在这里住店,你们东主后背长了一个毒疮,是我替他医好的。”

伙计恍然大悟,指着薛长寿道:“你是你是薛神医!”

“呵呵!神医谈不上,就是一个军医而已,今天我们又来住店了。”

“快请进!快请进!我们有空房间,还有独院。”

伙计热情将郭宋一行迎进院子,高喊道:“掌柜,来客人了。”

片刻,一个胖胖的掌柜跑出来,他的眼力比伙计好,指着薛长寿惊讶道:“你是薛神医!”

“我是薛军医,你们东主身体可好?”

“好!好!不过东主正好去成都府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身体好就行,我们这次路过洛阳,住三个晚上,要三间院子,两大一小。”

掌柜欣然道:“没问题,院子有,我马上安排!”

掌柜和几个伙计一起忙碌起来,收拾出三座院子,还不错,士兵们住在最大的两座院子里,另外一座院子也不小,郭宋加上小鱼娘以及薛长寿住在一起。

梁武其实已经被监国李适任命为校尉,算是从六品武官,只差兵部的正式文书,不过他毕竟年轻,喜欢人多热闹,跑去和士兵们住在一起。

郭宋随即放假两天,准许士兵们结伴出去游玩,不过他有言再先,不准寻衅滋事,不准烂醉如泥,不准千金买笑。

次日一早,士兵们纷纷结伴出去游玩,郭宋也闲得没事,索性带着小鱼娘以及薛长寿一起前往南市闲逛。

第二百三十二章 缘来如风

洛阳南市相当于长安西市,主要以各种大宗货物为主,但也有很多特色货物,有店铺三千多家,丝帛布匹堆积如山。

“小鱼娘,我给你买几匹绸缎,你自己裁衣服。”

郭宋见小鱼娘只带了一个随身小布包,连洗换的衣服都没有,前些天在濮阳县忘记给她买了。

小鱼娘摇摇头,“我现在不需要,回京城再说吧!”

小鱼娘上个月刚满十四岁,这还是虚岁,周岁才十三岁,正是喜欢漂亮的时候,她怎么会不喜欢衣服呢?

薛长寿抽了一个空,低声对郭宋道:“她身上没钱,不想让公子破费。”

郭宋点点头,对小鱼娘笑道:“去估衣店吧!我也想买身洗换的衣服。”

估衣店就是二手衣店,但也有新衣服出售,小鱼娘没有吭声,跟着郭宋来到了一家估衣店。

说是估衣服,但店铺里卖的几乎都是新衣,男女都有,琳琅满目,一名女店主迎上前笑道:“三位客人要买衣服,我们这里有新衣,旧衣也有,但在后面。”

郭宋指指小鱼娘道:“给我这个小妹挑几身新衣服。”

小鱼娘往后退缩一步,小声道:“我不要!”

郭宋立刻沉下脸道:“我给你买点东西也不要,你再继续客气,回京城后你就去找大娘吧!”

小鱼娘低下头半晌道:“好吧!就买两件。”

“三件!”

郭宋瞪了她一眼,对女店主道:“带她去选,买三件好的。”

女店主点点头笑道:“小娘子跟我来!”

小鱼娘乖巧地跟随女店主走了,薛长寿望着她的背影笑道:“长史打算怎么安置她?”

郭宋叹口气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打算是把她送回藏剑阁,现在看来,好像又不太可能了,那天我只是随口说,其实藏剑阁更适合她,结果她哭了一夜。”

“那就留下她呗!长史身边也需要一个小丫鬟照顾起居。”

郭宋摇摇头,“我从小就是在清贫中长大,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还真不习惯有人伺候。”

薛长寿笑道:“身份不同,生活方式也会随之改变,打个比方说,长史出去做客,肯定是去高门大户,那衣服就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理好,不能再像打仗时候,蓬头垢面就出发了,对人家主人也不尊重,这就需要一个小丫鬟来替你打理,小鱼娘乖巧能干,肯定对你生活有很大帮助,长史不会连个丫鬟都请不起吧?”

“那倒不至于!”

郭宋笑了笑,他忽然想起连张雷府上也有十几个丫鬟仆妇了,他又笑问道:“薛军医家中有丫鬟吗?”

“有!还有三四个丫鬟,不过在灵州,加上其他仆人,我府上大概有十个下人。”

郭宋无奈,只得苦笑道:“回京城再说吧!”

这时,女店主带着小鱼娘回来了,拿着三套衣裙,还有几件零星内衣之类,女店主笑道:“一件绸缎,两件细麻,加上一些小衣,一共三贯钱。”

郭宋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全是绸缎?”

小鱼娘连忙解释道:“细麻的穿上舒服,我在岭南都是穿细麻的。”

郭宋想了想又问道:“有她穿的武士服吗?”

“有!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还有黑色的,都很齐全。”

“给她每一种颜色来一套,要绸缎的,另外给我们两个男的也各来一套襕衫,要蓝色的。”

女店主大喜,连忙跑去取衣服,郭宋对小鱼娘柔声道:“长裙不方便骑马,还是穿武士服方便点。”

小鱼娘眼睛一红,低声道:“谢谢公子!”

很快,女店主拎一只衣箱出来,算下来十两银子,郭宋付了帐,三人走出估衣店。

郭宋看了一眼天色,距离吃饭时间还早,郭宋便笑道:“我们去珠宝店看看吧!”

珠宝玉石是郭宋最大的爱好,走到哪里他都想去看一看,遇到令他心动的宝石,他就会收入囊中。

南市的珠宝行位于市场东部,是一条长长的大街,这里聚集了数十家店铺,高中低档都有,一般看店铺大小就能分辨出档次。

“我们去那家店!”郭宋指着中间一家最大的店铺笑道。

“公子想买什么?”小鱼娘笑问道。

“不一定买,先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再考虑。”

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在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个小丫鬟,扶着一个年轻的白裙少女从马车里走下。

郭宋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了她。

白裙少女若有所感,一回头,一眼便看见了郭宋,她美眸一亮,连忙向郭宋微微欠身,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笑意。

郭宋快步走过来,抱拳笑道:“薛姑娘,真是巧啊!”

“郭公子,还真是巧,你也来看珠宝?”薛涛俏目一转,迅速瞥了一眼小鱼娘。

“我就瞎逛一逛,薛姑娘来买珠宝吗?”

薛涛嫣然一笑,“和你一样,也是无聊出来逛逛。”

这时,一名伙计热情地迎了出来,“小店是洛阳最好的珠宝铺,童叟不欺,信誉极高,欢迎几位选购。”

郭宋笑道:“薛姑娘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薛涛欣然笑道:“郭公子请!”

郭宋见她并不忸怩作态,心中好感顿生,回头对薛长寿和小鱼娘笑道:“一起进去看看。”

小鱼娘乖巧地和薛涛的丫鬟走在一起,两个小娘年纪一样,很快便说说笑笑起来。

伙计请他们到偏堂坐下,躬身笑道:“这位姑娘喜欢哪方面的首饰?”

薛涛想了想道:“看看簪子吧!我正好想给母亲买件小礼物。”

伙计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了,本想给他们上茶,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了,便无精打采道:“姑娘稍坐,我去取簪盒来。”

伙计接待过无数顾客,他一眼便看透了薛涛的心思,这个小娘子把他们奇珍斋当做地摊了。

薛涛吐一下舌头小声笑道:“这里的东西是不是很贵?”

郭宋哑然失笑道:“若价格贵不买就是了,看看又无妨!”

这时,伙计拿着一只精美的大盒子走了过来,放在薛涛面前打开,只见盒子两边的绒布上放着数十支各式各样的簪子。

薛涛看了半晌,抽出一支白玉簪子,上面镶嵌着金丝和珍珠,她笑问道:“这支白玉簪多少钱?”

伙计道:“这是最便宜的一支,上面没有雕刻花纹和人物,可以优惠一点,一支三百贯钱。”

薛涛愣住了,半晌摇摇头道:“我买不起,太贵了。”

伙计再也忍不住,把盒子一关,十分不满道:“出门沿着街道向前走百步右拐,有个小摊子,那里有卖铜簪子,姑娘请吧!”

薛涛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郭宋却淡淡笑道:“我这里有几颗宝石,贵店能帮我鉴定一下吗?我可以出鉴定费。”

伙计愣了一下,半晌道:“小店是可以帮人鉴定,公子稍等,我去请掌眼!”

他看了一眼薛涛,便匆匆去了。

薛涛低声道:“郭公子,这里的人都是势利眼,我们走吧!”

郭宋冷冷道:“我就是要把他们的势利眼挖出来,姑娘耐心等着,我会让他向你磕头赔礼道歉!”

薛涛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担心,有点坐立不安。

倒是薛长寿在一旁看热闹,他心中好笑,长史似乎对眼前这个小娘子很有好感,小鱼娘也看懂了几分,她对这个薛姑娘十分好奇,便在一边悄悄向小丫鬟打听薛涛的情况。

不多时,一名身材高胖,年约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被伙计领了过来,他就是珠宝店的首席鉴定师,被称为掌眼,他很客气地拱手笑道:“在下吴栋,请问哪位要鉴定宝石?”

郭宋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来,里面是十八颗蓝宝石、黄宝石和红宝石,大小皆如鸽卵。

小鱼娘一下子捂住嘴,她认出来了,这是路嗣恭最心爱之物,一共有十八颗宝石,红黄蓝各有六颗,好像是从海外大商人那里得到,怎么会在郭公子手中?

小鱼娘立刻明白了,一定是路嗣恭的宝石盒被郭公子得到了。

吴掌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连忙坐下,拾起一颗红宝石细看,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一拍桌子惊呼道:“这绝对是世间罕有的极品红宝石!”

他连忙回头对伙计道:“速去把大掌柜叫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有缘再见

红宝石的颜色太浓郁,红得极为艳丽,竟是掌眼从未见过的好品相。

其实郭宋的见识比大唐人高多了,他知道这是什么红宝石,这就是后世著名的鸽血红。

而蓝宝石也是深蓝无比,他最初猜测是矢车菊蓝宝石,矢车菊蓝宝石产自吐火罗,也就是今天的克什米尔,但唐朝还没有发现这个矿,即使发现,也不应该从海路出现。

郭宋便推断这种蓝宝石是后世著名的皇家蓝蓝宝石,和红宝石一样,都产自骠国,就是今天的缅甸。

片刻,珠宝店的大掌柜匆匆赶来,掌眼将手中红宝石递给他,“大掌柜看看这个!”

大掌柜仔细地端详了片刻红宝石,眼中也露出震惊之色,他又拾起一颗蓝宝石细看,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他慢慢放下两颗宝石,眼睛里对郭宋充满了敬畏。

“这是公子的宝石?”

郭宋摇摇头,“是我身边这位姑娘的宝石,你们有什想法,可以和她商量。”

薛涛刚要开口否认,郭宋却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脚,薛涛白了郭宋一眼,不再说话了。

伙计的脸色开始变了,他已经意识到对方是在针对自己,他恨不得给自己几记耳光,自己简直蠢透了,这个小娘是否买得起簪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旁边的男子,他的腰包才是决定这场交易是否成功的关键,自己竟然看走眼了。

伙计心中懊悔万分,掌柜却向薛涛恭恭敬敬行一礼,“姑娘能不能把这十几颗宝石转让给小店?价格绝对从优。”

薛涛脸又红了,她瞪了郭宋一眼,示意他赶紧这件事接过去。

郭宋笑道:“这宝石很好吗?”

“当然很好!”

掌柜连忙道:“我从十五岁起在珠宝店当学徒,接触各种宝石迄今四十年了,我敢说这是天下最好的红宝石,比布哈拉的红宝石不知好多少倍,蓝宝石也是世间罕有。”

“我看未必吧!从贵店出门沿着街道向前走百步右拐,有个小摊子,那里摆满了各种宝石,更适合贵店。”

郭宋笑眯眯地问伙计道:“我没说错吧?”

伙计扑通跪下,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给薛涛磕头道歉:“小人有眼无珠,言语得罪了姑娘,恳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和小人一般计较!”

薛涛摇了摇头,对郭宋道:“这又何苦呢?”

郭宋淡淡道:“我觉得很有必要,我郭宋的朋友,岂能任由别人侮辱?不管是谁。”

掌柜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宋收起宝石,起身道:“大掌柜自己问伙计吧!薛姑娘,我们走。”

薛涛早就想走了,她顿时如释重负,连忙起身跟在郭宋身旁向外面走去,走出珠宝店,薛涛长长松口气,“以后再不来这种地方了。”

“薛姑娘,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薛涛面露难色,低下头小声道:“我答应母亲中午回去的,很抱歉!”

郭宋挠挠头,“没空就算了,下次吧!以后有机会我再请姑娘吃饭。”

薛涛咬一下嘴唇,登上了马车,她坐在窗前小声道:“多谢公子今天维护我的尊严,我心中十分感激!”

郭宋笑了起来,他把一包宝石托在薛涛面前,“挑一颗,我送给姑娘!”

薛涛连忙摆手,“不!不!这宝石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在我看来就是好看的石头而已,这种宝石我有很多,送给姑娘一颗,留个纪念吧!”

“我不能要,多谢公子心意!”

郭宋却坚持不肯收回去,薛涛望着郭宋真诚的目光,她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伸出玉手从布包里取了一颗蓝宝石,“谢谢公子!”

马车缓缓启动,向南市大门驶去,薛涛不时回头,见郭宋笔直地站在路口,微笑着目送自己远去,她忍不住挥了挥手,低声道:“有缘再见!”

两天后,郭宋在打坐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只听小鱼娘在外面喊道:“公子,稍微收拾一下吧!出发时间要到了。”

郭宋起身开了门,见院子里梁武正在井边洗漱,一脸坏笑望着自己,郭宋没好气道:“出发时间到了吗?”

小鱼娘端着一只朱漆木盘进来,盘子里是三张胡饼和一杯热腾腾的茶,她笑嘻嘻道:“我没说时间已经到了,我是说时间快要到了。”

她一转身,发现郭宋头发已经梳理整齐,盘好了,不由一愣,“公子起来过了?”

“我五更就起来了,梳好头发后打坐,梳头就不劳驾你了。”

小鱼娘无奈,只得悻悻道:“好吧!公子先吃早饭,我去打水。”

她端着铜盆出去了。

郭宋坐在桌边一边吃着胡饼,一边考虑着自己的前途选择,这次回去,元载倒台是必然了,自己将重新平反,天子李豫一定会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那自己会选哪里?

正想着,小鱼娘端水进来了,郭宋忽然问道:“小鱼娘,你觉得我在那里做官比较好,是留在朝廷,还是去地方上做官?”

小鱼娘眼皮都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回答道:“宁为鸡首,不做牛后!”

郭宋一怔,“这是你想的?”

“不是我,所有人都这样想,大家都说,在京城受够了窝囊气。”

郭宋大笑,“好!我知道了。”

众人休整了两天,个个精神抖擞,加快速度向长安奔去,从洛阳到长安就不太远了,两天后进入潼关,到第五天中午时,长安城已经在望了。

郭宋倒不急着进城,他让薛长寿去长安打探消息,自己带着其他士兵在长安城外找一间客栈住下。

入夜,李季跟随薛长寿找到了郭宋。

房间里,李季向郭宋汇报道:“这些天朝廷里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元载好像病倒了,监国殿下四处游说,听说朝廷已达成共识,明年开始恢复科举,还有天子,天子没有正式临朝,但已经在宫中接见大臣,据说这个月底鲁王就要结束监国。”

“召王有消息吗?”郭宋又问道。

“好像召王去巴蜀了。”

郭宋一怔,“去巴蜀做什么?”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好吧!说说我们,我们有什么变化。”

“我们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监国殿下已经几次要求我们进驻修文坊的一座军营,但我说无法做主,我们一直没有搬,兵部已经撤销了之前针对我们的一切命令,卑职升为中郎将,梁武升为校尉,所有士兵都得到了优厚的封赏,除了长史外,这是由天子任命。”

郭宋点点头,这些消息他已经听梁武说过了,李季也知道,所以才简单说两句。

“那最新的消息呢?”

“最新的消息,就是眉寿酒铺又重新搬回了西市,听说市署为了赔罪,又给他们一间酒铺,免租金五年,再有就是张雷妻子昨天生了个儿子。”

郭宋听说张雷生了个儿子,也忍不住替他高兴,“这是好事情啊!我师兄终于如愿以偿了,道观这边呢,不是要他们拆掉金身阁吗?”

李季笑道:“说起来很有意思,万年县令确实是带着一帮衙役气势汹汹来拆阁,我带着弟兄们和他们对峙,后来监国殿下闻讯赶到,当场摘掉了知县的乌纱帽,还下令重打县令五十棍,其他衙役每人打三十棍,那个痛不欲生啊!现在想起来还过瘾,听说京兆少尹也因此被免职。”

郭宋心情舒畅,看来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了。

次日一早,李季带着士兵们返回军营,郭宋则来到了皇宫,这一次他不再隐藏,直接用天子金牌进了皇宫,在午门外求见天子。

郭宋负手在午门外来回踱步,不多时,一名宦官匆匆奔来,躬身施礼道:“郭长史,天子召见,请随我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五龙玉佩

郭宋跟随宦官快步来到了麒麟殿,这里是天子的内书房,李豫已经得到对路嗣恭收网的消息,他的身体也随之康复,开始坐镇麒麟殿处理一些重大政务。

鲁王李适还没有卸任监国一职,不过他有专门的事情要做,一是恢复科举,其次是解决朝廷中低级官员的住房问题,这两件事都不好做,尤其是第一件事,恢复科举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切身利益,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但再不容易他也得做,这是他的政绩,关系他能否入主东宫。

郭宋在内书房外稍等了片刻,宦官进去通报,很快出来道:“郭使君请进,天子宣召。”

郭宋稍稍整理一下衣冠,便快步走进书房,只见天子李豫坐在宽大的御案后,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郭宋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微臣特来向天子交令。”

说完,他将天子金牌放在桌上,这一次李豫不再交还给他,而是直接收了令牌,郭宋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他的天子特使的使命终于结束了,即将开启新的生涯。

李豫微微笑道:“朕已经接到你师姑的快信,她信中大大夸赞你一番,说你仅凭一人之力就完成全部任务,其他人都成了摆设,有这么夸张吗?”

郭宋摇摇头道:“微臣并不否认师姑的夸赞,大部分确实属实,但其他人也不是摆设,比如收集情报,确认船队到来,再比如藏剑阁在路嗣恭身边的卧底,帮了我的大忙。”

李豫背靠软榻,显得十分放松,他笑了笑道:“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郭宋也笑道:“如履陛下对微臣没有了期待,那微臣也只好归隐山林了。”

李豫哈哈大笑,指了指郭宋道:“你这个臭小子啊!还跟朕玩心眼,那朕就直接问你,你是想留在朝廷,还是想去地方?”

“陛下,微臣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受人管束的,在朝廷我呆不下去,还是让我去地方吧!”

李豫点点头,“其实朕也是这样认为的,你的安排朕已经想好了,先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就会有消息。”

说完,李豫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玉佩递给郭宋,“你抓捕路嗣恭不能作为任命官职的功劳,这是朕私人给你的赏赐,拿着它去找李安,他知道的。”

郭宋接过玉佩,竟然是一块五龙玉佩,他不明白其意,也不便多问,只得躬身道:“感谢陛下赏赐,微臣告退!”

“去吧!好好休息,不要再有什么压力。”

郭宋行一礼,退下去了。

刚从麒麟殿出来,却迎面遇到了鲁王李适,郭宋之前从梁武口中得知,李适连夜进宫长跪请罪,然后开始大刀阔斧纠正之前的失误,现在看他的气色不错,精神饱满,郭宋便知道,李适还在这一局中赢了,至少天子原谅了他,难怪召王去了蜀中,应该是放弃和李适争夺皇位了。

郭宋连忙施礼道:“微臣郭宋参见殿下!”

李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郭宋,既让他感到意外,又令他十分欢喜,连忙笑问道:“郭使君几时回来的?”

“微臣昨天下午返回京城!”

“这次任务不容易吧!我也看了公孙副总管的详细报告,郭使君的胆识和勇烈令我叹为观止,以前我真不知道,这样吧!傍晚我在朱雀酒楼置酒给郭使君赔罪。”

郭宋摇摇头笑道:“若是赔罪微臣担当不起,我也不会去,如果是接风洗尘,微臣会欣然应约。”

李适哈哈一笑,“好,那就是接风洗尘!”

郭宋抱拳行一礼,先告辞走了。

从皇宫出来,郭宋直接去了务本坊,他很好奇,天子究竟给了自己什么赏赐?

很快,他来到了位于务本坊的皇商商行,只稍等了片刻,李安亲自迎了出来,“贤侄终于回来了!”

趋利避害是商人的本性,李安一直称呼郭宋为郭公子,当他发现郭宋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后,他对郭宋的称呼也随之更改。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郭宋也从未放在心上,他微微笑道:“安叔去了聚宝阁吗?”

“怎么能不去,收了一百多块美玉,真是好东西,问问你的手下还有没有了,直接卖给我,比聚宝阁的收购价高一倍。”

“好!我回去再问问大伙儿,不过我有言在先,不能打我收藏的主意。”

李安大笑,带着郭宋进府去了。

两人在外书房坐下,郭宋先取出三颗宝石,红黄蓝各一颗,放在桌上推给李安,“这是给安叔的!”

李安连忙拾起宝石细看,不停赞道:“好东西,罕见的宝石啊!”

他欣赏完,又把宝石退还给了郭宋,笑道:“宝石我不收藏,你若真有心,还不如送我三块玉。”

郭宋无奈,只得笑道:“我回头再给你三块玉,这宝石安叔还是收下吧!”

李安还是摇摇头,“这么好的宝石如果你没有人送,我倒可以给你指点一个去处。”

郭宋一怔,“安叔的话我不太明白。”

李安压低声音道:“鲁王妃酷爱宝石,你把这三颗极品宝石送给鲁王,你可能不知道,鲁王很快要封雍王了。”

长安就在雍地,雍王便成了一个特殊的王爵,封雍王就是册封太子的前兆。

郭宋点点头,“多谢安叔指点。”

郭宋收起宝石,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李安,“这是刚才天子给我的,让我来找安叔。”

李安一下子张大嘴合不拢,半晌惊呼道:“居然是给五龙玉佩,你小子做了什么,居然得这么厚的重奖?”

“安叔,五龙玉佩是什么意思?”

“是天子私人赏赐的等级,从一龙到六龙,窦仙来卧底鱼朝恩身边五年,天子才给他一个三龙赏赐,还是最高的一次,而天子居然给你五龙赏赐,你大发了。”

“五龙的赏赐是什么?”郭宋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地问道。

“六龙赏赐是一万顷皇庄一座,五龙赏赐则有两个选择,长安城内三十亩美宅一座,要么就是曲江池畔五十亩园林官宅一座,你选哪个?”

郭宋挠挠头问道:“选曲江池畔宅子是不是晚上就不能出城了?”

“不完全是!”

李安给他解释道:“曲江池畔的宅有三种类型,一是皇家园林,比如芙蓉园,其次便是官宅,再其次是民宅,民宅晚上确实不能出城,但官宅不一样,官宅有水路通行牌,你只要不走陆路,而是乘船走水路,你就可以凭着水路通行牌每晚进出长安城各一次,长安的城禁就几乎对你没有影响了,但曲江池畔的官宅很少,能享受这个优待的人也屈指可数。”

听完介绍,郭宋便欣然道:“那我就选曲江池畔的园林官宅,对猛子有好处。”

李安点点头,“我这两天要准备一下,你后天来找我,我带你去看宅。”

郭宋沉吟一下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安叔,召王殿下出什么事了?”

李安摇摇头,“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安叔还是告诉我吧!”

李安望着郭宋叹口气道:“李逸去年忽然暴病身亡,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我并不奇怪。”

李安关了门,这才低声对郭宋道:“李逸暴病身亡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李适迟迟册封不了太子就是这个缘故,圣上对他十分震怒。”

“但天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原谅,对吧!”

李安叹息一声道:“在李适长跪请罪后没有多久,他们父子三人便坐在一起,开诚布公谈了一夜的话,李偲正式表态支持李适为太子,李适也承诺善待李偲,圣上做出决定,李偲长住成都府,非宣召不得进京,他也是煞费苦心,不想再出现儿子自相残杀的一幕,这件事极为隐秘,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再提到它。”

郭宋点了点头,告辞离去了。

从李安府中出来,郭宋望着天空中蓝天白云,他忽然想起了好久未见的猛子,自己该去曲江池看看它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有容乃大

回来第一天,一个上午就安排了三件大事,中午时分,郭宋见到了师兄张雷,张雷明显瘦了一大圈,累得精神憔悴,但言语神态中又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喜悦。

“生了个胖儿子,我这辈子算是心满意足了。”

张雷给郭宋斟满一杯酒感慨道:“接下来我会拼命挣钱,给儿子挣一个厚厚的家底,我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郭宋端起酒杯笑道:“那师兄学武做什么?”

张雷笑容有些尴尬,自嘲地摇摇头道:“我学武就是浅尝则止,吃不了苦,除了飞刀是我自己感兴趣外,其他哪一样能过关?师父就说我小富而安,做不了大事。”

郭宋点点头,”这样也好,我们也就这二三十年时间,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就行,上次我劝师兄去成都买宅,师兄考虑过吗?”

“我就是蜀人,当然要考虑给自己和孩子留条后路,不瞒师弟说,我们已经在成都买了一座十亩宅,还买下一座铺面,租给了别人,万一发生战争,我们就往成都跑。”

“那还要多做几个生意,你们不要管我,把你们自己的一份投出去,做一些和生活资料相关的生意,比如布匹、粮食、油料、茶叶等等,这些东西是永远需要的。”

“我也想啊!可就是没有那么多精力。”

张雷叹口气道:“现在蒸酒和调酒都是我的事情,你嫂子又在坐月子,店里的事情交给了掌柜,我还得听掌柜报帐,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哪有心思考虑别的事情。”

郭宋喝了口酒笑道:“我教你个办法,你组建一个商行,多招募一些账房,你买下的店铺就交给大掌柜负责经营打理,然后每个账房负责去查账审核,最后账房向嫂子汇报,这样有专门的人经营打理,有专门的人审核,你们也轻松了。”

张雷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自己怎么没想到。

“师弟,你说得对,专门人做专门之事,我回去和你嫂子商量一下,要不要我帮你的份子一起投出去,咱们兄弟一人一半。”

“也可以,师兄看着办吧!”

郭宋又笑问道:“师兄了解曲江湖畔的园林宅院吗?我可能也有一座。”

‘噗’

张雷一口酒喷出来,眼睛睁得跟鸡蛋般大,“师弟,你没吓我吧!你会有曲江园宅?”

“天子赏赐我一座,也可以选崇文坊的一座宅子,但我不知道该选哪一座好,师兄教教我?”

“废话!”

张雷把酒杯望桌子重重一顿,“城内的宅子有钱就能买到,曲江的园宅有钱也买不到,都是权贵的宅子,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当然要园宅,我高兴了还能带着你嫂子和侄儿侄女去住几个月。”

“没问题啊!我拿到钥匙就交给师兄,师兄帮我照看。”

张雷听出郭宋话中有话,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我照看宅子?难道你不在长安?”

郭宋点点头,“我可能要外派,目前还不知道去哪里?但肯定不在长安。”

说完这,郭宋从怀中摸出两颗宝石,一红一蓝,放在桌上推给张雷,“红宝石给侄儿,蓝宝石给侄女,让聚宝阁的玉匠做个漂亮首饰。”

“这宝石”

张雷是聚宝阁的大东主,没事也研究宝石,郭宋的两颗宝石令他叹为观止,聚宝阁最好的宝石也比不上,他也不客气,直接收了起来,嘿嘿笑道:“这种好东西若错过了,老天都不会饶我!”

李温玉还在坐月子,孩子呆在她身边,不方便郭宋去探视,喝完酒两人便分手了。

郭宋回到了清虚宫,他的手下还驻扎在清虚宫后面的空地上,不过待遇已经好了很多,他们不肯搬去修文坊的军营,兵部还给他们派了一队后勤士兵,包括厨子、马夫和仓头,又送来不少果蔬肉食。

郭宋回到自己大帐,却见小鱼娘正忙碌地给他收拾衣物,郭宋笑道:“回头我让他们给你搭一座帐篷。”

小鱼娘吓了一跳,转身拍拍胸脯道:“吓了我一跳,公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你如果住不惯大帐,或者你就直接住在道观里去,这是我大师兄的道观。”

小鱼娘摇摇头,“我喜欢住帐篷,住在道观里感觉怪怪的。”

“随便你吧!”

郭宋取出一包银子放在桌上道:“这些银子你拿着,看看需要什么,自己去买。”

小鱼娘刚要拒绝,但转念一想,公子这是让自己管钱呢!她便高兴地接过了银子,“公子的鞋有点坏了,我去给公子买双鞋。”

郭宋连忙摇头,“我不需要,军队有专门的皮靴,不用在外面去买。”

小鱼娘歪着头想了想笑道:“我明天去看看,再给公子买两件襕衫,买顶帽子和平巾,这些都是需要的,还有文房四宝什么的。”

郭宋拿她没法子,也随她去了

傍晚时分,郭宋换了一件蓝色的襕衫,头戴纱帽,腰束革带,革带上挂了两块美玉,骑马向位于崇善坊的朱雀酒楼而去。

朱雀酒楼实际上就是李适的资产,在长安十大酒楼中排名第七,也是长安的顶级酒楼之一。

郭宋刚走到酒楼门口,早有李适的随从在大门处等候了,他见郭宋到来,连忙上前道:“郭使君,殿下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郭宋将马匹交给酒保,便跟随着随从向后院走去。

李适请客的院子还是之前的青玉堂,郭宋曾经来过,让他忽然想起了在安西阵亡的郭重庆,郭宋心中一阵黯然。

“郭使君请吧!”

郭宋点点头,快步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坐在五个人,中间一人正是鲁王李适,其他四名客人都是老者,出乎郭宋意料的是,其中三人他很熟悉,一个是相国刘晏,一个是相国韩滉,还有一个竟是颜真卿,最后一个他不认识,但也是清朗矍铄的老者,一看便是饱学之士。

郭宋立刻意识到,李适今晚并不是专门请自己,今晚的宴席早就安排好了,只是临时增加自己而已。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时辰未到,没想到还是晚了。”

李适微微一笑,“郭使君是准时到来,没有来晚,我来介绍一下吧!”

他给郭宋介绍道:“两位相国想必郭使君都认识,还新任的礼部颜侍郎,郭使君应该也认识。”

三人中倒有两人在召王的宴席上见过,不过大家都坦然自若,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人,当然都懂得顺应大势的道理,既然召王已经出局,那么转而为李适效力也很正常。

郭宋倒点佩服李适的胸襟,这三人他并不视为异己打击,反而加以笼络,而且颜真卿还任命为礼部侍郎,这也是极为重要的官职,重用加笼络,连颜真卿这样刚直的官员也会为之感动。

郭宋连忙和三人见礼,李适又给郭宋介绍第四人,“这位是我的师尊,国子监祭酒赵使君。”

老者捋须向郭宋点点头笑道:“老夫赵宽,早已久闻郭使君的大名了。”

郭宋笑道:“我恐怕是恶名远扬吧!”

“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至少在我看来,郭使君敢做敢当,这一点就值得赞赏。”

“来!来!来!大家请坐下。”

李适招呼众人坐下,这时进来几名西域乐师,敲响了激烈而富有节奏的鼓声,一名身穿长裙的胡人女子开始在大堂上旋转起来。

她跳的是著名的胡旋舞,踩踏着节奏鼓声,长裙飞舞,十分优美动人,胡旋舞今天还能在西班牙舞蹈上看到几分影子。

一队侍女端着酒菜进来,开始给他们上菜斟酒。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笑,郭宋笑问道:“殿下,听说明年要恢复科举,是真的吗?”

李适点点头,“已经确认了,朝野取得一致意见,明年春天恢复科举。”

韩滉喝了杯酒道:“恢复科举知政堂完全赞成,但各州秋试怎么办?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李适缓缓笑道:“这个就要问我们国子监赵祭酒了,看他是什么意见?”

第二百三十六章 杀人灭口

赵宽端起酒杯微微笑道:“恢复科举宜早不宜迟,虽然第一次有点仓促,但不能再拖下去,我建议今年各州的秋试可以不用举行,然后把名额分配给各州,让各州直接举荐士子来京城参加明年春天的省试,然后从明年开始各州在九月举行州试,不过那就不是国子监的事情的了,应由礼部来负责实施。”

李适叹息道:“明年是恢复科举第一年,圣上决定由国子监主导,礼部辅助,明年三月京城将恢复多年未有的盛况了,很令人期待啊!”

众人纷纷应和,一起举杯畅饮,酒桌上谈性渐浓,变得热闹起来。

抽了一个空,李适和郭宋来到院子里,李适对郭宋道:“今天父皇谈到了你的安排,我给父皇提出改封你为文散官,出任武职,父皇说你资历还不足,一下子改封文散官,会引起朝中诸多大臣不满,还是慢慢来,从恢复你的宁远将军开始,你觉得如何?”

郭宋笑道:“感谢殿下厚爱,不管封我什么官职,我都会欣然接受!”

郭宋的态度让李适很满意,他微微点头道:“其实东宫极缺人才,我的本意是想把你留在东宫为官,但父皇的意思还是把你外放,有点令人遗憾。”

“殿下,外放为官其实是微臣本人的要求,微臣自由惯了,不太习惯受朝廷的各种条条框框约束,在朝廷中做官会感到很憋屈。”

“倒也是,你太年轻,资历又欠缺一点,在朝廷里做官肯定会有很多人看不惯,出去了反而自在,我能理解!”

说到这,李适又笑问道:“你有没有才能卓著的朋友推荐给东宫?”

郭宋心中一动,微微笑道:“微臣倒真有一个人想推荐给殿下!”

李适顿时有了兴趣,笑道:“推荐谁?你说说看。”

“微臣推荐礼部郎中薛郧,此人为人正直,才能出众,是堪用的大才。”

李适点点头,“此人我知道,很坚持原则,前不久还向我上书,要求制定严密的科举规则,防止第一次科举就出现严重舞弊情况,还是比较有见地,不过他不该越过上司直接向我上书,这样很容易得罪人。”

历史上,薛郧就是因为喜欢上书而触怒了当权者,现在即将恢复科举,礼部将成为风暴中心,郭宋就是想让薛郧离开风暴中心,以免被牵连,东宫虽然暂时无权,是个清闲之地,远没有礼部有实权,但有失就有得,薛郧至少不会被贬,那么薛涛就不会沦为乐妓。

在某种程度上,郭宋还是希望自己能改变薛涛的命运,他不愿看到这么美丽的女子沦落风尘。

李适是想找这个机会好好笼络一下郭宋,既然郭宋提出了要求,正好东宫缺人,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留意此人。”

郭宋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李适,“这是几颗不错的宝石,是微臣抓捕路嗣恭的战利品,听说王妃酷爱收集宝石,这就算微臣的一点心意。”

李适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王妃喜欢收集宝石?”

郭宋挠挠后脑勺道:“是李安告诉我的,让我讨好王妃,以后王妃吹吹枕边风之类,对我仕途有好处。”

李适顿时哈哈大笑,“你倒是坦率得可爱啊!好,这个讨好王妃的机会就留给你了,宝石我收下。”

李适着实心情愉快,郭宋的率直和朝廷官员的虚伪完全不同,他直接告诉自己,宝石从路嗣恭身上抢来的,送给王妃是为了讨好她,这让李适感到了一种少有的清新之气,使他对郭宋充满了兴趣。

三天后,李豫恢复了正式临朝,同时下旨封鲁王李适为雍王,并责令礼部和太常寺着手部署册封太子的仪式。

这时,路嗣恭被秘密押送进京,李豫下旨由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组成大三司会审,严审路嗣恭贪污赃款,事实上,路嗣恭在路上便完全交代了一切,这次大三司会审只是为了程序上的合法。

消息传到元载府中,这下子元载从装病变成了真病,元家上下都笼罩在一种不安的惶恐之中。

王缙忧心忡忡来探望元载的病情,他也牵连进了路嗣恭的案子,前前后后他接受了路嗣恭不下十万贯钱的贿赂,为路嗣恭说尽好话,这次路嗣恭在归途中被抓,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及时毁掉自己写给他的信件,一旦这些信件被搜到,自己就完了。

元载躺在病榻上,听着王缙哀求自己出面保他,元载心中顿时充满了厌烦,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保王缙?

元载缓缓道:“老夫病成这样子了,哪里还有精力去过问路嗣恭之事,求人不如求己,该怎么办难道你还想不到吗?”

王缙哀求道:“现在属下心乱如麻,什么都想不到,望元公明示!”

元载冷笑一声道:“路嗣恭为了脱罪迟早会全部交代,最好的办法是你收买狱卒在天牢里除掉他,让他永远闭嘴,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回去就安排,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会有狱卒愿意接手。”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绝不是好办法,甚至是个馊主意,路嗣恭被看管森严,哪里是这么容易下手的,一旦下毒失败,王缙必然会罪加一等,元载为了保全自己,决定让王缙来做这件蠢事。

元载很了解王缙,虽然王缙和他兄长王维虽然都以写诗作文而名动天下,但这个王缙却会在大事上犯糊涂,做下蠢事,利用他来减轻自己罪行倒是一个好办法。

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带着一丝凉意,大理寺天牢前来了一个手提食盒的中年男子,牢头迎了出去,两人在拐角黑暗中说了几句,牢头便拎着食盒回天牢了。

在一字号地牢旁的一间屋子里,五名当值的狱卒正赌博在兴头上,大声叫喊。

牢头走上前,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把食盒打开,最底层是五锭黄金,每锭重约二十两,所有狱卒都呆住,咽着唾沫,望着黄澄澄的金子。

“每人一锭,然后闭上眼睛睡觉去,天亮前不准醒来!”

狱卒们都明白牢头的意思,但黄金的诱惑让他们难以拒绝,相当于两百贯钱,他们不吃不喝三年才能挣到,反正出了事由牢头扛,他们最多打一顿板子,一顿板子换来二十两黄金,无论如何都值了。

五名狱卒不约而同地伸手取了一锭黄金,随即转身各自离去,至少今天晚上他们不会再露面。

牢头随即将几样好菜和好酒放入食盒,自言自语道:“吃吧!吃完老子就送你上路。”

“什么!”

天子李豫重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朕并没有说要杀他,他怎么可能悬梁自尽?”

刑部侍郎崔文调和大理寺卿王驾鹤满头是汗,狼狈不堪,王驾鹤擦擦额头上的汗道:“牢头承认他们酒喝多了,没有看好路嗣恭,路嗣恭把衣服撕成布条,在牢里悬梁自尽,但究竟是自杀还是被人勒死后造成的假象,现在还在调查,臣目前不敢妄下结论。”

“好一个不敢妄下结论,既然如此,你怎么敢说它是悬梁自尽?”

“这”王驾鹤一时哑口无言。

旁边刑部侍郎崔文调连忙道:“陛下,悬梁自尽只是表象,如果我们真的认为是悬梁自尽,就不会深入调查了,只是我们还没有证据,但又必须尽快禀报陛下,所以只能暂时用悬梁自尽这个说法。”

李豫半晌才按住心中的怒气道:“不是他怎么死的问题,而是他不应该死,这是严重的失职,大理寺要承担责任。”

王驾鹤更不敢吭声了,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道:“陛下,大理寺传来消息,调查结果已出来,有狱卒举报是牢头王乐勒死了路嗣恭,王乐已逃亡,各方正在全力缉拿此人!”

李豫冷冷道:“现在原因已经明白了,朕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三天内查出幕后真凶,朕就不追究你们责任了,若查不出,朕拿你们试问!”

“微臣遵旨!”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的任命

牢头王乐已经在荒野里走了一天一夜,他不敢骑马,也不敢搭乘牛车,只是沿着小路向西南方向逃窜,他家在蓝田县,妻儿都在那里,他不能不去。

王乐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为了一千两黄金,肥差丢了,还被通缉,可那是一千两黄金啊!自己一辈子也赚不到,人生的机会就这一次。

一千两银子太重,他无法携带,而是埋在他租的房子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官府挖出来。

他一路担忧,走了一天,鞋子磨坏了,又饥又渴,这时他看见远处官道上有一座茶棚,他摸摸口袋里的几两碎银子,他再也忍不住,一瘸一拐向茶棚走去。

茶棚里食客还不少,谈天说地,十分热闹,王乐刚走到茶棚口,忽然发现十几名官差就坐在几张桌子前喝茶,他大吃一惊,转身便逃。

官差也发现了他,大喊道:“他在那里,抓住他。”

十几名官差狂追而来,王乐跑出不到百步,一跤摔倒在地上,几名官差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摁倒在地上。

王乐万念皆灰,绝望得惨叫起来,他的一千两黄金,他尚未开启的富贵生活,他的妻儿,一切都变成了梦

下午时分,上千士兵包围了相国王缙的府宅,王府的二管家被士兵抓了出来,王缙的儿子王孝年追出来大喊道:“这是相国的府宅,你们不能在相国府宅内随意抓人!”

为首官员是大理寺丞赵毅,他抱拳对王孝年道:“贵府管家涉嫌谋害朝廷钦犯,案情重大,请王公子不要妨碍我们,也请贵府中人不要随意离去,随时准备接受调查。”

他一挥手,“带走!”

士兵们将王府管家押走了,王孝年意识到情况严重,连忙跑去皇城向父亲汇报。

此时,王缙正端着茶盏和几名官员闲聊明年科举之事,一名心腹随从匆匆走上堂,附耳对王缙说了几句,王缙顿时脸色惨白,手剧烈哆嗦,茶盏也当啷落地,几名官员目瞪口呆望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更衣!”

王缙扶着随从起身,艰难向堂下走去,但还没有走到门口,只见御史中丞杨昊走了进来,目光严厉地盯着他,手中托着一卷圣旨,王缙只觉裤管一热,小便已经失禁了。

当天下午,天子李豫下达旨意,以纵容佛寺侵田占地之罪,罢免王缙相国之位,剥夺其爵位,但念其参与平定安史之乱有功,不追究其罪责,免职为民。

李豫心如明镜,虽然王缙收买牢头害死了路嗣恭,恐怕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元载。

当然,没有严惩王缙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河东王氏家族,长子李适的王妃就是来自河东王氏,有这层姻亲关系,李豫不得不有所顾忌。

御书房中,李豫负手来回踱步,他在考虑如何处置元载,虽然元载也有一些功劳,比如参与剿灭恶宦鱼朝恩,但元载对朝廷的危害比起鱼朝恩来说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严惩,让他东山再起,恐怕会更加危害到大唐的社稷。

李豫最终下定了决心。

大历十一年八月,元载被金吾大将军吴凑率军逮捕,吴凑随即宣读了天子旨意,元载以巨额坐赃之罪被赐死,他全家也一并被赐死,关陇贵族元家随即宣布,元载并非元家血统,不再承认元载为元家子嗣,他的名字从元氏家庙中革除。

元载全家被赐死轰动京城,但影响并没有结束,李豫随即下旨清理元载党羽,包括相国杨炎、兵部侍郎谢南山、吏部三个郎中以及各部寺的诸多重要官员,共计一百余人,贬职的贬职,罢官的罢官,一直到十二月初册封太子时,元载一案的风波才告以结束。

黄昏时分,郭宋正坐在帐中看书,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道:“长史,宣旨官来了!”

郭宋连忙起身,只见一名宣旨宦官带着十几名随从快步走来,宦官走上前高声问道:“郭宋可在?”

郭宋连忙上前道:“我就是!”

“圣旨到,可摆香案接旨!”

士兵们连忙抬上香案,铺上地毯,郭宋跪在香案前听旨。

“宁远将军、西域安抚使、安西都护府长史郭宋,奉旨前往安西、北庭安抚孤军,九死一生,历经磨难,不负圣望,终于完成朕之重托,其胆识过人,其勇烈绝伦,其忠心可嘉,当应破格提拔以示嘉奖,升其爵位为灵武县公,封明威将军,并令其出任朔方节度副使、受降城三镇兵马使,钦此!”

郭宋心中激动,磕头道:“臣郭宋谢天子隆恩!”

宦官宣读完旨意,笑眯眯道:“恭喜郭使君了!”

郭宋接过圣旨,连忙吩咐小鱼娘拿一百两银子感谢宣旨官,宣旨官再三道谢,这才满意地回去了。

这时,李季众人纷纷向郭宋表示祝贺,小鱼娘不懂,悄悄问梁武,“梁大哥,我家公子封的什么官?”

“你家公子令人嫉妒啊!”

梁武一脸酸溜溜道:“不仅官复原职,还升了一级,啧啧!爵位到县公了,我连县男爵都没有呢!还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居然还是朔方节度副使,连我爹爹都成了他的下属。”

“节度副使是不是仅次于节度使?”小鱼娘一脸兴奋地问道。

旁边薛长寿笑道:“不能这么说?节度副使和节度使还差得远,节度使一般都是正三品高官,节度副使一般从四品或者正五品都可以出任,节度使下面是长史,长史下面才轮到节度副使、司马等等官员,比较虚,没有实权,你家公子真正值钱的官职是受降城三镇兵马使,也就是说东、中、西三座受降城都归他管了。”

“受降城又在哪里?”

这时,郭宋走过来笑道:“受降城在北方的大草原上,传我的命令,弟兄们收拾东西,我们后天一早出发!”

郭宋自己也没有想到,天子居然让自己去坐镇受降城,不过也并不奇怪,受降城荒芜多年,刚刚才恢复驻军,而自己和思结部的关系很好,派自己去坐镇受降城是再合适不过。

只是郭宋没想到自己会重回朔方,或许天子早有此意,把自己的爵位封到灵武县,就已经预示了这一点,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灵武县人了。

次日,郭宋带领众人离开了京城,一路北上。

“啾——”

雄鹰在天空长鸣,猛子在郭宋头顶上盘旋两圈,展翅向北方飞去。

小鱼娘欢喜得直拍巴掌,“猛子好像还听懂我在说什么呢!”

梁武吹嘘道:“猛子还能探查敌情,决胜千里,我们就叫它斥候大将军!”

郭宋在后面笑了笑,他最终没有能等到公孙大娘回京,只能带着这个小丫鬟赴任了,事实上他也明白,就算公孙大娘回来又能怎么样,这个小娘子恐怕自己甩不掉了。

“使君打算长驻哪座受降城?”

问话的是曹万年,他最终决定接受郭宋的聘任,成为郭宋的幕僚从事,替他整理各种文书,他同时也想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好好准备,参加后年的科举。

郭宋想了想道:“这个要和段节度使商议,不过我个人倾向于西受降城。”

曹万年更加不解,“不是说三个受降城直接受兵部管辖吗?”

“话虽这么说,但它毕竟名义上属于朔方节度府管辖,而且后勤之类都要依靠朔方节度府供应,所以还是要尊重段节度使。”

“属下明白了!”

郭宋看了他一眼又笑问道:“曹公子怎么不参加明年春天的科举?”

曹万年苦笑一声道:“明年的科举名额必须由各州推荐,我问过了,第一次恢复科举不能变通,必须都按照规矩来,我还得由沙州推荐,时间上来不及。”

郭宋眉头一皱道:“你不早说,我给鲁王殿下说了一下,你的情况特殊,沙州已经没有官府了,怎么推荐?”

“算了,关键是我自己没有准备好,我读的书和科举考试内容不是一回事,给我一年时间准备,也是一件好事。”

郭宋点点头,“既然你这样想,我也不干涉了,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你参加明年灵州的州试,你不可能再回沙州去参加州试,这件事礼部会理解的。”

曹万年大喜,连忙施礼道:“那就太感谢使君了!”

众人加快速度,向西北方向而去。

====

【第四卷安西行完。请看第五卷,漠南长烟】

第二百三十八章 灵州上任

灵州的秋天也是极美的季节,到处是一望无际的黄澄澄的麦浪,充满了丰收的喜悦,满城瓜果飘香,巨大的甜瓜宛如一颗颗白玉,晶莹的葡萄俨如一串串多彩的玛瑙。

这几天朔方节度使段秀实极为忙碌,自从朝廷充实了两万军队到朔方节度府后,使朔方节度府的兵力一下子到了两万六千人,增加三倍不止,段秀实就忙得脚不沾地,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前段时间他又得到兵部的快报,郭宋要来朔方出任节度副使,领受降城三镇兵马使,这让段秀实惊讶万分,这才短短两年多时间,郭宋便成从一个年轻道士,一跃成为四品明威将军,还封爵灵武县公,除了皇族和外戚,谁还会有这样的境遇?

当然,段秀实也知道,郭宋能走到今天绝不是运气,一定是他立下了不少不为外人所知的大功,才能得到天子的青睐。

尤其郭宋率三百勇士前往安西和北庭,简直就是勇闯龙潭虎穴,那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任务,光靠勇气还不够,还要有足够的胆识和谋略,以及足够强悍的武艺,才可能完成任务。

大唐出现这样胆识过人的年轻人也着实令段秀实深感欣慰,这几天他也在期待郭宋的到来。

这时,录事参军梁蕴道在官房门口敲了敲门,“使君找我?”

“梁参军来得正好,请坐下说话!”

段秀实请梁道蕴坐下,这时长史李慧也来了,三人在小桌前坐下,段秀实笑道:“郭宋要来朔方任职的消息想必两位都知道了,尤其梁参军,你侄子要回来了,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梁道蕴故意一板脸道:“我不高兴,要好好揍他一顿,才混到一个校尉,让我很失望。”

李慧摇摇头笑道:“梁参军知足吧!梁武从军还不到三年吧!就已经升到校尉了,和他一起的林森现在还是一个旅帅呢。”

段秀实呵呵一笑,“李长史还真以为他不满意?梁参军的心中早就笑开花了。”

三人一起大笑,段秀实又道:“说实话,令郎是跟对人了,郭宋前途不可限量,令郎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梁蕴道点点头,“这是他的选择!”

这时,段秀实拍拍手笑道:“我们说正事,郭宋虽然封朔方节度使副使,但他不会过问朔方军的事情,他的职责还是坐镇三座受降城,我最近有个考虑,能不能趁这次机会把丰州也一起搞起来,让郭宋坐镇丰州九原县,这样也同时顾及到了中受降城和东受降城。”

李慧眉头微微一皱,“但郭宋的官职是三镇兵马使,应该不包括丰州,把丰州给他,会不会违规?”

“我当然知道!”

段秀实微微笑道:“郭宋正好同时兼任朔方节度副使,以节度副使的名义让他兼管丰州,我觉得没有违规,两位怎么看?”

梁蕴道沉吟一下道:“我看可以,就把节度副使的官衙设在九原县,他坐镇九原县也就名正言顺了。”

李慧见两人都同意,便道:“梁参军的方案很好,我也同意!”

段秀实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暂时这样决定,回头我再和郭宋商议一下,尽量说服他。”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跑到门口禀报道:“启禀使君,城外传来消息,节度副使郭使君到了!”

段秀实起身对两人笑道:“我们一起去迎接这位灵州的年轻俊杰吧!”

时隔两年,郭宋再一次来到了这座和他纠缠了无数关系的西北重镇,他的前身出生在这里,他自己的户籍落在这里,和他有一点血缘关系的郭姓家族也生活在这里,虽然他的实际坐镇之地还要在北方一千余里外,但在未来的岁月里,他和灵武县必然还会有更多的交集。

一行人在宽阔的官道上行走,两边的麦子已经转黄,微风吹过,麦浪起伏,俨如初黄的波浪,格外壮观。

郭宋用马鞭指着麦田对众人笑道:“最多再过半个月,麦子就该收割了,不知薛延陀人会不会来抢麦子?”

李季笑道:“两年前的一场大火,薛延陀人损失惨重,去年和今年都没有来灵州。”

郭宋摇摇头,“和那场大火没有关系,应该是思结部吞并了阿布思部,对薛延陀人产生了威胁,再有就是朔方军兵力扩充到两万六千人,不用再苦守城池,这两个原因使得薛延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梁武立刻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兵马使高明,看问题透彻,令卑职敬佩得五体投地!”

郭宋瞥了他一眼道:“你就算把马屁拍穿,我也不会让你独镇一方,你的资历不够,难以服众。”

梁武的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他小声嘟囔道:“某些人的资历还不如我,还不是一样高高在上?”

众人无不莞尔,小鱼娘在一旁捂嘴偷笑,郭宋也懒得理睬梁武,指着前方道:“前方好像来人了!”

只见前方黄尘滚滚,一支队伍正向这边疾速驶来。

众人勒住战马,片刻队伍奔至郭宋面前,黄尘散去,为首之人正是段秀实,后面还有长史李慧,梁武的大伯梁蕴道,段秀实大笑道:“一别两年,郭使君令人刮目相看,恭喜高升。”

郭宋上前拱手笑道:“能重新在大帅帐下听令,郭宋之幸也!”

“你太谦虚了,郭使君现在可是朔方军以及灵州的英雄,大家都盼着你到来。”

郭宋一怔,他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梁蕴道微微笑道:“你前年为朔方军队夺得马球大赛第五名,创造了朔方马球队的历史,相信大伙儿一定会敲锣打鼓欢迎你的到来。”

郭宋汗颜,他连忙摆手,“这种事情最好免了,实在不习惯以这种方式来灵州。”

段秀实忍不住笑道:“郭使君放心吧!现在大家都在城外看守麦田,灵武县是一座空城,如果听到敲锣打鼓声,那一定是在驱赶鸟雀,而不是夹道欢迎郭使君。”

众人大笑,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李季和梁武上前给众人见礼,连士兵们也受到了感染,众人就像回家一样,跟随着郭宋向县城内而去。

进了城,李季带着士兵去军营休息,小鱼娘不方便去军营,梁武便带着她来梁家堡,把她交给了妹妹梁灵儿。

梁灵儿本想带着一群灵州豪门子弟前去迎接郭宋,被她父亲梁蕴道怒斥一顿,禁足三天,正呆在家里不高兴,小鱼娘的到来,两人有了共同的话题,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连梁武也为她们之间的神速友谊目瞪口呆。

朔方节度府的大堂上济济一堂,所有重要官员和将领都赶来了,基本上都是认识的老朋友,郭宋和他们一一见礼。

众人纷纷坐下,段秀实坐在上首,笑着问郭宋道:“郭使君领三镇兵马,有没有考虑过把治所放在哪里?”

郭宋欠身道:“我想听听段使君和各位的意见。”

段秀实微微笑道:“这个治所问题按理应该是郭使君自己决定,但因为涉及到朔方的后勤供应,如果治所放在三座受降城,距离都有点远了,而且一旦有敌军来袭,朔方军接应也不方便,我们建议郭使君把治所放在丰州。”

“丰州?”

这个建议有点出乎郭宋的意料,梁蕴道连忙解释道:“三座受降城加上灵州,能够各方面都顾及到的,唯有丰州,去西受降城不远,去中、东两个受降城也不远,更重要是,灵州可以通过水路运送后勤物资,如果把治所放在西受降城,确实比较耗费人力畜力。”

郭宋摇摇头笑道:“各位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三镇兵马使,并不管辖丰州,能把治所放在丰州吗?”

李慧微微笑道:“郭使君是作为朔方节度副使坐镇丰州,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样子众人已经达成共识,郭宋也意识到丰州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想了想,便欣然点头道:“既然大家都这样认为,我也能接受,就这么决定吧!治所放在九原县。”

在众人见证下,段秀实举行一个简短的仪式,郭宋正式就任朔方节度副使一职,这时李慧对郭宋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在灵州酒楼摆了几桌酒宴,为郭使君接风洗尘。”

第二百三十九章 郭家之悔

灵州酒楼是灵武县最大的酒楼,具有官方背景,今天朔方节度府包下了酒楼,为新到任的节度副使郭宋接风洗尘。

夜幕初降,酒楼内喧嚣热闹,来自灵州八大家族的士绅以及节度府、刺史府的一众官员以及将领,共一百余人欢迎副使郭宋的到来。

各大家族代表轮流向郭宋敬酒,气氛十分热烈,

郭氏家主郭阳春心中尤其苦涩,同时还有深深的懊悔,早知道当初听儿子的劝告,把郭宋迎入家族,今天最荣耀的就是郭家堡,郭家堡也会因为郭宋而成为灵州第一豪门,可惜自己目光短浅啊!他更恨郭世昌这个混蛋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误了郭家的前途。

望着坐在主座坦然自若的郭宋,郭阳春一阵难受,他再也忍不住,把儿子郭峙拉到一旁,他嘴唇动了两下,话却说不出口,郭峙立刻明白了,他心中深深叹息一声,早知今天,何必当初呢?

郭峙摇摇头对父亲道:“父亲,恐怕不现实,至少现在不行,现在提出让他回归郭家,只会自取其辱,而且还会让别的家族耻笑,我建议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郭阳春心中沮丧,但儿子的话又给了他一线希望,他连忙道:“你是说,以后会有机会?”

郭峙苦笑一声道:“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郭世昌一天在郭家,让郭宋回归就不会有任何希望。”

“如果我让郭世昌去赔礼道歉呢?”郭阳春急道。

郭峙还是摇摇头,“父亲,你觉得郭世昌会去道歉吗?”

郭阳春沉默了,郭世昌这两年也开始瞄准了家主的位子,积极拉拢郭家子弟,让他去给郭宋道歉,那绝对不可能。

这时,梁会河走过来对郭峙笑道:“三郎,我们去给郭使君敬一杯酒吧!”

郭峙点点头,对父亲道:“一切顺其自然,毕竟他父亲还在郭家族谱中,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郭阳春叹口气,只得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们两个敬郭使君一杯酒!”

梁会河笑道:“我得声明一点,如果郭使君还要做外援,必须是我们梁家的外援。”

众人大笑,李慧笑眯眯道:“规则马上要改,校尉以上不能参加灵州武会,郭将军就别指望了。”

旁边郭蕴道也感慨道:“说到改规则,听说万骑营也要求改变马球大赛规则了,六品以上武将不能下场参赛,以前从未这种说法,现在突然增加这一条,这明显是针对我们朔方军马球队,不想让郭使君参赛。”

郭宋摆摆手笑道:“听说去年马球大赛朔方军也杀进前十六名,没有我和李季,一样能办到,以前军队人数太少,现在朔方军兵强马壮,我相信以后会一直是大唐马球场上的劲旅。”

段秀实点点头,“关键是要选拔和培养人才,我已决定在朔方军内部每年举行马球大赛,这样各军都会重视,郭使君,包括受降城三镇也要参加。”

郭宋哈哈一笑,“看来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组建马球队啰!”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郭峙举杯对郭宋笑道:“郭家堡祝贺郭使君高升,我敬郭使君一杯!”

郭宋虽然对郭家堡无感,但他要给死去的郭重庆一个交代,他举杯笑道:“郭家堡人才辈出,我记得郭亮就非常优秀,他已经十八岁了吧!”

郭亮就是郭重庆的唯一徒弟,当初武会郭峙部署他为奇兵,击败了梁武,郭重庆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郭峙连忙道:“他今年也以备将身份作为后备军,如果郭使君看得上他,那是他的荣幸。”

郭宋点点头道:“那就让他跟我一起北上吧!”

郭峙大喜,“我回去就安排。”

梁会河不甘落后,也连忙道:“郭使君能不能把梁文和梁驹儿也带上?”

这两人郭宋对他们也很有好感,他笑道:“只要梁武不反对,我就没有问题。”

“他敢反对,我就剥了他的皮!”

众人一阵大笑,很多家主都在考虑,要不要在郭宋身边安插一个自己家族的子弟,郭宋这么年轻就成了朔方节度副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跟着他一定也会有前途。

兵部的公函已经提前到了灵州,兵部已经将受降城三镇的总驻扎兵力从原来的三千人提升到六千人,之前的三千人是兵部派出,而新增加的三千人则必须由朔方节度府派出,作为对受降城三镇的兵力补充。

军营仓库内,梁蕴道陪同郭宋参观朔方军的粮食仓库,两人一边走一边交谈。

“我给你提个建议!”

梁蕴道笑着对郭宋道:“朔方军的三千军队就放在丰州,不管哪个受降城出事都可以随时救援,你觉得呢”

郭宋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其实我还有个想法,让梁武出任东受降城镇将,伯父觉得怎么样?”

梁蕴道笑道:“你觉得合适吗?”

郭宋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解释道:“从官阶上没有问题了,梁武是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和上镇将同级,在职务上没有障碍,唯一不足就是经验,但我想了想,这个问题应该也不大,毕竟他参加过很多场大战,比很多混日子的将领要强得多。”

梁蕴道沉吟一下道:“首先感谢郭使君这么看重梁武,但军队中有一个大忌,叫做任人唯亲,主将一旦背上这个名声,会严重他影响在将士心目中威信,但任人唯亲又不可避免,哪个主将都想用自己的人,所以这就需要一点技巧,郭使君一上任就换自己人,这显然有点不妥,我建议还是等上一两年,梁武本身的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然后镇将也到期离任,那时任命梁武也就顺理成章,没有人再说郭使君任人唯亲。”

郭宋暗暗佩服梁蕴道的慎密与老道,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虽然两世为人,但考虑问题还是没有这些久历官场者成熟。

“多谢伯父建议,郭宋受教了。”

梁蕴道笑着点点头,“有时间到我府上吃顿便饭,灵儿想见见你,这丫头越来越野,我都有点管不住她了。”

郭宋也听梁武说过,梁灵儿已是灵州的大姐大,只不过她的一群手下不是地痞混混,而是一群十二三岁的豪门子弟,有近二十人,号称锄奸团,到处打抱不平,灵州百姓既喜欢他们,但又对他们十分头大。

郭宋欣然道:“我也想见见灵儿,伯父安排时间吧!”

梁蕴道捋须想了想道:“那就今晚吧!梁武和李季一起过来,大家聚一聚。”

这时,一名将领上前单膝跪下禀报:“卑职参见梁参军,参见郭使君!”

郭宋一愣,这声音好熟,他低头看了看,顿时认出来了,“你是施小胖?”

将领站起身,果然是小胖施童,但他模样变化很大,个子至少长了十厘米,原来又白又胖,现在却是又黑又壮,声音似乎也低沉了一点,而他神态中明显多了几分军人的刚毅。

梁蕴道笑道:“施童现在是后勤军旅帅,已经不是厨子了,武艺不错,还能写能算,节度使很器重他。”

施童躬身道:“感谢参军夸奖,施童不敢当!”

郭宋在旁边看得稀奇,这个还是从前那个整天自怨自艾的施小胖,看来军营真是一座熔炉,把施小胖重新锻造了。

“施童,要不要跟我一起北上?”郭宋笑问道。

施童犹豫一下,目光中露出期盼之色,但他还是恭恭敬敬道:“卑职一切听从调遣!”

郭宋笑着问梁蕴道,“节度使肯放人吗?”

“难说,能读书识字的武将实在太少,节度使很看重他,还准备调他为牙门将,你带走他,会耽误他前程的。”

郭宋明白了,他便对施童道:“那就安心留下来,总会有机会的。”

“卑职遵令!”施童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二百四十章 九原县城

入夜,梁家堡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梁蕴道特地设家宴宴请郭宋,他还特地把一群年轻将领请来作陪,包括李季、梁武、梁武、林泰、林凤、郭绛、曹万年等等二十余人,梁灵儿当然也坐,她显得有些扭捏,众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对。

主要是她化妆太离奇了,堆云秀发上插了三组六把梳子,而且梳子形状是金刀银剑玉长矛,颇有点杀气腾腾。

这还是小问题,她脸上贴着桃花金箔,别的小娘是额头上贴两三个,她是从额头到下颌,贴了一圈,关键是她的眉毛,原本的眉毛被她修成峨眉式的绿眉,峨眉式就是两簇眉毛竖在两边眉头,又短又粗,而且染成了绿色。

梁武一拍桌子,十分不满道:“小妹,你化的是什么妆,乱七八糟的,还不快去卸掉!”

梁灵儿一脸不屑地撇撇嘴,小声道:“说你就是土包子还不承认,这是长安最流行的黛眉桃花妆,亏你还刚刚从长安过来。”

她不理睬梁武,又满脸期待问郭宋道:“郭大哥,你觉得呢?”

说实话,郭也觉得这种妆很难看,小娘子清清爽爽不好吗?但梁灵儿现在正是青春叛逆期,还真不能当众伤她的自尊。

郭宋打了个哈哈道:“确实是黛眉,又叫翠眉,杜甫有诗云,翠眉萦度曲,云鬓俨分行,说的就是这种绿色翠眉,只要灵儿自己喜欢就行,我们不要管那么多?”

郭宋想含混过去,梁灵儿却不干,追问道:“郭大哥,你还没说它好不好看呢?”

“这个我们都是粗人,不太懂得欣赏,不过说实话,你头上的六把梳子倒很有特色,刀剑齐鸣,我很喜欢!”

梁灵儿心中又高兴了,她摸摸头上的梳子笑道:“这还是我托人在京城聚宝阁打造的,它们东主还真是个白痴,只收了我一文钱,哈哈!天下这还有这种便宜事。”

‘咳!咳!’郭宋被酒呛住了,心中暗暗埋怨张雷,这是何必呢?白做了人情还挨骂。

梁武和李季都知道聚宝阁是郭宋和师兄的产业,梁武眉头刚刚竖起要怒斥小妹,郭宋连忙摆摆手,“不提这件事了,我们喝酒!”

三天后,郭宋率领三千朔方军北上了,河套平原自古便是西北的最重要产粮基地,也是游牧民族窥视中原王朝的桥头堡,对长安的防御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唐王朝安史之乱结束十年后,又重新加强了对河套平原的控制,恢复朔方军兵力,重新控制三座受降城,加强对丰州的掌控,这一切都是这次郭宋出任受降城三镇兵马使的背景。

朔方节度府也深知朝廷的用意,更知道目前灵州防御的薄弱点在哪里?那就是丰州。

三座受降城、丰州和灵州是整个朔方军防御的一条线,如果丰州被薛延陀或者其他游牧民族攻占,那么这条线就被从中剪断了,所以这次郭宋出任三镇防御使兼朔方节度副使就成了加强丰州防御的一个契机。

跟随三千军队北上的,还有一百余艘大型皮筏,运载着粮食、食盐、生铁、兵甲等等各种军事物资,十几支拉纤队伍喊着号子,拉拽皮筏子前行。

灵州的造船技术还是比较落后,造不出大型船只,他们便采用了皮筏子的方式来运输物资,这也是游牧民族普遍使用的水上运输工具,在风平浪静的河套平原黄河上航行,倒也勉强能使用,不过比起货船,还是差点太远。

大军一路北上,五天后抵达了中套平原,也就是黄河‘几’字型最上方的一条横线处,黄河在这里分成南北两股,流淌数百里后又合二为一,继续东流,这里便是大唐的丰州。

和两年多以前郭宋第一次来中套平原相比,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荒凉、肥沃、人迹罕至,但在东汉时期,这里却是沃野千里,到处是大片大片的农田,随处可见村落和城廓,汉朝这里建立了数十座县城,近百万汉族农民在这里生活。

数百年的两晋南北朝,这一切都被摧毁,而隋唐以来刚刚才有的一点点繁盛,又被一场安史之乱彻底颠覆了。

目前丰州就只剩下两座县城,一座九原县,位于丰州中部,南黄河北岸,有百姓一万余人,另一座丰安县,位于丰州东部,只有人口两千余人。

薛延陀人也曾经三次想攻打丰州,但都因为丰州的战略地位远远不如灵州重要,使薛延陀可汗三次改变计划,没有攻打丰州,同时也使丰州三次侥幸逃过灭顶之灾,否则只有数百士兵守卫的九原县在强大的薛延陀骑兵面前,只能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天上午,郭宋率领三千军队抵达了九原县,‘啾——’猛子在天空一声长鸣,向县城方向飞去。

距离县城还有数里,郭宋便远远看见了九原城墙,城墙不高,只有两丈,不过它是用大青石砌成,迄今已有百年,依旧十分坚固,郭宋用马鞭一指远处城墙,笑着问李季道:“李将军认为这座县城能抵御住薛延陀人的进攻吗?”

李季对郭宋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犹豫,他摇摇头道:“坦率地说,我认为不能,太矮了,如果薛延陀人多点进攻,会在一个时辰内攻下城墙。”

郭宋点点头道:“所以我在考虑,我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要加宽加高城墙。”

李季一怔,“使君觉得薛延陀人会攻打丰州?”

郭宋笑了起来,“莫非李将军真以为是我两年前的一把火,使薛延陀人害怕了?不敢南下了?”

“我不至于这样幼稚,应该是朝廷加强了朔方军,同时思结部吞并了阿布思部,使薛延陀人有了忌惮,不敢轻易南下了。”

“不敢打灵州,那丰州呢?一万多人口啊!这么大块肥肉放在这里,薛延陀会熟视无睹?”

李季沉思片刻道:“薛延陀人已经两年没有南下了,很可能明年春天会再次南下,抢掠丰州。”

郭宋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他缓缓道:“秋高马肥,我担心今年秋天薛延陀人就会杀来。”

李季也知道郭宋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游牧民族发动南下入侵时间大多是春天和秋天,其实秋天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李季也担忧起来,他连忙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准备?”

郭宋点点头,“不管薛延陀人秋天会不会来,但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立刻行动起来,全力以赴备战。”

“卑职明白了,卑职会立刻安排斥候在丰州边缘巡视敌军探哨情况。”

军队抵达了九原县,县令谢长治,县丞王辽,县尉张文龙以及一名驻军校尉出城迎接郭宋的到来,还有数十名长者也一并出城迎接。

郭宋缓缓停下战马,谢长治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县令谢长治参见郭使君!”

郭宋翻身下马,抱拳回礼道:“谢县令不必多礼,我奉朝廷旨意出任受降城三镇兵马使兼朔方节度副使,所以我准备将军衙放在九原县,谢县令应该知道这件事了吧!”

“下官已经知晓。”

“那就好,大家立刻回城,我有重要事情和大家交代。”

众人简单地见了礼,就跟随郭宋匆匆回城了,九原县城周长有三十余里,占地不小,县城内也有一种不小的军营,可容纳士兵五千人,但平时只有五百人驻扎。

李季先带士兵去军营内驻扎休息,校尉姜平也想一起去,却被郭宋叫住了。

“姜校尉,我有重要事情安排你,请先到县衙商议!”

“卑职遵令!”

姜平连忙让副手去安排远道而来的士兵休息,他自己则跟随着郭宋。

众人来到县衙,郭宋坐在大堂上首,他对众人道:“我想问一下,大家有没有担心薛延陀军队会杀至九原城?”

县令谢长治道:“确实很担心,薛延陀人已经两年没有骚扰灵州了,我们真担心明年春天薛延陀人会入侵丰州。”

郭宋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问道:“谢县令以及在座各位为什么不担心今年薛延陀人就杀来呢?”

这个问题让在座所有人都呆住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未雨绸缪

半晌,谢长治结结巴巴道:“现在就是就是秋天,还有半个月就要收麦子,难道这个时候薛延陀人会来?”

“我也希望他们不要来,但有粮食和人口的诱惑,很难保证他们会不动心。”

说到这,郭宋看了一眼众人道:“各位,我们不能等到薛延陀人杀来,才举城出逃,我们必须做到未雨绸缪,做好充分的迎战准备,相信我们能击败敌军。”

众人纷纷起身表态,“愿听郭使君调遣!”

郭宋欣然点头,“我确实有些想法,必须立刻着手实施,姜校尉,首先是你的任务。”

“卑职在!”姜平站起身道。

“你立刻率本部五百人赶赴丰安县,将丰安县的百姓全部迁到九原县城来,最好现在就出发!”

“卑职遵令!”

校尉姜平匆匆去了,郭宋又随即对县令谢长治道:“九原县最大的防御薄弱点是城墙太矮,必须要尽量加高。”

谢长治眉头一皱道:“恐怕现在筑城墙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来不及了,但可以用沙袋加高城墙,我想知道县城内有多少麻袋?”

“估计能凑足二十余万个。”

郭宋点点头道:“这次我带来了四十万个麻袋,有六十余万个了,勉强可以用了,谢县令要动员百姓,一起参与沙袋垒墙。”

“使君,九原县城周长三十余里,恐怕六十万个也不够!”

郭宋果断道:“不要想得太多,只把东西两座城墙垒高就行了,至于南北两面,我另外想办法。”

“卑职明白了,今天就召集长老商议。”

丰州和灵州一样,也有四大豪门家族,包括冷家、王家、李家和高家,只要四大家族动员起来,那么全城百姓都动员起来了。

除了城墙太矮之外,九原还另外一个重大不足,那就是兵力太少,这个问题郭宋也考虑到了。

他立刻派士兵赶往西受降城和中受降城,将这两座受降城的两千军队调来丰州,同时又派人赶赴灵州,向段秀实请求必要的支援。

整个九原县都动员起来了,数千男女青壮在城外挖土装袋,用牛车和驴车运入城内,士兵们则将一只只沙袋堆放在城头上,让城头增高了三尺,可别小看这三尺,攻城的难度往往就会增加一倍不止。

但垒沙袋分为里外三层,城墙高了,士兵的脚下也要垫高,所以六十万个沙袋看似很多,但实际上只能勉强够东西两面使用,南北城墙就不够了。

所以郭宋还得另想办法解决南北两边的防御问题。

郭宋从九原县民间以及军队中征集了五十余名铁匠和三十几名陶匠,令众铁匠和陶匠全力打造蒺藜刺。

郭宋又让全城老弱以及少年用树枝削成尖刺,这种木尖刺两头都削尖,然后挖一个洞,将一头插入土中,另一头尖刺朝上,上面覆盖上一层土,这是对付敌军的利器,一脚踩进洞中,木刺就会刺穿脚底,使士兵彻底失去战斗力,对付战马也同样有效。

靠近军营的几个大院子里,铁匠和陶匠们都在忙碌打造蒺藜刺。

陶匠的主要事情是做模子,用泥土做成三尖半圆的模子,然后烧制成陶模,铁匠们则将生铁和铜熔化,一个个浇铸在陶模中,敲掉陶模,稍微打磨一下,就变成了一个个蒺藜刺,这种蒺藜刺扔到地上,总会有一个尖刺朝上。

但这样并没有结束,房间里还有几名医师在熬制砒霜,将蒺藜刺倒进去淬毒。

在短短数天时间内,工匠们便打造了数万枚淬毒蒺藜刺,在战争来临前撒在南北城外的草地里,这样敌军就不敢轻易从南北两个方向攻城。

匠人们还在继续打造蒺藜刺,如果数量足够,郭宋当然也希望在东西两面城外也撒上。

蒺藜刺沿用了一千多年,实用性很高,就在于它会对敌军产生巨大的心理威慑,极大削弱敌军的作战士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西受降城和中受降城的两千士兵赶到了九原县,丰安县的两千三百余名男女老少也被士兵们接到了九原县,九原县内的空地颇多,给他们搭建了数百顶帐篷。

沙袋垒墙已经完成,铁蒺藜的打造还在继续,但薛延陀并没有杀来丰州的迹象,为此,九原县内出现不少流言,大多是抨击这位新任三镇兵马使过于草木皆兵,甚至有人指责郭宋是为了沽名钓誉,争夺权力。

县城大街上,县尉张文龙低声对县令谢长治道:“县君,现在县里很多流言对郭使君不利啊!”

谢长治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蠢夫愚妇之言,你理他们作甚?”

张文龙擦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解释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是担心薛延陀人不来,大家岂不是白忙了一通?”

谢长治沉默片刻缓缓道:“每年春天我们要防范虫灾和风灾,但我们并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灾害,我觉得兵灾也一样,做好防范是应该的,万一真的杀来了,你我连同这一万多百姓都得掳到草原去当奴隶了,这就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张文龙脸上露出惭愧之色,小声道:“卑职知错!”

这时,一名士兵跑了过来,躬身施礼道:“启禀县君,郭使君有请!”

谢长治连忙问道:“他人在哪里?”

士兵躬身道:“郭使君在西城头上等候。”

“我知道了!”

谢长治嘱咐县尉几句,一催马,带着几名随从向西城头方向奔去

西城头上,郭宋注视远方,李季派出的斥候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但真让郭宋担心的是猛子,猛子也去西面探查敌情了,它也至今未归,这说明了它一定看到了什么?

事实上,他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既使薛延陀人不是来攻城,他们也一定会来抢粮食。

“使君,谢县令来了!”

郭宋回头,只见县令谢长治快步走来,便笑问道:“听说县里有很多传言,谢县令听到了什么吗?”

谢长治摇摇头道:“一百个人就有一百张嘴,在意这种传言,日子就不要过了。”

郭宋呵呵笑道:“谢县令看得很开啊!”

“事实如此,若被传言所困扰,那只能是一事无成,相信郭使君也不会在意这些传言。”

郭宋点点头,“谢县令说得对,做了而没有派上用场不可怕,可怕是敌军杀来了,我们却没有任何准备!”

说到这,郭宋指着城外麦田道:“通知城内百姓,从明天开始抢收麦子,务必在五天内把麦子全部收完。”

谢长治连忙道:“麦子至少还要十几天才能完全成熟,现在收割还不到时候。”

“我当然知道还没有完全成熟,但形势已经等不了十天了,明天就开始收割,我会派军队协助。”

谢长治有些迟疑,别的事情白做了,也就浪费点劳力,但麦子提前收割,民众会有损失的。

“使君,恐怕提前收麦,大家的抵触会很大。”

郭宋看透了谢长治的担忧,他冷冷道:“无非就是一点损失罢了!你传令下去,如果麦子收了,薛延陀人却没来,所有的损失我个人掏钱赔偿。”

谢长治更加迟疑了,“这这怎么可以,让使君个人赔偿。”

郭宋语气中开始带着一丝不满,加重语气道:“我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会言而有信,谢县令只管把我的话说出去,然后组织民众收麦,明天官田的麦子,开始由士兵收割。”

谢长治无奈,只得答应了,他从未听说过掏自己腰包赔偿民众的官员,或许就是这位郭使君的个性,关键是百姓买不买帐还是一回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计前嫌

次日天不亮,五千士兵全部出城抢收麦子,九原县周围的麦田大概有三千顷麦田,其中一半是官田,丰安县百姓的麦田也集中在九原县。

事实上,当谢县令将郭宋的命令告诉县中百姓时,整个县城都沸腾了,反对者多,支持者少,几乎是群情激愤,虽然麦子没有完全成熟,影响并不大,但民间已经对郭宋产生了太多的质疑,所以当郭宋提出立刻抢收麦子之时,很多人都本能地对他产生不满。

麦子是自己的,你不肯收,官府也不能强迫,郭宋不再勉强百姓,而且命令军队先去抢收官田。

数千名百姓远远地看着士兵们抢收麦子,开始大家都冷眼旁观,但没多久,便开始有民众动摇了,万一薛延陀人真的杀来怎么办,如果自己不收麦子,岂不是全被薛延陀人抢走?

冷静想一想,百姓们也意识到风险太大了,而提前十天收麦其实损失也不大,很快就有百余人动摇了,也投入到收割小麦的抢收之中。

到第四天时,已经有一半的百姓投入到收割小麦的队伍之中。

就在这天下午,李季的斥候带回了一个重要情报,他们在河套西部的黄河分岔处发现了薛延陀的探哨,约有一百余人。

这个消息在九原县城内迅速传开,满城百姓顿时恐慌起来,他们都知道出现敌军探哨意味着什么,那些没有参与割麦的百姓都开始互相埋怨,他们也顾不上天黑,都拖家带口跑去麦田里抢收麦子。

落日的余晖照在城头上,将九原城染上一层金色,郭宋手执长戟站在城头,望着远处麦田里无数小黑点,那些都是在抢收麦子的百姓,而官田已经收割了大半,应该能在敌人来临前收割完成。

但今天才跑去割麦子的百姓就难说了,除非士兵去帮他们割麦,但士兵要进行战备,恐怕很难再分身了。

“使君,别管他们,谁让他们自以为是,不听劝告,他们有损失也是活该!”梁武在一旁忿忿不平道。

郭宋摇了摇头,“事情不能这样想,若他们的麦田真的被薛延陀人糟践了,就会在民众中造成分裂,引发民心不满,而守城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众志成城,我们不帮他们收麦,他们又怎么会帮助我们守城?”

郭宋说完,便回头对士兵道:“去告诉谢县令,一旦官田的麦子收完,我就会安排三千士兵协助百姓收麦。”

“遵令!”

士兵答应一声,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远方天空出现一个黑点,有士兵大喊,“斥候大将军回来了!”

斥候大将军便是士兵们对猛子的爱称,一趟西域之行,使士兵们都对猛子产生了很深的感情。

郭宋也看见了冉冉飞来的猛子,他心中升起一丝担心,一般没有什么情况,猛子就会盘旋飞行,逐渐向这边靠近,而现在它是直线飞行,那就说明它发现敌情了。

唐军斥候发现敌军探哨只是一个先兆,而猛子一旦有所发现,那必然是大队骑兵向这边杀来。

猛子在郭宋头顶上盘旋两圈,收翅落在他的肩头,郭宋爱怜地抚摸一下猛子的后颈,当年的无毛小鸡变成了翱翔万里的雄鹰,他轻轻向上一推,“去吧!”

猛子振翅飞起,向城内一棵最高最大的油松飞去,那是先秦时代栽种的树木,迄今已近千年,粗壮的树干,茂密的松枝,高达二十余丈,就像一棵神树,猛子的新家就在那里,霸占了一只鹰巢。

旁边,梁武有些紧张问道:“敌军还有多远?”

“从猛子的焦急程度看,敌军很可能就在黄河边缘了,也就是上次他们后勤军队驻扎之处,他们一般不会晚上渡河,应该会在明天一早渡河,那时我们的斥候也该发现了。”

梁武迟疑一下道:“会不会他们是去攻打灵州?”

“不可能!”

郭宋断然否决了梁武的猜测,“既然我们斥候发现了他们前哨探子,那他们的目标一定就是丰州。”

“那到我们这里需要几天?”

郭宋想了想道:“算上他们渡河的时间,他们全速前进,到我们这里大概会在三天后。”

郭宋当即下令道:“发轻级警报!”

警报是针对军队和普通百姓,分为缓、轻、急、紧急四种,缓就是预警,之前发现敌军探哨时郭宋已经发了预警,而一旦明确有敌军杀来,时间在两三天左右,那就发轻级警报,如果敌军距离城池只有一天,那就要发急报,如果敌军杀进了百里内,那就需要发紧急警报了。

城内钟楼上响起了钟声,“当!当!当”

钟声全城皆闻,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果然被郭宋猜中,薛延陀人真的杀来了。

县衙内,谢长治正式向郭宋道歉,“下官目光短浅,没有尽全力去制止民众对郭使君的非议,有损郭使君的名声,下官有责任,向郭使君道歉!”

郭宋摆摆手,“在事实面前,这些谣言损害不了我的名声,反而会证明我的先见之明,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找县令是想商议怎么军民一心,共同战胜薛延陀人的入侵。”

谢长治想了想道:“这件事牵涉面太大,不如下官明天上午召集四家大户,大家一起坐下商议,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

郭宋还是很欣赏这位谢县令,很有头脑,考虑问题稳妥周全,就是因为出身贫寒,没有后台背景,所以一直没有升迁的机会,在丰安县做了八年县令,去年又调来九原县继续当县令,最起码还得再做七年县令。

郭宋点点头,“就按照谢县令的提议来办,不过明天有点迟了,能不能今天晚上大家坐下来商议。”

“好吧!那就今天晚上。”

入夜,县衙后堂内灯火通明,二十几名军、政、民三方重要人物聚集一堂,商议抗击薛延陀人入侵的防御方案。

军队方面除了郭宋外,还有郭宋新任命的录事参军薛长寿,幕僚曹万年,三个重要的军方将领,李季、马蔚和鲁明博,马蔚和鲁明博分别是西受降城和中受降城的镇将,都是原来神策军的将领。

这两人在郭子仪接管神策军的那天晚上见过郭宋,他们都知道郭宋是天子的心腹,和郭子仪的关系很深,也是这个缘故,两人对郭宋十分恭敬,接到郭宋的调令,他们立刻率军赶到九原县。

郭宋缓缓对众人道:“根据最新的情报推测,薛延陀人应该在明天上午渡过黄河,然后再奔行两天半左右抵达这里,很可能会在大后天中午前后抵达九原县。”

四家豪门的族长面面相觑,冷氏家族的族长冷谦不安地问道:“那城外的麦田怎么办?”

“还有多少麦田没有收割?”郭宋问道。

“大概还有一千顷左右?”

郭宋又问道:“正常收割需要几天?”

“如果日夜抢收的话,需要五到六天!”

四个家族族长都紧张地望着郭宋,毕竟他们有点理亏,他们之前不相信郭宋,郭宋完全可以一口回绝。

郭宋回头问薛长寿道:“官田的麦子什么时候能收完?”

“回禀使君,明天上午就能结束了。”

郭宋随即道:“官田结束后,所有士兵都全力帮助百姓收麦,争取用两天时间全部抢收完成!“

四名族长大喜,一起起身感谢郭宋,“感谢使君不计前嫌,全力相助我们。”

郭宋轻轻摆摆手笑道:“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定要众志成城,军民共同守住九原县城。”

“郭使君说得对!”

四大豪门之首的冷氏族长冷谦率先表态了,“如果城破,我们谁活不成,妻女也会被薛延陀人掳走,我们只能背水一战,全力协助郭使君共同守住九原县!”

其他三个族长也纷纷表态支持。

郭宋微微笑道:“既然大家达成了共识,那我就说一说我的守城方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全面动员

按照郭宋的计划,首先组建民团后备军,由九原、丰安两县百姓中,十七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组成,一些特殊的人物可以排除,比如县里的官员等等。

按照县丞王辽提供的数据,大概能召集到三千八百余名符合条件的男子。

装备由军队提供,主要是皮甲、头盔、长矛和战刀,但他们主要的任务是搬运各种兵甲武器上城,如果形势危急,他们也将投入战斗。

然后年轻妇女组成后勤队,她们的任务主要是提供一日三餐的饭食以及照顾护理伤兵。

有士兵的全力相助以及满城百姓的拼命抢收,男女老幼全部上阵,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将城外的麦子全部抢收完毕,这时,唐军斥候用信鹰发来了最明确的情报,薛延陀大军已杀到百里之外,约有两万余人。

九原县敲响了紧急警报。

四更时分,九原县城门紧闭,五千五百名士兵已全部就位,枕戈以待,不过此时士兵都裹着毛毯靠在城墙上沉沉入睡,连日的抢收麦子已让他们筋疲力尽,他们需要用沉睡来恢复体力。

城外的旷野里,一百多个身影在悄悄的忙碌着,他们在撒布蒺藜刺以及挖坑布刺,唐军以及百姓已不再出城,把城外的风险留给了薛延陀人。

‘呜呜’城头上的号角声长长吹响。

东方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九原县城开始苏醒了,刚从收麦疲惫中稍稍恢复的军民又一次碌起来。

一队队民夫用肩挑手扛,用毛驴驮运,将各种作战物资送上城头,一捆捆的箭矢,大量滚木石,九原县南面数十里外有一座大青山,以盛产青石而出名,城墙以及百姓们的房屋大多是用大青山的青石修葺,在县城的西南角就有一座青石废料场,那些都是建城和修造房屋废弃的石料,大多数十斤一块,像一座小山似的堆放在一起。

现在这些青石废料却成了守城的最好武器,一辆辆牛车和骡车满载着石块向东西城头送去。

城头下面五六十斤的大石已堆积成山,民团士兵格外忙碌,梁武嘶哑着声音大喊:“间距不要太大,稳一点,慢一点!”

东西两侧的甬道上,各站了两百多名青壮民团,他们用传递的方式,将一块块大石搬运上城头。

远处,数十名妇女赶着驴车,将热腾腾的早饭送来了。

士兵们站在城头上,尤其西城头是防御重点,相对于民团青壮而言,作战士兵则更需要保存体力。

目前九原县一共有五千五百名唐军士兵,加上青壮民团三千八百人,可投入战争的士兵也高达九千余人,加上有城池为依托,唐军居高临下,两军对垒,尽管人数比对方少一半,但并不落于下风。

从灵州带来的三千士兵都是郭宋挑选的精锐将士,而且旅帅一级的将领,全部换成郭宋的心腹,也就是他从安西带回来的七十五名士兵,他们都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战斗意志更为顽强。

而民团青壮则由灵州的豪门子弟担任底层将领,如梁文、梁驹儿、郭亮、林晖等人,他们虽然大多武艺高强,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实战,不能把他们放在作战第一线。

城头上层层叠叠码放着泥土袋,地上也垫着泥袋,虽然显得有点脏乱,但城池的防御能力却提高很多。

在一处泥土堆前,郭宋和十几名将领正在看一名士兵的发明创造。

“卑职昨晚就在想,如果能从泥土袋缝隙里一矛刺出去,城墙外面的敌军士兵措不及防,就会被一矛刺穿,令他们防不胜防。”

“可是缝隙太小,长矛刺进去不方便!”李乐在一旁道。

郭宋想了想笑道:“办法可以有两个,一个是泥土袋之间的缝隙拉大一点,这个办法最简单易行,另一个办法则是中间塞一段木筒,把松树中间掏空了就可以使用。”

镇将马蔚道:“把树干掏空这个活不容易,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那么多,我倒有一个办法,用两片圆瓦上下一扣,中间就有一个圆孔了,而圆瓦还比较长,又坚固不怕压,我看城内家家户户房顶上都有。”

郭宋大喜,这个办法不错,比自己想的办法更便利可靠,他立刻对薛长寿道:“去找谢县令,征集一批圆瓦来。”

郭宋又下令奖赏这个发明矛刺孔的士兵十两银子,并记功一转。

就在唐军积极防御的同一时刻,两万薛延陀大军也杀到了九原城二十里外,正如郭宋的猜测,朔方军恢复到近三万人,使薛延陀生出了忌惮,不敢再轻易南下。

这个时候,他们的目光便转到了远离灵州的丰州身上,虽然丰州大部分是荒芜之地,但这里毕竟有两座县城,有近一万五千居民,年轻女子有四五千人,还有家家户户积累的财物。

虽然从前他们看不上丰州,但现在好东西已经捞不到了,丰州的肉虽少,但骨头上的二两肉也可以啃一啃,他们等不到明年春天,估计丰州的麦子已经成熟,薛延陀的两万掳掠大军便出发了。

按照薛延陀人的惯例,主将必然是薛部落的贵族,而副将则是延陀部的贵族,这支薛延陀大军也毫不例外地采用了惯例,主将叫薛察柯,副将则叫延陀漫山。

薛察柯年约三十岁,身材极为高大雄壮,身高近两米,使一根六十斤重的狼牙棒,号称薛延陀第一勇士,官封万夫长。

薛察柯性格比较暴烈,所以薛延陀大酋长又派了一个性格稳重的万夫长给他当副将,延陀漫山遇事就比他冷静得多。

“延陀将军,我感觉有点不对头!”

薛察柯用马鞭一指两边的麦田道:“你看麦子已经收了,会不会对方知道我们杀来了?”

延陀漫山翻身下马,在路边一块麦田里找到一株麦穗,他仔细观察片刻,对薛察柯道:“将军说对了,对方很可能知道我们到来。”

“怎么看出来?”

延陀漫山走上前把麦穗交给薛察柯,“麦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大概才九成熟,这里的农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还有满地的麦穗。”

他指着两边麦田道:“可见他们收割麦子是多么仓促,应该是发现我们到来了。”

薛察柯冷冷哼了一声,“我倒很感激他们替我把麦子都收割好了。”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从前方疾奔而至,抱拳禀报道:“启禀将军,城头发现很多唐军士兵,大约有几千人。”

薛察柯一下子愣住了,他和延陀漫山面面相觑,“怎么会,不是说丰州没有什么守军吗?”

延陀漫山也很吃惊,半晌道:“应该是唐军刚刚才增兵,灵州的兵力大增,丰州不可能再继续不设防。”

“他们几时增兵我不关心,但现在是我们麻烦了,明显误判了对手,我们没有携带攻城武器,也没有携带足够的粮食,这一战该怎么打?”

薛察柯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和愤怒,显然,薛延陀长老会那帮老家伙误判了形势,他们只想把丰州的人口、财产和粮食掳掠到薛延陀部落,却没有想过唐军已经在丰州增兵了。

延陀漫山叹口气道:“还是我们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薛察柯极为恼火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辛辛苦苦杀到这里,就这样回去?”

延陀漫山想了想道:“现在就回去也不现实,我建议还是先去看看,对方究竟有多强的实力?如果容易攻城,我们就攻打城池,如果攻城伤亡太大,那我们就撤军回去!”

薛察柯也知道这是比较好的建议,他只得点点头,“那就这样决定吧!先看一看再说。”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守城初战

中午时分,远处尘土飞扬,沉重的马蹄声俨如闷雷滚滚,使大地为之颤抖。

两万薛延陀大军拉出一条长长的黑线,在三里外停住了战马,旌旗招展,杀气滔天。

城头上长矛如林,大旗翻飞,士兵们精神抖擞,士气高昂,个个紧握刀柄矛杆,严阵以待。

郭宋站在高处注视着远方的敌军,他回头对身边众将道:“似乎没有看见攻城武器?”

旁边李季接口道:“斥候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辎重后勤队伍,莫说攻城武器,甚至连帐篷都没有携带。”

中受降城镇将鲁明博冷笑一声道:“估计他们的情报是两个月前拿到的,还以为城内只有五百守军,他们可以一鼓而胜,所以没必要携带辎重。”

郭宋对众人高声道:“各位,没有携带辎重,就意味着他们的粮食只能支持几天,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但也意味着攻城战会非常惨烈,只要我们熬过三天,那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

说完,郭宋振臂高喊:“杀敌!”

城头上所有士兵都振臂高喊起来,“杀敌”

喊声直冲天际,士兵们士气高涨,摩拳擦掌,期待着和敌军决一死战。

薛延陀人没有发动攻势,他们没有攻城武器,副将延陀漫山率领五千士兵在附近松林内采伐木头,他们特地选择又长又直的木头,砍掉枝蔓后便将树干拖回营地。

数百名士兵负责制造最简陋的攻城武器,他们做不出榫卯结构的梯子,也没有钉子,他们只能简单地用牛皮带将一段段木条捆绑在两根笔直的树干上,两根树干都截成三丈长,捆上十几根木条后,便造出了一架架最简陋的攻城梯,简陋到甚至连树皮都没有剥掉。

夜晚,薛延陀大营内灯火通明,军营没有大帐,甚至连围栅和长矛阵都没有,两万士兵裹着毛毯席地而睡,每个人都怨声载道,原本以为杀到九原县就能冲进县城抢财物抢女人,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要攻城。

他们的粮食也不多,每人只带了一袋面饼和干肉,就只能坚持十几天,去掉路上耗费的时间,他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呆三四天。

薛察柯目光严峻地在造梯现场巡视,不时伸手拉了拉攻城梯的档子,他的原则就是粗糙可以,但一定要结实,不能让士兵踩断档子掉下来。

这时,他来到一根巨大的攻城槌面前,这是一棵长了至少三百年的大松树,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薛延陀人将它锯断,制成一根长达五丈长的尖头攻城槌,重达数千斤,上面钉满了铁抓手,至少需要一百名士兵抬着它撞击城门。

副将延陀漫山走到薛察柯身边忧心忡忡道:“我刚才调查了一下士兵手上的干粮,恐怕我们攻打城池的时间不多,最多三天后就必须撤离。”

薛察柯目光投向三里外的城墙,城墙的阴影在夜色中清晰可见,他半晌缓缓道:“我打算用两天时间,用最猛烈的攻势夺取九原城。”

“恐怕我们伤亡会很大。”延陀漫山担忧道。

“这不是伤亡的问题!”

薛察柯怒视身边的副将道:“这是我们的尊严,拿不下丰州,回去怎么向大酋长交代?会让草原其他部落耻笑我们!”

延陀漫山心中叹口气,他太了解薛察柯,性格暴烈,又认死理,想劝他放弃攻城几乎不可能了。

次日天不亮,薛延陀军队宿地鼓声大作,士兵们纷纷起身列队,很快便排列成队伍,他们以千人为一队,一共有二十支千人队。

数十名骑兵举狼头旗在奔跑中高喊:“传主将命令,第一千人队到第五千人队攻城西城,第六千队到第十千人队攻打北城,天亮后开始攻城!”

第一天攻城,薛延陀人便出动了一万大军,但其他军队也没有闲着,而是继续去伐木造攻城梯。

一夜的时间,薛延陀人便打造出两百架攻城梯,主要集中攻打西城和北城,薛察柯也发现了西城头要比北城高出五尺,唐军似乎用沙袋加高了城墙。

就是五尺高度却也大大增加了薛延陀军队攻城的难度,但西面攻城却又是最有利的,地面平坦,杂草极少,不像其他三面都地面坎坷不平,不是麦田就是杂草地。

所以薛察柯还是选择攻打西城,同时也攻打北城,分散城头上唐军的兵力。

晨曦破晓,进攻的战鼓便敲响了,‘咚!咚!咚!'激烈的战鼓震天动地。

一万薛延陀士兵发一声呐喊,他们扛着攻城梯,俨如汹涌的海潮,从西、北两个方向向九原城狂奔而来。

城头上,郭宋平静地注视着敌军的冲锋,他作为主帅并不参与指挥某一处的防守,他需要统筹全局,并率领三百精锐士兵,准备随时支援危急之处。

他手执弓箭,两名士兵替他提着长戟,旁边一名士兵紧张地盯着冲上前的敌军道:“使君,他们要进入死亡线了!”

士兵所说的死亡线就是距离城墙三百步这个距离,唐军在三百步到一百五十步之间布下了大量的淬毒蒺藜刺和陷坑,南北两面最多,东西两面也有不少。

郭宋点点头,他没有重型守城武器,只能剑走偏锋。

北面士兵率先冲进了三百步线,这个距离唐军弓箭射不到,还是一个安全距离,薛延陀士兵没有任何担忧。

忽然,近百名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纷纷摔倒,抱着脚哀嚎,他们大部分人都踩到了淬毒蒺藜刺,还有十几人踩到陷坑,一脚踩下去,下面的尖木刺瞬间刺穿了脚背,受伤之重甚至超过了踩中蒺藜刺,若不及时把木刺拔出来,一只脚就废了。

又奔跑出数十步,被淬毒蒺藜刺刺中以及踩中陷坑的士兵的越来越多,进攻的士兵一片片倒下,瞬间超过了五百人,薛延陀人恐惧了,前面士兵调头向回撤退,而后面的士兵却不知情,依旧向前猛冲,双方交错撞击在一起,战场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负责北面战场指挥作战的千夫长大惊,急令道:“收兵回撤!”

‘当!当!当!’收兵的钟声响起,北面攻城士兵如潮水般后撤了,数百名受伤士兵也在同伴的扶持下,一瘸一拐返回后方。

与此同时,西面攻城战场上也出现了异常,不少士兵踩中蒺藜刺和陷坑,造成了近百人受伤,不过西面撒布的蒺藜刺数量要比北面城外少得多,对士兵进攻影响不大,并没有阻挡住薛延陀军队进攻的狂潮,不过还是多少影响了一点士兵的战斗意志,很多士兵都担心脚下,唯恐自己也一脚踩空惨遭刺穿脚背的噩运。

这时,薛察柯忽然听到了北城方向撤军的钟声,他顿时大怒,“谁在下令撤军!”

不多时,负责北城指挥的千夫长奔来禀报道:“启禀主将,北城外的蒺藜刺太多,而且淬毒,已经超过一千士兵受伤,丧失了战斗力,卑职不得不撤回进攻军队。”

竟然超过了一千人,这么多人数就值得商榷了,薛察柯点点头,“既然北城进攻不利,那就集中兵力攻打西城!”

“卑职遵令!”

千夫长立刻奔去调兵,这时,西面的薛延陀大军已经攻到了百步线,负责指挥西城作战的大将正是李季,他手下有两千人,另外还有五百名冷枪手,冷枪手就是士兵的创新发明,躲在泥袋下面,专门从瓦孔中冷刺攻城敌军的下三路。

李季大喊一声,“放箭!”

两千士兵先充当弓箭手,他们人人手执步弓,将兵箭搭弓上弦,步弓射击都是抛射,而且使用大型兵箭,兵箭要比一般箭更加粗重,从数十米高处落下,自身的重力加上锋利的箭矢,摧破力十分强大,一般的皮甲根本抵挡不住,薛延陀人的小木盾也同样难以抵挡。

两千支犀利的兵箭如雨点般落下,射入密集的士兵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近三百余人中箭倒地

城头的箭矢难以阻挡薛延陀军队进攻的势头,他们继续奔跑,在奔跑中不断有人摔倒,这是踩中了蒺藜刺和陷坑,第二轮两千支兵箭射出,数百名士兵倒下,但薛延陀大军已经攻到城下了。

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数千薛延陀士兵疯狂地向上攀登

李季大喊道:“换长矛,所有士兵就位!”

两千士兵放下了弓箭,纷纷冲上泥袋上方,举起一块块滚木石向城下砸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血战九原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对唐军而言,他们没有退路,一旦城池被攻破,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就是背水一战。

而对于薛延陀士兵,他们渴望着城内的财富和女人,人为财死,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原本攻打北城的近四千薛延陀军队也投入到攻打西城的战事中,郭宋也随即下令,北城只留五百人,其余一千五百人前来支援西城。

一百多架攻城梯一字排开,头顶上箭矢如雨,一块块大石和巨木如冰雹般砸下,梯子上的薛延陀士兵被砸得骨断筋折,死伤惨重。

‘咚!咚!咚!’

催战的鼓声如雷,主将薛察柯发出重赏通令,第一个杀进城内士兵,赏羊一万头,奴隶十人,就算他本人战死,赏赐也会给他家人。

在重赏的激励下,攻城的士兵一浪接一浪向前猛冲,不断有士兵踩到蒺藜刺和陷坑摔倒,但在近万人的攻势大潮中,这只能属于撞上细小的礁石,改变不了进攻的势头。

薛延陀士兵被砸翻下梯子,后面又有士兵紧接着冲上去,奋力向上攀爬。

双方的战场也在不断移动变化,先是三百步线的蒺藜刺,紧接着又是一百步线的弓箭,再接着变成了城下的乱石砸顶,在付出惨重的伤亡后,薛延陀士兵攻到了城墙边缘,形势变得严峻起来。

双方在城墙边缘厮杀,唐军士兵站在泥袋上,居高临下,占据了优势,但同时又把身体暴露出来,不断有唐军士兵被城下冷箭射中,惨叫着摔下城去。

唐军的冷枪刺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它总会在敌军和城头上唐军士兵激战之时,冷不防地从下方刺穿敌军下身,令薛延陀士兵防不胜防,它极大的减弱了薛延陀军队进攻的势头。

这时,靠城门不远处的一处防守出现了危机,几名唐军连续被冷箭射中,防御出现一个空缺,两名体格强壮的薛延陀士兵跳上城头,几名唐军士兵大惊,从四面八方挺矛疾刺,

两名薛延陀士兵一边用盾牌格挡,一边寻找跳下的机会,这时,两支箭一前一后射来,箭力强劲,快如闪电,两名士兵躲闪不及,一人被箭射穿额头,一人被射中咽喉,先后滚翻下城。

众人才发现远处主将郭宋手执弓箭,冷视着这边,众军士气大振,连杀三名敌军士兵,重新守住了缺口。

西北角方向也同时出现了危机,一处防御点失守,数十名敌军杀上了城头,防守校尉急派人向李季求援,但李季此时却在西南角指挥作战,求援士兵看到了郭宋,急奔上前禀报:“启禀使君,西北角两个防御点出现危机,敌人已经攻上城头,韩校尉请求支援!”

郭宋对身边三百士兵喝令道:“跟我走!”

他接过长戟,带着三百士兵向西北角方向奔去

已经有七八十名薛延陀士兵冲上了城头,百余名唐军士兵拼死抵抗,双方竭尽全力厮杀,地上躺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交战场面极其惨烈。

在城头薛延陀士兵的配合下,眼看第三个防御点又要被突破,唐军校尉竭力大喊:“顶住,不能让他们杀上来!”

形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程度,就在这时,郭宋率领三百援军杀到了。

郭宋大吼一声,一跃跳进了敌军人群中,长戟横扫,十几名士兵躲闪不及。被劈翻砸倒,死伤一片,郭宋长戟翻飞,无情地刺杀劈砍,一片片的敌军被杀得人仰马翻,他们的阵型瞬间崩溃了。

主将的勇猛带动了其他唐军士兵,唐军士兵士气大振,杀得敌军节节败退,不断将薛延陀士兵逼到墙边,一矛刺穿坠城,

不到一盏茶时间,数百名唐军又重新夺回了两个防御点,将攻上城头的七十余名敌军屠杀殆尽。

这时,郭宋用长戟顶住了一架攻城梯,奋力向外推去,攻城梯制造粗陋,没有铁钩钩住城头,只是直接搁放在城头上,长长梯子渐渐离开了城头,向外推去,梯子上的数十名薛延陀士兵发出了绝望的惨叫,梯子终于轰然向外倾倒,上面的士兵纷纷跳下逃命。

郭宋一口气推翻了三架梯子,唐军士兵们得到启示,可士兵手中没有铁叉,忽然有士兵机智大喊道:“可以用叉麦秆的铁叉!”

不多时,城下送来了数百把长铁叉,前面是铁叉头,后面是长长的木柄,三名士兵使用一把铁叉,两把铁叉各叉中梯子的两端,六名唐军一起用力,梯子开始离开城墙向外倾斜,在一片叫喊声中,一架架的攻城梯重重倾翻倒地。

这时,薛延陀主将薛察柯见形势十分不利,便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当!当!当!’

撤军的钟声响起,攻城的大军如潮水般撤下了,这场大战从清晨打到中午,足足激战了两个半时辰,薛延陀死伤近四千人,唐军也伤亡五百余人,双方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薛延陀军队撤回三里外的大营,士兵们士气低迷,坐在地上默默喝水吃干粮,很多踩中蒺藜刺以及被木刺刺穿脚背的士兵则呼天抢地,毒性发作和剧烈疼痛令他们难以忍受,几名草原医师忙得满头大汗,熬制解毒草药汤,毒性或许可以解除,但被木刺刺穿脚背几乎肯定会留下残疾,甚至截肢。

军营内唯一的一顶大帐内,薛察柯焦躁地来回踱步,回到大帐,他才意识到伤亡了三千八百余人,这个伤亡太惨重了,甚至他无法向大酋长交代。

他的两万军队是从薛延陀的十几个部落中拼凑出来,大家愿意出兵,当然是要分一杯抢掠的羹,最后连一颗麦子都没抢到,却伤亡了那么多人,这些部落长老会饶过他吗?

这时,副将延陀漫山走了进来,他见主将忧心忡忡,便劝道:“将军,趁现在损失不是很大,我们及时撤军吧!”

薛察柯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一无所获撤军,我不甘心啊!”

“可是如果损失扩大,还是攻不下城池,我们回去无法向大酋长交代啊!”

薛察柯沉默半晌道:“现在我们回去已经无法向长老会那帮老东西交代了,只有攻下县城,或许还能功过相抵!”

他回头对延陀漫山道:“我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劝我了,你只管全力以赴打造攻城梯,如果攻不下城,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延陀漫山也无法再劝了,他只得躬身行一礼,“卑职会全力以赴!”

敌军退却了,城头上也是一片忙碌,民团士兵清理尸体,伤兵都下去包扎调养,由薛长寿亲自给士兵们疗伤,他是从前十万神策军中的首席军医,士兵们基本上都认识他,都深知他的医术高明。

其他几名军医在他的指点下,快速给士兵们取箭、消毒、包扎,午饭也送上来了,百余名体格强壮的妇女推着饭车,提着汤桶,给士兵们送饭送菜送汤,饭食不错,烙的小面饼配上煎羊肉,每人两份,汤是冬瓜炖蛋汤,熬得非常浓厚。

尽管士兵都很疲惫了,但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纷纷强打精神吃饭,然后在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

郭宋在和几名将领研究铁叉,大家都发现对付敌军攻城梯的大杀器居然是农民用来叉麦秆的铁叉子,这当然和对方的攻城梯太粗陋有关,攻城梯最大弱点就是容易被掀翻,为此,工匠们发明在攻城梯前端装上铁钩,攻城时可以钩住城墙,利用梯子本身和攻城士兵的重量下压,守城士兵就很难掀翻了。

而这次薛延陀人没有带造攻城武器的工匠,他们只能制作最简单,最粗陋的梯子,自然就把原始攻城梯的最大弱点暴露出来。

梁武建议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用绳子向左右两侧拉,一样可以把梯子拉倒。”

“不太妥!”

李季摇摇头道:“除非你在外面拉,否则梯子被城垛挡住,从里面就很难拉倒,还是用铁叉向外推比较好。不过这种铁叉还是稍微小了一点,如果用大铁叉,效果还会更好。”

郭宋当即立断道:“那就暂停打造蒺藜刺,现在开始连夜打造大铁叉,争取一个晚上打造出五百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孤注一掷

入夜,锻打院内的铁匠们赤着上身,挥汗如雨打造大铁叉,打造的是三股叉,三股平齐,圆头,重达二十余斤,配上三丈长的枣木杆,要比叉麦秆的铁叉子更加好用,也是因为对质量要求不高,所以打造速度很快,到了一更时分,五百把大铁叉便打造完毕,装上长杆后,便成了一把守城利器。

城头上,郭宋负手望着远处的军营,那边也插满火把,灯火通明,看得出敌军也全力以赴制造攻城梯。

“使君,其实我觉得淬毒铁蒺藜是个不错的暗器,停止打造是不是有点可惜了?”镇将马蔚低声问道。

郭宋淡淡笑道:“毒蒺藜也只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破解它也容易,至少我就想到了好几种办法,我相信明天对方就拿出应对之策了,而且毒蒺藜撒得太多,将来会伤害到城中百姓,所以我才停止打造,还是大铁叉更管用一点。”

马蔚抱拳道:“卑职明白了!”

旁边李季又道:“如果卑职没猜错的话,对方明天很可能会用攻城槌撞击城门,我们需要有应对之策。”

马蔚立刻接口道:“这事容易,用巨石把城内的城门堵住,即使对方撞碎了城门,依旧没有用。”

郭宋欣然笑道:“这也是一个好办法,可以采用,用巨石攻击也是一个办法,还有用重弩劲射,就算用盾牌也挡不住利箭,今晚我们连夜着手实施。”

众人商议片刻,便下城实施堵城方案去了。

甬道上,李季低声问郭宋道:“我看得出使君有心事,可是在担心朔方军的援军?”

郭宋没有否认,点点头道:“其实朔方军来不来援助我们,问题已经不大了,只是我希望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出现,不要为了贪功而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李季笑道:“其实用信鹰就可以了,我们外围还是数十名斥候,发鹰信给他们,令他们把使君的意见转达给援军主将。”

郭宋想了想便答应了,“这是一个办法,明天一早我就写封鹰信。”

次日天不亮,数千民团士兵便将东西两座城门用巨石从里面堵死,九原县也只有两座城门,这样即使敌军用攻城槌撞碎城门,也无济于事。

清晨,急促的警钟声便在城头上敲响,士兵们纷纷从梦中惊醒,手握长矛注视着城下的情况,守军意外发现,沙陀军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北城。

只见数千名沙陀军士兵正用厚厚的松枝铺出了三条通道,这也是郭宋所说的应对蒺藜刺的对策,一般军队是用木板铺路,而沙陀军因陋就简,直接用松枝铺路,虽然简单粗暴,但也非常实用,基本上能避免蒺藜刺和陷坑的暗算。

沙陀军之所以选在北城攻城,主要是因为北城没有用沙袋增高城墙,这便大大减轻了沙陀军士兵的攀爬难度。

不到半个时辰,沙陀军便用松枝铺出了三条长达数百步的松枝大道。

北城头上,两千唐军已严阵以待,马蔚叹口气对李季道:“郭使君说得很对,破解蒺藜刺和陷坑确实比较容易,用松枝一铺,蒺藜刺就失去作用了。”

李季微微笑道:“我们有了铁叉军,丝毫不惧敌军攻城!”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一千名民团士兵手执五百把长铁叉站在城墙后方。

今天唐朝出动了三千民团士兵参战,其中一千人负责使用钢叉,两千人则为弓箭手,他们在城下开弓放箭,兵箭飞越城头落入城外敌军人群中,杀伤力依旧很强大,只不过射程不会太远。郭宋站在位于西北城墙转弯处角楼上,注视着北面和西面的战场动向。

他从敌人的调兵布阵基本上就能判断出对方的作战意图。

“西城头只留第二营的一千人,其余军队全部集中去北城!”

郭宋判断出薛延陀军队今天将全力攻打北城,但对方在西城外还是留了两三千军队,极有可能要使用攻城槌攻打城门。

军队在郭宋的命令下达后,开始迅速调动,除了梁武率领的一千人留在西城头,其余四千军队全部聚集到北城头,另外还有一千民团钢叉士兵,以及两千民团弓箭手,北城头上下已聚集七千军队,就算敌军以一万人进攻北城头,唐军依旧占据上风。

当然,唐军的兵力调动及其部署对于城下的薛延陀军队而言,他们并不知情,也看不到,他们只能按照自己预先的部署来实施,这也是守城方的一个优势,居高临下,排兵布阵掌握着主动权,可以及时调整对敌部署。

而攻城方只能在战事对自己不利后才调整战术,往往为时已晚,这就决定了攻城方的兵力要比对方多数倍,才能用全面部署来抵消守城方的布兵优势。

这个巨大的差异,第一次出任主帅的薛延陀悍将薛察柯显然并不知道。

薛察柯举刀大喊:“擂鼓出击!”

“咚!咚!咚!”战鼓声惊天动地,一万两千名薛延陀军队如三股黑色的狂潮奔向城池,他们脚下是松枝,没有了蒺藜刺的担忧,士兵的推进格外迅速。

薛察柯孤注一掷,他将连夜制作的四百架攻城梯全部投入到今天攻城战中,平均三十人使用一架攻城梯。

李季厉声大喊:“弓箭手准备!”

城头上黄旗挥舞,城上两千士兵张弓搭箭,城内两千民团士兵也引弓待命,四千人形成了两道箭矢打击范围,分别是一百步和五十步。

战争的气氛骤然爆发了,笼罩着整个城头,士兵们都感受了强大的压力,他们牙根紧咬,目光严峻,而民团士兵们都明显变得有点紧张起来,手心里攥出了汗水,不少人双腿打着战栗。

镇将马蔚厉声对民团士兵喊道:“你们不能害怕,你们房子,你的家人都在身后,就靠你们保护,要想房子不被烧毁,财产和妻女不被抢走,父母不被残杀,你们就鼓起勇气来,和敌人拼命!”

马蔚的话语重重敲打在民团士兵们的心中,就像一记惊雷,让很多人从懵懂中惊醒,强烈的责任感战胜了心中的畏惧,一千民团士兵渐渐鼓足了勇气,不再被战争气氛吓倒,挺直了腰板。

薛延陀大军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地看见他们狰狞的面容,就仿佛无数从地狱里奔出的恶魔,张着血盆大口向城墙冲来。

“城头放箭!”

薛延陀士兵杀进了百步内,城头上的两千唐军士兵同时放箭,箭如疾雨,在薛延陀士兵头顶上如雨点般落下,强劲的箭矢‘嗖!嗖!’射进人群中,哀嚎声响成一片,一片片士兵中箭倒地。

“再催战鼓!”薛察柯红着眼睛挥剑大喊。

‘咚咚’

薛延陀军队的战鼓变成沉重有力,一方面在激励士兵作战,另一方面也是警告士兵,后退者杀无赦。

在强劲的鼓声中,薛延陀士兵只得不顾头顶上的箭雨,不顾身边同伴的哀嚎,如潮水般向前奔涌,终于杀到了城墙下,数百架攻城纷纷搭上城头,士兵们如狼似虎向城头上杀去

就在薛延陀大军大举进攻九原城的同时,一支由一万人组成的唐军出现在丰州西部的黄河转弯处,黄河便在这里分成两股,一南一北向东流去。

这里距离九原县还有三百里,唐军却放慢了速度,他们似乎并不急于赶去支援九原县,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支唐军的主帅正是朔方节度使段秀实,段秀实接到郭宋的求援信,亲自率领一万军队赶来救援丰州。

不过随着形势的变化,段秀实也并不那么急于救援九原了。

大将程寒低声道:“节度使,唐军会不会守不住九原县?”

段秀实微微笑道:“九原县并不是泥墙茅屋,不堪一击,相反,它城墙是用大青山的巨石砌成,比灵州的城墙还要坚固结实,除非薛延陀人是有备而来,带了充足的粮食和攻城武器,那我才会担心。

但薛延陀人显然情报有误,以为丰州还是从前那样不设防,可以轻易将人口和财产掳走,居然没有携带后勤辎重,所以我就不太担心了,我现在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把这支入侵的薛延陀军队全歼?”

程寒犹豫一下又道:“话虽这么说,可卑职就担心郭使君太年轻,没有经验,一时头脑发热,率军出击,或者守城不力,被薛延陀军队攻城得手,满城百姓就遭殃了。”

段秀实看了他一眼,“你想多了,郭宋有勇有谋,虽然年轻,但他已有名将之风,否则他就无法出使西域成功,连李季都愿死心塌地跟随的人,你还担心他守城不力?”

程寒满脸惭愧,抱拳行礼,“卑职明白了!”

这时,有士兵来报,“九原县斥候求见大帅,有郭使君的鹰信要呈给大帅!”

“带他们上来!”

片刻,一名唐军斥候被领了上来,将一封鹰信呈给段秀实,“这是我们郭使君给节度使的信,请节度使过目!”

段秀实打开信看了看笑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你们回信给郭使君,就说我正有此意!”

第二百四十七章 半渡而击

丰州的攻城战依然在继续,相对于第一天的激烈交战,今天的战况没有那么血腥,这得益于铁叉对于守城的巨大贡献,以至于薛延陀士兵没有机会登城。

“杀啊——”

几名民团士兵大吼一声,奋力推动铁叉,搭在城头上的攻城梯渐渐离开城头,向外倾斜,梯子上的十几名士兵高声惨叫,跟随着攻城梯轰然倒下,被沉重的梯子压在下面,攻城梯制作粗陋,大部分重摔后都出现了损坏,不能再使用。

但依旧有少部分梯子依旧被竖起,重新投入攻城战,一个上午,四百架攻城梯有近三百架被唐军用铁叉掀翻,薛延陀军队伤亡惨重。

但很快,唐军又发现了攻城梯另一个弱点,梯子中间的横档易断,薛延陀军队用稍细的松木充作横档,在巨石的猛砸之下,很容易断裂,横档之间的距离是两尺,只要其中一根横档出现断裂,整架攻城梯基本上就报废了。

唐军大石的目标便不再对准梯子上的士兵,而是直接砸向横档,随着横档断裂,巨石裹夹着碎木继续向下砸去,下方的士兵无法躲闪,纷纷被巨石砸中,惨叫着翻滚下城。

就在薛延陀军队攻打北城渐渐处于不利状态时,西城的进攻也悄然拉开了序幕,一百名士兵抬着极为粗壮的攻城槌缓缓上前,两边各有一百名士兵高举盾牌保护着攻城士兵,就仿佛一只巨大的千足虫在西城外旷野里爬动。

为了保护这支攻城槌队,薛延陀军队又出动一千弓箭手护卫着他们,西城外的蒺藜刺和陷坑基本上已经踏平,不用担心脚下的安危,但威胁却来自头顶,城门上方,一千名唐军手执重弩枕戈以待,在城门正上方堆满了七八十斤的重石。

此时,郭宋也来到了西城门上方,他看得出对方攻打北城门已经没有多少信心,基本上是为了拖住唐军而攻城,为西城的攻城槌做掩护。

西城攻城槌能否成功已经成为这场战役的关键。

薛延陀士兵加快了速度,他们距离城池越来越近,一千薛延陀弓箭手奔跑起来,他们奔至城下一起向城头放箭,噼噼啪啪的箭矢射在城垛上,或者飞过城头,落在城内。

唐军却没有还击,他们躲在城垛之后,冷静地等待着攻城槌队伍靠近,他们也是一千人,但只有五百名士兵射弩,另外五百人则负责上弦。

唐军用的弩为三石弩,这种弩又叫蹶张弩,一名强壮的士兵躺在地上,双臂拉弓弦,双脚蹬住弓背,手脚同时用力,才能拉弓上弦。

两名士兵一人射击,一人上弦,两把重弩轮换着使用。

蹶张弩在百步内可以射穿铁鳞甲,穿透力极为强大,薛延陀士兵的木盾和皮甲在一百五十步外或许勉强能抵挡,一百步到一百五十步之间就挡不住这种强大弩箭的射击,更不用说唐军准备在百步内才发动反击。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梁武忍不住回头向郭宋望去,郭宋点了点头,梁武立刻大喊:“射击!”

五百支重弩同时出现在成垛口,一起射向‘千足虫’,强劲的弩矢射穿了木盾和皮甲,千足虫内响起一片惨叫声,外围的举盾防护士兵纷纷摔倒,就像剥去了外壳的虫子,巨大的攻城槌以及百名士兵立刻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唐军的弩矢之下。

远处的薛察柯气得破口大骂,“一群没用的东西,弓箭掩护在哪里?该死的阿达,我非砍掉他的脑袋不可!”

薛察柯对弓箭手的千夫长恨之入骨,为什么不能密集射击,非要给唐军有机可乘?

作为主帅,薛察柯确实不太合格,他不懂箭阵的安排,必须要轮番射击,才能形成无懈可击的密集箭雨阵,让对方无法抬头射击。

但三段射箭阵需要长时间的严格训练,绝不是这些薛延陀牧民们一上阵就能做到。

城头上的五百唐军换了另一把上好弦的重弩,当一阵噼噼啪啪的弩矢射过后,他们立刻探身,五百支强劲弩箭射向奔跑中的敌军士兵,抬着巨木的薛延陀士兵纷纷中箭,惨叫着倒地,巨木失去平衡,在距离城门还有三十步时轰然落地。

这时,郭宋也出手了,他张弓搭箭,一箭射向指挥弓箭手的敌军千夫长,这名骑在马上的千夫长正要派出一百名士兵去接手巨木,郭宋射出的箭矢瞬间到他眼前。

‘噗!’这一箭射穿了他的咽喉,千夫长捂着咽喉,仰面翻身落马。

巨木落地,千夫长被射杀,士兵们失去了目标和指挥,开始茫然不知所措,有不少士兵调头奔逃。

城头上重弩目标转向下方的敌军弓箭手,五百支强劲弩矢射出,薛延陀弓箭手措不及防,顿时被射倒一大片,队伍大乱,士兵们争先恐后向回奔逃。

薛察柯呆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他寄以巨大希望的攻城槌就这样被轻易破解了,这一战他们败得一塌糊涂。

这时,延陀漫山再一次劝说他,“将军,唐军明显知道我们要攻城门,做好了充分准备,如果卑职没猜到,城门里面应该也被大石堵住,撞破城门也没有用,不要让士兵再做无谓伤亡了,撤军吧!”

攻城梯起不了作用,攻城槌又被唐军死死防范住,眼看士兵的伤亡越来越大,薛察柯的信心已丧失殆尽,只得长叹一声,“传我的命令,停止攻城!”

‘当!当!当!’收兵的钟声敲响了。

北城外的薛延陀大军如释重负,带着伤兵如退潮一般向本阵撤退。

今天大战三个多时辰,薛延陀军先后投入了一万三千余人,伤亡超过了五千人,其中阵亡的人数并不算多,只有一千九百余人,其余三千余人都是受伤,绝大多数都是摔断了胳膊和腿,绑上夹板,修养两三个月后就能痊愈。

可就算这样,两天的攻城战已使薛延陀军阵亡超过四千人,伤近五千余人,两万大军伤亡近半了,还阵亡了五个千夫长。

薛察柯这时才意识到后果严重,他们非但没有拿下九原城,还付出了近一万人的死伤,大酋长非要剥了他的皮不可。

而这时,派去丰安县的数百士兵也回来,带回一些十分粗陋的财物,县城已空无一人,值钱的东西都被民众带走,只有破被褥、烂羊皮,还有一些破烂家具。

他们从一家大户的地窖里挖到了几百匹粗布,算是他们唯一的收获。

薛察柯欲哭无泪地望着一堆颜色晦暗、粗糙不堪的布卷,这就是他们死伤近万人的收获吗?

当天下午,薛延陀大军终于放弃幻想,缓缓撤军了,城头上响起了震天鼓,又叫得胜鼓,鼓声强劲有力,充满全城,它告诉满城的百姓和士兵们,他们胜利了。

满城欢庆,士兵们在城头上拥抱欢呼,百姓们则冲出家门,敲锣打鼓,在大街上载歌载舞,孩子们在大街小巷里奔跑欢呼,“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整个九原城沉浸在胜利的巨大喜悦之中。

薛延陀士兵士气低迷,士兵们心中普遍充斥着不满和愤恨,他们本来都是各部落的牧民,并不是专业士兵,士兵们的粮食、战马和兵甲都是自备的,很多士兵为了得到抢掠丰州的机会,还给部落首领交了不少羊,他们付出了巨大的成本,而获利都是他们抢掠丰州的收入。

他们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却一无所获,失望而归,很多士兵还带了伤,他们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性格内向的士兵情绪低迷,整天唉声叹息,不知怎么回去向家人交代,脾气暴躁的士兵则天天破口大骂,四处寻衅滋事。

副将延陀漫山每天安抚士兵,忙得焦头烂额,而主将薛察柯彻底成了甩手掌柜,什么都不闻不问,一停下来休息就喝酒,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如泥。

这天清晨,他们抵达黄河边,准备渡河了,一只只羊皮筏子吹足了气,他们带了四百只大型皮筏子,一次可以渡河两千骑兵。

到了中午时分,已经渡过了五千骑兵,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的低矮山坡上,忽然出现了无数唐军骑兵,‘呜——’低沉的号角声吹响。

一万唐军骑兵铺天盖地杀来,薛延陀士兵顿时大乱,他们士气已经完全崩溃,没有任何人想到抵抗,沿着四散奔逃,不少士兵走投无路,甚至跳进黄河,企图游到对岸,但很快便被黄河吞没了。

这便是段秀实和郭宋的共识,半渡而击。

薛察柯是第一批过了黄河,延陀漫山则负责断后,还在对岸。

薛察柯急得直跺脚,却无计可施,眼睁睁地望着对岸士兵哀嚎无助,最后被唐军一一屠杀殆尽。

薛察柯犹如万箭穿心,他忽然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仰面摔倒。

大历十一年秋,薛延陀两万军抢掠丰州,在九原城下遭到了丰州唐军的顽强抵抗,薛延陀军队伤亡惨重撤退,随即在撤退时又遭遇一万朔方骑兵的半渡击杀,两万薛延陀大军最后仅剩五千人逃回,这是薛延陀复兴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帝王之术

时间一晃到了大历十二年的初春,大唐由南向北逐渐有了春天的气息,在过去的几个月内,大唐朝廷也发生了几件大事,一是正式册立太子,雍王李适在十二月被册立为大唐东宫太子,其次便是元载集团的覆灭和清算。

元载及其全家皆被处死,抄没家产价值上千万贯,下狱、贬黜、免职官员达三十余人,在韩滉以及刘晏等相国的反复劝说下,天子李豫才减轻了对元载集团的处罚,杨炎等人也只是贬职外放。

在短短两年之内,先后清算了李辅国、鱼朝恩、元载等权贵高官,没收各种财产房宅价值超过五千万贯,相当于大唐一年的财政收入,大唐财政稍有改善。

李豫随即加大了对西北诸军的投入,增加兵力,加大资源投入,就在这时,传来了朔方军和受降城三镇在丰州大败薛延陀军队,歼敌一万五千人战报。

李豫大喜,下旨嘉奖段秀实、郭宋等将帅,封段秀实为张掖郡王,郭宋升一级为宜威将军,并将他的职务由三镇兵马使改为三镇经略使,并任命他兼任丰州刺史。

李豫同时又赐钱百万贯,绢三十万匹,赏赐朔方军以及受降城将士。

御书房内,李豫今天兴致不错,特抽出一点时间给儿子指点帝王之道。

“为帝之道在于平衡,你说这次丰州大胜主要是郭宋的功劳,朕不否认,但为什么朕的封赏却稍稍偏向于段秀实及其朔方军?关键在于丰州是朔方军的管辖范围,郭宋是以朔方节度副使的身份坐镇丰州,所以在封赏时要讲究先正后副,这是一个原则,逾规了对郭宋也没有好处。”

“儿臣就担心丰州将士不服!”

李豫笑了起来,“你放心吧!段秀实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分配赏赐,绝不会让郭宋部下吃亏,关键是作为上位者我们不能靠个人喜好来做事情,必须讲究规则,必须把握好平衡之道。”

“儿臣明白了。”

停一下李豫又道:“前几天你问朕,怎么安排程振元和卢杞等人,朕听说你的师父赵宽很痛恨他们,恨不得将他们赶尽杀绝,他的想法无可非议,但朕要提醒你,他是从臣子的立场考虑问题,但你不是,你必须要用上位者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

李适连忙躬身道:“这件事儿臣也很烦恼,恳请父皇教诲儿臣!”

李豫起身负手走到窗外,望着窗外一树开得正盛的腊梅,半晌道:“你要记住民间的一句俗语,叫水至清则无鱼,所谓忠臣和奸臣只是民间百姓和低层官员的是非观,对上位者只有顺臣和逆臣的区别,对我们而言,君权才是第一重要,平衡君权和相权,平衡各大势力集团之间的利益,牢牢控制军权和朝政,这才是上位者要考虑的首要大事,任何人在朝廷中都有他的作用,关键是你要能控制他们,若朝廷官员个个都是贤臣良相,那天子就无事可做了,所以有时候放几条黑鱼在池塘里,池塘才会更有生机,大家才会指望天子来抓捕黑鱼。”

“儿臣明白了,卢杞和程振元都是这样的黑鱼。”

李豫点点头,回头注视着儿子李适道:“朕需要再提醒你,卢杞和程振元这样的人可以用,关键是你要能控制住他们,像程振元,你若控制不住他,他就会是第二个鱼朝恩,明白了吗?”

“感谢父皇指点,儿臣明白了!”

李豫又微微笑道:“至于郭宋,你不用太关注他,他是一匹野狼,更适合在遥远偏僻的边疆生存,或许有一天,他会给你一个惊喜。”

二月初的丰州依然是一片冰雪世界,不过和一个多月前的大雪覆盖相比,积雪已经少了很多,河面上的冰层也在变薄,不能再走上去了,动物们也重新活跃起来,天空中到处是一群群欢快的鸟雀。

‘啾——’天空中一声长鸣,一只硕大的黑影盘旋而至,下方的鸟雀吓得四散奔逃,树林里瞬间变成鸦雀无声,它收翅落在最高一棵大树上,俨如王者一般地用锐利的目光俯视着大地,它忽然振翅飞起,向东面飞去。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队骑兵疾奔而至,人人手执弓箭,为首之人正是郭宋。

在九原县城闷了一个冬天,终于等到春天来临,虽然还是早春,春寒料峭,但众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出城打猎了。

丰州地势平坦,地域辽阔,植物茂盛,曾经的万顷良田现在荒芜,却成了动物的乐园,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生活着数量众多的野兔、野猪、黑熊、狼、马鹿、野羊、狐狸、豹子等等。

虽然是春寒料峭,动物都普遍偏瘦,但打猎的乐趣在于收获,这队百余人的队伍从早上出来,仅仅半天时间,就猎获了二十几只山鸡和数十只野兔,大猎物还没有猎到,在丰州最多就是野兔,可以说已经快到泛滥的程度,九原百姓的肉食也是以兔肉为主。

“真没劲,大家伙都跑哪里去了?”

在一片松林内,众人稍微小憩片刻,梁武望着一堆野兔,嘴中嘟囔着抱怨。

一名士兵笑道:“梁将军,雪未融化的时候要猎大家伙得去南面,大青山南面积雪偏少,能找到青草,那边鹿群比较多,所以豹子、狼这些野兽也去了南面,我们这一带主要是兔子、狍子、山鸡,或许能遇到野猪。”

梁武看了一眼远处的郭宋,小声道:“既然南面才有大猎物,那我们来黄河边做什么?”

另一名士兵笑道:“我知道,郭使君是想猎银狐!”

“银狐是什么?”梁武疑惑地问道,他就生活在相距不远的灵州,怎么从未听说过?

“梁将军有所不知,银狐是丰州特有的宝贝,北面的狼山里也有,只有冬天雪地里才能看到,浑身皮毛银光闪闪,但极难猎到,听说一张上好的银狐皮在长安要卖两千贯。”

梁武眼睛一亮,乖乖,两千贯啊!猎到一只不就发大财了?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猛子一声急促的鸣叫声,郭宋喊道:“大家上马,发现目标了!”

众人纷纷上马,郭宋已经催马冲出去,众人紧随其后,奔出不到一里,郭宋便已经看见远处雪地上一只银色的狐狸在疾奔,猛子就在它头顶上飞翔,几次伸出利爪要抓这只银狐,却被狐狸巧妙甩掉。

郭宋纵马疾奔,大喊道:“猛子闪开!”

猛子振翅飞起,离开了地面,只有那只银狐在和郭宋平行疾奔,相距数十步,这时,郭宋双腿控马,抽出一支箭,拉满弓一箭射去,银狐在雪地里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众人催马追上,纷纷围拢上来,只见一支箭从眼中射入,这样便可以得到一张完整的皮毛,箭法之高明令众人赞叹不已。

一名士兵惊叹道:“听说前几年有人在狼山中射杀了白狼王,我们都不敢相信会有那样的箭法,今天看了使君的箭法,才知道天下箭术高明者不是我们能想象。”

郭宋笑了笑,拾起地上银狐,这是一只成年公银狐,体格强壮,皮毛光滑,从头到尾至少长三尺,在雪地映照下显得银光闪闪。

“两千贯到手了!”

梁武羡慕地大叫一声,众人都笑了起来。

“我们继续!”

郭宋翻身上马笑道:“看看能不能再猎获几只?”

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众人都渴望再猎获几只银狐,事实也证明了银狐的珍贵,他们寻找了两天,依然一无所获,只有郭宋猎到的一只,倒是又猎了不少其他猎物,包括一头野猪。

众人只得结束了行猎,返回九原城。

下午时分,众人转到了官道上,官道上虽然还有一些积雪,但已经不影响行走,只见前方有一支商队正向九原县方向缓缓而行。

这是丰州今年见到的第一支商队,郭宋颇有兴趣,催马追了上去。

商队规模很大,至少有两三百头骡子,两边驮着沉重的货包,队伍一共有十人左右,为首是一名老者,他见有军队上来,连忙令队伍停下,待他看清是一支打猎的军队,他才松了口气,这种军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老丈,这是从哪里来?”郭宋笑眯眯问道。

“我们从太原过来,打算去西受降城。”

“现在就去西受降城?”

郭宋摇摇头,“恐怕狼山还被积雪封路,过不去。”

“我们知道,所以先在九原县住几天,然后再赶去西受降城,早春过去,货物能卖个好价,也能买到便宜货。”

郭宋想了想又问道:“如果不是因为大雪封路,老丈还会去九原城吗?”

“还是要去的,要补给一些干粮,还要在丰州交税,拿到税单才能去西受降城交易。”

郭宋笑了笑,看来自己也该准备去西受降城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述职报告

郭宋带着士兵们从东城门进了九原县,一场大战已过去了四个月,民众也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恢复。

冬天是九原县最平静的季节,城外的茫茫原野被大雪覆盖,到处是天寒地冻,一万多百姓只能在城内生活,每天各家酒馆都坐满了客人,打一角酒,点两样小菜,吹牛聊天,可以度过一天。

简单的生活一天天的重复,单调而平静,偶然会有人家办喜事,吹吹打打走过大街,给平静的小县内增色不少。

郭宋刚进县城,便遇到了骑马过来的录事参军薛长寿,郭宋见他带着个小药童,背着药箱,不由哑然失笑道:“又有人家找你了?”

一场战争把薛长寿的神医名声也打出来了,经他手抢救的伤兵无一人阵亡,轰动了整个九原县,这几个月,几乎天天都有人家请他上门看病,若不是他不负责配药,城内几家小医馆都要关门大吉了。

薛长寿苦笑一声,“今天是冷家的老太爷病倒了,他们家人就坐在我的官房门口不肯走,若实在不行,我还是干老本行吧!”

郭宋微微笑道:“能者多劳,只要不影响公务,你尽管去给人看病。”

“现在倒不影响,以后会不会影响我也不知道,再说吧!”

薛长寿叹口气,向郭宋拱拱手,便带着药童走了。

郭宋回头吩咐道:“把银狐送到我家里去,其他猎物你们自己分了。”

交代完,他催马向官衙而去。

郭宋的官衙是原来的丰州刺史衙门,位于县衙对面,之前的丰州刺史是朔方军长史李慧兼任,丰州就两座县,州衙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李慧从不过来,州衙内也没有什么官员,是一座冷冷清清的衙门。

郭宋兼任丰州刺史后,便将丰州州衙作为自己官衙,将它修葺一新,包括三镇兵马使官衙,朔方节度副使官衙以及丰州刺史官衙,一座衙门,三块牌子,里面官员有十几余人,不光管丰州事务,还管三座受降城的全部军政事务。

郭宋走进自己官房,他们的官房是一座种有两株大树的小院,小院有三四间屋子,除了他之外,还有记室参军曹万年和录事参军薛长寿的官房。

记室参军相当于机要秘书这个职务,替郭宋整理文书,写各种报告,不光是对朔方节度府,还要向朝廷交差,每天上午都十分忙碌,但到下午就几乎没事了,曹万年便专心温习功课,晚上,他还要和十几名有志科举的士子一起去九原县一个老举人家中上课。

郭宋走进院子,便看见曹万年正埋头抄写功课,他笑了笑,没有打扰曹万年,而是进了自己官房。

官房里宽大而简洁,只有一张坐榻,一张桌子,一个橱子和一排书架,他两天没有回来,房间没有点火盆,十分寒冷。

这时,两名小厮抬进一只大火盆,里面的炭烧得正旺,郭宋拖过一把小凳子,坐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翻阅桌上的一份年度报告,每年三月底之前,各州刺史都要向朝廷书面汇报上年的各种情况,然后朝廷会根据情况宣召部分刺史进京述职。

报告是曹万年写的,按照以前年度报告的格式来写,包括民生、政务、吏情、农业、税收等等

曹万年的字写得很不错,文字功底很强,能用最短的几句话把事情讲清楚,内容详实,数据丰富,写得非常不错,郭宋翻到最后,不由微微一怔,还有最后一部分没写。

他放下报告喊道:“曹参军!”

片刻曹万年快步走来,歉然道:“使君几时回来的,卑职竟然不知道。”

“我也是刚回来,正在看你写的述职报告,你拿个凳子坐下,我们一边烤火一边说。”

曹万年取了一把胡凳在郭宋对面,搓着手烤火,“使君是不是觉得卑职没有写完?”

郭宋点点头,“前面写得很好,但最后一部分,就是今年的计划,你却没有写,为什么?”

曹万年挠挠头道:“前面的东西其实都是六曹送来各种报告,卑职只是摘抄,比较简单,但最后的次年计划,那应该是使君来决定,不是卑职能决定。”

郭宋笑道:“你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嘛!采不采纳是另一回事。”

“使君稍等,我去取一份建议书。”

曹万年跑回官房,片刻,他取来一份建议书,递给郭宋。

郭宋打开建议书,里面写了十条,每一条都写了几百字,他只看了看目录,指着第三条和第四条笑问道:“增加官衙文吏人数,完善职能,还有第四条,建立州学,培养人才,前提都是需要有大量读书人,你觉得丰州现实吗?”

“卑职为此专门调查过,丰州大概有三百多名读书人,年纪最小的十二三岁,最大的四十余岁,现在我们三府合一,节度使副使可以不提,刺史府的事情也不多,关键是经略使府,朝廷的意图很明确,让使君主管军政,但现在六曹参军只管军,而政务方面基本没有涉及,三个受降城的政务资料我基本上没有。

西受降城是商业城,有多少汉商,有多少胡商,子女读书情况什么,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六曹参军光六千军队的军务都忙不过来,根本没精力顾及政务,所以招募新的官员就很有必要了。”

郭宋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去年配备官员是按照兵马使的职能来定人数,只管军不涉政,现在兵马使改为经略使了,职能扩大,人数确实要增加,这样吧!你立个方案,我批准后让薛参军尽快实施。”

“卑职遵令!”

郭宋又笑道:“至于办学确实有必要,但要增加蒙学和县学,不能只考虑州学,另外你再加几条,一是恢复丰州村落,二是军队屯田,三是鼓励移民丰州,四是发展畜牧业,把这四条加进去,再加上你的十条,基本就完善了。”

曹万年想了想道:“移民丰州今年就开始,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年我是想把军队家属迁移到丰州来,六千士兵先来三千户,那也是一万多人口啊!如果今年迁徙来不及,但至少要把前期各种准备做好。”

“卑职明白了,卑职会详细写进报告。”

曹万年躬身施一礼要走,郭宋又道:“你自己也要招募三名从事,丰州麻雀虽小,但五脏也会俱全,以后事情会很忙,多招三人,减轻你的负担。”

“多谢使君关心,卑职告退。”

曹万年匆匆回去房了,郭宋又仔细看了一遍报告,提出十几处修改点,这才把报告还给曹万年,他自己先回府了

郭宋目前住在刺史府,刺史府原本也是空宅,已经修葺完成,占地约十亩,是一座三进院子,还有东西两座侧院,目前府宅有十几个家仆,除了小鱼娘是郭宋从京城带来以外,其他十几人都是从灵州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官奴。

唐朝的人身依附还是大量存在着,卖身为奴,没为官奴,庄园蓄奴等等现象都很普遍,一直到宋朝实行平民制度,严格限制奴隶存在,情况才略有好转。

买回来的官奴包括三名年轻男子,七名年轻妇女和四名孩童,事实上,这里面有三户人家,三对夫妻和四个孩子,都是因为家人犯罪而被连累没为官奴。

郭宋对他们很不错,给他们房子,包吃住,另外还有月俸,让他们在府中各施其职,有马夫、车夫、厨娘,有杂工,另外还有一个老管家,老管家也姓梁,是梁会河介绍给郭宋的,五十岁,丰州本地人,在梁家做了二十年管事,想回家乡丰州了,梁会河就把他介绍给了郭宋。

虽然人不多,但房宅不显得那么冷清了。

郭宋回到府中,直接来到自己后院书房,后宅有四座院子,郭宋独自住一座院子,小鱼娘和另外两名丫鬟住在隔壁院子,不过有小门相连。

小鱼娘负责伺候郭宋起居,但她可不是奴隶,她是自由身,随时可以离开丰州回京城,郭宋给她开了每月二十贯钱的高俸,虽然小鱼娘刚开始有些不情愿,她不愿把自己和郭宋的关系变成雇佣关系,但最终她想通后,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二十贯的高俸。

“公子回来了!”

小娘鱼笑着迎了上来,给他脱了外袍,笑道:“那只银狐的皮毛很漂亮,该怎么处理?”

“你把它交给梁管家,让他找一个上好的店铺鞣制。”

郭宋坐下喝了口热茶,又问道:“这两天我不在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就收到一封信,可能过些天灵儿姐要来丰州,梁大哥的意思是,让她住在我们这里。”

郭宋点点头,梁武住在军营,总不能让梁灵儿也住在军营吧!

“可以,你给她收拾一间屋子,让她和你住在一起好了。”

第二百五十章 视察废城

郭宋刚喝了口茶,这时,梁管家在院门口禀报,“启禀公子,李季将军来了,在客堂等你。”

“我这就去!”

郭宋起身快去向中庭客堂走去。

李季目前的官职是丰州都尉,掌管丰州的三千军队,这三千军队有三名校尉,三十名旅帅,都是当初跟随郭宋去安西的士兵,其他三十名士兵也都分别在三个受降城的军队任旅帅,另外还有十名士兵也出任旅帅,不过他们负责掌管民团士兵。

正是这个七十余名心腹出任军队中最重要的百人队统领,才使郭宋即使为文官,也能从底层牢牢控制住六千军队。

就算某一天李季不服从郭宋的命令也没有用,郭宋能轻易地将他架空。

郭宋走进房间笑道:“是不是没叫你一起去打猎,心中不满,跑来声讨我?”

李季微微笑道:“打一堆山鸡野兔回来,我宁可不去。”

“那你跑来做什么,不让我歇一会儿?”

李季没好气道:“我都等了你三天,好容易才等你回来,你觉得我会放过你?”

郭宋白了他一眼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关于军队屯田,马上要开春了,我们屯田的地方还没有正式明确,你说我能不急吗?”

“等一等!”

郭宋连忙止住他,“你不会今年就想种麦子吧!刚开垦出来是生田,不是要积肥一年后才能耕种吗?”

李季着实有点无奈道:“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亏你还是丰州刺史,连丰州最起码的情况都不了解,丰州土地那么肥沃,还需要堆肥吗?当然是开垦出来马上就能耕种了,这是连丰州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郭宋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不好意思道:“我还真不知道,惭愧!惭愧!好吧,我亡羊补牢,你说我该做点什么?”

李季笑了起来,“既然你这样说,那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出城,去把军队屯田的土地划出来。”

九原县距离位于南黄河的北岸,距离黄河不到十里,九原县从汉朝以来就充分利用黄河水资源,修建大大小小河渠数十条,土地肥沃,灌溉便利,使丰州和灵州一样,也是著名的粮食产区。

目前九原县的官田和民田主要位于城池东西两侧,沿着官道两侧分布,数量有数千顷之多,而西北面主要以森林为主,大片松林延绵百里,而正北面数十里等待开垦的肥沃土地。

所以考虑军队屯田,要么向北面要地,要么向县城南面发展,李季最终选择了南面。

天刚亮,郭宋便被李季抓了壮丁,前来县城南面陪同他确定军队屯田范围,李季也是有点急了,最迟二月下旬就要春耕,现在他们连土地都没有定下来。

军队屯田是惯例,包括朔方、河西、陇右等地军队都必须就地屯田,解决军粮问题,丰州有得天独厚的土地和灌溉条件,这方面更不能落后。

郭宋之前已经向朔方节度府备案,第一期的军屯土地为三千顷,节度府也很快批准,但土地范围则需要他们自己决定。

郭宋催马奔上一座低缓的高岗,用马鞭指着山岗下方的大片草地道:“我一开始就考虑把这片土地划给军方作为军地屯田,你可以估计一下面积。”

李季搭手帘看了片刻道:“这一片过去有十几里,四五千顷土地是有的,但好像灌溉设施缺乏。”

郭宋微微一笑,催马奔了下去,李季连忙招呼随从一声,众人跟随着奔了下去。

奔出约两里,前面是一条沟壑,里面长满了杂草,约有两丈宽,郭宋指着沟壑对李季道:“这里便是从前的人工河渠,年长日久,河道淤塞,河水干涸后就变成了旱沟,只要把两头数十丈长的淤塞部分挖开,让河水流过来,这里立刻会成为一条非常好的灌溉河渠,然后还要挖支渠河沟,修建水车,我觉得你们可以忙起来了。”

“可是三千顷的范围怎么界定?”李季犹豫一下问道。

郭宋摇了摇头,李季最大的特点就是循规蹈矩,小心谨慎过头,不敢轻易突破某些条条框框。

“你管他三千顷、四千顷,你们能开垦多少算多少,开垦少了明年我慢慢增加,开垦多了我再申请二期,要丈量出几千顷的土地,至少需要半个月,你们有那么多时间等吗?”

李季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束手束脚了,他笑了笑道:“那我今天就组织士兵清淤,另外使君是不是要任命一名有经验的屯田使?”

郭宋一阵头大,又是要招募人手,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找几个有经验老农请教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至于屯田使,你就先兼任一下吧!州衙最近会临时招募一批文吏,我给你招几名从事,具体事情你让从事做。”

“我兼任没问题,但总需要找一些有经验的人来做事,屯田也是一门学问啊!”

“你说得对,做任何事情都是一门学问,屯田也不例外,不过经验也不是天生就有,人才还是要我们自己培养,我可以请灵州的屯田官员来传授经验,再招募一些脚踏实地的文吏,几年就可以培养出来,其中优秀者还可以提拔。”

郭宋有感而发,丰州和三座受降城基本上都是一张白纸,需要很多人才,是引进外来人才,还是自己培养,其实这个倒不重要,关键是人才在哪里?

这二十几年大唐民间重武轻文,导致有才能的读书人基本集中在各大世家,可各大世家的人才都削尖脑袋往朝廷里钻,谁愿意来丰州这种条件恶劣的边疆之地?

好在灵州和丰州还是有一点点读书人,只能从他们中挑选,才是现实之举。

郭宋和李季明确了军屯之地,便调转马头返回九原县,李季问道:“听说使君打算把军队家属迁到丰州?”

郭宋点点头,“事实上在去年下雪前我就已经向朝廷提出申请了,朝廷还没有批准,丰州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人数太少,立刻从内地大量移民显然不现实,把军队家属迁移过来便是最好也有效的措施,这也是边疆惯例。”

“可他们不愿意来怎么办?”李季又问道。

“那就拿出优厚的条件吸引他们前来,给他们土地,压低税收,让他们能安居乐业,相信他们会过来。”

“这个朝廷会同意吗?”

郭宋胸中城竹,笑道:“朝廷会不会同意我不知道,但天子一定会同意!”

李季心有所悟,看过这个问题郭宋和天子有过沟通,得到了天子的认可。

李季其实只猜对了一半,郭宋和天子李豫确实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沟通,但并不是得到天子的认可,而是这个方案本身就是天子李豫提出来的。

用土地和优惠税收来吸引军属扎根边疆。

两人带着随从一路向西北疾奔,中午时分,一座城池出现在他们眼前,也是用青石砌成的县城,周围河道纵横,却一片荒芜,看不到一户人家。

城墙爬满了藤蔓,城上城下都被积雪所覆盖,当他们奔近时,一群乌鸦飞起,在天空盘旋,发出的‘嘎!嘎!’刺耳叫声。

这是一座已经废弃的县城,叫做永丰县,二十年前,城内还有一千余户人家,七八千人,随着唐朝从三座受降城撤军,丰州百姓大举内迁,这座县城也被放弃了。

城门完全破败,一半落在地上腐烂,另一半则挂在城墙上,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落。

众人催马入城,城内房舍还算比较完整,也有部分坍塌了,长满了杂草,因为被白雪覆盖,还看不出破败,但等冰雪融化后,这里就是一片破败的景象。

这时,士兵回来禀报,“启禀使君,启禀李将军,城内已无一人。”

“使君不会是想把随军家属安置在这里吧!”李季忽然有点明白郭宋的意图了。

“为什么不能?”

郭宋笑道:“这里的城墙很高大坚固,县城也不比九原县小,只要把城内清理干净,房舍修葺一新,这就是一座很不错的县城,四周灌溉河渠纵横,土地田埂还在,只要把杂草清除,就可以耕种了,总比我们从头开始,重新建立一座县城要容易很多吧!”

李季想想也对,这里是去西受降城的必经之地,恢复这座县城对于联系西受降城有很重要的意义,这个方案确实不错。

他沉思片刻又道:“就怕原主人见县城恢复,又跑来争夺房产土地,使君,这是一个隐患。”

郭宋淡淡道:“只要官府不支持,再闹也没有用,这座县城的户籍已经销毁,我们重建后也不会再叫永丰县,一切都重新开始。”

第二百五十一章 巡视西城

次日一早,九原县城南的草地上便开始忙碌起来,三千军队全部出动,疏通两边淤塞的河道,一般而言,疏通河道最好安排在夏天,那时泥土松软,比较容易疏通,而冬天因为结冰的缘故,土地被冻得像岩石一样,现在气温稍稍回暖,比天寒地冻时要容易一点点、

但时间已经不给军队选择的余地,再过大半个月就要开始耕种了,他们必须要尽快修通河道,翻耕土地。

工地上热火朝天,士兵们用土办法,将雪水烧开后浇入土地中,虽然夜里会结冰,但白天却能融化里面冰泥,效果很不错,三千士兵肩挑手抬,仅仅一天时间便挖了二十余丈,照这样的进度,最多五天就能疏通河渠。

郭宋只在第一天参与劳动后,第二天他便离开九原县,带着数十名骑兵前往西受降城,虽然丰州百姓在平静中度过冬天,但作为身兼二职的主官,郭宋却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一旦天气转暖,他就要前往三座受降城巡视了。

西受降城要穿过北面的狼山,距离九原县约有三百余里,郭宋去年在击败薛延陀军队不久便去过了,后来大雪封路前又去过一次,而这次是开春后的第一次前往。

跟随郭宋一起前往西受降城的,还有大大小小数十支商队,约有五六百人,数千头骡子或者骆驼,满载着各种货物,他们是去赶春市。

每年初春时节,草原牧民从四面八方蜂拥来到西受降城,带来一个冬天储存的物品,主要以羊皮、药材、干酪、染料、皮毛、宝石和马匹为主,货物丰富,价格便宜,他们同时也要采购大量的生活用品,商人们从中原带来的货物能卖个好价钱,又能低价买回草原货物,中间的利润很高。

所以每年一开春,他们便会不辞辛苦地从关内、河东、关中各地赶来。

利润虽高,但路程却十分艰难,尤其渡过北黄河,所有人都必须要淌过齐腰深的河水,河水还没有完全解冻,但又不能走冰面,必须破冰而行,河水冰冷刺骨,体弱者根本就承受不住。

渡过北黄河,队伍又继续北上,前面是依旧被大雪覆盖的狼山,不过向阳处的积雪已开始融化,可以穿过长达数十里的山中峡谷。

五天后,队伍终于抵达了西受降城,西受降城目前有一千唐军驻守,镇将正是去年一起并肩作战的马蔚,听说经略使到来,他亲自出城迎接郭宋。

“马将军,数月不见,一个冬天养得如何?”郭宋见到马蔚便笑问道。

“哎!别提了,最难熬的就是冬天,闷得快疯掉了。”

郭宋微微笑道:“你可以找点事情做嘛!比如组织士兵打马球,练习武艺和箭法,去年我不是教过你们一套刀法,弟兄们练得如何了?”

马蔚脸上一红,经略使说得都是积极向上的东西,可事实上,士兵们在冬天更热衷于喝酒赌博,或者逛妓馆,西受降城内有不少酒楼和妓馆,士兵们的大部分军俸都花在这上面了。

马蔚吱吱呜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郭宋心知肚明,也懒得多问,便笑道:“今年我恢复丰安县,把士兵们的家眷都接来安置在那里,冬天士兵们就可以回家和家人呆在一起。”

马蔚大喜,这是个好办法,冬天基本上没有防备任务,士兵们可以回家,开春时再回来,这便是长久之计了。

他连声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那有没有可能把家眷直接接到西受降城来?”

郭宋摇摇头,“西受降城的农耕条件不行,必须安置在丰州,永安县是最近的县城,士兵们除了冬天回家,其他时间可以回家一个月,这已经比那些数年见不到家人的戍边士兵好多了,这次我来,就是要落实此事。”

“卑职明白了!”

众人进了城,此时城内已经变得十分热闹起来,今年的第一批唐朝商人到来,打破了城内沉闷的气氛,近千家坐商纷纷跑到大街,欢迎行商们到来。

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春市那一天,就算到了春市,牧民们也不一定来买你的货物,他们几乎都有自己的渠道,所以有经验的老行商们都不会等到春市那一天,只要店铺出的价格不错,就会早早清货,要么买货返回唐朝,要么手握银子等待春市。

西受降城内有一处交易广场,行商们首先要去税所验证税单,没有交税则补税,然后才有资格去交易广场交易,这是行规,坐商若收购了没有交税的货物,一旦被人举报查证,就会被逐出西受降城,就算胡商也不例外。

西受降城的税所之前是由朔方节度府管理,现在朝廷成立了三镇经略府,那么三座受降城的一切军政事务都归经略府管,包括税务所。

郭宋在军营稍微休息片刻,便饶有兴致地去交易广场巡视。

交易广场大小如一座足球场,数百名行商已经将自己的货物放在地上铺开,原本冷冷清清的广场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不仅是汉人坐商,很多粟特商人也跑来选购货物。

事实上,数百名行商运来的几乎都是中低档货物,在这里能卖高档货物的价,主要以丝绸、瓷器和茶饼这三大类为主,其他都是针头线脑、银铜首饰等等日常用品。

交易广场上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货物卖掉了,便欢天喜地收拾摊子去找客栈住下。

这时,郭宋看到了他打猎归来时遇到的那几个商人,老者已经把百余担茶饼卖掉了,正在清点白银。

“老丈卖得不错嘛!”郭宋笑眯眯问道。

老者抬头看了看郭宋,连忙躬身行礼,“托郭使君的庇护,这次收获确实不错。”

郭宋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堆货物,不解地问道:“我记得老丈的货物有两百多担吧!怎么感觉少了很多?”

老者呵呵笑道:“在九原县已经卖掉一半,这里再卖另一半,一般都是这样,有些货物,像布匹、药材之类,这里不好卖,但九原县城好卖,再比如我这个茶饼,在九原县城就没有利润,只能拿到这里卖。”

郭宋点点头,像茶饼这种生活必须品,一般是朝廷供给朔方节度府,再由朔方节度府分配给丰州,一般是供应军队,多出来的部分则低价卖给当地居民,实行配售制度,每家有定额,所以茶饼这种生活物资在九原买不了价格,但草原上却能卖高价。

“老丈打算什么时候回太原?”郭宋又笑问道。

“等到二月底春市吧!我打算买一批上等羊皮回去,直接从牧民手中买会比店里便宜三成。”

郭宋笑了笑道:“那就祝老丈买卖顺利,有什么困难可以到丰州找我。”

“多谢郭使君关心!”

郭宋又在交易市场逛了一圈,这才返回了军营

次日一早,在军营演武场上,一千士兵列队站立,郭宋走上高台,立刻迎来了士兵们热烈的掌声,去年这一千士兵也参加了保卫九原的战争,郭宋在这场战争中的卓越指挥赢得了士兵们的崇拜,在随后的战功奖励分配上,公正公开公平的分配也得到了士兵们的极大信任。

郭宋摆摆手,笑道:“大家请安静!”

一千士兵随即变得鸦雀无声,郭宋这才缓缓道:“这次我来西受降城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系所有士兵的切身利益,我已决定恢复永丰县,县中的居民我希望是大家的妻儿父母”

郭宋刚说到这里,下面响起一片嗡嗡声,这个话题太敏感了,立刻引起了大家的一片议论。

“安静!”

马蔚厉声大喊:“所有人给我安静下来,听郭使君说完!”

广场上再度安静下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灵州来客

一千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郭宋,大家都期待着得到满意的消息。

郭宋笑着继续道:“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我当然要全力向朝廷争取最大利益,事实上,把家属接到丰州来,对大家都有好处,冬天大家可以回家休息,而且还可以继续领俸,平时春夏秋三个季节,大家可以有一个月的假期,回家和家人团聚。

至于大家的家人迁徙到丰州,我可以保证每户人家至少有三顷良田,愿住在城里,每家提供两亩宅地,想住在城外乡村,每家享有五亩宅地,至于田税,只要你们还在军队为伍,那你们的家人都可以免税,就算将来大家从军中退役归农,你们的田税也要比中原低一半,土地依旧归自己,作为永业田传给子孙。”

“如果父母身体不好,无法承受丰州的寒冷怎么办?”有士兵高声问道。

“我说过了,不会强求大家把家人迁徙而来,我只会用优厚的条件吸引大家把家人迁来,一切都是自愿,我相信大部分士兵都是出身贫寒,家里都是靠租种别人的土地糊口,我也知道很多士兵离家几年了,孩子也记不得自己的父亲,父母年迈,无法在他们身边尽孝,所以把家人迁来,拥有三百亩的良田,土地肥沃,灌溉便利,还可以照顾妻儿父母。

各位弟兄,食有粮,穿有衣,住有房,行有马,孩子还能读书上学,这样的条件以前没有,将来也不能肯定会有,这是一次机会,我衷心希望弟兄们能抓住这个机会,大家好好考虑,尽快和家人联系,在今明两年内迁徙过来,然后分配土地和口粮,等开春后就能投入春耕了。”

郭宋的一番话着实将众士兵们打动了,每个人都心情激动,急切地想写信给家人,仅三百亩永业田和免税这两条就将众人彻底打动了。

要知道唐初实行的均田制,每个男子只有二十亩永业田,只持续数十年后就没有了,府兵制也由此被破坏。

丰州最大的优势就是土地辽阔,人口稀少,这片肥沃的土地能承载百万人口,但现在才一万余人,丰州官府完全有条件给予士兵优厚的待遇。

但郭宋也知道,迁徙过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年不一定来得及,但他希望明年军队的家属就开始陆陆续续过来。

就在郭宋去西受降城后不久,他在九原县的家中便来了一位客人,梁蕴道的女儿梁灵儿,这次她来丰州,其实是她父亲的决定,小娘子十四岁了,正好是叛逆期,父亲梁蕴道也管不住她,她整天带着一群豪门子弟行侠仗义,到处打抱不平,令人头疼。

梁蕴道便想到了这条釜底抽薪之计,让她去丰州兄长那里住一段时间,断绝她和那群豪门子弟的联系,这趟旅程也让梁灵儿颇有兴趣,不过她可不想住在兄长梁武那里,她写信给了小鱼娘,打算住在郭宋的府中。

三辆马车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了九原城,车窗内,梁灵儿东张西望,对九原县的一切都很好奇,她还是第一次来丰州,虽然丰州和灵州气候以及环境都差不多,但梁灵儿还是兴致盎然,让她最高兴的是,来到丰州后就没有了父亲的严厉管制。

梁灵儿性格开朗外向,感情不够细腻,看似精灵古怪,其实并没有一点心机,属于那种马大哈似的小娘子。

以前她对郭宋很崇拜,有了一种朦胧的好感,但随着时间流逝,两年多不接触,她这种好感又渐渐消退了,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对郭宋依旧很喜欢,但已经没有了从前那种特殊的萦情,她想来丰州,更多是为了躲避父亲的管束,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她还很喜欢小鱼娘,尤其小鱼娘在藏剑阁的特殊身份和经历,让她心中充满了神秘感。

马车在郭宋府宅前停下,小鱼娘已经在门口等她了,梁灵儿跳下马车跑上前笑道:“小鱼娘,好久不见了!”

小鱼娘牵着她的手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在开春才来呢,现在才二月中旬啊!”

梁灵儿撇撇嘴道:“爹爹天天逼我读书,整天背那些子曰、孟子云之类,每天还要写一千个字,烦死我了,还三月呢,我一天都熬不下去。”

小鱼娘见随从们从第三辆马车搬出一大堆箱笼,不由惊呼道:“你带这么多东西啊!”

梁灵儿笑嘻嘻道:“准备住上一年半载再回去,东西当然要多准备一些。”

小鱼娘有点头大,这小丫头居然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

“不说了,快带我去看看房间,我住在哪里?”

不等小鱼娘带她,梁灵儿便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府宅,把一大群人都晾在门口

这次梁灵儿带了两个婆子和一个丫鬟同来,得安排她们住下,十几名随从虽然要回去,但总要休息一晚,吃两顿饭再走,小鱼娘只得拜托梁管家安排他们,她自己快步进内宅追赶梁灵儿去了。

“灵儿,你可以和我住一间院子,或者你可以单独住一间院子,旁边还有两座院子空着的,随便你选择。”

梁灵儿笑嘻嘻道:“我哪能随便住呢?那两间院子一定是给未来的郭夫人住的,我就和你住一起吧!”

她又探头从一扇小门看了看隔壁院子,眼前一亮,“这里又是哪里?很不错嘛!”

“那边是公子住的地方,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小鱼娘生怕梁灵儿头脑一热,要和公子住一个院子,连忙解释道:“我本来也想住在那里方便伺候他,结果被他赶过来了。”

她言外之意就是说,连我都没资格,你就别想了。

梁灵儿噘着嘴嘟囔道:“谁稀罕和他住在一起,他现在当了官,变得和爹爹一样整天板着脸,没有以前好玩了。”

郭宋去年从灵州出发来丰州之前,将梁灵儿训斥一通,要她好好读书,不要再带着一帮半大孩子四处闯祸,让梁灵儿心中有了抵触情绪。

“对了,郭大哥去哪里了?在官衙吗?”

“他去西受降城了,还要再去中受降城和东受降城,这一圈走下来,至少要三月上旬才能回来。”

“哈!他不在,我就更自由了。”

梁灵儿欢喜得手舞足蹈,拉着小鱼娘道:“我刚刚学会烟熏妆,我画给你看看,咦!我的箱子呢?”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箱子什么的都在门口,还没有搬进来呢!

郭宋在西受降城呆了三天,随即又前往中受降城,中受降城位于九原县以东三百里,也属于属于河套平原,在丰州境内,也就是今天的内蒙古包头,坐落在黄河北岸,同样土地肥沃,灌溉便利。

中受降城之前已经废弃,去年春天被朝廷重新启用,驻扎一千军队,中受降城就是一座军城,基本上没有百姓,从前有随军家属生活在这里,所有的居民均已全部南迁,只剩下一些荒凉无人的村落。

郭宋今天的目标是要重新恢复从前军队家属随军而居的传统,把军队家属重新迁移回来,要么住在中受降城附近,要么住在百里外的丰安县,他需要和士兵们商量,由他们自己决定。

中受降城的一千士兵也参加了去年的九原保卫战,战后军队也进行了调整,十名旅帅被调回朔方军,或者给优厚的条件退伍归农,由他的心腹接任旅帅之职,从而将这一千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这天下午,郭宋抵达了中受降城,镇将鲁明博出城迎接郭宋的到来。

两人见了礼,郭宋笑问道:“鲁将军应该收到我的信了吧!”

鲁明博抱拳道:“卑职收到了使君的来信,也按照使君的要求和所有士兵谈过了,九成士兵都表态愿意把家属迁来丰州,还有一成士兵在考虑,不过卑职估计问题不大。”

“那有没有决定把家属安排在哪里?”

“意见不太统一,有的想把家属安排在丰安县,有的想更近一点,就住在受降城附近,还得由使君来决定。”

郭宋微微笑道:“那我再和士兵们谈谈,我的意见都统一安排在丰安县附近,便于互助,如果实在想住在受降城附近,那也可以,那就需要形成小镇或者村落,我会把各种有利和不利给大家说清楚,最后再做决定。”

“一切听使君安排,请使君先进城休息。”

两人一边说,便一起进了受降城。

第二百五十三章 洛阳船匠

春寒料峭,一支十余人的骑驴队伍正沿着官道向北而行,他们不是军队,而是一支普通的平民,都穿着厚实的布衣,头戴纱帽,腰束革带,正是普通大唐百姓的打扮。

这支队伍的年龄大概都在二三十岁,个个皮肤黝黑,体格健壮,为首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汉子,身材高大魁梧,古铜色肤色,双手粗糙有力,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目光望着远方,格外专注。

这是一支从洛阳过来的工匠队伍,一共十五人,他们都是技艺高超的船匠,是郭宋拜托李安替他聘请的造船匠,大唐的造船中心主要在扬州、泉州以及洛阳等地,扬州和泉州主要造海船,而洛阳是以内河船只为主。

这十五名船匠便是来自洛阳,他们实际上是一个团队,为首的汉子叫做耿维正,是中原地区赫赫有名的船匠,他又从洛阳招募了十几名年轻船匠,组成了一支造船队,专门接活给人造船,在中原地区颇有名气。

不过在中原地区这样的造船队伍比较多,民间需求却不大,导致僧多粥少,竞争十分激烈,工钱不断下压,养家糊口艰难,所以当李安找到他们,尽管是去遥远的丰州造船,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收拾行装上路了。

对他们而言,只能要接到活就是好事情,他们已经没有挑选东家的余地。

“耿哥,咱们这趟活儿靠谱吗?”一名长得像猴子似的年轻船匠高声问道。

耿维正回头瞪了他一眼,“已经快到东受降城了,你才问这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年轻船匠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耿维正见其他手下都有担忧之色,便对他们道:“我告诉你们,这次去丰州造船是我一个老主顾介绍的,我这个老主顾可是京城的大商人,手腕通天那种,我已经收了五百贯钱的定金,给了大伙儿安家费,所以这趟活儿咱们不去也得去,而且如果对方不需要造船,我们的定金也不用退,这不是好事情吗?”

听说定金不用退,大家一颗心放下,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那名长得像猴子一样的年轻船匠又问道:“耿哥,丰州需要船吗?”

耿维正笑道:“当然需要,咱们不是一路沿着黄河走吗?我们接的是丰州官方的活儿,我估计应该是丰州想用船队运输,连接灵州和丰州,据我所知,现在灵州和丰州之间是用皮筏子运输,慢不用说,还需要大量纤夫,还很危险,有船的话就不用纤夫了,比皮筏子安全,运载量也大,而且有了船,还能顺流直接去关中。”

这时,一名船匠指着远处出现的大城喊道:“耿大哥,那个是不是东受降城?”

耿维正看了看道:“那个应该是榆林县,东受降城在黄河对岸!”

众人加快速度向榆林县而去

唐朝的榆林县并不是后世的榆林,位置相差几百里,这里是黄河‘几’字型的右转弯处,自古便是北方游牧民族杀入中原的一条重要通道,隋炀帝杨广为了堵住这条通道,便在黄河东岸沿着紫河修筑了长达数百里的长城,唐朝便在长城北面修建了东受降城。

东受降城对岸的榆林县不属于丰州,而是属于胜州,此时郭宋刚刚视察完东受降城,便渡河来到榆林县,他主要是考虑东受降城驻军家属的安置。

虽然他很想把东受降城的士兵家属也安置在丰州,但事实上,最合适的地方却是黄河对岸的榆林县。

可惜榆林县属于胜州,虽然同样归属于朔方节度府管辖,但毕竟州府不同,管理还是不方便。

郭宋便考虑了两个方案,最好的方案是说服朝廷,将榆林县划给丰州,其实这对榆林县也是最好的归属,榆林县被大沙漠与其他州县相隔,孤悬于北方黄河边,如果能归属丰州,那么河套地区的中套和东套便连为一体,黄河‘几’字型的上横地段都整个盘活了。

如果朝廷不同意这个方案,那么他便打算用置换的办法,用黄河北岸的一大片牧场换取榆林县旁边的一片农田,这也是可行的,榆林县境内也生活着一支铁勒牧民,他们在榆林县以西占据了大片土地。

接待郭宋的是榆林县令赵知吾,他是国子监祭酒赵宽的儿子,郭宋认识他的父亲,还在一起共同赴太子宴请,正是这一层关系,使两人相处融洽,县令赵知吾很愿意替郭宋解决东受降城的困难。

“使君的方案我看是可行的,这支同罗部的牧民原本一百多年前就是在东受降城北面的金河两岸放牧生活,所以他们自称同罗金河部。

后来突厥人占领了他们的牧场,他们才被迫迁到榆林县,我相信他们做梦都想回到祖先生活之地,这件事我去给他们说,这个土地置换应该可以完成。”

“他们牧场有多大,能否改为农田?”郭宋又问道。

赵知吾笑道:“要不我陪使君实地去看看吧!”

郭宋欣然答应,两人翻身上马,带着十几名随从一路奔驰,来到了西城外,这里距离榆林县只有三里,东面是农田,西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地,足有四五千顷之多,草地低缓起伏,榆林河从草地中间流过,远处可以看见一群群牛羊。

郭宋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看了看土地,又挖起一捧闻了闻,土地肥沃湿润,是极好的腐殖土。

他站起身又眺望远处的榆林河,发现河两岸有不少沟壑的痕迹,“那些是灌溉河渠吗?”郭宋指着远处的河渠痕迹问道。

赵知吾看了片刻道:“那是汉朝留下的河渠遗迹,这一带曾是大片良田,后来这里被北魏统治,粮田又变成了草原。”

土地没有问题,郭宋又问道:“如果我把这里作为军属定居点,我分配土地给他们,榆林县能不能给他们出田契?”

赵知吾苦笑一声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首先这片土地就不在榆林县的土地范围内,在某种程度上说,它是同罗牧民的部落财产,如果东受降城把金河北岸的土地和他们置换,那么这片土地应该属于东受降城,也就是归丰州管辖,应该由丰州出具田契,我这边问题不大,我一切都配合郭使君,但这个土地置换要经过朝廷批准才能生效,我建议使君尽快上书朝廷。”

郭宋点点头,“我会把榆林县归属以及土地置换之事一并上报朝廷,尽快呈请天子批准。”

两人看完了土地,返回榆林县,走到县城门口,只见十几名似乎远道而来的男子在打听什么,守门士兵指着自己这边。

郭宋立刻回头对属下道:“去问一下,他们是什么人?”

士兵催马飞奔而去,询问片刻,回来禀报道:“启禀使君,他们是从洛阳过来的船匠,说是来找你的。”

郭宋想了想,顿时醒悟,他差点把这件事忘了,自己是托过李安帮他找船匠,原来他们已经来了,他连忙催马上前问道:“你们谁是首领?”

一名四十岁的船匠躬身道:“小人耿维正,是首领,请问阁下可是丰州郭使君?”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正是,你们是李安介绍来的船匠吧!”

“使君说的一点没错,我们是李大员外安排的船匠,从洛阳过来。”

郭宋回头对赵知吾道:“烦请县令安排他们休息吃饭,回头我派人带他们去九原县。”

“没问题,小事一桩。”

赵知吾让随从带他们去驿站休息,郭宋对耿维正笑道:“首先非常欢迎你们到来,现在距离九原县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你们先在榆林县好好休整一下,然后我派人带你们九原县,我自己还要去东受降城,就不和你们同路了。”

耿维正向郭宋深深行一礼,这才带着手下跟随县令随从进了县城。

第二百五十四章 化妆风波

郭宋在十天后返回了九原县,这一趟三镇巡视他足足走了一个月,回来时已经是三月初了。

此时,丰州的冰雪早已完全融化,到处笼罩着生机盎然的春天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野花和泥土的清香,九原县春耕正忙,农民们赶着耕牛在一片片麦田里翻土撒种,到处是一片勃勃生机。

郭宋并没有立即回城,在距离县城还有三里时,他转道一条岔路前往城南,他要看一看军队屯田进展。

距离军屯土地还有一段路,郭宋便看到了一条新出现的河流,河水宽约两丈,平静地向东流淌,流入十几里外的另一条南北向主干渠中。

这就是清淤后出现新灌溉渠,在丰州属于灌溉支渠,丰州的灌溉主渠有六条,连接南北黄河,其中永丰县两条,九原县三条,丰安县一条,灌溉主渠都是南北流向,然后有无数的支渠将主渠之间连接起来,在丰州大地上形成了网格式的灌溉系统。

丰州的灌溉系统在东汉时最发达,后来一度消泯,隋朝又重新兴起,一直到盛唐,安史之乱爆发后,它再一次沉寂,不过沉寂的时间不长,灌溉主渠道基本上保持着盛唐时的原貌。

只是一些支渠干涸淤塞,这条南面的支渠就是二十年前干涸淤塞的,今天再次被疏通,干涸的河床内再一次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水流。

郭宋带着随从沿着新河道走了数里,终于看见大片新开垦的良田,无数士兵赶着耕牛在麦田耕种播种,还有不少士兵在继续挖掘灌溉小渠,这些小渠便将河水直接引入麦田。

这时,郭宋忽然看见李季,他带着几名文士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指点耕种情况,旁边还有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观察土质。

郭宋连忙挥挥手,催马过去,李季也看见了郭宋,连忙带着众人迎上来。

“使君终于回来了!”李季欣然道。

郭宋微微笑道:“没办法,这次去三镇不是巡视,是要解决问题,所以花的时间多了一点。”

“怎么样,士兵们愿意迁徙家人吗?”李季关切地问道。

郭宋点点头,“绝大部分士兵都很踊跃,下面就等兵部和户部批准我们的方案,一旦方案通过,就要着手实施了。”

说到这,郭宋看了一眼李季身后几人,问道:“这几位是”

“我给使君介绍一下!”

李季拉过中年男子介绍道:“这位是张农,是朔方军灵州屯田副使,有十几年的屯田经验,特来指点我们。”

中年男子上前抱拳笑道:“早已久闻郭使君大名了,今日一见,属下三生有幸!”

郭宋倒没有见过他,连忙客气道:“张屯田使辛苦了。”

李季又介绍三名年轻人,“这三人是新招募的屯田文吏,充实屯田司,很快铠曹主事罗亮会出任屯田副使,他现在正在交接,明天就会来屯田司报到,以后屯田司的具体事务就由他负责。”

三名年轻人已经知道眼前之人便是三镇经略使兼丰州刺史,三人连忙行礼,“参见郭使君!”

郭宋微微笑问道:“你们都是丰州本地人?”

三人都点了点头,郭宋又道:“丰州文士不多,所以现在你们有机会,希望你们抓住机会,尽快务实能干,以后才能挑起大梁。”

“感谢郭使君厚爱!”

郭宋笑了笑,又问李季,“现在屯田情况如何,开垦了多少土地?”

李季苦笑一声道:“我们目标是开垦三千顷麦田,但看样子最多只能开垦一半,剩下的一半只能等明年播种了。”

“慢慢来,把一千五百顷麦田种好,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一亩产三百斤麦子,一年就是三十多万石粮食,不光解决了军粮,还有富余,如果全部开垦,我们还可以向外调粮了。”

郭宋又笑问张农道:“这里的一亩地能产三百斤麦子吗?”

张农笑着点点头,“完全没有问题,河套平原的光热和水充足,土地肥沃,土壤墒情好,灵州一亩地能产三百五十斤麦子,丰州也差不多。”

“那现在我们还有什么不足?”郭宋又问道。

张农想了想道:“要说不足,主要是灌溉渠没有全部布置好,不过现在已经挖掘,希望在四月之前能全部完工,四月和五月是麦田最需要水的时候,灌溉很重要。”

郭宋立刻吩咐李季,“这件事你来安排,不行就加派人手,一定要在四月前全部完工。”

“卑职一定办到。”

“还有什么不足吗?”郭宋又笑问道。

“其他大问题就没有了,然后就是仓库修建和明年堆肥的安排,这个相信你们能做好,再有就是一些细节,刚才我也给李都尉说了,水渠里要大量养鱼,鱼不仅吃水草,还能把很多病虫的卵吃掉,这样麦田病虫害的危害程度就会减弱很多。”

郭宋看了一眼李季,李季连忙接口道:“养鱼没有问题,我已经安排好,会在四月份大量捕捞鱼苗。”

郭又仔细参观了士兵们耕田播种情况,又询问了张农一些屯田的要点,这才离开军田返回九原城。

他在军田里呆了一个半时辰,进城时已是中午时分,郭宋没有去军衙,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府宅。

一进府宅,只觉下人看自己的神情有些古怪,他心中着实有点狐疑,这时梁管家迎了出来,郭宋问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梁管家吞吞吐吐道:“我不好说,公子去内宅看看就知道了。”

郭宋把马交给他,自己快步向内宅走去,他进了自己院子,却听隔壁院子传来小鱼娘的声音,“灵儿,你没搞错吧!眉毛怎么竖着画?”

又听见梁灵儿笑嘻嘻的声音,“那你就不懂了,这叫峨眉彩眉,长安很流行的,又红绿黑三种颜色搭配,嘴唇只能在唇尖上涂一点胭脂,这叫点唇,两腮的粉要涂三层,非常均匀,才会有雪白如梨花的感觉,这叫雪梨妆。”

郭宋只觉得大脑有点短路,他无法想象小鱼娘变成什么样子了。

郭宋犹豫一下,还是穿过小门,向对方院子走去,刚走进院子,却见小娘鱼和梁灵儿穿着宫装一摇一摆地走了出来,这种宫装又叫贵妇装,胸前露出大片白肉那种,拖地翠色长裙,双臂环绕着长帛,两人头梳高髻,头发上插满了珠翠,脸上涂得雪白,就像银盆一样,双眉已经剃掉,用三种颜色在眉头画成细三角状,嘴唇尖上涂了一点鲜红的胭膏。

两人得意洋洋从房间里走出来,小鱼娘却一眼看见了站在院子里,一脸惊愕的郭宋,吓得她尖叫一声,转身便逃回屋。

梁灵儿也呆了半晌,转身便跑。

其实郭宋还算是有点见识,这确实是长安后宫很流行的彩妆,身材修长,体态丰满的女子打扮起来确实很漂亮,可这两个才十四岁的小娘,论周岁也才十三岁多一点,尤其小鱼娘长得又瘦又小,她干瘦的小胸脯哪里撑得起来,却想学成熟妇人的打扮,实在是不伦不类。

郭宋知道她们还要卸妆画眉,便喊了一声,“我去官衙,晚上才回来,你们不急!”

他转身离开了府宅,走到门口,他问梁管家道:“她们两个打扮成这样子有多久了?”

“有半个月了吧!不过她们不敢出门,会被小孩子扔石头的,只是在府中行走。”

郭宋摇摇头,快步去官衙了

小鱼娘卸了妆,换了普通的衣裙,趴在床上大哭一场,梁灵儿在一旁内疚地看着她,她虽然有点逆反心理,但她并不傻,她听兄长梁武说过,郭大哥其实并不愿意小鱼娘呆在他身边,只是出于一种感恩才没有把小鱼娘赶走。

这下自己闯了祸,郭大哥恐怕不会再容忍小鱼娘了。

“对不起,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走!”

她转身默默要离开,小鱼娘擦去眼泪道:“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找兄长,让他安排人送我回灵州。”

“你现在回灵州做什么,你是客人,主人一回来你就走,这不是待客之道,你实在要走,也应该征询一下主人的意见。”

“可是”

梁灵儿咬一下嘴唇道:“我好像闯祸了,让郭大哥对你不满。”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向他解释,他实在要赶我走,我也没办法,和你没有关系。”小鱼娘低下头小声道。

泪水从梁灵儿眼中涌了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是我怂恿你化妆的,我去向郭大哥认错,要打要罚随他,就是不能赶你走。”

小鱼娘低声叹了口气,“公子未必会赶我走,只是我心里难受,我不想让公子看到我今天打扮的样子,偏偏被他看到了,所以我才哭,你不要内疚了。”

梁灵儿咬紧牙关道:“不行!等郭大哥回来,我替你向他解释。”

第二百五十五章 造船计划

郭宋倒没有把小鱼娘和梁灵儿的事情放在心上,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会做各种蠢事,都渴望长大成人,男孩抽烟装深沉,女孩则打扮妖艳成熟,从古至今都一样,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郭宋只是不想让她们尴尬,才来到官衙,他让随从去酒楼买了一份午饭,自己坐在官房里一边吃饭,一边看桌上厚厚一叠文书。

这时,他从一叠文书找到了朝廷工部的一份批文,批准丰州修建黄河军民码头以及造船工场,这让郭宋大喜,没想到工部这么快就批准下来了。

倒不是说丰州想修建什么设施一定需要朝廷批准,如果你不向朝廷伸手要钱,除了建城池和宫殿外,其他建筑都随便你怎么修建,朝廷也会不管。

但修建码头是个大工程,不光要修建码头,还有配套的仓库,还有从县城到码头的道路,还要建造船工场,各项工程没有百万贯钱休想做下来,工部批准后,他们便可以列预算向户部要钱。

这时,曹万年走了进来,见郭宋在吃饭,便笑道:“使君在吃午饭,那我呆会儿再来。”

“不用,我已经吃好了,你坐下吧!”

郭宋将餐盘放到一边,取出手帕擦一下嘴,指指工部批复的牒文问道:“这份工部批复节度府那边知道吗?”

“他们知道,就是段使君派人送过来的。”

“那段使君怎么说?”

曹万年笑道:“段使君说,修建码头很有必要,但造船工场是不是应该放在灵州,说我们这边人手不足,不适合修建造船工场。”

郭宋也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他们为什么自己不申请,见我申请了他们就眼红,这个不用管它。”

曹万年苦笑一声道:“这件事不管还不行,使君还是找机会和节度使商量一下吧!要知道钱是经他们的手拨下来的,他们把修建造船工场的钱卡住,我们就没辙了。”

曹万年说得也有道理,郭宋点点头,“好吧!我找时间去一趟灵州,最好朝廷直接把钱拨给我们,但好像又不现实,求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郭宋摇摇头,又问道:“前几天有十几名船匠过来,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这几天薛参军他们一直在陪着他们,今天薛参军还陪他们去丰安县看木材了。”

“为什么要去丰安县看木材?”郭宋不解地问道。

“使君有所不知,丰安县仓库里有一批老松木,原本是准备运去灵武县修建行宫,但后来没有用,就一直存放在仓库里,差不多有十几年了,耿匠头说,造船要用干透的木材,刚砍下来的松木至少要晾晒一两年才能用,所以丰安县的库存木材正好派上用场。”

正说着,只听院子里传来薛长寿的说话声,“是不是郭使君回来了?”

郭宋笑道:“正说着你呢!快进来。”

薛长寿风尘仆仆走了进来,虽然是初春,但依旧满头大汗。

“我刚从丰安县回来,耿匠头回驿站休息去了,今天收获不错,至少十艘两千石货船的木材有了着落,我们马上要开始伐木晾晒,等他们造完十艘船,木材也该晾晒好了。”

郭宋想了想问道:“造船应该还需要很多东西吧!油漆、布匹、胶水、绳索,还有工具,还有造船场所,还有人工,当然,更重要的是钱,这些问题你们商讨过吗?”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讨论这件事,有些东西灵州那边有,可以从那边调来,有些东西延安府有卖,我已经派人去采购了,工具他们自己带了,我们也可以仿造一批,人工不需要太多,两艘船同时开工,一两百人就够了,至于场地也选好了,麻烦是的钱,造一艘两千石货船,工钱、材料,以及各种开支,至少要八千贯钱,就算我们有一部分主材,那也还要四千贯,也就是说,我们修建十艘大船,需要四万贯钱,我们拿不出来。”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现在能拿出多少?”

“最多一万贯钱,还是奖赏剩下的一点钱。”

“那就先用这一万贯钱,等用得差不多了,我估计朝廷的拨款也该到了。”

郭宋有点头大,他还得抽时间去一趟灵州,和段秀实协商造船工场的事情。

下午,郭宋返回了府宅,一进后宅,便见两个小丫头跪在自己院子里,郭宋一下子愣住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梁灵儿带着哭腔道:“是我怂恿小鱼娘的,你要么惩罚我,千万不要把小鱼娘赶走。”

小鱼娘连忙道:“和灵儿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糊涂,忘了自己的本份”她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也抽抽噎噎哭起来。

郭宋哑然失笑,他蹲下对两人道:“第一,我没有生你们的气,你们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化妆,喜欢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只要别在我的院子里折腾就行。

第二,你们化的妆我在皇宫见过,确实在宫女们中间很流行,谈不上稀奇古怪。

第三,小娘子化点淡妆我不反对,丰州春天风沙大,对皮肤有伤害,化点淡妆对皮肤有好处。

第四,你们怎么化妆都可以,但不要出内宅,仆人们都没见过世面,他们不懂,会吓着他们。

第五,你们有时间看看书,实在不想看书,练武也行,小鱼娘,我教你的飞刀,你可以传授给灵儿。

第六,有时间帮我照看一下猛子,我估计你们这段时间都没有管它。

第七,赶紧给我准备晚饭去,别跪在这里了。”

两人见郭宋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顿时心花怒放,连忙爬起身跑出去了,“我们去准备晚饭!”

郭宋摇摇头,回到自己书房,他从书柜的盒子里取出几块破碎的石像,把它拼起来,一个小女孩的形象便出现他眼前,郭宋爱怜地抚摸石像,轻轻叹了口气。

他来大唐已经有十四年了,自己的女儿也应该大学毕业了,不知她是否还记得自己的父亲?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连忙将石像放进盒子里,问道:“什么事?”

只听小鱼娘在门外怯生生道:“公子,晚饭做好了,去吃饭吧!”

“好!我这就来。”

郭宋走出书房,见小鱼娘低头站在门口,郭宋忍不住看了看她的眉毛,见眉毛画得又细又长,便笑道:“这个眉毛画得不错,是灵儿帮你画的?”

“是的,她化妆的手艺很好。”

郭宋笑了起来,“你在藏剑阁学过化妆的,她的化妆术能和你比?”

小鱼娘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一回事,藏剑阁是易容术,她是化妆。”

“在我看来都是一样,你们俩谁大?”

“她和我同岁,但比我大一个月。”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饭堂,小鱼娘心中的畏惧也渐渐消淡了,她也意识到,公子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真的没有生自己的气。

不过她又有点失落,这说明公子真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小鱼娘心中患得患失,这顿饭吃得很没有滋味。

梁灵儿却有说有笑,片刻,她从房间里拿来一瓶酒放在桌上,笑嘻嘻道:“郭大哥尝尝这个酒。”

郭宋眼睛一亮,竟然是一两装的眉寿酒,“你从京城买来的?”

“你别问了,尝尝酒再说!”

郭宋打开塞子,倒了一杯酒,酒呈金黄色,他便立刻知道,这不是眉寿酒,只是用眉寿酒的瓶子装而已,这个死丫头,也敢造假了。

郭宋端起酒杯品了一口,竟然是葡萄酒,而且是很不错的葡萄酒,郭宋又一饮而尽,还真是好酒,醇厚绵长,入口顺滑,果香厚重而精致。

“这是高昌葡萄酒?”

“才不是呢!葡萄是我们梁家庄园里种的,酒也是我们自己酿的。”

郭宋眼睛忽然一亮,对啊!丰州和灵州的气候土质差不多,为什么丰州不种葡萄酿酒呢?挂上眉寿酒的牌子,让张雷替自己销售,丰州不就有了一个财源?

“灵儿,你们家酿酒的匠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第二百五十六章 书香门第

三月的长安热闹异常,再过几天,中断了二十五年的科举又要重新开始了,朝廷的这个重大决定,牵动了千千万万读书人的心。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大唐的文化在黑暗中徘徊,‘万般皆下品,唯有练武高’的口号在北方已深入人心,武学独领风骚,文学被世家垄断,县学、州学渐渐被家学取代,而家学又带有浓厚的家族政治,使大唐又逐渐出现了魏晋时代的世家苗头。

重开科举已经呼吁多年,但始终被世家和关陇集团反对,但在太子李适的大力推动下,各方做出妥协,终于使大唐科举在中断二十五年后又重新拉开了序幕。

不过二十多年的沉寂,还是使普通贫寒子弟难以登上科举的台阶,这次科举实际上是大门阀世家和中小地方豪门的一场竞争。

七万余名各地州府推荐的士子齐聚长安,他们将争夺一百二十个名额,今年的科举将由礼部和国子监共同主办,国子监祭酒王宽担任主考,礼部侍郎颜真卿担任总监察。

七万多士子云集长安,也给长安带来了巨大的商机,尤其青楼酒馆聚集的平康坊,昼夜灯火通明,喧嚣欢笑声不断。

天还没有黑,太白酒楼内便坐满了士子,士子们除了在二楼瞻仰诗仙李白留下的墨宝《将进酒》外,然后就要品一品名震京城的眉寿酒,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谈论时事,抨击朝廷弊端,猜测第一次科考的题目。

“听说吐蕃使者要来朝廷了,大家说说这是什么意思?”一名自来陇右的士子高声道。

“吐蕃不是一直和回纥在争夺吐火罗以及河中吗?怎么又调头转向大唐,会不会是又有什么企图了。”

“难说,听说吐蕃和吐谷浑关系有破裂趋势,我猜吐蕃兵力收不回来,可能要和大唐联手收拾吐谷浑,借大唐之手干掉吐谷浑。”

“干掉了吐谷浑,大唐势力不就又控制河湟了吗?吐蕃会干这种事情?”

“呵呵!你就不懂了,大唐军队无法上高原,最多控制河湟和临洮,但吐谷浑军队却是适应高原的,它们对吐蕃的威胁更大,原本是自己养的一条狗,哪知道这条狗要反噬主人,当然要打死。”

“最近朝廷对边疆动作很大,还恢复了三座受降城,朝廷是不是要巩固边疆,开始收拾地方藩镇势力?”

“嘘!别乱说话,喝酒!喝酒!这个眉寿酒还真不错,回头我买两瓶带回家孝敬父亲。”

酒楼一楼屋角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他听完了士子们的评论,摇了摇头,叫酒保过来结了帐,便起身离开了。

这名中年男子便是薛涛的父亲薛郧,他原本是礼部郎中,现在调到东宫出任太子洗马,轰轰烈烈的科举基本上和他无关了,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薛郧出身河东名门,不过他不是嫡子,只能算是远房旁支,家境不算太好,他在长安无房宅,只能租住在城西永平坊,每个月的房租都耗费他近一半的俸禄,这也是大部分中低层朝廷官员的困境,长安房租太贵,他们有点承受不住了。

最近听说太子殿下准备在城南修建一批小户型的官宅,提供给五六七品的中低层官员居住,让薛郧十分期待,他是从五品官员,当官也有十几年了,应该有机会。

薛郧个性较强,看不惯的事情就要站出来说话,对官场的规矩也不太懂,经常越级上书,抨击朝廷弊端,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一个中年愤青。

薛郧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薛郧从小就把她当儿子养,教她读书写诗,以至于薛涛的性格也十分爽快,很少有女孩儿的扭捏作态。

不过薛郧的妻子韩氏却稍显市侩,韩氏是他恩师的女儿,恩师韩问道是洛阳有名的大儒,喜欢薛郧才学人品,便将女儿韩氏许给了他。

薛郧回到家,妻子韩氏替他脱去外袍,眉头一皱道:“又去喝酒了,这个月家里开支紧张,要支付三个月的房租,夫君就稍稍节约吧,要不然我又得去洛阳问爹爹借钱,多不好意思啊!”

“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你总是说下不为例。”

韩氏埋怨一句,又问道:“你去打听一下,是不是官宅分配下来了,我听杨夫人说,好像他们家上名单了。”

杨夫人是户部郎中杨麟的妻子,两家关系一直很好,韩氏经常和杨夫人在一起聊天。

“你别听那些小道消息,要等朝廷正式公告才算数。”

韩氏埋怨道:“就知道等正式公告,人家都在背后找关系通路子,你却什么都不做,会有你的份吗?等公告下来,什么都晚了。”

“要我找什么路子?”

薛郧陡然提高了声音,十分不满道:“我是那种钻营拍马的人吗?要我和那些小人一样整天搞歪门邪道,我宁可不要那宅子。”

“好了!好了!世人皆醉,唯你独醒好不好,我就说两句,你生气做什么?”

薛郧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妻子发火,又缓和语气道:“其实我现在很满意,以前在礼部得罪人太多,处处受人排挤,现在在东宫虽然清闲一点,但跟随太子,将来的前景不错,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韩氏小声嘟囔道:“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清水衙门,一点油水都没有,要是你在礼部,现在科举,我们家门槛都该被踏破了。”

薛郧懒得和妻子再说这个问题,他便岔开话题问道:“涛儿怎么样?”

说到女儿,韩氏忽然想起一事,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里面是一颗杏子般大小的蓝宝石。

“夫君,你看看这个,我从涛儿房间里找到的,你看看值不值钱?”

薛郧瞥了宝石一眼,陡然一惊,连忙接过宝石细看,他眼睛瞪大了,“你说这是涛儿的?”

“反正是从她房间里找到的,她放在书柜盒子里,我无意中发现的,怎么,它很值钱吗?”

薛郧半晌震惊道:“太子殿下的腰坠上也有一颗和这个一样的镶金蓝宝石,他给我们说这是天下最顶级的蓝宝石,一颗这样的宝石可以在长安换一座五亩的宅子,涛儿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韩氏眼睛顿时一亮,这颗宝石居然可以换一座五亩的长安宅子,幸亏自己没有把它贱卖。

“我也不知道,就放在她书柜盒子里。”

薛郧叹口气道:“哎!你别乱动涛儿的东西,放在她书柜里的,都是她心爱之物。”

“能换一座宅子,当然是心爱之物,现在也是我的心爱之物。”

薛郧拿妻子没办法,只得道:“先把宝石还给她,再问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她愿意给你,你拿去换宅子也无妨。”

薛家是一座很普通的小院子,内外两进,占地七分地,十几个房间,外面是老管家和五六个下人住的地方,里面内宅是夫妻二人和女儿薛涛的住处,这样的院子在平康坊附近的地段,租金至少每月十贯钱,但永平坊都是中低层百姓的聚居地,租金稍微便宜,可一个月也要五贯钱。

薛郧的俸禄加上各种补贴,一个月才十二贯钱,房租就占掉了近一半,他们家过得比较清贫,不过他们毕竟是官宦家庭,也有几个下人,老管家跟了薛郧三十年了,两个小丫鬟从小就买来,还有一个厨娘,是韩氏陪嫁带过来的。

薛郧最多的就是书,内宅几个房间都被书籍堆满了,受父亲的影响,薛涛极为喜欢书籍,和别的小娘子不同,她没有胭脂,衣服也不多,但各种书籍却有十几大箱,薛涛正坐在书桌前练习书法,她面前是一幅裱糊好的书法,正是郭宋写的那首《临江仙》,事实上,这首词是《红楼梦》中薛宝钗的作品。

郭宋虽然不会填词写诗,但他的书法却极好,苍劲有力,颇有大家之气,薛涛正在临摹郭宋的书法呢。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传来她父亲的声音,“涛儿睡了吗?”

薛涛连忙把郭宋的字收起来,这才道:“没睡呢,父亲请进!”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宝石猜想

薛涛开了门,门外竟然是她的父亲和母亲,很少父母一起来找自己的,她连忙让父母进屋,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他们一起来找自己,难道又要给自己说一门亲事吗?

事实上,薛郧从来不担心女儿的婚事,她现在年龄尚小,谈婚论嫁还早,但母亲韩氏却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本来户部郎中杨麟的儿子很不错,两家是世交,如果再结成儿女亲家,是最合适不过。

偏偏杨夫人却对此含糊其词,每次提到此事,她总会顾左右而言他,时间久了,韩氏也明白了杨家的心思,觉得双方门第不配,对方是弘农杨氏,至少要娶崔家或者裴家之女,或者和关陇贵族联姻。

一般的普通家庭韩氏也看不上,好歹她丈夫是朝廷五品官,女儿怎么可能往低处嫁,况且她自己已经吃够了清贫的苦头,无论如何,女儿一定要嫁到富贵人家。

薛郧和韩氏坐下,薛郧欲言又止,还是韩氏爽快,直接取出宝石摊在手心上,“涛儿,这是你的宝石吧!”

薛涛一怔,连忙打开书柜,取出盒子,盒子里已经空了,她顿时又气又恼道:“娘,你怎么能随便拿我的东西?”

要是之前,韩氏还真不知怎么回答,现在她知道了宝石价值,自然变得理直气壮,“娘不是拿你的东西,而是你把昂贵的东西随手乱放,你知道这颗宝石值多少钱?万一被外人偷走了,这个损失就太大了。”

薛涛也知道这颗宝石昂贵,但具体昂贵到什么程度她也不清楚,况且这是郭宋送给她的东西,和价值没有一点关系。

这时,薛郧缓缓道:“涛儿,以我们家的财力,是无法拥有这样名贵的宝石,你能告诉父亲,这颗宝石是从哪里来的吗?”

薛涛不会说谎,半晌道:“爹爹,这是朋友送我的。”

“朋友?”

韩氏追问道:“是谁?谁会送你价值几千贯钱的宝石?”

‘价值几千贯钱?’

薛涛也有点被吓住了,她以为最多值百贯钱而已,“娘,你太夸张了吧!怎么可能那么贵重。”

薛郧叹口气,“涛儿,你娘没有骗你,太子殿下也佩戴了一颗同样的宝石,他亲口说的,这颗宝石价值长安一座五亩的宅子,估计还是宣阳坊、崇仁坊那样的地方,那可不是几千贯钱吗?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到底是谁给你的。”

薛涛实在瞒不住了,低下头小声道:“真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只是他为人比较豪爽,拿一堆宝石让女儿取一颗,女儿碍不过他的好意,便随手取了一颗,若知道这么贵重,女儿怎么也不会拿。”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薛郧又继续问道。

“爹爹知道他的,他叫郭宋。”

薛郧嘴一下子张大了,太子上个月告诉他,把他调去东宫是郭宋推荐的,他还纳闷,自己和郭宋无亲无故,甚至根本不认识,他怎么会推荐自己?原来根子在女儿这里。

韩氏反应极快,她立刻想起来了,郭宋不就是赵家认识那个年轻人吗?不知天高地厚,敢和相国做对,韩氏对郭宋印象很不好。

韩氏双眉一竖道:“怎么,你还在和他交往?”

“娘,女儿没有和他交往,只是上次在洛阳遇到了,萍水相逢,现在他在哪里女儿也不知道。”

韩氏一阵冷笑,“萍水相逢他会给你这么名贵的宝石,你把娘当做三岁孩童了。”

薛涛急了,“我说是实话,你信不信由你。”

她一转身,也不理睬母亲了。

薛郧却有点明白了,估计郭宋喜欢上了自己的女儿吧!

他笑了笑道:“这个郭宋可不是一般人啊!”

听到父亲说起郭宋,薛涛耳朵立刻竖起来了,韩氏不解问道:“他得罪了相国,还会有好日子过?”

“你说是哪门子的事情了,元载去年就被全家赐死,现在很多人想得罪他都没有机会了。”

“爹爹,你说他不是一般人,是什么意思?”薛涛忍不住问道。

薛郧笑呵呵对女儿道:“元载把他官职爵位全部捋干净,但去年秋天元载倒台后,郭宋不仅官复原职,爵位还升为灵武县公,被任命为朔方节度副使,受降城三镇经略使,虽然地处偏僻,但也是独据一方,刚上任就遭遇薛延陀军队的大举进攻,他率军击败了薛延陀军队,被朝廷嘉奖,现在已经是四品明威将军了,还封为丰州刺史,恐怕他现在是大唐最年轻的刺史。”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薛涛也意识到自己露相了,她脸一红,立刻转过身去。

韩氏却还在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细微变化,她喃喃自语道:“这么年轻,居然是县公,还当了刺史,他到底是什么背景?”

“夫君,他是郭子仪的子侄或者孙子吗?”韩氏问道。

薛郧摇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感觉应该不像,这个人的背景很神秘,朝廷公告说他作为天子特使去了安西和北庭,立下大功,但又有传闻说,鱼朝恩伏诛和他有关,说他是天子的心腹。”

“夫君刚才说他在受降城?”

“准确说在丰州,比灵州还远,他这一去,不知多少年后才能回来。”

韩氏慢慢变得无精打彩,丰州太遥远了,不现实,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宝石,还不如这颗宝石可靠。

“涛儿,这颗宝石你打算怎么处理?”韩氏问道。

“女儿准备把宝石还给他,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薛涛毫不犹豫道。

韩氏吓了一跳,连忙道:“宝石是别人给你的心意,你这样还回去,太伤人了,不行,不能还回去。”

薛涛知道母亲动了贪念,她眉头一皱,转而向父亲求援,“爹爹,这宝石咱们不能要。”

薛郧夹在女儿和妻子中间,着实有点难办,他的本意是支持女儿,宝石确实太贵重了,不能轻易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但他也清楚,真的这样做,妻子肯定难以接受。

他想了想对女儿道:“这样吧!宝石你先留着,不要急着还回去,等以后找到合适的机会,你再提这件事,如果他实在不肯要,我觉得你收下其实也无妨,你不要用它值多少钱来衡量,就当是朋友给你的小礼物。”

薛郧确实会说话,居然把女儿说动了,薛涛想起了郭宋说的话,‘在我看来,它就是块好看的石头,送给你做个纪念。’

薛涛点了点头,“好吧!我收起来就是了。”

韩氏连忙补充道:“要把它藏好,以后留给你当嫁妆。”

薛涛没好气地白了母亲一眼,一伸手,“你先把宝石还我!”

韩氏十分不舍地将宝石摁在儿女手心里,恨恨道:“死丫头,娘白疼你一场了。”

薛郧起身笑道,“夫人,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让涛儿休息。”

回到房中,韩氏不甘心地问道:“夫君,涛儿不会真把宝石还给那个姓郭的吧?”

薛郧反问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了解吗?”

“没错,她一定会还给人家,这个丫头比牛还要倔!”韩氏恨得一阵咬牙。

薛郧微微一笑,“不过呢,她想还,别人未必肯收,所以这颗宝石十有**最后还是在涛儿手中。”

韩氏松了口气,“夫君,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让我的心吊来,又落下去。”

“那是因为你的心都放在宝石上,你把心放在女儿身上,你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韩氏细细一琢磨,忽然明白了,“你是说,这位郭公子喜欢咱们女儿?”

“你说呢?一颗可以换长安宅子的宝石随手送给涛儿,若真像涛儿说得那样萍水相逢,你觉得可能吗?”

韩氏的心再次被吊起来了,她急得团团自传,“夫君,咱们得弄清楚,这位郭公子到底是什么背景,他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家境怎么样,真是急死我了。”

薛郧哈哈一笑,“你就别担心了,涛儿不到十八岁,我是不会考虑让她嫁人的,这是很多年后的事情,现在考虑它是自寻烦恼。”

韩氏却不认可丈夫的意见,她坐在椅子上发怔,心中想着,怎么样才能从女儿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

第二百五十八章 讨价还价

次日上午,太子李适拿着一份奏折匆匆来到御书房。

天子李豫的身体确实不太好,精力不够,难以承担沉重的朝务,所以在立太子后,李豫便将一部分政务转移到东宫,交给太子李适处理,他只考虑重大军国政务。

李适稍等了片刻,便有宦官出来领他进御书房。

“我父皇这段时间身体如何?”李适关切地问宦官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圣上精神还好,就是吃得太少,御医很担心。”

“哎!我得劝劝父皇,这样长久下去,对身体伤害很大。”

“可不是,我们都很担心。”

来到御书房门口等了片刻,宦官出来道:“圣上宣殿下进去。”

李适整理一下衣冠,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李适只见父皇正负手站在地图前注视着什么,李适连忙上前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李豫点点头,“皇儿免礼平身!”

“谢父皇!”

李适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李豫看了他一眼,问道:“杨相国的情况如何了?”

杨相国便是去年接替元载右相之位的杨绾,他出任相位才几个月便中风偏瘫了,李适昨天代表父皇前去探望他。

李适摇摇头,“回禀父皇,杨相国的情况很不好,已经不能说话,给他看病的御医说,他可能熬不过今年。”

“那有没有考虑重新推荐新相国?”李豫又问道。

目前依然是五相国制,杨绾、常衮、韩、刘晏以及崔佑甫,五人出任相国。

常衮和崔佑甫取代了王缙、杨炎二人的相位。

虽然相国最终是由天子来决定,但李豫还是给了儿子相国推荐权,他这两年的身体越来越糟糕,如果身体实在不行,他也决定提前把皇位让给太子,自己做太上皇。

所以李豫也在一点点让权。

李适躬身道:“儿臣考虑让常衮任右相,刘晏出任左相,本来是考虑崔佑甫,但崔佑甫和常衮关系恶劣,两人在一起无法共事,会影响朝政,另外儿臣想从颜真卿或者李勉中选一人出任相国,请父皇考虑。”

李豫沉思良久道:“李勉坐镇汴宋,现在中原局势不稳,他最好不要离开,颜真卿忠正刚直,朕觉得可以考虑。”

李适这才明白,原来父皇早就决定启用颜真卿了。

李适又将一份奏折呈给李豫,“父皇,这是丰州郭宋上了一本奏折,要求将榆林县划归丰州,他的理由是,可以将东受降城的士兵家眷安置在榆林县。”

李豫结过奏折笑道:“他这段时间大动作不断嘛!先是申请把军队家眷迁去丰州,朕同意了,这是惯例,有利于士兵安心镇守边疆,前段时间他要提出修码头修仓库修船场,好像工部批准了,现在又要求把榆林县划给丰州,相国们怎么说?”

“三个赞成,一个反对,韩、刘晏和崔佑甫赞成,常衮坚决反对!”

“常相国反对的理由是什么?”李豫问道。

“常相国认为,把榆林县划给丰州,不符合制衡的原则,榆林县南面是沙漠和戈壁,一旦榆林县划给丰州,丰州就和其他各州隔绝了,很容易造成割据局面,有榆林县在,便可以制衡住丰州。”

李豫看了半晌地图,又问道:“那皇儿的意见呢?”

李适迟疑一下道:“常相国的想法是对的,坚持地域制衡原则也能理解,但儿臣认为,把这个地域制衡原则放在丰州身上,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为什么?你解释一下。”

李适又道:“首先丰州人口太少,各种物资对朝廷依赖很大,不具备割据条件,其次丰州面临外患威胁,割据只能导致它无法得到朝廷支援而迅速灭亡,儿臣相信,没有谁会想在丰州割据。”

“皇儿的意思,就是同意榆林县划归丰州。”

“是!儿臣和其他三个相国一样,都认为把东受降城的家眷放在榆林县最合适,这种情况下,把榆林县划归丰州管辖的要求是合理的,有必要的。”

李豫把奏折还给李适,“这件事朕不参与,你和几位相国商量决定吧!”

“谢父皇!”

李适接过奏折,他知道,父皇其实就是同意了他的意见,把榆林县划归丰州。

“父皇,另外还涉及到一个东受降城和榆林县同罗部交换土地的问题。”

李豫点点头,“这个可以同意,当年把同罗部放在榆林县就是临时措施,如果让他们一直留在榆林县,那东受降城就没有意义了,把他们送回金河北岸,朕完全同意。”

“别的事情就没有了,后天儿臣再向父皇汇报科举的最后准备情况。”

“科举就不用汇报了,等结束以后,再完整地汇报一次。”

“儿臣遵旨!”

李适本来还想劝劝父皇注意饮食,但他发现父皇有点疲惫,便躬身行一礼,退了下去。

当天下午,政事堂通过表决,由太子李适批准,正式同意丰州刺史郭宋的请求,将胜州榆林县划给丰州,这样,丰州在黄河南岸又多出五百多里的管辖范围,榆林县的四千户人口户籍也一并划给了丰州。

这份朝廷牒文是先送到了位于灵州的朔方节度府,无论胜州还是丰州都属于节度府的军事防御范围,各州的军政事务都受节度府节制,对于地域变动这种比较重大事务,朔方节度府有知情权。

牒文送达节度府之时,正好郭宋就在灵州,他来是拜会节度使段秀实,商讨造船工场之事。

段秀实当然是全力支持在朔方节度府辖内设立造船工场,这也是他多次上书朝廷请求之事,每次都被朝廷以财政不足为由搁置了,没想到郭宋一次申请便成功了,这让段秀实既高兴万分,同时十分感慨,如果不是郭宋申请,换一个人,朝廷还真不一定能批下来,朝中有人就好办事啊!

段秀实唯一的异议,就是造船工场究竟放在哪里?他当然认为应该放在灵州,丰州人口单薄,根本就无力承担大型造船工场,而且丰州兵力也不多,对薛延陀军队只能采取守势,修建造船工场不就是让敌人烧掉吗?

而灵州各方面都要比丰州强得多,能够承担起一座大型造船工场的各种需求。

若不是因为造船工场是郭宋申请下来的,段秀实才不会给郭宋讨价还价的机会,一句话就把造船工场放在灵州。

灵武县黄河岸边,段秀实马鞭指着远处一片空地对郭宋道:“我五年前就考虑在那里建一座造船工场,实在是因为财力不足,朝廷又不肯拨钱,所以一直没有付诸行动,这次你你把造船工场申请下来,我觉得终于可以实现我这个多年的夙愿了。”

郭宋已经解释了两天,段秀实就是不为所动,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把造船工场放在灵州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郭宋决定退而求其次,多少争取一点利益。

“不瞒节度使,卑职已经在九原县开工造船了,准备造十艘两千石的货船,用于运送物资”

“等一等!”

段秀实打断郭宋的话,瞪大眼睛问道:“朝廷的钱还没有拨下来,你们哪来的钱造船?莫非传言是真的,丰州淘到金砂了。”

郭宋笑道:“丰州其实只拿出了一万贯钱,还是去年朝廷赏赐剩下的,主要是丰安县有一批木材,正好可以造十艘两千石的货船,然后用一万贯钱买些别的材料,至于船匠的工钱、两百名招募船工的钱,可以等朝廷把钱拨下来再支付。”

段秀实淡淡笑道:“你是在和我讨价还价吗?”

“可以这样理解,我答应把造船场放在灵州,但至少等我们造完十艘货船后,这个条件不算过份吧!”

段秀实也知道,建造造船工场本身花不了什么钱,但后续的造船、募工才是造船工场真正花钱的地方,既然丰州已经囤积了建造十艘大船的木船,也开始了造船,这个时候再叫停造船,把人财物强行迁徙到灵州,就有点不合情理了。

关键是郭宋已经答应以后将造船工场迁徙到灵州,段秀实也需要作出某种让步。

他想了想便问道:“你们造十艘货船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时间?”

“后续的钱只要五万贯就够了,但时间需要两年,当然,这不影响节度使在灵州建造船场,但前提是,必须要先把五万贯钱拨付给我们,我有言在先,不能挤占修建码头、仓库、道路的钱。”

段秀实冷笑一声道:“你把朝廷那帮吝啬鬼想得太美好了,他们哪里可能会足额拨钱,给一半钱就不错了,另一半还得想办法自筹。”

停一下,他果断拍板道:“那就一言为定,我把第一批五万贯钱拨给丰州,让你先造十艘大船,造船工场后续的钱我就不给你了,至于造码头、修路和修仓库的钱,朝廷拨来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但你要有大失所望的心理准备。”

郭宋点点头,“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梁氏酒业

段秀实和郭宋回到灵武县,刚到节度府门口,梁蕴道便匆匆走出来,他对郭宋和段秀实笑道:“我正要去找两位,有关于丰州的消息。”

郭宋连忙问道:“什么事?”

“刚刚收到朝廷牒文,朝廷已经批准了将榆林县划给丰州管辖。”

郭宋顿时大喜,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段秀实也笑道:“有所失必有所得,恭喜郭使君了。”

段秀实指的是郭宋同意将造船工场最终放在灵州,他生怕郭宋反悔,便对梁蕴道说:“我刚才和郭使君已经就造船工场一事达成了共识,烦请梁参军草拟一份协议,我和郭使君签字确认。”

郭宋苦笑一声道:“协议就不必了吧!”

段秀实摇摇头,“我认为有必要,我相信你不会反悔,但你的下任呢?没有书面协议,我担心你的下任不肯承认。”

段秀实做事一板一眼,郭宋也只得随他了。

中午时分,梁蕴道请郭宋在灵州酒楼小座,他给郭宋斟满一杯酒笑道:“小女在丰州还好吧!给梁武去信他也没有回,说实话,我还是很担心。”

郭宋笑道:“灵儿在我府上,和小鱼娘玩得很好,还有一个薛长寿的女儿,三人关系很默契,这段时间小鱼娘在教她们飞刀,我发现灵儿对读书好像没兴趣,但对练武却兴趣十足。”

梁蕴道稍稍放心,又道:“尚武轻文是灵州的风气,也是这十几年薛延陀军队年年入侵逼出来的,她喜欢练武我不反对,我就怕她胡闹,在灵州提到她的名字,没有人不头疼的,我也管束不住,才想到让她离开灵州一段时间。”

郭宋喝了一口酒笑道:“小娘子在成长过程中都有一段时间比较叛逆,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再说灵儿也不是真的胡闹,她还是很有分寸的,在外面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丰州百姓基本上都是夸赞她长得水灵秀气。”

梁蕴道微微欠身道:“实在是太感谢郭使君对小女的照顾。”

郭宋笑道:“我一直把她视为妹妹,照顾她是理所当然,世叔不必客气。”

梁蕴道也清楚郭宋的为人,才放心让女儿去丰州,但他隐隐又希望郭宋有一天能成为自己的女婿,此时郭宋坦诚相告,他视灵儿为妹,梁蕴道心中略略有些失落。

当然梁蕴道也清楚,郭宋是人中之龙,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女儿虽然各方面不错,但也只能算是小家碧玉,缺乏那种真正的豪门闺秀的气质,还真配不上他。

这时,郭宋又笑道:“这次来灵州,除了见节度使商量造船工场之事,还有一件事,就是求世叔帮忙。”

梁蕴道很高兴能帮到郭宋,让郭宋欠自己的人情越大越好,他欣然捋须道:“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到你,一定会鼎力相助。”

梁蕴道的态度让郭宋颇为高兴,他连忙道:“是这样,丰州也在考虑建立一个稳定的财源,上次灵儿送我一瓶葡萄酒,说是梁家自产,我觉得很不错,我考虑在丰州种葡萄酿酒,正好我在长安的酒市有些门路,希望能把这个路子利用起来,给丰州增加一个财源。”

梁蕴道沉吟一下问道:“你打算自己做,还是由丰州官府做?”

“现在基本上考虑由丰州官府做。”

梁蕴道淡淡道:“贤侄想听我的一个建议吗?”

“世叔请说。”

“我建议你还是自己做,说得难听一点,你若交给官府去做,最终是给别人做嫁衣,下一任或许还不会,但再过几任,你辛辛苦苦创立的葡萄园和酿酒坊,最终会被别人收入囊中。

其次便是酒的品质,如果由官府做,酒的品质肯定不会坚持多久,各种偷工减料,各种不负责任,你辛辛苦苦创立的牌子也会被砸掉,只有自己做,品质才能持久。”

郭宋一时低头不语,梁蕴道又道:“一般而言,官府的收入都是原料供应收入,比如种的葡萄,这和当地的水土有关,丰州适不适合种葡萄还难说,就算适合,也要好几年的时间来改良,恕我直言,恐怕最后到贤侄任期届满,葡萄都还不一定能种出来,更不要说酿酒。”

郭宋点了点头,他知道梁蕴道说得对,除非成立专门的酿酒机构,否则由官府来主导酿酒确实隐患很多。

就像梁蕴道说的,几任刺史后,酒坊就变成私人的,当然不一定是明抢,但可以暗夺,拿走配方,买走最好的原料产地,把好酒匠高价挖走,酒的名称也弄得和你一样,最后官府的垮掉了,私人酒坊却重新崛起。

对于官府而言,掌握原材料才是最合适的。

“那世叔有没有考虑做酒坊生意?”

梁蕴道沉默片刻道:“不瞒贤侄说,梁家从我父亲那一辈就想做酒坊了,光葡萄园就经营了二十几年,酿酒匠也换了一茬又一茬,积累了无数经验教训,最后还是靠梁家自己人才酿造出来满意的酒,贤侄喝的酒应该是十年前酿的,按照家规是不允许碰的,那小丫头为讨好你,偷偷给你灌了几瓶,后来我才发现这件事。”

郭宋汗颜,人家梁家弄了几十年的东西,自己居然动心思想把酒匠挖走,这简直太丢脸了。

“世叔,刚才是我孟浪了。”郭宋连忙道歉。

梁蕴道笑着摆摆手,“这没什么,如果贤侄想做酒坊,我会把配方给你,也会派人全力帮助你,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想法。”

“请世叔指教!”

梁蕴道端起酒杯不慌不忙道:“说实话,整个灵州都知道梁家的葡萄酒不错,但灵州还是太小了,我的目标是卖到京城去,但我们在京城没有路子,我知道贤侄的眉寿酒卖得非常火爆,能不能我们合作,梁家负责原料酿酒,贤侄负责贩酒进京,获利我们各拿一半,贤侄有没有兴趣?”

郭宋微微叹口气,“我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丰州怎么办?”

“很简单,把酒坊做大,丰州可以种葡萄,梁家有种葡萄的行家,我会派人去指导。”

“那就太感谢世叔了,份子我就不参与了,回头我写封信,把师兄叫到灵州来,具体怎么做你们可以商量。”

梁蕴道笑了起来,“那应该是我感谢贤侄才对。”

话说这一步,郭宋心里已经明白了,恐怕这件事梁蕴道蓄谋已久,梁灵儿带去丰州的几瓶葡萄酒绝不是偶然,就算自己不来灵州,他也一定会去丰州找自己商量开酒坊的事情。

由此可以看出梁蕴道心机很深,在长安他知道眉寿酒是自己的产业,恐怕那时就有这个心思了,他却不露声色,一直在等待机会。

虽然梁蕴道的做法无可非议,并没有损害自己的利益,但这种心机还是让郭宋心中有些不舒服,回头他会把张雷叫到灵州来,自己不想参与他们的酒业了。

郭宋次日一早便返回了丰州,临行时他和梁蕴道约好,由梁家派人去帮助丰州种植葡萄,不管有没有和梁家合作,郭宋都觉得用葡萄酒作为丰州的一大财源目标。

当丰州刺史确实很辛苦,他返回丰州的第二天,又率领一班官员赶赴榆林县,在那里他们要和胜州的官员见面,协商将榆林县交给丰州管辖的各种事宜。

而这时,胜州和夏州春旱连着夏旱,大量百姓逃到榆林县,郭宋又不得不留在榆林县帮助安置灾民,下令从九原县用皮筏子运来两万石粮食救济灾民。

安置灾民刚刚结束,郭宋则又去了三座受降城视察。

整整一个夏天,郭宋便是各地巡视中度过,一转眼便到了八月下旬,大历十二年的秋天来临了。

这天上午,郭宋带着几名官员在南城军田内视察军屯的小麦长势,丰州驻军最终开垦出了两千顷麦田,两千顷麦田相当于二十万亩,延绵足有十几里,仅靠丰州的三千驻军是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开垦量,郭宋不得不下令将三座受降城的士兵也调来参与开垦种地。

之所以要开垦两千顷麦田,也是为了达到朝廷增兵丰州的一个重要指标,那就是粮食自给程度,目前加上丰州的三千军队,三座受降城系统一共有六千军队,按照每个士兵每年消耗六石粮食,那么一年三万六千石就够了,而两千顷土地每年产麦达五十万石,远远超过了自身需求,还能大量调拨粮食给朝廷。

朝廷必然会考虑将丰州作为重要的粮食种植基地,事实上,这就是东汉为什么要大力开发河套平原的缘故,近百万人口的移民最终使河套平原成为东汉重要的粮食来源地之一。

当然,这也是郭宋的政绩,对于朝廷而言,把自己治理地方的政绩吹得天花乱坠,也不如黄澄澄的麦子和白花花的银子更有说服力。

有了实打实的政绩,他才能理直气壮向天子提出增兵丰州和受降城的要求。

只有达到一万五千人的军队,丰州驻军才能主动采取攻势,防御薛延陀军队于百里之外,而不是龟缩在城内,任由薛延陀军队在城外为所欲为。

=====

【求一求十月份的月票,月底了,恳请大家投票支持!!】

第二百六十章 集思广益

麦子已经抽穗灌浆,呈现一片黄绿色,整个九原城外都是无边无际的小麦的海洋。

不过再向东是一大片黑豆田,大约有一百余顷,黑豆已经成熟收获,一千多名士兵正在豆田内忙碌地收割黑豆。

黑豆主要是用来给战马补充食料,每年秋天,北方草原上的牧民会带着大量上等干牧草来丰州换取粮食和盐,但光靠牧草喂战马,不利于战马长膘,必须适当的添加黑豆。

这时,薛长寿从远处骑马疾奔而来,奔至郭宋面前,他抱拳行礼道:“使君,卑职刚刚听到一个消息。”

“是什么消息让薛参军焦虑不安?”郭宋笑问道。

薛长寿忧心忡忡道:“是榆林县传来的消息,胜州和夏州都爆发了蝗灾,灵州那边严防死守,不知道蝗虫会不会到丰州来?”

郭宋脸色的笑意消失,眉头一皱,“隔着几百里的沙漠,应该不会过来吧!”

“卑职刚才专门去翻了县志,也询问了一些老人,县志中有记载,天宝十四年的胜州蝗灾确实影响到了丰州,几个老人也证实确有此事,那次蝗灾是九月中旬过来的,导致那年的麦子几乎颗粒无收。”

“丰州还有蝗灾记录吗?”郭宋又问道。

“还有,开元十一年秋天,从草原过来的蝗灾也肆虐丰州和灵州,当年粮食减产七成,朝廷后来紧急调运二十万石粮食救济灵州和丰州。”

郭宋想了想又问道:“蝗灾是不是在南方经常爆发?”

薛长寿明白郭宋的意思,蝗灾到丰州是不是偶然?

他摇了摇头,“使君,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胜州也只爆发过一次蝗灾,就是那一次蝗灾飞过几百里到达榆林县,又从榆林沿着黄河侵袭丰州。”

郭宋的脸色变得有点严峻了,他当即令道:“立刻回军府,召集军政官员商议应对之策。”

三镇经略府的大堂上,数十名文官武将济济一堂,这时,士兵又带进来数十名长者,他们都经历过天宝十四年的蝗灾。

郭宋对众人缓缓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胜州和夏州今年春夏发生旱灾,俗话说久旱必蝗,所以今天接到消息,夏州和胜州同时爆发了蝗灾,天宝十四年,胜州的蝗灾严重影响到了丰州,今年的形势也不乐观,如果我们不及早应对,我们的粮食就全完了,所以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一起商议如何应对蝗灾。”

郭宋说完,大堂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议论声,数十名长者中的冷氏家族族长冷谦站起身道:“郭使君,请让老朽说几句。”

冷谦也很焦虑,冷家在城外也有三百顷麦田,当年的蝗灾就让冷家损失惨重,他绝不愿看到旧事重来的一幕。

大堂上安静下来,郭宋点点头道:“冷族长请说!”

冷谦这才高声道:“各位,天宝十四年的蝗灾我经历了,我也亲自率领数百青壮前去扑打蝗虫,有不少教训和经验,我觉得在灭蝗上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

“冷族长但说无妨!”

冷谦点点头,对众人道:“蝗灾非常可怕,几百万只蝗虫像一片一片的乌云一样飞来,所过之处植物和农作物都一扫而光,灭是不可能灭光的,唯一的办法是改变它们的飞行方向,到冬天时,它们就自然灭绝了,这是我们后来才总结出的教训,我们事后才意识到,应该用堵的办法逼它们改变飞行方向,但为时已晚,蝗虫把九原县的农作物一扫而光,然后向北去了。”

郭宋点点头问道:“冷族长觉得用什么办法来阻挡它们比较好?”

“首先必须人多,男女老少齐上阵,结成几条长长的人墙,其次是用烟熏,蝗虫怕烟,这也是我们后来才发现的,蝗虫来临时,我们大量燃烧麦秸豆杆,形成一道厚重的烟墙,即使有少量蝗虫冲过烟墙过来,也会被我们人墙及时扑灭,我认为这是唯一的办法。”

郭宋点点头,赞许道:“冷族长说得非常好,很全面很务实,大家还有别的补充吗?”

九原县令谢长治举手道:“使君,我也说两句吧!”

郭宋微微笑道:“谢县令请说。”

郭宋随即摆摆手,请冷谦坐下。

谢长治这才道:“冷家族其实说得很对,灭蝗的说法不正确,应该改为驱蝗,我们人力灭不了蝗灾,只能等冬天来灭绝它们,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驱赶蝗虫,改变蝗虫的飞行方向,我前几年了解过很多中原地区的灭蝗经验,集中人力驱赶蝗虫是最基本也是有效的办法,第二个办法也是烟熏,但如果用松枝点燃烟熏效果会更好一点,烟中含有松油,蝗虫不喜欢这种气息,正好我们这里松树林很丰富,我们可以利用”

众人七嘴八舌,你说几句,我表达几点意见,渐渐达成了共识,一个是集中人力驱蝗,一个烟熏驱蝗,两者并行使用,不过在一些细节上,大家争论不休,比如用人力驱赶,用什么工具比较好,有人提议用松枝扑打,有人提议用盾牌抵挡,各有说法。

这时,郭宋摆摆手道:“那就让我来说两句吧!”

大堂上渐渐安静下来,郭宋这才笑道:“首先我要给大家说明一点,蝗虫其实是一种很美味的食物,用油炸得焦黄,撒点盐,用来下酒是最合适不过”

郭宋没说完,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有人高声道:“其实郭使君说得对啊!蝗虫就是蚂蚱,小时候我们抓蚂蚱不就用火烧熟了吃吗?确实很美味。”

郭宋指着薛长寿道:“让我们薛参军说两句,他是军医,最有发言权。”

上百双眼睛一起望着薛长寿,薛长寿缓缓道:“吃蝗虫确实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这句话一出,大堂上顿时响起一片鼓掌声。

在随后的商议中,郭宋提出了用松枝驱赶蝗虫,用蚊帐做的网兜来捕捉蝗虫,用大缸来盛装蝗虫,用松枝树木点燃驱赶蝗虫,同时动员所有的百姓和士兵,进行演练,做好充分的准备。

考虑周全,准备充分,众人都感到信心百倍,任何灾害只要有充分准备,那损失一定会降到最低,这是所有人的人生经验。

一直商议到下午时分,众人才纷纷散去,这时,李季对郭宋道:“使君有没有考虑过薛延陀军队前来报复?”

郭宋淡淡道:“我当然考虑过,我准备写封信给思结可汗,请他在薛延陀的边境上大量集结兵力,这样薛延陀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作为回报,我会送一万石粮食给思结部。”

“这是个好办法,典型的围魏救赵之策。”李季击掌赞道。

郭宋点点头道:“我和思结可汗有交情,他还欠我一个人情,相信他会给我这个面子,其实我并不太担心薛延陀军队,我现在有点为难是,榆林县百姓怎么办?”

这也确实是个大问题,刚才讨论没有涉及这个问题,这似乎和大家无关,但作为丰州刺史和三镇经略使,郭宋不能只考虑九原县,刚刚划归丰州的榆林县也是一个重点,而且数百万蝗虫就是从榆林县方向过来。

“那使君的意思呢?”李季小心翼翼问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考虑把榆林县的百姓全部迁徙到丰安县,榆林县的粮食损失,我用军田粮食来补偿,这样,三个县的百姓就能集中起来,在丰安县建立防御网,驱赶蝗虫改道北上。”

“使君原来是想在丰安县驱蝗?”

“那当然,你以为我会在九原县?离粮食主产区太近,太危险了,如果丰安县驱蝗失败,我们还可以撤退到九原县建立第二道防御线,所以九原县也要做好准备。”

李季点点头,“使君就下令吧!把三个受降城的军队也一并集中起来,连同榆林县百姓一起撤来,我相信榆林县百姓会理解使君的决定。”

第二百六十一章 榆林西撤

在做出决定的次日,郭宋便给思结可汗萨勒写了一封信,派三名骑兵骑双马赶赴思结部牙帐送信。

郭宋随即下达了榆林县西撤的命令。

榆林县是一座大县,有人口近三千户,一万五千余人,不过由于旱灾导致胜州南部的大量百姓逃到榆林县,使榆林县的人口翻了一倍,达到了近三万人。

榆林县令赵知吾这几天也是坐立不安,他同样得到了胜州和夏州爆发蝗灾的消息,他心里很清楚,胜州官府现在根本无力对付蝗灾,胜州向南是连绵不断的群山,东面是黄河,黄河对岸也是山区,蝗虫群肯定会沿着黄河北岸而上,榆林县就在所难免了。

天宝十四年,蝗灾就是从夏州到胜州然后沿着黄河到榆林,最后入侵丰州,蝗虫是有记忆的,它们一定还会走这条绿色通道。

这时,赵知吾接到了郭宋用飞鹰发来的命令,令他带领全县百姓去丰州参与驱蝗,榆林遭受的农作物损失由丰州军田来补偿。

这个方案很不错,赵知吾完全能理解,与其被蝗虫各个击破,还不如集中人力来一起驱蝗,而且军田肯给补偿,百姓们也能接受。

但让赵知吾有点为难的是,南面的河滨县县令和县丞都赶来了,想协商两县一起对抗蝗灾。

河滨县距离榆林县不足百里,是一座小县,人口九百余户,不足四千人,土地比较贫瘠,以旱田为主,只能种粟,亩产量也不大,百姓十分穷苦,在胜州毫无存在感,南部百姓逃灾过来,根本不去河滨县,而是来比较富庶的榆林县。

县丞李环劝赵知吾道:“河滨县人口太少,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让他们把百姓召集起来,一起撤去丰州参与驱蝗。”

赵知吾叹口气道:“就不知道郭使君肯不肯补偿河滨县的损失,毕竟他们是胜州,不是属于丰州。”

李环微微笑道:“县君别忘记了,郭使君还是朔方节度副使,胜州也是他的军事管辖之地,他是用军田粮食来补偿损失,我觉得补偿河滨县也是情理之中。”

“但最好还是确认一下。”

李环想了想道:“现在是中午,发鹰信的话,天黑之前可以送到九原县,然后明天一早郭使君回信,明天中午我们就能收到了,所以我们安排在明天下午和河滨县的官员商议,时间上就来得及了。”

赵知吾点点头,“你说得对,就按照你的建议来办!”

榆林县驿站内,两位从滨河县赶来的官员不安地等待消息。

两人一个是滨河县县令王大志,另一个是县丞苗蔚,他们虽然提出两县联合抵抗蝗灾,但事实上,两人心里都清楚,蝗灾根本不是两县联手就能抵挡。

他们找榆林县的真正目的是想探讨蝗灾后的灾民安置,胜州已经指望不上,榆林县比较富裕,仓库里或许能有点余粮,能接受滨河县的灾民。

这时,院子里传来县令赵知吾的声音,“王县令在不在?”

王大志大喜,连忙迎了出去,“在!在!赵县令快请进,李县丞也来了,请进来坐。”

两个县的县令和县丞聚集一堂,喝了一口茶,王大志试探着问道:“贵县抗击蝗灾的措施已经部署好了吗?”

赵知吾点点头,“事实上是丰州统一部署,我已经接到命令,榆林县青壮老幼在三天内全部撤到丰安县,集中三县和三镇的全力人力来抗击蝗灾。”

王大志和苗蔚面面相觑,苗蔚连忙问道:“那榆林的麦田怎么办?不就全完了吗?”

赵知吾叹口气,“这也没有办法,仅凭我们榆林县肯定抵挡不住蝗灾,还不如集中力量保九原县,我们也认为有道理,当然,榆林县的损失,丰州会用军屯粮食来补偿我们,这叫做一举两得,我们出了力,也能得到补偿。”

王大志和苗蔚心中异常失落,为什么胜州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只要肯补偿他们的损失,他们也愿意出力啊!

赵知吾看出了两人的神情,便微微笑道:“我们两县是兄弟县,百年来一直互相照顾,我昨天特地征询了郭使君,郭使君已经表态,只要河滨县百姓跟随榆林县百姓一起去丰州抗灾,他也会补偿滨河县的损失。”

王大志和苗蔚顿时喜出望外,王大志连忙表态道:“我们非常愿意跟随榆林县前往丰州抗灾。”

苗蔚则问道:“具体该怎么做,全体县民都要去吗?”

赵知吾道:“原则上是十岁以上少年,六十岁以下老人都要参加灭蝗,可以全家一起去丰州,丰州提供帐篷居住,到具体灭蝗的时候,老人和幼儿就不用参加,主要是方便照顾,当然,如果不愿去也可以,不勉强,但粮食补偿就没有了。”

王大志异常果断道:“灾情蔓延很快,我们现在就回去,立刻动员百姓前来榆林县,大家一起去丰州,赵知县看如何?”

赵知吾点点头,“尽快吧!能动员多少就动员多少,实在不愿去也不勉强。”

王大志和苗蔚随即告辞而去,他们连夜返回了河滨县

与此同时,榆林县也开始动员起来,衙役们挨家挨户告之百姓,县衙也召集了县里的大户人家以及各个家族的长者前来商议。

大堂上济济一堂,赵知吾高声对众人道:“经历过天宝十四年蝗灾的人都知道,仅凭一县之力根本抵当不住蝗灾的侵袭,郭使君拿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案,集中整个丰州的人力抵御蝗灾,然后用保住的麦子来补偿大家的损失,这个方案我完全赞成,但不会勉强任何人,大家自愿参加,给大家一晚上的时间和家人商量,明天和后天为报名时间,大后天开始西撤,大家跟随东受降城的军队一起启程去丰安县,那边会用帐篷安置大家。”

停一下,赵知吾又道:“我希望大家把情况给家人讲清楚,只有付出才会有得到,如果不去丰州参与灭蝗,那么自身的损失丰州官府也不会补偿,只能得到一点点赈灾的粮食。”

“请问赵县令,丰州官府能补偿我们多少损失?”

“按照每亩两百斤麦子来补偿,如果参加九原县的收麦,那就是两百五十斤。”

大堂上吵成一片,有人高声道:“赵县令能不能出一个正式通告,把情况写清楚,在县城各地张贴。”

赵知吾点点头道:“完全可以,我们马上会有正式通告,大家回去通知亲朋好友,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没有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请问县令,万一整个丰州的力量都抵御不了蝗灾,官府还会给补偿吗?”

这也是一个关键问题,赵知吾也不回避,坦然道:“如果九原县的麦田也毁了,那么只能指望朝廷运粮前来赈灾了,补偿的前提是保住九原县的军田,这一点希望大家心里明白,所以我们要全力抗灾,不仅仅是为保住丰州,也是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

消息很快传遍了榆林县城,在榆林县避难的一万五千多胜州和夏州灾民率先响应,愿意去九原县救灾,其他各家各户也纷纷召集家人商议。

不少人家果断作出决定,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西撤,还有一些人家则比较犹豫,不过形势的变化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当第一批近万名百姓跟随五百士兵西撤后,剩下的人家便意识到了他们的愚蠢,一个县都未必能抵御住蝗灾,剩下的几千人难道还能保住自己的麦子,如果不走,丰州也不会再补偿他们的损失。

这时,来自滨河县的数千百姓也抵达了榆林县,他们很果断,所有人家都愿意去丰州,在几名县官的带领下,举县西撤。

第二批西撤的榆林县百姓和滨河县百姓在五百东受降城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前往数百里外的丰安县。

第二百六十二章 蝗灾警讯

丰安县,大队士兵在丰安县西北方向的松树林内砍伐松枝,大捆大捆的松枝松木由马车拖拽,送往县城。

此时在县城西面的旷野里搭建了数千顶大帐,整个九原县的百姓和士兵都动员起来,前来丰安县建立第一道抵御蝗灾的防御线。

第二道防御线设在九原县以东,主要是堆积松枝等各种物资准备。

妇女们都动员起来,用布匹缝制各种捕捉蝗虫的网兜,还有各种消灭蝗虫的工具,比如滚木碾子,几名士兵拉拽着巨大的滚木行走,地上的蝗虫便悉数被滚木压死。

还有数百口大缸,大缸下面架火烧烤,上面有盖子,抓捕的蝗虫全部倒入大缸闷烧致死。

各种事先准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郭宋带领所有的官员和将领来到了丰安县,九原县只留下数百名老幼看守县城。

官员们也各自分工,有的照顾百姓,有的指挥灭蝗,各种准备很充分,灭蝗进度也进行得有条不紊。

随着榆林县和河滨县百姓陆续到来,整个丰安县大营内变成异常热闹,李季开始组织两县青壮进行驱蝗演练。

九月初二,本来有些凉意的天气忽然温度有所升高,南方蔚蓝的天空也变成了灰黄色,正南面是大青山和数百里沙漠戈壁,蝗虫群不可能越过沙漠过来,而是会沿着黄河西岸的绿色通道北上,先到河滨县,再到榆林县,又转道向西侵入中套平原。

郭宋站在城头上凝视着远方灰黄色的天空,这时,薛长寿走上前,神情有些凝重道:“刚刚得到消息,灵州也出现蝗虫了。”

郭宋一怔,问道:“灾情严重吗?”

“不是很严重,据说只有一小部分蝗虫,整个朔方军都紧急动员了,在回乐县集中灭蝗。”

说完,他把一份紧急鹰信递给郭宋,郭宋看完鹰信,淡淡笑道:“这应该是好事,替我们分散了一部分蝗虫。”

薛长寿沉吟一下道:“蝗灾会不会不来丰州。”

“不来当然最好,不过就算只有半成的可能性要来,我们都要做好十成的准备。”

“使君说得对,决不能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有士兵忽然指着东方大喊:“狼烟,一柱狼烟!”

为了及时报警,郭宋又重新了沿途废弃的烽火台,每隔四十里一座,一直延伸到南面胜州,一共有三十座烽火台,如果出现一柱狼烟,那就意味着蝗虫沿着黄河西岸的绿色通道北上了,如果出现两柱狼烟,那就是蝗虫抵达了榆林县,如果出现三柱狼烟,那是蝗虫沿着黄河向丰州进发了。

蝗虫还是北上了,郭宋立刻令道:“敲响警钟!”

‘当!当!当!’警钟声大作。

有士兵在大营内奔跑大喊:“最新消息,蝗虫已开始北上!”

形势顿时开始紧张起来,一旦蝗虫北上,蔓延的速度会极为迅猛,在短短数天内就会飞到丰州。

长安,勤政殿的朝堂上,数百名官员正在讨论西北蝗灾问题,不仅是朔方各州发生了蝗灾,关内的银州、绥州和延州也相继爆发蝗灾,这一次蝗灾来势凶猛,影响范围大,引起朝野极大关注。

刚升为相国不久的尚书左仆射颜真卿上奏道:“陛下,这次蝗灾夏天就出现苗头了,有的州准备比较充分,可能损失不大,但大部分州县都没有准备,正好又在秋收前夕,蝗灾后会严重减产,必然会导致饥民涌动,微臣建议立刻运粮北上,尽量在当地赈灾,若饥民涌来长安,一是影响长安秩序,其次会影响明年春耕,务必在当地解决灾民,请陛下明鉴!”

天子李豫点点头,又朗声道:“颜相国所言有理,各位爱卿还有什么补充?”

这时,相国常衮出列道:“陛下,老臣要补充几句!”

“常相国请说!”

常衮不慌不忙道:“赈灾一向是国之大事,尤其这种涉及范围广的灾害,微臣建议一是要由重臣巡视各地,了解具体灾情,其次要派出监察御史,监督各地赈灾,防止少数地方官员利用赈灾中饱私囊。”

李豫欣然道:“常相国考虑比较周全,不知常相国推荐何人为安抚巡察使?”

常衮再次躬身道:“微臣建议由太子殿下来推荐安抚巡察使。”

李豫目光转向太子李适,李适就坐在下方,他现在还是旁听朝会,没有天子允许,他不能发言参与朝务。

“皇儿可以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

李适沉思片刻道:“父皇,儿臣考虑最好是由一名相国代表天子巡视安抚灾区,及时安排救灾,儿臣推荐颜相国为安抚巡察使。”

颜真卿性格刚直,爱民如子,考虑问题周全,由他代表天子巡察灾区确实比较合适。

李豫便笑着问颜真卿道:“太子推荐爱卿为安抚巡察使,颜爱卿可愿意代表朕前往灾区巡视灾区,安抚百姓?”

颜真卿毫不犹豫道:“微臣愿往!”

当天上午,天子李豫下旨,任命相国颜真卿为安抚巡察使、御使大夫,赐天子剑,代表天子巡视关内以及朔方诸州的灾情。

与此同时,太仓紧急调运粮食三十万石,运往延州和灵州等地,准备赈济灾民。

此时,朔方等地的蝗灾已经造成了严重损失,胜州、夏州、盐州等地满目疮痍,蝗虫群并没有平息,而是向北方飞去。

丰州百姓集结在丰安县已经进入第六天,两道狼烟的警报已经在前天出现,近三万百姓和六千士兵都已严阵以待。

这天清晨,三十里外的烽燧点燃了三道狼烟,黑色的狼烟直冲天际,这意味着蝗虫群已经出现三十里外。

‘当!当!当!’警钟紧急敲响,男女老少纷纷从大帐内奔出,下至七八岁的孩童,上至六十余岁的老翁,全部都动员起来,纷纷赶去自己的岗位,六千士兵则站在第一线,从南向北延绵十几里,光松枝都准备了三十余万担。

无论士兵还是百姓都演练了二十余次,都能熟练地操作各种灭蝗工具,但蝗虫真要到来时,所有人都十分紧张,甚至包括郭宋。

灭蝗战线位于丰安县以东二十里,身后是军民大营,再向后数里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此时,郭宋站在一座高台上,灭蝗驱蝗需要总体调度指挥,士兵们搭建了一座高达五丈的木楼,最上面是眺望台,除了郭宋外,还有三名眺望手和五名旗手以及两名钟鼓手,负责指挥下方的驱蝗大军。

这时,东方传来一种奇异的声响,就像一架飞机从远空掠过,紧接着清晨刺眼的阳光消失了,天空变得昏暗起来,远处的天空变成了黄色。

“我的天啦!”郭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不是一片片乌云,而是无数乌云连成一片,遮天蔽日。

“击鼓,点燃松枝!”

郭宋一声令下,鼓声敲响,数千士兵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了松枝堆,第一道松枝堆宽达二十余丈,长达十五六里,松纸堆便点燃了,燃起了滚滚黑烟,连成了一道黑色烟墙。

六千士兵和六千青壮男子是驱赶蝗虫的主力,他们站在第一线和最后一线,各站六千人,他们的武器不是网兜,而长长松树枝条,用松树枝条拍打,将空中的飞蝗打下来,然后用滚木碾死,或者留给身后的妇女、老人和孩子抓捕。

蝗虫群终于来了,第一批蝗虫群铺天盖地呼啸着扑来,就像暴风骤雨中的雨点,它们穿过浓烟时,噼噼啪啪从天空落下,松烟确实很有效果,至少拦截住一半蝗虫,即使穿过浓烟,也明显降低了飞行高度,或者直接落在地上。

士兵们和青壮男子纷纷大喊,挥动枝条向空中的蝗虫拍去,一场壮观的人虫大战由此拉开了序幕

第二百六十三章 驱蝗大战

蝗虫遮天蔽日,天空一片昏暗,太阳也变成血红色,浓烟弥漫,空气充斥着烟味和烧焦的蝗虫气味。

数百万只蝗虫一波接一波地扑来,尽管浓烟滚滚,但它们依旧势不可挡,密集地冲过浓烟,噼噼啪啪撞击在人身上,百姓奋勇灭蝗,一缸一缸的蝗虫被烧死后倾倒,地面上的蝗虫尸体堆积了足足一寸厚,不断有孩子和女人发出尖叫声,应该是蝗虫撞到了他们眼睛或者脸庞。

第一道松枝已烧了大半,但浓烟渐渐熄灭了,蝗虫的尸体堆积太多,把火压灭了。

高台上,郭宋的神情严峻,他知道蝗虫群势大,却没想到会多到这种程度,蝗虫飞了半个多时辰还没有停止。

“使君,蝗虫已经突破防线,进入麦田了!”有士兵大喊道。

郭宋也意识到如果再不后撤,一旦蝗虫啃食完丰安的县的麦田,就会扑向九原县,如果撤退太晚,他们赶不上建立防御,就全完了。

郭宋当即下令,“传令士兵和青壮立刻西撤,其他妇孺和老幼也跟着撤退!”

‘当!当!当!’

撤退的钟声敲响,六千士兵和六千青壮男子迅速向西面撤退,这种情况下可以不用顾及妇女老幼,他们要先一步赶去建立九原县的防御阵线。

第二道防御线位于九原县和丰安县之间,距离丰安县约六十里,赶过去需要一天的时间,而蝗虫吃完丰安县的麦田也需要一两天时间,他们正好来得及部署新的防线,当然,这并不是巧合,而是众人精心计算后的方案。

数万百姓也顾不上收拾营帐,每人只带一点干粮和水壶便匆匆赶往六十里外的第二道防线,一辆辆大车上坐满了妇孺老人,浩浩荡荡向西面撤离,不过一些体弱的老人就不用再参与了,虽然蝗虫不伤人,但烟熏和刺鼻的气味还是让很多老人承受不住、

九原县的防线要比丰安县更强大,不仅堆积了几十万担松枝,还有数千根大树直接拖来,丰安县的松枝宽度是十几丈,而九原县的松枝和松树宽度达四十余丈。

这是丰州的最后一道防线了,一旦蝗虫再突破这道防线,整个丰州的麦田就彻底没有了。

当时建这道防线时,还颇有争议,很多人认为在第二道防线上耗费的人力物力太大,最后还是郭宋拍板,不惜一切代价,最大限度建立第二道防御线。

只有亲自经历了遮天蔽日的蝗灾后,所有人都意识到,第二道防御线的强化是多么明智。

六千士兵和六千名强壮男子先一步赶到了第二道防御线,他们迅速进行部署,有士兵从九原县仓库内运来数百担硫磺,现场捣碎成粉,撒在松枝上,这是丰安县防御中吸取的教训,丰安县防御线的火势太弱,根本挡不住蝗虫群,只有让蝗虫群畏惧,它们才会改道。

九原县的防御人数减少了,十三岁以下孩童和六十岁以上老人都回去了,加上青壮男子,九原县的驱蝗百姓约有两万余人,人数虽然少了,但行动会更加有序。

指挥高台也取消了,浓烟弥漫中,大家根本就看不清高台上的指挥旗。

次日中午,有几名士兵骑马疾奔而来,高声向郭宋禀报道:“启禀使君,蝗虫群已经起飞了,但还有一半依然在啃食麦田,估计它们会分两批飞来。”

郭宋大喜,这是最好的情况,蝗虫分散了,这将大大减轻他们的扑灭难度。

郭宋当即令道:“后道的松枝不用点燃,留着对付第二批蝗虫!”

一刻钟后,天空再次传来那种奇异的声响,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那是蝗虫振翅发出的声响。

天空只是略略变得有点昏暗,从声音和天空变色,大家都能体会到,今天扑来的蝗虫要比昨天上午的蝗虫少得多。

其实这也是必然的,他们在丰安县已经消灭了三成的蝗虫,剩下的七成又是分两批过来,他们面临的第一波当然要比昨天少得多。

“点火!”郭宋下达了命令。

数千支火把扔进松枝堆内,火势腾空而起,里面撒有硫磺粉,一点就燃,火势燃烧异常迅猛,浓烟滚滚,瞬间便形成一道以为浓密的烟火墙。

相比丰安县,这里的火势更大,黑烟更浓,阻挡效果也会更好。

这时,铺天盖地的飞蝗冲来了,密集如雨点,速度疾快,但比起昨天清晨的飞蝗大阵,数量明显减少,气势弱了很多。

黑烟起到了作用,还没有靠近火堆,密集的蝗虫纷纷掉头向北飞去,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大转弯,就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见此情形,士兵和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

郭宋看得清楚,蝗群还没有靠近浓烟便转弯了,它们应该不是被烟熏的,而且畏惧某种气味,松树燃烧只能是松脂气味,昨天清晨松脂气味也十分浓厚,但为什么蝗虫不畏惧?

这时,郭宋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硫磺气息,他顿时恍然大悟,硫磺!蝗虫怕硫磺气息。

他立刻飞奔上前高声问道:“还有多少硫磺?”

梁武抱拳道:“已经全部碎成粉末,洒在松枝上了。”

“那仓库里还有多少?”

“大约还有两百担左右!”

“全部运来,碎成粉末,撒在第二道松枝上面,蝗虫可能畏惧硫磺气息。”

其实不仅是郭宋,很多人都发现了,这时,薛长寿飞奔上前大喊道:“使君,蝗虫害怕硫磺!”

郭宋点点头,“我也发现这个秘密了,我让梁武把仓库所有的硫磺都运来。”

“百姓家里和商铺里也有不少,我曾经见过。”

这倒有可能,大青山那边就有一座硫磺矿,

郭宋立刻命人把县令谢长治找来,对他道:“你去告诉九原县百姓,家里有硫磺的,赶紧拿出来,官府高价收购,蝗虫极可能惧怕硫磺。”

“卑职明白了!”

谢长治立刻催马飞奔而去。

有了烟墙阻挡,士兵们和青壮男子纷纷主动出击,他们绕到两边,驱赶蝗虫,防止蝗虫绕过烟墙过来。

飞蝗阵持续了一刻钟,近百万只飞蝗留下一地的尸体,向北方飞去了。

初战告捷,战果鼓舞着丰州军民,但他们没有时间庆祝,啃食完丰安县麦田的飞蝗不久就会杀气腾腾飞来,那将是他们最后的决战。

两个时辰后,士兵们从县城来运来上千担硫磺,其中一个专卖硫磺的商户就拿出了六百担。

数千士兵又大量的豆秆一并运来,堆在第二道松枝防御线上,第一批五百担硫磺也来不及捣碎,直接撒在松枝内。

这天时天色已近黄昏,一里外的第一道防御线的火势已明显减弱了,只剩下数百根松木还在继续燃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呜呜’

第二批蝗虫终于来了,第二批蝗虫比中午那一批蝗虫数量要多得多,遮天蔽日,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声势壮观。

但丰州军民也全力以赴,第二道防御线上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硫磺气息更浓。

密集如暴风骤雨般的蝗虫铺天盖地飞来,第一道防御线中硫磺已经没有了,火势也很小,挡不住蝗虫的侵袭,它们穿过火线,密密麻麻扑来。

数万军民在一里宽的长长空地里扑打着密集的蝗虫。

丰州军民已孤注一掷,冲过最后一道防线,蝗虫就会飞入无边无际的麦田中。

近千名士兵不断将松枝、豆秆和硫磺抛洒进火中,保持着火的烈度和浓厚的硫磺气息。

郭宋和所有官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究竟是不是硫磺起作用,就在此一搏了。

一片片飞蝗呼啸而来,靠近浓烟时,忽然一阵大乱,就像撞在透明的玻璃上,纷纷折道向北,这是蝗虫的天性敏感,南面是茫茫大沙漠,而北面是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青草的气息在诱引着它们,使它们本能地向北方飞去。

郭宋高举双拳,兴奋得大喊一声,旁边几名官员激动得搂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硫磺起作用了,浓烈的硫磺气息使蝗虫不敢再向西飞,掉头向北方飞去。

数万军民一片欢腾,尽管丰州也遭遇了榆林县和丰安县的巨大损失,但他们最终战胜了蝗灾,保住了最重要的九原县。

第二百六十四章 颜相巡察

在丰州战胜蝗灾的第二天,段秀实就收到了郭宋的紧急鹰信,郭宋在信中告诉他,蝗虫惧怕硫磺气息,丰州用浓烟、烈火和硫磺战胜了蝗灾,保住了九原县。

此时,段秀实正在为蝗灾肆虐而焦头烂额,灵武县周围近一半的麦田都进了蝗虫,农民在麦田里扑打,却没有任何作用,眼睁睁看着一片片麦子被啃食殆尽,恨极的农民索性纵火烧麦,将尚未成熟的麦子和蝗虫一并烧死。

郭宋的来信令段秀实如获至宝,他立刻下令从军仓里取出大量硫磺,令士兵捣碎成粉,撒在尚未进蝗虫的麦田四周以及麦田内。

效果确实不错,虽然没有完全能阻止蝗虫,但麦田里的蝗虫明显减少了,数日后,灵州的蝗虫飞过黄河,向西面的贺南山脚下牧场飞去。

段秀实随即写信给朔方以及关内发生蝗灾的各州,向他们推广丰州灭蝗经验,一时间,各地硫磺价格暴涨,商人见到商机,四处采购硫磺运往灾区。

不能说丰州的经验就一定适合各地,但硫磺确实有效果,各州通过撒硫磺粉驱蝗,至少保住了两到三成的粮食。

九月下旬,安抚巡察使颜真卿在朔方节度使段秀实的陪同下专程前来丰州,了解丰州的抗蝗经验。

此时麦田已经转黄,再过半个月就是收获季节了,颜真卿一路过来都是满目疮痍的农田,而到了九原县,看到的却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田,麦浪起伏,人走在其中格外的心旷神怡。

“金黄的小麦色真是无比养眼,让我心情一下子好了十倍。”

颜真卿笑道对段秀实道:“之前我赞扬灵州保粮不错,但比起丰州,灵州还是差了很多,这里根本就没有蝗虫过来的迹象。”

段秀实也不抢郭宋的功劳,他坦然道:“如果没有丰州的经验,灵州各地农田也同样一片荒芜,事实上据我所知,丰州的经验远远不是发现用硫磺可以驱蝗那么简单。”

“哦?”

颜真卿饶有兴致地对旁边的郭宋道:“郭使君能不能给我们简单说说丰州驱蝗经验?”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丰州的经验就是三点,非常简单,当然细节很丰富,简单说来第一是准备充分,第二是动员百姓,集思广益,第三是抓大放小,集中人力物力保重点地区。”

停一下,郭宋又继续道:“这次我们丰州集中了九原县、丰安县、榆林县和胜州的河滨县所有百姓以及所有士兵,光松树枝丫就砍伐了数千亩,丰安县的东面和西面建立两道防御线,第一道防御线我们虽然没有守住,但也至少灭了三成的蝗虫,第二道防御线我们发现了硫磺驱蝗的效果,最终利用硫磺战胜了蝗虫,逼它们向北方草原飞去,保住了九原县的良田。”

“那是怎么发现硫磺可以驱赶蝗虫?”颜真卿又问道。

郭宋笑了笑道:“发现硫磺能驱蝗虫其实很偶然,但想想也是必然的,我们最初是点燃松枝驱赶蝗虫,但蝗虫死亡太多,直接把火压熄灭了,我们为了增大火势,便在第二道防御线撒上豆秆和硫磺粉等易燃引火之物,没想到阴差阳错,硫磺燃烧的气息使蝗虫十分畏惧,他们就像撞墙一样不敢越过大火和浓烟,调转方向朝北面飞走了,我们才发现硫磺的驱蝗作用。”

颜真卿欣然点头道:“说得非常好,烦请郭使君写一份详细的报告,让我带回朝廷,或许能让朝廷总结经验,向各地推广。”

“如果相国需要,我们很愿意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

颜真卿大笑,“好!我期待你的报告,这样我回去也有交代了。”

众人来到军田,颜真卿被一望无际的军田震惊住了,半晌问道:“这里有多少亩麦田?”

“大概有十五万亩麦田,还有几万亩黑豆田早已收割了。”

“亩产多少?”颜真卿追问道。

“大概三百斤左右吧!”

颜真卿心中迅速估算,他大吃一惊,这是有三十七八万石粮食啊!军队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他心中立刻有了一个想法,正好朝廷的粮食调不上来,那就用丰州的粮食去赈济灾民,这不是最好的方案吗?

郭宋看出了颜真卿的心思,便指着麦田里忙碌的农民道:“这些在军田里忙碌的农民都是河滨县和榆林县的百姓,他们还有大量的妇孺老人在城中剥豆,我之前承诺过他们的,他们所有的粮食损失,都由军田粮食来补偿。”

“那补偿不了多少,顶多三万人吧!还有民田的几千顷良田呢?你别这么小气,帮朝廷一把,朝廷也不会忘记你。”

郭宋索性道:“帮朝廷一把可以,但我要实际的东西,我的条件很简单,给丰州增兵到一万五千人,让我们能独立对付薛延陀军队。”

“那你能拿出多少粮食?”颜真卿问道。

“民田也有一千五百顷麦田,大概收成三十万石,加上我们仓库的近十万石存粮,我可以支援朝廷四十万石粮食,怎么样,朝廷能给我再增加九千军队吗?”

颜真卿沉思片刻道:“我不能立刻答应你,但我会向朝廷力争,朝廷也是认利的,四十万石的粮食利益,我相信朝廷和天子都会考虑你的要求。”

段秀实摇摇头苦笑道:“我看够呛,朔方军一直只有六千人,我申请了多少年都没有用,你上任还不到一年,朝廷会答应吗?光靠利益交换是不够的,关键还是你要有充分的理由。”

“卑职确实有充分的理由,请颜相国和节度使跟我来。”

郭宋带着两人向南面而去,走了约二十里,众人来到黄河边,颜真卿和段秀实眼睛同时一亮,在黄河里竟然停泊着两艘大船,看得出新造的大船,至少有两千石。

颜真卿催马上前,发现船只还没有完全下水,工匠们正在忙碌地刷漆。

“郭使君,你们这是在造船吗?”颜真卿惊讶地问道。

“显然是的!”

郭宋笑道:“颜相国忘记了?朝廷曾经批准我们建造码头、仓库和造船工场,还有修建码头到县城的道路,事实上,我们打算先造十艘船,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木材,另外,仓库和码头也打算尽快动工。”

郭宋指着远处已经用石灰画好白线的仓库位置,以及准备将木桩打入水底的码头位置,又继续道:“等冬天结冰时,我们会从南面的大青山继续开采石料过来,开春后开始正式修建仓库和码头。”

说到这里,郭宋对颜真卿道:“丰州的开发力度会越来越大,明年开始,大量军队家属会迁入丰州,但薛延陀军队始终是悬在我们头顶上的一把剑,一旦薛延陀大军突袭而至,朔方军鞭长莫及,我们兵力微小,只能龟缩城内,分布在丰州各地的士兵家属谁来保护,城外码头、仓库以及各种设施物资怎么保护?这是不是我们要求增兵的最好理由?”

颜真卿半晌点点头道:“至少我这一关你已经过了,相信韩和刘晏都比较通情达理,太子也会支持你,唯一难说话就是常衮,不过常衮若反对,那崔佑甫一定会支持,两人永远是意见相左,所以我觉得你的要求很有希望能成功。”

颜真卿进了城,却意外发现城内数万军民正热火朝天修建城池,这让他不由一怔,问郭宋道:“这是要重建九原城?”

郭宋摇摇头,“不是重建,而是加高加固九原城城墙,然后再修建一道内城墙,争取在明年开春前修建完成!”

颜真卿有了兴趣,走上前细看,只见一辆辆马车运载着大型凿好的大青石条前往城下,城头上的工匠和劳力如蚂蚁忙碌着,工匠用石灰和面粉调制成灰浆,用来修砌城墙,等灰浆干透后,连刀都插不进去,格外结实。

内城墙的地基已经挖好,似乎拆除了不少房子,颜真卿指着内城墙问道:“既然加高加固了城墙,为何还要再修建一座内城墙,有必要吗?”

郭宋平静地解释道:“丰州虽然土地肥沃,适合屯田耕种,但外敌太多,很容易遭受侵袭,所以必须有一座坚固的堡垒,给百姓们最后的庇护,九原县就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九原县当初建城很大,城墙周长有四十二里,足以容纳数十万人,可实际上百姓不到两万人,所以就算缩小到城墙周长三十里,也能容纳二三十万人,对百姓的影响并不大。”

“那你们拆了多少房子,他们怎么安置?”颜真卿指着被拆除的房屋遗迹问道。

“回禀相国,原本靠城墙一圈主要以菜田为主,实际上拆除的房屋只有一百二十户,他们一部分迁去城外乡村,一部分进了内城,都按照拆除房屋的两倍补偿宅地,大家没有意见,至于菜地,我们用城外的土地来补偿,以后内外城之间准备用作军营。”

“你们哪来的钱修建城墙?”颜真卿一针见血,点中的问题的实质。

郭宋犹豫一下道:“我们主要是以工代赈,给灾民粮食,但他们必须付出劳动,那就是去采石和修建城墙。”

颜真卿摇摇头,“你休想糊弄我,光靠一点粮食可以修建城墙?我知道朝廷已经拨了一部分修建码头和仓库的钱给丰州,我却没有看见码头和仓库动工的迹象,你说老实话,是不是挪用来修建城墙了?”

郭宋无奈,只得点点头,“码头和仓库可以晚点修,保证安全才是第一重要。”

“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这样做是严重违规的,如果有人想利用这件事弹劾你,你小子的官帽真的保不住了。”

郭宋半晌道:“我只想给百姓做点实事,只求问心无愧,至于我个人仕途,我并不是很看重。”

颜真卿颇为无奈,只得瞪了他一眼,催马向城内而去。

段秀实拍拍郭宋的肩膀笑道:“放心吧!若真的出了事,我们两人一起扛。”

郭宋深深行一礼,“多谢节度使厚爱!”

第二百六十五章 秋收季节

颜真卿和段秀实走了,没多久,丰州便进入了秋收季节,修城暂停,所有的士兵都参加了军田收麦,另外来自河滨、榆林、丰安以及九原县青壮男女们纷纷投入到热火朝天的收麦大军中。

这天上午,九原县东城外来了几名骑马之人,他们是梁蕴道派来的果农,负责指导丰州种植葡萄。

梁灵儿在蝗灾来临前便已经返回了灵州,被他父亲送去长安学习礼仪。

按照郭宋之前和梁蕴道达成的口头协议,梁家将帮助丰州种植葡萄,成为梁家葡萄酒的重要原料来源地。

在两个月前,张雷从长安赶到灵州,在品尝了梁家的葡萄酒后,便达成了三方共同投资在灵州酿制眉寿葡萄酒,张雷和郭宋各投三万贯钱,各占三成的份子,梁家负责种植优质葡萄并酿酒,占四成分子,销路由眉寿酒铺负责。

第一批眉寿葡萄酒约五百石已经在蝗灾爆发前启程前往京城,由梁蕴道亲自押运,梁灵儿就是这次跟随父亲前往京城。

四名果农进了城,一路打听,很快便找到了郭宋府宅,正好门口遇到了梁管家,为首果农和他很熟,上前笑道:“梁管事,我们好久不见了。”

“你是张趣,你们几个怎么会来这里?”梁管家奇怪地问道。

“奉家主的命令来丰州种葡萄,和郭使君约好的,请他在吗?”

梁管家大概也略知一二,笑道:“我家公子这几天比较忙,你们先进来休息吃饭,他回来会见你们。”

他带着众人进府去了,一边问道:“马上要到冬天了,能种葡萄吗?”

“这次来主要是先看土质,找一片适合种葡萄的地方建园子,我们在丰州最多呆几天,还要赶回去,等明天春天我们再过来。”

这几天郭宋也特别忙碌,秋收和科举州试都遇到了一起,别的州是秋收结束后再举行科举,但丰州地域偏北,秋收时间比其他州晚半个月,但州试时间大唐是统一的,所以丰州正好是秋收遇到州试。

好在丰州参加州试的士子只有一百余人,并不算太麻烦,而且也比较宽松,一共有两道程序,先在各州考试,考试成绩中上者即为合格,然后再进行一次面试,面试主要是防止州试作弊的一种矫正手段,只要真是靠自身的本事考试合格,一般面试都会通过。

然后等明年开春后去长安参加省试。

州试在九原县的一座军营内举行,一百六十四名士子聚集在两座巨型大帐内参加考试,试卷是从灵州运来,这次科举地方州试,大唐设立了四十几个考点,丰州属于云中考点,试题由云中考点统一命题,然后发往各州。

原本是准备让考生集中在灵州统一考试,但由于爆发了蝗灾,大量灾民涌入灵州,考试院也被灾民占领,考生们不便前往灵州,考试只得改在各州举行,然后由考官去各州面试。

今年朝廷只开进士和明经两科,一般而言,北方士子大都选择考明经,南方士子则选择考进士,而丰州的士子全部都是考明经科,主要以熟读经文为主,像进士科中写诗作赋,就不是他们所擅长了,那一般都是名门世家子弟或者江南一带的士子擅长。

明经主要考帖经和墨义,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这种题目后世也有,只是名字没这么文气,就叫“填空”,大名鼎鼎,墨义就是名词解释,或者句文理解。

帖经与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考中明经科者最多,大多年纪轻轻就能考上,而进士科则最难考,考生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所以一直便有‘三十老明经,四十少进士’的说法。

当然待遇也不同,进士考中,直接授九品或者八品官,而明经考中,则去做九品以下的文吏,用今天的话说,考上进士,至少是正处级县长,而考中明经,则去当公务员,从最基层的办事员干起。

至于乡长,对不起,唐朝朝廷只管到县,县以下的乡村,由乡绅自治。

大帐内只听见沙沙的写字声,曹万年坐在最后一排,他因为情况特殊,在郭宋上书朝廷后,礼部做出了批复,沦陷区的士子可以在大唐任何一州参加考试。

郭宋巡视了一圈考场便出去了,考场内各有五名监考官,一百六十四名士子都搜身后才入场,人数又少,基本上能杜绝作弊。

郭宋在考场外遇到了监考巡视官杜宗文,杜宗文便是杜甫的长子,在礼部当一名主事,他和几名同僚被派到云州监督州试,正好被分到丰州。

杜宗文的父亲杜甫已经在十年前病逝,两个兄弟也先后去世,只有杜宗文一人奉养着母亲杨氏。

他虽是杜甫的儿子,但文才一般,远不如其父,好在杜家是名门望族,推荐他进礼部做了一名主事,每个月六贯钱俸禄,要奉养妻儿老母,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这次来丰州监考也是他主动要求的,丰州是边疆,每天有三百文的较高补贴,加上食宿都是地方安排,这一趟州试下来,他能拿到十贯钱的额外补贴,对家里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杜主事在丰州还习惯吧!”

杜宗文点点头笑道:“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多谢使君厚待。”

“不必客气,杜主事愿意来条件艰苦的丰州监考,本身就很令人敬佩,加上我个人尤其崇拜令尊的诗文,于公于私我都会善待杜主事。”

杜宗文长长叹口气,“父亲文学高妙,可惜我这个儿子比较愚钝,未能继承他的才学,甚至连父亲的很多诗文都无钱雕刻印刷,眼睁睁看着纸张霉烂,我这个儿子着实无能不孝。”

郭宋惊讶,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杜甫留下的诗文竟然无法雕刻印刷?

他连忙问道:“需要多少钱才能雕刻印刷?”

“雕刻板子需要三百贯,然后印一卷要一贯钱,主要是人工裱糊贵,如果印一百卷,就便宜一点,印一千卷更便宜,但也要五百贯钱,我实在拿不出来。”

郭宋点点头,“令尊诗文雕版印刷的钱我来承担,我回头给你写封信,你拿着信去西市眉寿酒铺找张东主,需要多少钱他来支出,先印一千卷,如果不够再印,所有的印刷支出都由我来承担。”

杜宗文呆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郭宋淡淡道:“我是在给杜工部印刷诗集,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是你自己写的诗,我是不会出一文钱,你明白了吗?”

杜宗文默然,他当然明白,郭宋是给自己父亲面子,和自己无关,他叹口气道:“无论如何,我还是非常感谢郭使君的帮助!”

印刷杜甫的诗集对郭宋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在这个忙碌的季节里使他很快便忘记了,但对杜宗文却是一件刻骨铭心的大事,压在他心中十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他拿到了郭宋写的信,一夜难眠。

中午时分,郭宋接到了梁管家托人送来的口信,灵州梁府派来种葡萄的人到了。

这可是郭宋盼望已久的事情,他在官衙匆匆吃了午饭,便赶回府中去了。

很快,郭宋在府中见到了四名种葡萄的果农,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梁管事笑着给郭宋介绍道:“为首这位叫张趣,是梁氏葡萄园的管事,在灵州也是种葡萄出名,后面是他的三个兄弟,张二、张三、张四。”

四人跪下给郭宋行礼,郭宋连忙让他们起身笑道:“辛苦四位了,原以为你们明年春天才会过来,没想到现在就来了。”

张趣躬身道:“我们现在主要来看水土情况,寻找一片适合种葡萄之地,明年开春我们会带种子过来,那时才开始正式种植葡萄。”

“你们一路上走过来,觉得丰州的土壤适合种葡萄吗?”郭宋又问道。

“完全没有问题,丰州土壤和灵州一样,而且白天光照足,昼夜温差大,水源充分,这是出产优质葡萄的条件,我们有信心种出最好的葡萄。”

郭宋点点头,“丰州的土地很多,但我建议最好还是在九原县附近调查,主要是考虑到人工方便。”

“小人明白,我们等会儿就出城,去东面看看,找一片比较适合种葡萄的土地。”

郭宋欣然道:“我会安排一个向导,这几天吃住就在我府上,结束后我会有重赏。”

四人大喜,一起躬身道:“多谢使君!”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不肯回乡

州试在结束三天后发榜,一百六十四名考生最终有五十七人上榜,虽然只有三成士子州试合格,但和南方各州相比,这个比例已经相当高了。

曹万年考中第三名,第一名叫冷洋,第二名叫高文旭,都是丰州豪门子弟,另外榆林县也有十二人上榜。

州试结束后,考生们各自回家继续努力,准备明年三月进京参加省试,不过对于落榜的士子们,他们却有一个新的选择,参加丰州和三镇经略府的文吏选拔。

开春后不久,丰州选拔过一次文吏,不过那次选拔最后只招到九人,主要是大部分士子都要参加秋天的科举州试,当了文吏就没有时间温习功课。

所以这次秋试结束后,开始招募第二批文吏,一共招募三十一人,落榜的士子们终于认清了形势和自身条件,他们连州试都考不过,还能指望考上省试吗?

还不如趁早占一个文吏名额,反正就算考上明经科也是当文吏的命,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想通这一点,几乎所有的落榜考生都报名参加选拔,场面火爆。

选拔也是分笔试和面试两部分,笔试很简单,就是考书法,用一个时辰时间,默写《孝经》的序和前三章,这是基础,每个考生都必须会背的,背得对不对不重要,关键是字要写得好。

笔试还是在之前州试的大帐内举行,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考生都交卷了。

在主考大帐内,郭宋一篇篇看着考生的书法,总的来说,书法都不错,都下过一定苦功,尽管如此,还是能分出一个三六九等。

这时,县令谢长治把一份试卷递给郭宋,“使君看看这份。”

郭宋接过瞥了一眼,眉头一皱道:“这份书法虽然看起来字不错,但谋篇太差,你看前面写得很松散,后面纸面不够了,就写得紧紧巴巴,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卑职觉得这名士子最好还是考虑一下。”

郭宋翻过试卷看了一眼姓名,九原县冷海,他立刻明白了,这是冷家子弟。

“这个人冷家事先拜托过你吗?”郭宋问道。

选拔文吏不是科举考试,优秀者固然要录取,但如果是豪门子弟,最好也破格录取,毕竟县里很多事情都要这些豪门乡绅协助。

谢长治点点头,“他是冷谦的嫡次孙,他兄长冷洋这次考中州试第一,他却落榜了,冷家主说,非常希望他的这个孙子能为州衙效力。”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想知道,究竟有多少像冷海这样的豪门子弟?打过招呼的,你都挑出来,如果不是太差就可以录取,总人数不能超过十人,不过丑话要说在前面,文吏是要做事的,想风光又不肯做事,那最好自己放弃。”

“卑职明白!”

郭宋的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注视着谢长治道:“你没有收取别人的好处吧?”

谢长治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道:“怎么可能,卑职若收了好处,就不会直接要求使君录取了。”

停一下,他又解释道:“都是乡里乡亲,收了他们的好处,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这种有损名誉的事情,卑职绝不会做。”

郭宋点点头道:“我也知道大家辛苦,所以我现在也在考虑做些赚钱的门路,我打算在官田内种植葡萄,然后卖给酿酒坊,这份收入就用来改善大家的住房,提高幕僚补贴,然后逢年过节给大家增加一些肉蛋补贴,夏天有冰钱,冬天有炭钱、绵钱,算下来,一年也有一两百贯,总而言之,我不会亏待大家,让大家安安心心拿合法收入。”

谢长治连忙起身行礼道:“卑职感谢使君的厚爱。”

郭宋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了,我之前不太懂,后来才慢慢明白,当一个主官也真不容易,要考虑士兵的粮食军俸,要考虑下属的收入福利,大家都要养家糊口,生活不易,这次灭蝗成功,我已经向朝廷为大家请功,如果朝廷赏赐下来,大家都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谢长治叹息一声道:“有使君这样的主官坐镇丰州,是丰州军民和官员之幸也!”

“好了,我们继续,再看下一份卷子。”

次日一早,州衙在大门外发了榜,一共录取了三十一名文吏,另外二十名文吏作为候补,之所以要有候补,是因为三十一名文吏不一定肯去受降城,而在明年要恢复永丰县,也需要一批文吏,如果丰州扩军,也同样需要文吏。

候补俸禄稍微低一点,主要是作为从事,听从各种临时差遣。

除非是考中明经科那种朝廷任命的文吏,其他州县自己招募的文吏,朝廷不管俸禄,由各县自己解决,郭宋只要能把酿葡萄酒这条财源做起来,他就不愁解决不了大家的俸禄问题。

院子里,五十一名年轻士子站满了院子,郭宋站在台阶上对众人高声道:“万般皆下品,唯有练武高,这句话已经流传了二十余年,在北方深入人心,难道学文真的没有出路了吗?

这个观念我不赞成,武有武路,文有文道,文武相济才是大唐兴盛繁荣的保证,像各位读书人,丰州一样离不开,你们一样会成为丰州和受降城的基石,你们中有人会留在州衙,有人会去县衙,有人会安排在三镇经略府,也有人会去三镇担任六曹参军,总而言之,不管你们在哪个位子上,我都希望你们兢兢业业,勤勉自律,为了自己的前途好好拼搏一番。”

五十一名士子被薛长寿领去具体安排事务,这时,有人上前禀报,“启禀使君,榆林县赵县令求见!”

郭宋一怔,随即令道:“请他到我官房来!”

郭宋回了自己的官房,不多时,榆林县令赵知吾被领了进来,他躬身行礼,“参见使君!”

“赵县令请坐!”

郭宋请赵知吾坐下,又让茶童上了茶,他看赵知吾面带忧色,便笑道:“难道赵县令担心我言而无信,不肯把粮食补偿给榆林县百姓?”

赵知吾连忙摇头,“不是这件事,而是哎!我真不知该怎么开口。”

“赵县令但说无妨,连蝗灾都战胜了,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承受的?”

赵知吾叹息一声,“当初从胜州逃难到榆林县的一批百姓,还有不少河滨县百姓,他们都不愿回去了。”

“他们不愿回去是什么意思?想留在丰州?”

赵知吾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他们觉得丰州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粮食产量高,而且留在丰州还能获得土地,他们都要留在九原县,怎么也劝不听。”

郭宋半晌问道:“一共有多少人想留下来?”

“大约有两千四百户,一万余人。”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其实他倒希望这些百姓留下来,但这样一来,势必会引起胜州官府的严重不满,向朝廷告状,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几年后的移民计划。

“使君是担心胜州?”赵知吾看出了郭宋的一丝担心。

郭宋点点头,“胜州本来就人口不多,这一批移民,估计胜州就没有多少人了。”

“其实使君不用担心,胜州、夏州和盐州都是用来安置党项人,设置官府也是为了管理他们,汉民减少并不影响官府的职能,而且还能减轻官府的压力,他们应该不会反对,其实唯一麻烦的是,他们户籍还在原籍,来丰州是灾民的性质,官府恐怕很难给他们分配土地。”

“这倒没有关系,朝廷鼓励百姓迁徙边疆,只要开垦荒地三年后,朝廷就承认土地归他们所有,他们的户籍更没有问题,我以后会禀报朝廷迁徙户籍,朝廷肯定鼓励他们迁徙到丰州。”

赵知吾大喜,“原来使君是欢迎他们留下来!”

郭宋微微笑道:“当然!丰州人口太少了,我现在正在千方百计引进人口,哪能不欢迎他们留下来。”

“那使君打算怎么安置他们?”

郭宋想了想道:“我打算在九原县周围恢复三十个村落,一部分县城内的农民已经愿意搬出来了,这批百姓如果之前是生活在县城,那可以留县城,如果之前生活在乡村,那我也希望留在乡村。”

赵知吾起身道:“那我就去通知他们!”

郭宋笑着摆摆手,“先不急,我会和谢县令谈一谈此事,然后让他一起跟你去。”

郭宋忽然发现招募二十名候补从事还是很明智,现在安置这些灾民正好需要人,他们就派上用场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意外收获

赵知吾带来了意外之喜,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榆林县和河滨县的麦田已经被啃食殆尽,这些从胜州南部逃来的灾民再回榆林还有什么意义?当然想留在粮食富饶的丰州。

至于河滨县百姓,主要是那里土地太贫瘠,粮食产量低,看到了肥沃富饶的丰州,河滨县百姓哪里还想回去吃救济粮。

郭宋带着数十名士兵离开县衙前往县城以东数里外的大营,榆林县的老人和妇孺都已经回去了,大营里剩下愿意留下来收麦的青壮男子,以及想留在丰州的两千四百余户胜州灾民。

“使君,卑职在想,会不会其他州的百姓也会涌到丰州来躲灾?”曹万年找了一个机会,小心翼翼道。

郭宋微微一怔,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帐篷还算充足,官粮也足够,他们要来,可以安置他们。”

“就怕他们来了也不想走啊!”

曹万年是有所指,今天去探望的胜州灾民一旦留下来,就给其他地方的灾民树立了榜样,他们很可能也会申请留下来,毕竟河套地区的农业条件要比内陆沙漠边缘地区好得多。

“他们想留下,我求之不得,留不住自己的百姓,他们还有什么脸向朝廷告状?”

郭宋不再为这种事情自寻烦恼,他也想开了,只要有百姓想留下来,他们一定会敞开大门欢迎。

大营位于县城东南方向,距离军田不远,大营占地广阔,扎下了三千余顶大帐,基本上能做到每户人家一顶大帐。

九县县县令谢长治已经先一步和赵知吾赶到大营,谢长治带着二十名候补从事在大营前摆下了长桌,开始登记灾民的情况。

桌前排起长长的队伍,灾民十分踊跃,这是九原县前来登记,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留在丰州了。

谢长治一边翻看登记资料,一边回答灾民的疑问,

“老丈,你有两个成年儿子,我建议分家,丰州是鼓励分家的,将来授地会有两种,一种是永业田,一种是宅地,授田是五十岁以下丁男百亩,丁女五十亩,如果男子在丰州从军,那么授田还会翻倍,但每户上限只有一百五十亩,无论家中有几口人都一样,像你的两个儿子分出去一个,你们家就能得到两块土地,要不然你们就亏大了。”

“那税赋会不会也因此增加?”老人问道。

“税赋只和土地有关,而且按照朝廷的规定,你若是开垦荒地,那么所得田亩将免税五年,其实丰州的土地很肥沃,当年就能种麦,非常合算的,老丈,回去还是赶紧让两个儿子分家吧!”

这时,郭宋已经出现在谢长治身后,谢长治吓了一跳,正要起身行礼,郭宋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现在最多疑问是什么?”郭宋笑问道。

“最多的疑问是,他们能分到多少土地?还有人问,丰州的荒地那么多,如果他开垦了五顷土地,是不是五顷土地都是他的?”

郭宋颇有兴趣地问道:“谢县令是怎么回答?”

“分多少土地我就按照使君制定的规矩来说,至于想开垦五顷土地那位,我就明确告诉他,不管他开垦五顷土地也好,十顷土地也好,官府给他的田契只有一顷,其他都会视为官田,他可以优先租种,而且免他头五年的租子。”

“那有没有人问孩子上学的问题?”

谢长治摇摇头,“目前没有人问,他们更关心眼前的利益,土地、房子,他们都在问住房怎么解决?我就告诉他们,冬天官府会把他们组织起来,去采石伐木,建造房屋,在房屋建好之前,他们可以暂时住在泥草屋内,官府会临时修建房舍安置他们。”

“可以安置吗?”郭宋问道。

谢长治点点头,“两千四百余户基本上可以,不过每户只能有两间屋,嫌小就只能继续住营帐,到时官府会给每人发一张羊皮御寒。”

“谢县令还要考虑到别的州县会有灾民逃来丰州。”旁边曹万年道。

“会有吗?”谢长治一怔。

郭宋点点头,“我也认为有这个可能!”

事实也证明了郭宋的猜测,灾民大营的百姓还没有登记完毕,榆林县便送来了飞鹰传信,一千余名来自夏州和胜州的灾民已抵达榆林县,正向丰州而来。

丰州战胜蝗灾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云中以及关内各个饱受蝗灾危害的各州,自然而然便有灾民开始向丰州进发。

郭宋立刻进行部署,令县丞王辽带领三十名刚招募的文吏以及五百名士兵,携带大量粮食、腌菜、药品以及帐篷等物资赶赴沿途,设立十个赈灾点,这一次各种物资由两艘刚造好的两千石大船运送。

沿途设立赈灾点非常重要,能保证灾民平安到达丰州,很多灾民抵达榆林后便已是强弩之末,再要他们跋涉数百里抵达九原,恐怕很多人都会病死累死在途中,在没有抗生素的唐朝,一个小小的感冒,一次不算严重的拉肚子都可能致命。

郭宋在这一点上考虑得很周全,既然有诚意接纳这些灾民,那么就要尽量保住他们的性命。

新的灾民到来,整个丰州的官员都动员起来,包括三镇经略使、丰州刺史府、九原县衙、丰安县衙的上百名官员一起行动起来。

增加营帐,准备粮食医药以及各种被褥羊皮,几乎整个丰州仓库都搬空,郭宋又紧急向灵州求援。

“这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黄昏时分,在刺史府内,郭宋对薛长寿、李季等几名重要官员道:“丰州发展不起来,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人,我想尽办法把士兵家属迁来,也是为了增加丰州人口,现在蝗灾后灾民北来,这是一个意外得到的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表现出最大的诚意,把这些灾民留下来,成为我们丰州的百姓,至于会不会得罪其他州县,我们不用考虑。”

众人行礼齐声道:“谨遵使君之令!”

“大家都说说吧!现在还有哪些事情比较重要。”

薛长寿道:“其实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住房问题,帐篷还是太单薄,抵御不住冬天的寒冷,必须修建房屋,我都认为使君的建议很好,可以先给每家修建几间泥坯屋,在秋收结束后军民一起动手,最多半个月就能完成,难度并不大,现在的问题是,这些灾民究竟安置在哪里?”

众人的目光转向县令谢长治,谢长治半晌道:“这件事我交给县尉张文龙去办了,他目前好像还没有着手。”

郭宋顿时有些不满地问道:“这件事你交给他多久了?”

“我早就告诉他了,当时决定一部分百姓迁出城,在城外恢复村落,勘址之事我就交给他,差不多几个月了。”

郭宋早就知道县尉张文龙名声不好,能力也不行,但他是丰州豪门张氏家族的人,同时也是冷家的女婿,所以郭宋也尽量容忍他,但现在他的不作为已经影响到移民安置了,郭宋便有些忍无可忍。

“他人在哪里,让他立刻来见我!”

谢长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启禀使君,他前两天请假去灵州了。”

“什么!”

郭宋顿时大怒,“现在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他居然请假去灵州,他去干什么?”

“卑职也不太清楚,应该是私事!”

这时,薛长寿猛向郭宋使眼色,郭宋克制住了满腔怒火,冷冷道:“谢县令,这件事就交给你,希望你尽快拿出方案。”

谢长治连忙回答道:“卑职会在三天内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来。”

这个态度令郭宋满意,他点点头,又对曹万年道:“曹参军,你也协助谢县令,如果九原县安置不了,可以考虑丰安县。”

曹万年躬身道:“卑职遵令!”

第二百六十八章 警告县尉

从刺史府出来,郭宋和薛长寿骑马并驾而行,薛长寿缓缓道:“张文龙一直在暗中给谢长治穿小鞋,两人关系面和心不合,使君刚来时,有很多对使君不利的谣言,我不敢说,就是张文龙在背后策划,但一定和他有关系。”

“此人到底是什么心态?”郭宋冷冷问道。

“说起来也很简单,此人自诩是地头蛇,对外来的官员一向都比较排斥,以前使君没来之时,他就和谢县令明争暗斗,谢县令出身贫寒,他很瞧不起,几次以冷家的名义给谢县令送银子,只要谢县令收了,那就落入他的圈套,好在谢县令比较自律,几次下套都没有成功。”

“意思是我来了,他的矛头又对准了我?”郭宋淡淡道。

“在使君大败薛延陀军队后,他便不敢再和使君做对,他表现出的就是消极、懈怠,在九原县几乎不存在县尉一样,他这次去灵州,听说是去灵州寄恩寺烧香去了,根本就没有向任何人请假,谢县令拿他也没有办法。”

郭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薛长寿苦笑一声道:“我常常去给人治病,所以消息比较广,这些事情是县丞王辽的父亲前天告诉我的。”

“看来每个地方都会有刺头,你觉得怎么处置这个张文龙比较妥当?”

薛长寿道:“卑职的意思是维持现状,这个张文龙目前还没有危害到使君的利益,草率拿下他,会引起地方豪门的不满,索性架空他,把维持治安、守卫城门以及缉拿盗匪的职能转给经略府,只要他对县里不闻不问,那就当没这个人存在。”

郭宋沉吟一下道:“就怕这个人的存在,会是一个隐患。”

“那在哪里都有这种人,防着他就是了,地头蛇其实也有软肋,他的家族都在当地,如果使君过于强大,他反而害怕使君对他家族不利,这就是他一直比较沉默的缘故。”

郭宋点点头,“那就有机会薛参军去张家和冷家暗示一下,把我的态度表明清楚,大家相安无事可以,如果他要惹出来事,那就别怪我郭宋心狠手辣。”

郭宋回到府中,刚下马,他的侍女小鱼娘便迎了出来,“公子,吃饭没有?”

“还没呢!”

郭宋忽然想起自己午饭都没吃,忙得忘记了。

“肚子还真饿了,先吃饭。”

小鱼娘神秘一笑道:“已经准备好了,在饭堂。”

郭宋快步来到饭堂,丰盛的饭菜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郭宋坐下,拾起一张薄饼,卷了厚厚的羊肉沫便大吃起来,只觉美味无比。

小鱼娘笑嘻嘻给他倒一杯葡萄酒,问道:“公子,味道如何?”

郭宋正在吃一块烧兔肉,入口香滑,他连声赞道:“不错!今天的饼好菜也好,美味之极,怎么回事?”

小鱼娘得意之极,“公子还没有问是谁做的?”

“这不是张嫂的手艺,莫非是李嫂学会厨艺了?”郭宋明知就是眼前这位小娘子做的,故意逗她道。

小鱼娘的嘴撅了起来,“你怎么不想想是我做的?”

郭宋哈哈一笑,“如果是小鱼娘做的,我以后就有福气了,可以天天吃小鱼娘做的好菜,以前怎么没见你做过?”

小鱼娘有些扭捏道:“以前做得不好,这几个月一直在苦练厨艺,今天终于敢尝试一下。”

“好厨艺!我决定在九原县开一家最顶级的酒楼,就由你来掌厨。”

小鱼娘吓了一跳,“公子不是真的要开酒楼吧?”

“你说呢?”

郭宋腹中饥饿,不再和她开玩笑,便伏案大吃起来

吃罢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时,梁管家快步走进饭堂道:“公子,李将军来了,好像有急事。”

郭宋走出饭堂,直接来到前院,只见李季带着两名士兵在影壁前等候。

见郭宋出来,李季上前道:“使君,去思结的两名弟兄回来了。”

郭宋这才认出,正是他派去思结部送信的两名斥候士兵。

他随即吩咐梁管家,“先带这两名士兵去吃饭,然后来大堂见我。”

两名士兵向郭宋行一礼,跟随梁管家去了。

郭宋一边走,一边问道:“思结部的情况如何?”

“两名士兵汇报,思结部已经出兵了,一万思结骑兵陈兵在与薛延陀的边境上,薛延陀很紧张,派人去和思结部谈判。”

“那薛延陀有没有聚集军队?”郭宋又问道。

“当然有,在思结部到来之前,薛延陀人就是聚集军队,很可能是准备再次进攻我们,但也可能是别的目的,意图不明,不过思结部兵压边境后,薛延陀人确实不敢轻举妄动了。”

两人走进大堂坐下,小鱼娘给他们上了茶。

李季问道:“上次颜相国来,怎么说和吐蕃结盟的事情?”

郭宋淡淡笑道:“其实这件事的源头还是出在我们身上,我们在安西大败吐蕃联军两万人,吐蕃和吐谷浑就是从那次战役后开始反目,当然,那件事只是引子,真正反目的原因还在于两者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听颜相国说,吐蕃这些年穷兵黩武,国力枯竭,便将重税压在吐谷浑身上,吐谷浑不堪忍受,几次武力抗税,杀了吐蕃税使,又抢夺了吐蕃人的牛羊,吐蕃便感觉到养虎成患,吐谷浑成为威胁,这才有吐蕃寻求唐朝结盟共灭吐谷浑。”

“那朝廷是什么态度了?”

“朝廷现在分成两派,一派以相国常衮为首,主张和吐蕃联手灭了吐谷浑,唐朝夺取河湟地区,为恢复河西故土做铺垫,另一派以相国韩滉为主,他主张支持吐谷浑,促使吐谷浑和吐蕃内斗,让他们互相残杀,削弱双方的力量,现在两派争议很大,互不相让,朝廷暂时没有做出决定。”

“那使君支持哪一派?”李季问道。

郭宋微微一笑,“其实我支持常相国。”

李季一怔,“我以为使君会支持韩相国。”

“局势很微妙,吐蕃来和我们会盟,其实是一个试探,如果我们不肯会盟,那么吐蕃一定会改变对吐谷浑的态度,从打压改成拉拢,吐蕃绝不会给唐朝利用吐谷浑削弱它的机会,我们想得很美,但别人也不是傻子。

相反,和吐蕃会盟,吐蕃没有了后顾之忧,一定会全力攻打吐谷浑,这时候,某些奸商私下卖兵器给吐谷浑,我想一定避免不了。”

李乐哈哈大笑,向郭宋竖起大拇指,“我觉得这个奸商非郭某人不可!”

“这些我都写信给天子,详细阐述了我的思考,最后的决策就让天子和相国们拍板吧!”

这时,梁管家把两名斥候士兵领了上来,两人单膝跪下给郭宋行礼,“参见郭使君!”

“两位兄弟辛苦了,快快请起!”郭宋连忙请两名士兵起身。

郭宋又问道:“你们是怎么得到薛延陀人的消息?”

为首士兵道:“回禀使君,是思结可汗告诉我们,思结在薛延陀内部有耳目,好像有几个小部落是偏向思结的,薛延陀人稍有什么动静,思结都会知道,思结可汗说,薛延陀军队确实有偷袭丰州的计划,但他们陈兵边境后,薛延陀便取消了计划,思结可汗是这样告诉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思结可汗有给我的信吗?”郭宋又问道。

“有一个口信!”

为首士兵道:“思结可汗说,他不需要使君的一万石粮食,但他当年欠使君的五万只羊,由此一笔勾销。”

郭宋哑然失笑,他自己都把这码事情忘了,没想到思结可汗居然还记得。

第二百六十九章 颜相提案

颜真卿还在蝗灾地区处理灾民安置,但他的先期报告已经送到了朝廷。

关于蝗灾处置在朝廷已经有了定论,朝会便没有再讨论颜真卿,这份报告只在知政堂内小范围传达,很快便送到了太子李适的案头。

天子李豫已经逐渐放权,这些事情不用他过问了,直接由太子李适签署后生效。

颜真卿的报告中主要有一个建议大力表彰丰州驱蝗成功的提案,这个需要知政堂表决,李适便来到知政堂,召集除了颜真卿以外的四位相国商议此事。

“现在有两个问题!”

李适指着报告对众人道:“一个问题是不是要接受颜相国的提案,第二个问题是,如果接受提案,朝廷需要拿出多少奖励?大家都说说吧!”

刘晏举手道:“我先说两句吧!天宝八年,我在淮北经历过一次蝗灾,对灭蝗、驱蝗之难我深有体会,基本上是不可能成功的,千百万只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就算动员全县百姓上阵灭蝗,最终连它们一成都灭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稼被啃食殆尽,要想驱蝗成功,必须准备非常细致,动员全体军民,大家齐心协力才有可能成功,所以丰州能成功驱蝗,我深知他们背后的艰辛。”

韩滉也道:“刘相国说得有道理,丰州不仅驱蝗成功,保住了大片良田,还能救济其他州县灾民,替朝廷排忧解难,仅凭这一点,我就全力支持颜相国的提案。”

李适点点头,又问崔佑甫和常衮,“两位相国的意见呢?”

崔佑甫立刻表态,“我支持!”

常衮沉默片刻道:“五位相国已经有四位表态支持了,我还能说什么,我不反对这个提案。”

其实就算常衮反对也没有意义,这项提案在韩滉表态支持后就等于通过了。

李适笑道:“既然同意表彰丰州,那我们就谈谈具体的表彰方案,我个人建议按照其他灾害的表彰方案作为参考。”

停一下,李适又继续道:天宝二年黄河决口,博州官府率领数万军民抗击三天三夜,终于堵住了决口,那一次朝廷给了博州表彰,我建议就参照博州的方案来表彰丰州。”

李适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支持,既然决定表彰已无异议,那么在具体表彰数额和方式上,大家都必须要给储君一个面子,让储君来做主。

从中书省出来,李适直接来到了紫微殿御书房,颜真卿一共上书双份,一份是提议表彰丰州驱蝗,另一份比较重要,建议在丰州增兵。

第二份奏折没有在知政堂拿出来,李适必须要拿给父皇决定,在鱼朝恩被剿灭后,天子李豫把军权收了回去,除非发动大规模战争,否则一般的军队调动和部署,都是直接由天子决定,可以不通过政事堂。

颜真卿的第二个建议李适显然必须向父皇汇报。

在御书房门口等了片刻,李适跟随宦官进了御书房,御书房内,天子李豫正在看一份奏折,见长子进来,便笑道:“皇儿有什么事需要向朕请示?”

“回禀父皇,儿臣刚才在政事堂通过了表彰丰州驱蝗的提案,回头儿臣会写出具体方案给父皇过目。”

李豫淡淡笑道:“表彰是必须的,既然知政堂已经通过,就不需要再给朕看了,你签署后就直接执行吧!”

“儿臣遵旨!”

李适躬身行一礼,又继续道:“第二件事也是颜相国的提案,但必须要通过父皇批准,请父皇过目!”

说完他将颜真卿的第二份奏折呈上,李豫接过奏折看了看,他放下奏折道:“之前郭宋已经上了同样一份增兵奏折,这实际上是郭宋说服了颜真卿,颜真卿在帮助他提议,增兵不是不可以,但朕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之前朕迟迟没有批准,就是因为郭宋的理由不够充分,他想有足够的兵力攻灭薛延陀,朕认为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既然有朔方军存在,那为什么又要另外建一支军队去攻灭薛延陀人?”

李适躬身道:“颜相国在奏折中似乎提出了更多的理由,而且很有说服力。”

李豫又继续细看奏折,颜真卿在奏折里提到了丰州的一千五百顷军田,又提到了丰州沃野千里,完全可以把它建成粮仓,河西、朔方两支军队的军粮就可以丰州提供,但紧靠三千军队是无法保护丰州粮仓,所以建议将驻军增加到万人以上,同时保护码头、仓库等城外设施。

李豫点点头,“这个理由还比较让人信服,如果真是这样的要求,那朕可以考虑增兵丰州,皇儿的意见呢?”

“儿臣”

李适犹豫一下道:“儿臣还是比较支持颜相国的建议。”

“好吧!朕会好好考虑一下,另外,这封信是郭宋私人写给朕,朕给他这个权力,你看看吧!他提出的有关和吐蕃会盟的建议,朕觉得非常有道理,我们确实不能把吐蕃逼得与吐谷浑和解,鼓励他们之间爆发战争,才符合大唐的利益,你看完这封信后,再和政事堂沟通一下,尽早决定下来。”

“儿臣一定回去细读!”

李适接过报告躬身道:“如果父皇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就告退了。”

“去吧!增兵丰州之事,朕这两天就会有结论。”

李适缓缓退下去了,李豫又细看一遍颜真卿的报告,陷入沉思之中。

秋收结束后,很快就进入了十月份,虽然白天阳光明媚,但夜里的寒意却十分明显了,尤其从北方草原来得冷空气不断侵袭丰州,丰州的深秋时节也渐渐要结束了。

丰州官府上下依然在为安置灾民而忙碌,来自胜州、夏州、盐州、宥州,甚至关内延安府、绥州等地的灾民也纷纷涌往丰州,灾民前后一共来了九批,加上之前在榆林县的灾民以及不愿回河滨县的百姓,一共有近三万灾民涌入丰州,另外,灵州也涌入了数万灾民。

所有灾民都安置在九原县也不现实,郭宋便将一部分灾民安置在丰安县,丰州在九原近郊建立第一批二十九座乡村,修建了大量的泥坯草屋,每户人家三四间,然后再围一个大院子,百户人家就形成一座村落。

剩下的百姓就暂时安置在城内,同时分发基本口粮,丰州给灾民的口粮有两种,一种叫基本口粮,每人每天一升麦子,磨成面粉后,只能够孩子和老人吃饭,而成人只能维持半饱,丰州不养懒人,要想吃饱,就必须领第二份粮食,叫做工赈口粮,也就是工代赈换取的口粮。

所有十七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男子都参加劳动,劳动主要三大项,采石、伐木和筑路,而本地的青壮男子则是集中起来进行军事训练,他们本身就是民团士兵,当然要利用空余时间进行军事训练。

就在半个月前,李豫批准了丰州增兵的请求,准许丰州增加一万两千军队,其中六千军队从陇右、河西、朔方各军中抽取,另外六千军队只给名额和装备,而士兵则由郭宋自行去招募,这也是中唐以来的惯例,朝廷只能解决一部分兵员,另一部分叫做自募军,由丰州自筹资金和粮食去自行招募。

事实上,这是一种隐患很大的做法,比如安禄山,就是大量招募了忠于他的自募兵,才最终造反。

还有各地的藩镇,也是拥有各自的军队,不受朝廷管辖。

不过郭宋的自募军和各地藩镇不是一回事,这是天子给他的额度,而各自藩镇根本没有任何额度,依旧擅自招兵买马。

这天上午,郭宋抵达了位于县城东北方向的李盐村。

李盐村不是新名字,而是从前的老名,这个村子在武则天时代出了一个叫做李盐的神童,而且得到了女皇武则天的嘉奖,村子从而改名为李盐村。

李盐村有九十七户人家,村民主要来自夏州和胜州,他们是灾民,却在丰州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是泥坯草屋,但明年开春后可以自建为石墙瓦房。

在几条狗的狂吠声中,郭宋一行人走进了李盐村。

第二百七十章 巡访村落

几名长者迎了出来,每个村子暂时没有保正,而是由众人推选出的几名长者成立自治会,一般都称呼长老会,村里各种事务都由长老会协商解决,也算是一种村民自治。

几名长者跪下行大礼参拜,“拜见郭使君!”

郭宋连忙扶众人起身,“各位长者请起,郭宋担不起各位的大礼。”

一名老者道:“郭使君收容我们,让我们吃饱穿暖,还修建房屋给我们遮风挡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感激万分,唯有大礼才能表达出我们内心的感激。”

郭宋笑了笑道:“我可不光是丰州刺史,同时也是朔方节度副使,照顾大家也是我的职责。”

“天下官员千千万,能像郭使君这样记民于心的好官实在是凤毛麟角,无论如何,郭使君对我们恩情,我们都会铭记于心。”

郭宋摆摆手,“这里风大,我们进村里说话!”

众人簇拥着郭宋来到一座大院内,这是以前留下的一座祠堂,村民们将它修缮后,便将它作为村里商议事情的场所。

郭宋在院子台阶上坐下,几名老者坐在他身边,村里百姓闻讯都从四面赶来,将大院内外挤得水泄不通。

“我今天来看望各位,一是想了解一下大家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其次也想知道大家今后的打算,然后根据大家今后的打算,官府会制订相应计划。”

见众人连连点头,郭宋又笑道:“那么现在就从困难说起来吧!先说说现在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

这绝对是一个让大家兴趣的话题,众人一致推荐年纪最长的老者代表大家谈谈想法。

老者想了想道:“每个人一辈子时时刻刻都有困难,每家每户都有各自的困难,郭使君这个问题让我们一时也难以回答,就说两个比较普遍的困难吧!”

“老丈请说!”郭宋含笑道。

“一个是过冬的问题,我们来自夏州,夏州的冬天很冷,大雪覆盖,估计丰州也一样,我们逃难过来,家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没有带,眼看一天比一天冷,万一到了天寒地冻之时,我们过冬怎么办?”

郭宋点点头,“别的村也提出了这个问题,确实比较现实,然后第二个困难是什么?”

“第二个困难其实不算是困难,而是担忧,万一大雪覆盖,雪地难以行走,我们被隔绝了,官府怎么送粮食给我们?”

郭宋笑道:“我先回答第二个担忧,大家放心,在入冬后,官府给足各家各户粮食和盐,一般还会有些腌萝卜之类的菜肴,就算大雪封路,我们可以从冰面上拉雪橇过来,给大家看病,过年前会送每户人家一只羊腿和两只野兔。”

四周百姓眼睛一亮,明显升起了着期待之色。

郭宋又继续道:“然后再说第一个困难,现在一部分青壮男子去伐木了,伐木主要用作两部分,一是明年开春造房子,其次就是冬天取暖,我相信夏州和丰州一样用火炕过冬,大概明天吧!会有人上门给大家修砌火炕,然后开炭窑烧炭,在冬天来临前,家家户户都会有足够的木炭和木材,然后官府会给每人一张羊皮,男女老幼都有,每户再给两床被褥,然后还有一些生活必须品,基本上一个冬天就能熬过去了。”

“我们没有冬衣!”一名中年妇人举手喊道。

几名老者回头怒视她,为首老者连忙解释道:“使君莫生气,总是会有人贪得无厌,你给了她鞋子,她要袜子,给了她袜子,她又要裤子,她就恨不得你再给她一些金银首饰才好。”

郭宋笑了笑道:“毕竟绵还是比较贵的,要从南方运来,一两绵要两三贯钱,一般人家也买不起,所以丰州百姓过冬都是尽量不出门,如果一定要出去,就得穿上四五件衣服,然后再套一件老羊皮袄子,官府给大家每人一张羊皮,实际上就是给大家用来做袄子,当然,如果不缺冬衣,羊皮也可以用作铺垫。”

郭宋这里说的绵,不是棉花,而是木绵,在明朝初年棉花大规模推广之前,唐宋一直是用木绵绒来做冬衣和被褥的填充物,或者直接用羊毛填充,但豪门权贵人家一般是用鸭绒和鹅绒。

郭宋见众人不再有异议,又继续道:“今天过来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和大家谈一谈大家以后的打算,之所以要谈这个问题,是之前大批灾民都表示愿意留下来长住,成为丰州百姓,所以丰州官府已经在为他们丈量土地,准备建房材料”

刚才那个多嘴的中年妇人忍不住又高声问道:“是不是留下来就不用住这种泥草屋了?”

这下子所有长老都怒斥她,“闭上你的臭嘴!”

郭宋呵呵一笑,“其实这位大婶倒问得不错,大家住的泥墙草顶屋,官府的名称叫做临时安置房,因为冬天寒冷,住帐篷受不了,所以才临时造了这些泥草屋,如果要留下来长住,那么肯定不会再住这种房子,大家应该都看到,丰州的房子是石墙瓦顶,房子宽大结实,再用灰浆抹平,刷上石灰,看着漂亮,住着也舒服。”

几名长老终于忍不住了,为首长老小心翼翼道:“听说每人还有土地,是真的吗?”

郭宋笑着点点头,“肯定会有土地的,十七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子每人一顷,女子半顷,每户人家上限一顷半,五年内免税,可如果在丰州从军,土地再翻倍,终身免税。”

“如果我在丰州住了一两年,又想回家乡,那土地怎么办?”一名老者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原则上,在丰州住十年以上,土地就是永业田了,可以出售,也可以留给子孙,在丰州居住不满十年,那只能算口分田,离开后土地都要收回,如果未满十年便去世,同时儿子没有领到土地,那么土地也可以留给儿子。”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郭宋起身告辞了,他会再给灾民们一个思考的时间,等过几天分配土地时,他相信这些灾民都坐不住了。

天还没有亮,在九原县以北的旷野里出现了无数举着火把的农民,官府用了一个月时间,已经将第一批三千五百顷土地丈量完成,这片土地延绵三十余里,四周都有汉朝留下来的灌溉渠遗迹,这片土地将分给第一批签署了定居契约的农民,一户人家最多可以得到一顷半的土地。

三千五百顷土地分成十个区,分别是甲乙丙丁戊

所有土地四周用青石条做地界,地块之间留了三尺宽,那是用作灌溉沟渠,在地块中央插着一根尖木桩,木桩上写着地块编号,土地规格有两种,一种是一顷半,叫做夫妻田,一种规格是一顷,叫做单身田,主要看各家的需要。

从木桩的颜色就能分辨出来,桩头染红的木桩是一顷半,桩头染黑的木桩是一顷,当然,绝大部分都是一顷半田。

今天便是分配土地的日子,尽管不知道自己能抽到哪一个号,但众人依旧热情高昂,天不亮就赶来查看土地情况,不少人是全家上阵,抱着孩子,带着老人前来查看土地。

这时,两名农民举着火把来到了一块插着红桩的土地前,这是一对来自胜州河滨县的父子,他们是第一批和丰州官府签署落户契约的农民,儿子叫贺小闷,三十岁左右,父亲贺除夕,今年五十余岁了,按照规定,每户上限一百五十亩,贺小闷和他妻子有领田资格。

“父亲,这块土地应该是最好的吧!”贺小闷低声问道。

贺除夕蹲下,抓一把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这才慢慢吞吞道:“其实丰州土壤都差不多,很细很肥沃,比咱们河滨县的土壤要好得多,不过这块田地势比较好,靠主干渠近,水源有保证,而且离路边不近也不远,确实是块好地。”

“这块地我很喜欢,可惜我们不一定能抽中。”贺小闷有些遗憾道。

“知足吧!一百五十亩土地,比起咱们河滨县的几亩薄田不知好了多少倍,这种机会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一次,咱们能得到这次机会,已经是很幸运了。”

贺小闷叹息一声,“我就怕薛延陀人杀来啊!”

贺除夕咧嘴笑了笑,“要是没有薛延陀人,这种机会还轮得到咱们?咱们是赶上了好时代,才会有这种重新发家的机会,依我看,要感谢薛延陀人才对。”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喊声,是贺小闷的妻子在喊他们父子俩。

“好像是城门已经开了,我们走吧!”

父子二人连忙收拾一下东西,向九原县匆匆赶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奋勇抢地

天色还没有大亮,九原县北城的空地里已聚集了上万名百姓,他们在激动中等待,人们窃窃私语,都在谈论着今天抽签大会,谈论着城北的土地。

丰州官衙内,郭宋神情十分严峻,就在刚才,参与编号的文吏张襄紧急汇报,他发现连续出现三张同样编号的抽签。

县令谢长治立刻叫停了抽签,紧急向在场的薛长寿汇报了此事。

产生这种情况一般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抄写编号时失误,出现重复抄写,毕竟是七个人同时抄写编号,有可能是一批编号被两个人各自抄了一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里面藏有猫腻,有部分位置好的土地被内定了。

这也是郭宋决不能容忍的,薛长寿叹口气对郭宋道:“刚才又一次复查,发现编号比较混乱,重复出现的编号不止三张,要不今天取消吧!我们重新编号。”

郭宋摇了摇头,“这种言而无信的事情最好不要做,第一次就出现不守信的情况,以后谁还会相信我们?”

“可是,重新整理抽签至少要一两天时间,还要去现场一个个核对,今天确实来不及。”

“那就不要抽签了!”

郭宋转身对薛长寿道:“换另一种方式,更直接,更公平。”

“使君有什么好的办法?”

“办法当然有,也保证公平。”

郭宋随即对谢长治道:“把百姓们都领到地头上去,告诉他们,土地分配改在地头上举行。”

“遵令!”

谢长治行一礼,匆匆去了。

天光已经大亮,北城外紧靠新田的旷野里站满了百姓,一个新的规则在百姓们中间迅速传播,官方取消了抽签,允许百姓们去选择自己喜欢的土地,以地块上的木桩为准。

每户人家出一人,信号响起时同时奔跑抢地。

贺小闷心中十分激动,他终于有机会去抢那块自己喜欢的土地了。

父亲贺除夕反复叮嘱儿子道:“那块地在十几里外,在地里跑太慢了,沿着官道跑平坦一点,它就在紧靠主渠处,旁边一棵大柳树,你还记得吧!”

贺小闷连连点头,他已憋足了劲,一名骑兵飞奔大喊道:“大家都在绳子前站好,要开跑了!”

贺除夕拍拍儿子肩膀,“去吧!那块地没抢到,旁边的也可以,但记住要抢红桩。”

贺小闷来到白线前,士兵用石灰画了长长一条白线,他紧靠官道而站,官道白线前已挤满了人,大家都知道沿着官道跑要更快一点。

很多人还在不停地抱怨,怀疑有人得到内幕消息已经先一步去抢地了,就在这时,鼓声骤然敲响,数千人汹涌奔出,撒腿在旷野里狂奔,很多人抢先占住了靠县城最近的土地,更多人是向土地深处奔去

贺小闷一路狂奔,他的鞋跑掉了,顾不得穿鞋,将鞋捏在手上,撒开脚丫子奔跑。

不断有人冲进地里,土地里有人跑得更快,跑在他前面,贺小闷只觉自己腿要跑断了,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前方的主河渠,他一掉头向右手方向奔去。

数里外,他依稀看见了那棵大柳树,这时,他心中忽然一沉,只见有两名男子从南面奔来,也是冲向那棵大柳树,几乎是和他一样距离。

贺小闷焦急得大叫起来,脚底被木茬子戳了个洞,血肉模糊,他忽然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向那块地奔去,另外两人也几乎到了土地边缘。

贺小闷竭尽全力冲进了土地内,终于看见红色木桩子,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那是我的!”另外两人也大喊起来。

贺小闷双眼已经模糊了,他再一次摔倒,却连滚带爬扑过去,一下子把木桩子死死压在自己身下,他咧了咧嘴,声音嘶哑地哭泣起来

另外两人都晚了一步,没有抢到这块最好的土地,皆大失所望,只得去占掉旁边的两块土地。

整个原野里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悲喜剧,抢到自己心仪的土地,高兴得手舞足蹈,来晚一步,自己想要的土地被人抢走,则顿足捶胸,懊恼万分。

中午时分,抢到土地的农民开始陆陆续续返回起跑点,每人手中都抱着一根木桩,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却无精打采。

贺除夕眼都望穿了,才终于看见儿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贺小闷点点头,嘶哑着声音道:“抢到了!”

贺除夕高兴得大叫一声,一把抱住儿子,儿子太能干了,居然把他们最喜欢的一块土地抢到了,贺除夕真想对几名抱怨不公的人大吼一声,‘谁说不公平了!’

这时,他才忽然发现儿子裤子上全是血,他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脚是怎么回事?”

“踩到一根木茬子,被刺伤了,现在不碍事了,血已经止住了。”

贺除夕抬起儿子的脚看了看,只见血肉模糊,伤得很重,他连连摇头,“不行!你赶紧坐下,我去登记土地,让你婆姨去找医师,要上药才行。”

他把儿媳叫上来,让她去找医师,他刚才看见有一名军医的。

贺小闷妻子见丈夫伤势较重,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去找医师了。

贺除夕则拿着木桩子去登记土地。

官府已经摆下了长长一排桌子,十几名官员正在有条不紊地给农民登记,桌前排出了长长的队伍,每个人手中抱着木桩,还拿着一块铜牌,铜牌相当于是他们户口簿,每户都有一块这样的铜牌。

贺家也不例外,贺除夕手握铜牌,抱着木桩缓缓向前走。

旁边有人忽然问道:“老贺,你们家抢到哪一块地?”

问他的人是河滨县同乡,现在又是住在一个村,叫做夏老槐,贺除夕挠挠头笑道:“在第一总渠南面,紧靠着总渠,距离官道约两里。”

“那一带位置不错,离咱们村比较近,水源不愁,是一块宝地,我家运气差了一点,看中的土地被人抢走了,只好去第一总渠的北面寻了块地,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贺除夕安慰他道:“其实说句话老实话,丰州的土地都差不多,都很肥沃,又不是靠天吃饭,等支渠一挖,水源都充足,我靠总渠选地,主要是考虑以后用船方便。”

“说得也对,用船的话,渠北渠南都一样。”夏老槐心中平衡了。

其实贺除夕只是在安慰同乡,靠不靠总渠太重要了,因为水需要通过水车从河里抽出来,别人抽水,水肯定要从贺除夕家田边流过,等于是先帮他家打水灌溉了,他们家就省了很多力。

靠总渠还有很多好处,再比如晚上看田甚至不用搭茅草屋,驾一条乌篷船,直接住在船上就行了。

贺除夕心中着实得意,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下一个!”

官员喊了一声,贺除夕才发现轮到自己了。

他连忙上前把牌子递上。

“老丈家是下白村,姓贺?”官员确认道。

“正是!小人贺除夕,儿子贺小闷,儿媳韩氏,一家六口人。”

官员点点头,“按照规定,你们家最多能得到一顷半的土地,另外还有十亩菜地,没错吧!”

“没错!我们拔到的就是红桩子。”

官员取过红桩子,按照上的编号,找到了土地登记簿上相应的地块,把他们家的户籍情况登了上去。

“你核对一下,没错的话,在后面按一个指印,然后就可以了。”

贺除夕只认识自己和儿子的名字,他确认名字没错,又拿着木桩子和登记簿上的编号仔细核对,丁一百七十五号地块。

“没错!”贺除夕点点头。

“没错的话就按个手印吧!”

贺除夕将自己的大拇指涂满朱泥,重重摁在登记簿上,他一颗高悬的心落地了,他们家终于有一大片土地,从曾高祖时候开始他们就是佃农,自己家的土地从来不超过十亩,到他儿子这一辈,他们贺家终于翻身了。

“爹爹,好了吗?”贺小闷一瘸一拐走上来问道。

“已经登记好了,你脚怎么样?”

“医师说问题不大,休息三天,结痂后就能下地走了,只是暂时不能碰水。”

贺除夕心中豪气万丈,他拍拍胸脯道:“那你就在家休息,明天我来负责挖沟渠。”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强换土地

分配土地的第二天,原野上变得热火朝天,全家老少都出动了,孩子们在自家的土地上玩耍,大人们一起挖沟渠,打田埂,赶在冬天来临前把土地翻耕一遍,灾民们迸发出使不完的力量,从早干活到晚上,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自己的地头上。

分田效应带来的影响极其巨大,其他灾民纷纷赶到县衙和州衙,强烈要求签署移民契约,这个时候,对薛延陀人的担忧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一百五十亩广阔的土地将所有灾民刺激得眼红,谁家不渴望拥有这么大的土地,还可以留给子孙。

丰州官府顺应民情,开始和灾民们签署移民协议,不过分配土地已经来不及了,丈量土地需要时间,丰州的冬天很快就要来临,只能等到明天春耕前分配。

贺家位于县城东北方向二十里处的下白村,整个村里的人都是从河滨县过来的,约五十余户,算是一个中等村落。

村外有条小河,直通灌溉主渠,贺除夕就想造一艘船,坐船就能到达他们家的地块。

傍晚时分,一家人都从地回来了,坐在小桌前吃饭,虽然挖沟渠很劳累,但一家人都十分兴奋。

贺除夕敲着碗对大家道:“我打听过了,我们土地如果精耕细作,一亩可产小麦三百五十斤,我们一百五十亩,算下来一年就是四百多石,官府也承诺收购,收购价格是六百文一石,可以卖两百四十贯钱,相当于我们一个月收入二十贯钱,这可是我们在河滨县时的十倍啊!”

贺除夕的妻子也笑道:“在河滨县还要去做小工,冬天也不能休息,才能赚到一月两贯,现在只要种地,平时就可以休息了。”

贺小闷喝了两杯酒,平时闷声不吭的他也变得兴奋起来,他抢着道:“最让人高兴的是,这里没有旱灾、水灾,虽然有蝗灾,当蝗灾也可以战胜了,可以说年年都是风调雨顺,根本不用看老天的过日子,每年的两百多贯钱可是稳定收入。”

一家人有说有笑,开始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就在这时,院子门忽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七八名大汉,为首是一名穿黑衣的中年人。

“这里是贺小闷的家吗?”黑衣中年人问道。

贺家连忙走出来,贺小闷道:“我就是贺小闷。”

“昨天抢地,丁一百七十五号地块是你们家抢到的吧!”

贺除夕点点头,“是我们家的土地。”

黑衣人中年人道:“是这样,那块土地本来是我看中的,我能保证自己抽中那块土地,不料官府改变了抽签办法,使我失之交臂,我想让你把那块土地换给我,我的地块紧靠秋风桥,也是一顷半的红桩地,然后我每亩补给你们一百文,一共补给你们十五贯钱,怎么样,你们白白赚了十五贯钱。”

“放屁!”

贺小闷胀得满脸通红,大吼道:“我不换!”

贺除夕连忙止住儿子,对方带来七八名大汉,可不是一般人,而且还能保证自己能抽中土地,这种人不能得罪。

他上前一步,抱拳陪笑道:“这位爷,不是我们不肯换,而是我们已经在官府备案,官府已经登记我们的地块,恐怕不好再换了吧!”

中年黑衣男子摆摆手,“这个你不用管,我们自有办法,只问你们答不答应?”

贺小闷怒视对方道:“答应怎么样,不答应又怎么样?”

“很简单,如果答应,我们现在就写一份土地交换契约,我立刻奉上十五贯钱,如果不答应,哼!这里可是丰州,不是你们河滨县,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就让你们怎么回去!”

这时,从外面涌进来大群人,都是同村的百姓,夏老槐高声问道:“老贺,出什么事了?”

黑衣中年男子见对方人多,便冷冷道:“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不答应,那就等着瞧!”

他一挥手,“我们走!”

黑衣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大汉推开众人,快步离去了。

“老贺,他们是谁?”众人问道。

贺除夕心中又是气愤,又是害怕,他抱头蹲下,长长叹了口气。

贺小闷却不怕,他把事情告诉了众人,众人也十分愤怒,纷纷出主意道:“管他们是什么人,去找郭使君告状去,郭使君一定会为你们做主!”

贺小闷犟牛脾气上来了,这块土地他绝不让,打死他也不让。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贺家父子便顶着一张状子,跪在刺史官衙门前大喊道:“我们要找郭使君,我们冤枉啊!”

恰好此时,李季从刺史官衙内快步走了出来。

中午时分,郭宋正和李季讨论贺家的遭遇,这个案子被嫉恶如仇的李季接下来了,他派士兵送贺氏父子回去,自己则找到了郭宋。

“我去查过了,这件事确实属实,贺家抢到一块好地,有人眼红了,现在我在追查到底是谁敢做这种事?”

郭宋喝了口茶道:“依我看,索性将计就计,让他们签合约,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想强迫他们换地。”

李乐道:“其实我查到了,秋风桥北面只有一块红桩地,应该就是这块地,是一个叫罗栓儿的胜州人抢到的,但奇怪的是,这个罗栓儿在最初的登基册上没找到名字,但是在正式登基簿上有他的名字,写在胜州灾民的最后一行,但和前面的人不是一个笔迹,就像是有人特地补写的。”

郭宋眉头一皱,问道:“这个罗栓儿安置在哪里?”

“安置在丰安县。”

郭宋让李季继续去调查,他自己则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件事愈加蹊跷了,直觉告诉他,这和昨天发生的编号重复事件有关系,有人想作弊,但被自己改变分地方式破坏了,贺家抢到一块好地,这块地肯定也是事先有人看中了,在抽签中做过手脚,保证能中签,这就和黑衣中年人说的话吻合上了。

黑衣中年男子显然是丰州地头蛇,但这个罗栓儿又是胜州灾民,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县令谢长治的声音,“郭使君在吗?卑职有要事禀报。”

郭宋忽然想起,自己让谢长治去调查编号重复事件,肯定是有结果了。

“请进!”

谢长治匆匆走进来,他是受了郭宋的委托,调查昨天抽签编号出现重复的事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郭宋眼睛里却揉不得砂子,他可以不追究责任,但他一定要知道原因,不能这样糊里糊涂揭过去。

才短短一天时间,谢长治就拿到了线索。

“这封信是昨晚有人扔到我家院子里,这封信的笔迹我见过,今天上午我特地去核实了一下。”

郭宋打开信细看,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下来,信上揭发县尉张文龙利用府中奴隶冒充移民,套取良田十五顷

郭宋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石火,那个罗栓儿会不会就是张文龙府中的奴隶?冒充胜州灾民,所以在原始记录上没有找到这个名字。

李季调查的强买田事件和谢长治提供的线索渐渐吻合上了,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

“这封信是谁写的,你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张文龙的族侄张襄。”

“等一等!”

郭宋连忙止住谢长治,“张襄不就是我们年初录取的文吏,军屯参军主事,是他吗?”

谢长治点点头,“就是他,我特地找出他的文书,确认这封信是他所写。”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张襄也是军屯写文书的七名文吏之一,很有可能重复的编号就是这个张襄所为。

“昨天多出来的编号复核出来了吗?”

“复核出来了,一共找出三十三份重复的编号,把重复编号去掉,发现实际上少了十份抽签土地,这十份抽签土地都紧靠主干渠,是最好的十块土地,显然,有人这十块土地的抽签事先拿到了。”

郭宋缓缓点头道:“去通知张襄,我现在要去视察军屯麦田,请他做好陪同视察准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冷氏求情

城南军屯地,郭宋带着十几名随从正在视察明年准备扩地的情况,由军团参军主事张襄陪同,张襄年约二十七八岁,是丰州四大豪门之一的九原张氏家族的子弟,不过他不是嫡子,而是偏房庶子,没有得到张家的荫护,而是靠自己的才学考上丰州文吏。

张襄颇有才干,短短一年时间不到,他便从三名新招募的文吏中脱颖而出,被任命为屯田主事。

“屯田现在是两个士兵负责一顷土地,五顷土地配一头牛,到明年有批耕牛出栏,我们打算降到一头牛耕两顷土地,这样可以精耕细耕,粮食产量还能再提高一成”

张襄业务很熟练,给郭宋介绍得头头是道。

郭宋笑了笑道:“还是要算一算本钱,精耕细作、耗费的各种本钱,与最后每亩增产一成的收益来对比,是做的亏本生意还是盈利,你们考虑过吗?”

“启禀使君,我们仔细算过帐,包括考虑了人力支出,精耕细作后会略有盈利,但更关键是,对土壤有好处,能够长久地保持高产量。”

郭宋点点头,“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你们有这个考虑就好,我想去看看明年准备扩增的土地情况。”

“使君请!”

众人一路向东奔驰,奔出十几里,前面前面大片尚未耕种的空地,张襄指着空地介绍道:“从这里开始,明年我们打算再扩增一千五百顷。”

“全部用来种植麦子?”郭宋问道。

“目前是考虑全部种麦子。”

郭宋沉吟一下道:“明年春天,我打算开始种植葡萄,我特地请灵州最好的果农来看过土地,他们看中的就是这片土地,我准备过两天再谈这件事,正好今天你说到扩田一千五千顷,我就给你提一提此事。”

张襄犹豫一下问道:“是使君私人种植葡萄吗?”

郭宋摇摇头,“不是我私人种植,是官府种植,我在考虑由官府和军队置换土地,在这里开辟葡萄园。”

“卑职觉得应该问题不大,事实上,现在这些土地还不属于军队,属于丰州官府,要明年才正式移交,应该很好解决。”

郭宋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张主事是张校尉的侄子吧!”

“回禀使君,是族侄!”

郭宋又意味深长地问道:“既然是族侄,为何想到要检举他?”

张襄脸色大变,颤声道:“卑职不明白使君在说什么?”

郭宋取出检举信,“这封信不是你写的吗?”

张襄如雷轰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宋又淡淡道:“现在只有你知,我知和谢县令三人知道,如果你坚决不承认,那只好把张文龙找来对质,那就是四个人知道了。”

张襄长叹一声,“没错,这封信是我写的,希望使君不要对质,否则家族不会容我。”

郭宋见他承认,便道:“那你说说看,为什么要举报自己族叔?”

张襄半晌道:“我若说是出于正义感,这件事和家族内部的斗争有关,我无法回答,恳请使君不要让我为难。”

“好吧!我不问这件事,那你信中所说之事是否属实?另外,我还需要别的证据。”

“回禀使君,卑职的举报完全属实,这十户人家前天已经拿到了土地,名义上是他们的土地,实际上是张文龙的土地,这十户奴隶变成了张文龙的佃农,至于使君要的证据,我可以把张府的奴隶清单拿一份给使君,上面有这十户奴隶的名字。”

“这份名单中,有一个叫罗栓儿的吗?”郭宋又问道

“是有这个人,是张府庄园的佃奴。”

郭宋眼前豁然开朗,所有线索都连成了一条线,变得清晰起来。

他欣然道:“很好,你把名单交给谢县令,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了,也不需要你对质,我和谢县令都不会提及你。”

“多谢使君!”

“还有一事。”郭宋继续问道:“抽签编号出现重复,是你做的吧?”

“确实是卑职所为,也是卑职及时发现,目的是为了阻止张文龙作弊,同时希望使君在调查编号这件事时,一步步发现张文龙作弊事件。”

和郭宋之前所料一样,编号出现混乱的背后,必然是藏有更深层次的秘密。

现在终于被揭发出来了,郭宋沉思片刻道:“你回去把名单交给谢县令,然后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去吧!”

张襄躬身向郭宋行一礼,骑马匆匆去了。

郭宋望着辽阔的旷野,有些事情他不想去碰,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

自己已经通过冷谦通知了张家,凡事不要做得太过份,但张文龙依旧置若罔闻,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不要怪自己翻脸无情了。

次日上午,城北的新分配土地上依旧热火朝天,一道道沟渠已见雏形,官府开始在河边安装水车,丰州的风力资源丰富,一座座大型水车都是用风力来驱动,像大风车一样自动旋转,将河中的水流提入沟渠中。

大风车上还有一根像开关一样的木楔子,平时不用时,插上木楔子,水车就不会转动,需要用水时,拔掉木楔子,水车就随风转动,一夜就能将沟渠灌满水。

当然,风力不足时也可以人力踩踏,非常便利。

风车就矗立在贺家地块旁边,这也是大家都公认贺家地块是块好地的其中一个缘故,官府已经预先把水车的位置都留好了,水车灌溉十分便利,同时又不遮挡阳光。

贺家父子心事重重地挖掘沟渠,他们今天上午跑去告状,结果士兵把他们护送回来,还有几名士兵在他家附近站岗,但如果事情不解决,这也不是长远之计,难道士兵一直会替他们站岗?

其实贺除夕有点后悔了,对方明显是丰州大户人家,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地头蛇,他们跑去告状,真的就把人得罪了,以后他们在丰州怎么呆下去?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如果对方肯再来找他们,他肯定会立刻答应交换土地,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贺小闷小声嘟囔道:“这些人欺软怕硬,你越怕他们,他们越要欺负我们,这块土地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将来会留给孩子,我绝不会交换。”

“你懂个屁!”

贺除夕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得罪了地头蛇,人家现在不收拾我们,等过十年二十年再来收拾我们,那时谁还管我们的死活?”

“谁敢动我儿子,我就和他拼命!”贺小闷恶狠狠道。

贺除夕刚要骂儿子,忽然听见远处官道方向有人大喊,他奇怪向官道望去,却只见数百名士兵杀气腾腾奔来,奔至主渠道时,却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河边向这边奔过来。

贺家父子都愣住了,他们感觉这队士兵怎么像是冲自己来的。

片刻,数百名兵分五路,冲进田地里,将正在挖河渠的几名农民强行带走。

贺家父子面面相觑,他们左右两边几块地的农民都被带走了,唯独他们却没有什么事。

傍晚时分,郭宋回到自己府宅,距离大门还有数百步,却门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似乎有人来拜访自己。

他翻身下马,走进了府宅,梁管家连忙迎上前低声道:“是冷氏家主!”

郭宋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自己下午抓人惊动了张家,却托冷谦来说情。

郭宋心中冷笑一声,难道托冷谦来说情就有用吗?

他直接向客堂走去,走上客堂台阶,只见冷谦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态度强硬

“冷家主,好久未见了!”郭宋笑着打了个招呼。

冷谦抱拳道:“冒昧前来,失礼之极,还望使君多多包涵!”

“没关系,冷家主请坐!”

郭宋请冷谦坐下,小鱼娘给他们上了茶,郭宋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问道:“冷丰云目前在军中还好吧?”

冷丰云是冷谦的孙子,灵州武会时他是冷家主力,去年从军,和灵州其他豪门子弟一样,负责训练丰州民团,一旦转正后将定为旅帅。

“我孙子在军中很好,从军才一年,就已经改掉了不少纨绔习气,变得积极向上,很有进取之心,令人深感欣慰,我们都说,跟随郭使君是他的运气,也是他的福气。”

郭宋笑着摆摆手,“这还是要看个人,令孙是璞玉之才,不管跟随谁,都会显露宝玉之光,这也是冷家家教森严,才会有这么好的子弟,丰州可并不是每个家族都像冷家这样对子弟要求严格。”

郭宋虽然是奉承之话,却另有所指,冷谦心里也明白,他微微叹口气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张家做出这种事情,其实也并非家主本意,大家都是要脸要皮的人,谁也不希望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郭宋淡淡道:“其实丰州土地辽阔,十五顷土地还真不上什么,如果张家想买,难道官府会不卖?也就千把贯钱的事情,为这千余贯钱把名声坏了,我觉得张家太不明智,或者说有些事情习惯了,不占点便宜他们心里就不舒服。”

冷清苦笑一声道:“张老家主年事已高,他的几个儿子侄子为争家主之位,暗中斗得很厉害,这次被抓了佃奴都是老大张文晋庄园的佃奴,但张文晋却坚决否认他作弊骗取官府土地,更没有派人去强占良田,其他几个儿子和侄子也是一口否认,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跑去威胁贺家在,张家上下乱成一团。”

郭宋却冷笑一声道:“冷家主这是在把我当傻子呢!如果不知道是谁干的,冷家主会替张家出面求情?还是张家准备随便扔一个子弟出来当替罪羊?”

冷谦暗呼厉害,郭宋一眼就看穿了张家的企图,张家确实想抛出一个不重要的子侄保张文龙。

看来对方已经很清楚是张文龙所为,既然如此,自己何苦要背这口得罪人的黑锅,

想到这,冷谦道:“我不敢欺使君,我很清楚只有张文龙才有这个能力在难民簿上增添名字,虽然张文龙是我兄弟的女婿,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替张家当中间人,我不瞒使君,虽然张家在丰州四大豪门中只排名第三,那只是各家拥有土地数量的排名,实际上,张家的背景很大,其他三家都不敢得罪它,张武托我当中间人,我不敢不来。”

“张家有什么背景?”郭宋淡淡问道。

“张家主有个小姑母嫁到长安常家,她生了个儿子,就是右相常衮,也就是说,张氏家主和相国常衮是姑表兄弟,以前常衮没做相国的时候,张家还比较收敛,现在常衮升为右相,张家不再那么低调了,时不时就表现出一些自大,其实我也是好意,劝郭使君不要和张家结怨,大家各退一步,张家放弃土地,郭使君放人,这件事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使君觉得呢?”

郭宋冷笑道:“冷家主觉得把常相国搬出来,能威胁到我吗?”

“哎!我是好意思,不希望使君为这点小事得罪人。”

郭宋一摆手道:“既然张家不怕得罪我,我又怕什么,这样吧!我可以退一步放人,但张家必须做两件事,一是退还所占土地,二是张文龙走人,他辞职也好,想办法调走也好,我不想再有这样的手下,我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若没有动静,我直接向吏部弹劾。”

冷谦脸色微微一变,半晌道:“使君就是不肯放过张文龙?”

郭宋态度强硬道:”我之前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可他不知悔改,一味触犯我的底线,我不直接抓捕他已经仁至义尽,还要我再饶他,做梦吧!从明天开始,我将停止他的县尉之职。”

刺史虽然无权直接罢免县尉之职,但刺史可以将县尉停职,然后报请朝廷罢免。

冷谦也算是了解郭宋这个人了,好说话也很好说话,但他眼中揉不得砂子,绝不会在原则上让步,冷谦见郭宋态度强硬,知道已无可挽回,只得暗暗长叹一声,告辞离去。

冷谦从郭宋府中出来,他坐上马车沉思片刻,便令道:“去张府!”

马车掉头,向城北张府驶去。

冷谦来到张府,张氏家主张武亲自迎出来,张武年约六十岁上下,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一直深居简出。

“情况怎么样?”张武关切地问道。

冷谦苦笑一声,“去书房说吧!”

张武心中一凉,从冷谦的神情,他有点意识到不妙。

两人在外书房坐下,冷谦沉吟一下道:“该说的我都说了,郭宋答应放人,也答应不再纠缠此事,但他开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张家放弃土地。”

“可以,我完全同意!”

“张兄,你听我说完,关键是第二个条件,郭宋说从明天开始张文龙将被停职,他给张家两个月时间,要么张文龙自己辞职,要么张家想办法把他调出丰州,如果两个月后,张家没有动静,他将直接提请吏部将张文龙罢免。”

张武大怒,“太过份了,他怎么能提这么过份的要求?”

“他说张文龙已经触犯他底线了,他不会再容忍有这样的下属。”

张武气得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房子来回踱步,心中愤懑难当,半晌他冷冷问道:“他知道常相国和张家的关系吗?”

“我告诉他了,但他并不买帐。”

张武连声冷笑,“好一个不买帐,他连常相国的帐都不买,他还能买谁的帐?”

冷谦心中着实有点反感,这个张武动不动就把常相国挂在口中,就好像是他张家当相国一样。

“张家主,据我所知,这个郭宋可是一个狠人,杀人如麻,而且深得天子器重,我建议这件事上,张家最好还是不要和他硬顶,他军政大权在握,要收拾我们几家,简直轻而易举,张家最好还是妥协。”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儿辞去县尉之职?”

“不一定是辞职,可以找常相国帮忙调动一下嘛!就算升职困难,我觉得平调应该问题不大。”

张武当然知道平调不难,可在他乡为官,哪有在本地当地头蛇舒服,而且也照顾不了自己家族。

他沉吟半晌问道:“我拿出五千贯钱,可以使郭宋让步吗?”

冷谦苦笑一声道:“他自己掏出十几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的家人,你觉得他会在意这五千贯钱?”

“这么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冷谦点点头,“可以这样说,他的态度非常强硬,如果张兄不信我的话,可以找别人试一试。”

张武的脸拉得比驴子还长,恶狠狠道:“好吧!这次我张家认栽。”

次日一早,郭宋宣布将张文龙无限期停职,同时革除了四名擅自更改难民登记薄的文吏,永不录用,并停止乡贡推荐十年,也就是说,这四名文吏就算考上了州试,丰州也不会推荐他们进京参加省试。

这是科举中的一项规定,考过州试后,由当地官员进行德行考察,合格后方列为乡贡,推荐进京参加省试,用今天的话说,必须品学兼优才能进京赶考。

十年不推荐,就意味着他们德行有污,以后也不会有机会进京赶考,四名文吏的前途就这么毁了。

当天中午,丢尽颜面的张文龙便离开了丰州,前往长安投奔二叔张靖,想办法让常衮把自己调往别处。

第二百七十五章 段君离任

就在丰州移民们热火朝天翻耕自己土地之时,郭宋已悄然离开丰州,他带领十几名心腹将领赶赴灵州,去接手准备调往丰州的六千唐军。

天子李豫批准了郭宋要求增兵一万两千人请求,李豫下旨从陇右、河西、朔方等三个节度府各调两千人充实丰州驻军,另外六千军队给了丰州额度以及各种军资,需要丰州自募。

十几名将领都是当初跟随郭宋前往西域幸存的七十五名勇士之一,去年被封为旅帅,接管了丰州的三千军队。

现在新的军队又到来,郭宋准备提升他们中一批优秀者为校尉,去接管新的六千军队。

这也是郭宋事先和段秀实谈好的,这支六千人军队的校尉都由他来任命。

一行人一路骑马疾奔,三天后便抵达了灵州。

清晨,一行人进了灵州城,温暖的阳光照在郭宋身上,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朔方节度府,他怀疑是不是看错了,刚才一瞬间,上面大旗的名号不是段,而是李。

郭宋凝视片刻,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大旗上的名号不再是段,而是李,什么意思?难道段秀实已经不再是朔方节度使了?

这时,从节度使府奔出一队人马,竟然都是女兵,为首一名女将,皮肤微黑,长得英姿飒爽,正是好几年未见的段三娘。

虽然郭宋在丰州任职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段三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听段秀实说,她带着五十名女兵进了京,被皇后娘娘召见。

段三娘从郭宋身边经过,她忽然一愣,连忙勒住马,惊讶问道:“郭宋,是你吗?”

郭宋微微一笑,抱拳行一礼,“段姑娘,好久不见了。”

段三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好几年不见了,我上个月才从京城回来,听爹爹说,你在丰州任职,官还做得不小,我就说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拜访一下。”

“段姑娘一直在京城吗?”

段三娘点点头,“我现在其实是宫中女侍卫队正,负责保护独孤皇后出行,这次回来只能呆很短时间,过几天又要返回京城。”

原来段三娘真的去京城任职了,难怪自己没见到她。

郭宋看了一眼大旗问道:“大旗上的名字怎么改成‘李’字了,你爹爹要调任了吗?”

段三娘叹了口气道:“刚刚才任命的,我爹爹现在已经不是朔方节度使了,他被任命为刑部尚书,即将回京述职。”

郭宋心中一沉,段秀实果然要离开朔方节度府了,前段时间就有传闻说段秀实在朔方任职的时间太长,朝廷会把他调离,大家都没把传闻放在心上,没想到传闻竟然是真的。

不过段秀实要调走也并不是奇怪,他出任朔方节度使已经有两个任期了,朝廷已经吸取了安禄山的教训,掌军大将在一地任职最多不会超过八年。

“那新的朔方节度使是何人,是李长史吗?”郭宋问道。

段三娘摇摇头,“不是李慧,李慧好像也要调走,听说新任节度使叫做李怀光,之前出任邠宁节度使。”

原来是李怀光,历史上此人可是叛将啊!

“现在节度府中是你爹爹,还是李怀光?”

“现在还是我爹爹,过几天他就去京城,在京城交职。”

段三娘犹豫又低声问道:“梁武现在怎么样?”

郭宋精神一振,连忙道:“他去年守城立功,已经升为郎将,很有大将风范,段姑娘不去丰州看看他吗?”

“我就问问而已,没有时间去丰州了,郭使君,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她抽一鞭战马,带着数十名女兵向北城门疾奔而去,激起滚滚黄尘。

郭宋直到她消失不见,这才摇摇头,看样子梁武和段三娘没有这个缘分了,段秀实离开灵州,回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段三娘更不会回来,距离和时间相隔,缘分之线就这样断了。

郭宋叹息一声,催马向节度府奔去

段秀实听说郭宋到来,亲自迎了出来,他很歉然对郭宋道:“想必你知道我要调职的消息了吧?”

郭宋点点头,“刚才我遇到三娘,听她说了,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其实在蝗灾结束没多久我就听到消息了,只不过那时没有正式任免,所以我也没有说起此事,直到三天前我接到了圣旨,正式免去我朔方节度使一职,调去朝廷任职,任命李怀光为新任朔方节度使,我要进京办理交接。”

“可应该是新的节度使到任后才换旗吧!段使君是不是换得太早了一点?”

段秀实摇了摇头道:“既然已经正式任命了,那就应该换旗,迟迟不换,别人还以为我段秀实恋栈不走。”

“这个李怀光据说不好打交道啊!”

段秀实冷哼一声道:“他是不好打交道,听说是常相国推荐的,此人派系意识浓厚,他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过你也别理会这些,你是三镇经略使,你手下的军队都属于三镇经略府,和朔方节度府没有直属关系,你就是不顺他,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郭宋默然,又道:“我这次来灵州主要来接管六千军队。”

段秀实点点头,“我知道,军队就在城外,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直接去军营吧!”

两人离开了节度府,骑马来到城外,段秀实看了一眼郭宋的十几名手下,笑道:“这就是你要任命的十二名校尉吧!”

“就是他们,烦请段使君帮忙了。”

段秀实点点头,“按照我的原则,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不能在军队中随意安插自己的亲信,虽然这已经是军中惯例,但我还是无法认同,若是平常我绝不会答应,不过我要离职了,就破例帮你这一次,但不会再有第二次。”

郭宋笑嘻嘻道:“这是安插我的心腹,不是使君的心腹,使君其实并没有破例。”

“你这个臭小子,我把军队里面的校尉都抽走,把你的人安插进去,这和我自己做又有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一回事,任人唯亲。”

“也不叫任人唯亲好不好,上阵还要父子兵呢!难道也是任人唯亲?关键是自己的人,指挥顺溜,军令能传达彻底,就像指挥自己胳膊一样,打仗的时候才能最大限度贯彻指挥者的意图”

“行了!行了!”

段秀实止住了郭宋的长篇大论,摇摇笑道:“我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就别说得这么光面堂皇了。”

郭宋翻个白眼,也不再多啰嗦了,只要段秀实答应就行。

六千军队驻扎在城外一座独立大营内,目前是由段秀实临时出任主将,主将下面是三个中郎将和六个郎将,这是中高层指挥将领,差不多两千人一名中郎将,下面是左右郎将,各掌两营一千军队。

郎将下面是营,相当于后世的连队,是一个极为重要指挥点,一个营的具体人数不等,步兵大概五百人一营,骑兵会少一点,三百人左右一营,斥候营、后勤营等等,人数都不会太多。

这支六千人的军队基本上都是步兵,人数比较标准,五百人一营,一共十二营,各营的校尉都已被另外任命,这次便由段秀实直接将郭宋带来的十二名心腹手下任命为校尉。

这是各个军队极为常见的做法,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这样做反而是奇怪之事。

段秀实并没有立即交权给郭宋,他先让十二名校尉各自熟悉自己的营地,这十二名校尉之前都是旅帅,去年击败薛延陀人后,每人积功各升一级,升为校尉,他们都有一定的带兵经验,而且个个都十分优秀,他们很快便适应了各自的角色。

下午时分,段秀实召集三名中郎将和六名郎将,正式将郭宋介绍给了他们。

三名中郎将一人来自陇右,叫做李骞,出身陇西李氏,说起来和郭宋有点关系,他的堂兄李晟便是郭宋在崆峒山的二师兄甘云,只不过甘云和郭宋只接触了一个月就下山了,远不像张雷和杨雨那样和郭宋亲如兄弟,郭宋下山到现在也只和李晟见过一面,还是李晟来叩拜师傅肉身像时见到的。

不过有这层关系,还是比较好相处。

来自朔方军的中郎将郭宋认识,就是当初灵州武会的总裁判赵云伦,他是灵州都尉,是段秀实的心腹,段秀实怕他被李怀光穿小鞋,便将他安排去了丰州,虽然做郭宋的手下面子上有点不好意思,但赵云伦宁可去丰州,一旦李怀光上任,他肯定是第一批被清洗。

第三个中郎将是来自河西节度府,着实让郭宋想不到,居然也是他认识之人,是当年白亭海的副守捉张森。他已积功升为郎将,这次抽两千人去丰州,张森便走了河西节度使赵腾蛟的关系,抢到了这个带兵名额,这样他便从郎将一下子升为中郎将,若不是这次机会,他不知熬到猴年马月才能升职。

段秀实给众人介绍了郭宋,便点点头道:“下面的步骤就应该是郭使君给众军训话,擂鼓聚兵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千里送礼

‘咚!咚!咚!’鼓声大作,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向校场中央赶来。

片刻,六千士兵聚集完毕,以百人为一队,一营五队,带兵校尉便站在队伍最前面,手执营旗,身后是五名旅帅。

士兵们队伍整整齐齐,昂首挺胸,士气高昂。

这时,郭宋缓步上了高台,将士们都已经从新任校尉那里知道,这位年轻的大将便是他们未来的主帅,也就是那位出了名的,倾家荡产拿出十二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的‘郭傻子’。

郭宋自掏十二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的事情早已在长安家喻户晓,各种版本演变到最后,变成了郭宋倾家荡产,拿出十二万贯钱抚恤阵亡将士。

长安很多人都说他傻,背后叫他‘郭傻子’,但在士兵们心中,这才是值得他们卖命的主将。

“各位弟兄!”

郭宋声音清朗而穿透力,校场上所有士兵都能听到。

“我便是三镇经略使郭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主帅,你们将跟随我前往丰州。”

郭宋缓缓注视着士兵,不紧不慢道:“丰州和灵州气候差不多,但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盛产粮食,我们用粮食和草原人换取牛羊,这便让士兵们能吃得饱,吃得好,明年会有很多士兵的家属迁来丰州,他们都会获得家乡无法想象的土地,能够免税,能够传给子孙,安居乐业,如果你们愿意,你们也可以把家属迁来丰州,当然,这是自愿,不会强求大家”

次日一早,六千军队跟随郭宋北上了,段秀实将他们送出数十里,一直目送军队远去,他自己也将告别这片他所挚爱的土地。

十一月中旬,一场大雪不期而至,使长安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变成了冰雪世界。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让人们惊喜万分,雪刚停,便有无数孩童跑出家门,打雪仗、堆雪人、拉雪车,在雪地里撒欢奔跑,放声大笑。

这两天薛涛的心情不太好,主要是她父母前几天大吵了一场,朝廷开始分配官房,太子殿下特地把一座三亩的小宅留给父亲,但父亲却认为自己资历不够,会被人说闲话,便把这座官房让给资历更高的官员。

为了这件事,母亲又哭又闹,父亲差点一怒之下写下一纸休书。

薛涛很能理解母亲的难处,父亲俸禄不高,早年一些积蓄都陆陆续续买了书,导致家里没什么积蓄,但父亲毕竟是五品官,多多少少要维持一些体面,要请家仆丫鬟,就要付工钱,还要租房子,太差的泥墙草屋不行,长安居住不易,仅仅租这间小院子就每月花掉父亲一半的俸禄,房东还整天嚷着要涨房租,衣服也不能穿得太差,要是遇到什么交际应酬,还得送礼。

每个月母亲拼命省吃俭用,还是入不敷出,不得不向娘家借钱,可自己还有两个舅舅,小舅舅还没有成家,外祖父也是清贫教书匠,哪有多少钱借给母亲。

薛涛很清楚自己家中的清贫和母亲的困窘,每次官夫人聚会,母亲都会被人在背后嘲笑,无非就是母亲总是穿那身衣裙。

虽然薛涛也觉得父亲坚持自己原则没错,但父母的争吵还是给她带来很大的压力,令她心中压抑。

薛涛目光又向自己书柜中的盒子望去,好几次,她真想把那块宝石卖了,家里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卖了宝石,她又觉得对不起郭宋,人家送给自己的礼物,自己却卖了,那算什么?

这时,丫鬟小娥在门口道:“夫人让姑娘赶紧换衣服,要出发了。”

薛涛叹口气,“你告诉我娘,我不想去。”

小娥踌躇一下道:“姑娘自己去给夫人说吧!夫人在生气呢,会骂我的。”

“那算了,你去玩吧!”

小娥行一礼,匆忙跑掉了。

薛涛负手来到门口,望着院子里的积雪,两个小丫鬟在院子正高高兴兴堆雪人,要是往常,她肯定很感兴趣地跑上去参与,但现在她也没有心情了。

母亲又要去杨郎中府上,还要带自己一起去,无非又想让杨夫人的妹妹看一看自己,杨夫人的妹夫听说在外地做长史,有个儿子刚满十八岁,明明是个不读书的纨绔子弟,偏偏装成一个书香子弟模样,着实令人反感。

无非是他家比较有钱,母亲就心动了,逼着自己去相亲。

想到这些烦恼的事情,薛涛着实一阵心烦意乱。

这时,管家丁叔在院子门口道:“姑娘,外面有人找。”

“丁叔,谁找我?”

“是一个道士,说是清虚宫的住持,有人托他送东西给姑娘。”

薛涛吃一惊,“就是那个供奉着得道仙人肉身像的清虚宫?”

“好像就是那个,长安很有名的。”

清虚宫现在在长安非常有名气,由于它供奉着得道仙人的肉身像,很多官宦大户人家都会去上香许愿,薛涛两个月前还跟母亲去许了愿。

清虚宫的住持来找自己,这是为什么?

她心中疑惑,快步走了出去。

大门外,天师李甘风手执玉柄拂尘,身穿上清九色法袍,头戴紫金元始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和当年那个在崆峒山做饭的甘风大师兄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他现在是御封天师,赐李姓,全名李甘风,每天出入权贵府邸,气质完全就是一个仙风道骨的得道真人。

一般都是别人等他,像今天这样站在门口等人,还是极少发生,没办法,师弟交代的事情,他必须亲自来做,他身后站在两名道童,抱着一只长长的檀木盒子。

这时,薛涛快步走了出来,甘风眼中一亮,心中暗赞,好一个仙姿玉立的小娘子,难怪师弟对她念念不忘。

“真人找我吗?”薛涛认出了甘风,真是清虚宫的住持。

甘风稽手行礼,“无量寿佛,贫道受人所托,特来给女施主送一物什。”

他回身一摆手,小道童上前将盒子呈给薛涛。

“这是谁送的?”薛涛奇怪地问道。

“是我师弟,姑娘应该认识,他叫郭宋。”

“啊!”薛涛一下子呆住了。

“仙长,我有点糊涂了,郭大哥不是在丰州吗?怎么会是仙长的师弟。”

甘风呵呵一笑,“他以前也是道士,后来还俗了,不过他依旧是我师弟,以后姑娘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只要清虚宫能解决,一定会尽全力帮忙。”

“多谢仙长!”

“那我就先回去了,薛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甘风向薛涛行一礼,登上马车,马车启动,向坊门外驶去。

薛涛心中百感交集,郭宋没有忘记自己,去了丰州,还让人送礼物给自己。

这一刻,她心中几天来积压的阴霾都被突来的喜悦一扫而空,她抱着木盒子匆匆回屋去了。

回到房间,她将木盒子放在桌上,解开上面的丝绦,打开盒子,她顿时惊呼一声,旁边的小丫鬟也跟着惊呼起来。

盒子里是一条雪白如银缎般的狐皮围脖,在自然光下银光闪闪,入手轻软之极。

薛涛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白狐皮,她轻轻抚摸着毛皮,一种被人关怀的甜蜜感悄然渗入心中。

“姑娘,这里还有一封信。”

薛涛也看见了,是一张卡片,她连忙拾起,一眼认出了郭宋苍劲有力的字迹。

‘早春亲猎,奉予姑娘微暖。’

原来是他亲自猎的白狐,薛涛脑海里出现了郭宋飞马奔驰,张弓猎狐的英姿,她嘴角露出一弯浅浅的笑意。

“涛儿,你到底去不去?”

母亲韩氏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她却一眼看见女儿手中的白狐皮裘,一下子呆住了。

“涛儿,这这是哪里来的?”

薛涛脸一红,小声道:“是朋友送我的。”

“胡说,哪个朋友会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韩氏上前细看皮狐,她也忍不住惊呼起来,“这这很名贵的。”

“母亲,这皮子很贵重吗?”

“当然,杨夫人也有一条这样的银狐皮围脖,她很得意,说是她花五千贯钱买的,但比起这个简直差远了,没有这个的银色光泽,这种皮子没有**千贯钱休想买下来。”

她瞪大眼睛望着女儿,“快告诉娘,究竟是谁送给你的?”

薛涛的脸更红了,背过身去,“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是一个朋友送的,他刚刚托人送来。”

谁会送自己女儿这么名贵的礼物?

韩氏心念忽然一动,她想到了那颗名贵的蓝宝石。

“是郭公子送给你的?”

“是的。”薛涛声如蚊语。

“他回京了?”

“不是,是他托人送来的。”

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女儿还真有心啊!

这个时候,韩氏就算再傻也能感受到那位郭公子对自己女儿的浓浓情意。

不过对于韩氏来说,感情的深厚程度是需要用钱财来衡量,她心中迅速竖起了一把尺子,那块蓝宝石价值至少一万贯,她偷偷拿着女儿的蓝宝石去东市聚宝阁鉴定过了,对方开口就是五千贯收购,着实把她惊吓住了,但后来她发现聚宝阁价值五千贯的蓝宝石还远不如女儿蓝宝石那么水蓝,她才明白那块宝石的名贵。

那这块狐皮呢?至少又是价值**千贯,算起来,对方至少给了女儿一万五千贯的礼物。

她又想起杨夫人妹妹上次送给女儿的银手镯,还不到二两重,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今天真没必要带女儿去见杨夫人的妹妹了。

韩氏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家里至少还有一万多贯钱的名贵之物打底呢!天塌不下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新年悄至

“那今天你就别去了,外面怪冷的,别冻生病了,娘一个人去就行了。”

韩氏忽然变得大度起来,挥手便免掉了女儿的虎山行。

薛涛大喜,拉着母亲的手道:“娘,要不你也别去了!”

韩氏叹口气,“说好了的,我不去就不给人面子了,会得罪人的。”

“那——”

薛涛想了想,便把白狐皮围着母亲脖子上,笑道:“戴着它去,没人再敢嘲笑母亲了。”

韩氏慌忙道:“这使不得,这是郭公子给你的,我怎么能戴?”

薛涛娇声笑道:“既然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给娘戴戴有什么关系,外面冷,戴上它就暖和了。”

韩氏心中感动,还是女儿贴心啊!

“好!娘就戴给她们看看,让她们再笑话我穷。”

韩氏心花怒放地戴上女儿的白狐围脖,坐上马车去杨府了。

望着母亲兴高采烈的坐上马车,薛涛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家里真的窘迫到极致,她一定把那块蓝宝石卖掉。郭宋的人情可以慢慢还,但她不能再让父母为生活清贫而吵架了。

说不定这个人情还不用还。

薛涛托着腮坐在窗前,思绪已经飞去了千万里。

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奋战,九原县的内外城墙在第一场大雪到来前终于提前修建完成,外城由从前的两丈提高到三丈,并加宽加固,同时修建内内城台,城台就是凸出城墙的高台,向城外凸出叫做马面,人站在城台上可以向敌军身后射箭,至今在平遥城墙上能看到这种结构。

而内城台又叫内城马面,它是一个向城内凸出的大平台,它的作用一般是用来安装大型守城武器,比如投石机、石砲等等。

郭宋带领将领们在刚修好的内城墙上视察,内外城墙之间相距一百二十步,设计得很巧妙,正好在唐军的杀伤范围内,但薛延陀等游牧民族的弓箭在这个距离都是强弩之末,无法对唐军造成伤害。

不过内城的城墙稍矮,高只有两丈,所以关键还是要守城外城,不到迫不得已,绝不能放弃外城。

“内城和外城之间最后有几座空中桥梁。”

郭宋建议道:“用索道绳桥比较合适,平时士兵可以借助索道绳桥往来,战争危机之时可以一刀斩断,李将军,你来安排!”

李季抱拳道:“卑职遵令!”

郭宋又望着远处阴沉的天空道:“很快暴雪将来临,薛延陀的军队应该不会再来了,可以取消甲等戒备,恢复为普通戒备,让士兵们休养生息。”

一场暴雪如期而至,暴雪肆虐几天后停止下来,阳光照在大雪上,丰州完全变成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冬天的丰州宁静而祥和,女人们在家里忙着和面蒸馍,男人们则呆在各个小酒馆里聊天喝酒,从早上呆到黄昏,兴致盎然地回家。

自从多了几万移民和灾民后,九原县今年冬天变得格外热闹,虽然大家口袋里都没有钱,不过官府在城北设了一座墟市,给百姓摆摊,互相交换余缺,这就省去了货币不足的烦恼,大家以物易物。

在城外的大军营,一万士兵正在严格集训,虽然秋天薛延陀人因为思结部威胁而被迫放弃了报复丰州的计划,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吞掉损兵折将的苦果,明年春天呢?

和唐军士兵一起训练的,还有一万五千民团士兵,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青壮,朝廷给了丰州六千人的自募军额度,自然将相应的兵甲装备都送到了丰州。

民团士兵也穿上了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盔甲军服,除了他们没有军牌,其他吃住都和普通唐军士兵完全一样。

负责训练民团士兵的是梁武,梁武去年也同样积功升了一级,从校尉升为郎将,郎将属于中级将领,才短短几年,他便从旅帅一路升为郎将,令无数人羡慕。

“杀——”

数千士兵一声大吼,几千根长矛一起刺出。

民团士兵在训练矛法,这是郭宋编成的矛法十三招,非常简洁实用,既适合单兵作战,也适合长矛大阵,甚至适合马上交战。

郭宋给他们定下的标准是,将十三招练得烂熟于胸,然后忘掉招数,随机出击,这才算把这套矛法练成了。

校场远处,梁武在给郭宋介绍训练情况。

“这两天大家的训练兴致不高,可能是马上过年的缘故,士兵们都无心训练,这样训练也没有意义,卑职建议早点放假吧!”

郭宋沉思片刻道:“既然大家都不想训练就不要训练了,不过现在距离新年还有十几天,让大家晚两天回家,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梁武笑问道:“使君打算让他们做什么事?”

郭宋望着远处正在训练的民团士兵,微微笑道:“让他们送货下乡!”

次日上午,一辆辆马拉雪橇从东西两座城门涌出,向四面八方奔去。

马拉雪橇是北方寒冷地区冬天最常用的运输方式,雪橇用松木做成,两头翘,两根长长的翘木中间用十几根木杆连接,中间木杆上放着大量物资,上面铺一床被褥,人还可以躺在上面。

一匹高头挽马拉拽着满载物资的雪橇在过膝高的茫茫雪原中奔跑,一只大雪橇上有三名士兵,一人负责赶马,另外两人负责控制雪橇上的货物。

雪橇速度很快,人坐在上面有一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雪橇上是给各乡村送去的过年物资,已经分好了,都在放在一只只麻袋内,每家五斗米、一只羊腿、一只野兔、两条冻鱼和一斤盐。

目前住在各乡村的百姓基本上都是灾民,不过大部分都和丰州签署了移民协议,土地大部分都已丈量完成,就等明年开春后分配土地,按照协议,丰州将每月提供给他们粮食,一直到明年秋收。

而每家的男子则由官府安排做工或者参加民团训练,按月发给一点工钱,用于购买日常用品。

再过十天就是新年,所以官府给每家提供一些粮米肉食以及盐,算是丰州的一项福利。

雪橇很快进入了河道,河道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下面是厚达数尺的冰面,虽然稍微寒冷一点,但战马在上面奔跑安全,不会被积雪下面的沟渠或者尖刺所伤。

一千多辆马拉雪橇满载着大量物资在河道上奔跑,一辆马车在距离县城约二十余里的下白村前缓缓停下,负责赶马车的贺小闷在村口高声喊道:“大家出来搬东西!”

贺小闷参加了民团训练,他在家乡也赶过雪橇,便主动担任雪橇赶马,至少要跑两趟才能把物资送完。

村里涌出来大群百姓,欢天喜地地将一袋袋物资搬进村里。

贺除夕也带着孙儿出来了,小男孩看见父亲,高兴得抱住父亲的腿大喊道:“爹爹你什么时候回家?”

贺小闷揉揉儿子的头发笑道:“明天吧!明天就回来,你先回家,我和你阿公说点事。”

小男孩跟着一群孩子跑回村了。

贺小闷把父亲叫到一旁,小声道:“丰州在招募六千正式士兵,我想报名从军。”

贺除夕脸色一变,半晌道:“这件事你要和媳妇商量,我们说了不算。”

“爹爹,你先给家里说说嘛!我觉得从军挺好的,冬天可以回家,其他时间有一个月假期,正好春耕和秋收我赶回来,更重要是,家里还可以再多得一顷土地,直接拿地契转为永业田,不需要再等十年,吃穿住都不要钱,每个月还有五贯钱的军俸,一年就是六十贯,关键是,从军可以保卫家园,我觉得自己有责任。”

贺除夕叹口气道:“如果你意志已定,我也不劝你,你只要春耕和秋收回来帮忙,其他照顾庄稼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娘和你媳妇应该也会来帮忙,但无论如何,你要和媳妇讲通此事。”

“我知道,明天我就回来了,如果定下来,过完年我就正式从军。”

贺小闷见雪橇已经搬空,便坐上雪橇,向父亲挥挥手,赶着雪橇从河道飞驰而去。

贺除夕背着手忧心忡忡向家里走去,他真不知该怎么向家人提及儿子想从军这件事。

大历十三年的新年终于来临,家家户户打扫庭院,贴上门户,大门上挂上灯笼。

今天是除夕,一大早,郭宋便洗漱更衣,准备出门了,小鱼娘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小声嘟囔道:“别人过年都呆在家里,公子倒好,一过年就要出去,恐怕丰州最冷清的就是我们这个家了。”

“我现在没必要在家里过年,等以后吧!等我自己成家生子,我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了。”

小鱼娘眼睛一亮,连忙笑道:“那公子赶紧相亲吧!冷家三姑娘不是很喜欢公子吗?冷家也想攀公子这根高枝,我觉得正好是天作之合。”

“我可不是什么高枝,攀我这根枝条会摔死的,而且你热心过头了吧!下一个是不是要提高家的女儿,最后绕一圈,其实目的是梁灵儿,对不对?”

郭宋太了解小鱼娘的心思了,一心想撮合自己和梁灵儿,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小鱼娘撇撇嘴,“好心没好报,某人不想领情,我又何苦自讨没趣,你几时回来?”

“老规矩,我去军营过年,后天回来,你还是去薛参军家里过年,他女儿不是在跟你学武吗?你这个义姐要当合格才行。”

薛长寿的女儿薛小晶比小鱼娘小一岁,也喜欢舞刀弄剑,两个小娘整天在一起玩,薛长寿索性收了小鱼娘做义女,一般郭宋不在丰州,小鱼娘便有了去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薛家,过年当然也不例外。

小鱼娘见公子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心中恨得直痒痒,就想用梳子狠狠在他头上敲一个大包。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兵患又起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初,二月初的金山依旧被白雪覆盖,不过厚厚积雪已经消退了大半,只剩一层薄薄的冷雪。

天气依旧很寒冷,但从南方吹来的暖湿气息已使草原上的嫩草悄然出芽。

在金山西北部一座不大的牧场内,生活着三千余户牧民,这些牧民是薛部落的一个分支,他们牧场不大,也没有河流,属于条件比较差的牧场。

但在两年前,他们生活在金山南部一座富饶的大牧场内,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怎奈他们部落首领薛察柯率军抢掠丰州的惨败,损失了一万五千余人,使他回来后遭到严惩,不仅被免去万夫长之职,他父亲留给他最好的牧场也被没收,分给其他部落弥补损失。

他则带着本部落三千余户牧民向西北迁徙,来到这片条件比较艰苦的牧场安顿下来。

薛察柯一直在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去年秋天是一个机会,可汗已经决定派一万骑兵偷袭丰州,可惜思结部大军压境,可汗不得不又取消了偷袭计划。

那今年春天呢?

今年春天同样是一个机会,可汗会不会再度出兵?

这几天,薛察柯一直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牙帐那边的消息,如果可汗出兵,他一定率领本部落骑兵为前锋,横扫丰州,血洗前年的奇耻大辱。

薛察柯在大帐内心烦意乱,坐不下去,他索性骑马在牧场里四处巡视。

三千户牧民都住在一起,四周数十里范围内都是他们的牧场,春天即将到来,牧民们也格外忙碌,主要是照顾那些已经怀了身孕,很快要产下羊羔的母羊,另外,所有的羊都在羊圈里,每天都需要人工喂养,非常繁琐劳累。

这时,薛察柯隐隐听见了叮叮当当的打击声,他立刻调转马头,向传来打铁声的大帐奔去。

在一座并不算大的营帐内,炉子里火燃烧正旺,一名年轻的汉人模样的男子正卖力地给炉子鼓风,在案板前面,一个身高至少六尺六的彪形大汉正赤着上身奋力打铁。

六尺六就是今天的两米,这个大汉不仅高,而且体格强壮,像头极为强壮的公牛一样,不过双瞳微蓝,双眼深凹,鼻梁高挺笔直,脸庞轮廓分明,是个西方粟特人的模样。

如果郭宋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当初他刚到灵州,通过比武的方式赢了粟特人李安德,用铁木剑换取这个彪形大汉的自由。

没错,这个大汉就是当年李安德的奴隶康保,他的真名叫阿什达尔罕,出身康国贵族,他曾是粟特十万联军的副统帅,结果的大军被黑衣大食军队击败,达尔罕成为俘虏被卖作奴隶。

大食军队攻克撒马尔罕,大肆抢掠,他的家族也毁了,妻女都被掳去遥远的西方。

达尔罕获得自由后,立刻赶回撒马尔罕,利用各种线索寻找妻子和女儿的下落,寻找了整整四年,最终一无所获,他的妻女很可能被贩到更遥远的埃及当奴隶了,或者就死在大海之上。

找不到自己妻女,达尔罕也无家可归,他便决定返回大唐报恩,他已经快记不清恩公的模样,但恩公的名字他却牢牢记在心中,叫做郭宋,在灵武县。

去年十一月,他经过金山时遭遇了暴风雪,便在眼前这个部落暂时落脚,靠他精湛的打铁技艺,获得了一顶帐篷和过冬的粮食。

薛察柯挑开帐帘走进来道:“达尔罕,你就不能晚几天在走吗?我们还需要你再打三百把剑。”

达尔罕不为所动,冷冷道:“一个冬天,我已经帮你们打了一千把剑了,还不够吗?”

“平时也无所谓,但我们很快要和唐军开战,我们兵器不足,又缺少铁匠,我希望你能再呆两个月,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达尔罕眉毛一挑,半晌道:“你们说的开战,是要去攻打灵州吧?”

他在灵武县时,也遭遇过两次薛延陀军队袭击灵州,听说每年春天他们都要攻打灵州。

“不打灵州了,要去打丰州,准确说是去报仇!”

薛察柯咬牙切齿道:“我们一万五千人死在丰州,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郭宋,用他的人头拜祭亡灵。”

达尔汗的手猛地一抖,铁锤打歪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的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在草原上回荡。

薛察柯大喜,这分明是可汗召集打仗的号角,可汗终于下定决心开战了,他顾不得理会达尔汗,转身向大帐外奔去。

达尔汗心却乱了,他听得很清楚,对方说的是郭宋,那就是恩公的名字,难道恩公现在在丰州?

“呜——”草原上号角吹响,从各个部落涌出大群骑兵,从四面八方向金山脚下的薛延陀牙帐汇合。

薛延陀大酋长自封金山可汗,叫做薛蛮头,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不高,但长得宽厚强壮,这次决定报复丰州也是迫不得已,前年秋天的惨败使薛延陀部在草原上的地位大大降低,很多原本依附他们的铁勒小部落纷纷改换门庭,转而依附思结部,严重损害了薛延陀部的切身利益。

为了恢复声望,薛延陀急需一战,打思结部不现实,打灵州朔方军,就算胜了也会损失惨重,打周围的小部落,只会把它们更加逼向思结部,效果会适得其反。

反复考虑后,薛蛮头还是决定攻打丰州,相对于其他各方势力,丰州实力较弱,而且攻打的效果会更好一点。

牙帐内,各部落酋长聚集一堂,一名老者瓮声瓮气道:“攻打丰州的战利品无非是人口、粮食和财物,我觉得应该先把分配方案确定下来,大家心里有底,打仗才会更加卖力。”

这名老者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另一名部落酋长站起身高声道:“多劳就多得,我建议就按照出兵人数来分配战利品。”

“不光是出兵人数吧!也要考虑最后的伤亡人数。”

在一片吵嚷声中,薛蛮头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薛蛮头道:“最后的战利品分配既会考虑出兵人数,也会考虑贡献程度,一定会公平处置,但现在我想知道,谁愿意出兵为先锋军,替大军先走一步?”

众人所有的目光都向薛察柯望去,薛察柯无奈,他知道自己跑不掉,只得硬着头皮起身道:“卑职愿意率本部两千骑兵为前锋。”

薛蛮头缓缓笑道:“只要你好好立功,战后我会考虑把牧场还给你。”

薛察柯顿时精神振作,高声道:“卑职一定不会让可汗失望!”

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两千薛延陀骑兵在薛察柯的率领下一路向东疾奔,达尔罕最终被薛察柯说服,也跟随薛延陀军队一起前往丰州。

薛察柯向他承诺,攻下丰州,将赏给他三千贯钱和两个年轻女人。

这天上午,两千骑兵抵达了黄河西岸,黄河已经开始解冻,冰层裂开,大片大片的冰浮在河面上,对军队渡河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薛延陀军队渡冰河很有经验,他们的羊皮筏子底部是木排,一艘大型羊皮筏子可以连人带马运送五名骑兵,就算有浮冰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达尔罕坐在羊皮筏子里,仰头望着天空一只盘旋的雄鹰,他心中默默祈祷,“阿胡拉马兹大神啊!请带给这只雄鹰灵性,让它赶快去给恩公送信吧!”

雄鹰在天空盘旋两圈,忽然一声长鸣:‘啾——’,它振翅向东方九原县方向飞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紧急状态

早春的丰州正在忙于分田,新土地还是位于九原县北部,九原县位于南黄河北岸,它的南面发展余地不大,但北面却有大片土地。

和上一次临时改为奔跑抢田相比,这次分田又恢复了最初的方案,由抽签决定。

事实上,抢田会产生不少弊端,比如前一天晚上就会有人偷偷拔掉木桩,或者派家人在中意的田地蹲着,一旦开跑就直接拔掉桩子,所以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而且是打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了。

抽签相对还是比较公平,大家都凭运气,抽到哪块土地就是那块土地。

在城北的旷野里搭了一座木台,木台正中放着两只大铁箱子,里面都是写有地块的木签,每家派一名代表上前抽一支签。

台下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每人手捏户牌,伸长脖子望着上面人抽签。

抽签很快,两只大铁箱子分为黑签和红签两种,黑签是一顷签,红签是一顷半签,规定很明确,不管家庭组成情况如何,最多只有一顷半,比如有两个儿子或者三个儿子,比如有儿有女,再比如儿子已经成家,但女儿还没有嫁人等等。

不能因为你有五个儿子就要分五顷土地,那不行,每户上限一顷半,想多得土地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分家,要么从军。

抽签很快,众人排队如流水一般上去,抽完签然后去登记,当然也可以先去看了土地后再回来登记,在登记之前,彼此间换签也可以,所以去登记的百姓倒不多,拿到签以后,大家都先跑去看土地了。

官府考虑得很周密,为防止有人涂改木签,还特地给每支木签编号,每支木签对应哪一块土地都在土地登记簿上写得清清楚楚。

“下一个!”主持官员一声高喊。

一名三十余岁的粗壮男子慌慌张张跑上台,一名官员看了看他的户牌,指着红箱道:“去抽红签!”

男子伸手在箱子里抽了一根红签,问道:“现在就登记吗?”

官员笑道:“你现在登记可以,去看完土地后回来登记也可以,这个随便你,你自己决定。”

“那我还是先去看土地吧!”

男子匆匆下去了,官员又高声喊道:“下一个!”

又一名中年男子跑上木台

郭宋就在不远处查看抽签过程,这是第二批移民,算上去年秋天那一批,已经有七千户移民愿意落户丰州。

薛长寿在一旁问郭宋道:“估计今年开始,军属就会陆续迁徙而来,使君打算拿哪边的土地给他们?”

郭宋微微笑道:“军属我打算安置在丰安县和永丰县,丰州有足够的土地,完全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急促的鹰鸣声,郭宋抬头,只见猛子在他头顶上疾速盘旋,郭宋心中顿觉不妙,猛子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他伸出手,猛子收翅落下,落在他手臂上,在他手臂上啄了几下,又腾空而去向西方飞去。

薛长寿也比较了解猛子,他连忙问道:“难道猛子发现敌情了?”

郭宋点点头,“我担心薛延陀会在初春时过来,就让猛子在西面黄河附近巡视,那边是它的地盘边界,它应该是发现有敌情了。”

“是巡哨探子,还是大股敌军?”薛长寿又追问道。

“看它急促的样子,应该军队不少,至少有几千人。”

郭宋随即对薛长寿道:“抽签结束后就停止分田,然后实施紧急状态,通知所有人进城!”

紧急状态是丰州实施的一个预警方案,当敌军主力来袭时,包括丰安县在内的所有民众都要立刻迁入九原县,主要方式是点燃烽火,同时派人去附近各村通知。

薛长寿点点头,“我知道了!”

郭宋立刻调转码头,带着几名随处向军营方向奔去。

郭宋一路疾奔进了军营,他沿着马道直接奔到大账旁,问道:“李季将军可在?”

“回禀使君,李将军到县城军衙去了。”

郭宋随即对士兵令道:“敲响威震鼓!”

威震鼓是紧急聚将令,军营敲响,城头上也会敲响,声音可达三十里,三十里范围内的将士听到鼓声,都会立刻赶到军营。

不仅要通知城内的将士,也要通知在军田里耕地的士兵。

“咚!咚!咚!”

如果天边滚雷一般的威震大鼓敲响,城头上安置的三十面威震鼓也跟着同时敲响。

在各处忙碌的将士从四面八方赶到大营。

半个时辰后,李季也带着梁武从军屯地赶回了大营,大帐内十几名中郎将和郎将济济一帐。

郭宋肃然对众人道:“猛子刚刚带来消息,它可能发现了敌情。”

郭宋又问李季,“斥候有消息吗?”

丰州军也布了十几名斥候在黄河东岸一带,如果发现敌军渡河,他们也会发鹰信通知九原县。

李季躬身道:“我已派人去鹰塔确认,很快会有消息过来。”

李季话音刚落,帐门口有士兵禀报,“启禀使君,鹰塔紧急快信!”

果然来了,郭宋上前,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鹰信,打开看了一遍道:“今天上午,两千薛延陀骑兵开始渡河!”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还有人怀疑郭宋的猛子,现在大家心悦诚服,不愧叫做斥候大将军,果然是通灵性,不是一般的鹰能相比。

郭宋也微微愣住了,怎么才两千骑兵?

李季比较了解薛延陀军队,他躬身道:“薛延陀进攻灵州,也有多次是先派先锋过来,先锋一般都是两到三千骑兵,敌军主力相隔他们约两天的距离。”

郭宋缓缓点头道:“对方先派两千骑兵过来,完全不担心会引起我们警惕,说明他们没有偷袭的打算,就是准备大举进攻丰州,这一次他们应该准备充分,携带有辎重,如果是携带辎重的话,他们主力就不会从正西面渡河过来,而是从浅水滩淌水过来,浅水滩那边河面很宽,但是水浅,辎重完全可以过来,那么我们该怎么应对,我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郭宋的目光落在张森身上,张森当年是白亭副守捉,虽然出身贫寒,但很有头脑,颇具谋略,郭宋对他当年识破沙陀人的计策,印象深刻。

“张将军说说你的想法?”郭宋对张森笑道。

张森沉吟一下道:“首先我们要确定对方兵力有多少?才有相应对策”

旁边李季立刻接口道:“对方的总兵力应该是两万,是先锋军的十倍,这是薛延陀军队的惯例。”

张森点点头,继续道:“卑职估计应该也是两万左右,薛延陀的兵力也就五万,若超过五万,他就要和思结部决战了,前年秋天损失了一万五千人,那还有三到四万之间,考虑到他们还要留守后方,那么派两万人的可能最大,卑职建议打防守反击,我们把所有三镇军队都集中到九原县,加上民团,我们的军队也超过两万了,我们先利用城池优势削弱对方兵力,削弱到一万人左右时,趁他们士气低迷,我们便可以集中军队一战胜之。”

“李骞将军说说!”

郭宋的目光又转向中郎将李骞,他和李季同姓,又都是中郎将,所以郭宋对他们两人是直呼其名。

李骞躬身道:“卑职赞同张将军的分析,另外卑职再补充一点,我们应该向灵州求援,朔方军两万余人,加上我们的军队,就已经是对方的两倍了,如果朔方军抄了对方的后路,两军夹击,薛延陀军队必然全军覆灭,这是一次好机会,使君当立刻向节度使求援。”

郭宋半晌没有说话,他和新任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的关系处得很不好,李怀光去年上任时,自己特地去灵州拜见他,李怀光却毫不客气地要求自己发誓向他效忠,并要歃血为盟,被自己一口回绝,双方不欢而散。

随后李怀光便在各种环节上卡自己的脖子,推翻了段秀实给自己的各种承诺,丰州的船最终只造了五艘,仓库也没有造起来,道路更不用说,除了军俸是朝廷直接拨给丰州,其他财物都被他卡住了,使丰州和节度府几乎脱了钩。

这个时候自己向李怀光求援,他肯不肯出兵还是一个大问题,就算出了兵,也是他为主导,不要指望他会配合丰州作战。

郭宋暂时不考虑李怀光,随即又问赵云伦,“赵将军的看法呢?”

赵云伦躬身道:“卑职也同意张将军的想法,但李怀光不能指望,我们还得靠自己,卑职建议先集中兵力,全歼敌军的先锋,给百姓们迁入城内争取时间。”

赵云伦以及张森的方案和郭宋想法不谋而合。

郭宋点点头,“看来全歼这支先锋军已成为共识,那我们具体来商议一下,怎么干掉这支军队?”

第二百八十章 意外情报

众人领令而去,这时,帅帐内只剩下李季和郭宋二人,李季沉默片刻对郭宋道:“使君,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郭宋微微一笑,“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季缓缓道:“其实我想说李怀光,这次薛延陀人入侵,如果使君不通知他,他必然会用此事向使君发难,我的意思是说,他肯不肯出兵救援是他的事情,但我们一定要向他求援。”

郭宋点点头,“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应该向他求援,马上我就会发一份鹰信,再派人拿我的亲笔去他求援。”

郭宋负手走两步,又问道:“对此人,你了解多少?”

“我知道此人是靺鞨人,原本也是朔方军将领,深得郭帅器重,勇猛擅战,带兵有方,执法严厉,这些都是他的优点,无可否认,但此人草莽之气很重,又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使君一口气回绝他,他岂能善罢甘休,必然会寻找使君的把柄,使君要多加小心才行。”

“朔方军的将领们现在情况怎么样?”郭宋又问道。

李季叹息一声,神情黯然道:“凡段使君器重提拔的将领都被他贬黜,他带来的人全部位居高位,军权尽夺,朔方军已经变成他的李家军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怀光启用自己人是必然的,这不奇怪,他郭宋又何尝不是这样?

至于李怀光想扳倒自己,这恐怕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办得到。

“李怀光的事情我们回头再细谈,现在我们要集中精力击败薛延陀人的入侵!”

九原县城的烽火台上点燃了一柱浓浓的烽烟,笔直地冲向天空。

这是敌军来袭时的警报,随后以九原城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烽火台都点燃了,丰安县也点燃了烽火。

生活在乡村中的百姓都慌了神,匆匆收拾东西便向县城赶去,九县原也派出了上千辆大车,由民团士兵们赶着马车前往各村帮忙运人运物,官道上全是络绎不绝的百姓,众人脸上带着惊惶之色,抱着孩子,身上背着大包小包,一个个步履匆匆,恨不得长翅膀飞奔进城内。

丰安县的百姓也开始撤退,他们有过多次经验,要从容得多,他们很清楚,从发警报到薛延陀大军过来,至少还要好几天,完全来得及。

九原城的城墙已经在去年加高加固,从原来的两丈增高至三丈,同时修筑了数十座内城台,并修建了内城。

丰州也用松木制作了一些简易的大型投石机,每架投石机需要五十人操纵,可将百余斤的巨石抛到三百步外。

县城内已经搭起了数千顶临时大帐,县令谢长治带着年轻官员和衙役们忙碌得团团转,安置灾民,安排郎中给生病者调治。

县城内虽然在短时间内涌入大量民众,却并不混乱,秩序井然

在丰州九原以西约三百里外的一条小河旁,两千薛延陀骑兵正在坐在大石上休息,这时,薛察柯走过喝令道:“起身出发了!”

士兵们纷纷起身,收拾东西翻身上马,薛察柯忽然看见达尔罕正在铺开羊皮,他一阵头大,这个家伙又开始祈祷了,每天要祈祷两次,雷打不动,每次至少花费一个多时辰,让大家都有点烦了,早知道就不该带上他。

薛察柯走上前道:“达尔罕,要出发了,回头再祈祷吧!”

达尔罕摇了摇头,“对阿胡拉马兹大神不敬的事情我不能做,你们先走吧!我自己追上来。”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祈祷,要出发了你才祈祷?”达尔罕十分不满道。

达尔罕指了指太阳,便不再理睬他,匍匐下身,开始喃喃低念经文。

薛察柯气得无语,只得转身回来,翻身上马,大喊道:“我们走!”

一名百夫长低声道:“要不要留两个弟兄陪他,万一他被唐军斥候抓住”

薛察柯哼了一声道:“他被抓住无所谓,若我们的人被抓住才麻烦。”

他不再理睬达尔罕,催马疾奔,两千骑兵向达尔罕摇摇头,纷纷催马跟随而去,只片刻,两千骑兵风驰电掣地奔远了。

等两千骑兵走远了,达尔忽然站起身,向远处一片松树挥动双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叠好的布,放在大石上。

他卷起了羊皮,翻身上马,向薛延陀奔走方向追去。

就在达尔罕走了不远处,从松林内出来几名唐军斥候骑兵,为首斥候叫做宋凌,是一名斥候旅帅,他望着达尔罕远去的背影,心中着实感到奇怪。

“旅帅,刚才那个粟特人发现我们了,他怎么不告诉敌军主帅?”旁边一名士兵不解地问道。

宋凌摇摇头,“我也想不明白,真是奇怪,我们去看看他留了什么?”

众人催马奔了上去,宋凌从大石上拾起白布,打开看了看,吃了一惊,这竟然是一份详细的情报,布应该从内衣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木炭写满了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勉强能认识。

这支两千人先锋是前年薛延陀主将薛察柯率领,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万薛延陀主力,相距三天距离,

白布上还写道,两千骑兵的反战情绪严重,人心思归,只要干掉主将薛察柯,这支骑兵的军心就溃散了。

最后又写道,骑兵全皮甲,百步外难挡弩箭。

宋凌又惊又喜,这可是最核心的情报啊!

这个粟特人大汉究竟是谁?竟然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情报,而且很专业,很清楚他们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情报。

“旅帅,背面还有留名!”一名斥候提醒他道。

宋凌把布翻过来,确实有留名,‘郭宋之奴康保’。

郭宋不就是使君的名字吗?这人竟然是使君的奴隶。

宋凌想不通,但他立刻做出决定,这件事让使君自己去判断,他立刻写了一封鹰信,发往九原县。

九原县城外,一万军队已经集结,郭宋留李季守城,他亲自率领军队去阻击两千薛延陀先锋军。

就在军队刚刚要出发之时,从城内奔出一名骑兵,风驰电掣冲到郭宋面前,抱拳道:“斥候紧急情报!”

郭宋展开情报,他顿时愣住了,康保!他立刻想起了在灵州发生的事情,那个打铁的大汉被自己解放后,便回粟特了,过去了好几年,他怎么又回来了?还在薛延陀人的军队中。

“使君,有什么最新情况?”梁武上前问道。

“是老朋友回来了。”

郭宋微微笑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刚到灵州时解救的那个粟特大汉吗?当时李安德想谋我的铁木剑。”

梁武点点头,“我记得,他好像叫做康保,还曾经是粟特十万大军的副统率,后来军队被击溃,他成了战俘,被卖作奴隶,是使君用铁木剑换取了他的自由。”

“他现在就在薛延陀人的军中,给我们提供了情报。”

郭宋把情报递给梁武,梁武看了一遍情报,想了想道:“我记得他当初是个铁匠,现在在薛延陀军中应该也是一个铁匠,很可能是他从粟特回来,经过薛延陀部落,临时给他们当铁匠,找个地方熬过冬天。”

梁武的推断比较有道理,其实康保为什么在薛延陀军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康保的情报基本上证实了他们的猜测,对方主力果然是两万大军,相距三天的距离,如果携带辎重会走得更慢一点,同时康保点出了这支先锋军的弱点。

这一战郭宋立刻有了信心,一个作战方案在他脑海里迅速形成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首战告捷

距离九原城还有一百五十里,薛延陀骑兵放慢了速度,经过上一次的惨败,薛察柯也变得谨慎起来,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任务,主要是给大军探路,防止大军渡黄河时遭遇唐军拦截,防止半路上被唐军伏击。

清晨,两千薛延陀军队在一条小河边休息,达尔罕已早早醒来,跪在羊皮上向朝阳祈祷,他每天都如此,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薛察柯将一幅地图摊在大石上,地图上用粗线条划出了他的行军路线,他并不是去九原县,而是在距离九原县五十里时调头北上,沿着另一条北上的官道前往北面黄河浅水滩,军队主力将在那里渡河。

他找到自己所在的位子,两条小河交汇处,然后沿着一条向东的河流再走百里左右,就可以调头北上了。

薛察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一带都是低缓的丘陵,分布着大片森林和旷野,土地很肥沃,这里完全可以开辟出大片牧场,他有点动心了,一旦薛延陀军队占领丰州,他能不能把这片土地申请为自己的牧场?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这里距离灵州太近,唐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沦为战场。

“首领,该出发了!”身后一名百夫长小声提醒道。

薛察柯把思绪拉回来,看了一眼远处的达尔罕,见他已经结束祈祷,便点点头道:“传令士兵收拾行装出发!”

两千骑兵迅速收拾毛毯和羊皮,又将水囊灌满了清水,纷纷翻身上马,催马跟随着首领向东面奔驰而去

中午时分,他们距离九原县还有百里,他们沿着官道穿过一条很浅的谷道,两边是低缓的丘陵,长满了茂密的松树。

薛察柯很小心,派出数十名士兵先到两边松林里去查看情况,唯恐两边有唐军埋伏,距离九原城越近,这种不安的感觉就愈加强烈。

不多时,数十名骑兵都奔了回来,禀报道:“启禀酋长,两边百步内都无任何唐军的痕迹!”

薛察柯一颗心放下,他随即令道:“大军继续前军!”

两千骑兵进入了谷道,这时,达尔罕且渐渐落到后面,他牵着两头骆驼,骆驼上是他打铁的家伙,达尔罕毕竟做过十万大军的副统帅,他很清楚这种地形是最容易有埋伏的,尤其是对付骑兵,骑马进了松林后完全不是步兵的对手,他越走越慢,和队伍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

就在距离谷道最近的一棵大松树上,隐藏着一个黑影,距离谷道约八十步,郭宋就藏身在这棵茂密的大松树上,从下面根本看不到他,他拿掉遮蔽的松枝,前面便露出了一个大空,正好面对下方的谷道。

郭宋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薛延陀军队,他目光锁住了前面一名骑白马的金盔主将,这名主将和别人完全不同,别人几乎都穿着皮甲,唯独此人穿着铁锁子甲,头戴金盔,手提一杆六七十斤重的狼牙棒。

此人应该就是敌军主将了,如果是假冒,不可能提得动这么重的铁棒。

郭宋盯住了这名主将的脖子,他的金盔有侧面,包住了面颊,但脖子却露在外面。

敌军主将越来越近,郭宋拉开了弓弦,手一松,一支狼牙箭‘嗖!’地射出,速度快得无以伦比,眨眼便到了薛察柯,薛察柯忽然感觉到什么,一转头,‘噗!’一箭正中咽喉,这一箭射穿了他的脖子,箭从后颈透出,强大的劲力使他的颈椎骨也被射断了。

薛察柯捂住脖子,一转身,从马上栽落下地,他无法呼吸,很快便气绝身亡。

这时,郭宋取出了号角,仰天劲吹,‘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山谷内回荡,埋伏在数百步外唐军士兵一起杀出,向山谷杀来。

这时,骑兵队伍已经停住了,大部分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十几名士兵正在救治主将薛察柯,号角声让他们顿时惊惶起来。

就在骑兵意识到他们中了埋伏时,两边箭如雨发,一万支箭呼啸着从两边向谷道中间的骑兵射来,惨叫声响一片,千余名骑兵纷纷落马。

薛延陀一阵大乱,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无心恋战,四散奔逃,这时,唐军的第二轮箭射出,又有无数人中箭落马。

两轮两万支箭射出,还骑在马上的士兵只剩下几百人了。

‘呜——’出击的号角声吹响,一万唐军士兵从两边密林中杀出,他们收拢包围圈,将剩下的几百骑兵团团包围,无数支长矛向马上的骑兵刺去

战斗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两千薛延陀骑兵全部被唐军杀死,无一人幸免,当然,唯一幸免之人不是薛延陀军队,也就不在统计之中。

梁武找到了达尔罕,把他领到郭宋面前,达尔罕‘扑通!’跪下,磕头道:“恩公还记得我吗?”

郭宋连忙扶起他道:“你是粟特勇士,不要给我下跪!”

达尔罕起身道:“我从康国过来,遭遇大雪,便在薛延陀部落借地过冬,正好遇到他们出兵攻打丰州,我只想着如何给恩公报信。”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收到你的信了,非常及时,你回去找到女儿了吗?”

达尔罕目光黯然,伤感地摇头道:“我找了好几年,得到消息是,她们可能被卖去遥远的西方,我找不到她们了。”

郭宋对这个魁梧的汉子充满了同情,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打算,我只想找到恩公,然后跟随恩公,了此残生。”

郭宋想了想道:“这样吧!你会打铁,你先留在我军中当一名铁匠,以后我再想办法安置你。”

达尔罕却依然摇摇头,“我不想再做铁匠,请恩公收我为亲兵,我愿跟随恩公鞍前马后。”

郭宋还没有亲兵呢,只有十几名亲信随从,也勉强可以算作亲兵。

郭宋见他目光坚定,也知道他是一个一诺千金的汉子,便欣然道:“也行!让你当铁匠,浪费你的一身武艺了,你以后就跟随我吧!”

达尔罕大喜,再次跪下磕头,“感谢恩公收容。”

虽然全歼了薛延陀的两千先锋军,但战争的威胁却笼罩在丰州上空,郭宋并不担心薛延陀军队,他担心的是军民的士气,他担心移民们有了畏惧之心而不敢在丰州呆下去。

在全歼了两千薛延陀骑兵后,郭宋立刻派骑兵赶回九原县报喜,骑兵们在县城里疾奔高呼,“首战告捷,全歼敌军先锋两千人!”

“首战告捷,全歼敌军先锋两千人!”

在一声声的报喜中,焦虑不安的百姓们终于情绪得以宣泄,群情激奋,满城一片欢腾。

这是很有必要的,百姓们渴望胜利的消息,这样他们的信心才会逐渐得到鼓舞,如果什么都不说,那只能让他们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久而久之,信心就会被摧毁。

所以就算小胜也要及时告诉百姓们,鼓舞民心和士气,让他们竖立起战争一定属于自己的信心。

从康保的口中,郭宋猜到了薛延陀先锋军的战略意图,他们应该是准备北上保护薛延陀大军渡河,辎重要过黄河,只能走浅水滩一条路。

郭宋随即亲自率三千骑兵去拦阻薛延陀大军渡河。

丰州黄河的浅水滩有两处,一处在南黄河,在九原县以西约五十里处,沿着黄河南岸过来的商队一般都从这里过黄河,河面很宽,但最深处也只齐人的胸口,一般不用渡船,直接可以蹚水过河。

另一处在北黄河,也是水比较浅,牲畜和大车辎重都可以从这里过河,这里是去西受降城的必经之路,薛延陀大军从西北方向杀来,如果没有携带辎重,可以用皮筏子过河,可如果携带大量辎重物资,那就只能走这处浅水滩。

南面的浅水滩他们走不了,如果要走南面浅水滩,那么首先要在西面渡过黄河,就没必要再走浅水滩了。

郭宋率领三千骑兵提前一步赶到了北黄河浅水滩的南面,在这里迅速进行部署。

夜色笼罩着大地,二月的丰州还没有太多春的气息,尽管白天冰雪融化,但夜里依旧寒气逼人,士兵们紧紧裹着羊皮。

郭宋站在高处,望着黄河对岸苍茫的暮色,心中却在迅速估算这场阻击战的影响。

不容质疑,他的军队无法击败两万大军渡河,但可以延缓敌军进军速度,给九原城多一点时间准备,同时可以打击敌军的士气,这就是他的目的。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郭宋回头,只见一支骆驼队过来了,牵骆驼的人竟然是唐军士兵,一名士兵跑过来道:“使君,九原城送饭来了。”

郭宋点点头,“让士兵们都起来吃饭!”

熟睡中的士兵纷纷惊醒,他们出发匆忙,只带了少量的干粮,就指望九原城来送饭了,士兵们饥肠辘辘,纷纷围拢上来。

晚饭还不错,烤得松软的面饼,里面夹着美味多汁的葱香羊肉,每人两个,还一个小蜜瓜和一碗温热的汤。

三百头骆驼给士兵们送来了三天的饭食,明天早饭只需要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为首校尉上前给郭宋行一礼,将一卷鹰信呈给郭宋,天已经黑了,郭宋不想打开,问道:“是什么内容?”

“好像是节度使的回信!”

“怎么说?”

校尉犹豫一下道:“李将军让卑职传口信给你,既然朔方军不愿来援,那咱们就凭自己的力量,也一样能击败薛延陀大军。”

郭宋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们回去一路当心。”

校尉抱拳行一礼,转身下去了。

郭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和他意料一样,李怀光不会派朔方军来救援丰州,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次日天不亮,一千骑兵从对岸飞驰而来,唐军士兵纷纷奔至各自作战位置,举起弩箭,郭宋细看片刻,认出了对方的大旗,不是薛延陀人,应该是从西受降城撤回的唐军。

郭宋连忙回头摆手道:“是自己人!”

士兵们纷纷放下弩箭,战马蹚水而来,黄河水面上只剩下一个个小黑点,目前是春汛,虽然水位还没有淹没头部,而河面上全是浮冰,河底水流湍急,渡河要比平时困难得多。

士兵们攀着战马缓缓泅水,渐渐地靠近南岸,第一个上岸的将领正是郎将马蔚。

他冻得浑身发抖,两名士兵奔上去用毛毯给他包裹住。

“使君使君,怎么在这里?”

他冻得嘴唇发乌,牙齿上下打战,说话也不利索了。

郭宋让士兵们烧热水,给他们喝下暖身子,他走上前笑道:“如果你们不打旗帜,恐怕你们都要命丧河底了。”

马蔚顿时明白了,原来使君率军在这里伏击薛延陀军队。

“我们也留下吧!”

郭宋想了想,便欣然道:“多一分力量就多歼灭一股敌军,你们也留下。”

不多时,一千唐军骑兵纷纷上岸,他们一个个都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战,唐军士兵迅速用毛毯裹住他们身体,又给他们端来热水,一碗滚热的水下肚,士兵们的脸色终于恢复过来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浅滩伏击

时间又过去一天,次日上午,天空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鹰鸣,郭宋见猛子在河对岸天空中盘旋,他立刻喝令道:“传令所有士兵就位,敌军来了!”

四千唐军纷纷部署在黄河南岸,沿黄河约三百步左右的范围内,这也是目前北黄河浅水滩的宽度,一般是宽达一里,但现在是汛期,可以渡河的范围缩小了一半,这无疑给即将渡河的薛延陀军队带来巨大影响。

这个风险薛延陀军队也意识到了,所以才有先锋的军的出现,两千薛延陀骑兵就是为了保证主力大军渡河安全,才先一步前往丰州,没想到却被唐军聚而全歼。

一刻钟后,两万大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黄河对岸,后面浩浩荡荡,是多达数千辆马车的粮草辎重。

这支大军由薛蛮头亲自率领,他立马在黄河北岸远远眺望,河面上略有雾气,对岸的情况看不太清楚。

“射火箭提示!”

薛蛮头一声令下,立刻有士兵向天空射出三支火箭,火箭射向天空,在河面上空划出三道赤亮的火焰,半晌,对岸没有任何动静。

“启禀可汗,对岸没有回应!”

薛蛮头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薛察柯军队出了什么事吗?

他沉吟一下令道:“传令第一营过河!”

薛延陀大军一共分为十营,每营两千人,由一名万夫长统率。

两千名骑兵脱去盔甲和鞋袜,将盔甲鞋袜打成包裹,绑在战马后背上,他们拉着战马缓缓进入冰冷刺骨的黄河,一名体格异常强壮的万夫长手执长柄铁锤走在最前面,将两边的冰块一一击碎,缓缓向对岸蹚去。

南岸上,四千唐军已严阵以待,除了西受降城的一千士兵是用弓箭,其他三千士兵都用军弩,威力强大,对于没有穿皮甲的敌军士兵,两百五十步外就能射杀。

西受降城的一千士兵则负责近距离射杀,即使躲过了军弩的密集射杀,但也难逃一千士兵的最后补箭。

“使君,对方好像只派了部分士兵下水,应该是试探性渡河吧!”

郭宋淡淡道:“除非他们不战而退,否则迟早会全力渡河,他们没有选择余地,他们分段渡河只会让我们各个击破,其实不智!”

两千骑兵在河中变成无数小黑点,正缓缓向南岸走来,约一刻钟后,两千士兵渐渐进入了射击范围。

郭宋却没有下令射击,所有士兵也没有人击发弓弩。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

当敌军进入百步内,郭宋厉声令道:“射击!”

梆子声骤然响起,四千士兵同时击弩射箭,密集的弩矢和箭矢射向河中的敌军,箭矢如雨,河中士兵顿时人仰马翻,瞬间射杀了数百人,为首万夫长躲闪不及,连中数十箭,射得跟刺猬一般,当场惨死。

其余士兵大骇,掉头向对岸奔逃,可惜水中动作太慢,他们仅仅走了十几步,唐军的第二轮弩矢和箭矢便疾射而来,又有数百人后背中箭,一头栽进黄河中

短短两轮射杀,河面的人马便少了一半,三千唐军弩手和一千弓箭手毫不手软,抽箭、上弦、瞄准、射击,一气呵成,箭矢和弩矢始终如雨点般射向黄河中。

黄河对岸,可汗薛蛮头气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一批批士兵从河面上消失。

唐军终于停止射击,两千名骑兵和战马渡河,可逃回者不足五百人,一千五百余人被射杀,万夫长也在第一时间被射杀在黄河中,这个惨痛的代价着实令薛蛮子难以接受。

这时,一名万夫长建议道:“可汗,这样渡河不是办法,卑职建议砍树渡河,利用树木为掩护,士兵藏身在树木后,树木便是天然的盾牌。

这个办法很不错,薛蛮头当即采纳了,他下令道:“去砍伐五百株大树来!”

距离北岸不远处就有一片松树林,士兵们纷纷赶去砍伐树木,一棵棵大树被砍倒,没有去枝丫,直接被拖到黄河北岸,短短两个时辰,黄河北岸便堆积了数百棵大树。

“传我的命令,第二营到第六营下水,扶大树而行!”

数百棵大树被扔进水中,四千士兵扶着三百余棵大树在前面缓缓而行,后面则跟着六千骑兵。

巨大的树冠连在一起,漂浮在河面上,树冠朝南,形成了一道道树墙,四千步兵手执长矛躲在大树背后,推动大树缓缓而行。

郭宋暗暗点头,谁说薛延陀人没有渡河经验,这就是一个极为高明的渡河方案,有密集的树冠遮挡,弓箭和军弩对他们失去了作用,如果他们杀上岸来,后面的骑兵将对唐军造成巨大威胁。

郭宋当即立断下令道:“全军撤回九原城!”

四千唐军士兵纷纷上马,跟随着郭宋,向九原城方向风驰电掣般奔去。

灵州,朔方军节度府,李怀光面无表情地看完了郭宋写来的求援信。

李怀光年约五十岁,皮肤黝黑粗糙,就像橘子皮一样,长着一只鹰勾鼻,双眼细长,目光锐利而充满狡诈。

他沉吟良久,对送信士兵道:“回去告诉你们经略使,救援的事情我会考虑,如果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派兵去救援丰州,先让他尽力抵抗吧!”

停一下,他又对送信士兵道:“我之前在给他的鸽信中已经表明了态度,你告诉郭使君,我的态度没有变,我支持他抵抗薛延陀军队,也会考虑出兵支援。”

说完,他吩咐左右道:“赏他十两银子,送他回去!”

几名亲兵将送信士兵带下去了,坐在一旁的李怀光的幕僚韩瑜道:“莫非使君真有意出兵?”

李怀光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不出兵,出兵不代表我要支援他,前年秋天,段秀实在最后关头捡了便宜,如果有便宜,我为什么不能捡?”

韩瑜低声道:“其实卑职觉得,这个时候薛延陀老巢一定空虚,直接去掏他们老巢倒是一个机会。”

李怀光冷视韩瑜一眼,语气中带着不满道:“你是希望我去围魏救赵,解了丰州的围?”

韩瑜神情尴尬,连忙解释道:“卑职绝无此意,卑职的意思是说,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怀光知道他只是失言,并无帮助郭宋的意思,脸色便稍稍和缓一点,又道:“我就是这个意思,让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再捡这个便宜,以免郭宋向朝廷抱怨我不支援他。”

“使君高明!”

李怀光呵呵一笑,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常相国要的东西确认了吗?”

“回禀使君,基本上已经明确了,郭宋确实在去年秋天擅自和思结部达成协议,由思结派兵向薛延陀施压,他没有通过朝廷,也没有向朝廷汇报,是他擅自作为。”

李怀光冷笑一声道:“这个郭宋也是蠢,别人不得罪,偏偏要去得罪张家,我就不相信他会不知道张家和常相国的关系?”

“使君的意思是说,常相国收集郭宋的把柄是为了张家。”

“你以为呢!张家是常相国母亲的娘家,郭宋剥了张家的脸皮,一向以护短而出名的常相国又岂会善罢甘休?”

韩瑜点点头,“常相国开始收集郭宋的把柄,看来是要对付他了,这对使君是好事啊!”

李怀光虽然乐见常衮对付郭宋,但他也并不认为这对自己是好事,他眉头一挑道:“我做人的原则就是,到了嘴里的肉才是好事,否则折腾半天,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那才是得不偿失。”

第二百八十三章 兵临城下

薛延陀大军是在夜间抵达九原城,九原城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守城士兵整夜都听见城外的动静,感觉到处是走动的敌人,听见他们的吼声和骂声,他们烧毁城外民众搭建的房屋,填平壕沟,砍倒树木。

这一次郭宋没有在城外撒布蒺藜刺,上一次让薛延陀军吃了大亏,这一次故技重施效果不会太好,而且后遗症很大,会对丰州百姓的生产生活造成巨大的威胁。

黑暗中,不知道多少薛延陀军队兵临城下,但到了早晨,朦胧的晨曦悄然降临丰州原野之时,答案揭晓了,在城西数里外,密密麻麻都是白色或者黑色的帐篷,就如同一夜之间长出的蘑菇群。

城外唐军挖掘的十几条壕沟都被填平了,整个西城外一马平川,清理得异常平整,非常适合大型轮式攻城武器前进。

这不是声东击西,而摆在桌面上的战术,薛延陀大军要从西面进攻,唐军也做出了相应的部署,城头上部署了六千名作战将士,滚木礌石在城头上堆积如山,西城内平台上的二十架大型投石机已调试完毕,由一千名民团士兵负责操纵。

在内外城之间还部署了五千名弓弩手,他们发射的弩矢和箭矢将对临城五十步内的敌军造成打击。

城楼上,郭宋注视着远处的薛延陀大军,他对旁边几名大将道:“薛延陀的攻城术学自葛逻禄人,而葛逻禄人的攻城术又学自大食人,我们切不可轻敌。”

几名大将躬身施礼,“请使君放心,卑职绝不敢轻敌!”

这时,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战鼓声,众人快步下城,上了外城墙,只见远处数里外薛延陀军开始集结,郭宋令道:“传令全军上城,准备作战!”

城头上也响起了急促的战鼓声,‘咚!咚!咚!’唐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奔上外城墙,弓弩手和投石机手也迅速各自就位。

城头上大旗招展,六千士兵列队整齐,一根根长矛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在他们身后是一千钢叉手和一千投石机操纵士兵。

唐军守城比较有章法,一般以五十人为一队,五十人中,二十名长矛手,二十名弓箭手和十名投石手,然后由一名队正指挥,他们经过无数次训练,配合十分默契。

‘呜——’原野上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薛延陀人的大军出现了,如潮水般缓缓向前奔涌。

事实上,薛延陀人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万八千人,和城内唐军人数相仿,但这一战他们又不得不打,草原上一向尊崇弱肉强食,强者恒强,他们前年秋天一场惨败,严重削弱了薛延陀在草原上的地位,很多原本依附他们的小部落开始首鼠两端,渐渐向逐渐强大的思结部靠拢。

薛延陀可汗薛蛮头急于要发动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在灵州、丰州和思结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实力较弱的丰州,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是证明自己最好的方式。

不过薛蛮子在这场尚未打响的战争中也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不该分兵,原本是两万两千人,其中四千人被分出去,结果被唐军集中兵力歼灭了三千六百人。

薛蛮头痛定思痛,不敢再分兵,也不再试探进攻,而是集中一万八千军队全力攻打西城。

“攻城准备!”

队伍闪开,从后面出现六只木制大滚轮,就像一只只两边装上轮子的大酒桶,高达一丈,宽两丈五尺,这叫滚轮,用来防御城头上的箭矢和投石机。

三千名弓箭兵站在木轮下,后面是扛着攻城梯的八千主力,再后面,还隐隐看见了十几座高达三丈的攻城巢车和攻城槌。

薛蛮头战剑一挥,厉声高喊:“出击!”

‘咚——咚——咚——’

极有节奏的战鼓声敲响了,六只大木轮被士兵缓缓推动,一万余薛延陀士兵杀气腾腾向城墙扑来

“投石机准备!”

梁驹儿一声大喊,一千名士兵奋力拉拽,装有大石的抛竿一点点被压低,前段装有数千斤大石的铁箱子渐渐上升。

这是最简单的自重式投石机,就像跷跷板一样,短的一端是数千斤重的大石,长的一端是抛竿,抛竿最顶端是投兜,里面装了一块五十斤重的石头,两端极度不平衡,但全靠数十名士兵拉拽,才让抛竿渐渐下沉,只要士兵一松手,前段下沉,抛竿便将大石重重抛出去。

木轮滚动,渐渐靠近了城池,木轮进了三百步线,红色指挥旗挥动,梁驹儿大喊道:“发射!”

二十架大型投石机同时发射,二十块大石骤然发射,‘嘭!嘭!嘭’,二十块大石飞射出去,以一道道曲线划过天空,直射密集的人群。

薛延陀士兵,四散奔逃,躲避石块灌顶,但还是有士兵逃跑不及,被大石砸得骨断筋折,脑浆迸裂,当场惨死。

‘轰!’一只大木轮被砸中,木块碎裂,砸穿一个大洞。

但大石砸中木轮并没有能阻止它前进,也没有伤到躲在木轮后面的弓箭手,巨石接二连三砸下,薛延陀士兵的伤亡逐渐加大,唐军将大石打磨得比较光滑,大石落地后会顺着惯性向前猛冲二十余步才停下来,大部分伤亡士兵都被大石撞倒。

这时,大木滚推进到距离城墙一百五十步左右,城头上箭如雨下,三千薛延陀弓箭手躲在大木轮背后,躲避着城头上的箭雨,但还是有士兵被射中,惨叫着倒地。

很快,城头上的箭雨更加密集,从城内的射来的弩矢汇入其中,而与此同时,大木轮也进入了薛延陀人的弓箭射程,三千薛延陀弓手以大大木轮为掩护,一起向城头放箭,双方箭雨形成了一大片乌云。

城头上的箭矢渐渐减少,后面的攻城主力呐喊着冲上来,他们手执长矛,扛着攻城梯,顶住密集的箭雨一路飞奔,不断有人被射倒,伤亡惨重。

但攻城士兵还是冲到城下,搭上梯子,一队队薛延陀士兵奋力向上攀爬,头顶上的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

长安政事堂,五名相国正襟危坐,右相常衮将几份御史的弹劾书抄写本传给众人,“大家请过目吧!这是监察御史陈伦弹劾三镇经略使郭宋的报告。”

颜真卿打开报告细看,他心中微微叹息,郭宋五大罪状中,第二项就是擅自挪用朝廷专项经费,用于修建城墙,自己早就知道有人会用这件事做文章。

弹劾书上是郭宋的五大罪状:

第一,未经朝廷允许,私下和思结部达成结盟协议,严重逾规了他的权限;

第二,擅自挪用朝廷专项经费,用于修建城墙;

第三,未经工部批准,擅自增高城墙,同时建造内城墙;

第四,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分配土地,分配标准也是自作主张,严重超过大唐律规;

第五,未经户部批准,擅自和灾民签署移民协议,将灾民变成移民,造成了胜州和夏州的大量空户。

每一条都针对性极强,每一条都是重磅,如果属实,那谁也救不了郭宋。

“颜相国,你去过丰州巡视,这五条弹劾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常衮话音中充满了挑衅地望着颜真卿道。

颜真卿平静道:“第二条和第三条确有此事,其他三条我也不知。”

常衮冷笑一声道:“其他三条你到底知不知我且不深究,但你既然知道他犯了第二条和第三条罪责,你为何不向朝廷说明,还保持沉默包庇他?”

颜真卿不慌不忙道:“首先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罪责,当然也谈不上包庇,但我确实承认他所为不妥,我所以我让他开春后向朝廷补办手续。”

“这明明是严重逾规,为什么颜相国还要包庇他,我不理解,请解释!”常衮的口水几乎要喷到颜真卿脸上。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战丰城

颜真卿出奇地平静,不紧不慢道:“如果他把朝廷的钱私贪入自己口袋,我当场就会革掉他的职,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用钱来修建城墙,他为什么要修建城墙,这是关键问题,他是为了抵御薛延陀人入侵丰州。”

颜真卿提高了声音,“前年秋天他大败薛延陀军队,薛延陀军队岂能善罢甘休,一定会大举报复,去年本来是要来攻打丰州,但因为思结部兵压边界,迫使薛延陀放弃了攻打丰州的计划,那今年春天呢?如果他不及时修建起城墙,拿什么抵御薛延陀大军?大家要考虑丰州的实际情况,郭宋不是不想办手续,而是时间上来不及,他只能先动工,等开春后再补办手续。”

“可去年明明有一年的时间,他为什么不办手续?他可以申请修建码头和仓库,那为什么不申请修建城墙?很显然,他觉得城墙不用申请,自己想修就修,难道不是吗”常衮咄咄逼人问道。

这时,崔佑甫开口道:“我们都做过地方官,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但如果能做的事情,若不抓住机会,等机会一过,就会追悔莫及,郭宋为什么之前不造城墙,而后来又突然想造城墙,我想我能理解,丰州人口稀少,他就是想修城墙也有心无力,但一场蝗灾给丰州带去了大量难民,正好以工代赈,有大量青壮劳力可用,至于他为什么不及时申请,大家知道申请修改一下城墙高度,一般需要多久才能批得下来,在朝廷同意的前提下,至少要三五年时间,他可以等,但薛延陀人会等吗?”

常衮冷哼一声道:“这不是他可以违规的理由!”

这时,韩滉缓缓道:“丰州是边疆,不是中原,中原修改城墙确实涉及方方面面比较多,甚至规定不能超过长安的城墙高度,一般就算是坍塌重建,也不会轻易批准修改高度,但边疆则不然,玄宗皇帝有过旨意,边疆修建城墙当考虑敌情,可以临机决定,不必通过朝廷批准,具体是哪一年颁布的旨意,我有点忘了,但可以查得到。”

韩滉的话很有说服力,常衮一时哑口无言,半晌道:“但他随意挪用朝廷规定用途的钱物,算不算违规?”

刘晏也道:“如果这个算违规的话,那我早该下狱无数次了,我做度支使时,哪天不是在挖东墙补西墙,各种朝廷规定好用途的钱不都是随手扯来用,还管什么用途,大家扪心自问,我们谁当地方官的时候没有挪用过朝廷批下的钱粮?我觉得只要不是私吞,或者用在吃喝玩乐上,这种工程之间的挪用,不是什么大事,可以批评几句,但不能用罪责两个字,更不能作为弹劾的理由。”

五个弹劾理由去掉了两个,还剩下三个,这时,颜真卿又道:“还是私自授田这一条,我看了看,他并没有违反均田制,均田制规定得很清楚,丁男一顷,丁女五十亩,虽然从未达到过,最多给十几亩,但不能说他给足一顷就违规了,他的授田数量完全符合均田制嘛!至于‘私下授田’,我想当年安西授田给移民,从来就没有请示过朝廷,朝廷什么时候说过安西是私下授田?丰州也是边疆,为什么安西可以,丰州就不行?”

韩滉又接口道:“第五条,未经户部批准,擅自和灾民签署移民协议,将灾民变成移民,造成了胜州和夏州的大量空户,我就想问一下,郭宋的移民协议是什么样子,常相国看过吗?或者这位监察御史看过吗?上面有没有涉及在丰州重新建户籍?如果没有建户籍,那就是招募流民赴边疆屯田,很正常,如果在边疆连续屯田十年,那么按照朝廷规定,这块无主之地是可以归耕作者所有。”

常衮头有点发晕,眼看着证据确凿的四项弹劾理由居然被一一批驳了,而且有条有理,让他难以反击。

他犹如抱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第一条弹劾理由道:“那第一条呢?未经朝廷同意私自和思结部结盟,该当何罪?”

众人都沉默了,在唐朝这确实是很犯忌的事情,尤其是边疆将领不准私下和异族勾结,或者私下达成某种交易,这也和隋末时,突厥支持了大量造反豪雄有关,包括李唐也是得到突厥支持。

正因为有过这种经历,所以唐朝一直严禁边疆大将私自和游牧民族达成某种交易。

郭宋和思结结盟谈不上,毕竟没有看见任何书面的东西,但思结可汗确实应郭宋的要求出兵压制薛延陀,而没有通过朝廷,这件事说严重也确实严重,但说不严重也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郭宋和思结可汗私交不错罢了,也没有具体交易的内容。

关键就是天子的一句话,到底天子追不追究这件事。

这时,韩滉道:“我们就把今天的意见都整理出来,连同弹劾书一起交给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来权衡此事!”

众人纷纷赞成,常衮虽然想就此表决,却独木难支,只得勉强同意了。

战鼓声擂得震天响,血腥无比的攻城战还在残酷的持续着,薛延陀军队攻上城头,又被杀退下去,城下躺满了阵亡者的尸体,有的士兵头颅被巨石砸碎,红白色的脑浆从大石缝隙里流出来,有的只剩下躯体,头颅不知去向,脖腔的血已经干涸,发出腥臭的气味。

唐军士兵也伤亡惨重,有的被箭射杀,歪着脖子躺在城头,有的士兵被长矛刺穿了心脏,已经死去,但双手还死死抓住矛杆,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战争已经打了近三个时辰,时间已到了下午,攻城战还在无比激烈的进行着,尽管薛延陀大军凶悍无比,但唐军士兵却顽强抵抗,骁勇善战,城池始终攻不下来。

薛蛮头有点急了,他的兵力并不多,就指望一鼓作气攻下城池,如果伤亡太重,他又得铩羽而归,薛延陀在草原的名声就全完了。

“巢车出击!”

薛蛮头回头下达了命令,五辆俨如巨人般的巢车轰隆隆出动了。

巢车又叫楼车,最早是将攻城士兵拉到高处观察城头敌情,就像鸟巢一样,所以叫做巢车。

但随着攻城武器的大型化,巢车也发展出了很多功能,比如箭楼,木架顶端建造一个高台,可供百余名士兵站在高台上向城头射箭。

再比如攻城槽车,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攻城梯,建立一个密封的上城通道,这种攻城巢车底盘宽大,不易倾翻,以粗大的松木为架,四周包裹厚实的木板,再包上一层生牛皮。

每架攻城巢车由四十匹训练有素的战马拉拽,周围还有上百名士兵一起推动,每架巢车周围聚集了上千士兵,他们构成一个攻城团队,在平坦的原野上缓缓前行。

对付攻城巢车,弓箭已失去作用,唯一的有效办法就是火攻,其次便是用巨石连续不断的攻击,将内在的木头构架砸断,但周围防御森严,火攻很难实现,尤其用生牛皮覆盖,就是防止唐军火攻,其次是巨石攻击,投石机不可能连续砸中巢车,能击中一次就很不错了,却又于事无补。

正因为难以对付,这种攻城巢车成了薛延陀人的攻城利器。

五架庞大的巨型攻城巢车距离城墙越来越近,攻城的薛延陀士兵开始撤退,但弓箭手留在原处,用弓箭压制着城头上的唐军。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原野上回荡,薛延陀士兵倾巢而出。

一万四千名薛延陀大军重振旗鼓,他们跟随在五架攻城车四周,铺天盖地向城墙进发。

郭宋目光严峻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五架攻城巢车,令道:“弓箭手撤回内城,长矛士兵集中在外城头,准备决战!”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七成胜面

‘嘭——嘭——’

城头上的二十架抛石机不断发射,一颗颗巨大的石头呼啸从空中划过,射向攻城巢车,一颗巨石精准地砸中了一辆攻城巢车,将巢车顶盖砸得粉碎,碎木四溅,巢车晃了几下,却没有伤筋动骨,继续前行。

但更多的巨石却是从巢车两边掠过,砸中地上的士兵

尽管薛延陀军队也付出了不小的损失,但城上的投石机并没有影响到大军进军的决心,薛延陀大军距离城头越来越近。

进入一百五十步线后,拉拽的战马都被撤掉了,改为由数百人推动攻城巢车前进。

每一架巢车内的楼梯和平台上都站满了八十名身材魁梧、体格强悍的薛延陀士兵,他们是第一批攻城的士兵,为后续的士兵开辟一条道路。

这是薛蛮头精心挑选的四百名最强悍的士兵,每个人身披锁子铁甲,头戴铁盔,手执盾牌和长矛,杀气凛冽。

最上方的平台上站着二十名士兵,他们头顶上有木盖子,前方竖起一块大木排,高约八尺,上面包裹两成牛皮,前进时竖起作为挡箭牌,一旦靠近城墙,平板落下,搭在城头上,就成为一座现成的天桥通道,非常坚固实用。

平台上,二十名强悍的薛延陀士兵手执长矛大盾,相貌狰狞,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杀戮光芒,在他们身后是一条通往下方的楼梯,楼梯上也站满了士兵。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前方一切阻碍都被薛延陀士兵清理干净,五架攻城巢车距离城墙越来越近。

这时,郭宋下达了摧毁投石机的命令,投石机对于守城已经没有意义,一旦被敌军掌握,反而会成为他们威胁内城的利器。

“轰!”

一架攻城巢车顶住了城头,巨大挡板轰然落下,重重砸在城头上,里面的二十名士兵杀了出来,城头上,五十名长矛手一拥而上,和二十名薛延陀士兵激战在一起。

五架攻城巢车先后抵达城墙边,迅速形成了五条上城通道,双方形成了五处攻防战,数千人在城头上混战在一起。

一架攻城巢车正对九原县内外城的过城天桥,不断有敌军士兵涌上来,严重威胁着过城天桥的安全,郭宋带着三百名士兵冲了过去,眼看着对方要冲破唐军包围圈,却被杀来的支援力量压了回去。

郭宋挥舞方天画戟,一记平刺,戟尖刺向敌军千夫长,这名千夫长力大无穷,十分强悍,已经有五六名唐军士兵死在他的狼牙棒下。

千夫长狞笑一声,高高举起狼牙棒,狠狠向戟头砸去,‘当!’一声巨响,铁制狼牙棒重重砸在戟头,剧烈的反震让这名千夫长两臂酸麻,狼牙棒竟然脱手而飞。

千夫长大叫一声,转身要逃,郭宋的长戟却丝毫不受影响,突然加速,‘噗!’长长的戟尖刺穿了他的前胸。

千夫长惨叫一声,当场惨死,郭宋双臂较力,将他的尸体高高挑起,唐军士气大振,薛延陀士兵又是愤怒,又是畏惧,十几名士兵冲上来抢尸体,郭宋将尸体甩进城内,大喝一声,长戟左刺又劈,连杀十几人,使攻城敌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彼消此涨,百名唐军士兵攻势如潮,杀得薛延陀士兵节节败退,又重新退回了攻城巢车内。

这时,数十名唐军士兵将一捆捆点燃的麦秆投入攻城巢车内,瞬间浓烟滚滚,里面的士兵惊慌失措,纷纷逃出攻城巢车,火势越烧越大,将整座巢车吞没了。

在城墙中段,唐军取得了胜利,但其他四座攻城巢车,唐军却没有占优势,攻上城头的敌军越来越多,双方势均力敌。

郭宋沉吟片刻,当即令道:“传令撤回内城!”

李季大惊失色,“使君,我们并没有失败,为何要撤退?”

郭宋决然道:“没有什么为什么,立即撤军!”

军令不可违,李季万般无奈,只得下达了命令,“敲钟撤军!”

‘当!当!当!’

急促的撤军钟声敲响,唐军开始从过城天桥撤退向内城撤退,过城天桥有两座,一座在城东,战争开始后便拆掉了,一座在城西,正对面的一座巢车正燃起熊熊烈火。

这里由郭宋亲自坐镇,被唐军绝对控制,城头上的一千操纵投石机的民团士兵在拆掉投石机抛竿后,已经和钢叉手士兵一起率先撤退了,城头上的其余五千余士兵也在纷纷撤退。

唐军士兵撤退也并不一定非要走过城天桥,比如南北两端的士兵被敌军阻隔,已经无法再过来,便直接从南北城头撤退,会有内城的士兵用梯子接应他们。

随着唐军迅速撤退,越来越多的薛延陀军队攻上外城墙,薛蛮子大为激动,喝令道:“全军上城!”

一万余薛延陀大军如潮奔涌,顺着四座攻城巢车冲上了外城墙,这时,郭宋手执长戟和大盾,如战神般站在桥头,等待最后十几名正向这边奔来的士兵。

“快走!”

十几名士兵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奔上天桥,郭宋向西城四处展望,再无一人唐军士兵,他这才一步步撤退,距离他最近的薛延陀士兵只有十余步,他们也不敢冲上前,提着长矛一步步跟随着郭宋,始终保持十步的距离。

整个内城和外城上的士兵都呆住了,屏住呼吸望着天桥上的一步,天桥是一千多薛延陀士兵,密密麻麻站在天桥上,而另一头是他们的主帅,手执长戟举盾,步步后退,双方只相距十步。

这时候没有人射箭,唯恐伤及自己人。

距离内城还有一丈时,一名千夫长大喊一声,薛延陀士兵呐喊着猛冲上来,他们战术明确,必须和对方大将一起冲上内城,这样唐军就来不及割断绳索。

郭宋却冷冷一笑,长戟猛然一挥,竟然将天桥斩为两段,天桥上的士兵惊恐大叫,重重向相距三丈的地面摔去,一千余士兵被甩了出去,非死即伤,惨叫声一片。

郭宋的另一段也重重向城墙砸去,却被郭宋用长戟支住了城墙,他扔掉盾牌,单臂攀住绳梯一步步向上走,无比轻巧地上了城,内城上的唐军顿时一片欢呼。

连薛蛮头也忍不住用战剑指着郭宋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皆摇头不知,其中一名大将道:“听说对方主帅郭宋使用一支方天画戟,莫非就是此人?”

薛蛮头脸色愈加难看,对方主帅居然是最后一个撤退,如果他的士兵能奋勇一点,说不定能生擒此人,他们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可汗,这个外城头修建得有点奇怪!”

一名千夫长发现了端倪,外城上竟然没有下城的甬道,众人都愣住了,没有下城的甬道,这怎么办?

薛蛮头冷冷道:“这还不容易,用简易梯子下去,再用梯子攻城,对方城头只有两丈,你们不要给我说攻不上去!“

昨天晚上,薛延陀军队连夜制作了三百架简易粗陋的梯子,战争开始后,原本以为用不着,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用到了。

一万多薛延陀军队纷纷架上梯子,向城下而去。

此时,鏖战已经进行了四个多时辰,战争从清晨打到下午,一万八千薛延陀大军伤亡近五千人,目前只剩下一万三千余人拥有战斗力,他们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如果这场大战不打下去,他们近五千名士兵就白白损失了,况且他们已经攻下外城,这就像上钩的鱼,让他们放弃已经不可能了,就差最后一口将鱼钩吞下。

郭宋就在等待敌军最后吞下鱼钩,他之所以决定放弃外城,就是担心薛延陀撤军,现在薛延陀占领了外城,就等于吃下了自己鱼钩上的饵,他也在等薛延陀大军最后一口吞下鱼钩。

对于郭宋而言,敌军最后一口吞下鱼钩就是主力从外城下来,进入两城之间。

在郭宋两边似乎只有五千士兵,但实际上,还有一万余士兵埋伏在城头上,就等着主帅下达全军出击的命令。

唐军人数已经超过薛延陀军队人数,只要不是骑兵作战,这一战他们便已占据了七分的胜面,剩下的,就是屠杀多少敌人的差别。

第二百八十六章 怀光摘桃

薛延陀人在不同的时间点却犯下了同样的错误,在前年,他们以为丰州没有守军,想抢掠丰州的人口和财物,没想到丰州却多了六千军队,让一万五千大军葬身异乡,这就是情报失衡带来的恶果。

时隔一年多,当薛延陀准备以两万两千人全歼丰州的六千士兵时,他们还是吞下了情报失衡的恶果,他们不知道,丰州唐军在短短几个月内,军队从六千猛增到一万七千人,此时就算伤亡了两千余人,依旧还有一万五千生力军。

唐军的军队人数超过薛延陀人,无论装备、士气还是体力,唐军也都大大强于对方,所有唐军张弓搭箭,举起军弩,就等主帅下令射击。

郭宋注视着源源不断地薛延陀士兵下了外城,越来越多,他们在外城下集结,一部分士兵奔去搬走顶住城门的大石,唐军用了一百多块单重达几千斤的大石堵住了东西两座外城门。

这时,已经有超过八千薛延陀士兵从城头下来,郭宋见时机已成熟,冷冷下令道:“射击!”

‘梆!梆!梆!’一连串清脆的梆子声敲响。

城头上一万五千士兵同时向城下的敌军射击,万箭齐发,密集如暴风骤雨,城下士兵措不及防,顿时一片片被射倒,去搬运堵城门石块的士兵是打击重点,一千多士兵几乎全军覆灭。

一轮箭便射杀了两千五百余人,这时,薛蛮头才发现对面城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唐军士兵,远远超过了万人,他顿时大吃一惊,谁说唐军只有六千人?

薛蛮头立刻意识到他们犯下了大错,搞不好他们这支军队就会交代在丰州。

“撤军!撤军!”

薛蛮头声嘶力竭大喊,他却不知道,对方将内外城之间的距离只相隔一百二十步,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唐军弓弩的威力。

郭宋已在一百二十步外锁定了头戴金盔,被无数人簇拥的敌军主帅。

他不知那就是薛延陀可汗,就像薛蛮头不知他就是唐军主帅一样,但郭宋却知道他是薛延陀主帅,站在金狼头旗下,唯一头戴金盔者,不可能是百夫长或者千夫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郭宋的弓箭对准了薛蛮头。

就在薛蛮头转身要离去之时,郭宋的箭闪电般射至,在一片混乱之中,薛蛮头根本没有防备,他忽然感到脖子一阵剧烈疼痛,剧烈的疼痛令他失声惨叫起来,还没有等他反应发生了什么事,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众人这才发现,他可汗被一支箭射穿了脖子。

“可汗!可汗!”亲兵和大将们失声大喊,

薛延陀士兵在拼命的攀爬梯子上城,这时,唐军的第二轮箭雨射来,就俨如秋风横扫落叶一样,梯子上的薛延陀士兵纷纷中箭从梯子上摔落,紧接着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第七轮、第八轮

当八轮箭射完后,外城头以及城内已经看不见一个站起身的薛延陀士兵,十二万支箭射出,薛延陀士兵倒下了超过八千人。

唐军士兵一片欢呼,郭宋下达了命令,“开启城门,骑兵杀出!”

内城门开启,士兵们搬开堵门的大石,外城门也吱吱嘎嘎开启,一万唐军骑兵风驰电掣般从内城冲出,向城外的数千薛延陀军队追杀而去。

三千名唐军开始清理战场,中箭未死的伤兵都被无情刺杀,整整一天,仅仅死在攻城上的薛延陀军队便达一万三千人,可汗薛蛮头重伤,陷入昏迷之中,生死未卜。

薛延陀军队士气完全崩溃了,这是游牧民族的特点,他们本身是牧民,性格有点悍勇好斗,但毕竟不是专业士兵,一旦失败,他们士气就会迅速崩溃,每个人都只想赶紧逃回家园,再没有了抵抗之心。

薛延陀军队被唐军一路追杀,又丢下了两千余具尸体

九原城载歌载舞的***庆在天亮时终于结束了,清晨,数万军民在郭宋的带领下,为一千五百名阵亡将士举行隆重追思礼,一千五百具棺材将他们收敛,然后将他们送回故乡安葬。

郭宋令人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刻在一座巨大的石碑上,然后安放在九原县的丰州忠烈祠内。

在大唐,将士阵亡已是家常便饭,但得到丰州这样殊荣的,却极少,这既是为了追思逝者,也是为了安抚现有的将士,战死的将士,除了会得到朝廷的正常抚恤外,丰州官府一次性给予阵亡家人两顷土地的补偿。

追思会后,几名斥候骑兵给九原城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李季快步走进了军衙大门,来到郭宋官房,见郭宋正站在一张地图前沉思,他轻轻咳嗽两声,郭宋抬起头,见是李季,便笑问道:“是不是带来了最近的情报?”

李季走进房间道:“刚刚得到最新消息,薛延陀残军在过浅水滩时遭遇一万五千朔方骑兵的围歼,几乎全军覆灭,我们的追击骑兵抓到十几名逃回的薛延陀人,里面有一名万夫长,他说他们可汗在下城时就咽气了,但朔方军却割走人头,说是他们杀死了薛延陀可汗,使君,李怀光显然是来抢我们功劳的。”

李季一脸不满,但郭宋似乎并没有太关注此事,他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回头对李季道:“你觉得这是不是一个彻底剿灭薛延陀的机会?”

李季一怔,他低头沉思一下,点点头,“诚如使君所言,确实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

郭宋笑道:“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不管李怀光是不是为了抢功,但他毕竟出兵全歼了残部,对我们丰州有好处,我希望能与他合作,一起出兵剿灭薛延陀部!”

“他愿意吗?”李季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郭宋淡淡一笑,“就算是我们单独出兵,也能剿灭薛延陀,我想这种大好的机会他不会拱手让给我们,他毕竟是朔方节度使,我可以答应由他主导,我率军协从。”

李季叹息一声,“使君太大度了!”

郭宋却摇摇头道:“将士的功劳我不会让步,一定会全力争取,至于我个人的功劳,并不重要,我只希望丰州能长治久安,只要能实现这个目标,我让点步算不上什么?”

李季默默点头,随即表态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全力支持使君!”

李怀光效仿段秀实,他率领一万五千骑兵埋伏在浅水滩两岸,待对方过河到一半时,南北同时出击,将岸上的士兵斩尽杀绝,河中的士兵投降后,他却下令杀俘,除了一名万夫长带领数十人拼死突围外,其余数千人全部死在李怀光手中。

李怀光还意外得到了薛延陀可汗薛蛮头的尸体,他立刻斩掉首级,派人送去长安请功,冒称是自己所杀。

这时,郭宋派斥候送来了一封信,建议双方联手,趁这个机会彻底剿灭薛延陀部,李怀光有点动心了。

大帐内,李怀光负手走了几步,便问随军幕僚韩瑜道:“韩先生,这事你怎么看?”

韩瑜已经看出李怀光动心,他沉思片刻道:“卑职可以把利弊都摆出来,使君自己决定。”

“你说!”

韩瑜微微欠身道:“首先是明摆着的好处,薛延陀可汗已死,内部一盘散沙,加上主力基本上已被全歼,两万唐军足以横扫整个薛延陀部,只要灭了薛延陀部,使君封王则指日可待。”

“然后呢?说说不利之处。”

“不利之处是使君和郭宋联手,必然会让常相国不满,可如果我们单独去对付薛延陀,恐怕会遭到薛延陀的强烈反抗,从而损失惨重,简而言之,这件事可能会让常相国不太高兴。”

李怀光负手来回踱步,低头沉思考虑,他就是抱了常衮大腿,才得以出任朔方节度使,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得罪常衮,但封王是多年的渴盼,他绝不会放过眼前这个机会。

况且还有一个他难以启齿的原因,他要独占扫灭薛延陀的功劳,不希望郭宋与他分享。

李怀光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两万唐军就能横扫薛延陀部?”

韩瑜连忙道:“卑职只是估计,并不敢肯定。”

李怀光却下定了决心,“郭宋最多也只能出骑兵一万,影响并不大,我朔方军有两万五千人,我用两万人去攻灭薛延陀,足以横扫金山,我决定了,不需要丰州相助,我自己出兵即可。”

韩瑜劝道:“最好再请示一下常相国,用飞鸽传信,我们准备好出发时,他的鸽信也该到了,不影响我们出兵。”

李怀光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就请示常相国!”

李怀光随即拒绝了郭宋一起出兵薛延陀的建议,他表示,丰州军守土职责重大,不宜擅离,朔方军就则足以扫灭薛延陀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家遇困窘

李怀光的拒绝在郭宋的意料之中,不过郭宋并没有想到是因为李怀光怕得罪常衮,他以为李怀光想独占功劳,不愿意自己染指功劳的缘故。

既然李怀光要独干,郭宋也不勉强,他将精力放在丰州内部治理上。

这次薛延陀攻打丰州攻打带来了大量辎重,光运输马匹就有两万匹,以及数千辆各种大车,还有大量帐篷、羊肉、奶酒、草料和药材等物品,以及大量兵甲等军事物资,薛延陀人统统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在清理战利品时,唐军还意外发现十大箱尚未开箱的黄金物品,这是薛蛮头的个人财物,他酷爱黄金,个人所有的生活物品都是用黄金打制,这些黄金物品包括瓶、碟、碗、盆、壶等等,上面镶嵌着大量名贵宝石,重量超过了五百斤,算下来价值近十万贯钱。

郭宋带领文武官员们视察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他对薛长寿道:“马匹分配丰州百姓,每户一匹马,让他们自己去照顾,剩下的马匹和大车则留给军队,其他物资官府和军队各分一半,羊肉和奶酒就留给军队。”

旁边县令谢长治忍不住道:“全部留给军队也太多了吧!卑职查验过,有近四十万只羊的羊肉,奶酒就十五万袋,多少应该分一点给百姓。”

郭宋笑了笑,回头问李季道:“军队的冰库有多大?能完全容纳它们吗?”

李季挠挠头道:“最多能容纳十五万只羊的羊肉。”

郭宋当即道:“趁现在河面上还有大块浮冰,赶紧去捞取回来扩大冰库,给军队三十万只羊,十万袋奶酒,剩下的交给丰州官府。”

李季连忙答应,他立刻安排军队挖掘地窖,捞取冰块,建两座新的冰窖,用于存放羊肉和奶酒。

郭宋又对薛长寿道:“给你们十万只羊,五万袋奶酒,你们自己分配,不过我建议留一部分在官府的冰库内,今年应该会有大量军属移民过来,到时会用得上。”

停一下,郭宋又道:“至于十箱金器我打算送去长安,全部换成钱,我估计阵亡将士家属可能不想要丰州的两顷土地,丰州的土地虽然不值钱,但两顷土地差不多可以折算成四十贯钱,就给他们一个选择,如果不要土地,就给四十贯的抚恤,如果还能剩下几万贯钱,我建议用来办学和修建渡口,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心悦诚服,一起躬身道:“还是使君考虑得周全!”

丰州州衙随即进行战利品分配,包括榆林县和丰安县在内,丰州百姓每家每户分到一匹马和一只宰杀好的羊肉,另外还有一袋十斤装的奶酒。

一时间,满城百姓欢喜异常,就仿佛过年一样,家家户户都牵着马匹,扛着羊肉和奶酒回家,欢声笑语一片。

当天晚上,丰州也进行了盛大的犒军,点燃了数百堆篝火,士兵们大口吃着喷香的烤羊肉,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各种战利物品清理足足用了十天才结束,郭宋又派梁武带领百名士兵运送十箱金器进京,将它们交给东市聚宝阁,由聚宝阁收购,再把换回白银押送回丰州。

同时将这次丰州保卫战的详细战报交给兵部,在此之前,郭宋已经派人骑快马赶赴京城报信。

至于朔方军要不要分配一部分战利品,郭宋并没有考虑,朔方军既然要去横扫薛延陀部,想必他们会拿到更多的战利品,那就不用分配给他们了。

战争结束了,丰州的分田继续进行,分到土地的百姓们热火朝天地投入到挖掘沟渠以及春耕的准备中去。

长安聚宝阁,东主张雷正在仓库里审视刚刚进了一批宝石,宝石是从撒马尔罕运来,撒马尔罕的蓝宝石和布哈拉的红宝石同样有名,一直被大唐的贵族阶层所青睐。

宝石进了足足十斗,都是上等货,细小一点的宝石可以镶嵌在金器上,大块的宝石则切割好后单独出售,

张雷拈着一颗红宝石一边看,一边啧啧摇头,“这些宝石以前都觉得是神仙饰品,可现在看来,不过是河里的一堆有颜色的鹅卵石。”

旁边大掌柜战战兢兢道:“东主,这是这几年比较好的一批料子,都是上等货。”

“我知道这些是上等货,你可别误会,我只是和我自己的相比,差点得远。”

张雷得意洋洋从脖子上拉出一颗红宝石坠子,给大掌柜看,“看看我这颗红宝石,再比一下你们进的货,是不是感觉完全不是一回事?”

大掌柜没有脾气了,张雷那颗宝石向他不止炫耀过一次,他叹口气道:“东主,你那颗宝石是世间罕有,听说太子身上也有一颗,真是不能相比的。”

这时,一名伙计匆匆走来,低声对大掌柜说了几句,大掌柜一怔,他上前对张雷道:“东主,外面柜台上有人来卖宝石,和你那颗宝石的品质一样,但是蓝宝石,东主要去看看吗?”

张雷眼睛瞪大了,怎么可能,郭宋的宝石只给了自己和太子,外面怎么可能还有,他连忙起身道:“走!看看去。”

聚宝阁大堂上,薛涛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家庭的困窘终于使她不得不来出售宝石了。

这个月开始,他们家的房租从每月五贯钱一下子涨到七贯钱,而且房东不肯再每月付租,而是要求他们一年一付,否则就只能请他们搬走,他们家哪里可能一次性拿得出八十几贯钱,他们一拖再拖,房东也不干了,要他们三天内搬走。

偏偏屋漏又遇到连夜雨,她小舅舅要成婚了,急需要钱,外祖父写信来让他们支持一点钱,说是支持一点钱,实际上就是要他们还钱,母亲前前后后问外祖父借了一百多贯钱,现在外祖父急着用钱,只能问母亲要钱了。

可他们家县现在连五贯钱都拿不出来,连一向高傲的父亲,也不得不低头去问同僚借钱,薛涛很了解父亲的脾气,要他去问同僚借钱,比杀了他还难受。

家里窘迫到这个程度,薛涛只能放弃自己的一点点尊严,把这颗宝石拿到珠宝店换钱,她也怕小珠宝店被人坑,她便来到东市最有名的聚宝阁,这里信誉很好,应该不会坑自己。

宝石还在她手上,旁边伙计陪笑道:“姑娘稍等片刻,我家大掌柜马上来,他见多识广,能给姑娘一个好价钱。”

薛涛点点头,“我不急!”

她强迫自己耐心坐下来,端起热茶,这时,从里面走出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又黑又高的胖子,薛涛暗吃一惊,她连忙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和自己的小丫鬟站在一起。

大掌柜看出对面小娘子的窘态,连忙柔声道:“我是聚宝阁的谢大掌柜,听说姑娘有一颗很好的宝石,否则让我鉴赏一下?”

薛涛平静下来,她点点头,将宝石放在桌上的托盘上,大掌柜坐下,拾起杏子般大小的蓝宝石看了片刻,眼中露出了惊诧之色,他把宝石递给张雷,“东主请看!”

张雷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薛涛,他还真没有见过这么美貌的小娘子。

张雷看了一眼宝石,他立刻知道了,这就是郭宋的宝石,和郭宋给自己女儿那颗完全一样,甚至品质还要更好一点,蓝得更浓郁一点。

张雷忽然想起一事,笑问道:“小娘子上个月是不是得了一条银狐披肩?”

薛涛一怔,这个黑胖子怎么会知道?她犹豫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张雷立刻明白了,这个小娘子就是大师兄给自己说的,老五喜欢的那个姑娘,居然把宝石送给她了,难得老五对一个年轻女子动了心,这个姑娘很不错,很有可能她会成为自己的弟媳。

他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

大掌柜和几个伙计都退了下去,薛涛有点警惕地看着他,这个黑胖子想做什么?

第二百八十八章 师兄义助

张雷干咳两声,胖脸上挤出笑容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薛姑娘吧!鄙人张雷,就是聚宝阁的东主,清虚观的住持是我大师兄,送你这颗宝石的郭宋是我小师弟。”

薛涛的脸腾地红了,自己来卖宝石,居然遇到了郭宋的师兄,这简直太丢人了。

她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来鉴定一下,我不卖了。”

她拾起宝石要走,张雷连忙道:“薛姑娘请听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卖也好,不卖也好,都是你的自由,我绝不干涉,其实也和我没关系。”

薛涛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礼,她慢慢坐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半晌低声道:“这确实是郭公子送我的礼物,按理我不该卖它,其实也不想卖它,只是家里遇到了困难,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张东主见谅!”

“哦!”

张雷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师弟虽然没有交代自己,但自己确实应该关注一下他所关心的人,这么好的姑娘,居然被逼得把师弟送她的宝石拿来卖了,可见她家里窘迫到什么程度了。

他柔声问道:“薛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薛涛犹豫一下,她真不想把家里的事情告诉外人。

张雷笑道:“不知我五弟有没有告诉过薛姑娘,其实我们几个以前都是崆峒山清虚观的道士,一共五个师兄弟,甘风是我们大师兄,除了他,其他都还俗了,我是老三甘雷,我小师弟是老五甘月,我刚还俗那几年家里也穷啊!在新丰县码头给人扛包,娘子给人洗衣,后来开了一家饼屋,我和娘子还是过得穷困潦倒,欠了一屁股债,我们的命运都是被我师弟改变了,我之所以有今天,也全靠他扶持,不瞒你说,这家聚宝阁我和他一人一半,还有我起家的眉寿酒,他占七成,我只占三成,你是他的朋友,有什么困难只管告诉我,说不定我有办法帮你解决。”

张雷的一番推心置腹赢得了薛涛的信任,她便小声把自己家里困境告诉了张雷。

张雷顿时肃然起敬,堂堂的五品官家里居然这样窘迫,可见这位薛使君两袖清风,为官清廉。

他想了想笑道:“郭师弟在宣阳坊有一座三亩的小宅,一直空关着,他也不住,我就租给你们吧!一个月一贯钱租金,如何?”

薛涛吓一跳,她家位置偏僻,才半亩院子,还要每月七贯钱,宣阳坊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每月一贯钱,这哪里是租,分明就是让自己去住,这种便宜她可不能占,她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张雷苦笑道:“这不是钱的问题,那座宅子他刚开始想租给我,开价就是五百文钱一个月,只是我们没有去住,而是住在西市店里,那座宅子一直就空关着,也没有出租,或者这样吧!就用这颗宝石换这座宅子,如何?”

薛涛咬一下嘴唇道:“用郭公子的宝石换他的宅子,不太好吧!”

“那是你的宝石,他送给你就是你的了,如果你愿意换,我还得再补你两千贯钱。”

薛涛吓了一跳,“为什么还要补钱,那可宣阳坊的宅子啊!”

“那就是薛姑娘太小看这颗宝石了,这颗宝石可是”

薛涛不等他说完,便摇摇头道:“我明白张东主的好意,算了,这宝石我也不卖了,我不能卖,要不然太对不起郭公子。”

张雷心中暗赞,这个小娘子还真不错,重情重义,但自己无论如何得帮助她。

张雷眼珠一转,有了办法。

张雷又笑道:“其实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解决薛姑娘家里的困窘,又能让薛姑娘不辜负朋友的情义。”

薛涛笑道:“这话我愿意听,张东主请说!”

张雷拾起蓝宝石道:“这颗蓝宝石天下罕有,比红宝石更珍贵,有钱也买不到,姑娘可以租借给聚宝阁,让我们用来展示,聚宝阁付租金给姑娘。”

“这这有用吗?”薛涛有点犹豫。

“当然有用,姑娘是不了解行情,长安各大珠宝店竞争很激烈,有一颗这种绝世稀有的蓝宝石作为镇店之宝,会让聚宝阁名气更大,生意更好,那些王公权贵都想来看这颗宝石,聚宝阁的生意就来了,当然,这颗宝石我们不会卖掉,请薛姑娘放心。”

薛涛也觉得有道理,又问道:“那怎么一个租法,张东主能告诉我吗?”

“一种办法是长租,一种办法是短租,作为珠宝店当然愿意长租,长租我们拿抵押品给姑娘,一般是土地房宅之类,然后每月支付租赁费,我就把宣阳坊那座宅子作为抵押品交给姑娘,姑娘自住也好,出租也好,都可以随意,只要别卖掉。

另外按照惯例,聚宝阁每年付一笔租金给姑娘,五百贯钱,这个价格如果嫌低,还可以再商量。”

薛涛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立刻明白了,郭宋的师兄是在处心积虑帮助自己,什么宝石出租,恐怕都是他刚刚才想出来的办法,只是怕伤到自己自尊。

薛涛心中感动,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说明自己在郭宋心中的分量很重,他师兄才会这样想方设法帮助自己。

她叹息一声道:“张东主的好意我能理解,也可以接受,这颗宝石张东主尽管拿去用,聚宝阁能得到收益,就全当是我租那座宅子的租金,你不用再另外给我什么租金了,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算我答应,我父亲也不会同意。”

张雷心中更加欣赏这位未来的‘弟媳’,他欣然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这件事需要聚宝阁和令尊或者令堂说一下吗?”

薛涛点点头,“最好说一下,要不然我父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薛涛又迟疑一下,“最好是和我父亲说。”

“没问题!”

张雷又让伙计拿来一包两百两银子,递给薛涛笑道:“这是我师弟借给你的,和我无关,回头你怎么还他,你和他具体商量去,他的几十万两银子都在我这里。”

薛涛家里急着要还外祖父的钱,她不想让父亲去低声下气问人借钱,她宁可自己放弃尊严,既然是郭公子的银子,就先借着吧!

薛涛已经收下郭宋价值昂贵的宝石和狐皮,这个时候再拒绝两百两银子,就显得矫情了,反而会被人看不起,她施个万福礼,“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张东主!”

张雷摆摆手,“不要叫张东主,你也叫我师兄吧!”

薛涛不好意思笑道:“多谢师兄!”

张雷哈哈大笑,又道:“你看是我去拜访你父亲,还是你父亲过来?”

薛涛想了想道:“明天我爹爹休息,明天一早我带他过来。”

“那就一言为定。”

张雷知道银子比较重,他安排了聚宝阁的马车送薛涛和小丫鬟回去,薛涛再三感谢,这才带着小丫鬟坐上马车回去了。

“我给你说,这件事你不准告诉我母亲,听到了吗?”

路上,薛涛再三叮嘱丫鬟小娥,自己母亲比较势利,她若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又要住宅子,又要拿租金,这样就辜负张师兄的一番好意了。

丫鬟小娥还是懵里懵懂,她虽然站在一旁,就是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不管丫鬟还算听话,她点点头,“我保证不告诉夫人!”

薛涛望着窗外,她又想起了遥远丰州的那位公子,他虽然不在京城,但自己却能处处感受到他的关怀,在自己家最窘迫的时候,他又帮助自己了。

薛涛又想起张雷话,郭公子竟然是聚宝阁和眉寿酒的东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才多年轻,就能聚集这么大的财富?

还有,他从前居然是个道士,还真有意思,难怪甘风道长叫他师弟。

薛涛脑海里出现郭宋身穿道袍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赁宝换房

“这是哪里来的银子,你给我说清楚!”

薛郧重重一拍桌子,满脸怒色地望着女儿和桌子一堆银子,他可不希望女儿为了家庭做出什么让他无法接受的出格之事。

薛涛从未见过父亲这么严厉,她也有点吓坏了,战战兢兢道:“父亲,这是我问朋友借的,女儿没有做什么不良之事。”

听说是借的银子,薛郧脸色稍稍缓和一下,又问道:“你有什么朋友,你说,究竟是谁借给你的银子?”

薛涛便吞吞吐吐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薛郧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了,他的阅历当然比女儿丰富,他知道有些权贵买了名贵珠宝后,珠宝店又将珠宝租回去,用它来揽客,每年都会付一笔不菲的租金。

女儿的蓝宝石确实是罕世之珍,聚宝阁想租借过去也正常,最妙是对方正好有一座宅子,用这座宅子的租金和租借宝石的租金相抵,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薛涛稍微含糊其词,没有说那座宅子是郭宋的,而说是聚宝阁东主的,一直空关着,这样父亲就不会太抵触。

“明天正好旬休,我和你去聚宝阁看一看。”

“爹爹,这件事要告诉母亲吗?”薛涛小声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氏从外面冲了进来,她一直在门口偷听呢!她笑得脸上开花,女儿终于懂事了,肯把宝石拿去换钱,虽然没有卖掉,但也换来一个很不错的方案,租借宝石,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

薛氏父女苦笑着对视一眼,他们家这位当家人出现得总是很及时,耳朵特别敏锐,这种事休想瞒过她。

韩氏此时心花怒放,一点也没有为父女俩背着自己商量而生气,对她而言,只要解决了住房问题,别的事情天塌下来,她都不怕了。

韩氏这辈子最怕的事情就是被人赶到大街上,然后又遇到其他官员的夫人,诸如杨夫人之类,那还不如让她死了更好。

她拾起桌上的宝石,笑眯眯问女儿道:“涛儿,他们是说,拿一座宣阳坊的宅子和你换这颗宝石?”

薛涛没好气道:“不是换宅子,只是租金交换,宝石他们租借过去,用宝石的租金抵房子的租金,宝石还是我的,房子也是他们的。”

“这也可以啊!不知他们愿意租借多久?”

“他们是希望长期,最好签个五年十年的契约。”

“那就签十年,最好二十年。”韩氏有点激动起来。

旁边薛勋咳嗽一声道:“夫人,万一我外放去地方当官,不在京城呢?”

韩氏眼珠一转,“这还不简单,我们就把宅子租出去呗!反正十年内宅子归我们处置。”

父女俩无言以对,这位当家人太精明了。

“涛儿,这银子是怎么回事?”

韩氏忽然发现桌上的银子,顿时惊喜交加,有这些银子,她就可以还钱给父母,也不用那么愧疚了。

薛勋也审视女儿,他还没问清楚,这银子究竟是问哪个朋友借的,被宝石租借的事情打断了。

“涛儿,你还没有说清楚,你是问哪个朋友借的?”

薛涛瞒不过去了,只得低声道:“这银子是女儿问郭公子借的,郭公子不在京城,是他师兄给我的。”

“你是说,这银子是郭宋的?”薛勋追问道。

“是!他的钱都放在他师兄哪里?也就是聚宝阁的张东主”

“哎呀!我说老爷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韩氏连忙打断了女儿的话,不满地对丈夫道:“你给女儿留点面子好不好,非要逼她说出来做什么?”

韩氏听说是郭宋的银子,她就放心了,她生怕丈夫又犯清高病,逼女儿把银子还回去,她现在为父母要钱的事情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她怎么可能放掉。

她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女儿只是借的,又不是白要人家的钱,有什么不可以?”

薛勋也拿自己妻子没办法了,真的休妻不可能,孟子曰:贫贱不能移,自己的因为生活窘迫而休妻,德行就有问题了,但他着实又害怕妻子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有的事情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他只得叹口气对女儿道:“这样吧!你写封给郭公子,把事情给他讲清楚,就说我暂时借他两百两银子,等以后还给他,记住,是我借,不是你借。”

“你说这话做什么,画蛇添足,人家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借给你,涛儿,别理你爹爹,我看写信也是多余的,等他回来,我们请他吃顿便饭,好好感谢他。”

韩氏越来越瞧不起丈夫这种文人清高病,人家连价值一座宅子的宝石都送给女儿了,还稀罕这点银子。

她忽然想起那条狐皮,给她挣足了面子,她怎么也忘不了杨夫人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嫉妒目光,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漠南银狐皮,极为稀少,价值也极其昂贵,有钱也买不到,只有独孤皇后有一条和这个一样的,真要卖的话,一万贯钱都会打破头抢。

这个郭宋对女儿真有心啊!

韩氏也越来喜欢这位郭公子了。

次日一早,薛勋跟随女儿前往聚宝阁,本来韩氏也要跟来,却被薛涛死活拦住了,母亲若要去,这件事就此取消。

气得韩氏骂了几句女儿,也只得忍住不去。

薛涛实在太了解自己母亲,她若知道还有另一个方案,事情就麻烦了。

“涛儿,这两天那个姓元的还来纠缠你吗?”马车上,薛勋沉声问道。

薛涛连忙摇头,“没有,女儿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他,他应该死心了吧!”

“死心?”

薛勋冷笑一声,“这种人会死心吗?他们关陇贵族看上的人或者什么东西,肯定会千方百计弄到手,昨天上午他还在我们家对面,见我出来,便赶紧躲起来,以为我没有看见他。”

薛涛顿时有点紧张起来,“他想做什么?”

薛勋沉默片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房东突然变掛,要赶我们走,我估计就是他在背后捣鬼,等我们走投无路,他再假惺惺出来做好人,然后让我答应他的要求,我虽然是个书生出身,但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我也见得多了。”

薛涛心中自责,半晌低声道:“都怪我,不该去参加什么诗社,就不会遇到这种混账人,还连累了父母。”

薛勋笑着安慰她道:“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你爹爹好歹是朝廷命官,他不敢乱来,只能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咱们只要及时识破,就不会上他的当。”

停一下,薛勋又笑道:“人生在世,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会遇到,不能因为怕遇到事情就放弃美好的生活,你参加诗社是爹爹鼓励的,对你提高写诗水平很有帮助,你遇到那个混蛋和参加诗社完全是两回事,千万不要自责。”

父亲的安慰让薛涛心中舒服了很多,她点点头,“我不再想这件事,把那个混蛋抛之脑后,就不会为这种事情烦恼了。”

“说得好,就应该这样!”

父女二人不再想烦恼之事,一路有说有笑。

眼看要到东市,薛勋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他犹豫半天,他鼓足勇气对女儿道:“其实我也有害怕的东西,我怕和别人做生意,讨价还价是我最不擅长。”

“然后呢?”薛涛嫣然一笑,她知道爹爹说这话必然有目的。

“所以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好了,为父要不就不进去了。”

薛勋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让他去和商人协商租借宝石,这个面子他实在抹不下来。

薛涛扭过头暗暗好笑,便道:“父亲就在马车上等着,我带小娥去就行了。”

薛勋顿时大喜,连连点头,“为父就在马车上等候,你自己当心,快去快回!”

马车缓缓在聚宝阁门口停下,薛涛带着丫鬟走了进去,薛勋心中既惭愧,又感到欣慰,惭愧自己没用,抹不下这个脸皮,欣慰是女儿长大了,才十七岁就能独立去和店铺签约,着实比自己能干。

聚宝阁内,李温玉拉着薛涛的手问长问短,薛涛见是个女东主,她也定心下来,笑道:“我爹爹是读书人,脸皮特薄,从来没有和人谈过契约,我想还是自己来吧!就别让爹爹为难了。”

“嗯!小妹很体谅父母,是个孝顺的女儿,我昨天就骂那个死胖子,把钥匙给小妹就是了,还啰里啰嗦签什么约,他这个人就是不懂事,非要让人家父亲来,让别人为难。”

“师姐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正式签约,我爹爹也不会答应,他一向做事都是规规矩矩的。”

“说得也对,那就直接签约,你们今天就去看宅子,我昨天已经安排人打扫了,地方很好找,我回头让一个管事带你们去。”

薛涛点点头,在桌前坐下,桌上铺好了两份契约,由东主李温玉签署,上面各种条款都写好了,薛涛还第一次见到这种契约,她细细看了起来。

条款对自己颇有利,对聚宝阁约定至少十年,但对自己,却可以随时收回宝石。

条款上写得很清楚宅子是租借宝石的抵押物,他们家可以自住,也可以出租,收益归她所有,宝石的价值上面写上了,价值两万贯。

宅子的价值是三万贯,如果宝石遗失或者被盗,那么宅子就归薛涛所有,溢出的一万贯价值就作为赔偿。

“师姐,签约没有问题,我该怎么签字?”

“你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按上指印就行了。”

薛涛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用朱泥按上了自己拇指的指印。

契约一式两份,薛涛收起一份,大掌柜小心翼翼地将装有宝石的盒子拿回里屋,锁进了几千斤重的大铁箱里。

薛涛接过钥匙盒,对李温玉道:“师姐,那我就先走了,我怕爹爹着急!”

“你去吧!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或者谁敢欺负你,也来找我,你千万不要客气。”

薛涛点点头,“谢谢师姐,我走了!”

她施一个万福礼,便带着丫鬟走了,李温玉一直望着她出了大门,这时,张雷出现在她身后问道:“这个小娘子怎么样?”

李温玉点了点头,“很不错,表面上看她很温婉可人,但其实她很能干,知书懂礼,进退有据,是一个难得的大家闺秀,配得上师弟。”

等了快半个时辰,薛勋正焦躁之时,终于见女儿回来了,他连忙打开车门,“涛儿,怎么耽误这么久?”

薛涛上了马车道:“签约的是聚宝阁的女东主,和我聊了好久,让爹爹担心了。”

“我是有点担心,租契签好了吗?”

薛涛轻轻点头,“已经签好约,钥匙我也拿到了,小娥,把钥匙和契约给老爷!”

小丫鬟连忙把手中的盒子递过来,薛勋把钥匙放在一边,仔细看这份契约,他生怕女儿没经验,被人设了陷阱。

仔细看了一遍,他放下心,却见旁边有人骑马带路,他问道:“涛儿,现在就去看宅子吗?”

薛涛点点头,“反正就在东市对面,索性先把地方找到,然后晚点再带娘一起去看宅子。”

刚到宣阳坊门口,马车却忽然停下,薛涛的母亲韩氏打开车门钻进来,埋怨父女俩道:“我等你们半天了,怎么现在才来?”

第二百九十章 永丰新县

薛氏父女站在门口已等候很久,却迟迟不见韩氏跟来,两人都知道,他们的当家人又迷醉在这座宅子里了。

说实话,薛勋也很喜欢这座宅子,闹中取静,虽然外面客栈酒肆众多,关上门后,又是另外一个世界,十分安静,而且围墙也高,各种小景做得十分精致,房子也很新,三重院落,这样待客区域和主人居住区就不用混在一起了。

最让薛勋满意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能拥有内外书房了,这几乎是每个官员的梦想,拥有一个私密的内书房,还有一个可以接待至交好友的外书房。

薛涛站在一旁却显得十分平静,有件事她不知该不该和父母说。

犹豫了片刻,薛涛还是忍不住低声道:“爹爹,关于这座宅子,聚宝阁的女东主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几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次激战,鱼朝恩的几十名武士来刺杀郭公子,好像反而被杀了三十余人,就发生在这座宅子里。”

薛勋一惊,急问道:“在屋子里发生的吗?”

薛涛摇摇头,“李夫人说主要在屋顶上,瓦都重新铺设过了,没有发生在房间里。”

薛勋松了口气,笑道:“一般在房间里发生自尽或者凶杀案才能称为凶宅,房顶上聚不了煞气,不算凶宅,何况瓦片都换过了。”

迟疑一下,他又小声嘱咐道:“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你母亲知道,省得她又凭添事端。”

薛涛连连点头,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其实她并不太在意,她就怕父母在意这件事,父亲的解释很有道理,只要不是在房间里发生,那就谈不上凶宅,况且她也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凶杀案,只是一场出了人命的打斗而已。

话说一个人干掉三十几名武士,这个郭公子真有这么强悍吗?薛涛的思绪又飞远了。

这时,韩氏兴匆匆从里面走出来,笑得满脸开花,“这座宅子我真的很喜欢,每一个地方我都喜欢,涛儿,还有涛儿她爹,我们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就搬过来好不好?”

“娘,是不是太急了一点?”薛涛担心被人笑话。

这一次韩氏却变得理直气壮,“你忘了吗?房东让我们三天之内搬走,明天可是最后一天,我可不想被人赶到大街上去。”

一家三口回去收拾东西了,韩氏得意洋洋,心里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把杨夫人、陈夫人她们都请来坐一坐。”

薛涛其实也恨不得赶紧搬家,让那个厚颜无耻的混蛋找不到自己。

时间渐渐到了四月中旬,朔方军发动横扫薛延陀的金山攻势已经快两个月了,始终没有消息传来。

这段时间郭宋不在九原县,而是在一百五十里外的永丰县,永丰县是丰州继九原县、丰安县、榆林县之后的第四座县城,它原本一直都存在,安史之乱后,随着三座受降城废弃,大量百姓撤离丰州,永丰县便渐渐成了一座空城,仅仅二十几年后,永丰城门腐朽、城内杂草疯长,野狐成群。

但就在上个月,第一批三百余名士兵的家眷一千余人从陇右来到丰州,郭宋便开始着手恢复永丰县各种准备了。

三千士兵将大营扎在永丰县旁边,他们忙碌了整整十天,大量的垃圾和废材料以及各种杂草被清理出来,在城外挖了一个大坑填埋起来。

郭宋带着几名官员骑马在永丰县巡视,这里面包括刚刚被吏部升为永丰县县令的王辽,王辽原本是九原县丞,颇为能干,被郭宋推荐为永丰县县令。

永丰县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城内各种杂草都被拔除,坍塌的房屋也被悉数拆掉,城内整理出大片空地,有用的建材整齐地码放在空地上,包括大青石,木料和青瓦。

郭宋指着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建材对王辽笑道:“这些材料就先给你们修建县衙吧!县衙也实在有点不像样,我会尽快安排工匠先着手修复县衙。”

王辽有点不好意思道:“应该先把百姓的房子修好,我觉得县衙倒不急,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暂时在大帐内处理公务。”

郭宋笑道:“急不急我心里有数,第一批只有三百余户百姓,县城里的空房子足够安置他们,趁第二批百姓未到,先把县衙和仓库修好,以后的事情我都交给你们了。”

王辽点点头,“我们会全力以赴,让县城顺利运转起来。”

旁边新调来的县丞**翰问道:“请问使君,永丰最后一共会有多少户百姓?”

郭宋沉吟一下道:“初步预定是两千户,一万四五千人左右,你们县衙配置是四十人,不算三名主官,共有十名文吏和三十名衙役,马匹一百二十匹,大车五十辆,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丈量农田,分割地块,争取在秋天之前分配完第一批土地。”

“卑职遵令!”

郭宋又微微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永丰县是刚刚恢复的县,州衙肯定会全力支援,无论是人力物力都会尽力帮助,等县城完全正常运作后才会彻底放手。”

王辽明显松了口气,新建一个县光靠他们这些人还真不一定能支撑起来,如果州衙肯帮忙,他们的压力就小了很多。

“使君,永丰县会有军屯吗?”

询问的是县尉李浑,他是去年明经科第三名,在蓝田县当了一年的户曹参军后,升为从九品官员,正式步入仕途,不过他的仕途第一站却是丰州新县永丰县。

尽管地处边疆,他却十分满足,主要是他从吏升为官,终于踏足官场,他才二十五岁,前途一片光明。

郭宋摇摇头,“军屯都在九原县,永丰县暂不考虑,永丰县主要是军属,军队会参与耕田,这是必然的,但不是专门的军田。”

这时,一名骑兵疾奔而来,对郭宋道:“启禀使君,从九原县过来的百姓已经到了。”

郭宋回头对众人笑道:“我们县的正主来了,去看看吧!”

众人调转马头向城外奔去,只见远处原本空空荡荡的大营内变得热闹起来,一千多名百姓从九原县抵达了永丰县。

一名州衙文吏骑马奔来,在马上向郭宋行礼道:“使君,第一批永丰县百姓已平安抵达,一共三百四十七户,一千四百四十五人,除了一名因病在九原县去世的老人外,其余都安然无恙。”

“去世老人的家人都通知了吗?”

“已经通知,他儿子已经从西受降城赶来,他们家人目前在九原县处理后事,老人已经安葬。”

郭宋点点头道:“先暂时住下吧!明天一早,让百姓自己进城去选房。”

“遵命!”

文吏掉头回去了,郭宋又对县令王辽笑道:“你们今天去拜访各家各户,把选房的规则告诉大家。”

次日一早,刚刚安顿下来的百姓们顾不上鞍马劳累,便一家家扶老携幼地进城看房去了。

第一批三百余户百姓主要集中在东城,东城有五百多栋清理出来的房宅可以给大家选择,每栋房宅上都标了序号,按照规则,每户人家可以选两座宅子,分别写在两张纸条上,一座为正式,一座为备选,然后投进木箱里,最后统一公示,如果你看中的正式房宅有几家都想要,那就抽签决定它的归属。

没有抽中,那就只能去考虑自己的备选房宅,如果备选房宅已经被别人列为正式房宅,那就只能等第三轮重新选,就这么一轮一轮地筛选,肯定能从五百多座宅子中选中一座,虽然不是最满意的,但也不会太差。

这种选法比较公平,但也考验技巧和运气,尤其在确定备选房宅时,最好选中等偏下一点,房子破点没关系,但地段要好,面积要大,大不了以后拆了房子重造。

另外也允许换房,官府专门开辟出一个换房角,想换房的百姓就在那里互相打听消息。

下午时分,在营地中央一片空地上,房屋抽签马上开始了,一千余名聚集在一起,互相交谈,热闹异常,话题都离不开各种房源消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凶信传来

这时,郭宋看见了船匠首领耿维正,耿维正和他的十几名徒弟都把家人迁移到丰州,他们自己也加入了唐军,成为丰州后勤工匠兵,手艺高超的耿维正被郭宋破格提拔为校尉,手下有三百名工程兵,他们的十艘大船早已经建造完成,现在开始营造别的军事器械,九原城头上的简易投石机就是他们打造出来。

现在他们接到另一个活,修缮房屋,耿维正带领三百名工程士兵赶到永丰县,负责给百姓们修缮房屋。

耿维正和他们的十几名徒弟也参加了抽签,他们的家人正好也在其中,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优待,和别的人家一样选房抽签,拼拼运气。

“耿校尉,你也在抽签?”郭宋笑问道。

耿维正挠挠头笑道:“我妻子和两个儿子,还有我母亲也过来了,他们也要落户永丰县,正好卑职在这里修建房屋,就帮他们一起选。”

“有没有看中合适的?”

“我选第七号房为正式,四百零一号房为备选。”

郭宋对四百零一号房没有印象,但第七号房他知道,正好在小河边,不远处就是小桥,位子非常好,占地面积也大,是今天最热门的房源之一。

“选第七号房的人家很多啊!”

“是有很多人都看中了,但卑职想试试运气,不行就选四百零一号房。”

“四百零一号房如何?”郭宋又笑问道。

“位置一般,靠城墙,房子十分破旧,几乎所有的主梁都要换,但好处就是面积大,占地足有三亩,卑职就看中这一点。”

“选的人多吗?”

耿维正摇摇头,“大家都觉得房宅太破了,地段也不好,据我所知,目前就只有卑职选,或许也有人家用它为备选,但最多两三户。”

这时,高台上鼓声响起,选房要开始了。

郭宋离开了现场,站在台边看百姓们选房,这种选房还是颇有意思,很有点后世单位集资房选房号一样。

选房是户籍号对应房号,一名文吏从木箱里取出纸条高声念,另外两名文吏则把相应的户籍号和房号写在宽大的布告上,木台前挤满了人,大家都伸长脖子看布告上的信息。

“户籍号三十六,正选七号房,备选四百零一号房!”

耿维正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上面念的就是他家,三十六号户,他手中的户号铜牌就是永丰三十六号。

一名文吏将他的信息写上公示大牌,大牌子上已经事先写好了所有房号,旁边有两个很大的空白栏,一栏是正式房,一栏是备选房。

然后在正式栏或者备选栏中把喊到的户号写进去,最热门火爆的是三十号房,位于县城东城门附近,地段好,面积大,房宅新,已经有五十二户人家把它定为正式房选。

耿维正看中的七号房宅也颇为热门,目前有二十二户人家看中了,把它定为正式房源,选房才进行到一半,就有十一户人家要和自己竞争,最后算下来肯定超过二十户人家抽签竞选,耿维正有点绝望了,他的目光转向四百零一号房,还好,目前正选备选都只有他一家的房号。

这里面有一个先正选后备选的规则,假如另外一户人家把四百零一号房定为正选,那耿维正就没有希望了,因为他是备选。

很多包括耿维正在内的很多人都在后悔,他们浪费了宝贵的正选名额,早知道他就把正选定为四百零一号,他现在只能祈求上苍保佑,没有人家把四百零一号房定为正选房。

“户号二百二十三,正选三十四号房,备选四百零一号房!”

耿维正心中一紧,又来一个竞争者,还好对方也是备选,这个人正选的三十四号房也比较热门,有十八户人家看中了。

喊房很顺利,下面的百姓不时传来一阵阵叹息声,有好几人家抓着头发懊悔不已,他们的正选和备选都是不错的房宅,结果都被人家定为正选,首先备选就已经被淘汰,而正选竞争激烈,估计也抽不上,他们只得等第二轮选房,重新选剩下的房宅。

不过人性就是这样,人人都向往美好的事物,不到最后结局出来,谁也不想轻易放弃。

让每个家庭关注的选房一直到晚上才结束第一轮,有三成的家庭正选和备选都落空,只能明天再去看房,再选第二轮,尽管程序比较复杂,但所有人都承认这种选房方式比较公平,选不到合适的房宅也是自身的原因,要么太贪心,要么运气不好。

郭宋在临时军营内遇到了满脸红光的耿维正,郭宋笑道:“看来耿校尉今天抽签运气不错!”

耿维正苦笑一声道:“七号房宅卑职没有抽到,四百零一号房卑职原本是和另一人竞争,不过他的正选房抽中了,卑职就没有了竞争,直接拿下四百零一号房。”

“那还是要恭喜耿校尉,至少是自己喜欢的房宅。”

“多谢使君,卑职打算利用平时休息时间,把房宅好好修缮一下,让家人早点住进去。”

“休息时间无妨,你带徒弟们一起,应该七八天就能修缮好。”

“木料和黑瓦都有现成的,卑职最多三天就能修好,至于院墙之类,以后再慢慢的完善。”

这时,郭宋见旁边一名士兵似乎要向自己汇报什么,便对耿维正笑道:“耿校尉先去忙吧!”

耿维正躬身行一礼,匆匆去了。

“什么事情?”郭宋问一旁的士兵道。

“启禀使君,曹参军在大帐等候,好像有急事要禀报使君。”

曹万年居然赶来了,郭宋立刻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事,他立刻调转马头向主帐奔去。

曹万年参加了今年三月初在长安举行的第二次科举,考中明经科一百七十四名,按照规定,他可以被任命为州吏,但曹万年还是放弃了朝廷的分配,重新回到丰州,继续出任他的记室参军之职。

大帐内,曹万年忧心忡忡,这时,郭宋快步走了进来,直截了当问道:“什么情况?”

曹万年叹了口气道:“得到灵州的消息,李怀光在金山以东惨败,伤亡近半。”

郭宋一怔,“怎么会这样?”

他简直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薛延陀可汗已死,主力被自己歼灭殆尽,怎么可能再遭惨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曹万年将一封信递给郭宋,“这是梁蕴道写来的信,请使君过目。”

郭宋接过信细看,脸色顿时变了,朔方军竟然和思结部爆发了战争,被思结部击败,但具体原因信中却没有写。

曹万年又继续道:“梁蕴道还带来了口信,说李怀光纵兵对薛延陀各部烧杀抢掠,激起了思结部的不满,思结再三派人交涉无果,思结骑兵便全歼了一支五百余人的唐军,当时这支唐军正在杀戮一个小部落,这件事导致双方矛盾加剧,最终爆发了战争,思结部联合回纥、同罗等部共七万余人和朔方军对垒,朔方军不敌,伤亡近半,惨败而归。”

‘砰!’郭宋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笔墨茶杯都被震得跳起来。

郭宋脸色铁青,恨声道:“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己再三提醒过李怀光,不要触犯思结部的利益,可李怀光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最后导致思结部翻脸,大唐北方很可能又出现强敌了。

明明可以二桃杀三士,用薛延陀部挑起思结部、回纥部和葛逻禄部的矛盾,促使他们三家为争夺薛延陀部的人口和土地而发生战争,结果却导致思结部和回纥部联手了,葛逻禄部也不敢同时与两家为敌,明明是一把好牌,却被李怀光这个混蛋打烂了。

郭宋满心怒火,气得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又问道:“这件事灵州汇报朝廷了吗?”

“卑职就是为此事而来,梁道蕴建议使君最好能抽时间进京一趟,把前因后果给朝廷讲清楚,以免李怀光把责任推到使君头上。”

郭宋点了点头,既然梁道蕴这样说,必然是他听到什么风声了。

丰州保卫战已经结束两个多月,但始终没有消息,不说封官升爵,但至少表彰应该有,可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郭宋也感觉自己确实有必要进京一趟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夜访韩相

入夜,长安城关闭城门和坊门鼓声敲响了,正在外面吃饭或者做客的百姓们纷纷往家里赶,他们还有点时间,要敲完一百零八记鼓声后才完全关门。

一辆马车却停在相国韩滉的府门前,尚书左仆射颜真卿从马车里出来,台阶上,韩滉的长子韩群已等候多时。

韩群连忙迎上来行礼道:“家父已在书房等候,特令小侄来迎接世伯。”

颜真卿微微笑道:“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父亲,真的不好意思。”

“哪里!世叔太客气了,请随小侄进府。”

“有劳贤侄了。”

颜真卿跟随着韩群进了府门,直接来到中庭韩滉的外书房,韩滉已在院门口迎接颜真卿。

韩滉笑道:“关坊的鼓声已经敲响了,清臣有没有携带相国牌,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颜真卿拍拍口袋,“当然带了,没带牌子,我怎么敢在夜间出门?”

两人笑着走进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

颜真卿之所以在关闭坊门时来拜访韩滉,也主要是想避免一些非议。

但朝中出现的一系列反常情况,又使他不得不来,上个月政事堂连出两件大事,崔佑甫在教坊饮酒狎妓,让妓女们扮演宰相议事。

这件事随即被常衮告发,使天子李豫十分不满,认为崔佑甫有失体统,便将他罢相,贬为河南府少尹,没过几天,刘晏在朝会时连续两次晕倒,他的健康恶化,随即向天子请辞相国之位。

短短半个月便少了两名相国,天子李豫也没有增补相国的想法,政事堂议事不得不暂停,偏偏天子李豫对常衮十分宠幸,这便给右相常衮独揽大权创造了条件。

颜真卿深感焦虑,便有了今晚来拜访左相韩滉的决定。

“政事堂议事从唐初以来就有了,高宗后更是成为惯例,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让常右相大权独揽,我着实不理解。”

韩滉淡淡笑道:“这个问题群我前几天专门和太子探讨过,太子也向我转述了圣上的意见,圣上认为,政事堂议事表决制度变成了相位平等,体现不出右相的权威,这也是常相国不断向圣上反应的问题,他身为右相,却事事被否决,那还要右相做什么?”

颜真卿哼了一声,“无非就是弹劾郭宋那件事,他如果没有私心,又怎么会被否决?他应该先检讨自己才对。”

韩滉摇摇头,“问题是现在圣上支持他,太子也认为传统的政事堂议事应该是左右相碰头,而不是全体相国表决,清臣,你还想不通这里面的关键吗?”

“韩兄,恕我愚钝,能否明示?”

韩滉叹口气道:“很简单,如果知政堂议事已经由相国表决通过,那还有圣上什么事?你没发现相国表决制度实际上是把圣上架空了吗?”

颜真卿迟疑一下道:“但相国表决制度最初就是圣上推行的,他怎么现在又反对了?”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当初是因为元载大权独揽,为了防止再出第二个元载,圣上才提出政事堂表决,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政事堂已经表决通过了,那么朝会讨论又有什么意义?圣上是批还不是批呢?

实际上,政事堂表决制度不仅威胁到右相的权力,还渐渐威胁到了君权,圣上才在这件事表现出了暧昧态度,转而支持常相国的述求。”

颜真卿负手走了几步,最后他望着屋顶很无奈道:“如果事事都是右相做主,那我们这些普通相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朝廷直接设左右相就行了,明天我也辞去相位算了。”

韩滉看出了颜真卿内心的失落,便笑着安慰他道:“圣上不赞成政事堂表决制度,但不代表他反对多相制度,依我看,最终还是会采用多相协商,右相拍板制度,至于清臣兄也不要太担心,据我所知,圣上打算让你主管吏部,兼任吏部侍郎。”

颜真卿这下明白了,天子实际上是要恢复实相和虚相制度,左右相是实相,其他相国都是虚相,只是有相国的头衔,而不再拥有相国的实权,只有圣上召开重要军国议事时才列席参讨,圣上准备任命自己为吏部侍郎,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那朝廷有几个相国,其实并不重要了,对吧!”

韩滉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我听说段秀实要加相国头衔,主管刑部,李勉也要加相国头衔,但依旧坐镇中原。”

颜真卿着实有些沮丧,圣上废除政事堂表决制度,实际上就是常衮赢了。

其实颜真卿也知道,说相国表决制度是传统,其实有失偏颇,传统的相国议事只是左右相协商制度。

右相是中书令,负责草拟圣旨,左相是门下侍中,负责审核圣旨。

比如说,中书令右相让中书舍人草拟了一份圣旨,交给天子批准后,转到门下侍中手中,门下侍中觉得不妥,否决了这份圣旨,那么天子的批复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为了避免天子批复后圣旨后又遭到否决,在天子批复前,由右相和左相事先碰头协商,达成共识后,圣旨才交给天子批复。

左右相协商制度是从高宗时期开始实施,这才是传统的政事堂议事,而相国表决制度其实是从十年前开始的,最初的动机是制衡鱼朝恩,防止身为左相的鱼朝恩利用侍中否决权干扰朝政,后来又是为了制衡元载。

既然鱼朝恩和元载都被扳倒,那么相国表决制度也就没必要再存在下去了。

沉默半晌,颜真卿又道:“那常衮故意扣住丰州军的表彰算什么呢?上次弹劾郭宋没有成功,这次又故意忽视郭宋守土之功,韩兄,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常衮这么痛恨郭宋,处处刁难他,打压他?”

韩滉笑了笑道:“常衮又不是元载一党,他打压郭宋做什么?清臣有点多虑了,其实常相国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丰州守卫战和朔方军出兵薛延陀是一件事,所以他提出要等朔方军的战事结束,再一并考虑,圣上和太子都同意了,清臣就不要再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他真不肯给丰州功劳,太子也不会答应,对不对?”

颜真卿冷笑一声,“就怕最后的结果,会出乎我们意料。”

就在颜真卿夜访韩滉的同一时刻,常衮也在自己府中接到了李怀光派人送来的紧急信件。

信中的内容让常衮恼怒万分,李怀光在剿灭薛延陀部时竟然和思结部激战,最后惨败,两万大军伤亡九千余人。

李怀光在信中说他们遭到了思结部偷袭,但思结部偷袭他们的理由却语焉不详。

当然,李怀光写这封信的目的是希望常衮能保他,常衮心里也明白,如果天子震怒,李怀光的朔方节度使之职就得革掉了。

可是让自己怎么保他?

常衮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又看了看信件,李怀光在信中最后把责任推给了三镇经略使郭宋,正是郭宋曾经擅自许诺把薛延陀部交给思结,才导致思结为争夺薛延陀牧民和唐军翻脸。

真是因为郭宋给思结许了诺言,才导致思结部和唐军翻脸吗?

常衮觉得李怀光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且不说郭宋有没有向思结部许过诺言,就算许诺过,思结可汗也不会当回事,除非是郭宋假传圣旨,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常衮虽然因为丰州张家之事而对郭宋十分不满,给郭宋穿穿小鞋倒也无妨,但涉及到天子强烈关注的军国大事,常衮却比较小心,个人情绪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可是李怀光又是他的人,他力排众议推荐李怀光为朔方节度使,第一战就惨败,让他怎么向天子交代?

常衮尽管很气恼,不过李怀光肯定要保,只是该怎么保,怎么分摊责任,他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

两天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迅速传遍朝野,朔方军在剿灭薛延陀残部之时,遭遇了思结、回纥联军的袭击,唐军奋力反击,不幸落败,伤亡九千余人。

这只是一个简短且被粉饰过的消息,具体的细节没有公布。

让人们感到震惊的不仅是唐军落败,而且还有思结部和唐军交战,几年前思结可汗还来长安朝觐,双方结盟,这才几年,对方便翻脸无情,兵戈相见。

御书房内,李豫脸色十分难看,他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一份朔方节度府送来的详细报告,报告很细的描述了这件事的起因,以及双方数度交手,最终爆发大规模作战的详细经过。

李豫用指节敲着御案上的报告对常衮道:“这份报告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说清楚,思结为什么要袭击唐军部落?薛延陀的后台是葛逻禄人,而不是思结人,他们是思结部的敌人,思结军队没有必要救援他们。”

停一下,李豫又加重语气道:“报告说,思结部是为了和唐军争夺人口和土地,可大唐从未掳掠过草原人口,更没有侵占过草原土地,这已经是人人皆知的常识,难道思结会不知道?还有,报告最后说,是郭宋私下给思结部承诺了什么,这一点朕要查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擅自和思结部接触,究竟有没有向思结部承诺什么?”

“陛下圣明,其实还有一个关于郭宋的事情,微臣觉得有必要查清楚。”

“什么事?”

“御史台接到有人举报,说唐军在丰州击败薛延陀后,缴获了大量物资,其中有近万两黄金器皿,价值十几万贯,郭宋命人秘密把它们运送进京,交给了东市聚宝阁珠宝店,据查,郭宋和这家珠宝店关系密切,御史台希望能立案调查此事。”

李豫很清楚聚宝阁和郭宋的关系,他点了点头,“立功要重奖,违法也要严惩,朝廷必须要做到赏罚分明,御史台先查清事实,如果属实再立案调查,另外,传朕的旨意,宣召李怀光和郭宋进京!”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五月进京

朔方军兵败的消息在朝廷只传了两天便平息了,右相常衮为了不让事件发酵,便利用手中权力,将此事强行压了下去,这也是一种将大事化小的手段。

时间渐渐到了五月中旬,这天中午,郭宋一行人抵达灞上,即将到达长安。

这次郭宋返京十分低调,只带了三名随从,除了一直跟随他的康保外,还有另外两名亲卫随从。

“康保,你从未来过长安吗?”郭宋笑问道。

虽然知道康保的真名叫做阿什达尔罕,但郭宋还是习惯叫他康保,这个名字更加大唐化一点。

康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十年前我来过长安,在长安住了五年,学习武艺,我的汉语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郭宋笑着点点头,“难怪你能说一口流行的汉语。”

“老康,你今年多大了?”另一名亲卫杨骏好奇问道。

“三十八了!”康保叹息一声,目光中露出一丝迷茫。

“别说这些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郭宋不想让康保被伤心之事所扰,便岔开话题,他用马鞭一指前方笑道:“前方有座茶棚,我们就去那里填饱肚子。”

四人加快马速,向前面一座大棚奔去

一个时辰后,郭宋终于进了长安城,和前年离开长安城相比,长安城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的景色,还是那些人,似乎连守城门的士兵也没有变。

给郭宋的感觉,就仿佛他昨天才离开长安。

但他的心态却完全不同了。

四人直接来到了清虚宫,清虚宫人流如织,香火旺盛,几名道童正忙碌地添香点烛,清理积灰。

郭宋翻身下马,正要牵马进去,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喊他,“师叔!”

郭宋一回头,见一个年轻的道士向自己招手,他立刻认出来了,正是原来的小道童清风,虽然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却长得又瘦又高。

清风欢喜地跑了过来,“师叔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不是刚到嘛!你师父呢?”

“师父在呢!师叔先跟我进观。”

清风把几匹马交给两名道童,让他们送去马厩,他带着郭宋一行从另一扇门进了道观,清风一边走一边道:“这里有一间大院子是专门给师叔留的,到现在还没有住过人,我们经常收拾,很干净整洁。”

郭宋见他健步如飞,便笑问:“现在还在用我教你的办法呼吸吗?”

“我每天都坚持的,效果非常好,我现在跑十里路很轻松,就是好像和武艺没关系。”清风挠挠头道。

郭宋哈哈一笑,“练武的目的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现在一样达到了目的,又何必练武?”

“师叔说得对,我又不上战场,练武也没有意义,师叔,我们到了!”

清风推开一扇院门,里面是一间不小的院子,大约百余平方,周围一圈平房,大概有十几间,另一侧还有一扇小门,只是上面挂了锁。

清风指着小门道:“从这扇小门可以直接出去,外面是小河,有一座小桥可以过去,回头我把钥匙找来。”

郭宋点点头,对几名手下道:“房间很多,你们各住一间吧!不用挤在一起,当然,你们想住在一起也随便。”

三人满脸欢喜,各自找房间去了。

“师叔,要不要我端些饭菜过来?”清风问道。

“不用了,我们在城外吃过了,晚上再说吧!”

“那我去禀报师父。”

清风行一礼,匆匆去了。

郭宋则进了自己房间,他的房间是套间,分里外两间,里面是寝房,外面是书房,收拾得很干净,只是暂时还没有各种生活用品。

这时,外面传来师兄甘风的声音,“小师弟在哪里?”

郭宋连忙走出来,只见大师兄道袍华丽,头戴紫金冠,皮肤白里透红,一派仙风道骨,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坐在厨房里整天煮蕨根粉的腌酸道士。

郭宋呵呵一笑,“大师兄,我觉得你可以向朝廷申请天师了。”

甘风脸微微一红,“不瞒小师弟,我现在已经是天师了,我叫李甘风天师,去年三月礼部正式批准,天下各道观一共批准了七个天师,我是其中之一。”

“那要恭喜大师兄了!”

“这一切都是师弟带来的,要没有师弟,哪有我甘风的今天。”

“师兄这话就不对了,这一切都是师父带来的,是师父创立了清虚观,而且师兄将清虚观发扬光大,我们心中都感激之致。”

“小师弟说得对,师恩不可忘!”

两人走进房间坐下,甘风问道:“师弟这次进京打算呆多久?”

“大概十天左右,主要是一些事情要向天子和朝廷解释清楚,这次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我暂时就住在这里。”

甘风点点头,“各种器物都有现成的,我等会儿让弟子拿来,师弟就安心住在这里。”

“老四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刺客的生涯还顺不顺利?”郭宋又笑问道。

“这个你得问老三,他们俩有联系,我也很久没有老四的消息了。”

甘风又想起一事,笑道:“你捎来的银狐披肩我已经按照你的嘱咐,交给薛姑娘了,薛姑娘不错,师弟有眼力。”

郭宋脸微微发热,又问道:“她现在情况如何?”

“这个你也得问老三,我听老三隐隐说起,好像她家前几个月有点不太顺,老三帮了他们一把,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

“好吧!我等会儿去趟西市。”

甘风微微笑道:“你最好去东市,老三大部分时间都在聚宝阁。”

郭宋让手下休息,他换了一身衣服,独自一人来到了东市聚宝阁,走进大堂,郭宋一眼便看见了正站在角落和大掌柜闲聊的张雷。

一名伙计迎上前道:“欢迎光临鄙店!”

郭宋笑着指了指张雷,“我找你们东主。”

张雷正好一回头看见了郭宋,他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跑上前:“师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宋微微笑道:“中午刚到,在大师兄那里落了脚,这就来看看你。”

“我还正打算给你写封信,你就回来了,是朝廷宣召你回来的?”

郭宋一怔,“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跟我来!”

张雷将郭宋带到内堂,他让郭宋坐下,又让一名伙计倒了一盏茶。

郭宋满心疑惑地望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张雷沉吟一下道:“我和大掌柜前些天被御史台请去协助调查,关于你的事情。”

“关于我什么事情?”郭宋问道。

“主要是两件事,一是调查你和聚宝阁的关系,我和大掌柜都照实说了,聚宝阁有你一半的份子”

“然后呢?”郭宋不露声色问道。

“我觉得第二件事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你还记得两个月前你派人送来一批金器,兑换了十万两银子,这件事你应该有数吧!”

郭宋点点头,“御史台就调查这件事?”

“是的,他们想知道这批黄金器皿是不是你的私人财产,御史台就诱导我,这批黄金器皿是你送来聚宝阁私藏,他们就想要这个结果。”

“那你怎么回答呢?”

“我当然实话实说,这批黄金器皿是聚宝阁用十万两银子买下来的,按照官价,这批黄金器皿连同上面镶嵌的宝石一起,估价只有九万六千两银子,我们买下它,还亏了四千两银子,我都如实告诉了御史台,也把账本记录给他们看了,最后他们没辙,只得很不高兴地把我和大掌柜放了。”

郭宋冷笑一声,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又是谁把这件事捅出来的?

看来自己回京,还对了。

“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郭宋站起身笑道:“有一段时间没喝上好酒,喉咙有点痒了。”

“师弟稍等我一下,我去拿一瓶酒!”

张雷飞奔而去,片刻拎来一只青瓷瓶子,他举起酒瓶笑道:“这是我们最新的眉寿葡萄酒,卖得很火,你等会儿尝一尝,我房间里还有好几瓶,你要的话我送你。”

郭宋接过酒瓶看了看,和眉寿酒瓶的造型不同,这个是细长颈,倒是一个很不错的花瓶。

“这是灵州梁家的葡萄酒?”

张雷点点头,“他们去年就运来了,我窖藏了几个月,年初又运来一批,直到两个月前我才正式发布,一出来就深受欢迎,这瓶酒有一斤,卖三贯钱。”

“别说了,赶紧找家酒楼坐下来,”

在聚宝阁斜对面就有一家酒楼,叫做天星阁,张雷在这里面有三成的份子,算是一个小东家,他更是常客,每天都会来喝上两杯。

现在还没有到晚饭时间,酒楼里没什么客人,他们在二楼靠窗处坐下,酒保送来几样下酒小菜。

张雷给郭宋斟了一杯酒笑道:“要我先说什么,说葡萄酒的事情,还是薛家的事情?”

第二百九十四章 关心则乱

郭宋笑着摇摇头,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赞许道:“这葡萄酒真心不错,难怪受欢迎,我来问你,长安市场上一年消耗多少葡萄酒,你调查过没有?”

张雷苦着脸道:“具体消耗多少数量我查不到,但我知道,葡萄酒大概占酒市场的两成左右,主要以高昌葡萄酒为主,价格比较贵。”

郭宋摇摇头,“哪里还有什么高昌葡萄酒,高昌已经被沙陀人占领,贸易中断,现在市场上的葡萄酒都是张掖葡萄酒,从甘州运过来的,说实话,甘州酒的口感远没有你这个好,加上你又有眉寿酒的金字招牌,又有售卖渠道,当然会很火爆,关键是你的产量能不能上去,还有以后你打算怎么卖?”

“我也没有完全想好,想听听你的意见。”

郭宋点点头,“葡萄酒和其他酒一样,分为高中低三等,高等酒你要用眉寿葡萄酒这个牌子牢牢占住,还是用从前的策略,再用灵州葡萄酒来抢中等酒市场,相信这些都不需要我来教你吧!”

张雷叹口气道:“我也是这样考虑的,但问题产量不够,我现在只能拼高等酒市场,什么时候产量足够,我才能进军中等酒市场。”

“这个就需要耐心等一等,今年丰州的葡萄开始种植,先种一百顷,如果不错,明年将扩大到五百顷,梁家也在扩大酒窖,明年葡萄酒的产量就能上来。”

“但愿吧!没有足够的量,中等酒市场也拼不下来。”

“老四现在怎么样?”郭宋给两人杯中斟满酒,转换了话题。

“老四在齐州一带,去年就被派过去了,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很危险,老四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郭宋点点头,杨雨去了齐州,应该是和李正已有关,如此是刺杀李正已的话,那就太危险了。

“说说薛家吧!”

张雷忍不住笑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吃惊,薛小娘一家现在就住在宣阳坊你那座小宅里。”

郭宋一怔,“为什么?”

张雷就把薛涛卖宝石之事详细告诉了郭宋,最后得意洋洋道:“还是我反应快,想到了租赁宝石这个办法,照顾了她父亲的面子,可谓两全其美,你嫂子也很喜欢那个小娘子,还请她出去喝了好几次茶,老五,你眼光真心不错。”

郭宋端起酒杯感慨道:“堂堂的五品官,居然差点被人赶出房子,还欠了一屁股债,这官当得也够窝囊的,不过也很清廉,算得上是一个好官。”

“老五,我和你嫂子都认为,你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都已经二十四岁了,也该成家了。”

“我才二十四岁么?”

郭宋哑然失笑,“我怎么感觉自己已经三十几岁了。”

张雷瞪了他一眼,摆手道:“你小子别打岔,薛小娘子很不错,你自己也喜欢,我就让你嫂子去提亲,正好你这次回来,就把这件事定下来。”

郭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朝中有针对我的势力,我的精力无法分散,暂时不想考虑这种事情。”

“那你就给我一句实在话!”

张雷继续道:“对薛家小娘子,你到底有没有那个心?”

郭宋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说你是个死猪头,你还不承认!”

李温玉用手指戳着丈夫的额头道:“送那么名贵的宝石我可以认为他有钱,把宝石不当回事,但人家千里迢迢从丰州送一条银狐披肩回来,这份情谊已经写在脸上了,你还要问他有没有那个心?这种事情有必要问吗?”

“这种事情我一个老爷们哪里懂,当然要问个清楚。”张雷不服气地分辩道。

李温玉拧了一下丈夫的肉耳朵问道:“你怎么不懂?当年你整天给我唱山歌,哄得我团团转,还跟你私奔,成婚后我就再没有听你嚎过一嗓子,我还要问你呢!你后来怎么不唱了?”

“后来不是没必要了吗?”张雷小声嘟囔一句。

“你说什么?”

李温玉柳眉倒竖,瞪着张雷道:“死胖子,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张雷连忙搂住娘子,好言哄她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作甚,你看看,我连妾都没有娶,这不比唱一万首山歌更有诚意吗?”

李温玉‘啪!’地拍掉了他的手,盯着张雷的眼睛森然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想不到你居然还有娶妾的心思?”

张雷一下子说漏了嘴,心中发毛,连忙解释:“我只是举个例子,苍天在上,我张雷绝无半点娶妾的心思。”

李温玉一连冷笑两声,“苍天在下也没有用,死胖子,我告诉你,你胆敢娶妾,我保证一剑割掉你的小丁丁,我李温玉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试。”

张雷浑身打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夹住双腿,连忙转移话题,“我们在说老五呢!怎么最后扯到我身上来了,娘子,老五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亲戚长辈,这件事只能我们替他操心,既然他表态愿意娶薛小娘子,那你说怎么办?”

不得不说,转移注意力是对付女人最好的一招,张雷深谙此道,只要有不利于他的情况出现,他便神速转移妻子的注意力,屡试不爽。

李温玉暂时放过了丈夫,她狠狠瞪了张雷一眼,想了想道:“我是很了解薛小娘子的,别看她温婉可人,但她性格却非常独立坚强,感情深沉,不会轻易表露出来,我估计她对五弟也很有情意,既然两人皆已郎情妾意,关键是怎么捅破这张纸?

我看这样,明后天我试探她一下,然后再给他们创造机会,单独呆在一起,时间久了,他们自然就会水到渠成。”

张雷又继续分散妻子的注意力,“那温小娘子父母怎么办?她的终身大事终归还得父母做主吧!”

李温玉已经完全忘记张雷提到娶妾之事,她低头想了想道:“薛涛的父亲比较开明,一般都会尊重女儿的意见,但她那个母亲却比较势利,当然,老五条件很好,现在她母亲是愿意的,就怕出现条件更好的人家,恐怕她心思就会转移了。”

“那不就是忘恩负义吗?”张雷有些恼怒道。

李温玉冷笑一声道:“这年头忘恩负义的人还少吗?她母亲若见异思迁,我一点不奇怪,其实问题也不大,关键是薛涛本人意志坚定就行了,这件事也别急,咱们慢慢来。”

“还是娘子英明!”

张雷拍了妻子一记马屁,他觉得该撤了,便陪笑道:“我去看看阿崽,估计小家伙睡醒了。”

他刚走两步,耳朵却被李温玉一把扯住,李温玉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想娶妾吗?我们再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次日一早,郭宋换了一身朝服来到皇城,他要先来兵部进行登记,事实上,各地节度使未经朝廷宣召是不得擅自入朝的,只是郭宋的级别还到不了节度使,他擅自回朝虽然不太妥,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必须要去吏部和兵部进行登记,要让朝廷知道他已回朝,并随时可以找到他,在吏部登记是作为丰州刺史回朝,兵部登记是作为三镇经略使回朝。

刚走进兵部大门,郭宋迎面遇到了他在兵部的熟人刘基,刘基在元载党羽被清洗后,便升为郎中,主管驾部司。

“郭使君,什么时候回来的?”刘基笑着迎了上来。

“昨天刚到,听说刘兄高升,恭喜了!”

刘基笑道摆摆手,“这是去年的事情了,现在还恭喜什么?倒是郭使君升官神速,令人羡慕。”

“都是苦差事,哪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我要去职方司登记,不知在哪里?”

“我带你去,郭使君的速度还真快”

刘基忽然停住脚步疑惑道:“不对啊!哪有这么快,难道郭使君不是遵旨进京?”

郭宋也有点糊涂,“难道朝廷宣旨让我进京了?”

刘基点点头,“四天前才下的旨意,宣旨官最快也是四天前出发,看样子是和使君失之交臂了。”

郭宋却涌起一种不妙的感觉,朝廷在这个时候宣召自己进京,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九十五章 善意提醒

登记很简单,就是职方司的官员做一个备案记录,很快便结束了,郭宋随即跟随刘基来到他的官房,刘基给郭宋倒了一盏茶道:“最近有不少关于你的传言,大多数是对你不利,你要明白什么叫三人成虎,各种对你不利的言论堆积起来,足以左右上位者对你的看法。”

“有什么不利的言论,刘兄不妨对我说说!”郭宋平静道。

“有很多,比如有人说你目无朝廷,目无天子,擅自代表朝廷和思结部达成重大决定,还有人说你贪污战利品,将大量黄金珠宝占为己有,还有人说你公开违反朝廷律令,擅自给百姓授田,还有人说你飞扬跋扈,欺压地方士绅,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是两条,一是说你野心太大,安插心腹掌握军队,有成为藩镇的迹象,还有说你暗中拖朔方军后腿,导致朔方军惨败。”

郭宋大怒,究竟是谁在朝中散布自己的谣言。

他克制住满腔怒火道:“这种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朝廷也相信?”

刘基叹口气,“所以我才说三人成虎,事实上,朝廷已经在对这些传言进行逐一核实,郭使君,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导致有人对你不遗余力地下手,连常相国都认定你有问题,才说服天子把你召回来调查。”

刘基提到相国常衮,郭宋顿时明白了,恐怕这件事和张家有关,看来自己还真小瞧了常衮和张家的关系。

沉思片刻,郭宋问道:“李怀光和常相国是什么关系?”

“听说李怀光就是常相国推荐的。”

刘基忽然明白郭宋的意思,他低声问道:“你是说,是常相国在背后捅你的刀子?”

郭宋淡淡道:“我并没有说是他在背后捅我刀子,而是在回答你的问题,你问我得罪了谁,我确实是得罪了常相国。”

郭宋从兵部出来,随即去了东宫,却被告知太子殿下去了凤翔府,要过几日才回,他只得怏怏不快地回了道观,中午时分,郭宋吏部见到了颜真卿。

颜真卿带他来到一家新开的茶馆里,两人在二楼一间包厢里坐下,颜真卿笑道:“煮茶喝不惯,还是喜欢喝煎茶。”

唐朝喝茶有两种方式,普通人家都是喝煮茶,再放一点盐以及其他调料,最后连同茶末一起吃掉,而文人雅士嫌这种喝法粗陋,便改用煎茶方式,用泉水煎茶,最后去茶末后饮茶,这种饮茶方式对茶和水要求都很高,所以陆羽在茶经中详细介绍了各种茶和泉水的好处。

这家新开的茶楼就是以水好而出名,颇得官员以及文人雅士们喜欢,生意不错。

“丰州是怎么喝茶的?”颜真卿又笑问道。

郭宋摇摇头笑道:“在丰州主要喝奶茶,也是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干酪,大家煮茶时都会放一点,我自己会喝点煎茶,水不错,可惜茶不太好,这次来京城我也准备买点好茶饼回去。”

颜真卿呵呵一笑,“回头我送你两斤蒙顶茶,真正的贡茶,让你好好尝一尝好茶。”

这时,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颜真卿挥挥手,让侍女退下,他给郭宋斟满一盏茶,淡淡道:“这一年朝廷变化很大,你知道吧!”

郭宋点点头,“我今天才听说,知政堂消失了。”

“知政堂还在,准确说,是多相表决制度消失了,我现在是有相国资格,但并没有相国实权,现在有相国实权的,只有右相常衮和左相韩滉,其他三个相国都是虚相,各自管一块,像我管吏部,段秀实管刑部,李勉坐镇中原,只有天子召开小朝会时,我们才会列席。”

“可这样一来,常衮是不是权力太大,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元载?”

颜真卿沉吟一下道:“按道理说,作为对君权的一种制衡,右相确实应该手握大权,而左相作为门下侍中,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制衡右相,制度本身是不错,但关键还是要看人。

常衮这个人怎么说呢?他憎恨**,重视科举和教育,这一点不错,但他刚愎自用,不听人劝,而且派系思想严重,重用同盟,打压异己,这一点确实和元载没有区别。”

郭宋点点头,他现在关心的不是制度怎么样,而是自己面临的麻烦,他对颜真卿道:“李怀光在草原惨败,不知朝廷会怎么处置他?”

颜真卿笑了笑道:“你其实是在关心自己会不会受到李怀光惨败的牵连吧!”

“是!”

郭宋并不否认,他坦诚道:“我今天才知道朝廷有种种关于我的传言,居然说我擅自代表大唐和思结部谈判,说思结出兵进攻唐军是我导致的,这显然是想把朔方军惨败的责任推到我头上,我绝不能接受。”

“但李怀光的报告上说,他出兵剿灭薛延陀部是因为你怂恿他,他才贸然出兵,这个是事实吗?”

郭宋说不出话来,他摇摇头道:“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个地步,我是建议和他联合出兵剿灭薛延陀部,他拒绝了我的建议,结果他自己出兵了,现在却倒打一耙,居然说我怂恿他出兵,他一个堂堂的节度使,还会受别人怂恿吗?”

颜真卿沉默片刻道:“作为我个人,我愿意相信你,但朝廷确实拿到了一些不利于你的证据,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拿到我什么证据,贪污黄金战利品?”郭宋冷笑道。

“不是这个,而是思结使者承认去年秋天,你派人去思结部给思结可汗送了一封信,思结可汗应你的要求出兵薛延陀,这件事你不否认吧!”

“却有此事,但我是以个人名义写给思结可汗的信,并不是代表大唐,根本谈不上擅自代表朝廷。”

颜真卿微微叹了口气,“其实以个人的名义才更麻烦,朝廷最忌讳边疆将领和草原游牧部落私下勾结,天子一直没有对事表态,说明他心中也是有所不满,这种事情你切不可再犯,除非得到天子授权,你要记住了。”

郭宋一时间无言以对。

时间又一晃过去了两天,这天上午,郭宋正坐在饭堂内吃早饭,只见清风匆匆跑来,“师叔,外面有人找!”

“是什么人找我?”

“不知道,好像是从宫里过来的。”

郭宋放下筷子,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只见道观外站着两名面白无须的男子,穿着内侍的官服,各自牵着一匹马。

“两位找我吗?”郭宋走上前问道。

“你可是郭宋?”

内侍一开口,声音又尖又细,显然是宦官。

郭宋点点头,“我正是!”

“我们是东宫内侍,太子殿下召见你,你稍微收拾一下,尽快过去吧!”

两人交代完,便翻身上马走了。

原来太子殿下回来了,郭宋连忙回去换了一身官服,带着几名随处,骑马向皇城而去。

不多时,他来到太极宫长乐门前,太极宫的东面是东宫,也就是太子起居、读书和处理朝务之地,东宫北面通过玄德门和大明宫相连。

郭宋翻身下马,把马匹交给康保,并嘱咐他们道:“你们可在宫外等候,我应该很快就出来。”

“使君自己当心!”

郭宋点点头,用鱼牌进了长乐门,一直来到天子处理朝务的勤政殿前,去道观宣召他的两名宦官已在此等候多时。

“郭使君请随我们来,太子殿下已等候多时。”

“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回京的?”郭宋一边走,一边问道。

“昨天傍晚回京,回来就召见郭使君,说明使君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不轻啊!”

郭宋微微一笑,“两位公公过奖了!”

不多时,三人来到太子的书房前,一名宦官进去禀报,很快出来道:“郭使君,殿下请你进去,请吧!”

郭宋稍微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了太子的书房。

第二百九十六章 讨要说法

书房内,太子李适正在奋笔疾书,批阅奏折,他出门七八天,堆积了很多未处理的朝务,或许是在外奔波的缘故,他皮肤略显黝黑。

郭宋上前躬身施一礼,“参见太子殿下!”

李适用笔指指旁边一只绣墩笑道:“郭使君稍坐片刻,我批完手中这份奏折便好。”

郭宋在一旁坐下,一名宫女进来,在他身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盏茶。

书房里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只听见李适写字的沙沙声,郭宋喝了口茶,又打量一下太子的书房。

他还是第一次来,书房非常宽大,至少有两百个平方,四周靠墙摆放着书架,上面有书籍、图册,瓷器以及各种小摆设,正中间是一扇黑檀白玉屏风,上面绘制着山水。

这时,李适放下笔笑道:“不好意思,让郭使君久等了。”

郭宋刚要起身行礼,李适连忙摆摆手,“就这样坐着,我们随意聊几句。”

李适又道:“我们去年秋天和吐蕃达成了会盟,实际上就是联手剿灭盘踞在河湟的吐谷浑,这十几年吐谷浑连年进攻陇右,破坏生产,掳掠人口和财产,给陇右带来巨大损失,我这次去凤翔,也是去视察军队,鼓舞士气,希望能在两三年内彻底剿灭吐谷浑,除去陇右这个心腹大患。”

说到这,李适又问郭宋道:“你怎么看?”

郭宋笑了笑道:“殿下在考我的呢!微臣当然也支持剿灭吐谷浑,重建河湟防线,但我们对吐蕃不要抱太多幻想,一旦吐谷浑被灭,我们必然会面对吐蕃东侵,所以建立一支精悍强大的军队才最重要,甚至超过会盟本身。”

李适点点头,“你说得对,圣上考虑和吐蕃会盟,共同剿灭吐谷浑,其实也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们也推算过,灭了吐谷浑,吐蕃也需要休养生息,至少五到十年内他们不会出兵大唐,赢得这个时间,足以让我们集中精力扫平内部的藩镇割据。”

郭宋暗暗叹息一声,五到十年怎么可能扫平藩镇割据,终唐一朝都没有能剿灭,五代十国不就是从藩镇割据演化而来的吗?

何况还有回纥人,他们完成了和吐蕃的争夺,也开始将目光投向大唐了,沙陀军应该开始活跃起来。

他没有表态,保持了沉默。

李适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最近我看到一份御史台的弹劾书,说你贪污了价值十万贯钱的战利品黄金,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并不是看重钱财之人,但御史台又信誓旦旦,说证据确凿,我就有点糊涂了,我想听听你本人的解释。”

郭宋冷笑一声道:“不知御史台信誓旦旦的确凿证据,是指什么?”

“他们证实了聚宝阁有你一半的份子,不否认吧!”

“微臣不否认!”

“问题就在这里,从丰州运来的黄金器皿都送进了聚宝阁,大掌柜和另一个东主也签字承认了此事,你怎么说?”

“然后呢?”

郭宋问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御史台怎么说?”

李适摇摇头,“接下来的事情报告里没有提及,只是证明了你把黄金送入了自己的店铺。”

郭宋轻轻叹息道:“殿下,这就是陷害微臣了,他们把聚宝阁大掌柜的供词掐头去尾,把不利于微臣的一面保留下来,但真相却隐瞒了,殿下是不是该追究御史台的欺君之罪?”

“我要真相,你说吧!”

郭宋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事情并没有完,我把八千四百两黄金交给聚宝阁,聚宝阁则拿出了十万两白银,作为收下这批黄金的价格,十万两白银又运回了丰州,给了一千五百名守城阵亡士兵的家属,每个阵亡士兵抚恤五十两,大概还剩两万五千两白银,准备用来修建渡口,用来建学校,这件事才算结束。

殿下,十万两白银,没有一文钱落入卑职的口袋,为什么御史台不把事情查清楚,就急不可耐地构陷微臣,他们是在讨好谁?”

李适脸色变了数变,半晌,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郭使君和常相国有私怨吗?”

郭宋冷笑一声道:“我和常相之前素不相识,应该没有什么私怨,不过我可能得罪了他的亲戚。”

“得罪亲戚?”

李适愕然,“此话从何说起。”

“常相国的母亲姓张,丰州人,丰州张家是一个地方豪强,九原县县尉就是张家人,但在去年给流民授田的时候,他却在暗中做了手脚”

郭宋便将去年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了李适,最后道:“微臣也给足了张家面子,不再追究此事,但前提是县尉张文龙必须离开丰州,不能成为丰州的害群之马,应该就是这件事,我得罪了常相国。”

李适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堂堂相国,如果连这种小事情都要报复,他就没有资格再做相国了。”

他随即对郭宋道:“这件事我知道了,相信我会替你主持公道,绝不会让这种诬陷你的事情得逞!”

“多谢殿下!殿下还有别的事情询问微臣吗?”

“别的就没什么了,你们守土之功朝廷一定会表彰的,耐心等一等,这两天也好好休息,过几天就是述职,你也要好好准备一下。”

“微臣告辞了!”

郭宋行一礼,便退了出去,李适拿着弹劾郭宋的奏折,陷入沉思之中。

沉思片刻,他把奏折递给一名宦官道:“把这份奏折交给常相国,让他秉公处理!”

郭宋从勤政殿出来,刚走下台阶,却迎面见一名官员走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郭宋依稀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名官员也愣了一下,又走了十几步,郭宋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他,“郭使君,请留步!”

郭宋回头,正是刚才那名官员,他迟疑一下问道:“在下丰州郭宋,阁下有点眼熟,我们见过吗?”

官员走上前微微笑道:“赵府祝寿时,我见过郭使君一次,但郭使君应该没有见过我。”

“但我觉得阁下有点眼熟。”

官员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女儿长得很像我,我便是薛涛的父亲,薛勋。”

郭宋恍然大悟,他说怎么眼熟,原来是薛涛的父亲。

他连忙施礼,“晚辈无礼,请世叔见谅!”

“哪里!应该是我向你行礼表示感谢,郭使君帮助了涛儿,解了我们一家人的燃眉之急,我们一家都对你充满感激,使君什么时候有空,来寒舍吃顿便饭。”

薛勋一脸诚恳地邀请郭宋。

“这个”

郭宋稍微犹豫一下,还是欣然答应了,“可以,由世叔安排。”

薛勋大喜,连忙道:“那就明天吧!明天傍晚,请郭使君来寒舍做客,地方郭使君知道的。”

“好的!我一定来。”

“那我们就说定了。”

薛勋向郭宋拱拱手,便快步进内殿,郭宋却没有想到,居然遇到了薛涛的父亲,以他不平则鸣的性格,到现在还没有被贬黜,也算是他的幸运了。

常衮拿着太子李适转给他的奏折,着实一头雾水,这份弹劾奏折并不是自己递给太子,而是由御史台直接提交,太子过目后,应该是转给圣上,由圣上定夺,就算不赞成,也应该驳回给御史台,现在却打回来让自己秉公处理,这是什么意思?

常衮负手在官房里来回踱步,片刻,一名随从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相国,卑职已查清楚,今天一早,太子殿下确实接见了郭宋。”

常衮倒吸了一口冷气,显然,太子在和郭宋交谈后,才决定把这份奏折交给自己,难道这份弹劾奏折描述有误?

他之前可是亲自审过口供原稿,确认没有问题,才让陈伦把这份弹劾报告呈给太子殿下,现在居然被打回来了。

常衮有些不安,立刻令道:“去御史台把监察御史陈伦找来见我!”

监察御史陈伦是常家门生,也是常衮安插在御史台的心腹,上一次弹劾郭宋不了了之,弹劾报告就是出自陈伦之手。

这一次是张家提供了重要线索,常衮将线索提供给陈伦,让他把事情查清楚,没想到陈伦很快便拿出了报告。

不多时,监察御史陈伦匆匆赶到常衮的官房,常衮把报告往桌上一摔,阴沉着脸问道:“这份报告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直接打还给我,连个批复都没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陈伦半晌道:“太子殿下怎么会知道哪里不妥?”

“郭宋进京了,今天上午太子殿下接见了他,你给我说实话,这份报告是不是有问题。”

听说郭宋进京,陈伦脸一下子白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要不卑职再去查查?”

“放屁!”

常衮大怒,“报告我已经给太子了,你才告诉我还要再查查,你给我说老实话,口供是不是有问题?快说!”

陈伦被逼无奈,只得低下头道:“实际上,还有一份口供,和这个略有出入。”

“什么出入?”

“是聚宝阁拿出了十万两银子,对方运回了丰州,我估计银子还是被郭宋贪墨了。”

常衮气得眼前一阵发黑,他狠狠将报告甩在陈伦脸上,“你这个蠢货要害死我,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名士谈仙

陈伦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常衮呆坐在位子上,心中在迅速评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太子把弹劾报告给自己,而不是还给御史台,显然是在暗示这件事是由自己炮制出来,陷害污蔑大臣。

常衮心中一阵懊悔,他这时才意识到,他为了一个张家走得太远,这次恐怕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陈伦也是为了讨好自己,才隐藏事实真相,炮制一个不实的弹劾报告。

这下该怎么办?太子所说的秉公处理,显然是有所指。

常衮叹了口气,为了保自己,现在只能让陈伦来当这个替罪羊了,否则他真没法向太子交代。

常衮忽然异常痛恨张家,为了他们家一点点屁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常衮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任命书,这是吏部任命张文龙为灵武县县令的牒文,就待自己最后批准。

他提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此人德行不符,不宜为官!’

让张文龙这种混蛋去灵武县,他迟早会害死自己,还是让他滚回家种田比较好。

常衮随即又令人去把御史中丞崔焕找来。

不多时,崔焕匆匆来到常衮官房,躬身行礼,“参见相国!”

常衮把陈伦写的弹劾奏折递给他,“这份弹劾奏折我感觉有诸多不实处,你们好好查清楚,如果真是陈伦利用权力故意陷害大臣,御史台必须严惩不殆!”

崔焕呆了一下,陈伦不是常衮的心腹吗?常衮怎么想到收拾他,还是在故作姿态?

他想了想道:“卑职先去调查,把情况查明后,卑职再及时禀报相国。”

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先把事情查清楚,但最后怎么处理,还是要交给常衮来决定。

“可以,你们给我彻底查清,三天内给我报告!”

常衮既然决定丢车保帅,他索性就做得狠一点,给太子一个交代。

宣阳坊有一家造型很精致的茶楼,叫做‘凤舞’,这座茶楼在长安非常有名气,它的名气之所以大,是因为它只接待女客,茶楼里包括掌柜、伙计等等,都是由女子担任,长安贵妇们很喜欢来这里聚会、闲聊,喝茶或者吃点心。

这家茶楼是去年才开业经营的,背后的东主正是李温玉,当然,东主不光是李温玉,还有三成的份子是李安,李安是皇商大管事,他只是投资代理人,真正投钱进来的人官府却不会记录。

其实李温玉是知道的,另一个投资者是太子妃王氏,她对这个女子茶馆很有兴趣,便拿出一颗名贵宝石折算成三千贯,作为她的投资。

王氏极其喜爱宝石,她是聚宝阁的老客人,每次都是李温玉亲自送宝石去东宫,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当李温玉说自己想开一间女子茶楼时,王氏也有了很大的兴趣。

此时在凤舞茶楼二楼一间雅室内,李温玉和薛涛相对而坐,她们已经是第三次在这里喝茶闲聊了,薛涛也很喜欢这里,这里离她家非常近,相距仅五十步,又是女子茶楼,她常常独自来这里看书,李温玉给了她一块玉牌,她可以免费来店里消费。

薛涛并不想占这个便宜,但她又很喜欢店里的气氛和香茶,她只好等以后再还这个人情。

“薛娘,你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了,家里有事吗?”李温玉关切地问道。

薛涛点点头,“我小舅舅成婚,我和娘去一趟洛阳,前天才回来。”

李温玉一怔,“你居然去了洛阳?”

薛涛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就去了半个月,在洛阳只呆了三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路上,我确实应该给温玉姐说一声的。”

“倒无妨,我自己也整天忙得昏头转向,这样,明天我想放松一下,坐船去曲江游玩,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薛涛犹豫一下问道:“张大哥也要去吗?”

“你别管他,我就问你去不去?”

薛涛想了想笑道:“正好今年春天没去踏青,明天就去补一补。”

李温玉大喜,“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清虚宫,郭宋在师父木真人的肉身像前跪下,合掌默默念道:“师父在天之灵可安好,徒儿秉承师父遗志,为国效力,转眼已过数载,血战胡虏,赢得边疆安宁,希望师父在天之灵能继续保佑弟子,为大唐再尽一份力。”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只听金身阁的主事武宁方士道:“李刺史来了!”

武宁方士是郭宋师兄甘风的大徒弟,三十岁出头,武艺还不错,负责主事金身阁。

紧接着有人问道:“听说你小师叔回来了,他在吗?”

“李刺史这么心急,小师叔就在里面。”

郭宋一怔,这位李刺史是谁?

他起身下了楼,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年约五十岁左右,相貌清朗,一双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他见到郭宋,连忙施礼道:“请问可是郭使君?”

“我是,请问阁下是”

“在下是杭州刺史李泌,久闻郭使君大名了。”

郭宋吓一跳,原来这位中年男子便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布衣相国李泌,他才是久仰大名。

“原来是李刺史,久闻大名了,李刺史找我有事?”

李泌合掌道:“我们能否一叙!”

郭宋点点头,“请上二楼小坐!”

郭宋请他到二楼外堂坐下,又让武宁上茶,李泌欠身笑道:“我从前是这里的常客,去年被外放为官,正好前两天回京述职,我就期望能见一见郭使君,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真是令人高兴啊!”

郭宋微微一笑,“李刺史为何这么期待见我?”

李泌沉吟一下道:“我想了解崆峒山灵寂洞的情况,我三年前去了崆峒山,可惜灵寂洞毁了,但有人告诉我,只有你知情,所以见到使君一直是我的夙愿。”

郭宋愣住了,他还以为李泌要和自己谈一谈天下大事,没想到居然是要问灵寂洞的事情,着实令他意外,灵寂洞对他来说,仿佛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半晌,郭宋问道:“是谁告诉李刺史,我和灵寂洞有关?”

“静乐宫的张春明观主,郭使君应该和他熟悉吧!”

郭宋呵呵一笑,“原来是张师兄,难怪了。”

他又问李泌,“李刺史想了解灵寂洞什么?”

李泌沉默片刻,嘴唇吐出两个字,“仙道!”

郭宋有点好笑,以修身治国平天下而闻名于世的李泌,竟然如此崇拜神仙之道。

不过也不奇怪,他身为道教信徒,对于神仙怪异本身就有强烈的兴趣,常持黄老鬼神之说,又常以世外之人自居,应该是荣辱不惊,飘飘乎超然于世俗之上。

他不但是一道教信徒,同时又精通儒、释,孔孟儒学修齐治平的理论和释道治心养身巧妙融合起来,相互补充,才使他进则入仕治国,退则相忘世俗,求仙求道。

最后才成就了他布衣相国的历史美名。

现在李泌被常衮打压,被迫去地方为官,正是他避世之时,对仙道有浓烈的兴趣也就不足为奇了。

郭宋想了想道:“灵寂洞是存在的,我在里面足足住了一年,为师父开凿壁龛,对里面的情况非常了解,我觉得李刺史感兴趣的,应该不是灵寂洞,而是魏晋以来在里面羽化的二十一位肉身不腐者。”

李泌长长叹息一声,“二十一位肉身不腐者,灵寂洞怎么不是仙灵之洞?可惜还是被毁了。”

他又问道:“既然李使君在灵寂洞住了一年,你发现了灵寂洞特殊之处了吗?”

郭宋笑着点点头,“灵寂洞确实有些奇妙,它下方是水潭,按理应该是湿腐之地,但恰恰相反,它的上方非常干燥,且空气流通不畅,有利于肉身保存,年长日久,慢慢变成了干硬状态。”

李泌脸上露出失望之色,“郭使君的意思是说,肉身不腐者并非得道仙人?”

郭宋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还有更多道士化成白骨,我的意思是说,灵寂洞本身并不是得道的原因,能否得道还是在于他的内心是否窥道,是否悟透天人合一的真谛,能否真正懂得什么叫永生,而不是执迷一个洞穴这种身外之物。”

李泌眼中若有所思,又连忙问道:“那郭使君认为,何为永生?”

郭宋淡淡一笑,“在历史上涂抹上浓烈灿烂的一笔,让历史永远记住他的名字,让后人瞻仰他,崇敬他,我觉得这就是永生。”

李泌呆了半晌,再没有兴趣和郭宋探讨仙道了,他们二人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李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起身行礼道:“有机会我再和使君好好探讨永生之道,先告辞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薛家有客

郭宋一直将李泌送出金身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郭宋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自己在李泌心中的价值,仅仅是因为自己在灵寂洞住了一年,有资格和他谈谈神仙之道,仅此而已。

至于和他谈天下大事,恐怕自己还没有那个资格,士大夫的傲气,在李泌身上彰显无疑。

郭宋转身刚要进屋,却听见了师兄张雷的声音,一回头,见张雷从道观里走出来。

“师兄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的,见你有客人,便没有打扰你。”

张雷走上前笑眯眯道:“明天有时间吧?”

“师兄有事?”

“请你一起去游曲江,再顺便看看你的园宅,你别是忘了吧!”

郭宋呆了一下,他还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座园宅,他哑然失笑道:“师兄不说,我还真忘记了。”

张雷一脸懊恼,顿足捶胸道:“早知道我就不说了,那园宅不就归我了吗?”

郭宋一脚踢去,没好气道:“滚一边去!有钱自己去买,干嘛要谋算我的东西。”

张雷嘿嘿一笑,“那种宅子不是有钱也买不到吗?”

他急着赶回去,坐上马车道:“说好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别的事情都给我推一边去。”

郭宋想了想,明天确实没事,他便点点头笑道:“那就明天吧!我顺便去看看宅子。”

薛勋匆匆赶回家里,对妻子道:“明天晚上我请郭使君来家里吃顿便饭,你好好准备一下。”

韩氏不解地问道:“哪个郭使君?”

薛勋瞪了她一眼,“还有哪个郭使君,你不住着人家的宅子吗?”

韩氏恍然,原来是郭宋,她低声埋怨丈夫道:“你说郭公子不就行了,非要说郭使君,他是晚辈,我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去?”

薛勋想想也对,郭宋是晚辈,自己一口一个郭使君,是有点不太妥,他便笑道:“好吧!是我用称呼不当,应该叫郭公子,你给涛儿说一声,其实他是涛儿的朋友,应该是涛儿请他,结果被我越俎代庖了。”

“涛儿好像说,她明天要出去游玩。”

薛勋眉头一皱,“明天有客人,让她别出去了。”

“夫君,她已经和人家说好了,反正郭公子不是晚上才来吗?涛儿下午就应该回来了。”

“那你和她说好,必须早点回来,郭公子对咱们家有恩,咱们不能怠慢了客人。”

薛勋交代妻子几句便回自己书房了,韩氏又把管家的妻子江氏找来商量请客之事,江氏颇为精明,对韩氏道:“既然对方是个年轻人,估计他也不好意思多吃,菜准备太多也是浪费,而且摆得肉山酒海也俗,不如少一点,精一点,花的钱一样多,面子也足,尤其酒要好,最好去买一瓶眉寿酒,小瓶装的那种”

韩氏连忙摆手,“眉寿酒家里有的,上次张东主给老爷送了十瓶眉寿酒,大瓶小瓶都有,老爷子自己就喝了不少。”

江氏眨眨眼,“那瓶子还在吧!能不能送我两个,我拿去当花瓶。”

“我等会儿找给你,上次涛儿拿了一个当花瓶,应该还有一个。”

江氏心中暗喜,一个瓶子可以卖一贯钱,夫人竟然不知。

她又继续道:“一般请客,还要请陪客,最好是当官的亲戚之类,单独请他一人,恐怕他也不好意思。”

韩氏有点为难,她家是洛阳人,丈夫家是太原人,在京城还真没有什么亲戚,她忽然灵光一闪,可以把张东主夫妇一并请来嘛!反正他们是郭公子的师兄,他们作陪最好,女儿和张夫人关系也好。

更关键是,韩氏知道张东主夫妇可是京城的富翁,和他们搞好关系,只会有好处。

韩氏立刻找到丈夫,请他写一份请柬,派人去聚宝阁送给张东主。

薛勋也想给郭宋写一份请柬,可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得作罢。

韩氏来到女儿的房间,他们家现在住房条件好了,薛涛的住房也大大改善,她住在从前郭宋的房间里,这里正好是一座小院,一共有三间屋子,贴身丫鬟小娥就住一间空屋,薛涛则住两间,一间是她的书房,郭宋留下的书架和书橱都还在,现在摆满了她的书籍。

她睡觉的寝房便是郭宋的房间,有一张很大的床,有一天晚上,薛涛无意中发现了这张床的秘密,床头竟然有一个很大的藏宝秘格,薛涛还在里面找到一块颇为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估计是郭宋遗忘在秘格里。

这块羊脂白玉现在就摆放在她的案头,她每天可以细细赏玩,使她也渐渐迷上了来自安西的美玉。

薛涛还在书房橱子里找到一只木箱,里面都是郭宋练字留下的墨宝纸张,估计仆人收拾房间时认为它不值钱,就留在书房了,却被薛涛视为宝贝。

里面写的都是诗词,大多是中唐以前的诗,郭宋也意识到不能给自己挖坑,所以他尽量不写中唐后的诗词,但偶然还是会有一两首漏网之鱼。

此时,在薛涛的书桌上就放着一张郭宋写的漏网之鱼,令薛涛很长时间沉醉于其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她怎么也无法想象,一向果断刚毅的郭公子,居然也能写出如此缠绵伤感的诗句。

薛涛取出一张素笺,寥寥数笔,一个威武的年轻将军跃然于纸上,和郭宋颇有几分神似,手执长剑,威风凛凛,她又在旁边题上这首诗,看了半晌,她‘噗!’的笑出声来,太有趣了。

这时,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涛儿在吗?”

薛涛慌忙将她的画放进抽屉里,用一叠纸压上,这才回头平静问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韩氏推门进来,笑道:“有件事娘要告诉你。”

“娘,你坐下说,什么事?”

韩氏在旁边圆椅上坐下,笑眯眯道:“你爹爹明天晚上要请客人吃饭,你可是要作陪的,得早点回来。”

薛涛听说要自己作陪,不由秀眉轻蹙,“爹爹要请谁吃饭。”

“自然是我们家的恩人,咱们还住着人家的宅子呢!”

薛涛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问道:“郭公子回来了?”

“好像是刚回来,今天你爹爹在东宫遇见他,所以请他明天来府上吃饭。”

薛涛心中一阵紧张,眼中未免有些慌乱,他要是知道自己拿宝石去卖,他会怎么想?

又一转念,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否则爹爹请他来吃饭,他一定会很奇怪。

怎么办?明天他要来了,自己怎么面对他。

薛涛心乱如麻,半晌才勉强笑道:“那我们得好好准备,别怠慢了人家。”

“放心吧!娘不会怠慢贵客的,怎么招待你就别管了,你自己得早点回来,要稍微打扮一下。”

薛涛脸一红,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得点点头。

“别忘了早点回来!”

韩氏又嘱咐她一句,这才起身出去了。

薛涛的心一下子乱了,虽然她每天都希望郭宋能早点回来,但郭宋真的回来时,她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而且让她心中微微不快的是,郭宋回来自己竟然不知道,还得让母亲来通知自己。

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他已经回来了,难道在他心中,自己一点位子,一点分量都没有?

她的目光又投向桌上的那首诗,‘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难道他的心也变了吗?

不对啊!薛涛忽然想起一事,今天中午喝茶时温玉姐怎么没告诉自己,郭公子已经回来了。

难道温玉姐也不知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不知道,薛涛冰雪聪明,她立刻猜到了明天游曲江,很可能某人也会在场

薛涛俏脸腾地红了起来,脸越来越红,脸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期待,略有些伤感的目光也变得明亮起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曲江小游(上)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停在清虚宫大门口,片刻,郭宋带着几名随从从小门出来,牵着几匹马。

今天郭宋换了一身刚买的新衣,一件淡青色襕衫,头戴黑色纱帽,腰束革带,脚穿乌皮靴,腰间佩一柄长剑,加上他高大挺拔的身材,一双能看透人心的锐目,更显得他气质卓尔不凡。

“师弟,上马车,不用骑马!”张雷拉开车帘大喊道。

郭宋翻身上马笑道:“师兄就把我当做侍卫跟随吧!”

“你这样的侍卫跟随,我可请不起。”

张雷又看了一眼长得像黑熊一样的康保,暗暗咂舌,师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雄壮的人物。

他一拉车帘,吩咐道:“出发!”

车夫一甩长鞭,马车缓缓开动,调头向坊门外驶去,郭宋带着随从则骑马跟随在一旁。

曲江池是长安城最大的湖泊,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曲江池的东岸是皇家园林芙蓉园,园内有无数的亭台楼阁,无数壮观的宫殿,芙蓉园一面临水,四周被城墙包围,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每年入夏,天子便会带着后宫嫔妃以及子女在数千侍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前来芙蓉园度夏消暑。

庞大的天子队伍可不会走大街,他们走夹墙通道,长安城墙分为内外两座城墙,两座城墙之间相隔百步,中间就形成了百步宽的夹墙通道,无论他们是从外面返京,还是去曲江池度假,都走夹墙通道,浩浩荡荡数千人,长安百姓根本看不见他们。

曲江池的西面是普通园林,地域广阔,供士庶百姓休闲踏青,曲江池南面属于权贵区域,修建了数百座各式各样的园宅,都是皇族外戚和权贵高官们所有。

普通百姓当然也可以坐船游玩,在西北角有一个游船码头,有各式各样的小船和画舫,可以一家人包船,也可以买船票登上很大的画舫游船。

不过游船也好,画舫也好,不能靠近东岸的芙蓉园,有宫廷侍卫的船只在沿岸巡逻,。

湖中心有一座人工岛,叫做清秋岛,两边有码头可以停船,这座无论身份,只认钱,只要有钱,便可在岛上酒楼内喝酒赏景,甚至可以在岛上住上一晚。

能够与芙蓉园为邻,价格当然也是极为昂贵,首先上岛费就是每人一百贯,然后无论喝酒也好,住宿也好,都是城内价格的数倍。

虽然价格昂贵,但地位较低的大商人们都愿意掏钱来这里享受权贵的生活,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马车在西北角的码头停下,郭宋和随从也翻身下面,张雷从马车里出来,对康保等人笑道:“包的画舫比较小,坐不了这么多人,几位可以选择,想坐船游湖,我给你们单独包一艘船,想在岸上吃喝,你们去最好的曲江酒楼,可以尽情吃喝,我来结帐!”

康保几人都向郭宋看去,郭宋笑了笑道:“以后坐船的日子多呢!难得张东主这么慷慨,你们就敞开肚子吃喝,吃上几万两银子,他的眼睛都会不眨一下。”

众人笑了起来,张雷的脸上肥肉直抖,他心中迅速估算,就算吃山珍海味,喝最好的眉寿酒,再包几个粉头作乐,千把贯钱也到顶了。

他拍拍胸脯道:“你们尽管去吃喝,我的马车里还有几瓶最好的眉寿酒,也送给你们了。”

众人大喜,连忙向张雷行礼感谢,张雷指着一艘画舫对郭宋道:“就是那艘画舫,师弟先上去,等会儿你嫂子的船会直接过来,我带他们几个去曲江酒楼,马上就来。”

张雷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和康保他们一起去曲江酒楼了。

郭宋独自上了画舫,画舫其实还不小,可以坐十几个人,里面铺设得很雅致,还有两名端茶送水的侍女,和其他画舫、游船相比,显得比较高大上,当然价格也不菲。

“请问公子是张东主吗?”船老大上前陪笑问道。

“我是张东主的朋友,他去酒楼,马上就过来。”

“在下姓乔,大家都叫我乔三,在曲江驾船快三十年了,有什么事情,公子尽管吩咐我。”

郭宋笑着点点头,“这是你的船?”

“这哪里是我的船,这种画舫很昂贵的,我可买不起,我就是个驾船的头儿。”

“这船租一天多少钱?”郭宋又问道。

船夫用手比个八字,压低声音道:“租这船非贵即富,包一天最低八十贯钱,然后还给我们一些茶钱,算起来差不多一百贯左右。”

“那种画舫呢?”郭宋又向旁边画舫努一下嘴。

“公子,真不能比,那种画舫很轻,坐上去船是晃的,身体稍微差一点就会晕船,可也不便宜,包一天也要二十贯,乌棚小船包一天五贯,最便宜是大通游船,五百文钱一张票,坐一堆不认识的人,然后转两圈就结束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其实还是蛮贵的。”

“当然很贵,本地人其实不怎么坐船,嫌贵,主要是外地来京的,都想看一看皇家园林什么样子,看一看皇帝住的宫殿是什么样,像我们是不稀罕的,当年安禄山军队杀进京城那会儿,皇宫根本没人守了,我们还结伴进大明宫逛了一圈,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宫殿,瘆得慌!”

船老大很健谈,吹得天花乱坠。

这时,张雷匆匆走了过来,笑道:“都安排好了,我们走吧!”

“不等大嫂吗?”郭宋问道。

“你嫂子的船只在湖口那边等我们,我们过去接人。”

郭宋有些不解,去看园宅,直接从陆地绕过去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坐船,还包那么贵的画舫,不过想到张雷财大气粗,他也懒得问了。

两人上了船,船老大长竿一撑,船只缓缓离岸了。

就在这时,几名家丁模样的人骑马疾奔而来,挥手大喊:“船只回来!”

船老大抱拳道:“几位大爷,这艘船已经被客人包下了,很抱歉!”

“放屁!赶紧给老子回来,否则要你好看。”

几名家丁破口大骂,开始威胁船老大,船老大为难地看了张雷一眼,张雷摆摆手,“别理睬他们,开船就是了!”

这种争船的事情常常发生,船老大也见得多了,最后都是东主出面平息争端,他只得暗暗叹口气,装聋卖哑,撑船走远了。

几名家丁在岸上大骂一通,无可奈何,只得调头去给主人禀报了,说起来这几个人也笨,跳上小船,把画舫追回来就是了,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

郭宋很快便感到了这艘船的舒适之处,船体很重,非常平稳,画舫划波而行,根本感觉不到是在行船,碧水如镜,微风轻拂,令人心旷神怡,不多时,刚才一群人带来的不愉快便消失了。

桌上摆着香茶和细点,两名侍女服侍得很殷勤,想必她们也能得到不菲的小费。

“她们的船在那里!”张雷忽然指着一艘客船大喊道。

郭宋一怔,她们是谁?除了李温玉还有谁,郭宋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张雷的两个孩子和乳娘。

船只缓缓靠拢,搭上船板,只见从船篷里出来两个年轻女子,郭宋的‘嗡!’的一声,后面那个白裙如雪的少女竟然是薛涛。

他顿时明白过来了,师兄两口子苦心安排,就是为了让自己和薛涛在一起。

李温玉身手不错,她轻巧走过来,牵着薛涛的手上了画舫,自己却又回去,她忽然狠狠瞪了张雷一眼,“死胖子,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张雷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身子一歪,险些掉进水里。

薛涛也愣住了,“大姐,你这是”

李温玉笑嘻嘻道:“画舫太拥挤了,坐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就不去了。”

薛涛忽然看见从里面走出来的郭宋,顿时羞不可抑,连忙娇呼道:“大姐,我和你坐一起。”

“下次再说吧!”

李温玉已经撤走船板,向她挤挤眼睛,又对船老大道:“你们跟着我的船就是了。”

客船一荡便向南岸驶去。

薛涛进退无路,只得理一理秀发,硬着头皮给郭宋施个万福礼,“郭大哥,好久不见了。”

郭宋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是昨天才回来,本来是今晚去你家里做客,顺便看看你,没想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呢?我师兄瞒着我那个,你父母身体还好吧!”

薛涛见他语无伦次,心中也忍不住好笑,便抿嘴笑道:“我父母身体都好,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郭宋一拍脑门,自责道:“看我真糊涂了,外面风大,薛姑娘赶紧进来坐。”

薛涛眼波流转,情意绵绵看了郭宋一眼,落落大方走进了船舱。

第三百章 曲江小游(中)

两人在靠窗处相对而坐,侍女过来给他们斟茶,薛涛摆摆手,“我自己来,你们不用麻烦了。”

她抬起纤纤玉手,给郭宋斟满一盏茶,嫣然笑道:“这次郭大哥在长安呆多久?”

郭宋见薛涛落落大方,他心中也安定下来,恢复了常态,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半个月左右吧!给朝廷述职,然后就要回去了。”

“哦!不过我以为郭大哥要几年后才会回来,这次能回来,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最多还有三年,我任期是五年,现在已经快两年了,一般不太会连任,不过也说不清楚,说不定我会提前回来,说不定还会被贬职,在边疆做官风险很大,稍不小心,别人就说你私通异族,然后就告你一状,也是我之前得罪的人太多了。”

“我爹爹也一样,前不久他得罪了常相国,我娘很担心。”

郭宋一怔,“你爹爹怎么会得罪常相国?”

薛涛摇摇头,面带忧色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母亲偶然说起,好像和官员的俸禄有关,这还是杨夫人告诉我母亲的。”

郭宋默默点头,历史上薛涛的父亲得罪了当权者,被贬到巴蜀,这个当权者看来就是常衮了。

难道历史真无法改变,薛涛一家要去巴蜀吗?

郭宋沉吟片刻道:“你不用担心,你父亲是太子的人,只要太子不开口,常衮还真不能把你父亲怎么样?他虽然是右相,但也不敢肆意妄为,就算他贬你父亲,太子也一定会保他。”

“是真的吗?”薛涛惊喜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当然不会骗你,就算常衮真要拿你父亲开刀,我也会请太子殿下帮忙。”

薛涛起身再行一礼,“若我父亲无恙,我一定会好好谢你。”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这话一说出口,郭宋就后悔了,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说,事情还没有做的呢,现在说谢太早了一点,而且也不用谢。”

薛涛默默坐下,她一个弱女子,能拿什么谢人家?她还把人家送自己的宝石拿去卖,这事又该怎么说?

气氛略略有些尴尬,郭宋连忙岔开话题道:“我还是第一次来曲江,薛姑娘经常来吧!”

薛涛摇了摇头,望着湖水道:“我也快五年没来了,我们家踏青一般都去乐游原,我爹爹喜欢那里,所以每年都去那里赏春,曲江这边很少来。”

郭宋一心想逗薛涛开心,便笑道:“我有个外甥就住在这里,我现在让它来看看你。”

“你外甥?现在可以吗?”薛涛一脸迷茫。

郭宋起身笑道:“跟我来!”

薛涛不解地跟着郭宋出去,两人站在船头,郭宋吹响了鹰笛,不多时,他们头上出现一个小黑点,在他们头顶盘旋,郭宋招招手,黑点飘然落下。

薛涛吓了一跳,原来是一只凶猛的猎鹰,郭宋伸出手臂,招呼猛子降落在自己手臂,但偏偏猛子闹了情绪,不理睬他这一套,而是直接停在他头上,恼火地用爪子挠了他一下,‘嗤!’一声,郭宋的帽子被铁爪撕成两半,发髻绳也断了,乱发劈头盖脸。

薛涛捂着嘴,在一旁惊讶望着猛子对郭宋施暴,她忽然有点明白过来,吃吃地笑了起来。

郭宋狼狈不堪,有些恼羞成怒骂道:“臭小子,我让你跟我一路南下,你嫌我走得慢,要自己先回来,现在还怪我了!”

猛子在郭宋头顶上轻轻啄两下,振翅飞去,一声长鸣,‘啾——’它不再理会郭宋,自己飞走了。

郭宋拾起撕烂的帽子,苦笑道:“我这个外甥实在是难伺候,我让它留在丰州,它偏要跟我南下,又嫌我不理它,它生气了。”

“它怎么是你外甥?”

“你没听它走的时候叫我一声舅吗?”

薛涛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忍不住笑颜如花,‘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外甥还真有意思!”

“它有意思,我可惨了,还好,没把我衣服撕坏已经是万幸了。”

郭宋披头散发,着实狼狈。

薛涛抿嘴一笑,“郭大哥,你坐下,我来帮你梳头。”

郭宋听话地进舱坐下,薛涛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羊角梳子,细细给郭宋梳头,她轻轻叹口气道:“郭大哥对我的恩情,我真不知该怎么还,其实我心里明白,什么租赁宝石,都是借口,是郭大哥托张师兄照顾我,还把宅子给我们住了,要不然我们一家真要被赶到大街上”

说到这里,薛涛眼睛一红,声音有点哽咽了,郭宋心神荡漾,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鼓足了勇气道:“你若要报答我,那就替我梳头吧!一直梳下去。”

薛涛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半晌,她声若蚊语道:“我愿意的!”

这时,两个侍女互相使个眼色,也悄悄地溜出去了,她们终于明白了,她们确实是多余的

客船舱里,张雷笑道:“师弟还真会想办法,居然让猛子来讨小娘子欢心,我这下佩服他了,比我厉害。”

李温玉没好气地在他头上狠狠敲一记,“人家还知道训练一只鹰讨好自己喜欢的女子,你呢!你连一只鸡都没给老娘买过?”

“娘子冤枉啊!”

张雷抱着头解释道:“猛子其实有一半是我的,当年和我师弟说好的,我当它干爹,只是它不听我的话,要不然我也叫它来讨好你。”

“谁稀罕你讨好,呀!不对啊!”

李温玉惊呼一声,一把扯住张雷的耳朵,“胖子你快看,他们是不是搂在一起了?”

“我的耳朵要被你揪掉了,快松手!”

张雷从妻子手中挣脱出来,不满地揉揉耳朵,这才定睛细看,他一下子张大了嘴,“还真是的,两个人情意绵绵地拥抱在一起。”

“老五这也太快了吧!当年我”

张雷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不敢再说下去,他想起当年自己好像更快,一首‘康定情歌’就把妻子骗到手了。

他偷偷看了妻子一眼,好像妻子看得很专注,没有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

船舱里,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了,薛涛低下头,满脸通红道:“不准你笑话人家!”

郭宋握住薛涛的手柔声道:“我哪里会笑话你,要笑话也是该你笑话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被你迷住了,还找借口和你套近乎,你还记得吗?”

薛涛轻轻晃着身子道:“嗯!你的字写得不错,长短句也写得好,诗也写得好,我爹爹就对你的诗赞不绝口。”

“我写的诗?”

郭宋愕然,他笑问道:“我的什么诗蒙女才子高看一眼?”

薛涛狡黠一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说老实话,你写给谁的?”

郭宋想了想,忽然道:“莫非你在我书房里看到的?”

“什么你的书房,现在是本姑娘的书房好不好,你别岔开话题,老实交代,写给哪个姑娘的?”

郭宋又轻轻拥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我能写给谁,当然是你!”

“不对吧!你后两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分明是在埋怨对方变了心,与我何干?”

郭宋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最害怕就是从丰州回来,却听到你出嫁的消息,我怕时间让你忘记了我。”

薛涛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住他的唇,半晌,两人终于恋恋不舍分开,薛涛目光坚定注视着郭宋道:“我喜欢一个人,我的心绝不会轻易改变,只要君不负我,我对你的情意那怕海枯石烂,也坚贞不渝!”

这时,远处传来张雷的声音,“师弟,要停船了。”

薛涛忽然醒悟,连忙闪开,她羞不可抑地捂着脸道:“这下完蛋了,都被师姐看见了,都怪你!”

郭宋笑道拉住她的手,“她不敢笑话你的,回头我给你说说,师兄是怎么追师姐的,保证你捏住她的把柄。”

薛涛晃着郭宋的胳膊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假如师姐敢笑话我,我就还击她。”

“我等会儿告诉,走!先去看看我的宅子,我真正的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家!”

郭宋牵着她的手上岸了,薛涛挣脱不了,也只得任由那两人笑话自己了。

第三百零一章 曲江小游(下)

整个曲江池南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园宅,共有三百多座,分属皇族、外戚、关陇贵族、名门世家以及平乱功臣。

郭宋也是因为路嗣恭事件立下大功,而得到一座园宅的赏赐。

园宅都由天子赏赐,不过赏赐的性质分为两种,一种是公开赏赐,园宅大多赏赐给了功臣,比如郭子仪的园宅就有近两百亩,占地广阔,李光弼、李嗣业、白孝德、马璘等等平乱功臣,也都被赏赐了园宅,而元载、李辅国、鱼朝恩等人的园宅都超过三百亩,目前已被收回,掌握在天子手中。

另一种是私人赏赐,天子李豫私人拥有十几座园宅,作为天子私人之物赏给了郭宋,朝廷内没有备案。

郭宋的园宅大概有四十亩,是一座比较小的宅子,水陆皆通,地段还不错,它原本是名相张说的宅子,十年前被他孙子卖掉,被李豫通过皇商代理人李安买回来,成为李豫私产之一,两年前赏给了郭宋。

园宅是一座花园式住宅,园内亭台楼阁,假山名木,小河潺潺,建造得精美异常,还有一座人工小山,四周种满大树,三丈高的山顶上是一座白玉亭阁,山下是一片约五亩的小湖泊,和外面的曲江池有暗渠相连。

围湖是一圈桥廊,将三座主院连为一起,园宅内既有曲径通幽的竹林,也有登高望远的山亭,各种建筑精美绝伦,移步易景,

薛涛站在山顶的亭阁内,望着四周湖光山色,碧水如玉,远峰似黛,她竟忍不住做起了女主人的梦,这座亭阁她要重建,二楼作为她的品茶看书之处,点一炉香,煎一壶好茶,揽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在这里度过。

“喜欢这里吗?”郭宋在一旁笑问道。

他始终在关注着这个自己所钟爱的小女人,他喜欢她天仙般的容貌,喜欢她独有的文学气息,喜欢她落落大方的性格,见她像个快乐的小鸟一样,一会儿在湖边看鱼,一会儿拉着自己上山顶欣赏湖光水色,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没有丝毫矫揉造作,让郭宋心中也充满了喜悦。

薛涛回头笑盈盈对他道:“郭郎,我觉得应该把这座亭子做成楼阁,可以倚窗远眺,‘湖光浓淡宜人处,却是镜中美人来’那种感觉,你觉得呢?”

郭宋轻轻揽住她的香肩,笑道:“你说得对,这里风比较大,亭子里有点凉,应该做成楼阁,你可以坐在窗前看书,弹琴,或者绘制一幅远山近水图,我就坐在一旁欣赏美人,可不是镜中美人。”

薛涛抿嘴一笑,轻轻依偎在他肩头,两人欣赏远处湖中美景。

这时,郭宋忽然听到头顶上一声长鸣,‘啾——’

郭宋连忙摸摸头顶,他的帽子已经没了,薛涛用自己白手帕给他当平巾,把发髻包住,看起来也不错。

猛子的气似乎已经消了,直接落在郭宋的肩头,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另一侧的薛涛。

“臭小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美人以后就是你的舅妈!”

“去你的!”

薛涛红着脸用小粉拳在郭宋肩头狠狠捶两下,“我哪里是什么舅妈?”

她也好奇地望着猛子,小心翼翼问道:“郭郎,它会咬我吗?”

“不会!我这个外甥一向重色轻友,不信你把手掌递给它。”

薛涛想了想,还是慢慢地把手掌递过去。

猛子转着头好奇地左看右看她,忽然伸出锋利的尖喙,在她手掌上轻轻地啄了两下。

薛涛咯咯大笑,“郭郎,猛子真的知道呢!”

“它非常有灵性,能探查敌情,在丰州大家都叫它斥候大将军。”

郭宋随即道:“去吧!在这里找一棵大树住下了来,以后这里就是我们新家了。”

猛子振翅飞起,向一棵最高的大树飞去,大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郭宋顿时没脾气了,这家伙霸占人家房产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老五!”山下传来张雷的喊声。

“好像师兄在叫我们了,我们下去吧!”

“嗯!”

薛涛乖巧地点点头,挽着郭宋的手臂向山下走去。

“我爹爹说,园宅是地位和身份的象征,普通人再有钱也拿不到,郭郎是怎么得到的?”薛涛好奇地问道。

郭宋笑了笑道:“这座宅子是我解决了路嗣恭的问题,使千万贯财富没有落入藩镇之手,加上参与剿灭李辅国、鱼朝恩、元载等人立下的功绩,天子特地给我的奖赏,是他私人赏赐,并非朝廷功绩,若按照朝廷功绩,我确实没有资格得到这座宅子。”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薛涛又问道

“两年前吧!就是上次我们在洛阳相遇,我就是完成任务回来,不久天子便将这座园宅赏赐给了我。”

“上次那个跟随你的小丫鬟呢?”

不得不说,女人关注的重点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你是说小鱼娘吗?她在丰州,这次我没带她回来。”

“她是你的小丫鬟,还是”薛涛又问道。

“她自己认为是我的小丫鬟,但我视她为妹,等将来遇到合适的人家,就把她嫁出去,我还要给她准备一笔嫁妆。”

郭宋便将他和小鱼娘认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薛涛有些惊讶,那个小娘看起来貌不惊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藏剑阁的刺客。

两人快步走下山岗,只见张雷夫妇站在一片空地前,薛涛连忙放开郭宋,上前拉住李温玉的手,两个女人饶有兴致地评价这座宅子。

“师弟,这片空地我和你嫂子有分歧,她说可以建座独院,我觉得可以种菜,就像咱们清虚观背后那两分地一样,种点萝卜,你觉得呢?”

郭宋看了看这片空地,足有两亩,整理得很平整,甚至没有杂草,四周用石条围了一圈,他想了想笑道:“这块地如果暂时不用的话,可以暂时用来种花种菜都可以,如果以后房子不够住了,再用来造宅子。”

张雷翻个白眼,这种不得罪人的话说了也白说,算了,他拍拍肚子道:“饿了,咱们吃饭去!”

郭宋看了看天色,快到中午了,他点点头,“要不就去曲江酒楼吗?”

“你小子有点出息好不好,要吃饭当然是去清秋岛,我昨天就派人订好了,走吧!”

师兄弟在前面开路,两个女子则挽手走在后面,张雷低声问道:“你真打算娶薛家小娘子?”

郭宋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她不适合我?”

张雷踌躇一下道:“老弟,有句心里话只有哥哥对你说,若不中听,你别生气。”

“你说吧!我不生气。”

张雷用眼角余光迅速向后瞥了一眼,见两女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这才低声道:“对你来说,娶妻事关前途,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娶贵族或者名门世家之女,薛小娘子人不错,但她的家庭背景还是稍微低了一点,我派人去打听过,她家的先祖虽然是前朝名士薛道衡,但她爹爹却是薛家的旁支庶子,基本上没什么背景,娶了薛小娘,你就会失去靠婚姻上位的机会了。”

郭宋淡淡笑道:“我相信我对婚姻比一般人体会更深,能遇到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子真心不容易,师兄,你虽然是好意,但不要再劝我了。”

“扯淡!你对婚姻有个屁的体会,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个雏,连女人都没碰过”

“师兄——”郭宋不高兴地拉长了声音。

“算了!算了!其实薛小娘也很不错,总比你将来娶一个什么回纥公主、思结公主要好。”

这一刻张雷忽然想通了,自己只是一个商人,万一五弟真娶了一个关陇贵族之女,肯定会瞧不起自己,真还不如就娶了薛小娘。

从自己的利益考虑,确实是薛小娘最适合师弟。

张雷不再多嘴,他先上了画舫,让画舫靠岸,这一次大家都坐上了画舫,画舫向湖心的清秋岛驶去。

第三百零二章 争船风波

清秋岛是一座约十亩大小的人工岛,下面布下数百根木桩,在上面铺上厚实的木板,四周有栈道可供停船。

清秋岛存在也不过十余年,岛上只修建了一座酒楼和一座客栈,虽然清秋岛不大,但里面的各种陈设和酒菜都是最顶级的,当然价格也好看。

上岛就要一百贯钱,然后餐饮住宿另算,它的卖点就是能清晰地看见芙蓉园内的宫女们活动,偶然还能看到帝后的行踪,与帝王比邻共饮、比邻而居便成为它招揽顾客的法宝。

更可贵是它在等级森严的大唐是一抹亮点,只要你有钱,哪怕是地位低下的商人,也能成为座上贵宾,它无疑瞄准了商人们渴望地位的心态,使得一年四季它的生意都很火爆,想来吃饭还要预约。

长安们的商人们都以去过清秋岛饮酒为荣,聚会时都会轻描淡说上一句,‘清秋岛上的酒菜我都吃腻了!’

或者有人表现出对清秋岛不熟悉,就会被其他人鄙视。

当然,清秋岛不仅大商人们爱来,皇亲国戚也是这里的常客。

画舫缓缓靠上一处栈桥,一名管事跑了上来,他认出了张雷,连忙抱拳道:“原来是张东主,刚才大掌柜还在问张东主来了没有?”

张雷呵呵一笑,“昨天预约的,四个人,没错吧!”

“没错!没错!请各位随我来。”

他们上了岸,四名美貌的侍女给他们施个屈膝礼,然后奉上净手水和干毛巾。

张雷明显是常客,洗手用毛巾都十分老道熟练,几个侍女也似乎认识他,对他笑容甜美,李温玉的脸开始阴沉下来,她竟从未听丈夫说起过清秋岛,丈夫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张雷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在酝酿,他给郭宋介绍道:“清秋岛是独孤家族的产业,独孤家有座楼叫做清秋楼,它因此得名,酒楼叫做芙蓉别院,客栈和酒楼是一起的,在这里住一夜你猜要多少钱?要银子,一夜三百两银子。”

他又压低声音道:“还有长安的名妓陪寝。”

“师兄在这里住过?”郭宋笑问道。

“我哪里有这个福气享受,你嫂子从未不准我在外过夜”

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回头打个哈哈道:“娘子,上次万珠楼的万东主过寿,在这里请客吃饭,我就来过一次,忘记告诉你了。”

李温玉嫣然笑道:“我一个女流之辈,这种事情夫君不用告诉我,你高兴就好。”

张雷忽然打个寒颤,后背开始发凉,他知道今晚的日子要难过了。

郭宋哑然失笑,他想起了师父对李温玉的评价,‘那女娃子看起来温柔,其实很凶悍,你师兄娶了她,这辈子都不会有翻身之日了。’

薛涛也暗暗好笑,她今天听郭郎说起,李师姐原本也是个女道士,武艺不弱,被胖师兄拐走私奔。

张雷变得无精打采,带着众人进了芙蓉别院。

芙蓉别院内其实是个小园林,就是芙蓉园的微缩版,各种景观异常精致,让人仿佛置身于皇家园林之中。

“郭郎!”

薛涛快走几步,和郭宋走在一起,小声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郭宋轻轻摇头,“我觉得一般,也就卖个名气而已,这种园子很多地方都有。”

“我也觉得,还不如你的园子漂亮呢!”

郭宋一本正经纠正道:“应该说,还不如咱们园子漂亮。”

薛涛白了他一眼,心中却十分甜蜜。

“请随我来!”

管事带他们进了主堂,走进左首第一间雅室,叫做水仙房。

房间里布置得十分富丽堂皇,镶金嵌玉,坐榻也是上好的楠木,薛涛跟随郭宋进了房间,一回头,却没见张雷夫妇,她连忙拉了一下郭宋,“郭郎,师兄和师姐怎么没有跟来?”

郭宋笑道:“没事,师姐是个火爆脾气,估计正在找师兄算账呢!”

“找师兄算什么帐?”

“你没发现师兄对这里很熟悉,他肯定常来,绝不是他说的只来过一次,估计师姐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师兄来这里吃饭应该也没什么,他是聚宝阁东主,必要的应酬还是需要的,师姐有时候也管得太狠了。”

就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张雷的怒吼声,郭宋一怔,随即脸色大变,“好像师兄出事了,我去看看!”

他转身向外走去,薛涛也急忙跟上,“郭郎等等我!”

郭宋也不放心把她独自一人丢在房间里,便拉着她的手快步向外走去,这时,很多人都向外走去,只见他们上船之处围了很多人。

郭宋推开围观的人,拉着薛涛走了进去,却见师兄张雷手执一柄飞刀正和一名男子对峙,旁边地上躺在一名满脸鲜血的男子,竟然是他们画舫的船老大。

师姐也站在一旁,按着肩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师姐!”薛涛连忙跑过去扶住李温玉。

郭宋大怒,目光凌厉地向对方扫去,对方有十几个人,都是精壮大汉,在他们中间坐着一个身穿锦袍的瘦小年轻男子,手中拿着一根鞭子,鞭子上血迹斑斑,他应该就是用这根鞭子抽打船老大。

和张雷对峙的是一名精瘦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身穿黑色武士服,手执一根短铁棍,目光俨如鹰一般阴冷犀利。

张雷应该也吃了亏,只是他肉厚皮糙,没有被打趴下。

郭宋走上前,把张雷推开,“让我来!”

张雷已经快支持不住,师弟及时赶到让他松了口气,他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雷恨恨道:“这帮混蛋之前要抢我们船,没有抢到,刚才正好遇到,他们便报复我们了。”

旁边李温玉也恨道:“死胖子,说这些没用的屁话做什么?”

她对郭宋道:“师弟要当心,此人手上铁棍很厉害。”

郭宋缓缓从腰间拔出黑剑,对面精瘦汉子瞳孔骤然缩成一线,目光死死盯着郭宋手中的黑剑,无锋之剑,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兵器。

那名年轻公子却恶狠狠道:“几个商人敢跟本公子争船,废了他们,我来负责。”

他忽然看见了美貌无比的薛涛,色心顿起,又道:“那个穿白裙的小娘子别伤了,给我抓住她!”

郭宋眼中杀机顿生,他大喝一声,手中黑剑迎头向对方劈去,精瘦汉子大骇,对方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速度也不快,但自己就是抓不住机会反击,也无法躲闪,不管他怎么躲闪,这一刀都跟着他,除了硬挡这一招外,他无从选择。

精瘦汉子知道自己遇到绝顶高手了,他大吼一声,举棍相隔。

眼看黑剑要劈中铁棍之时,黑剑忽然消失,只见一道黑色寒光横闪而过,精壮汉子向后飞出一丈多远,鲜血从喉管喷出,他在地上挣扎片刻,便断了气。

其他十几名大汉都吓得呆若木鸡,这个叫楚狂的武士是他们主人从荆襄搜罗来的顶级武士,打遍府中无敌手,现在却一个照面不到就被别人宰了。

所有人目光都盯住了郭宋,这人是谁,简直太可怕了。

郭宋上前一步,将黑剑搁在华服公子的脖子上,剑上的鲜血顺着他脖子流下,郭宋冷冷问道:“你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竟然敢纵奴行凶?”

年轻公子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清秋岛的大管事抱拳道:“这位公子请高抬贵手,这位是元家的三公子,一定是误会了。”

郭宋斜睨他一眼,冷冷道:“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我上你们岛要收一百贯钱,这些人上岛你收钱了吗?你该给我一个什么交代?”

大管事冷汗也下来了,连忙道:“收你们的钱我一定会如数奉还,恳请公子刀下留情,不要再杀人了。”

这时,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白衣公子带着几名随从赶到了,华服公子哭喊道:“二哥救我一命!”

白衣公子看见地上的尸体,心中一惊,他连忙抱拳施礼道:“愚弟不知好歹,四处闯祸,恳请郭使君饶他一次,我一定禀明父亲,将他严加管束。”

郭宋没想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他正要询问,薛涛忽然道:“郭郎,饶他一次吧!”

既然薛涛开了口,郭宋便收起了黑剑。

白衣公子这才注意到薛涛,眼睛一亮,连忙行礼道:“原来薛姑娘也在,好久不见薛姑娘了。”

薛涛走到郭宋身边,冷冷道:“元公子,你若再不对令弟严加管束,任由他横行霸道,他早晚会闯下大祸。”

白衣公子见薛涛和郭宋靠得很近,他眼中闪过一丝妒意,立刻表现得十分诚恳道:“我一定谨记薛姑娘教诲!”

他一挥手,“我们走!”

众手下抬起尸体,迅速上船,华服公子怒吼道:“他杀了我们的人,就这么算了吗?”

“给我闭嘴!”

白衣公子狠狠给了兄弟一记耳光,他又向郭宋抱拳行一礼,深深看了一眼薛涛,便上船走了。

第三百零三章 元家生隙

郭宋望着一群人走远,才问薛涛,“刚才白衣公子是什么人?”

薛涛脸色稍黯,低声道:“他叫元霄,总佩一把白玉剑,是长安四大公子之一的玉剑公子,如果我没有猜错,刚才那个纨绔子弟应该就是他兄弟元驹儿,长安号称元魔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这时,张雷一瘸一拐走过来道:“今天没兴致了,我们去曲江酒楼吧!”

“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嫂子肩头被他打中一棍,我担心会不会伤了筋骨。”

“死胖子,你别胡说八道,老娘有那么不济吗?”李温玉在一旁不满道。

“船老大要不要紧?”郭宋又问道。

船老大已经被他两名徒弟抬上船了,一名徒弟道:“师父被他们打断一条腿,鼻梁骨也被打断了,他们太狠了。”

郭宋目光凌厉地向清秋岛大管事望去,大管事心中发憷,连忙道:“既然在是鄙岛受伤,他的医药支出都由鄙岛负责,请公子放心!”

“我们走吧!”

郭宋拉着薛涛的手上了画舫,张雷连忙去扶妻子,李温玉挣了两下,没有挣掉,只得由他表现了。

“死胖子,看在你护妻的份上,以前的事情老娘不追究了,以后不准你再来这里。”

“我保证,你若再来,你打断我的狗腿!”

郭宋翻了个白眼,有人还真是贱到家了。

船老大的两名徒弟划船,画舫缓缓而行,张雷嘿嘿一笑,“还替我省了四百两银子。”

李温玉瞪了他一眼,“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娘子就放心吧!船老大因为我们而被打断腿,我绝不会亏待他。”

郭宋见薛涛情绪有点低落,便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是不是刚才那个玉剑公子和你有交集?”

薛涛轻轻点头,又连忙对郭宋道:“郭郎别误会,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相反,我十分厌恶他。”

“那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薛涛叹口气,“长安有个诗社,叫做春江花月社,里面都是爱诗的年轻人,男女都有,主要以官宦子弟为主,两年前我也加入了,诗社每隔两个月聚会一次,我去得比较少,一共只去了三次,去年我第三次去诗社时,遇到了这个玉剑公子,他就像苍蝇一样盯着我,拼命献殷勤,还派人在我家里门外监视,我一旦出门,他就跑来纠缠,害得我不敢出门,去年秋天他跑到我家里来,向我父亲求亲,被我父亲怒斥一通,把他赶出去了,他便再也没来过。”

“为什么求亲还会惹怒你父亲?”郭宋好奇地问道。

薛涛冷冷道:“因为他家有病妻,他对我父亲说,等妻子病死了,他就来迎娶我,我父亲气坏了,说没见过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父亲指着他怒斥一通,用棍子把他赶出去了。”

“你担心他还会来缠你?”

薛涛拉着郭宋的胳膊道:“我有一种预感,他不会甘心,郭郎,要是你回丰州,他又来缠我怎么办?”

“没事!我今晚就把他宰了,他就不会来缠你了。”

薛涛叹口气,“郭郎,你不要再杀人了,虽然元魔王今天确实该死,但你得罪了元家,会平添政敌,元家很护短,恐怕会对你以后的仕途不利,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和元家对抗。”

“那你就跟我去丰州,你不在长安,他就死心了!”

薛涛握住郭宋的手,鼓足勇气小声道:“郭郎,你向我爹爹求亲吧!他很喜欢你,一定会答应的,那时,我就能跟你一起走了。”

郭宋心中大喜,连忙点头答应,“等我把朝廷事情了结,我就托郭老令公来替我求亲,他和我确实有点亲戚关系,他当我的长辈最合适。”

薛涛心中欢喜,只要自己终身有托,她就不怕那个元霄来纠缠自己了。

这时,郭宋想起一事,笑问道:“好像今晚我要去你家吃饭,你知道吧?”

薛涛嫣然一笑,“我当然知道,我娘还让我早点回去,别光顾着玩,冷落了贵客,她哪里知道,我今天陪了贵客整整一天。”

“现在去你家好像还太早了,不如我们再去东市逛一逛,我要给你父母买点东西,不能空手上门啊!”

薛涛轻轻点头,“要叫上师兄和师姐吗?”

郭宋回头望去,张雷心领神悟,立刻道:“我要回去给你师姐上药,你们自己去玩,晚上我们会去薛姑娘家。”

这当然是借口,李温玉也懒得纠正他了。

不多时,众人上了岸,康保一行人已经在岸边等候了,张雷扶着妻子上了马车,他们先走了。

郭宋给众人介绍了薛涛,众人立刻意识到,这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恐怕以后就是他们的主母了,众人连忙行礼参见。

薛涛却不知该怎么应对,轻轻掐了郭宋一下,郭宋笑道:“你们先回去道观,把我的马也带回去,我们乘船去逛逛东市,你们就不用跟随了。”

“遵令!”

众人行一礼,便翻身上马离去,郭宋取了钱袋,这才带着薛涛上了聚宝阁的客船,船夫摇橹向内河驶去。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元霄站在窗前望着郭宋和薛涛远去,他眼中涌现出了强烈的嫉恨,这个该死的郭宋,竟然敢和他玉剑公子争女人?

元宵之所以认识郭宋,是因为在赵关山的寿宴上,他亲眼看见郭宋硬顶元载,那一次,郭宋便在长安出了名。

元宵是元家的嫡次孙,袭爵平原县伯,目前在左卫出任兵曹参军事,四年前他娶了侯莫陈家的嫡女为妻,也算是一种政治联姻,但他妻子的身体很糟糕,嫁过来没多久就彻底病倒了,在病榻上挣扎了四年,今年三月病逝,终于让元宵解脱了。

元宵有一柄天子赐给他的白玉剑,故得绰号玉剑公子,他厌恶家中病妻,很少回家,常常在长安各种上层聚会出没,加上他很会做表面文章,使他在长安颇为有名,被誉为长安四公子之一。

去年秋天,他在一次诗会中认识了仙姿玉立的薛涛,顿时惊为天人,便不顾一切地追求她,可惜他太过于心急,触怒了薛勋,撞了一个大钉子。

但元霄并没有死心,他一直在等机会,病妻去世,他‘悲痛万分’地操办了后事,便准备托人去求亲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郭宋,横刀夺爱,简直令他怒不可遏。

元霄见两人的船只远去,恨得他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窗沿上。

这时,元驹儿走过来笑道:“二哥去年喜欢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个姓薛的女子吧!长得确实不错,连我都动心了。”

元霄回头怒视兄弟,“不准你打她的主意!”

“她如果成为二哥续弦,我当然不会打她的主意,如果二哥不成,那我娶她为妾总可以吧!”

“别胡说八道了,她父亲是东宫的五品高官,不会让女儿当别人妾的。”

元驹儿冷笑一声道:“二哥的手腕我不是不知道,几个月你不是暗中买通他家房东,逼他们一家搬走,然后你再出来装好人,可惜你好人没装成,人家自己找到房子了。

还有,你真会娶她当正妻,那窦曲儿怎么办?我估计你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谓明媒正娶,实际上还是她进门当妾,然后你再正娶窦曲儿,等生米做成熟饭,她家人也只有认了。”

元霄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怎么说,但我警告你,她是我的女人,你敢打她的主意,小心我剥你皮!”

元驹儿着实也看上了薛涛,兄长的威胁让他一阵咬牙切齿,他哼了一声道:“恐怕她不是二哥的女人吧!她是郭宋的女人,连我这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话说这姓郭的还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难怪背后都叫他郭屠夫。”

元霄眼中露出阴冷之色,“他杀了元家的武士,以为就没事了吗?我迟早会好好让他尝一尝得罪元家的下场。”

第三百零四章 初次上门

郭宋和薛涛在东市下了船,两人在东市里兴致勃勃游逛起来。郭宋几次想牵住她的手,但薛涛怕遇到熟人,便不肯在人多之处和他牵手。

唐朝风气开放,唐女普遍热情奔放,男女同游,恋人牵手同行都很常见,不过多少也要讲究一下时间、地点和氛围。

比如踏青,年轻恋人们比翼双飞,在曲江池畔,携手同游的恋人们比比皆是,这就是地点允许。

再比如上元节,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那就是给恋人们相聚的时间,长安城内到处可见拎着灯笼牵手同游的恋人们。

今天游东市,可以同游,但要牵着手,确实会引来一些侧目,郭宋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放弃了想和薛涛牵手的想法。

“薛娘,你爹爹喜欢什么?”郭宋笑了笑问道。

薛涛想了想说:“我爹爹就喜欢喝两杯,上次师姐送我十瓶眉寿酒,都被他喝掉一半了。”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去聚宝阁拿两瓶最好的眉寿葡萄酒,保证他喜欢,你娘喜欢什么?”

“我娘喜欢的东西多呢!她最喜欢钱,不过我觉得最好给她买两匹布料,她没有衣裙,总穿那一套,常常被人耻笑。”

“没问题,我给她买两匹好缎子,那你喜欢什么?”

“我?”

薛涛嫣然一笑,“你猜猜啦!”

郭宋嘿嘿笑了两声,“你当然最喜欢我!”

“去!”

薛涛啐一口,“油嘴滑舌,一点也不正经,算了,你可以算一个,还有呢?”

“你喜欢书,喜欢文房四宝,对不对?”

“你还真说对了,其实我现在还很喜欢另外一样东西。”

“是什么?”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我在你的床头一个暗格里发现一块白玉,我真的很喜欢,人家说君子佩玉,我发现女子也可以佩玉。”

郭宋哈哈一笑,“你喜欢玉还不简单,恐怕天下最好的玉都在我手上,我带你去看,就在聚宝阁内,那里有我的一处私人藏宝房。”

薛涛欢喜得直拍手,“那你快带我去。”

薛涛有点等不及了,连声催促郭宋,这时郭宋忽然想起一事,他眨眨眼对薛涛道:“我有块最好的宝石就藏在你的房间里,你没发现吗?”

薛涛摇摇头,“如果你是埋在地下,我肯定发现不了。”

“等会儿我跟你回去,把它取出来。”

两人来到聚宝阁,大管事认识郭宋,上前给他行一礼,郭宋笑道:“我要去我的藏宝室,烦请大管事开门!”

“好!我去取钥匙。”

大管事转身去取钥匙,郭宋连忙道:“再去张东主的房间里拿两瓶眉寿葡萄酒,就是放在橱子里那两瓶,回头我给他说。”

“我知道了,郭使君请稍候。”

大管事匆匆去,不多时取来一只小箱子,箱子里是两瓶最好的眉寿葡萄酒,张雷准备留给自己喝的,被郭宋拿来送礼了。

还有一把大铜钥匙,大管事带着两人来到仓库后面的藏宝堂,藏宝室一共有三十间,都是给最重要的大客户保存财宝,整个藏宝堂都是大青石砌成,异常坚固结实,除非爆发战争,军队把它彻底砸碎,否则一般的盗贼根本无从下手。

通过两道铁门,大管事带着他们来到甲七号藏宝室,这里就是郭宋的藏宝室,门口有厚厚的大铁门,有两道锁,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大掌柜打开第一道锁,便退出去了,把外面铁门给他们反锁。

薛涛提着灯笼,拉了拉郭宋小声道:“他把门反锁了,如果不开,咱们不就出不去了?”

郭宋搂住她的纤腰,在她俏脸上吻了一下,笑道:“不开最好,咱们正好做个同命鸳鸯!”

“呀!当心被人看见。”

薛涛狠狠在他肩头上捶了两下,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里哪里还有第三人。

郭宋从钱袋里取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第二把锁,‘吱嘎嘎!’他推开了铁门,藏宝室大约有七八个平方,里面都是一排排木架子。

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盒子,郭宋取下一个檀木盒递给薛涛,“你看看这个!”

薛涛将灯笼放在架子上,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白光闪闪的美玉,她惊呼一声,“这是什么玉?”

郭宋笑道:“这叫小和氏璧,是田神功二十年前从扬州抢到,一直收藏,后来落到他兄弟田神玉的手中,他常常用这块玉炫耀,在朝廷中名气很大,四年前我奉命刺杀了田神玉,这块玉就作为战利品归我了,你喜欢就送给你。”

薛涛摇摇头,“我不要,这块玉沾了太多人的血,我不喜欢!”

郭宋讪讪将盒子收起,薛涛打开另外几个盒子,她取下其中一个,喜盈盈对郭宋道:“郭郎,这块玉我喜欢!”

郭宋竖起大拇指赞道:“你还真有眼力,这是我从安西带回来的,是我挑出来的最好的三块羊脂玉之一,你喜欢就送给你。”

薛涛把美玉捧在手中,那种细润白腻的油脂感令她入迷,她笑得满脸开花,“这块玉我要了,好了,我心满意足,我们走吧!”

郭宋指着架子道:“还有这么多东西呢!还有宝石,你不看看?”

薛涛调皮笑道:“弱水三千,小女子只取一瓢!”

两人逛完了东市,给薛涛母亲买了三匹上好湖绸,这才离开东市步行前往宣阳坊,不多时,他们来到了薛家,这里也是郭宋从前的住宅。

刚走进大门,正好遇到了薛涛的母亲韩氏,韩氏正要批评女儿回家太晚,却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她不由一怔,“涛儿,这位是”

薛涛尽量用平静地语气给母亲介绍道:“娘,这位便是郭公子,今天应父亲之邀,来我们家里做客!”

“啊!”韩氏大吃一惊,郭宋怎么和女儿一起回来?

郭宋上前躬身施礼,“小侄郭宋参见伯母!”

韩氏有点手忙脚乱,慌忙道:“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见到公子,刚才有点怠慢了,公子莫怪!”

郭宋取过三匹上好绸缎,交给韩氏,“初次上门,这是小侄一点心意,请伯母务必收下!”

“这这真不好意思,公子上门就行了,还买什么东西啊!”

“娘,你就收下吧!”薛涛在一旁忍不住道。

韩氏瞪了女儿一眼,这孩子不懂事,连客气话都不会说,和她爹爹一样,她只得收下,再三感谢,“还让你破费,太谢谢了。”

这时,薛勋从书房出来,笑道:“郭贤侄来了!”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递上两瓶酒,“这也是小侄一点心意,希望伯父喜欢!”

“好啊!”

薛勋毫不客气地接过,上下打量,笑得合不拢嘴道:“这是眉寿葡萄酒啊!我久闻大名了,要五贯钱一瓶,贤侄居然送我两瓶。”

郭宋微微笑道:“这比市场上的眉寿葡萄酒还要好,市场上是三年窖,这是十年窖,是进贡皇宫的,市场上可没有。”

“那今晚我尝一尝了!”

韩氏顿时急了,把酒抢过来道:“这么好的酒留着以后送礼,你喝太浪费了。”

韩氏拎着酒和绸缎进屋去了,薛勋只得对二人苦笑一声。

郭宋哑然失笑,薛家还真有生活气息。

薛涛道:“爹爹,郭公子说,他在我书房里还藏有一个宝贝,我想带他去看看,究竟藏在哪里?”

“好啊!我可以同去吗?”

薛勋说完,向女儿眨眨眼,他是何等聪明,见女儿和郭宋一起进屋,便猜到和女儿今天一起游玩的人,必然就是郭宋。

薛勋很开明,只要女儿喜欢,他一般不会反对,当然,前提是人品要好,像元霄那种期盼病妻早死的人,他是深恶痛绝,郭宋人品就很好,在朝廷敢于和奸佞元载斗争,在边境保家卫国,抗击侵略者,这样的年轻人才值得女儿托付终身。

薛涛脸一红,小声嘟囔道:“又没人说不让你去。”

三人一起去了薛涛住的院子,郭宋没想到薛涛的选择居然和自己一样,都选择了这座小偏院,小院景色很漂亮,屋角有一株百年腊梅,还有一座精美的太湖石,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圃,里面种着几株名贵的牡丹。

郭宋走进外间书房,他清空了一只书架,稍稍用力一扳,只听‘咔!’一声,书架竟然移动了,原来书架就像一闪小门似的固定在木框上。

薛涛看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道自己书架背后还另有乾坤,郭宋打开书架,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博古架,镶嵌在墙壁上。

薛勋鼓掌大笑,“这个有意思,这叫架中架,太子的书房也有这种装置,放一些重要之物比较好。”

博古架上有一只金盒,郭宋取出金盒道:“其实也不好,我离开的时候居然把它忘记了,也幸亏是你们住,要是别人住,我还真不好来取它。”

“郭郎郭公子!”

薛涛一下子喊露了嘴,顿时羞得她满脸通红,她偷偷看一眼父亲,似乎父亲正负手打量桌子的金盒,没有听见自己口误,她稍稍放下心,拍拍胸口。

“郭贤侄,这是什么宝贝?”薛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弯腰打量金盒。

郭宋打开金盒,里面是一颗鸽卵大的明珠,闪烁着幽幽白光。

薛勋仔细端详片刻,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这颗珠子别人知道吗?”

“天子知道,他赐给我了。”

“那就好,否则你真惹祸了。”

“爹爹,这是什么珠子?”薛涛问道。

薛勋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号称万珠之王的夜明珠,传闻李辅国有一颗,贤侄,我没说错吧!”

郭宋点点头,“叔父猜得一点没错,它就是李辅国的那颗。”

“夜明珠?”

薛涛顿时有了兴趣,弯下腰细看,“它怎么变亮?”

“在黑暗的房间里它就亮了,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不行!”

薛勋果断地合上金盒,把金盒递给郭宋,“这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天子赐给你,你就收好,放在我这里,我夜里会睡不着。”

郭宋知道薛勋说得是实话,夜明珠号称天子之珠,一般人拥有确实是惹祸之物,他也不再勉强,接过了金盒。

薛涛还想再看看,薛勋却给她使个眼色,向外看了看,外面传来母亲的脚步声,薛涛顿时明白了,连忙道:“郭公子,你快收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院子里传来韩氏的声音。

薛勋笑道:“涛儿的书房里有个机关,郭公子正指给我们看呢!”

第三百零五章 中原消息

韩氏走进书房,见众人围在书架前,她这才发现书架是活动的,里面竟然有个藏物的博古架,韩氏心中一阵期待,待看清楚秘柜中空无一物时,她心中又一阵失望,对众人道:“张东主一家到了,在客堂呢!”

“我们去客堂!”

薛勋带着众人来到客堂,只见张雷两口子正坐在客堂上喝茶,众人见了礼,薛涛带李温玉去了后宅。

张雷对郭宋和薛勋道:“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濮州都尉李灵曜造反,勾结田承嗣击败河南留守兼永平节度使李勉,占领汴宋八州,李灵曜自立为陈留郡王。”

薛勋一惊,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我的一个朋友,京城大布商宋东主告诉我的,他也是上午才接到开封那边送来的鸽信,他的消息很快,估计朝廷还没有得到消息呢!”

薛勋有点焦急,“这件事最好能立刻告诉太子殿下,让他及时做好准备。”

郭宋缓缓道:“这件事就算属实,但来源不可靠,还是属于流言,世叔没有确凿证据,我建议最好不要去告诉太子,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一时半会儿也扑灭不了,朝廷各种准备至少要一两个月,也不急这一时。”

薛勋想想也对,自己有点性急了,他点点头道:“还是贤侄说得对,朝廷最迟明天也会知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郭宋又问道:“我记得李灵曜原本是虎牢关大帅,田神玉猝死后,他率军接管了汴州和宋州,那应该是他接任汴宋节度使,他怎么出任濮州都尉?”

薛勋道:“此人是元载的心腹,田神玉死后,元载便推荐他当了汴宋节度使,但没多久,元载倒台,他便被免去节度使之职,改任濮州都尉,估计他一直怀恨于心,所以在田承嗣的支持下造反了。”

郭宋微微叹息,“只怕李正已和李忠臣也支持他造反!”

“贤侄何出此言?”

郭宋冷笑道:“中原是一块肥肉,各地藩镇早已虎视眈眈,只是他们找不到出兵的借口,李灵曜在田承嗣的怂恿下造反,让各地藩镇得到了出兵的借口,即使出不了兵,他们也会大肆招揽中原难民。”

张雷竖起大拇指,“还是师弟看得透彻!”

薛勋也点点头,郭宋确实分析得不错,有见识!

这时,韩氏走进客堂笑道:“饭菜已准备好了,大家来饭堂就餐吧!”

李灵曜造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随即送入东宫,事关重大,太子李适连夜进宫向父皇汇报此事。

麒麟殿内,李豫闭目听完了李适的汇报,半晌缓缓道:“李灵曜是元载的人,之前已经安抚好了,现在却突然造反,背后必然有田承嗣的身影,田承嗣想南下,在黄河南岸寻找立足点,我们要对付的是田承嗣,而不仅仅是一个李灵曜。”

“那李灵曜该怎么处置?是安抚,还是剿灭?”李适继续问道。

李豫沉思片刻道:“李灵曜本是有功之臣,如果他想做汴宋节度使,也不是不可以,但以这种方式上位,朕不能接受,还有他自立为陈留郡王,朝廷若妥协,他下一步就要称帝了,此风不可长,必须坚决刹住。”

李适也躬身道:“儿臣也认为汴宋不可失,一旦失去汴宋,我们的漕运就会被卡住了,没有了漕运,江南的粮食和盐税过不来,将严重威胁朝廷生存,儿臣建议立即出兵,剿灭反贼李灵曜。”

李豫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出兵比较好?”

“儿臣建议由由河阳三城节度使马燧以及永平节度使李勉各率两万大军夹击李灵曜,不知父皇是否同意?”

李豫淡淡道:“朕刚才说了,李灵曜不可怕,麻烦的是他背后的田承嗣,光靠这两路军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还有朝廷主力,五路大军出兵,才能对付田承嗣大军南下,彻底剿灭李灵曜。”

李适一惊,连忙道:“让李正已和李忠臣出兵,恐怕是引狼入室,父皇三思!”

“朕很清楚,难道你不引,他们就不来吗?既然他们要来,那索性让他们出点力,丢一根骨头让几条狗自相残杀一番有何不可?”

李适这才明白父亲的意图,他躬身道:“儿臣明白了!”

李豫负手走几步又道:“皇儿可亲率十万大军屯兵洛阳至虎牢关一线,等他们杀得三败皆伤,你在重新夺回漕河沿线各州,确保漕河不失,明白了吗?”

“儿臣遵旨!”

李豫犹豫一下又问道:“思结部那边接触怎么样?”

“回禀父皇,儿臣已和思结部特使接触,他们表示愿意消解误会,两家重归于好,但他们希望调走李怀光,李怀光在金山大肆屠杀薛延陀百姓,抢掠钱财,才引起草原各部的愤怒,思结部才出兵和朔方军作战,思结可汗希望由郭宋取代李怀光。”

李豫面无表情,半晌道:“郭宋朕另有考虑,明天丰州及三镇述职正常举行,结束后,让郭宋来见朕!”

“儿臣明白了,请父皇早点休息,儿臣告退!”

李适退了下去,李豫在殿内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次日一早,郭宋准时来到紫宸殿外广场上等候,紫宸殿又叫天子便殿,御书房就位于紫宸殿后方,两边的侧殿则是举行临时重要军政议事的场所。

今天要举行一次述职报告,由三镇经略使、丰州刺史郭宋汇报薛延陀战事的情况。

按理,丰州军队保卫家园,大败入侵的薛延陀军队,这是一次应当受表彰的大好事,但常衮却强行将丰州战役和朔方军的金山战役撮合成一个战役,用他的话说,丰州激战是第一阶段,金山之战是第二阶段,两者不可分割。

意图也很明显,想让郭宋为朔方军在金山的惨败承担一部分责任。

因此就有了今天的述职报告,一般地方官进京进行述职报告,都是有重大问题,引起朝廷重视才会宣召进京,这对每个官员都是一次大考。

对郭宋也是一样,如果能过关,那么他安然无恙,如果过不了关,恐怕就会承担责任。

安史之乱以后,由于各地出现了藩镇割据状态,导致朝廷对各地的统军主帅猜忌之心日重,很多大将最后都被逼反,以至于各地领军主将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后来宋朝对武将的不信任感,根源就出在这里。

一名侍卫走出来高声喝喊道:“宣三镇经略使、丰州刺史郭宋进殿!”

郭宋快步走进了偏殿,偏殿正中坐着天子李豫,旁边是太子李适,下面坐着两排官员,包括左右相国以及六部主官。

郭宋走进偏殿,上前躬身施礼,“微臣郭宋参见陛下!”

李豫微微点头,“这是正常的述职报告,郭爱卿不必紧张!”

郭宋沉声道:“微臣愿接受任何询问!”

郭宋的态度让李豫比较满意,他对常衮道:“常相国,你来主问吧!”

常衮从座位上起身,向天子李豫躬身行一礼,又向太子微微欠身,这才不慌不忙对郭宋道:“准确说,述职报告是问政,是朝廷对郭使君任期内的一些所作所为不解,所以才宣召郭使君进京进行解疑答惑,郭使君明白了吗?”

郭宋微微笑道:“我明白了,比如为什么我要严厉处罚丰州张氏,常相国就非常关注,是这个意思吗?”

四周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连太子也忍不住冷笑几声。

常衮没想到郭宋会当众撕开这件事,他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常衮狠狠瞪了郭宋一眼,索性不再套话,直接进入主题,“首先是在去年秋天,你派人去思结部,和思结可汗达成了秘密协议,之所以叫秘密协议,是因为朝廷对此事一无所知,我首先代表朝廷向你询问,为何不经朝廷允许,擅自和思结部达成协议?其次,我们想知道,你和思结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朝廷需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郭宋不慌不忙道:“这件事我确实需要解释一下,我是派人去思结部,但我和思结部没有达成任何协议,没有任何书面的东西,我只是请求思结部向薛延陀人施压,使薛延陀部不敢轻举妄动,作为出兵报答,我将送给思结部一万石丰州军田所产粮食,当然是我个人出钱购买。

思结部后来确实出兵一万骑兵,压制住了薛延陀的野心,但最后思结可汗并没有要一万石粮食,而是作为报答我个人对思结部的一些恩情,朝廷为此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可以说,这是我个人和思结部的往来,和朝廷、丰州以及受降城三镇都没有关系,我当然没有必要向朝廷请示,也没有必要向朝廷汇报,常相国还有什么疑问吗?”

第三百零六章 暗度陈仓

常衮冷笑一声道:“郭使君作为朝廷命官,你觉得和思结可汗有私人往来,合适吗?”

郭宋坦然道:“这当然也要区分情况,首先我认识思结可汗时,还是一介平民,他欠了我很大的人情,所以不存在我利用职权和思结可汗攀交情这回事。

其次,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出卖大唐利益的事情我不会做,我所作所为都是对大唐有利,包括我利用私人关系请求思结出兵薛延陀,也是为了保护丰州。

去年秋收前夕爆发蝗灾,同时也是薛延陀军队入侵丰州的时机,我要率领军民抗御蝗灾,根本就没有精力组织军队抵抗薛延陀入侵,怎么办?

请朝廷出面联系思结部吗?恐怕朝廷使者还没有到达思结部,丰州就被薛延陀骑兵席卷一空,军情急如火,我当然只能另想办法,如果朝廷一定要以此事向我问罪,我也没有办法。”

常衮望向天子,由天子李豫拍板表决。

李豫沉吟半晌道:“虽然有些不妥,但情有可原!”

这就是下定论了,可以放过此事,不再追究。

常衮为这件事已经折腾了近半年,最后天子一句轻描淡写的不予追究,就结束了,着实让常衮郁闷。

无奈,他只得放过此事,又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关于朔方军在金山惨败,第一,朝廷要知道为什么丰州军队按兵不动,任由朔方军孤军前往金山,为什么朔方军惨败时,丰州军不前去救援?

第二,思结部出兵金山,是不是郭使君之前向思结部承诺过什么?导致思结部指责朔方军违反协议,要知道朝议从未和思结有过任何有关薛延陀部的协议,请郭使君解释。”

郭宋气极反笑,“常相国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连朔方军惨败的罪名都能安在我头上,好像李怀光多么无辜,全是我郭宋的责任,常相国,我知道你在千方百计替李怀光洗脱罪名,但也不能这么无耻,让我郭宋来承担责任,我击败薛延陀大军,射杀薛延陀可汗,最后无功反有罪,常相国,你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吗?”

太子李适脸一沉道:“郭使君,说话要注意场合!”

郭宋点点头,“好吧!我来回答常相国的疑问,第一,丰州军按兵不动是因为我没有接到朔方军任何求援报告,我之前向李怀光提议两军一起去金山剿灭薛延陀部,却被李怀光一口回绝,我得到朔方军惨败的消息,还是在朔方军残军败回灵州之后,常相国让我怎么去救援李怀光?

第二个问题,关于我向思结部承诺什么,我想问常相国,我郭宋究竟向思结部承诺了什么?常相国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向思结部承诺了什么?是不是常相国私下和思结可汗有某种联系,所以才知道得这么清楚,信誓旦旦说我郭宋向思结部承诺了什么?就好像我一个小小的丰州刺史能代表大唐一样,思结可汗是三岁小孩吗?”

常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郭宋道:“你你胡说八道,我几时和思结有联系?”

郭宋也豁出去了,他上前一步道:“我之前看到一份弹劾我的奏折,是监察御史陈伦弹劾我私贪黄金战利品,在朝廷传得沸沸扬扬,败坏我的名声,事实证明,这是他罔顾事实,故意诬陷我,这个陈伦是你常家门生,是你常相国的心腹,我想知道,他这样诬陷我,败坏我名声,是不是你在背后指使?

我就想知道,这个陈伦这样诬陷我,作为右相,常相国有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这件事是不是不了了之。

还有,丰州一千五百将士战死沙场,已经过去快半年,朝廷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点表示,常相国是不是也想象元载一样,逼迫我郭宋再掏自己腰包来抚恤将士?”

郭宋深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目光逼视着常衮道:“就因为我郭宋在丰州秉公执法,得罪了你的表兄,你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我,诬陷我,想置我于死地,对丰州千千万万将士的浴血奋战视而不见,你配得上大唐相国这样的称呼吗?”

最后几句话,使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没见到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也没人敢当着天子的面,这样无情撕剥常衮的脸皮。

这时,天子李豫再也忍不住了,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向后殿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天子居然发怒了,太子李适暗暗叹口气,站起身宣布道:“今天述职到此结束!”

众大臣纷纷起身向外走去,常衮恨得咬牙切齿对郭宋道:“小儿郭宋,你竟敢如此羞辱老夫,你真的活腻了吗?”

郭宋冷笑一声,“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等我辞去官职,我郭宋必取你的项上人头,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说完,郭宋不再理睬他,转身扬长而去。

走出偏殿,一名宦官上前道:“郭使君,圣上召见!”

郭宋转身便向后面的御书房走去。

李豫铁青着脸站在窗前,他着实恼怒万分,述职议事最后竟然变成一场闹剧,连他都听得出常衮难以掩饰的偏见和私心,完全就是罔顾事实,强行加罪给郭宋,尤其让他生气的是,他三个月前批准的褒奖丰州抗击薛延陀的诏书,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下达,肯定是被常衮扣住了。

常衮今天着实让他失望到极点,为了给亲戚出口气,为了给李怀光洗脱罪名,就丢掉了相国的公允,将大唐利益抛之脑后,这种心胸狭窄,只顾私利的相国真不能再用了。

这时,宦官在门外道:“陛下,郭宋来了!”

李豫点点头,“宣他进来!”

很快,郭宋从外面快步走进,单膝跪下道:“微臣让陛下失望了,特向陛下请罪去职。”

“你说什么?”李豫眉头一皱。

郭宋叹口气,“臣不想再为官了,想恢复自由之身,重归山林。”

李豫看了他半晌,淡淡道:“你觉得朕也是在针对你,支持常相国?”

郭宋点点头,“微臣却有此感,陛下召微臣进京,微臣的心就凉了,李怀光兵败与微臣何干?非要让我和他一起进京,这分明是要让微臣分担他的罪责,微臣宁可辞职,也绝不接受兵败之责。”

李豫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郭宋还真是个年轻人,居然在自己面前赌气。

他坐回自己御位,缓缓道:“你如果一心想辞职,朕也同意,但你至少要让朕把话说清楚,不要怀着误解而去。”

郭宋没有吭声,李豫又道:“朕招你进京其实有两个意图,第一,给你一个机会为自己辩解,朕相信,你也不愿意别人在背后议论你,索性让你进京,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说清楚。”

“微臣今天说得很清楚了,就因为微臣在丰州严惩张家冒充难民占有土地,结果得罪常相国,他才会一次又一次给微臣穿小鞋,让人罗织罪名弹劾微臣,陛下,他这么费尽心机对付一个边州小刺史,您觉得正常吗?”

李豫点点头,“一场述职议事竟成了一面照妖镜,把某些人丑陋的另一面完全照出来,朕今天确实很失望。”

停一下,李豫又对郭宋道:“朕把你召进京,其实还有另一个意图。”

李豫压低声音对郭宋道:“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朕需要一支秘密军队潜伏中原,在关键时刻出奇制胜,朕想来想去,这支秘密军队的首领只有你最合适。”

郭宋愕然,“陛下,那丰州怎么办?”

李豫淡淡道:“朕已下旨让颜相国为特使,赶赴丰州和思结部重新谈判,解决金山矛盾,重新恢复友好关系,这段时间颜相国会坐镇丰州以及三镇,等你完成任务后,朕再重新考虑你的职务。”

郭宋半晌道:“陛下的意思是,要先革掉微臣的职务?”

李豫点点头,“确实是这样,让所有人觉得,你是得罪常相国才被革职,这样,你才能替朕率领精锐之军秘密潜伏中原,你的委屈和功劳,朕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郭宋有些茫然,“可是微臣什么都没有准备好,那些跟随我的幕僚怎么办?还有我的兵器也在丰州。”

李豫微微笑道:“这些朕都替你安排好了,此事只有太子知晓,你现在去找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说完,李豫又给他一面金牌笑道:“这是上次朕赐你的金牌,你还是拿着吧!”

郭宋接过金牌道:“革职会伤害那些跟微臣的将士和官员,陛下还是让微臣辞职吧!”

李豫缓缓点头,“朕准了!”

第三百零七章 秘密军队

郭宋走出御书房,他仿佛还在梦中一样,外放做了几年官,又干回了老本行,历史上,这位代宗皇帝就喜欢剑走偏锋,喜欢用刺客,喜欢出奇兵致胜,现实中也是如此。

但他在丰州做了两年,就这么突然放弃,他心中又着实有些不舍。

还有那么多跟随他的人,他也需要将他们一一安置好,郭宋快步向东宫走去。

郭宋从玄德门进入东宫,在勤政殿的广场上,他又遇到了薛勋,薛勋上前急切问道:“我刚才听到一个传闻,说你在述职时和常相国发生了冲突,而且还当着太子和天子的面,有这回事吗?”

郭宋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这才半个时辰,就传遍整个朝廷了。

他点点头,“确实有此事,常衮以述职为借口,要强加罪名在我头上,我忍无可忍,便奋而反击他,确实发生了比较激烈的言语冲突。”

薛勋深深叹了口气,“贤侄这样做是取祸之道啊!朝廷有它的规则,上下尊卑,等级森严,你当着天子的面抨击相国,这是在破坏朝廷秩序,就算你有理也不会被容忍,贤侄,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郭宋沉默片刻道:“刚才天子把我叫去,狠狠训斥我一顿,他给我两个选择,要么贬为县尉,从头做起,要么辞职离开官场,我选择了后者。”

薛勋呆了一下,心中默然,这个结果也不奇怪,天子当然不可能处罚相国,否则朝廷就该乱套了,郭宋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也好!留在官场,常相国还不知会怎么报复你,还不如离去,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郭宋心中感动,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就是了,薛勋虽然没有一般官场人那样油滑,却始终保持着真性情,这样的官员太难得了,也很难在官场中存活。

“感谢世叔,我现在去见太子殿下!”

薛勋拍拍他胳膊,“去吧!”

郭宋抱拳行一礼,匆匆向勤政殿而去。

薛勋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十分感叹,本来很有前途的一个年轻,就这么被权相毁了,不过这孩子的性格还真像自己,刚直不屈,敢向权贵叫板,这样的人品还真是难得

郭宋被领进了太子书房,李适看了他半晌,摇了摇头道:“我还以为你和父皇有过默契,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看来是我想多了。”

郭宋微微欠身,“让殿下失望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你顶撞当朝权相,第一次是在赵府见你反击元载,第二次便是今天,你把常衮骂得狗血喷头,这是你的性格,说实话,我个人很欣赏,但作为太子,我绝不鼓励这样的行为,既然你已经见了父皇,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郭宋点点头,“我已经提出辞职,天子也同意,接下来请太子殿下交代我任务。”

李适微微笑了起来,他起身走到墙边,刷地拉开了帘幔,露出墙上一幅巨大的地图。

这是一幅中原和河北地图,北至辽东,南至江淮,李适取下一根长木杆,指着中间一片道:“中原一带人口密集,商业繁盛,粮食产量极大,一直让周围的藩镇虎视眈眈,北方的田承嗣、东面的李正已和南面的李忠臣都想染指其中。

但之前一直被田神功控制,田神功忠于朝廷,出任汴宋节度使,却无割据之心,田神功死后,其弟田神玉便有了自立之心,后来又被你所杀,元载当权时,由李灵曜出任汴宋节度使,后来李灵曜又调为濮州,由李勉接任,这些你都知道,我也不多说了。

七天前,李灵曜造反,在田承嗣的支持下击败了李勉,现在李灵曜已经占领了汴宋八州,自封陈留郡王,并要求朝廷封他为汴宋节度使,承认他为藩镇。”

“朝廷打算如何应对局势?”郭宋问道。

“我和父皇的态度都很明确,绝不给李灵曜任何机会,必须剿灭他!”

“殿下的态度我能理解,但是我想知道,朝廷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需要我做什么?”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李适将木杆指向黄河北岸道:“这两年田承嗣打造了数十艘大船,就是为了运兵渡过黄河,据我们所知,李灵曜手中的数万军队中,其中一半是田承嗣的魏博军,很显然,李灵曜就是田承嗣的傀儡,我们对付的并不是李灵曜造反,而是田承嗣势力侵入中原。”

“还有李正已!”

李适木杆又指向东面,“李正已一直在寻找机会进入中原,这次李灵曜造反,不管朝廷态度如何,李正已的军队都会杀入中原,还有淮西李忠臣,他的军队已经出现在泗州,这是一场争夺中原的军阀混战,但中原对我们至关重要,关系到漕运安全,现在大唐的财政基本都靠江南和江淮的漕运,漕运断绝,大唐的根基就要动摇,可以说,这是一场关系到大唐兴衰的斗争。

为此,父皇制定了三个实施方案,一个是由我统兵十万,屯驻在虎牢关一线,准备随时出击,第二个方案是令忠于朝廷的河阳三城节度使马燧以及永平节度使李勉各率两万大军夹击李灵曜,第三个方案是派一支秘密军队深入汴宋,伺机而动,这支军队就由你来统率。”

“那微臣的任务”

“你的任务有两个,一是干掉李灵曜,这是硬任务,其次是配合朝廷主力军队,力保漕运不失,这个任务比较灵活,很多事情由你自己决定。”

郭宋点点头,“不知卑职的军队有多少人?”

李适竖起一根指头,“一千精锐之军,这支军队目前正在调集,你有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你接手这支特殊军队。”

下午时分,天子李豫连下三道旨意,免去李怀光朔方节度使一职,改任右骁卫将军,朔方节度使由朔方节度府长史李慧接任

第二道旨意是接受三镇经略使、丰州刺史郭宋的辞职,准其辞去一切职务,但保留其爵位。

第三道旨意是免去监察御史陈伦之职,要求相国常衮严格约束家人,同时对相国常衮罚俸一年,并责令其反省。

这三道旨意让朝野议论纷纷,李怀光被将职在大家意料之中,朔方军在金山惨败,作为节度使,他不可能没有责任。

大家感兴趣的主要是第二道和第三道旨意,大家都知道郭宋上午在述职时抨击常衮之事,并触怒了天子,显然郭宋抨击常衮的几件事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出于事实,陈伦被免职以及常衮被处罚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郭宋被迫辞职也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郭宋抨击相国严重破坏了朝堂秩序,有以下犯上之嫌,天子肯定不会容他,强迫他辞职已经是网开一面,估计也是考虑到了他的功劳。

有意思的是,这已经是郭宋第二次因同样的罪名被迫辞职了,他还有可能东山再起吗?

东市天星阁酒楼内,张雷重重一顿酒杯,满脸愤恨道:“这也太过分了,明明是常衮在打压你,无中生有的构陷你,最后你被迫辞职,他却安然无恙。”

郭宋端起酒杯道:“他哪里安然无恙,他被罚俸一年,并责令反省,只有天子不满到极点才会下这样的旨意,这对一个相国意味着什么,他这个相国之位已经不稳了。”

“他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为你抱不平,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最后却被迫辞职,好好的前途就这么毁了。”

郭宋给他的酒杯斟满笑道:“我自己都不在意,你着急什么?”

“也好!正好辞去官职,你把个人的终身大事先解决了,最好过几天就请郭老令公替你做媒,尽量两个月内迎娶薛小娘子。”

郭宋摇摇头,“我恐怕要外出几个月,这些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张雷一愣,“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你还要去哪里?”

郭宋沉吟一下道:“师姑请我帮她做一件事,这件事比较重要,我答应了。”

张雷看了郭宋半晌,只得叹口气,“算了,你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多问,但我要提醒你,你最好和薛小娘子说清楚,别让人家伤心。”

郭宋点点头,“烦请师姐帮个忙,明天上午替我把她约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低级报复

薛家饭桌上,薛勋很平静地给家人说了郭宋被迫辞职一事。

薛涛浑身一震,她手中的筷子停住了。

韩氏却瞪大了眼睛,“什么,郭宋被强迫辞职了?老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薛勋轻描淡写道:“他得罪了常相国,两人在朝堂上发生激烈争吵,结果怒触了天子,常相国被警告,郭宋以下犯上,被迫辞职。”

“他怎么总是这样?”

韩氏十分不满道:“上次是得罪元相国,这才没多久,又得罪了常相国,他怎么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堂堂相国是他这个小官能得罪的吗?”

薛涛忍不住道:“娘,你不要这样指责郭公子,或许有什么情况是我们不了解的,郭公子不是鲁莽之人,就算和相国争吵,也一定是被逼无奈。”

“你闭嘴!”

韩氏怒斥女儿,“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年轻人,不知好歹,不懂尊卑,只知道意气用事,我将来的女婿绝不能是这样的人!”

“你!”薛涛气得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起身就跑回房了。

“死丫头,越来越任性了!”

“你也少说两句吧!好歹郭公子对我们家有大恩,咱们不能这样忘本。”

“这是两码事,他的恩情咱们以后再想办法报答,但我觉得这样的年轻人不太适合做咱们的女婿”

“好了!”

薛勋不高兴地打断妻子的话,“无非他丢官了吧!你就开始嫌弃人家了。”

“不是!不是!我觉得他太鲁莽,容易得罪人,涛儿跟了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说到这,韩氏又若有所思道:“昨天酒席上,我觉得张东主话中隐隐就有那个意思,暗示郭宋想娶咱们家女儿。”

薛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慌不忙道:“我倒觉得郭宋当我的女婿不错,很合我的胃口,那种口蜜腹剑,奸猾狡诈的年轻人我才不喜欢。”

“女儿是我生的,她的婚姻必须由我做主,不管什么样的女婿,必须我喜欢才行!”

说完,韩氏示威似的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起身走了。

薛勋不为所动,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喝他的酒。

从东市出来,郭宋坐上聚宝阁的马车返回道观,马车夫对郭宋道:“公子,今天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好像还在跟着我们。”

“在哪里?”郭宋警惕地问道。

“后面几个穿黑衣的骑马人就是,我在酒楼外面一直看到他们。”

郭宋拉开后车窗挡板向后面望去,只见四五名黑衣人骑着马不紧不快地跟着马车,这五人个个身材魁梧,动作矫健,一看便是练武之人,应该武艺还不低,显然来者不善。

郭宋摸了一下腰间的剑,冷笑一声道:“一直走,从启夏门出城。”

马车夫一挥长鞭,加快马速向城外驶去。

不多时,马车从启夏门出了城,后面五名黑衣人始终在百步外跟着他们。

这时,郭宋下了马车,对车夫道:“你从明德门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这事不要告诉你们东主。”

车夫心中也有点害怕,他点点头,驾车向东驶去。

郭宋沿着狭窄的官道一直向南步行,两边都是大片菜田,他不慌不忙走着,后面的五名黑衣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一直走出十余里,天渐渐黑了,郭宋早已离开官道,来到一片树林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这里人迹罕至,今晚风高月黑,正是动手杀人的好地方、好时机。

郭宋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冷冷道:“几位朋友都请露面吧!”

只见五名黑衣人从三个方向向他走近了,从小树林里又走出三名黑衣人,竟然是八个人围住了他。

“你们是谁派来的,常家还是元家?”

八名黑衣人都蒙着面,谁也不吭声,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剑,逐渐向郭宋合拢。

“几只蚂蚁也想和我斗?”

郭宋冷哼一声,将剑鞘扔到一旁。

八名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一言不发,冲上来挥剑便刺,郭宋身快似鬼魅,在对方包围圈没有合拢之时,从一个缺口冲出,反手一剑,一颗人头从后颈被劈飞出去。

他随即一个前滚翻,却出人意料地从侧面滚过,黑剑挥出,只听连续咔嚓声和惨叫声,两名黑衣人已倒在地上,他们四只脚悉数被黑剑齐脚腕处斩断,鲜血四处喷溅,郭宋不给他们活路,两剑劈下,两人顿时尸首分离。

“点子硬,杀了他!”

一名黑衣人见郭宋心狠手辣,低喝一声,五人一起挥剑劈来,郭宋左右格挡,只两个照面,又有两人被他刺倒。

其余三人见他只片刻便杀了五人,心中都胆寒了,已开始有了退意。

郭宋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揉身而上,又连杀两人,最后一人企图逃进树林,郭宋黑剑已脱手飞出,那人只觉后心一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被活活钉死在地上。

不到一盏茶时间,八名杀手全部被他杀死。

这时,树林里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人从树上爬下来。

郭宋一个乳燕投林,飞身进了树林,片刻,他从树林里揪出一名男子,男子吓得魂不附体,跪地苦苦哀求,“我上有老,下有小,郭公子就饶我一命吧!”

“你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给我说老实话,我饶你不死,否则,我让你给自己挖坟!”

“我说!我说!我是元府的四管家,小人姓吴,叫吴阿富,这八人都是元三公子高价聘来的杀手,杀了公子,他们每人可得三百两银子。”

“元三公子是玉剑公子,还是元魔王?”

“玉剑公子是元二公子,元三公子是元魔王,郭公子在清秋岛杀了他的一名手下,他记恨于心。”

“你这些情报没有价值,我都能猜到,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我还有重要消息”吴管家伏地哭喊起来。

郭宋的剑在他脖子上停住,冷冷道:“说出让我满意的消息,我才能饶你不死!”

“我说,公子一定要饶了我啊!”吴管家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

“你说吧!”

“三公子在在打薛姑娘的主意,他想乔装采花大盗。”

“什么?”

郭宋一把揪住管家的衣襟,厉声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种事情三公子已经干了好多次,他看中了谁家的女儿,就会派高手将她迷昏了偷出来,由他糟蹋了后,再送回去,这些人家以为是采花大盗,都不敢吭声,他至少用这个方法糟蹋了五个姑娘,他今晚很能会用在薛姑娘身上。”

郭宋大怒,狠狠一拳将吴管家打翻,吴管家抱头大喊道:“公子不要杀我,我还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快说!”

“就是玉剑公子,他的前妻不是病死的,是被他用慢性毒药毒死的,这个秘密只有极少人知道,公子若不杀我,我愿意作证!”

这倒出人意料,郭宋沉吟片刻道:“你把这八人的尸体掩埋了,然后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具体躲在哪里,你要告诉聚宝阁的张东主,如果你有半点不老实,不光要杀你,我会把你全家老小全部杀光,我郭宋心狠手辣,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小人一定遵命!”

郭宋丢下他,疾奔几步,翻身上了一匹马,催马向启夏门奔去

吴管家吓得瘫软在地上,事实上,不用郭宋交代,他也不敢回元府了,他泄露了两个公子的秘密,他们一定会杀他灭口。

郭宋一口气奔至宣阳坊薛家外,他将马匹拴在树上,轻轻一纵身跃过围墙,像一片落叶一样无声无息落在薛涛住的院子,薛涛的书房内灯光柔和,只见俏美人正坐在书桌前凝神练习书法。

郭宋一颗心落地,此时坊门关闭的鼓声还没有敲响,应该对方还没有到行动之时。

‘嘘——’郭宋在她窗前低声吹一声口哨,他立刻后悔了,自己浑身是血,会吓着她的。

他正犹豫时,薛涛却已经抬头看见他了,她顿时又惊又喜,她见丫鬟不在,连忙指了指里屋。

郭宋从侧窗跳入,溜进了里屋,薛涛故作镇静地站起身,快步走进里屋,随手关上门。

黑暗中,两人拥抱在一起,忘情地吻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薛涛搂着爱郎的脖子,脸贴在他胸前低声笑问道:“你夜里跑来做什么,莫非想偷香窃玉?”

郭宋苦笑一声,“我其实是赶来保护你,你没有闻到我身上有血腥味?”

薛涛低低惊呼一声,连忙转身点亮灯,她上下打量郭宋,见他浑身血迹斑斑,她一脸震惊道:“郭郎,这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元魔王派人杀我,结果反被我所杀,他们中有人交代,今晚元魔王会派人来掳走你,我才急急从城外赶来。”

薛涛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苍白,她扑进郭宋怀中,忍不住流泪道:“郭郎,你带走我吧!我真的很害怕。”

郭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我会保护好你,有我在,没人动得了你。”

“那今晚你在哪里?”

郭宋指了指屋顶,笑道:“我会在你的房顶上,你就安心睡觉,保证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薛涛咬一下嘴唇,小声道:“你可以留在我房中,爹爹不会知道。”

郭宋摇摇头,“如果那样的话,对方就会进屋了,我甚至连他翻墙的机会都不会给。”

他又吻了吻薛涛的红唇,转身便走,薛涛忽然道:“郭郎,等一等!”

郭宋又停住脚步,薛涛上前抱住他的后腰,低声道:“今天听爹爹说,你被迫辞职了,你要想开一点,我一点都不在意的。”

郭宋犹豫一下,转身在她耳边道:“我辞职是天子安排的计谋,我要去替他做一件秘密之事,要几个月后才能回来,这个秘密你不可告诉任何人,连你爹爹也不能说。”

薛涛连连点头,“我谁也不说。”

郭宋又道:“我会留下一名心腹保护你们家,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粟特大汉康保,他绝对忠心于我,他武艺高强,会保护你的安全。”

郭宋又从怀中取出装有夜明珠的金盒,放入她手中柔声道:“这颗珠子给你,你收好了。”

薛涛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锁,给郭宋带上,目光坚定地说道:“妾心比君心,两厢永不负。”

郭宋将还带有薛涛体温的玉锁贴身而放,他向薛涛行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第三百零九章 佳婿攻势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薛涛躺在床榻上,始终无法入睡,她忽然隐隐听到屋顶上传来的轻微敲击声响,让她浑身紧张起来,但过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她便知道那是爱郎发出的声响,他在屋顶保护着自己。她一颗心放下了。

时间渐渐到一更时分,郭宋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薛家墙头上,不等黑影站稳,他手中匕首如闪电般射出,黑影措不及防,一声闷哼,从墙头摔了下去。

郭宋敲了敲瓦笑道:“解决了,安心睡吧!”

说完,他也离开了房顶,薛涛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爱郎的声音,她轻轻松了口气,不久便安然睡去。

郭宋在墙根下找到了采花大盗,他被郭宋锋利的匕首射穿了头颅,已当场惨死。

郭宋拎着他的尸体一路疾奔,将尸体沉入东市外的河中,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两天后,船夫们发现尸体,急忙报官,万年县官府在他身上搜出十几只女人的绣花鞋,有人认出他便是被官府通缉了三年的采花贼杨林花,估计是采花失手,被人所杀,案情没有任何线索,官府也不想追查,便将他人头示众,安抚被害人家。

时间到了两更时分,元府后宅一栋小楼上窗帘紧闭,尽管窗帘厚实遮光,但还是从缝隙里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房间里,元驹儿正背着手,兴奋而焦躁地来回踱步,元驹儿是元氏家主元玄虎的嫡三孙,才二十岁出头,长得身材瘦小,却在长安欺男霸女,无人敢惹,被称为元魔王,他很喜欢这个绰号,这个绰号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昨天上午,他的一名武士被郭宋公开杀死,元驹儿恨之入骨,他立刻买通八名刺客,让他们务必在三天内杀死郭宋,提人头来见他。

不过现在他暂时顾不上郭宋,他在等采花大盗杨林花替他将天仙美女薛涛掳来,让他尽兴糟蹋,再把她送回去,然后留下杨林花的印记,让杨林花替他背锅。

这是他的一贯手法,作为回报,他每次会给杨林花三百两银子,他已经用这种卑劣手段糟蹋了五名良家女子,迄今除了替他跑腿的吴管家外,再没有任何人知情,连服侍他的丫鬟都不知道,三楼是他的秘窟,不准任何上来。

或许是这种手段用得太顺手了,他看见薛涛的第一个念头,便将她列为了自己猎物,今天他查到了薛家的住处,现在就等杨林花把猎物送来。

薛涛的美貌让他着实有点疯狂,尽管那是兄长看上的女人,他也不管,只要他不说,被他糟蹋过的薛涛依然可以嫁给兄长,说不定以后他还能再亲芳泽。

元驹儿来回踱步,他已经内火焚身,怎么杨林花还不来?他开始有点急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细细的甜香,很熟悉的味道,他还没有想起这味道的来处,头脑便一阵迷糊,他暗叫一声糟糕,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站不稳,也喊叫不出来,他双腿一软,歪歪倒在地上,随即灯光‘嗤!’地灭了,房间里变得一片黑暗。

郭宋从窗帘后闪出,抄起身材瘦小的元驹儿,扛在肩头,一纵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元驹儿经常和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连续几天不回家是常事,直到十天后,元家才意识到不妙,急忙报官,但报官也没有用,元驹儿从此失踪,危害百姓的元魔王彻底在世间消失了。

次日一早,薛勋和往常一样去上朝了,女儿薛涛也应李温玉相约,去女子茶馆喝茶,这时,薛家却来了一名文质彬彬的客人。

“公子找谁?”

韩氏见门口站着一名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顿时心生好感,她依稀觉得这个年轻男子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门口站着的男子正是元霄,他今天穿一身白袍,头戴黑纱帽,腰佩一柄玉剑,加上年轻英俊,确实称得上是玉树临风。

他来过两次薛家,第一次是薛勋接待,韩氏正好不在家,而第二次连门都进不了,所以韩氏对他印象不深也很正常。

元宵恭恭敬敬行一礼,“你是薛伯母吧!小生元霄,是令嫒在诗社的好友,她好久没有去诗社了,我有点担心她,便特地来探望她。

他将一只箱笼递上,“这是一点薄礼,请伯母笑纳。”

韩氏见箱笼里都是精美的绸缎和上好胭脂,她心中欢喜,连忙道:“元公子,快请进来坐!”

“那就打扰了!”

元宵终于等到机会了,他打听到薛涛的母亲韩氏比较势利,或许这是一个突破的缺口。

元宵来到客堂,韩氏请他坐下,又让丫鬟上茶。

元宵含笑问道:“请问伯母,薛姑娘不在吗?”

“哦!她一早就出去了,她不知道公子要来,若知道,她一定会在家中等你。”

元宵苦笑一声道:“她若知道我来,未必会不高兴。”

韩氏一怔,“这是为何?”

元宵满脸苦恼,叹口气道:“小生一直喜欢薛姑娘,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许是我表现得太急切了一点,让薛姑娘不喜欢。”

原来又是一个喜欢自己女儿的男子,韩氏又仔细打量他一下,见他气质儒雅,相貌英俊,文气很重,和那个带几分武骨霸气的郭宋很不一样。

韩氏的父亲是教书大儒,丈夫又是一个书生,时间久了,她也不喜欢练武之人,更喜欢文气的年轻人,这个儒雅知礼的年轻人让她很有好感。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家父是金吾卫大将军元晋,家祖是蔡国公,我元家也算是大唐开国功臣。”

韩氏大吃一惊,“莫非你是关陇贵族元家子弟?”

“贵族谈不上,小生就是一个读书人,因天子曾赐我一柄玉剑,大家都叫我玉剑公子。”

韩氏头有点发晕,原来这个年轻人就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四公子之一的玉剑公子,元家嫡子,居然喜欢自己女儿。

她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歉然道:“原来是玉剑公子,我失礼了!”

元宵心中得意,这个韩氏果然是势利之人,他连忙摆手道:“什么玉剑公子,那是一些无聊人的称呼,在伯母面前,小生永远都是晚辈。”

这句话说得很漂亮,让韩氏心中十分受用,她和一群官夫人聚会,常常就说到京城四大公子,独孤、元、窦、韦,皆为名门嫡子,个个前途无量,她们都恨不得自己女婿就是四大公子之一。

现在四大公子中排名第二的玉剑公子就坐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女儿一往情深,韩氏怎么可能不动心?

本来她挺喜欢郭宋,但郭宋被罢官免职,她便觉得郭宋为人鲁莽,总是得罪权相,跟这样的人女儿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郭宋出身贫寒,哪里有元家背景深厚,人家可是北魏皇族后裔,相比之下,郭宋立刻相形见绌,韩氏越看越喜欢,这位元公子才是自己的佳婿。

就在元宵对韩氏发动佳婿攻势之时,薛涛正和郭宋一起兴致勃勃游逛西市广场,在西市外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到了夜间,这里很热闹,全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小贩,物美价廉,长安百姓都喜欢来这里游逛。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依旧有不少摊贩在这里做生意,这也是天子怜悯底层百姓,特下旨不要干涉,给底层百姓一个活路。

白天是另一种热闹,各种杂耍卖艺,各种流动小贩,卖糖人的,捏面人的,卖各种木刀木剑,主要是给孩子。

薛涛手拿团扇,挽着郭宋的手臂缓步而行,这时,一个手拿花篮的小姑娘出现他们面前。

“公子,给娘子买朵花吧!”

郭宋见花篮里一朵小莲花开得十分娇艳,便拾起莲花道:“买这朵吧!”

“芙蓉下面是铜钗,可以插在头上,一百文钱!”

郭宋摸出一块两三钱的银块递给她,笑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买双鞋。”

他发现小姑娘光着脚呢!小姑娘接过银子犹豫一下,薛涛抿嘴笑道:“这个大哥哥是好心肠,去吧!”

卖花小娘大喜,给郭宋和薛涛鞠躬行一礼,“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她转身便跑了,郭宋呵呵一笑,“这小娘子有意思!”

薛涛大羞,在郭宋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谁让他多事来着。

郭宋笑着对薛涛道:“别动,我给你戴上!”

薛涛娇羞地侧过头,让他给自己发髻上插入芙蓉花,她又小声道:“既然戴花,你还要给我做首芙蓉诗才行!”

郭宋想了想笑道:“芙蓉开过雨初晴,曲池平,画桥横。耿耿银河,遥下蘸空明。”

薛涛美眸一亮,欢喜拍掌道:“好诗,再说一遍,我记下来。”

郭宋又慢慢念了一遍,薛涛仔细记住了,她嫣然笑道:“郭郎还是擅长作长短诗,信手可拈来,什么时候我带你去诗社,羞煞那群酸腐伪才子们!”

“以后吧!以后有机会我陪你去。”

薛涛想到爱郎后天就要离京,心中有些黯然,强颜作笑道:“我们看看捏面人去,我小时候最喜欢了!”

“好!我们一人捏一个。”

两人来到捏面人的小摊前,郭宋道:“能否照着我们的模样,各捏一个小面人?”

“好咧!稍等就好。”

摊主是个老者,手很巧,只片刻,两个穿着官服宫装,栩栩如生的小面人便出现他们眼前,眉眼还真和他们有几分神似。

薛涛大喜,拿在手上爱不释手,“这两个都归我了!”

两人又在市场上逛了一圈,时间到了中午,郭宋这才送薛涛回了家。

第三百一十章 出乎预料

下午时分,郭宋来了天籁乐坊,天籁乐坊是藏剑阁在皇宫外的一个窗口,郭宋在这里等了约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停在了乐坊后门。

“师侄,好久不见了!”

公孙大娘笑着走进房间,和两年前相比,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精神还更好一点。

郭宋站起身行礼,“给师姑见礼!”

“你来长安已经不少日子了吧!现在才想起来看我?”

“小侄在朝堂不顺,一直没有心思。”

公孙大娘点点头,“我们坐下说!”

两人坐下,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公孙大娘沉吟一下道:“你的情况我知道,但我确实帮不了你,常衮不是元载,他除了私心重一点,别的大问题没有。”

郭宋笑了笑,看来自己接受了秘密任务,连公孙大娘都不知道。

“师姑误会了,我不是为官场之事而来,我现在很轻松,对所谓官职我并不太在意。”

公孙大娘笑了起来,“你师父也是这样,对罢官免职不是很在意,那你说说来意吧!就只是来看看我那么简单?”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有件个人之事要求师姑帮忙。”

公孙大娘倒有几分兴趣,这还是郭宋第一次因为个人之事来求自己。

“你说说看,什么个人之事?”

“是这样,我喜欢上一个小娘子,是东宫赞善大夫薛勋的女儿,她长得温柔美貌,有不少人在打她的主意,我怕有人对她用卑劣的手段,所以想请大娘派一个武艺高强的女护卫贴身保护她。”

公孙大娘呵呵笑了起来,“我年初还担心你的婚姻问题,看样子我是多虑了,不过凭你的武艺,还保护不了一个小娘子?”

郭宋沉吟一下道:“师姑,我可能会出去几个月,不在京城,我也安排一名手下在她家中做护卫,但保护小娘子还是不太方便,最好还是有一个贴身的女护卫比较好,我愿意出高价聘用。”

“钱就不提了,你对藏剑阁有很大的贡献,替你做点事情是应该的,不过你来得很巧,看来有些事情真是天意。”

公孙大娘意味深长地看了郭宋一眼,吩咐左右道:“把江鱼娘找来!”

一名女随从匆匆去了,郭宋对这个名字有点奇怪,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没放在心上,又问道:“我四师兄情况怎么样?”

“杨雨现在是藏剑阁外堂的副总管,他主要负责淄青一带的情报收集,现在长驻历城。”

“不是让他去刺杀李正己?”

公孙大娘摇摇头,“天子没有下达这样的任务,他现在不是刺客,只是负责收集情报,现在整个藏剑阁更偏重于情报收集,以及监视各地藩镇,刺客的任务基本上没有了。”

这时,从外面怯生生低头走进来一个小娘子,待看清此人,郭宋腾地站起身,满脸惊讶,“怎么会是你?”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应该在丰州的小鱼娘,郭宋愣住了,回头问公孙大娘,“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大娘沉默片刻道:“我很抱歉,是天子的规定,并不是针对你,每个在外单独统领军队大将的身边,必须有藏剑阁的人,或者你接受监军。”

郭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寒意,冷冷看着小鱼娘,“你一直在监视我?”

小鱼娘扑通跪下,流着眼泪道:“公子对小婢的恩情,小婢无以报答,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公子。”

郭宋缓缓坐下,他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原本想给这个小娘子自由,却被公孙大娘顺水推舟,把她安插在自己身边,看来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我替他卖命,他却这样对我?”郭宋缓缓道。

“师侄你错了,圣上如果不信任你,就不会让你去丰州,他信任你是一回事,制度是另一回事,就像段秀实、李怀光身边也有我们的人,如果不愿接受,那就必须派监军,谁也不能例外,准确说,藏剑阁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监视三镇经略使。”

郭宋点点头,他虽然能理解,但心中还是很不舒服,又冷冷问道:“现在监视取消了?”

“已经取消了,小娘鱼是前天才回来,但我告诉你,小娘鱼是自愿跟你去丰州,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向藏剑阁汇报过一次关于你言行的报告,她其实是一个不太称职的监视者。”

郭宋半晌道:“师姑,当时我提出的要求是,给小鱼娘自由,你答应我的。”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进了藏剑阁,就不会有自由了,我让小娘鱼跟你,实际上就是给她自由,她以前监视路嗣恭时,隔三岔五要汇报,但自从她跟了你,藏剑阁基本上不和她联系了,给了她两年的自由,同时对你的监视名存实亡,去年天子问到我有关你的情况,我都无法交代,你还不满意?”

停一下,公孙大娘又道:“我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我心中对你无愧,小鱼娘虽然没有对你说实话,但她对得起你,如果你能公允地看待这件事,你就不应该怪我们。”

郭宋明白了,公孙大娘其实是帮自己,变相解除了对自己的监视,只是她没有告诉自己而已。

郭宋看了看小鱼娘,淡淡道:“你起来吧!”

小鱼娘站起身,满脸泪水,郭宋心中有些不忍,又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还有小婢的轻功很好,会点武艺,别的就没有了。”小鱼娘怯生生解释道。

公孙大娘解释道:“她们这一批十四个小娘子都是我教出来的,江鱼娘是她们中武艺最好的一个,如果你今天不提出要求,她可能会去执行另一个任务,正好你提出要求,我就把她再交给你。”

“再继续监视我?”郭宋冷笑一声道。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师侄,你太小看我了,虽然有的事情天子不说,但并不代表我猜不到,你出去这几个月,难道是去游山玩水?”

郭宋又看了看小鱼娘,见她眼中露出悲切之意,又想起她在丰州跟梁灵儿学习打扮自己,估计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点点头,“你去收拾一下,等会儿跟我走!”

小鱼娘激动得浑身颤抖,她强行忍住,向公孙大娘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郭宋望着她的背影,叹息一声问道:“如果我今天不来,她的命运会怎样?”

公孙大娘平静地说道:“她已经十五岁了,按照规定,她下个月会进宫当宫女,我安排她去做太子妃的贴身侍女,然后一直做下去,到四十岁后,有机会就放她出宫,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此余生,这个制度是则天皇帝创立的,迄今为止,她是第五代,而我是第一代。”

“真不能给她自由吗?”

公孙大娘摇摇头,“她两岁时被藏剑阁收养,她的命运就注定了,她只有任务,没有自由。”

郭宋不想再呆下去了,他起身行礼道:“师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告辞了,告诉小鱼娘,我在外面等她。”

就在郭宋刚走,公孙大娘便接到天子密令,她匆匆赶回了皇宫,公孙大娘有一种直觉,天子召见自己,一定和郭宋有关。

只有她最清楚,天子身边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像郭宋那样能让他放心,能高效执行特殊任务的人才。

郭宋出了天籁乐坊,小鱼娘拎着一只小包裹怯生生地跟着他。

郭宋走到马车旁,拉开车门,“上车吧!”

“公子,我”

“有什么话上车再说。”

小鱼娘心中羞愧,只得上了车,一上车,她的泪珠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掉,她泣不成声道:“我保证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公子的事情。”

“你就不该瞒着我!”郭宋恼火道。

“公子,我不瞒你不行,若身份暴露了,我就要被调回去,我不想回去”

郭宋想想她的命运也是可怜,从小就被培养成工具,身不由己,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光,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开心,毕竟才十几岁的小娘子,没有父亲保护她。

郭宋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心中一酸,对小鱼娘的恼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郭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笑问道:“据说你的武艺还挺厉害,为什么对我说武艺稀松平常?”

小鱼娘感觉到了郭宋语气中的柔和,知道他原谅自己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些天的担心受怕和一肚子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

郭宋也没劝她,让她哭个够,过了好一会儿,小鱼娘才抽抽噎噎道:“人家的武艺和你相比,本来就稀松平常嘛!”

“你叫江鱼娘?”郭宋又笑问道。

“我养母姓江,她养的八个孩子都姓江,我其实叫江渔,打渔的渔。”

“你一个人回来的?”

“没有,我跟着梁大哥一起回来的,还有好多人,姚锦、马卫江、苏大童”

“等一等!”

郭宋有点糊涂了,连忙问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有多少人一起回来,其他人在哪里?”

“一共有一千军队,由梁武率领,好像是圣旨调他们回来的,他们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过同州后我们就分手了,我一个人回了长安。”

郭宋这才想起天子李豫说的话,‘他另有安排!’

看来这就是他的安排了,把自己熟悉的军队调来,估计自己的兵器也跟着带来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薛父南调

薛家在晚饭时吵翻了天,薛勋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什么初次上门,他已经来过两次你不知道?被我用扫帚赶出去,那是个卑劣的小人,要是你生病了,我整天盼着你死,你是什么感受,他就是这样的人,给我说他病妻活不了几天了,这样的人你还居然把他夸得像花一样。”

韩氏满脸通红争辩道:“那不是一回事,他的妻子是家族安排的,他根本不喜欢,他对涛儿却是一往情深,痴情一年多了,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涛儿。”

薛勋气得差点晕倒,自己妻子怎么会这样愚蠢?

“你醒醒吧!他是元氏家族的嫡孙,他的婚姻代表着家族利益,他会娶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官女儿为妻?他是要纳涛儿做妾,你懂不懂?”

“可他答应我,一定会明媒正娶的。”

“明媒正娶也是娶妾,活这么大岁数了,连这个都不懂?”

“你们别说了!”

旁边薛涛站起身,异常坚定道:“妻也好,妾也好,杀了我,我也不会嫁给他,娘,你若再逼我,我就悬梁自尽,不信你就试试看,我说到就做到!”

说完,她转身便返回自己房间,韩氏气得直拍桌子,“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我好容易给她看中一门好亲事,她居然这样对自己母亲,她的良心被狗吃了!”

薛勋也重重哼了一声,不理睬妻子,起身去书房了。

韩氏气得抹泪道:“我做了什么孽,我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吗?不就是为了给女儿找个好夫婿吗?人家可是玉剑公子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们还嫌弃。”

这时,薛勋又出现在门口,冷冷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今天上午我已被任命为简州长史,五天后出发赴任,你开始收拾东西吧!”

韩氏顿时将女儿之事抛之脑后,紧张地问道:“老爷,这是被贬黜还是好事?”

“还算不错吧!最初被任命为松州別驾,这是贬黜了,后来太子干涉,才改任为简州长史,那里可是巴蜀富饶之地。”

韩氏一颗心放下,又问道:“那我们房宅怎么办?”

“先空关着吧!也不要出租,说不定你们会回来过年,到时也有地方住。”

“爹爹,去巴蜀要呆几年?”薛涛跑出来问道。

薛勋微微一笑,“一般是四年一个任期,涛儿,你就放心吧!耽误不了你。”

薛涛脸一红,“爹爹胡说什么?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韩氏整个心思都去巴蜀了,竟一时顾不上女儿,她又道:“我们是不是要聘请几个武师护卫,听说巴蜀这几年有点不安全。”

“这个我去问问太子,看他能不能安排,外聘的武师也不可靠。”

薛涛接口道:“不用去聘了,张东主夫人说给我们家安排一个武艺高强的护院武师,听说是一人能敌数十人那种。”

韩氏惊呼一声,“那要多贵啊!我们可请不起。”

“不要我们出钱,聚宝阁负担,还给我安排一个女护卫,一切支出也是聚宝阁负担,可能明天就来了。”

韩氏听说不要他们负担薪金,她连忙点头答应了,“他们来得正好,正好护卫我们去巴蜀。”

就在这时,管家快步走来道:“老爷,张东主夫人来了。”

薛涛连忙迎了出去,只见李温玉站在院子,身后跟着两人,一个身材极其雄伟的粟特大汉,薛涛认识他,正是康保。

另一个小娘子,薛涛却愣了一下,她不就是郭郎的小丫鬟小鱼娘吗?郭郎不是说她在丰州,怎么出现了?

小鱼娘上前施个万福礼,“参见薛姑娘!”

她换了一身打扮,穿一身红色武士服,后背利剑,显得倒有几分英姿飒爽。

康保上前跪下,“康保拜见主母!”

薛涛的俏脸顿时胀得通红,偷偷向后看一眼,还好,父母刚走过来,应该没有听到。

李温玉气得在他头上敲一下,“我怎么交代你的,又忘了?”

康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薛涛长得温柔美丽,除了主公外,谁也配不上她,康保心中早已把她当做自己主母了。

薛涛柔声道:“康大叔请起,以后我就叫你康大叔!”

这时,薛勋和妻子韩氏走过来,见康保俨如半截黑塔一般,两人都吓一跳,薛勋心里有数,这一定是郭宋安排的护卫,保护自己女儿,只有他才会考虑得这么周到,他虽然明悟,却不吭声。

韩氏虽然有点害怕康保,但她更害怕蜀中不安全,有这么一个魁梧大汉跟随,她也稍微心安一点,至于究竟是谁派来的,她却并不在意,她更关心谁来承担护卫的支出,既然聚宝阁愿意承担,她求之不得。

李温玉笑道:“听说薛老爷出任简州长史,我丈夫怕路上不安全,便把我们聚宝阁最强悍的武士交给你们,他叫康保,我们都叫他老康,你们叫他老康就行了,他的武艺在长安没几个能比得上,老康,露一手给薛姑娘他们看看。”

康保见旁边有一座太湖石,重达千斤,他上前双臂大喝一声,“起!”

他竟将千斤重的太湖石高高举了起来,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这时,李温玉偷偷将一张五千两银子的柜票和半块玉塞给薛涛,低声笑道:“这是你的郭郎给你的,成都天宝柜坊,凭这半块玉取钱。”

郭宋在灞上见到了跟随他去中原的一千秘密军队,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千人都是从丰州调来的手下,天子李豫考虑得很周全,他担心从各军抽调的人短时间内难以整合,影响到出兵效果,便秘密下旨从丰州军调一千人进京。

这一千人由郎将梁武统率,校尉有三人,姚锦、马卫江和苏大童,这三人都是跟随郭宋去安西的心腹部下,另外,太子李适又给他们安排了一名经验老道的老吏许荆南为参军。

许荆南年约四十岁,颍州人,并非科班出身,长期在京兆府为参军,非常精明能干,李适也是偶然的机会发现他很能干,便留他在东宫为从事,这次郭宋奉密旨出京,李适便决定给许荆南一个立功的机会。

大帐内,郭宋轻轻抚摸着他的方天画戟,又问梁武:“丰州那边现在由谁主政?”

梁武躬身道:“回禀使君,军队由李季统领,军务则由薛长寿负责,他被天子任命为三镇经略府长史,另外,榆林县令赵知吾出任丰州长史,榆林县令由曹万年接任,目前大家都在等候郭曙上任。”

郭宋点了点头,这些任命显然是天子在安抚自己,提拔自己的心腹,让自己能够安心去中原。

他随即对一名士兵道:“速去请许参军来大帐议事!”

片刻,许荆南匆匆走来,行一礼道:“参见使君!”

郭宋展开一幅中原地图,对二人道:“这次我们去中原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取李灵曜的性命,这是一个死任务,另外一个任务便是保住漕运线路,这不光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所有朝廷军队的主要任务,我们是参与协助,所以在第一个任务完成后,后续的事情就由我们自己决定,具体怎么做,我现在也不好说,只能临机决定。”

梁武问道:“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去中原?”

郭宋淡淡道:“我们不能以朝廷军队身份去中原,但一千人出现在中原地带,肯定会引人注意,我和太子殿下商议,最后决定,我们以乱贼的身份出现在中原一带。”

梁武呆住了,半晌问道:“中原有乱贼吗?”

郭宋指着地图道:“邓州伏牛山有一支乱匪,首领叫李汉惠,原本是叛将周光智的妻弟,周光智在大历六年被郭子仪诛杀后,李汉惠带领一百余人逃进伏牛山,几年下来,已聚集乱贼数千人,打家劫舍,危害地方,官府几次剿匪都失败,我们要先去剿灭这支乱匪,然后冒充他们窜到许州,然后伺机而动。”

“可是到了许州后,我们又在哪里落脚?”梁武又问道。

旁边许荆南建议道:“许州基本上是平原,没什么好的落脚点,我建议不如去滑州的瓦岗山,那里是一个不错的落脚点。”

郭宋看了看地图,瓦岗山不错,距离宋汴一带比较近,又是田承嗣军队南下必经之道,他欣然道:“就这么决定了,先去邓州,然后再去瓦岗山。”

第三百一十二章 借道伏牛

当天晚上,郭宋便带领一千军队秘密出发了,一千士兵全部骑马,带着十天的补给,他们走商洛道,经蓝田县南下商州,沿着丹水而行,朝行暮宿,七天后众人抵达了武关,他们在武关进行了补给,又继续沿着丹水而行,三天后抵达内乡县,进入了邓州地界。

李汉惠乱匪的老巢位于邓州和都畿道交接处的方城山,北面是属于都畿道的叶县,南面是邓州的方城县。

这天下午,队伍在叶县外一片密林中停下休息,郭宋将梁武找来,对他道:“叶县南城门旁的宛门酒楼很可能是李汉惠设在叶县的据点,你带几个身手好的弟兄把掌柜给我带过来,记住了,一般后院都有他们的鸽信点,如果发现信鸽,先把信鸽毁掉。”

“卑职遵令!”

梁武躬身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这时,许荆南在一旁笑问道:“使君怎么知道宛门酒楼是李汉惠的据点?”

“当然是太子殿下告诉我的,但为什么它一直存在,而没有被打掉,说实话我也有点困惑,我估计是叶县和李汉惠达成的某种默契,李汉惠这些年一直肆虐邓州,却从没有侵犯过都畿道,这里面恐怕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使君说得对,这李汉惠也不是一般的乱匪,他原是崤关守将,和都畿道地方官交情深厚,他能到今天还没有被剿灭,也是有缘故的,太子让我们先剿灭它,恐怕也是有所指。”

半个时辰后,梁武带着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他们带来一名中年男子,梁武翻身下马对郭宋道:“他们后院确实有信鸽,被卑职摧毁,其他十几名酒保被县衙拘捕关押,我警告过县令,如果他胆敢擅自放人或者通风报信,直接以通匪罪抓捕。”

“这就是酒楼掌柜?”郭宋看了一眼中年男子问道。

“是!此人是李汉惠的族兄,叫做李汉章。”

郭宋点点头,“你去审问吧!我需要他知道的所有情报。”

梁武点点头,令人将恐惧万分的酒楼掌柜拖进树林,不多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一刻钟后,梁武拿着一份详细的口供出来了。

“他什么都交代了,还绘制了一幅上山地图,应该不会有假!”

“他还活着吗?”郭宋问道。

“卑职就割了他半只耳朵,他便吓得大小便失禁了,就一个怂货。”

郭宋点点头,“他应该知道小路,等会儿让他带我们上山!”

郭宋仔细看了一遍供词,又看了看上山的地图,他和太子给他的部分资料对应,基本上都能对上,李汉惠的老巢在铁门山,山高林密,从方城县可以上山,从叶县也可以上去,但主道在方城县,叶县这边是后山。

供词上说,李汉惠在山上有两千三百余人,基本都是中原各地逃来的通缉犯,或者地痞无赖,他们装备齐全,在半山腰一片空地上修建了数百座木房,还用木栅栏修建了寨墙。

郭宋看了片刻图纸,又对手下道:“把掌柜给我提上来,我再问问他。”

片刻,掌柜被士兵提了上来,他半个左耳被割掉了,满脸是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爵位,他上来便跪下怦怦磕头,“我只是一个普通农民,我没做过任何恶事,最多帮李汉惠购买盐和粮食,求将军饶我一命!”

“你不想死可以,但必须立功,用立功来抵罪。”

“我只要能做到,一定全力去做。”

郭宋点点头,“你最近要送货上山吗?”

“这几天要送一批盐和布上山,盐在店铺里,一般都是几个伙计背上山。”

郭宋又问道:“我看你画的图,似乎山寨在半山腰上,山寨背后是什么?”

“启禀将军,山寨背后都是悬崖峭壁,高足有百丈,像一道铁门,所以叫铁门山,又叫猿见愁,无人能上去,李汉惠在峭壁脚下找到几个大山洞,用来储藏粮食物资。”

郭宋将山寨地图摊开,这是掌柜刚才画的,他指着地图问道:“李汉惠的住处是哪一栋?”

掌柜指着中间一座,“这座最大的木楼就是,它叫做忠义楼,下面是帅堂,二楼和三楼就是李汉惠的住处。”

郭宋令人把掌柜带下去,又把梁武和许荆南找来,对他们道:“梁武带掌柜上山乔装送盐,骗开寨门后杀进去,许参军率五十人在山脚下看守马匹,时间就定在两更,明白了吧!”

梁武太了解郭宋,他笑道:“使君又要出奇兵了!”

郭宋点点头,“正奇结合才是制胜之道,万一送盐被人识破,会给我们军队造成无谓伤亡,所以我有必要出手!”

铁门山因山顶上一座独峰形似铁门而得名,独峰下,便是李汉惠的老巢,李汉惠在这里苦苦经营了七八年,渐渐成为中原最大的一股乱匪,在宛北和中原都颇有名气,他对外宣称自己有上万强悍之军,但实际他的兵力也只有两千余人,一部分粮食来自于山间种田,另一部分粮食便来自于各地掠夺。

为了采购食盐、布匹等物,同时也为了打听消息,李汉惠便在叶县开设了宛门酒楼,由族兄李汉章负责经营。

夜幕下,李汉章带领十几名伙计背负着竹筐向山上进发,竹筐里装着盐和布匹,这十几名伙计的为首者正是梁武,他们把兵器藏在布匹内,跟随着李汉章向山上爬去。

他们走的是后山道,都畿道的军队从未来攻打他们,而邓州的军队又不能轻易越境攻山,所以后山的防御稍微松一点,只是在上山五百步处有一座哨所,里面有五名喽啰兵驻守,如果发现异常,他们会射火箭通知山寨。

在梁武他们后面数十步外,九百余名唐军士兵则远远跟随着他们。

“看见那座木屋子没有?”

掌柜李汉章指着不远处一座木屋道:“那就是我说的哨所,里面有五个喽啰,每次我上山,他们都会索要点盐和粮食,但平时都是白天上山,今天是晚上走,估计他们都睡了。”

“没有站岗的吗?”梁武问道。

李汉章摇摇头,“他们都是一群山贼,不是军队,没有什么轮班值守,再说,从没有官兵从北面攻山,他们也没有必要这么警惕。”

梁武已经变得比较谨慎,他向一名轻功很高的士兵使个眼色,士兵会意,他放下背筐纵身向黑暗中奔去。

不多时,士兵回来禀报,“木屋里确实有五名喽啰,但都在睡觉,没有人值守!”

梁武随即令道:“令姚锦带领弟兄去干掉他们!”

夜幕中,数十名士兵包围了木屋,校尉姚锦一脚踹开木门,率领弟兄们杀了进去

一更时分已经过了,郭宋像猿猴一样在悬崖峭壁上攀爬,他身穿黑衣,后背弓箭和黑剑,在悬崖上速度疾快。

峭壁上有很多粗大的藤蔓,非常适合他攀爬,只片刻,郭宋便到了山寨背后,他轻轻一纵身,从一丈高的悬崖上跳下地。

这里是山寨的最里面,四周很安静,没有巡逻士兵,只有寨门那边有士兵巡逻。

整块空地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很狭长,分布着三排上百座木屋,屋顶是茅草,由于地方太狭小,木屋之间距离非常近,甚至相隔不到两尺,人得侧着身体才能通过,望着密集的房屋,郭宋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郭宋找到了高达三层的忠义楼,李汉惠就在这里面,他不急于进去,而是找到一座仓库,仓库外面有门,上面有锁,郭宋斩断铁锁,闪身进了仓库。

不多时,他便在仓库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几只装满了灯油的葫芦,挂在墙上。

他用十几根短木棍缠上布条,浸泡上灯油后,便做成了十几根火把,随即带着火把和灯油出了仓库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宛北平匪

李汉惠年约五十岁,他是叛将周光智的妻弟,也是他的第一心腹,周光智造反时,他曾跟随周光智屠杀陕州平民数千人,后来周光智被郭子仪剿灭,李汉惠自知罪孽深重,他便带着百名亲兵南逃至伏牛山,在方城山上落草为寇。

一晃过了六七年,他的部众也渐渐发展壮大起来。

当一辈子草寇也不是办法,李汉惠这两年开始考虑投降某个藩镇,比如荆襄梁崇义、淮西藩镇李忠臣等等,尤其是梁崇义,窥视邓州已久,自己拿下邓州作为见面礼。

但李汉惠又害怕自己拿下邓州后,梁崇义便找到了进军邓州的借口,用自己的人头来换取他对邓州的控制,这绝对有可能,这便让李汉惠患得患失,一直拿不定主意。

两更时分,睡梦中的李汉惠忽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他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外面一名亲兵护卫急声道:“外面好像走火了,十几栋屋子都烧起来了。”

李汉惠大惊,他的山寨最害怕火患,房屋太密集,又都是木制,加上山风很大,起火后会迅速形成一片,所以他平时格外小心火患,平时做饭都在山洞里,也不准点灯,但没想到还是走火了。

“这帮蠢货!”

李汉惠气得大骂一声,穿上外袍向外面走去。

外面已是一片火海,东面十几座房屋烧了起来,已连成一片,在山风的肆虐下,正迅速向西面蔓延。

山寨中喽啰们乱成一团,有人站在那里绝望大喊,有人则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站着发愣做什么,统统给我去救火!”李汉惠挥舞手臂,大声吼叫。

他却不知道,五十步外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支冰冷的利箭已经瞄准了他。

弦一松,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射出,力量极为强大,仿佛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差异,弓弦弹回,箭已经到了李汉惠眼前,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噗!’

利箭从他的右太阳穴射入,瞬间带着血肉从左太阳穴射出,利箭竟然射穿了他的头颅,飞入黑暗之中。

李汉惠从台阶上一头栽下去,当场惨死。

就在这一箭射出的同时,郭宋已经从黑暗中消失了,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攀上悬崖,向上迅速攀爬。

当亲兵发现主公死亡时,郭宋已经距离地面三十丈,隐身在一处石缝内,冷冷地望着下方的烈火。

“主公死了!”

“有人在暗处放箭,抓住刺客!”

喊叫声一片,数十名向射箭处冲去,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但火势却越来越大,已经有一半的房屋被烧着了,整个山寨内变成了一片火海,喽啰们纷纷向寨外逃去。

寨门开启,喽啰们蜂拥而出,却听见一声梆子响,乱箭齐发,喽啰们纷纷中箭倒地。

梁武一行距离山寨还有百步时,便发现山寨内火光熊熊,烈火滔天,他立刻猜到这是郭宋改变计划,火烧山寨。

梁武当机立断,他也放弃了送盐骗开寨门的计划,带着近千名士兵将寨门包围,一旦敌军冲出,便立刻射杀。

不到一刻钟,大火吞没了整个山寨,烈火滔天,浓烟滚滚,连上方的郭宋也难以忍受热浪炙烤,迅速离开了。

两千余名山寨喽啰挤在营栅旁,他们受不了火烤和烟熏,而大门外有官兵拦截,喽啰纷纷推翻了营栅,翻越出去,向山林内奔逃,尽管唐军四下拦截,但面积太大,草深林密,还是被不少人逃了出去

到次日中午,大火终于灭了,山寨已被烧成一片白地,被烧死、杀死的喽啰多达一千五百余人,但还是有七八百人逃走,李汉惠已死,他的军队顿作鸟兽散,各自寻找出路。

唐军休整了半天,随即下山,踏上了北上之路,两天后,邓州刺史于珲带着千余州兵上山,他们发现烧成白地的山寨,在对流寇审问中,于珲得知李汉惠已死,他大喜过望,立刻向朝廷报功,剿灭乱匪李汉惠,杀贼数千人,李汉惠在走投无路中烧毁山寨**而亡。

就在郭宋离开长安不久,薛家一行二十余人租了五辆马车也离开长安,前往巴蜀简州上任。

太子李适考虑得比较周全,派了十名士兵护卫他们南下。

薛勋这个职务不错,长史相当于地级市市长,正厅级干部,而且简州紧靠益州,位于成都平原内,人口众多,土地肥沃,水源丰沛,气候宜人,是一个富庶的鱼米之乡,在那里当长史,因财力充足,容易出政绩,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一个肥差。

薛勋最初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屡屡批评常衮随意增减官员俸禄,因而得罪了常衮。

常衮原本想将他贬为松州别驾,呆在条件恶劣的松州,既没有任何权力,也享受不到成都的繁华,但还是因为太子李适不满常衮的任命,在他干涉下,吏部便将薛勋改任为简州长史。

薛勋对这个职务非常满意,他在东宫做得很无聊,早就想去地方做一番事业,在他四十岁之时,他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

历史上,薛勋确实因得罪权相被贬到巴蜀,又被地方官所欺,将他派驻条件恶劣的南疆,不到一年便病逝了,他为官清廉,家无余财,薛涛母女很快陷入贫困之中,薛涛最终被迫卖身为艺妓。

但因为郭宋的出现,薛勋的命运被改变了,他妻女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从长安前往巴蜀主要跨越两大山脉,一个是终南山,也就是秦岭,他们走的是子午谷,长达六百里,这条路在唐朝比较好走,它另一个名字就是荔枝道,从巴蜀运送新鲜荔枝前往长安,博得贵妃一笑。

事实上,这条道在隋朝时便多次修缮,在唐朝时更是铺设平整,送信骑兵可以在山谷疾速狂奔,一天一夜便可奔出子午谷,使它成为长安去汉中的主干道。

薛涛抬头望着两边高达数百丈的峭壁,惊叹道:“这条山谷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薛涛的马车很长,里面一隔为二,前面部分是车厢,后面一个很小的车厢,是卫生间,长途跋涉的马车都是这样,车厢里坐着三人,除了薛涛和丫鬟小娥外,再有就是郭宋派来贴身保护薛涛的小鱼娘。

小鱼娘其实武艺很高,剑法凌厉,轻功卓越,加上郭宋教她的飞刀之术,使她成为藏剑阁第三代的佼佼者,若不是郭宋阴差阳错跑来问公孙大娘要人,她就会进宫当宫女,贴身护卫太子妃。

小鱼娘心中的负罪感和阴霾已经渐渐消淡,她和小娥一样大,在洛阳就认识,几个小娘在一起,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鱼娘又恢复了丰州时的开朗。

“我觉得是几万年前,一名神人用大斧一斧头劈开了秦岭,形成这条谷道,要不然峭壁怎么会这么笔直?”

“胡说!”

小娥反驳道:“神仙根本不用斧头的,是用仙剑,剑仙才有这么大的威力。”

“你怎么知道神仙不用斧头,有的神仙用剑,有的神仙用斧头,说不定根本就不用兵器,神仙念个仙诀,手一指,这条谷道就出现了。”

一旁薛涛听得直翻白眼,她笑吟吟问外面步行的康保道:“康大叔,你说这条谷道是怎么形成的?”

康保是步将,他身体太重,加上一百斤的熟铜棍,一般战马根本载不动他,他索性步行,两腿长,步伐大,完全跟得上队伍,他主要是跟在薛涛马车附近,一路只管走路,对她们的交谈充耳不闻,也极少说话。

他见主母问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听郭公子说过,这种几百里长的山谷一般都是地震裂开,在山脉形成之时就有了,后来又经过河水几万年的冲刷,两边才会这么光滑平整。”

薛涛美眸一亮,这个说法很新鲜,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连忙问道:“这是你家公子说的?”

“是!我们从丰州南下时,他就这样给我们说起峡谷的形成。”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薛涛自言自语,她托着香腮,一时间悠然神往。

她身后小鱼娘和小娥吐了一下舌头,都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队伍又走了三十余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薛勋便命令就地过夜,马车集中一起,士兵们在外面放哨,家眷以及仆妇们都在马车上睡觉。

五年前巴蜀爆发了郭英乂和崔旰之间的战乱,导致数万百姓丧生,无数士兵沦为流寇盗匪,在各地肆虐,官道上也是盗匪横行,公开勒索钱财。

连薛勋的妻子韩氏都知道巴蜀治安不好,事实上,整个大唐除了长安表现出畸形的繁荣外,各地百姓都十分困苦,打家劫舍的盗匪多如牛毛。

薛勋车队进入子午道不久,他们便被一股二十余人的盗匪盯住了。

尤其薛勋的书籍很多,带着了几十大箱,装满了两辆大车,盗匪们便误解为里面都是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使他们杀心顿起。

康保靠坐在薛涛马车的车轮上,半眯着眼睛,他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子午惊魂

两更时分,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向车队摸来,站岗的士兵忽然发现了,他大喊一声,“是什么人?”

黑暗中,一支箭‘嗖!’地射来,正中士兵胸脯,士兵惨叫声,仰面摔倒。

他惨叫声惊动了其他士兵,为首队正大喊:“有盗贼!”

十几名黑衣盗贼冲了上来,挥刀向士兵头上劈去,士兵们拔刀抵挡,双方激战在一起。

康保霍地站起身,他用拳头‘咚!咚!’敲了几下车厢,“小娘鱼醒醒!”

小鱼娘在藏剑阁经过严格训练,睡觉十分警觉,外面惨叫声让她一下子惊醒,她立刻拔剑在手,又将飞刀袋披挂上身,里面有十二把飞刀。

薛涛被敲壁声惊醒,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好像外面有盗贼,涛姐呆在车厢,我上车顶。”

她拉开车窗,一纵身便窜了出去,轻巧跳上了车顶,薛涛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握住小娥的手。

五六名盗贼向马车扑来,康保冷笑一声,从马车旁闪出,挥棍打去,只听‘咔嚓!’一声,跑在最前面的盗贼被打得骨断筋折,飞出一丈多远。

康保随即收棍一记反打,这是郭宋传授给他的一记绝招,能以最快速度收回力量,这是剑器九式中的精髓,只要悟透这一招,康保对力量运用就更加娴熟巧妙,出棍速度会更快,他的武艺将大大提高。

虽然才刚刚入门,但他的效率已经提高两倍不止。

‘砰!’一名盗匪脑门被打中,顿时头骨碎裂,脑浆迸出。

盗匪的首领带着十余人来抢马车,他见康保强悍,立刻令道:“大家一起干掉他!”

**名盗匪立刻将康保包围了,一名盗匪正挺矛向康保后心刺去,忽然寒光一闪,一把飞刀射穿了他的后颈,盗匪扑倒在地上。

紧接又有两名康保身后的盗匪被飞刀射穿后心倒地,康保后方危险顿减,他大吼一声,铜棍翻飞,只转眼间便打死了五名盗匪,其余两名盗匪见他强悍无比,吓得转身便跑,康保快步两步,向盗匪首领杀去。

盗匪首领慢了一步,他转身要逃,但康保已经追上他,眼看铜棍要砸中他的后脑,却见一道寒光射来,一把飞刀抢先一步射穿了盗匪首领的后心,盗匪首领惨叫一声,当场毙命。

康保收回铜棍,回头瞪了车顶上的小鱼娘一眼,高声道:“你别离开马车!”

小鱼娘笑嘻嘻道:“我知道呢!”

康保转身向外围奔去,那边还在激战,士兵人数比对方少一半,他们渐渐落了下风,随着康保强势杀入,十几名盗贼顿时土崩瓦解,死得死、逃得逃,激战很快便平息了。

为首队正点燃一根火把,向康保竖起大拇指,“康爷真是猛将!”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康保在,他们今天都将全部交代在这里,一个都别想活,不过这康保也太勇猛,一个轻松便干掉十几人,就算将军也未必办得到。

康保一言不发,回到薛涛的马车前坐下,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队正心中感叹,“这才是高人啊!”

他高声喊道:“薛使君,盗匪已经被杀败,剩下的都已逃走,没事了!”

听说盗贼已逃走,躲在车下的几名车夫战战兢兢钻出来,纷纷点燃了火把,这时,薛勋也从马车里出来,颤抖着声音问道:“逃走了多少?他们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只逃走五人,连他们首领都死了,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就是有名的子午贼,这几年一直活跃在子午谷道中。”

薛勋一颗心放下,合掌感谢道:“今天多亏杨队正,否则我一家人都活不了。”

杨队正咧嘴道:“我可担不起使君的夸奖,使君还是感谢康爷吧!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干掉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勇猛的武士,简直就是勇冠三军的猛将。”

薛勋连忙合掌感谢康保,康保摆摆手,却对杨队正道:“杨队正太夸奖我了,我这点武艺算不了什么,连给我家主公提鞋都不配。”

薛勋一愣,小心翼翼问道:“张东主武艺很高明吗?”

康保耻笑一声道:“张胖子也就会几招三脚猫的剑法,我的主公是郭使君,不是他。”

薛勋这才得到了证实,他的猜测不错,康保和小鱼娘果然是郭宋安排来的。

这时,小鱼娘在马车里拉长声音道:“康大叔,你好像把我给忘了。”

康保点点头赞道:“你的飞刀很厉害!”

这时,薛涛对父亲薛勋道:“爹爹,你的书还是暂时寄存在汉中官府吧!请汉中送去简州,要不然我们总会被人盯上。”

薛涛冰雪聪明,她感觉父亲的几十口大书箱给了盗贼太多的想象,这次盗贼袭击他们,恐怕就是冲着几十口大箱子来的。

薛勋顿时醒悟,他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还是暂时寄存在汉中官府比较好!”

杨队正清点伤亡,他的手下死两人,伤两人,好在伤势都不重,包扎一下便可以了。

他们收拾了尸体,不敢再休息,便连夜出发,马车加快速度向南驶去,康保也缴获了两匹马,一匹给他扛铜棍,另一匹强壮一点的由他骑乘,倒也能跟上队伍。

郭宋率领一千装扮成盗匪的士兵昼伏夜行,五天后抵达了滑州瓦岗山。

瓦岗山方圆数百里,山势雄险,易守难攻,隋末时曾有翟让、李密等反隋势力在此割据。

目前由于李灵曜造反,借田承嗣的军队,击败了坐镇中原的李勉,李勉率两万败兵退守虎牢关,李灵曜势力暴涨,控制了汴、宋、滑、濮、毫、陈、颍、泗等八州,自封陈留郡王,领汴宋节度使,手下大军约有七八万人,滑州也成了李灵曜控制之地。

郭宋令梁武等人先上瓦岗山,他和许荆南则骑马前往匡城县,实际上瓦岗山四周分布着四座县城,分别是北面的灵昌县、东面的韦城县、西面的胙城县和南面的匡城县。

隋朝的瓦岗寨主要位于西面的韦城县一带,而郭宋他们则选择了靠近南面的匡城县附近。

匡城县是一座小县,距离汴州的任丘县不足百里,县城内只有三百驻军,包括四周的农民,整个县城约有两千户百姓。

郭宋和许荆南都是文士打扮,天气有点热了,郭宋穿一件稍微单薄的白色襕衫,头戴黑色纱帽,腰束玉带,典型的富家公子打扮,许荆南打扮也差不多,只不过他是青衣小帽,倒像一个跟随郭宋的文人清客。

两人进了县城,今天正好是赶场日子,县城内颇为热闹,从四面乡村赶来的农民挤满了县城,他们大多是卖一些特色山货,再买一些盐油回家。

俗话说靠山吃山,这里靠近瓦岗山,农民们带来的特产基本上都是各种野味和药材,几只肥兔子或者一只瘦小的野猪,要么就是百年黄芩、首乌等等药材。

大街上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农民们的牲口也大多以毛驴和骡子为主,骑马之人基本上看不到,所以郭宋和许荆南骑马进城,就格外令人瞩目,城头上一名守城将领久久地盯着他们两人。

郭宋来到县衙,县衙比较破旧,旁边是仓禀院,钱粮都放在这里,这才是郭宋前来的目的,他们只剩下两天的干粮了,要长期呆下去,手中必须有一批粮食,抢大户当然可以,但抢民财会严重损害他的名声,就算他假扮盗贼也不行。

最好就是抢官仓,反正现在的匡县已改向李灵曜效忠,被李灵曜控制,抢这座官仓没有什么道德包袱,关键是仓内有多少粮食。

“使君,我去打听一下!”许荆南见院中有人,便低声对郭宋道。

许荆南是老州吏出身,人情世故非常油滑,尤其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更是得心应手,郭宋点点头,许荆南翻身下马,走进院中去了。

不一会儿,他便出来了,翻身上马给郭宋使个眼色,两人调转马头便走。

走出百余步,许荆南压低声音道:“粮食一千石,草料五万担,钱八千贯,布三千匹,明天一早将全部运去陈留县。”

陈留县是李灵曜的老巢,要资助敌军,这批钱粮当然要截留。

郭宋笑问道:“许参军是怎么问到的?”

许荆南微微一笑,“对县中小吏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铜钱开道,但又不能给得太多,百文钱就足够了,给得太多他们会生疑,给得不多不少,又问一些陈米数量,他们就很自然地把你当做粮贩子,不会有其他想法。”

郭宋暗赞,不愧是老吏出马,这种事情就迎刃而解,“那他们怎么运走?”郭宋又问道。

“城内有三百士兵,他们就是负责押运钱粮,明早卯时正出发,他们已经征集了数百辆大车。”

卯时正就是清晨六点,正好是开启城门之时。

“走吧!”

两人加快马速准备离开匡县,但他们在城门处却被几名士兵拦住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占山为王

镇守城门的旅帅走了过来,高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匡县做什么?”

“我家公子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从历城县过来,去京城,路过贵县,对赶集很好奇,特地进城看看。”许荆南不卑不亢地回答。

旅帅盯着郭宋的马匹道:“现在上面要求严查李正已派来的探子,你们跟我走一趟,接受调查,如果确实无辜,我自会放你们走。”

郭宋见他盯住自己马匹,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便知道他是想谋自己的火龙王,郭宋冷笑一声,拔出剑左劈右砍,瞬间,四根指着他的长矛都被砍断,只剩四根木杆,若不是他怕打草惊蛇,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我们走!”

他纵马冲出城去,士兵们拿着断杆发呆,谁也不敢阻拦他,许荆南也一催马匹,跟随郭宋身后冲了出去。

旅帅见到嘴的鸭子飞了,气得暴跳如雷,挥鞭抽向几名士兵,“一群蠢货,谁让你们放他走的?”

郭宋和许荆南回到军队临时驻地,这里深入瓦岗山约十里,属于瓦岗山外围,在一座山腰处,地势比较平坦,四周都是参天大树,要走一条深沟才能抵达营地,背后便是莽莽山林。

这个位子选得不错,进可攻,退可守,高处视野开阔,即使有来犯之地,在山沟处也能将其歼灭。

士兵们已经砍下数百棵松树,准备开始建造木屋,这时,郭宋和许荆南回到了营地,梁武迎上来笑道:“士兵们打了上百只野味,今晚可以给大家打打牙祭了。”

“有什么好东西?”郭宋笑问道。

“有野猪、獐子、鹿,还有一头黑熊,野兔和山鸡就不算了,够大家吃两顿。”

郭宋点点头,“今晚好好吃一顿,早点休息,明早五更时出发,去拦截粮草物资。”

当天晚上,士兵们点燃了几堆篝火,士兵们围着篝火炙烤野味,美美大吃一顿。

次日天不亮,郭宋便亲自率领八百名士兵出发了,留下两百人看守营地和马匹。

士兵们有的穿布衣,有的外面套着皮甲,有的穿铠甲,头盔也有戴也有不戴,有的拿长矛,有的拿铁棍,装备参差不齐,队伍也不整齐,这就是典型的流寇军队的装备。

事实上,以郭宋一千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占据匡城县,如果真是李汉惠,他或许会这么干,他在山上呆腻了,渴望获得某个军阀的收编。

但郭宋不能,他必须低调,必须在各军阀眼中,他就是一支由乌合之众组成的流寇,那只有占山为王,才会被视为山贼流寇,一旦他占据县城,他的性质就变成军阀了,立刻会被人关注,这就和他的初衷相违背了,扮猪吃虎才是他的追求。

郭宋自己也没有用他的方天画戟,他的方天画戟是神兵,就算大唐将军也未必能拥有,何况一介草寇,他用的是一根做工粗糙的大铁枪,重六十余斤,这才和他的身份相符,穿的是低级将领配备的铁锁甲,头戴烂铁盔,骑另一匹黄马,脸色涂得微黑,眉毛画成粗刷,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

卯时正,匡城轰隆隆敲响了鼓声,三百多辆大车满载着粮食、草料、布匹、铜钱和食盐离开匡城县,前往南面三百五十里外的陈留县。

三百多辆大车都是从民间征用,所谓征用,就是一文钱使用费不给,还要车夫自带干粮,如果出现损失也不会补偿,当然,有些官府好一点,就会免去这些车夫的劳役。

三百名士兵在一名校尉的率领下护卫着车队,这支军队其实是田承嗣的河北军,化整为零,分布在各县,有效地控制中原地区。

李灵曜的八万大军有一半都分散去各地,还有四万人驻扎陈留县,李灵曜要求各地先把库存的军粮物资全部运到陈留县,然后再根据各县驻军人数进行分配。

大车队伍出了匡城县,浩浩荡荡向南进发,他们将在两天后抵达陈留县。

队伍刚离开县城不到十里,忽然从一片密林中冲出一支队伍,拦住了他们去路。

士兵急向校尉禀报,校尉张英催马上前,只见对方军容杂乱,居然还有人拿着锄头,一看便是草寇乱匪,他心中大怒,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流寇,活腻了吗?”

郭宋长铁枪一横,瓮声瓮气道:“我乃伏牛山李骏,千里迢迢来贵地,军中缺乏粮草,识相的,留下粮米大车,我可以不杀你们!”

张英气极反笑,居然是从伏牛山跑来的流寇,他见对方长枪粗陋不堪,便心存轻视之意,催马挥刀冲上来,大喝道:“想要粮草可以,先问爷爷这口刀答不答应。”

他刚跑到一半,忽然轰地一声,连人带马踏入一个大坑,坑虽然不深,但战马的腿却断了,将张英甩出去一丈多远。

郭宋大笑一声,挥枪上前,一枪结果了张英的性命。

他挥枪大喊道:“兄弟,冲上去杀啊!”

八百名士兵齐声大喊,向车队汹涌冲来,车夫们见势不妙,跳下大车便逃,他们的逃跑严重影响了士气,加上主将已死,士兵们无心恋战,也转身奔逃,几名旅帅喝止不住,也只得催马跟随逃亡。

不伤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郭宋军队便抢到了大量钱粮物资,士兵们赶着大车向瓦岗山而去,这批物资至少能支持他们两三个月。

陈留县在中原地区并不是大县,只能算一座二流县城,远远比不上开封县和宋城县的人口众多,商业繁盛,但李灵曜却把自己的根基放在陈留县,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他自封陈留郡王,于情于理他都要以陈留县为根基。

其次便是陈留县的城墙是十年前重建,高大坚固,相比之下,开封县和宋城县的城墙都比较老朽了,也不高,而且陈留县虽然人口不多,但县城很大,有足够的地方驻扎军队,而不用在城外驻军。

第三个原因,陈留县是漕运中转重地,县城内修建了大量的仓库群,虽然存粮不多,但这些仓库群可以利用,正好用来存放他从各地调来的钱粮。

这些天,李灵曜最忙碌的一件事就是将八州各县官仓的钱粮全部调到陈留,他估计能调集粮食四十万石以上,铜钱差不多十万贯,还有大量的其他物资,没有足够的钱粮,他怎么养自己的军队?

李灵曜年约五十岁出头,身材魁梧,相貌凶悍,他曾出任神策军都虞侯,又出任虎牢关主帅,在鱼朝恩死后,他及时效忠元载,获得元载的重用,出任汴宋节度府长史,如果不出意外,他肯定出任汴宋节度使,偏偏这个时候元载倒台,元载余党被追查,李灵曜便被贬为濮州都尉。

李灵曜怎会甘心,他利用自己掌控濮州黄河渡口和船只的优势,秘密投靠了河北田承嗣,正千方百计南扩的田承嗣大喜,立刻承诺将全力支持他为汴宋藩镇。

一个月前,李灵曜正式起兵造反,他杀死了濮州刺史孟鉴,以田承嗣的数万魏博军为根基,扑向汴州,将汴宋节度使李勉打个措手不及。

李勉退守虎牢关,李灵曜趁势占领了汴宋八州,并大举扩军,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他的军队便从四万人暴涨到八万人,李灵曜又将田承嗣的三万军队分别派驻各地,美其名曰是帮助田承嗣控制汴宋八州,但实际上,他是想摆脱田承嗣对自己的控制。

今天中午,李灵曜得到一个消息,滑县匡城县送来的粮草物资居然在半路被一支乱匪劫走了,这让李灵曜十分恼火。

军衙内,李灵曜正和两名幕僚谢鸿运、王沛商议这件突发事件。

谢鸿运微微笑道:“主公,类似事情我估计还会发生,汴宋八州有名的草寇就有五支,这么多粮草物资运来陈留县,他们怎么可能不眼红,加上押运军队不多,更容易让他们得手,我觉得我们既要重视,但也不要太把它放在心上。”

李灵曜盯住地图,半晌道:“从未听说滑州会有乱匪,我听逃回的旅帅汇报,这支乱匪竟然是从伏牛山流窜过来的,王先生,你是南阳人,你应该知道那边的情况吧!”

王沛微微欠身道:“如果说是从伏牛山过来的流寇,那只能是李汉惠,卑职家兄在邓州州衙任职,常与我说起伏牛山李汉惠的情况。”

“你兄长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个叫李骏的人,拿一杆铁枪,他就是这支流寇的首领。”

王沛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是李汉惠的侄子,一个粗人,武艺倒还不错,如果他出现在瓦岗山,一定李汉惠被剿灭了,他带残部流窜过来。”

李灵曜听说是伏牛山跑来的流寇,报告上又说他们装备粗劣,还拿着木棍锄头当兵器,他便没有兴趣再问下去了,以后自己成为汴宋藩镇了,再出兵剿灭这支流寇,现在暂时不用管他们。

第三百一十六章 开封来客

短短七八天时间,郭宋手下将士便搭建起二十几座木屋,每座木屋又长又宽,夜里可供百名士兵在屋内睡觉,下面架空,铺上木头后就十分干燥舒适,这比士兵们露宿野地里强无数倍,另外还搭建了马厩和仓库,四周用原木修建了营栅,一个完整的军营便出现了雏形。

另外,郭宋还令士兵们在一棵大树上修建了一座小木屋作为哨塔,又派士兵在瓦岗山入口处设立警戒,一旦有敌军来袭,就会立刻点烽烟报警。

但有一个问题却让郭宋深感为难,外界的情报怎么安排?没有充足的情报,他很难判断怎么出兵。

他要么把士兵派出去,假扮做商人,要么就等朝廷的消息。

郭宋在临行时曾和太子探讨过这个问题,太子说他会考虑,但究竟怎么决定,郭宋却没有一点消息。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张用松木做的临时大桌子上放在一张地图。

许荆南在一旁道:“使君,要么就派五组弟兄,白马县一组负责滑州,甄城县一组负责濮州,陈留县一组和开封县一组负责汴州,然后宋城县一组负责宋州,我想差不多就够了。”

郭宋叹口气,“我们派出的探子只能看到表象,知道军队来军队去,但对方到底怎么决策,我们很难把握,其实李灵曜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李正已和田承嗣的军队,这个扩充势力的机会,他们岂能放过?”

就在这时,门外有士兵禀报道:“启禀使君,山口警戒士兵带来两人,说是太子殿下派来找你的。”

郭宋一怔,立刻令道:“速带他们进来!”

自己落脚瓦岗山是绝密情报,只有太子一人知晓,他竟然派人过来,一定是重要人物。

不多时,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少年被带进了军营,郭宋已在门口等候,中年男子向郭宋恭恭敬敬行一礼,“参见郭使君!”

“你认识我?”郭宋笑问道。

男子笑着点点头,“在濮州接收路嗣恭的船队时,我见过使君一面,在下谢真,藏剑阁在中原地区的情报堂堂主。”

他又指了指身后少年,笑道:“这是我们的鸽奴,极擅训鸽,他带来五羽信鸽,准备建立山寨和开封县之间的联系。”

郭宋大喜,他这次没有携带猛子过来,心中还有点懊悔,没想到藏剑阁连信鸽都想到了。

郭宋让梁武安排两名士兵跟鸽奴学习操纵鸽子,他则把谢真请到房内。

自从鱼朝恩伏诛后,藏剑阁的职能便由从前的刺杀为主渐渐转为收集情报为主,大量充实情报人手,在各个藩镇地区设立情报点,像郭宋的师兄杨雨,便被派为淄青地区的情报堂堂主。

这位谢真堂主,郭宋也听杨雨说起过,藏剑阁的五长老之一,别看他矮矮胖胖,但剑法却十分高明,加入藏剑阁快二十年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郭宋笑道:“是太子殿下安排谢堂主过来?”

谢真摇摇头,“是公孙阁主直接给我下的指令,我想应该是天子传达的命令。”

郭宋心中释然,太子给自己说的,解决情报问题的办法,就是指藏剑阁在中原的情报机构,这倒好,解决自己的一个大难题了。

“中原的情报堂如何?”郭宋笑问道。

谢真微微欠身道:“中原情报堂设在开封县,十年前就建立了,当时是为了监视田神功,经过十年的发展,现在在汴宋八州都有分堂,成员两百余人,用酒楼、客栈、店铺等商铺做掩护,还有不少人在州衙和县衙内任职。”

郭宋着实没有想到中原情报堂的规模这么大,难怪天子能在第一时间内知道李灵曜叛乱的消息,而李勉肯定没有得到情报堂的支持,否则他就不会被李灵曜打个措手不及了。

“现在李灵曜和其他几个藩镇的情况如何?”郭宋又问道。

“李灵曜正拼命将各县的粮草物资全部运到陈留县,他的军队不行,都是临时招募的无赖地痞或者失地农民,也不重视训练,人数虽多,但我感觉比之前田承嗣的军队差得远,根本就不堪一击。”

“既然田承嗣的军队善战,他为什么不留在身边,而将其打散,分散到各县去?”郭宋不解地问道。

“据说是田承嗣本人的意思,田承嗣想控制中原各地,便将军队打散,但另一方面,李灵曜也不想被田承嗣控制,这是李灵曜亲口对手下官员说的,所有军队和官员都必须忠于他,而不是忠于其他势力。”

“这倒有点意思了,藩镇还没有建立,就开始分赃不均。”

郭宋又笑问道:“其他几个藩镇的情况如何?李正已和李忠臣,谢堂主知道情报吗?”

“我大概知道一点,也是淄青那边转来的情报,李正已已经在齐州集结了八万大军,兵指郓州,李忠臣的数万军队已经渡过淮河,目前在泗州集结,还有田承嗣的军队,田承嗣派侄儿田悦率数万精锐集结在黄河北岸,随时准备渡河。”

“那朝廷方面呢?”

“回禀使君,朝廷方面由太子率十万大军从洛阳东进,还有李勉两万大军目前已经出虎牢关,驻扎在郑州一线,河阳三城节度使马燧也率两万大军渡过黄河,可以说六路大军已经虎视眈眈,李灵曜其实不足为虑,大家都是彼此忌惮。”

谢真一边说着,郭宋则站在地图前不停查看,实际上,李灵曜已经被包围,他要突围,也只能从西南一侧突围出去,占据许州、颍州和邓州,但李灵曜似乎另有策略,郭宋也猜到了,他要把中原各州县的钱粮聚集在陈留县,然后死守陈留城,让各家自相残杀,他最后出来捡渔翁之利。

他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但问题是,其他藩镇会不会真如他所愿,自相残杀呢?

尤其李正已和李忠臣,他们一个在东,一个在南,本身并无利益冲突,他们会不会联手对付田承嗣?

郭宋觉得极有可能。

谢真在瓦岗山呆了半天便带着鸽奴离去了,他主要给郭宋说说局势,关键还是要建立一条鸽信线路,使消息能够及时传递。

送走了谢真,郭宋对许荆南笑道:“情报收集整理,还是辛苦许参军吧!我再找几名识字的士兵给参军当助手,情报对我们太重要了,没有情报,我们就是瞎子,根本无从着手。”

许荆南点点头,“我没问题,其实我现在更关心信鸽能不能成功。”

“信鸽情况怎么样?”

“已经放回开封县,如果它们能在黄昏时回来,那就成功了。”

“如果不成功呢?”郭宋问道。

许荆南苦笑一声,“如果不成功,只有鸽奴再来,再继续试验,直到成功为止。”

当然,许荆南是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在黄昏未到之时,天空出现了五只盘旋的信鸽,发出嗡嗡的鸣声,士兵们都欢呼起来。

齐州历城县,八万大军在城外扎下了数十里的连营,李正已已经接到了天子圣旨,令他率军参与平定李灵曜之乱。

李正已大喜过望,这个机会他已经等待多年,终于等到了给他出兵中原的时机。

帅帐内,李正已的长子李纳刚刚运送粮草过来,便赶到帅帐拜见父亲。

“父亲,孩儿觉得有点蹊跷,按理,朝廷一直担心我们出兵中原,应该想法设法限制我们才对,天子怎么会下旨让我们参战,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正已年约五十余岁,长得皮肤焦黄,脸型瘦长,下颌留一撮山羊胡,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的账房掌柜,走在大街上也没多少人会注意他,谁会想到他竟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割据大军阀。

李正已捋须笑道:“你太小看李豫了,你的担心他会想不到?他很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出兵,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让我替他剿灭李灵曜,更重要是,李灵曜的背后还有田承嗣,天子是希望我和田承嗣打一场恶战,最好两败俱伤。”

“那父亲出兵岂不是中了李豫之计?”

李正已淡淡道:“田承嗣想抢中原,我也想抢中原,两虎迟早会有一战,与其那时我和田承嗣单打独斗,还不如借助李忠臣和朝廷的军队一起击灭田承嗣染指中原的美梦,然后我拿走我该得的,我心里有数,只要我不影响到漕运,朝廷会默许我对中原的部分占领。”

李纳心悦诚服,还是父亲老谋深算。

就在这时,帐外有亲兵禀报,“启禀大帅,李忠臣派特使求见!”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各怀鬼胎

李忠臣派来的使者是他的幕僚张方权,颍州人,县吏出身,年约四十岁上下,长得身材瘦小,看起来十分精明。

“在下张方权,是李大帅帐下记室参军,奉李大帅之令前来面见老王爷。”

说完,他呈上一封信,“李大帅希望与老王爷合作,响应朝廷号召,剿灭李灵曜,分享出兵之利。”

“你家主公也接到朝廷征召了?”李正已淡淡笑道。

“正是!”

李正已看了看李忠臣的亲笔信,李忠臣在信中写得很谦卑,愿跟随老王爷作战,受老王爷驱使,但在核心问题上,却写得含糊其词,只想在淮北取得一榻之地足矣,但这一榻究竟有多大,他却没有写,另外出兵多少,信中也丝毫不提。

李正已冷笑一声道:“你家主公没有诚意啊!”

张方权连忙道:“我家主公诚意满满,请老王爷明鉴。”

“那好,我来问你,你们出兵多少?李忠臣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信中不写明?”

“启禀老王爷,出兵多少还要看朝廷允许的上限,如果提前在信中写了出兵三万,万一达不到,岂不是欺骗了王爷?至于我家主公现在在哪里?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在合肥,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

“我知道!”

旁边李纳接口道:“李忠臣现在在泗州,军队已经渡过淮河。”

张方权故作恍然道:“那就对了,看来我家主公已经得到天子出兵的正式许可,如果朝廷允许,他出兵三万的可能性比较大。”

李正已得到的情报,李忠臣就是出兵三万,但这已经是明面上的棋子,他需要知道,李忠臣最后想得到什么?这才是关键。

李正已呵呵笑两声,缓缓道:“既然要和我合作,那就告诉我实话,你家主公想要的一榻之地究竟包括哪里?”

“小人就是为此事而言,我家主公不想和老王爷有利益冲突,老王爷看中之地,我们一定退让。”

“这句话说得不错,那我们就坦诚相待吧!你说说看,你家主公最后想得到哪里?”

张方权犹豫一下道:“我家主公想把势力范围扩大到五州,海州、楚州、泗州、徐州和宋州,不知是否和老王爷有冲突,如果有冲突,我家主公会立刻修改计划。”

李纳刚要开口,李正已瞪了他一眼,李纳知趣地闭嘴了。

李正已微微笑道:“还好,基本上没有冲突,我们主要是北面的几个州,像濮州、郓州、曹州、兖州之类,实力有限,还没有考虑过南下。”

张方权松了口气,连忙道:“老王爷需不需要和我家主公见一面,彼此明确具体的合作方式?”

李正已轻捋山羊须笑道:“见面就不必了,不过有必要保持密切沟通,防止产生误会,看看先生要不要留在我军中做客,随时用鸽信和李大帅联系?”

“这个我写信问问主公吧!看他怎么安排?”

“可以!期待我们双方合作愉快。”

张方权退下去了,李纳急道:“父亲,徐州是我们的目标,怎么能让给李忠臣?”

李正已冷笑一声道:“你还真相信李忠臣的计划?他要的地盘把漕运都掌控了,朝廷会允许吗?他又不是傻瓜,他若敢拿宋州,太子的十万大军肯定会迎头痛击,他当然知道,只是故意那样说,迷惑我们而已。”

李纳脸一红,连忙躬身道:“请父亲明示!”

李正已看了他一眼道:“你年纪不小了,要多学着一点,李忠臣、田承嗣这些人都是千年老狐狸,以后你要和他们斗,必须要多长几个心眼,自己若智慧不足,可以借助幕僚,所以人才是我们争霸天下最重要的资源,一点要善待读书人,才会有络绎不绝的人才赶来为我们父子效忠,记住了吗?”

“父亲教诲,孩儿铭记于心。”

李正已这才缓缓道:“刚才那个张方权说的五个州,你没发现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州吗?”

李纳沉思片刻,猛然醒悟,“扬州!”

李正已点点头,“他们故意避开扬州,实际上就是欲盖弥彰,他们想要的地方不是宋州、徐州,那是故意迷惑我们的,是为了和我们讨价还价,凭空捏造出来的本钱,为了向我们让步用的,李忠臣越是避开,就越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意图,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要泗、海、楚、扬四州,从淮西转向淮南,最终目标是控制整个江淮地区。”

李纳点点头,还是父亲看得透彻啊!

“可扬州是朝廷的财政命脉,朝廷会准他染指?”

李正已微微一叹道:“就像田承嗣做梦也想渡黄河一样,夺取扬州李忠臣已经做了十年的美梦了,这个**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他最终会被自己贪欲所毁,我敢肯定,只要他踏出这一步,就是他毁灭之日。”

李纳深以为然,他沉默片刻问道:“父亲,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正已呵呵一笑道:“还用说吗?当然是出兵兖州!”

六月初十,李正已向三军宣读了天子圣旨,并祭祀马神,宣布出兵讨伐叛贼李灵曜,八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南下兖州,一路进入济州。

与此同时,李忠臣的军队也过了泗州,进入徐州。

北面李勉的军队和马燧的河阳军合二为一,由李勉统率,四万朝廷军队从郑州进入汴州。

李勉派先锋李重倩率五千军先取开封县,李灵曜欺李重倩兵力不足,他率两万军出城拦截朝廷先锋军,两军在开封县以东激战,不料马遂率一万骑兵突杀而至,李灵曜措不及防,大败,李灵曜只率数千人仓惶逃回陈留。

这时,李灵曜才终于意识到田承嗣军队的重要,他一方面急令分散各地的军队回城,另一方面派人向田承嗣求援。

但李灵曜并不知道,他分散到各地的军队已经先一步被田承嗣集结,目前三万军队集结在滑州白马县,由田承嗣的侄子田悦统领,田承嗣抢先占领了滑州和濮州。

瓦岗山军寨,一个个消息从开封府用鸽信送来,郭宋虽然藏身于深山,却始终掌握着各地的军队动态以及战争进展。

郭宋的临时军房内,他久久站在地图前沉思,虽然他并没有读过什么孙子兵法,但他看过大量的中外战争案例,这些案例实际上就是各种军事思想的精髓,培养出他看问题的广度和深度。

根据最新情报,李灵曜统率两万五千人死守陈留县,只有李勉和马遂的军队进入汴州,距离陈留县不足百里,而李正已和李忠臣的军队都在忙着抢占地盘,距离陈留县还远。

郭宋更关心滑州的情况,田承嗣的军队已重新集结,占领了滑州和濮州,看得出田承嗣对救援李灵曜也并不积极,所有人都各怀鬼胎,自有打算。

“使君觉得李灵曜会突围出城吗?”许荆南在一旁问道。

郭宋摇摇头,“我觉得所有人都在等!”

“等什么?”许荆南不解地问道。

“各有目标?”

郭宋淡淡道:“李灵曜在等田承嗣来救援,准确说他在等田承嗣军队和其他军队大战,杀个两败皆伤,他再出来摘果子,李正已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济州、兖州、郓州和曹州,偏偏不进攻濮州,他显然也不想过早和田承嗣爆发大战,他在等朝廷军队以及李忠臣的军队北上。

李忠臣也在等,夺地盘他很积极,但要他实打实地替朝廷卖命,恐怕他也不愿意,他在等战争打得差不多了,才最后加入战争。”

“我们也需要等吗?”

郭宋点点头,“我们也需要等,不过我估计应该是朝廷军队先破局,不管对李灵曜也好,对田承嗣也好,朝廷都责无旁贷,一旦战争打起来,局势就混乱了,给我们混水摸鱼创造机会。”

梁武在一旁道:“卑职比较担心李灵曜会从南面撤退,现在南面有个比较大的缺口,如果朝廷不补上这个缺口,很可能会被李灵曜利用,不如我们南下堵这个漏洞。”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要沉住气,不要自己先乱了方寸!”

第三百一十八章 断其退路

五月二十日,李勉率领的朝廷军队抵达陈留,与此同时,李忠臣和李正已的军队也抵达了陈留,三路大军共十万人包围了陈留县,围而不打。

白马渡口,这是黄河最重要的渡口之一,当年袁绍大军南下,关羽便是在白马渡口斩杀了悍将颜良。

此时,一艘艘大船满载着士兵从黄河北岸驶来,不断有大船靠岸,一队队士兵从船头奔下,迅速在岸边集结,田悦站在一座亭子里,手按剑柄,目光注视着河面上的一艘艘大船。

田悦年约三十岁不到,身材高大魁梧,武艺高强,作战骁勇,他是田承嗣的亲侄,也是他子侄中最得力、最能干、最骁勇善战的后辈。

田承嗣的长子田绪庸碌无为,沉溺酒色,无法继承他的事业,如果强行把事业给他,只会让那些有野心的大将窥视,在反复考虑多年后,田承嗣最终决定放弃长子田绪,培养侄子田悦为继承人。

这时,一名文官从大船上下来,快步来到田悦身旁,将一封信交给他,“这是老王爷的最新命令,要将军立刻执行!”

“辛苦马参军了!”

田悦打开信看了一遍,信中田承嗣要求他留两万军镇守濮州和滑州,让他亲率三万军去陈留救援李灵曜。

这次田承嗣对中原志在必得,他暗中支持李灵曜多年,投入大量本钱,如果实在拿不到汴宋,也要在黄河南岸立足,但这只是最低的目标,田承嗣还是想夺取汴宋,李灵曜就成为他必保的棋子。

伯父的态度在田悦的意料之中,他也想救李灵曜,但具体要怎么救,还是值得商榷的,对方三家对陈留城围而不打,显然是想围城打援,如果以兵力算,自己的三万军队肯定不是对方十万大军的对手。

但对方各有打算,倒是给田悦各个击破的希望。

田悦沉思良久,最终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休整一天后出发!”

夜里,田悦率领三万精锐大军在夜幕的掩护下,迅速向西南方向进发,他考虑再三,最终决定以李勉的四万朝廷军队为突破口,只要击败朝廷军队,李正已和李忠臣的军队都会撤退。

队伍行军疾快,由于战马渡河困难,这次田承嗣的的军队全部是步兵,天渐渐亮了,远处露出了瓦岗山巍巍身影,他们抵达了韦城县,大军就地休息。

这时,在数里外一座小山岗的树林内出现了三名骑兵,他们居高临下眺望远处的大军,观察良久,他们写下了一封情报,塞进信管里,牢牢绑在信鸽腿上,将信鸽向天空抛去,信鸽展翅向西面飞去。

韦城县距离郭宋的营地只有五十里,半个时辰后,郭宋便拿到了斥候送来的情报。

‘三万田军南下,队伍整齐,训练有素,装备皮甲、长矛和战刀,从韦城县获得补给。’

郭宋有点后悔了,他怕引起李灵曜的注意,便没有继续夺取韦城县和胙城县的粮草物资,据说韦城县官仓的粮食有数万石之多,现在看来,就是为了留给田承嗣军队补给。

郭宋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现在的战局走向基本上和他预料的一样,李灵曜等待援兵,三支军队围城打援,田承嗣军队人数处于弱势,他必然是想采用各个击破的办法。

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正式打响,但郭宋觉得自己有必要采取行动了。

入夜,白马渡口格外安静,数百名哨兵在码头上来回巡视,码头上停泊着三十艘两千石到三千石的大船,这是田承嗣用了两年时间打造出来的运兵船,耗资巨万,保护这三十艘船的安全,已经是滑州一万军队的重中之重,滑州守将派了两千军队昼夜轮班巡逻,不准任何人靠近渡口。

但田承嗣军队的防御也有漏洞,那就是他们没有水军,田承嗣只是对中原怀有野心,才造了三十艘运兵渡船,他没有兴趣,也没有财力打造一支黄河水军,这便导致了田承嗣的军队能在岸上巡哨,对水面上的情况就无能为力了。

但滑州主将也尽量避免船队遭受来自水面上的攻击,便在船上也安排了士兵巡逻,防止有人从水面上船,这已经是田承嗣军队能做到的最大防护了。

在夜幕笼罩下,黄河水面上的情况也很难看清楚。

白马渡口码头上停不下三十艘船,最多只能停五艘大船,其他渡船就只能并排停在外围,用铁链拴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士兵们上船下船就比较便利了。

而靠岸边的五艘大船则用粗缆绳拴在码头的木桩上,一旦五艘大船的缆绳断了,很可能会出现三十艘大船都顺水漂走的情况。

一更时分,当值的五百名士兵在岸上来回巡逻,忽然,从远处射来密集的箭矢,巡逻士兵躲闪不及,纷纷惨叫中箭,紧接着马蹄声大作,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杀来,势如奔雷,锐不可当,巡逻士兵抵挡不住,四散奔逃

郭宋厉声令道:“上船点火!”

三百余名士兵点燃火把冲上船只,船上的巡哨士兵很少,他们吓得四处躲藏,郭宋手下将随身携带的干草和硫磺粉撒在船板上,火把扔进了桅杆下面的船帆上,布制的船帆迅速被点燃了,紧接着点燃了干草,烈火迅速燃烧并蔓延开来。

‘呜’

郭宋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声,三百名士兵如潮水般上岸,纷纷翻身上马,五艘大船的缆绳都被斩断了,三十艘大船在水浪的引导下,渐渐离开了岸边,船上依旧火光冲天,躲藏的巡哨士兵纷纷跳水逃命。

“撤退!”

郭宋一声令下,一千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向西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从他们出现到离去,前后还不到两炷香时间,直到一刻钟后,滑州主将高跃文才率领五千士兵从三里外的白马县赶来,码头上的船只已经不见了,只远远看见河中央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高跃文目瞪口呆,他不知该怎么向小主公田悦交代了。

田悦是在任丘县得到渡船被摧毁的消息,这让他又惊又怒,没有了渡船,这让他们怎么返回河北?

现在才六月初,距离黄河结冰还有半年时间,除了在中原坚守半年外,他们就没有退路可走。

退路被截断,田悦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是必须慎重考虑救援步骤,而不能鲁莽从事,田悦在反复思考一天后,决定暂时放弃救援李灵曜,回兵滑州。

田悦反复推敲这支袭击白马渡口的骑兵是从哪里而来,他最终得出结论,这支骑兵只能是李正已派出,目前李正已只派三万军队赶赴陈留参与剿灭李灵曜的行动,他自己亲率五万军队驻扎在济州,对濮州虎视眈眈,李正已就在等自己大军南下,他便趁势出兵夺取濮州和滑州,自己留守的两万军未必抵挡得住。

可以说正是白马渡口的一把火,使田悦清醒过来,伯父远在河北,并不了解中原的情况,汴宋虽然是肥肉,但真正可怕的却是李正已这只老狐狸,他知道自己要去救援陈留,所以才把主力留在济州,就在等自己南下呢!

就在田悦大军缓缓撤回滑州之时,郭宋率领的一千骑兵已经悄然返回了瓦岗山。

这次奇袭干得十分漂亮,策划周全,准备充分,而且完全出乎敌军的意料,滑州的军队防备着从东面过来的李正己的军队,而主力又在西南方向一百五十里外,西面是瓦岗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从西面杀来一支军队。

但郭宋并没有在瓦岗山久呆,他刚回瓦岗山不久,便带着两名武艺高强的士兵秘密出发前往陈留县。

郭宋很清楚,一旦李灵曜知道田悦撤军,他很可能就会弃城南逃了,郭宋必须要在李灵曜南逃之前解决他,拿到他的首级,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算完成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潜入刺杀

陈留县城外已被大军包围,县城只有东西两座城门,西城外是李勉率领的四万朝廷大军,而李纳率领的三万淄青军在东北角,李忠臣率领三万淮西军在东南角,如果李灵曜从正东面突围,肯定会遭到这两支军队的夹击。

当然,李灵曜的两万五千军队也主要部署在城东和城西,城北也有一部分军队,而城南主要是树林和洼地,攻城不便,所以在城南部署的军队极少,只有两支千余人的巡逻队,防止敌军从城南偷袭上城。

郭宋带着两名手下绕过了李勉军营,来到南城外,他们一直等到天黑,郭宋才将二人留在城外,这两人的任务是去给太子送信,刺客的技能他们不熟,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反而会拖累自己。

郭宋换了一身夜行衣,后背黑剑和弓矢,穿过树林来到南城脚下。

白天他就仔细观察过,城墙西南角存在着一个防御漏洞,西南角上方修建了一座角楼,角楼上有眺望士兵。

但眺望士兵的职责是眺望远方,并不管脚下情况,而巡逻士兵却因为那边有一座角楼,便想当然地认为西南角有哨兵,他们没必要过去,他们巡逻到距离角楼约五十步时便调头了。

这五十步城墙就成了眺望士兵不管,巡逻士兵不顾的漏洞。

郭宋从怀中取出两把凿子,城墙上缝隙很多,他借助凿子迅速向上攀爬,只片刻,他便一把抓住了城头,贴身藏在城垛外面。

头顶上的角楼内有人在闲聊,一支百人的巡逻队正从东面走来,距离角楼还有五十步时便转身向东面走去。

郭宋抓住这个机会,一纵身跳上城头,紧接着一个前滚翻,便从城墙另一边翻了出去,他在城头出现的时间只有两秒钟不到,黑影一闪就消失了。

凿子在城墙上划出了火光,也延缓了郭宋下坠的速度,在距离地面还有五尺时,他猛地将凿子插进一个缝隙里,身体在城墙上停住了,随即拔出凿子,仿佛一只黑猫一般,轻轻落在地上。

城内是一条长长石板小巷,郭宋落在一户民居的后面,他见左右无人,便钻进了另一条狭窄的巷子,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灵曜的军衙很容易寻找,位于城池中部,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被李灵曜强行征用为军衙,军衙有重兵在前后门防护,院子四周还有巡逻队来回不断巡逻。

另外,还有两百名亲兵也住在府中,把他的防卫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但李灵曜毕竟不是藩镇,没有那么雄厚的实力豢养武士,他的防护都是应对城内百姓造反,或者一般武者上门,对郭宋这种顶级刺客是没有任何意义。

尽管房宅内到处有亲兵巡视,但郭宋根本就不下地,他就在房顶上疾奔,从一座大房子跳到另外一座大房子上,身轻如燕。

很快,郭宋便找到了李灵曜的住处,是一座三层独楼,外面站着二十几名亲兵,一楼和二楼都住着士兵,李灵曜则住在三楼。

郭宋伏在一座屋顶上观察这座独楼,他的目光落在独楼北面的一棵大树上,大树枝繁叶茂,至少有百年了,高度远远超过了独楼,一根粗壮的树枝距离独楼楼顶约五尺,就像一只张开的巨手伸向独楼。

郭宋并没有急于出击,他继续观察各种细节,他刺杀李辅国时有过经验,有可能士兵护卫的并不是李灵曜本人,他可以从护卫士兵的态度上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士兵是不是认真防卫,比如现在已经快到两更时分,如果李灵曜还坐在那里喝酒,灯火通明,那就会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观察良久,郭宋基本上可以判定,李灵曜就在楼内,他发现李灵曜只是一种本能的防御,并不像李辅国那样,知道有人要刺杀他,而李灵曜目前在人身上还比较安全,没有作假的必要。

郭宋一闪身离开了屋顶,片刻,郭宋出现在大树上,他顺着粗枝干疾速走了几步,一纵身飞跃而出,轻轻落在楼顶上。

他伏在屋顶片刻,确定下方很安静,没有人发现他,他这才慢慢掀开十几片瓦,露出瓦片下的木档,下面还有一层木制屋顶,不过屋顶看起来有点腐朽了,郭宋犹豫了一下,便放弃了从屋顶下去了想法。

他迅速来到屋檐,一个倒挂金钩,用脚钩住屋檐下的横梁,身体荡向一扇窗户。

刚才在对面郭宋就发现这扇窗没有关严,他用剑挑开到了窗户,用嘴咬住长剑,双手抓住窗子的上方,脚慢慢松开,身体蜷起,就像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在转换姿势,他忽然身体一弹,像箭一样射进了窗内

郭宋在地上一个滚翻,身体便靠在墙上,执剑在手,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况,这应该是一间侍女的房间,床上躺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睡得正香甜。

郭宋上前推醒了小丫鬟,小丫鬟慢慢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个黑衣人,吓得她魂不附体,刚要大叫,嘴却被捂住了。

郭宋在她耳边低声道:“乖乖听话,我不杀你,你敢乱叫,我就一刀宰了你,听见没有?”

小丫鬟恐惧地点点头,郭宋放开手问道:“你告诉我,李灵曜睡在哪里?”

小丫鬟指了指隔壁,郭宋又问道:“房间就他一人,还是有别人?”

小丫鬟战战兢兢道:“就他一人。”

“这层楼还有士兵吗?”

小丫鬟摇了摇头,郭宋笑道:“那你继续睡吧!”

郭宋轻轻一拳便将她打晕过去,郭宋稍稍控制了力道,这一拳她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醒来。

三楼很安静,只听见有节奏的呼噜声,郭宋发现并不需要小丫鬟指路,他便可以通过呼噜声找到李灵曜的房间,确实就在小丫鬟房间的隔壁。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李灵曜喝得酩酊大醉,正躺在榻上酣睡,在他头顶上还挂在天子赐给田神功的中原剑,田神功死后,这柄剑被他所得。

郭宋缓缓抽出黑剑,毫不迟疑地一剑砍下,李灵曜在睡梦中丢掉了性命。

半个时辰后,郭宋返回了城外树林,两名手下迎了上来,郭宋将装有李灵曜首级的包裹连同中原剑一起交给二人,并对他们道:“你们速去虎牢关,将首级和剑一起交给太子殿下,并告诉殿下,田承嗣军队的渡船已被焚毁,他们短时间内难以返回河北,朝廷不要急切和对方作战,耐心对峙几个月,效果会更好。”

两人躬身遵令,翻身上马,转掉马头向西北方向奔去,郭宋也纵马疾奔,在经过李勉军队营门时,张弓搭箭,一箭射向营门。

守营门的士兵大呼小叫,十几名巡哨奋力追赶,此时郭宋已经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巡哨骑兵不敢追赶,纷纷勒住了战马。

不多时,沉睡中的主帅李勉被亲兵推醒了,他起身问道:“什么事情?”

亲兵呈上一封信道:“大帅,有人用箭射来一封箭信,上写‘紧急’二字,请大帅过目。”

李勉接过信在灯下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李灵曜已被刺杀,今晚城内必发生变故。’

下面署名是四个字:‘叛枭已坠’。

李勉顿时精神一振,这四个字也是太子殿下秘密和他约定的口令,足以证实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他当即令道:“传令全军立刻集结!”

唐军迅速集结,半个时辰后,大军兵临城下,这时,李灵曜被人刺杀的消息传遍了军中,军队顿时乱成一团,无数士兵脱去军服逃入民间,也有士兵开始结伙打劫商铺,抢掠钱财,而李灵曜手下的几名重要将领开始各寻出路。

就在李勉率大军抵达城门处时,城门大开,李灵曜手下大将吴千伦出城投降,朝廷军队率先进入城内,控制住了装有无数钱粮的仓库,全城戒严,同时关闭刚刚开启的东城门。

而此时,无论是淄青军还是淮西军都还在沉睡之中,他们尚未发现陈留城内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三百二十章 赶赴淮河

就在唐军占领陈留城的同一时刻,李正已亲率五万大军突袭濮州,击败了驻守在濮州一万田承嗣军,数千河北败兵撤回滑州,李正已军队占领了濮州。

田悦大怒,随即亲自率三万大军杀入濮州,在濮阳县南遭遇李正己次子李经率领的两万军队,两军爆发激战,田悦在军中亲自引弓射伤李经,淄青军大败,河北军势如破竹,兵指甄城,李正已畏惧河北军锋芒,便从濮州撤军回济州。

而李勉则率数万大军北进滑州,进驻韦城县,和田承嗣的魏博军对峙。

李忠臣志不在中原,率军南下,他以围剿李灵曜残军为由,纵兵杀入富庶的宋城县,大肆奸淫抢掠,一时间,宋城县内生灵涂炭,百姓夺城而逃,哀声遍野。

消息迅速传到了郑州,此时,太子李适率十万大军坐镇郑州,上午时分,宋城县的消息送到了大营。

帅帐内,李适狠狠将茶杯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大帐内传来他的怒吼声,“该死的狗贼,若抓住他。我非亲自将他千刀万剐。”

行军司马崔楠走进大帐,低声劝道:“李忠臣本来就是狼子野心,他虽然做下人神共愤之事,但太子殿下一定要冷静。”

李适强行克制住心中的震怒,转身走到帐前,负手望着天空,胸膛剧烈起伏,崔楠连忙给侍卫使个眼色,两名侍卫上前迅速将茶盏碎片收走。

这时,李适缓缓道:“我一直关注李正已和田承嗣,没想到李忠臣才是一头恶狼,至少田承嗣和李正已还知道假装收买民心,不会纵兵抢掠,这个李忠臣比豺狼还可恨,简直就是一个恶魔,这次我一定要灭了这头恶魔!”

崔楠沉声道:“他既然纵兵抢掠宋州,说明他的野心不在中原,微臣还记得他几次向朝廷提出要成立护盐军,其目的就是为了控制扬州,微臣怀疑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借李灵曜之乱控制整个江淮。”

李适点点头,“崔司马的猜测很有道理,现在他这样急匆匆南撤,恐怕就是为了南下扬州,我们决不能让他得逞。”

他沉思片刻,随即下令道:“令马遂率一万五千骑兵跟随李忠臣,伺机将之全歼,不接受投降,务必将全军斩尽杀绝!”

这是太子李适第一次下达杀绝令,淮西军在他眼皮下奸淫抢掠宋城县,让他心中恨之入骨。

他又下令道:“告诉马遂,获取李忠臣人头者,封伯爵,赏银万两!”

将令发出去了,李适又在案头写了一卷鸽信,交给侍卫,“立刻将鸽信发给开封县!”

侍卫匆匆去了,李适负手走到帐门口,自言自语道:“这次也同样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当天晚上,郭宋便率领骑兵离开了瓦岗山,疾速向南进发,滑州虽然成了四战之地,但已经没有他施展才能的舞台了,他毕竟只有一千骑兵,而南撤的李忠城却给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且不说太子密令他南下对付李忠臣,就算太子不下令,他的目标也同样是李忠臣。

一千骑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疾奔,道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麦田,麦子已经快成熟,在夜风轻拂下阵阵麦浪翻滚。

天快亮时,他们抵达了任丘县以东,郭宋见前方有一大片树林和小河,便下令士兵们就地休息,士兵和战马都疲惫不堪了,这一夜他们竟然奔出了一百多里。

士兵纷纷牵着战马去河边饮水,梁武又派几人去四周警戒,虽然这一带遇到敌军的可能性不大,但梁武还是很警惕,不敢大意。

喂好了马匹,士兵们都靠在树上闭目休息,现在天气已经比较热了,可以不用裹毯子睡觉。

梁武坐在郭宋身边低声道:“使君,李忠臣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纵兵抢掠?他就不怕被千夫所指吗?卑职着实想不通这个道理。”

郭宋笑了笑道:“他现在纵兵抢掠宋州,目的是为了不抢扬州,他千里迢迢率军北上,如果不给士兵们好处,恐怕将士们对他的忠诚度就会下降很多,当兵为什么,无非就是为了吃饭、挣钱,他自己背负骂名,让士兵们得到好处,对他的忠诚度也会上升,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就看你怎么选择。”

“使君说纵兵抢掠宋州,是为了不抢扬州,难道李忠臣的目标是扬州?”

郭宋点点头,“当初我和刘相国在扬州治盐之时,李忠臣就想出兵扬州了,只不过他当时没有这个胆子,现在李正已出兵了,田承嗣出兵了,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他现在撤军返回,一定是去扬州。”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郭宋沉吟一下道:“太子给我的命令是,尽量拖住他们,我考虑还是得从淮河入手,我们先去淮河看看情况再说。”

休息了两个时辰,郭宋再度率领士兵启程了。

五天后,郭宋率领一千骑兵进入泗州,在距离徐城县约三里的一片树林内休息。

徐城县距离淮河只有二十里,距离漕河入淮口临淮县约八十里,之所以要这里停留,是因为士兵们携带的干粮已经消耗殆尽,必须要进行补充。

郭宋便让许荆南带着十几名士兵扮作粮商前往徐城县购粮,其余士兵则在树林休息。

中午时分,许荆南带着二十几艘平底船到来,船上装满了粮食、黑豆和不少肉食,郭宋带着手下迎了上来,笑道:“许参军买了很多粮食啊!”

许荆南呵呵一笑,“现在粮食比较便宜,一石小麦只要一贯钱,我买了五百石小麦和五百石黑豆,又买了一百担猪肉,给弟兄们打打牙祭,还买了十几口大锅。”

郭宋看了一眼几名船夫,问道:“这些船夫怎么样?”

“这些船夫都是老实本份人,很可靠,我把他们和船一起雇佣了,雇佣了一个月,这里河流密布,船只是最主要的运输工具,徐城县是产粮大县,粮价一直不高,缺粮我们就补充,这样我们的后勤问题就能解决了。”

郭宋点点头,许荆南说得有道理,他们不像在瓦岗山有一处根基,如果没有一个流动的补给点,粮食问题一直会掣肘他们的行动。

“那后勤问题我就拜托许参军,我再给你十名士兵,正好组成后勤军。”

许荆南微微一笑,这也是他愿意做的事情,他拱拱手道:“愿为使君分忧!”

士兵们取粮做饭,给战马蒸黑豆,许荆南在一块大石旁对郭宋道:“我也打听了李忠臣军队渡河的消息,他们是在临淮县渡河,但船只都在对岸,需要这边通知,船队才会驶过来。”

“那怎么通知对岸呢?”

“这就是关键了,临淮县有一支千余人的驻军,他们负责接应北上的李忠臣主力大军,卑职考虑,千余人军队怎么接应数万人的大军?其实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负责安排船只,卑职认为,通知对岸船队过来的指令,就藏在这支军队内。”

郭宋点点头,许荆南的分析合情合理,事实上,他们的时间也不多,最迟三天后,李忠臣的大军就会抵达淮河。

郭宋当机立断,“吃过午饭后,我们去临淮县!”

临淮县是一座中县,位于淮河北岸,城池东面便是运河,大量槽船便是从这里进入淮河,然后向东行驶百里,从盱眙县出淮河继续南下。

临淮县重要性更体现在航运中转上,它的军事价值并不高,这使得临淮县并不是一座坚城,城墙不高,城门破旧,基本上没有守军。

不过李忠臣北上后,便在这里留了一千士兵,他们的任务是接应主力南下,也就是说,当北上主力大军需要船队时,他们就要立刻调船北上接应。

天刚亮,临淮县城门开启,郭宋带着几名士兵扮作文士和随从前往县城,和其他县城一样,临淮县也只有东城门和西城门,淮河一带的马匹很少,骑马太醒目,郭宋带着几名士兵步行向西城门走去。

他站在城下仔细打量了城门和城墙,摇了摇头,这样的城墙根本不具备防御,只能约束一下百姓,在任何军队眼中,它都是不堪一击,还不到两丈高,而且十分破旧,至少有三四十年没有修缮过了。

在南北两侧,好几处城墙都坍塌了,墙砖被百姓拿回家修屋,露出里面填充的沙土和腐朽的木桩,长满了野草和苔藓,看得出已经坍塌了好几年。

郭宋对城墙没有了兴趣,他随即转身进城去查看一千接应军队的驻扎军营。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再断退路

县城大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点冷清,几乎一半的店铺都关了门,几家店铺门前一片狼藉,地上隐隐还有大片血迹。

这时,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喊声,只见一家店铺内十几名士兵扛着大包小包的箱子和包袱跑出来,一名中年妇女拉着最后一名士兵的包袱不放,大声哭喊着,几名士兵恼火了,冲上前按住妇女拳打脚踢,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一名士兵一脚踢翻。

郭宋几名手下大怒,想冲上去,却被郭宋制止住,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你们疯了吗?现在是打抱不平的时候?”

几名手下惭愧地低下头,这时,店主夫妇被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十几名士兵扛着财物扬长而去,街坊邻居纷纷出来,扶起夫妇二人,痛斥淮西军的强盗行为。

郭宋继续东行,走到东门附近时,他看到了军营,军营驻扎在大片空地上,由上百顶大帐组成,四周包围着营栅,门口有四名站岗士兵,刚才抢掠民财的十几名士兵背着财物,说说笑笑进了大营,两边站岗士兵却视而不见。

旁边还有一座哨塔,但上塔的木梯似乎损坏了,上面没有哨兵。

郭宋随即又走到大营后面看了看,后面紧靠城墙,似乎是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物品,从箱笼和包袱的形状来看,基本上就是他们抢掠的各种民财,这支驻军在临淮县为祸不轻。

“我们走!”

郭宋带着几名随从直接从东城门出了县城,返回军队驻地。

三更时分,九百名士兵没有骑马,跟随着郭宋来到西城门,梁武率领数十名士兵翻进城内,控制住了两名看门人,随即打开了城门,郭宋率领九百名士兵迅速冲入城门,他们没有停留,直扑东城的军营。

军营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四名士兵靠在营门上沉沉入睡,这时,郭宋意外发现门口哨塔上居然挂了一盏灯笼,一名哨兵在哨塔上来回张望。

郭宋取弓箭,向梁武使个眼色,梁武会意,带着几名士兵摸了上去,这时,郭宋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一箭射出,箭如闪电,‘噗!’正中哨兵的咽喉,哨兵捂着咽喉,仰面倒在哨塔内。

梁武带着数人扑上,捂着士兵的嘴,不等他们醒来,锋利的匕首便割断了他们的喉咙,他们拉开营门,郭宋率领九百士兵杀了进去

战斗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大部分士兵在睡梦中被杀,极少数被惊醒的士兵也无力抵挡如狼似虎的敌军,瞬间身首异处。

这时,士兵们将三名将领押到郭宋面前,主将低头不语,其他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郭宋冷冷道:“只要你们把对岸的船队召来,我就放他离开临淮县,只有一个有这个机会,说吧!谁想得到这个机会?”

“我说!我说!”

一名校尉跪着爬了几步,哀求道:“我知道怎么把船召来,只求饶我一命。”

主将大怒,怒视这名将领,“王俊,你要出卖主公?”

郭宋使个眼色,身后士兵手起刀落,将主将的人头砍下,骨碌碌滚出一丈远,第三名将领吓得魂不附体,大喊道:“我也知道怎么召船,将军饶我一命!”

郭宋令道:“将他们带下去,分别问口供。”

士兵将两人带了下去,片刻,士兵上前禀报道:“两人的说法都是一样,在岸边点三堆篝火,对岸的船队就会驶来!”

郭宋看了看天色,才四更时分,他立刻令道:“在岸边点三堆篝火!”

唐军士兵随即在岸边点了三堆篝火,火光冲天,对岸看得异常清晰,对岸驻扎的数百名士兵发现了篝火,立刻催动船夫,一百多艘大船陆续开动,向对岸驶来。

两名将领还交代了不少细节,包括船只到岸后的指挥,五十名郭宋手下,手执火把站在运河西岸,每隔二十步站一人,这就是告诉船队停船的位置。

一艘艘大船驶入了运河,靠近西岸停泊,为首将领走下大船,高声问道:“主公在哪里?”

那名叫做王俊的将领上前道:“主公在城内等候,让士兵们下船集合,主公让吕将军立刻前去禀报。”

他不敢有半点异常,他知道黑暗中有数十支弓弩瞄准了自己,只要出意外,他们立刻会被射杀。

带船将领没有怀疑,他转身令道:“士兵们下船集合!”

他自己快步向城内走去,刚走进城,两边埋伏的是一拥而上,将这名将领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数百骑兵如旋风般杀来,正在集合的数百淮西军士兵瞬间被骑兵包围,骑兵无情的斩杀,淮西军士兵几乎都没带兵器,没法抵抗,只片刻,便被数百骑兵悉数杀死。

唐军士兵冲上大船,将船夫全部赶下大船,他们将一百多艘渡船并在一起,堆满干草和硫磺,洒满灯油,一队队骑兵手执火把飞奔而至,他们纷纷将火把扔上船去,长达数里的船队开始起火,火势越烧越大,不多时,一百多艘渡船被熊熊烈火完全吞没了

李忠臣的军队在陈留县掠夺大量的财物和女人,满载而归,但也带来了更大的副作用,它严重拖慢了淮西军的行军速度,每天行军不足五十里,当郭宋焚毁了淮河上的船只时,三万淮西军才刚刚抵达符离县,距离临淮县还有两百多里。

这时,李忠臣得到消息,约一万五千名骑兵在数十里外盯着他们,李忠臣这才开始恐慌起来,下令全军将所有掳掠的女人抛弃,全军加快速度向南撤离。

一万五千唐军骑兵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三万淮西军,主将马遂遵从太子的命令,并不急于进攻李忠臣,目前淮西军抢夺了大量钱财,正是士气高昂之时,自己虽然是骑兵,就算战胜对方也是惨胜,必须等对方的士气渐渐走向低迷,那时才是出击的良机。

这时,马遂得到了敌军加快速度南撤的消息,大将李重倩急道:“大帅,敌军已经意识到危机,开始加速南退,如果我们不追杀,恐怕会被他们逃掉。”

“放心吧!他们逃不掉。”

马遂这样说,是因为他得到了太子殿下的指示,太子殿下已派出一支秘密军队去断淮西军的退路,他们不急不缓地跟随敌军,就是要给另一支军队争取时间。

马遂很清楚这支特殊军队的存在,河北军战船被焚,田悦军队没有了退路,紧接着李灵曜被刺杀,陈留城不攻而破,就已经证明了这支特殊军队的能力。

李重倩并不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他心中焦急也没有办法。

这时,有士兵来报,前方有数千女子,正哭哭啼啼向这边走来。

这必然是被淮西军掳掠的女子,现在她们成为负担,淮西军将她们甩掉了,马遂连忙令行军司马赵厚德率领一千骑兵护卫这些女子回陈留,并送给她们一部分干粮,同时要求沿途官府照顾这些可怜的女子。

时间到了次日傍晚,三万淮西军距离临淮县还有三十里,李忠臣却意外发现,运河上竟然看不见一艘船,这让他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下令军队就地驻营,同时派人去临淮县召唤渡船北上。

夜色中,郭宋率领三百骑兵注视着远处的淮西军大营,大营没有营栅,只有一顶顶大帐,外围用大车包围营帐,数千名士兵在大车前后警戒。

淮西军显然预防遭遇火攻,大帐之间的间距都比较大,大概有一千顶,延绵近十里。

但军营不可能有延绵十里的马车,所以在东南部便没有大车,警戒的士兵也不多。

郭宋一挥方天画戟,大喊一声,“跟我杀进去!”

郭宋纵马疾奔,三百骑兵紧紧跟随着他,他们清一色身穿明光铠,头戴鹰盔,手执长矛,腰挎战刀,三百骑兵从精锐中挑选出的精锐,个个武艺高强,勇烈过人,他们像一支强劲的利剑射向敌军大营。

第三百二十二章 悔之已晚

“什么人?”

马蹄声惊动了警戒的士兵,他们大呼小叫,这里警戒的士兵不多,只有十几人,郭宋狂风般呼啸而至,瞬间劈飞了两人的脑袋,其他士兵吓得魂不附体,转身逃命,同时大喊大叫,“有人闯营!敌人杀进来了!”

郭宋却不管他们,他冲进敌营,长戟从两边划过,两座大帐轰然倒塌,他手下将一根根火折子扔向大帐,瞬间便有二十余顶大帐被点燃了。

在冲进大营初期还没有遇到顽强抵抗,是放火的最佳时间,郭宋的手下纷纷点燃火把向一顶顶大帐扔去,很快便有一百余顶大帐被点燃。

“跟上了!”

郭宋大喊一声,策马向一群刚刚逃出大帐的士兵杀去,士兵们也不再点火,催马跟上主将,挥动长矛刺杀两边的敌军。

大营发生了骚动,沉睡中的士兵纷纷被惊醒,从大帐内出来,只见南面火光冲天,不知是失火,还是被人攻击,数千士兵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一支骑兵从斜刺里杀出,杀进了人群中,数千士兵措不及防,被杀死尸横遍地,伤亡惨重,士兵们惊得四散奔逃,郭宋率领手下杀透了重围,向西北方向奔去,这边兵力不多,士兵们趁机取出火折子,迎风点燃,甩向一顶顶大帐。

他们的火折子是专门特制,有手柄,可以甩出二三十步远,就像一支支小火把。

这时,李忠臣从中军大帐出来,发现东南面和西北方向都燃起了大火,大营内,士兵们四散奔逃,乱成一团。

他大吃一惊,以为是尾随的朝廷骑兵偷袭大营,但感觉又不像,似乎并不是整个军营受到攻击,南面是因为大火才混乱,而喊杀声只有西北面。

“是怎么回事?”李忠臣恼火地问道。

一名将领战战兢兢上前道:“好像是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杀进大营,从东南面杀进来,向西北面去了。”

“什么?”

李忠臣勃然大怒,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就能这么肆无忌惮闯营,“给我包围他们,统统杀死,一个也不能放走!”

李忠臣咆哮的命令还在帅帐前回荡,但郭宋已经率领骑兵杀出了敌军大营,他们将最后数十支火折子扔进大车内,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黑暗中。

三百骑兵没有一个人受伤,也没有一个人留在大营,全部跟随郭宋杀了出来。

而淮西军却伤亡数千人,三百多顶大帐被烧毁,尤其南面的草料帐被点燃,数万担草料和上千石粮食被烧毁,原本还算充足的军粮变得紧张起来。

这次唐军冲击大营给淮西军士兵带来巨大震动,极大地削弱了士气,军心开始变得不稳定,每个士兵都在考虑,如何才能保住自己抢来的财物。

到天亮时,一个更让李忠臣无法接受的消息传来,他准备渡淮河的一百多艘大船竟然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焚毁殆尽,留守的一千五百名士兵被全歼。

李忠臣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现在别说去扬州,他现在连淮西都回不去了。

李忠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阵阵心烦意乱,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决策,是向东走去海州想办法南下,还是向西撤离,寻找船只渡河回淮西。

踌躇良久,李忠臣最终决定向西撤离,他命令几名水性好的士兵泅水渡过淮河向留守合肥的儿子李超求援,要求他筹集船只到北岸来接应自己。

但李忠臣却没有想到,船只被烧毁,无法回淮西的消息已经在军中迅速传开,军中上下顿时人心惶惶,绝大部分士兵都带着抢掠来的财物,怎么把财物带回家,成了他们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厌战的情绪迅速在军中蔓延。

李忠臣率军向西走了一天,在晚上宿营时,竟发现了少了一千余人,这个绝对是一个不妙的信号,令李忠臣十分惊恐,他下令封锁消息,又令所有将领严加管束士兵,每隔一个时辰点卯一次。

尽管加强了戒备,但依旧无济于事,次日一早,李忠臣又发现军队少了两千余人。

李忠臣的军队已经减少到两万五千人,消息再也封锁不住,出现大量逃兵的消息秘密在军中传遍。

李忠臣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彻夜未眠,急得一夜白了头发。

他开始后悔纵兵抢掠宋城县,若不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犯下大错,又怎么会触怒太子,派骑兵紧追不舍,还断了自己南下之路。

否则现在自己已经兵进扬州,实现多年的夙愿了,李忠臣心中哀叹,他一步走错,丧失了夺取扬州最好的机会。

现在这些士兵拿到了好处却要逃跑,所有后果却要自己来承担,恨得李忠臣咬牙切齿。

让李忠臣焦急的另外一件事,是他昨晚接到妹夫张惠光的快信,信中说他正在筹集船只,但他筹集的几百艘船只一夜之间被自己族侄李希烈带走了,去向不明。

这让李忠臣的心如坠冰窟,两年前,他的幕僚蒋温曾劝过他,他的族侄李希烈是一头野心极大的狼,不可让其掌军权,他没有放在心上,没过两天,蒋温便因为醉酒失足坠井而亡,李希烈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李忠臣才意识到,恐怕蒋温之死和李希烈有关,族侄李希烈真是狼子野心,他显然不想让自己回去,才带走了船只。

如果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儿子李超和妹夫张惠光会是李希烈的对手吗?

李忠臣快要急疯了,他仿佛看见自己家人倒在李希烈屠刀下。

这时,一名亲兵在帐门口禀报:“启禀大帅,朱将军回来了,带回来很多木材。”

朱辉是他的骑兵主将,统领两千骑兵,他奉自己的命令前去追击逃兵,怎么带回木材?

李忠臣走出大帐,只见空地上堆积了大量原木,足有上千根。

他走上问道:“采伐这么木材做什么?逃兵在哪里?”

朱辉上前躬身道:“启禀大帅,我们追击到数百名逃兵,抓回来一批,还有一些不肯回来,被我们就地处斩,至于木头,卑职考虑,是不是可以扎木筏渡河?”

李忠臣眼睛一亮,他竟然没想到可以扎木筏,淮河不是长江,不说扎木筏,就算抱着一根原木,也能游过淮河,自己竟然没有想到?

他目光又看到一旁跪着的数百名逃兵,冷冷令道:“将他们全部处斩,人头挂起来,看谁敢再当逃兵?”

士兵们如狼似虎般将数百名逃兵拖下去,逃兵们哭喊哀求,最终却难逃一死。

李忠臣随即命令朱辉率五千士兵去伐木,回来扎木筏渡河。

终于有了回家的希望,士兵们积极性立刻调动起来,去北面的树林内砍伐树木。

郭宋率领一千士兵就在李忠臣大军北面三十里外,他们抓获了五十余名逃兵,从这些逃兵的供述中,郭宋判断出,李忠臣的军队军心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出击的时机已经成熟,他当即命一名士兵去给后面尾随的马遂大军送信。

郭宋带着十几名手下立马在远处一座小山岗上,远远注视着在树林内伐木的淮西军士兵,才短短两个时辰,他们便砍伐了两万余根树木。

“使君,要不要趁其不备,歼灭了这支伐木军队?”旁边校尉姚锦低声道。

郭宋摇了摇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卑职担心马大帅的骑兵杀来时,错过了这五千伐木军!”

“不会!”

郭宋微微一笑,“他们马上要回去了,应该不会再来砍伐。”

众人向砍伐士兵望去,见他们都在用绳子捆绑原木,准备拖回去,姚锦又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准备?”

郭宋胸有成竹道:“我们去前面布下一张网!”

第三百二十四章 回纥之乱

韩滉连忙道:“陛下,有两件事情,一是剑南节度使崔宁请求尽快回蜀,他说以泸州刺史杨子琳为首的一些官员居心叵测,可能会趁他不在蜀中造反,他很担心,希望立刻回蜀。”

“他昨天才来,就急着回去?”

李豫着实有些不满道:“他的事情很多,弹劾他的折子至少有数十份,他必须把事情交代清楚,否则朕就直接罢免他。”

“微臣明白了,微臣会告诉他,让他安心述职,不要急着回去。”

“还有什么事?”李豫又问道。

“还有就是为臣是想说回纥使团之事,他们不仅民愤太大,而且一直在暗中刺探大唐的军事技艺,像制弩技术、制刀技术,最近他们一直在刺探攻城云梯的技术,微臣认为把他们留在长安很危险,能不能送他们回草原?”

安史之乱后,回纥使团一直留在长安,在光禄坊有一座占地百亩的回纥馆,相当于后世的大使馆,虽然这些年回纥在西方和吐蕃争夺吐火罗以及河中地区,和大唐的联系不多,倒是因为思结部崛起,思结部渐渐取代了回纥,在长安也有一座占地数十亩的思结馆。

相对而言,思结人就比回纥人收敛得多,很少听到思结人犯事的消息,倒是回纥人隔三差五就被民众告到官府,横行霸道,强买强卖,在光天化日下抢夺女人,成为历届京兆尹最头疼的事情,每次都费尽口舌去要人。

目前回纥在京城内有五百驻军,他们便是长安最不稳定的祸根,以前一直驻扎在城内,曾经有一个坊的百姓都因为他们而逃光。

十年前,朝廷花重金在城外给他们建造了一座占地千亩的军营,交涉了整整一年,他们才勉强搬出去。

他们的吃喝开销都是由朝廷负担,为了不让他们进城寻衅滋事,朝廷每年都供应给他们大量锦衣美食。

但他们依旧不领情,还是经常进城来喝酒狎妓,大闹平康坊,夜闯城门,把长安闹得乌烟瘴气,朝廷提到他们就头疼。

这些事情李豫能忍就忍了,但韩滉提到他们刺探大唐的军事情报,这就让李豫有点无法接受了,中原的很多军事技术已经在隋朝时传到草原,极大提高了游牧民族的作战水平,如果再把唐朝的攻城武器和大型守城武器技术偷过去,那后果就严重了。

李豫沉吟一下道:“通知知政堂,召集相国议事!”

所谓相国议事,就是所有相国都参与的会议,颜真卿、李勉和段秀实三人虽然是虚相,但也只是不管日常政务,但涉及到重大军国议事,他们都要参加,李勉在中原作战,无法参与,一般都是四相参加议事。

半个时辰后,常衮、颜真卿和段秀实都赶到了紫宸殿偏殿,这是一座小殿,位于天子御书房外面,又叫天子便殿,天子召集重要的军国议事,都在这里进行。

除了李勉外,四名相国都在座了,李豫缓缓道:“朕召集各位议事,是关于回纥使团之事,回纥使团害民朕就不提了,现在韩相国告诉朕,回纥竟然在刺探大唐的军事情报,这就让朕无法接受,所以请大家前来商议此事。”

常衮眉毛一挑,问道:“请问韩相国,你说回纥刺探唐朝军事情报,可有什么确凿证据?”

韩滉知道他会向自己发难,便淡淡道:“我当然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下结论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韩滉绵里带针,暗中讥讽常衮没有证据就弹劾郭宋一事,常衮心中暗暗恼火,脸上却不露声色。

这时,一名官员被领了上来,是一名七品小官,此人叫做杨览,官任七品军器监主簿。

他跪下行大礼参拜,“微臣军器监主簿杨览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主簿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杨览站起身,韩滉在一旁道:“杨主簿,把你昨天告诉我的事情,再给陛下和各位相国重复一遍。”

“卑职遵令!”

杨览对众人道:“大概是几天前,一名胡商忽然上门,说有一笔买卖想和我做,我有点糊涂,我从不做生意,何来买卖?我便拒绝了他拿出的一千两银子,然后前天晚上,这名胡商又来了,他直接告诉我,他不是商人,而是回纥使团的人,他拿出三百两黄金和一把刀,他说他要军器监最新研制的绞盘式重型投机石图纸,他说,我收下黄金,大家就是兄弟,我不答应,桌上的刀就会杀我全家,我被吓坏了,只得收下黄金,昨天我就找到了韩相国汇报此事。”

众人面面相觑,颜真卿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他说了吗?”

“回禀颜相国,他没有说,但他给我看了标志,他胸口上有三朵银花。”

银花是回纥官员的身份标志,九朵银花为最高,三朵银花应该是个中下层官员,使团中最高是六朵银花。

韩滉点点头道:“感谢杨主簿不顾家人安危来揭发此事,你放心,朝廷会保护你和家人安全。”

“感谢韩相国!”

主簿杨览行一礼,退下去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段秀实道:“微臣相信,这位杨主簿绝不是被收买的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人,他们在长安存在了十几年,不知搞到多少大唐的军事情报。”

众人都沉默了,良久,李豫缓缓道:“就算搞到情报,也应该早送走了,现在朕和大家商量,朕想让回纥使团离开长安,或许像思结部一样,只留一人和十几名士兵,大家看看该怎么办?”

常衮躬身道:“启禀陛下,回纥人刺探军事情报,只要我们防范周密,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他们也没有办法,其实微臣是希望废除回纥和大唐之间签订的马绢交易协定,大唐的财力实在有点吃不消。”

回纥和大唐之间签订的马绢交易协定是在安史之乱后期签订的,规定大唐必须购买回纥人养的马匹,价格是一匹马换五十匹绢,这比市价足足贵了五倍,不仅如此,回纥人拿来的还是老马和劣马,逼迫唐朝接受,每年都要换走唐朝数十万匹绢,给唐朝财政带来沉重的负担,回纥也因此得到财力支撑,和吐蕃在吐火罗打了十几年的拉锯战。”

李豫沉默半晌问道:“这个协议朕记得是有时限的,它什么时候结束?”

常衮躬身道:“当时签订的时候说得好听,是回纥为了支持大唐平乱,等大唐彻底平乱,国力有所恢复,不再需要回纥的战马,这份协议就可以结束了,事实上,这份协议在十年前就该结束了,但回纥一直在拖延,说再支持大唐十年,现在十年又过去了,那么最迟今年年底就应该结束它。”

“那就结束它!”李豫毫不犹豫道。

常衮叹了口气,“微臣也想结束,但回纥怎么也不肯答应,总是说要协商,除非大唐和回纥翻脸,直接不收他们送来的马匹,那协议就自然结束了。”

这时,韩滉道:“要不就和回纥改签协议,定为市场价收购,甚至改成民间贸易。”

颜真卿也道:“我们还可以提出,如果回纥一定要坚持协议,那大唐也会和吐蕃签署类似协议,相信这不是他们想见到的。”

段秀实也补充道:“其次要严管京城回纥人,一旦他们在京城闹事,可以出动金吾卫抓捕入狱,不给他们任何法外开恩,同时也削减回纥使团在京城人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上就将对回纥关系定调了,朝廷不能再对回纥一味让步,必须要重新评价大唐和回纥的关系。

大家一共草拟出四条共识:第一,要对朝廷的各种军事机密严加防范,不给回纥人任何可趁之机;

第二,削减回纥使团长驻长安的人数,由目前的六七百人削减为五十人;

第三,结束大唐和回纥的马绢协议,或者重新拟定,从现在开始,不再接受从回纥的马匹输入。

第四,取消回纥人的一切特殊待遇,胆敢以身试法,触犯大唐律法者,将严惩不贷。

第三百二十五章 杀人立威

随着李忠臣军队被唐军全歼,战场局势逐渐变得明晰,变成了朝廷军队和李正己的淄青军围攻田悦的河北军。

而郭宋这颗棋子也从暗线转为明线,李适给了他新的一个任务,交给他两万军队,要求他务必保住徐州。

这个任务并不是每个大将都能胜任,不仅要足够的统帅力,还要有丰富的防御实战经验,郭宋作为三镇经略使,两次大败薛延陀军队,他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李适也毫不犹疑,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防御徐州对朝廷保卫漕运安全极为重要,如果一旦被李正已占领徐州,就等于扼住了朝廷的咽喉,在事关漕运这个重大利益的问题上,朝廷从来不含糊,也从不手软,郭宋果断刺杀了卡住漕运的田神玉,使汴宋回归朝廷,正是这次刺杀奠定了郭宋在天子李豫心中的地位。

李灵曜想占领汴宋,自封陈留郡王,朝廷也毫不妥协,出兵镇压,就是怕漕运被李灵曜控制,李忠臣有攻打扬州和楚州的野心,李豫父子也毫不犹豫,决定将其全歼。

可以说,在对保护漕运这件事上,天子李豫的眼中揉不得半点砂子。

郭宋率领的军队在徐州北部沛县城外扎下大营,这两万军队都是拱卫京师的唐军主力,待遇好,装备精,训练有素,就连他们使用的大帐也是羊毛帐,质地细密,能遮风挡雨,大营四周有营栅,每隔五十步修建了一座哨塔,士兵在上面监视远方。

在一顶大帐内,郭宋正在训斥二十几名中郎将和郎将,这些京师正规军将领一向瞧不起边军,太子将他们交给丰州边军主将来统率,他们表面上恭敬,但骨子却并不服气,在执行军令上也不是那么顺畅,比如安排军营哨塔,他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但都不肯做细,非要郭宋提出来后他们才执行。

还有营帐间距太小,郭宋要求重新搭帐,他们却把责任推给行军司马,不肯再改,让郭宋十分恼火。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对我不服,我听见有人议论,郭某人明明已经被贬官罢职,怎么还能来当主帅?我可以告诉各位,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给你们看一样东西,你们就会明白,我郭某人为什么能坐在这个位子上。”

郭宋取出天子金牌在众人面前展开,‘如见朕面’四大大字格外清晰,众人无不凛然。

“你们看见了吧!天子金牌,如见朕面,一个被罢官免职的官员还能拥有这块金牌?我郭宋现在就是代表天子来统率这支军队,还有不服气的人可以离开,我不会打击报复,也绝不会阻拦,可一旦留下来,还要对我阴奉阳违,那就别怪我郭宋军法无情了。”

众人一起行礼,“谨遵主帅之令!”

郭宋点点头又道:“下面我再给大家说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我们的任务是保住徐州,确切说是保住漕运,防止李正已出兵侵占,汴宋徐泗,这四州是中原的漕运必经之道,宋汴屯有重兵,泗州李正已鞭长莫及,唯有徐州是他最有可能出兵之地。

我并非危言耸听,根据最新情报,李纳在兖州南部屯兵两万,距离我们只有两百里,他的目的是什么,其野心不言而喻。

夺取徐州,南可下江淮,北可争宋汴,西可进亳颍,九州通衢,可谓兵家必争之地,不管圣上还是太子殿下,都断定李正已要谋徐州,一旦淄青军南下,那么一场战争就势不可免,圣上把保住徐州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不仅要保住徐州,还要保住在座各位的性命,还要战胜对方,我对自己有信心,关键是你们,你们必须不折不扣执行我的军令,这是我们获胜保证。”

郭宋严厉的目光扫向众人,厉声道:“从现在开始,把所有的营帐全部拆除,按照我的规定重新搭建,不肯拆除者,斩!”

众人一起单膝跪下,齐声道:“遵令!”

唐军大营重新开始驻营,一顶顶大帐被拆除,重新按照新的距离搭建营帐,保证一顶大帐失火,也不会波及到周围的营帐,虽然也不是绝对有效,但至少被火烧连营的概率就小得多。

但郭宋心里明白,自己一番训斥只是对他们敲打,只是借了天子之威,要想让他们心悦诚服是不可能的,除非打了大胜仗,但现在至少要让他们心生畏惧才行。

郭宋骑马在大营里巡视,这时,营门处传来一阵喧闹,郭宋催马前去,只听远远有人大喊:“放开我,你们这帮小王八蛋,老子从军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

“怎么回事?”郭宋上前问道。

“有三个校尉偷跑进城去喝酒,刚才溜进大营时,被执法士兵抓住了。”

郭宋脸立刻沉了下来,喝令道:“都闪开!”

士兵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大营门口,三名校尉浑身酒气,反捆着双手双脚背靠背坐在地上,两人昏昏沉沉低着头,醉倒了,另一人借着酒劲破口大骂执法士兵。

他忽然指着郭宋大喊:“你这个小王八羔子识相赶紧放了老子,否则老子把你的头拧下来当尿壶!”

郭宋冷冷问道:“他们是哪个军的?”

“都是第三军唐将军的部下。”

“去把唐将军找来!”

士兵飞奔而去,不多时,第三军中郎将唐威匆匆赶来,他已经得到消息,几名手下将领竟然趁自己不备溜进城喝酒去了,让他又惊又怒,这会连累到自己啊!

唐威见三名手下醉意未消,还在发酒疯辱骂主帅,他心中恨极,冲上前劈头盖脸一顿拳脚,将三人打到在地,这才上前单膝跪下向郭宋请坐,“卑职失职,没有约束好手下,卑职愿受责罚!”

郭宋淡淡道:“如果个个都遵守军规,那就没有必要再制定什么军法了,唐将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件事我不会责怪唐将军!”

唐威大喜,“多谢大帅明鉴!”

“但他们我却不饶!”

郭宋话锋一转,指向三名醉酒将领,冷冷道:“战时不经许可擅自出营,战时不准喝酒,现在他们不仅喝得大醉,还不管教束,辱骂主帅,这些罪行加起来该怎么处置?”

唐威有点为难,若严格执法,这三人都要处斩,若卖个人情,重打几十大板也说得过去,他沉默片刻道:“全由大帅处置?”

郭宋点点头,“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没有严厉的军规就成不了强大的军队,我可以不追究他们辱骂主帅之罪,但战时饮酒至醉和战时擅自出营都是死罪,按律当斩,唐将军,你认为呢?”

唐威明白了,郭宋是要拿这三人立威,他心中暗暗叹口气,躬身道:“卑职支持严肃军法,没有意见!”

“好!”

郭宋厉声道:“来人,将他们三人推到营门外斩首,将人头传送全军,以儆效尤!”

十几名执法士兵拎着三人便向营门走去,那名辱骂郭宋的校尉顿时被吓醒了,高声哀求道:“卑职知错,大帅饶我一命!”

郭宋毫不动心,喝令道:“斩!”

三把横刀挥下,砍掉了三颗人头,执法士兵用竹竿挑起人头,轮营展示,杀人立威的效果立竿见影,三军肃然,没有人再敢阴奉阳违,随着郭宋一道道命令下达,各营将士都不折不扣地迅速执行。

第三百二十六章 徐州之战

淄青军在濮州和河北军对峙,双方都不肯轻易发动攻势,李正已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兖州任城县,长子李纳率领的两万军队就驻扎在这里,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徐州,但朝廷似乎已有防备,同样在徐州驻扎了两万军队,令李纳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李正已一行来到大营,李纳连忙将父亲迎进大帐。

“徐州主将是什么背景?”李正已走进大帐便问道。

“回禀父亲,徐州主将便是郭宋。”

“是他?”

李正已眉头一皱,“他不是被革职免官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李正已在京城当然也有自己的情报体系,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情报网,每天都通过鸽信将京城发生的各种重大事件发往齐州,李正已便能随时了解京城的动向。

郭宋在京城发生的事情,李正已当然也知道了,不过他关心的重点不是郭宋,而是相国常衮,常衮为弹劾郭宋一事被罚俸一年,给予警告,这就意味着常衮的连任危险了,那会是谁来继承相位?

郭宋虽然是自己辞职,但大家都知道,这和罢官免职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怎么又出现在中原战场上,还成为独挡一面的主将,着实令人费解。

“父亲,孩儿觉得黄河战船被焚和淮水战船被焚,都是郭宋所为,他一直不显山露水,直到李忠臣全军覆灭后才出现,显然他一直藏身在暗处。”

儿子的提醒使李正已恍然醒悟,那就对了,郭宋是天子李豫部署在中原战场上的一点颗暗棋,那么他罢官免职就是刻意所为,把所有人的迷惑住了,好一招瞒天过海。

不过李正已还真没有把郭宋放在眼里,刺客出身,在丰州和薛延陀人打了两场胜仗,这个资本在他看来还是太单薄了,或许他武艺高强,但武艺高强在单打独斗时有用,但在千军万马决战时就起不到任何作用。

也是因为天子李豫喜欢玩阴暗的手段,郭宋这种刺客才有得到重用的机会,换任何一个朝代,上不了台面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

“郭宋可以重视他,但不也不用畏惧,徐州一定要拿下来,而且要尽快,必须在田承嗣军队最后解决之前把我们该得的东西都拿到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纳缓缓点点头,父亲是来催战,再对峙下去没有意义了。

当天晚上,李正已就返回了濮州,李纳也拔营南下,率领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向徐州杀去。

郭宋也派出了不少斥候,李纳军一动,他在沛县便立刻得到了消息,但郭宋依旧按兵不动。

大帐内,郭宋站在地图前细看,从任城到沛县之间水网密布,大大小小的河流有数十条,那对方的后勤辎重走水路的可能性较大。

他把梁武叫来,对他道:“按照我们的老规矩,你率领一千弟兄去骚扰对方的粮道,要注意保存实力,不要冒险不要冒进。”

郭宋又对姚锦几人道:“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了,一定要劝住梁将军,不要让他冒险,中了别人的圈套。”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谨遵使君之令!”

当天晚上,梁武便率领一千丰州骑兵离去了,他们绕道敌军的后方,专门骚扰对方的粮道

两天后,李纳率领两万大军进入徐州境内,向前推进到距离唐军大营约二十里的新平镇,淄青军在镇子南面也扎下大营。

局势就是那么有趣,在北面,淄青军和朝廷军队联手对抗田承嗣的魏博军,在南面,淄青军又和朝廷军队摆开战场,准备大战一场。

中午时分,一名淄青军骑兵疾奔而来,距离唐军大营一百五十步,一箭射向营门,箭上自然插了一封信。

有士兵跑上前拾起箭信,匆匆回了大营,将信呈给了主帅郭宋。

这竟然是一封战书,邀请他在明天上午决战,郭宋笑了笑,把战书撕得粉碎,他可不急,让李纳急去。

郭宋沉思片刻,令人召集所有将领到帅帐议事,不多时,二十几名郎将以上的大将济济一堂,郭宋对众人缓缓道:“刚刚接到李纳的战书,他邀请我明天上午决战,各位怎么看?”

大帐内顿时一片议论声,众人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意见,大多是赞成和淄青军决战。

郭宋见第一军中郎将张铎沉吟不语,便问道:“张将军的想法呢?”

张铎摇摇头道:“卑职只是觉得有点怪异,李正已虽然是藩镇,但表面上他依旧是大唐朝臣,他还是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饶阳郡王,他的军队怎么能向朝廷军队公开下战书?卑职觉得很蹊跷。”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我拿到战书,也是这个想法,但再想一想,恐怕这份战书只是一个迷惑我们小伎俩,我觉得他另有所图。”

张铎眼睛一亮,“难道对方今晚要来偷营?”

郭宋点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

夜幕笼罩着原野,在唐军大营北面数里外,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正悄然逼近唐军大营,率领这支军队的主将蔡文胜,是跟随李正已多年的老将,经验丰富,擅出奇招,正是他向李纳献了这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明着向唐军下战书,要求明天一早决战,但暗中却做好了偷营的准备,只要能火烧唐军大营,唐军就会不战而乱,可一战彻底击溃。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为此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特地训练了一支五百人的投掷兵,每人后背三十支火把,可将火把投掷到三十步远,而且十分精准,光这支投掷兵就训练了整整半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只要大军能突进敌军大营,这五百人就能迅速点燃几百顶大帐,使整个敌军陷入火海之中,主力在外围负责围剿逃出来的敌军士兵。

想法很不错,计划也十分完美,可惜他们遇到更加擅长偷袭的郭宋。

就在营栅北面,一万名弓弩手已严阵以待,还有六千骑兵埋伏在大营两侧,一切如常,十分安静,连哨兵也和平常一样,哨塔上来回踱步。

“出击!”

在距离大营还有百步时,蔡文胜一声令下,五千士兵向唐军大营杀去,五百名投掷手就混杂在其中,他们需要大军拉开营栅,攻占一部分大营后,才能深入敌营投掷火把。

这时,哨兵发现了杀来的敌军,当!当!当!敲响了警钟,一切都是那么默契,就仿佛唐军大营毫无防备。

听见敲响的警钟,蔡文胜一颗心放下了,对方果然没有防备,他知道今晚偷袭必然能成功。

五千士兵越奔越近,还有三十步时,大营内骤然响起一阵梆子声,这声音狠狠击碎了蔡文胜的信心,让他一颗心坠入深渊。

唐军大营内万箭齐发,五千士兵纷纷中箭倒地,瞬间伤亡便超过两千人,其余士兵转身便逃,第二轮轮箭射出,从背后射杀了一千余人,就在这时,六千骑兵从两侧杀出,追杀奔逃的士兵。

准备在后面接应的李纳和淄青军主力听说中伏,纷纷后撤,唐军一路追杀,追出近十里,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他们才停止追击。

这一战,淄青军伤亡超过了六千人,其中战死近五千人,重伤一千余人,伤亡占总兵力的近三成,连主将蔡文胜也死在乱军之中,沉重打击了淄青军的士气。

次日上午,郭宋率两万大军缓缓来到了淄青军军营前,李纳高挂免战牌,郭宋一声令下,大军推出了数十架重型投石机,士兵们推动绞盘,长长抛竿弯曲,士兵将一颗颗体型巨大的火布球装上投石机,这种火布球里面是空心,外面布条都是浸油后晒干,一点就着,是一种作战效果极好的火球。

士兵们用火把点燃了火布球,抛竿射出,一颗颗巨大的火球从空中掠过,向对方大营飞去,这种重型投石机的射距是三百步,也是大唐军器监目前最强大的投石机,回纥人千方百计想搞到它的图纸。

一颗颗火球射进了敌军大营,落地后高高弹起继续向前疾冲,冲进了一座座大帐中,瞬间点燃了数十座大帐,连帅帐也被一颗火球射入,帅帐被点燃了。

李纳急得大喊:“拆除帐篷!拆除帐篷!”

军营内乱成一团,郭宋长戟一指,喝令道:“巨盾长矛手前进!”

三千名手执巨盾和长矛的步兵一步一步向大营进发,大营内乱箭齐发,却无法伤及这支军队,这支军队距离大营越来越近,后面是弓弩军、骑兵和步兵,一万五千大军如排山倒海般杀向敌军大营。

李纳见状长叹一声,下令道:“传令大军弃营北撤!”

李纳知道今天必败,为了保存力量,只能放弃大营北撤了。

但就在淄青军刚刚撤出大营,唐军的六千骑兵便从左右杀来,郭宋下令全线进攻,淄青军士气低迷,已无心恋战,他们在李纳的强令下只得仓促迎战,这时,梁武率领一起骑兵从后面杀来,唐军前后夹击。

淄青军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完全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卸甲,拼命奔跑,全军大败。

唐军追杀出数十里,杀敌一万余人,两万大军,最后李纳只带着两千余人仓惶逃回齐州。

郭宋趁势进军,收复了兖州和曹州。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给人嫁衣

李纳在徐州的惨败彻底打乱了李正已的部署,加上和河北军几次交战伤亡的两万军,他的主力军已损失过半,无力再控制之前已占领的濮、济、郓三州。

李正已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心中烦乱之极,他没想到儿子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徐州没有占领,还赔掉了兖州和曹州以及两万军队。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小看了郭宋,小看了天子李豫,自己认为郭宋只是一个刺客,但天子李豫却让他率军为主将,结果证明了天子李豫用人得当,自己完全看走眼了。

这下该怎么办,全军撤回齐州?李正已实在不甘心,他损失了四万大军,最后一无所得,让他难以接受。

如果分兵占领濮、济、郓三州,又很可能被朝廷军队各个击破。

李正已踌躇良久,他最终冒一次险,给自己增加一个讨价还价的砝码。

李正已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亲兵道:“立刻赶赴滑州,务必将此信交到田悦手中。”

如果他和田悦联手,形势转而就对自己有利了,他可以和朝廷讨价还价,保住濮、济、郓三州。

田悦已连续和朝廷军队两次作战,皆两战两败,目前他总兵力只剩下三万余人,而太子亲率十万大军已进军至韦城县,另外在濮州还有李正已率领的四万军队。

更要命是,田悦军队的粮草已不足半个月,但渡河依旧束手无策,令田悦焦虑万分,这样打下去,自己非全军覆灭不可。

大帐内,田悦负手站在大帐前凝视着天空,久久沉默不语,就在上午,他收到伯父田承嗣的鸽信,给了他最终指示,竟然让他投降朝廷,让田悦着实难以接受。

身后幕僚杨信低声劝道:“老王爷的建议也是有道理的,既然这次不是夺取中原的时机,那我们再等下一次机会,少主本来就是朝廷任命的检校右散骑常侍,又没有像李忠臣那样犯下人神共愤的罪行,投降朝廷也不会被追究罪责,而且几万将士最后解甲归田,肯定又是回到河北,又可以重新招募,我觉得这是退回河北最好的办法,代价也最小。”

田悦低低叹息一声,“战败投降,这是我平生之大辱啊!”

“少主此言差矣,大丈夫能屈能伸,枭雄者从来都以最后的成败写历史,汉高祖百战百败,连自己子女都丢弃下车,最后却能夺取天下,相比之下,少主的一次小败又能算什么?”

田悦点点头,“先生说得不错,我就怕现在投降,朝廷的条件太苛刻了。”

“可以和朝廷谈,争取一个最好的条件。”

就在这时,门口有亲兵单膝跪下禀报,“启禀少主,李正己派人前来送信!”

田悦一怔,李正已这时候送信给自己是什么意思,他问道:“信在哪里?”

片刻,亲兵将一名送信人领了上来,送信士兵单膝跪下,将一封信呈给田悦,“这是我家主公给上将军的亲笔信,请上将军过目!”

田悦接过信,让手下带送信士兵下去休息,他打开信看了一遍,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自己刚想睡觉,李正已就送来了枕头,真是天意啊!

他把信递给杨信笑道:“先生看看吧!很有意思的信。”

杨信结果书信打开细看,他看完一遍,顿时哑然失笑,“李正已也是想利用和少主联手改变形式,作为他和朝廷谈判的本钱,他在徐州大败,丢了兖州和曹州,估计现在进退两难,便想空手套白狼了,逼朝廷答应他合法占领濮、济、郓三州。”

提到兖州大败,田悦眉头一皱道:“这个郭宋忽然冒出来,他会不会就是摧毁我们渡河的那支骑兵?”

“肯定是他!”

杨信毫不迟疑道:“他绝对不会是突然冒出来的,他肯定一直就在中原,如果卑职没有猜错,他是天子安插在中原的一步暗棋,我们船只被烧,李灵曜意外被刺杀,应该都和他有关系,上次匡县县令说,他们粮食被一支来历不明的盗贼劫走,我猜就是郭宋率军装扮,一般盗贼哪里敢和官兵对抗。”

“先不去管他,说说李正已这封信,来得很及时,正好给了我和朝廷谈判的本钱。”

田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对杨信道:“就烦请先生去一趟韦城县,和太子殿下谈一谈,给我争取最大的利益。”

杨信躬身行礼,“少主放心,卑职一定会争取到最好利益。”

太子李适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坐镇滑州韦城县,他听取了李勉的建议,并不进攻田悦的魏博军,而是等他们自己粮食耗尽,不战自溃。

李适正坐在大帐给父皇写捷报,他心情着实很愉快,郭宋在徐州大败李纳的军队,歼敌近两万人,接连收复兖州和曹州,击碎了李正已南下西扩的企图,中原之战已渐渐走向圆满。

这时,帐外传来汴宋节度使李勉的声音,“殿下,微臣有事求见!”

“请进!”

李勉快步走了进来,李勉目前是朝廷五相之一,只是他不在朝廷,同时也只是虚相,所以在朝中影响不大,目前以尚书左仆射之职领汴宋节度使,同时兼任永平军节度使,坐镇中原,前几天,他两次率军击败田悦军队,深得太子李适的信任。

李勉躬身行一礼道:“启禀殿下,田悦派幕僚杨信前来求和!”

李适一怔,放下笔笑道:“终于坚持不住了吗?”

“卑职估计他们粮食最多还能坚持十到十五天左右,而且根本没有渡河的希望,除了求和,他们别无选择。”

“然后呢?”

“田悦送给一封信,是李正已写给他的,请殿下过目。”

李勉将李正已的信呈给了李适,李适打开信看了一遍,不由冷笑道:“李正已也急了吗?

“殿下,徐州之战对李正已影响很大,使他陷入了被动,很显然,他联合田悦只是想增加话语权,想和我们讨价还价,保住目前占领的郓、濮、济三州,只是他没想到田悦也打算投降,他的信反而成了田悦讨价还价的本钱,只要我们解决了田悦的军队,李正已军队将不得不退回齐州。”

李适点点头,“那田悦是什么条件?”

“田悦的条件有三个,第一是朝廷不追究他和田承嗣的罪责;第二朝廷提供三艘大船给他们,让他们能带五百人北上;第三,他可以把军队交给朝廷,但希望朝廷让士兵解甲回乡务农,恢复生产。”

“那李相国的意见呢?”李适又问道。

“微臣觉得可以接受,虽然李正已和田悦各怀鬼胎,如果他们被逼急了,还真有可能联手,如果再惊动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幽州节度使朱滔,促使他们联合反叛,那时我们麻烦就大了,所以接受田悦的条件,分裂他们之间的联合,对目前的局势而言,是上策。”

“可如果军队解甲回乡,不就又被征召为军了吗?”李适有点担忧道。

“不一定,田悦部下军队中很多都是从前昭义节度使的士兵,都是相州、磁州那边人,现在是大将军李抱真出任昭义军节度使,一旦士兵们解甲回了乡,田承嗣再征召他们就难了。”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同意田悦的求和要求,双方签署协议后,我便派船!”

田悦和在太子李适进行了简单了谈判后,双方达成了撤军协议,唐军接受三万魏博军的投降,派出三艘三千石大船给田悦和他手下校尉以上将领撤退回北岸。

按照双方达成的协议,三万士兵在甄别身份后全部返回乡归农。

李正已在田悦北撤后,独木难支,也只得从濮州、济州和郓州撤军,返回齐州,一场延续了近四个月的中原之乱终于结束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小城不宁

九月初,一场不大的秋雨悄然而至,将蜀地残留的最后一丝暑气荡涤干净,早晚间开始有了几分凉意。

简州阳安县,这里是简州州治,薛涛的新家就位于这里,是一座不大的临江县城,一转眼,父亲薛勋出任简州长史已快四个月了。

窗前,薛涛正伏案给爱郎写信,她几乎每天都要给爱郎写一封信,但这些信却没有一封寄出,都放在身边的小橱里,已经有厚厚一大叠了。

一场秋雨带来的思念,给她平添了几分愁绪,浓浓的思念之情就像山一样的压在她心中,令她难以自拔,让她难以排遣,她只好用写信来寄托自己的思念之情。

‘妾身虽在蜀中小城,却能听闻沙场号角声催,金戈铁马,残阳如血,不知郭郎可否平安’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涛知道,这是小鱼娘来了,她连忙停下笔。

只见小鱼娘风风火火冲进院子,高声喊道:“姑娘,那个刘夫人又来求亲了。”

薛涛顿时一阵心烦意乱,刘夫人是太常卿刘陀的妻子,刘陀是简州人,他得父母年迈,离不开老家,他的妻子和几个子女也留在家乡,除了长子在襄州当县丞外,其他两个儿子都在成都读书,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

刘家同时也是简州最大的地主,在中江两岸拥有拥有三百顷肥沃的土地。

薛勋刚上任不久,便受刘太公的邀请,带着妻女去刘家赴宴,却被刘夫人一眼看中,得知薛涛尚未许人,她便动了心思,她的长子已经成家,幼子也早已定亲,唯有次子刘桐尚未定亲。

偏偏刘桐也看上了薛涛,对她大献殷勤,这就更加坚定刘夫人结亲的念头,在家宴的第二天,她便带着儿子上门拜访,试探性地向韩氏提出两家联姻的可能性。

这时候韩氏还在想着长安的玉剑公子,便没有答应刘夫人的提议,但也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说需要和丈夫商量。

刘夫人也需要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京城的丈夫,这件事便暂时耽误下来,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不了了之时,刘夫人却又来求亲了。

薛涛愤而起身道:“小鱼娘,我们出去走走!”

小鱼娘犹豫一下道:“我觉得姑娘最好能明确表态自己不愿意,如果姑娘不在,万一夫人就默认姑娘愿意呢?”

薛涛也觉得小鱼娘说得有理,自己不能逃避,应该明确表明态度。

“姑娘!”

丫鬟小娥在院门口道:“夫人请你过去!”

“我知道了!”

薛涛稍微收拾一下书桌,把写了一半的信收起来,便快步向中堂走去。

薛家住的是官宅,不得不说,在地方为官,最大的好处就是住宅宽敞,长史在简州仅次于刺史,住的官宅也和刺史一样,占地十亩,不说和从前租的房子是天壤之别,就连刚住不久的宣阳坊宅子占地也只有它的三成。

官宅是标准的三进,前院、中庭和后宅,再带一个西院,这是给幕僚和门客住的地方,薛勋暂时还养不起清客幕僚,目前只有康保住在西院。

中庭是接待客人以及吃饭、休闲之地,有一个不小的院子,中间有花坛,里面种了一棵至少有七八十年的梨树,上面挂满了黄澄澄的秋梨。

此时在主堂上坐着薛涛的母亲韩氏,以及前来求亲的刘夫人。

韩氏在简州过得颇为滋润,在长安官夫人圈子聚会时,她地位不高,处处受人鄙夷,到处看人冷眼,衣着也总是那一套。

现在她丈夫是简州的第二号人物,手握实权,求他家办事的人多了,送礼者络绎不绝,韩氏光上好的绫罗衣裙就有了好几套,家中条件宽裕,韩氏又买了五六个仆妇,尤其在各种聚会中,她周围总是围满了各种吹捧奉承的人,让她倍感尊严,都有点不想回京城了。

韩氏穿的是绸,吃的是油,养尊处优,官夫人的气场也逐渐养成,接人待物也学会了官夫人的套路,可以说,一家三口中,改变最大的就是她。

尽管丈夫再三告诫她,不得收人财礼,但韩氏依旧各种小恩小惠不拒,几两银子,几匹绫罗,几担猪肉,几样野味,几筐山货等等,当然,真正大额财礼她也收不到。

韩氏一边喝茶,一边含笑听刘夫人夸赞自己儿子。

“不是我特地夸赞儿子,我家二郎相貌俊秀,人品好,性格温良,他在成都读书,成都大儒没有一个不夸他的,都说他能继承父业,迟早会成为朝廷高官,对了,他明年春天准备进京赶考,这孩子最近几年一直在发奋读书,金榜题名应该没有问题。”

韩氏笑眯眯道:“令郎确实很优秀,相信想和贵府联姻的人家也排成了长队,不过婚姻也讲究一个缘分,我们都是过来人,应该体会很深,刘夫人说是不是?”

刘夫人笑容有点僵硬,勉强道:“我家二郎对令爱一见倾心,我觉得这就是他们的缘分。”

韩氏心中暗暗鄙视,对她女儿一见倾心的人多了,连长安四大公子之一的玉剑公子都屈身上门来毛遂自荐,一个小县城的年轻人也想打她女儿的主意?

在刘家求亲这件事上,她和丈夫的态度都一致,不能和刘家联姻,丈夫是尊重女儿的选择,而韩氏是看不上刘家,有玉剑公子这个珠玉在前,所有来求亲的人都显得黯淡无光了。

不过刘陀毕竟是太常卿,是朝廷从三品高官,还不能得罪人。

韩氏便道:“我们家对门第什么的都看得很淡,尤其我家老爷的态度比较开明,只要女儿愿意,他就没有意见,我说的缘分就是这个意思,要看看孩子的态度。”

“哎!孩子知道什么,他们都是听父母安排,从古自今便是这样,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觉得没必要太看重孩子的想法。”

刘夫人看得出薛涛对自己儿子献殷勤很冷淡,便知道她不太愿意,所以她不想征求薛涛的意见,只要韩氏和丈夫薛长史答应便可以了。

这时,薛涛走了进来,给母亲行一礼,又给刘夫人施个万福礼。

韩氏微微笑道:“刘家二郎对你一往情深,刘夫人也很喜欢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看这门婚事娘是不是可以替你做主?”

薛涛果断地摇了摇头道:“女儿不答应!”

刘夫人的脸色顿时有点挂不住了,她冷冷道:“薛姑娘的意思是说,我儿子配不上你?”

薛涛向她行一礼,“薛涛想法还没有那么世俗,我也从不看什么门第,只要是我喜欢,哪怕对方家境贫寒,哪怕是个落魄书生,我也心甘情愿嫁他,或许令郎很优秀,但我感觉不适合我。”

“涛儿,不得无礼!”

韩氏沉下脸道:“真不该叫你来,你赶紧出去。”

薛涛又向刘夫人行一礼,转身快速而去。

韩氏连忙陪笑道:“孩子不懂事,夫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回头我让她向夫人赔礼。”

刘夫人无奈,她当然不能表现出和晚辈一般见识,她只得道:“令爱说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希望夫人和薛长史能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这门婚事能成,我也好安排媒人上门,如果成不了,最好也能给我一个说法,让我好给我家老爷一个交代,他可是很认真的。”

韩氏能给她什么说法?说门第不配,人家门第可比自己家高;说对方儿子才识浅薄,这话更不能开口;想来想去,还是用拖延战术最合适。

“令郎不是明年要参加科举吗?我觉得应该让他专心读书,等他金榜高中,说不定令郎还看不上我家涛儿了,刘夫人,我觉得现阶段还是令郎的前途要紧,令郎金榜高中,相信我家涛儿也回心转意了,那时再谈婚事,岂不是水到渠成?”

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对方竟然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刘夫人翻了个白眼,只得悻悻道:“好吧!那我今天就告辞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码头惩戒

刘夫人的儿子刘桐就在薛府外面等着呢!

事实上,他在简州的名声并不好,他在成都读书是说得好听,其实整天寻花问柳,追捧名妓,还嗜赌如命,隔三差五变着法子问母亲要钱。

成都府就在简州隔壁,他在成都的所做所为早已传到简州,简州的官宦和士绅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否则他兄弟小他两岁,怎么反而比他先订亲了。

也是因为薛家刚来简州,不了解他的情况,他母亲刘夫人才千方百计想把这门婚事定下来,怎奈薛涛心中有情郎,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刘桐从外貌看确实长得不错,皮肤白皙,面容俊秀,他也自诩貌比潘安,自有一套讨女人欢喜的风流手段,他对薛涛也是志在必得。

刘桐带着十几名家丁百无聊赖地在薛府门口等母亲的消息,这时,有家丁急声道:“公子快看,那个是不是薛家小娘子?”

刘桐精神大振,连忙坐起身,只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小娘子从府中出来,不是薛涛是谁?她身边竟然只有两个小丫鬟。

刘桐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招英雄救美之计,用来征服小娘子的心是最适合不过。

薛涛心中烦乱,不想呆在府中,便出来散散心,简州民风淳朴,秩序井然,薛涛也常常去江边走一走,欣赏风景。

她父亲薛勋昨天去金水县视察,她怕父亲路上不安全,便让康保陪同父亲前去,她自己有小鱼娘在身边就行了。

小鱼娘对薛涛道:“姑娘,我打听过了,那个刘二郎好色好赌,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在简州名声很差,根本就没有人家愿把女儿嫁给他。”

薛涛眼中闪过一丝厌烦之色,不高兴道:“不要再提那个人了,坏我心情,他是什么样的人,与我何干?”

“这倒也是,他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和我们没有关系。”

小鱼娘倒是很高兴,薛涛态度坚决,不也枉公子对她一番情意。

阳安县紧靠中水,中水就是今天的沱江,唐朝时的沱江清澈如碧,两岸风景如画,一座座小小村庄就分布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东城外便是渡江码头,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路边摆着各种小摊,主要是卖当地的各种土特产,简州竹器很有名,有很多心灵手巧的匠人,他们不仅用竹子编成各种日常用具和家具,也用竹子编各种小工艺品,精巧又便宜,几文钱就能买到,薛涛看书累了,也常常来这里逛街。

“你们帮我找找看,上次那个竹编的小马我没买,一直后悔呢!”

三人东张西望,在各个小摊上寻找上次错过的竹编小马。

就在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小痞子凑上前,“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像仙女一样,老五,我们捏捏她的脸蛋怎么样?”

薛涛在简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无赖,她俏脸一沉,喊道:“小鱼娘!”

小鱼娘一回头,顿时杏眼圆睁,抽出短剑喝道:“你们几个混蛋想干什么,滚远点!”

周围小摊贩纷纷逃离,五六个无赖围上来,小娥吓得躲在薛涛身后,薛涛也有点害怕,但她又不想用父亲的名头压人,她就指望小鱼娘能镇住对方。

为首男子上下打量一下小鱼娘,“啧!啧!啧!还有头小母虎,可惜老子不喜欢烈货,更喜欢仙女。”

他没把小鱼娘放在心上,伸手去捏薛涛的脸蛋,这个时候,躲在竹林内的刘桐清了清喉咙,准备大喊一声,‘住手!’

他台词和剧本都已经准备好了,‘朗朗乾坤之下,岂能任尔等胡作非为?’然后他冲过来拦在薛涛前面,正义凛然道:‘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容许你们对薛姑娘无礼!’

然后几名无赖对他拳打脚踢,他却坚持不退让,最后倒下了,然后几名无赖狠狠踢他几脚走了,他嘴里流血,对薛涛深情道:‘除非我死了,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然后他就彻底征服了美人心,对了,血囊呢?他连忙从怀中摸出血囊,捏在手中,倒下时趁人不备塞进嘴里咬破。

他冲出树林,刚要大喊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只见寒光一闪,为首无赖的拇指和食指齐齐被削掉,血光迸射,无赖惨叫一声,蹲在地上,却被小鱼娘一脚踢在胸前,飞出一丈远,三根肋骨被踢断了。

刘桐呆住了,刚要喊出口的台词又咽了回去。

小鱼娘像一只凶悍的小母虎,大打出手,她从小受严格的刺客训练,出手十分狠辣,又有三名无赖的耳朵被她削掉,他们满脸是血,哭喊着逃走,看得薛涛心惊胆战。

为首无赖倒在地上大喊:“公子救我!”

薛涛这才看见了左边站着竹林旁的刘桐,她顿时明白了,又羞又恼骂道:“真是一个无赖!”

刘桐心中懊悔万分,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我不认识他们!”

小鱼娘从地上拾起一颗鹅卵石,手一挥向他面门打去,她不能用飞刀,但也不想轻饶了这个混蛋。

‘啪!’鹅卵石正打中他鼻梁,刘桐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向竹林内逃去,手中血囊也被他捏破,和鼻子流出的血混在一起,格外狰狞。

“我们走!”

薛涛不想再呆下去,带着小鱼娘和小娥匆匆回城去了。

一连几天,刘家都没有动静,薛涛又让小鱼娘去打听消息,很快小鱼娘带回了消息,那个刘家二公子当天就收拾东西去成都府了,估计是他也怕家人知道这件事,薛涛这才一颗心放下,又继续提笔给远方的情郎写信。

长安入秋后也下起了一场小雨,西市的生意也因雨天冷清了很多,但眉寿酒铺的生意却一如既往的火爆,自从推出高品质的葡萄酒后,眉寿葡萄酒迅速在酒客们心目中树立了口碑。

酒铺前每天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目前眉寿酒铺在西市酒坊内已经有四家店铺,伙计四十余人,大掌柜一人,小掌柜四人,独立帐房三人。

眉寿酒不仅占据长安高端酒的一半份额,就连中低端的眉寿春酒和朔方葡萄酒也卖得十分火爆,当然,假冒也多,几乎每家酒楼都说自己卖的是眉寿春酒和朔方葡萄酒。

但高端的眉寿酒和眉寿葡萄酒基本上没有假冒,主要是渠道固定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长安十大酒楼和西市本铺才能买到真的眉寿酒,在别的渠道买到的都是假酒。

这也是眉寿酒决策人的高明之处,多年来他们一直坚持只在十大酒楼售卖眉寿酒,不为小利所诱,便渐渐建立了眉寿酒的口碑和美誉。

什么叫美誉,就像后世的茅台酒一样,你喝茅台酒感觉口感糟糕,你只会骂买到了假酒,而绝不会怀疑茅台酒不好,这就是美誉。

酒铺门口,十几名西市武馆的武士们在维持着秩序,这时,一群胡人从远处走来,高声喧哗,顿时打破西市难得的宁静,令排队的百姓纷纷侧目。

“好像是回纥人!”众人低声议论。

回纥人在长安的名声极坏,十几年来,回纥使团的护卫士兵在长安横行霸道,欺男抢女,令长安百姓恨之入骨,也畏之如虎。

十几名回纥人是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尽管朝廷花大价钱好吃好喝好住服侍他们,但他们依旧常常进城寻衅滋事,每次进城不闹一点事,他们就不会甘心出城。

这群回纥士兵显然是冲着酒铺而来,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有人急忙禀报大掌柜。

去年也是十几名回纥人来酒铺闹事,砸了几十缸酒,最后报官也没有用,朝廷息事宁人,免了酒铺一年的租金,才压下此事。

大掌柜心急如焚,立刻命令伙计将几十缸好酒搬去后院,惹不起回纥人,只能躲开他们,尽量减少损失。

十几名回纥士兵已经吵吵嚷嚷来到了酒铺前。

第三百三十章 西市事件

指望这些回纥士兵排队显然不现实,众人都冷眼看着他们,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去。

为首之人是一名回纥百夫长,他一把推开几名武士,骂骂咧咧道:“是不是不欢迎我们,欺负我们没钱,喝不起好酒?”

大管事连忙陪笑上前道:“哪里!哪里!来了都是客,小店就是靠酒客们捧起来的,哪有不欢迎酒客的道理。”

“这还差不多,听说你们葡萄酒不错,先拿几瓶来尝尝。”

大掌柜心中叫苦,但又惹不起这帮人,只得给几名伙计使个眼色,几名伙计连忙拿出十几瓶小瓶装的葡萄酒出来,这是五两一瓶,每瓶五贯钱,价格比眉寿酒还贵一倍,主要是梁家高品质葡萄酒的产量太低,物以稀为贵,价格当然高。

十几名回纥人每人拎过一瓶,拔掉塞子便往嘴里灌,几大口便见了底,百夫长狠狠把酒瓶往地上一摔,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破酒,喝两口就没了,去抬一缸出来!”

一名执事忍无可忍道:“你们喝的酒是七十五贯钱,先把酒钱付了,自然就有酒喝,否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百夫长大怒,上前一把揪住执事的脖领,拔出匕首一刀捅进他的肚子里,连捅三刀,往回一拉,带锯齿状的刀背将肠子都拉出来了。

执事大叫一声,当即倒在地上,人群顿时一阵大乱,愤怒的人群将十几名回纥士兵包围起来,用石头和木杆乱打,掌柜急得直跺脚,派人去请医师,又派人飞奔去报官。

长安县衙就在西市旁边,只片刻,长安县令杜启明便带着数十名衙役赶到了,将愤怒人群和回纥士兵隔开,很快京兆尹黎干也带人赶到了西市。

此时整个西市已经闹翻了天,数万人聚集,群情激愤,纷纷声讨肆意伤人的回纥士兵,若是往常,最后处置就是官府放人,然后安抚被伤害者,最后事情就不了了之。

但在不久之前,朝廷刚刚下了旨意,要求对回纥人严加管束,但凡回纥犯事,一律按照大唐律法惩处。

酒铺门前,张雷气得暴跳如雷,提着剑,几次冲过去要宰了那个回纥首领,却被伙计和掌柜死死拉住。

“去年我就忍了,今年又来闹事,官府不敢动他们,就让我来和他们单挑,生死由天,他们赢了,我把命给他们,铺子也给他们,输了,老子就剁下他们狗头,问他们敢不敢?”

县令也苦苦劝说张雷,“张东主放心,这次朝廷不会轻饶他们,光天化日下当街滋事伤人,按照大唐律,最起码要关十年。”

“我就信不过你们官府,上次也说严惩,最后不了了之,他们飞扬跋扈,就是你们官府纵容出来的。”

“我保证这次不一样了,朝廷有了新规,专门针对回纥人闹事。”

张雷疑惑片刻道:“那好,我最后再信你们一回,假如他再被放掉,我就买刺客宰了这个王八蛋!”

这时,士兵喊道:“京兆尹来了!”

众人纷纷闪开,黎干快步走来,县令杜启明连忙禀报,黎干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十几名回纥人,问道:“通知回纥使团了吗?”

“还没有!”

黎干点点头,“把他们带回县衙,为首者和伤人者关入牢房,听候朝廷发落,其他人每人重打一百棍,三年内禁止入城!”

京兆尹的公开表态,赢得一片鼓掌声,黎干喝令衙役将十几名回纥士兵带走。

十几名回纥士兵已经嚣张不起来,一个个低着头,任凭两边人群指着他们怒骂。

回纥在京城的正使叫做突董,官任回纥梅录大将,是回纥第二号人物顿莫贺达干的叔父,他在长安呆了十年,早养成了他骄横狂妄的性格,突董听说回纥士兵被抓,突董顿时怒不可遏,立刻赶赴鸿胪寺,要求唐朝放人并赔礼道歉,被打伤的士兵也必须重金赔偿。

但这一次他却碰了一个软钉子,鸿胪寺卿避而不见,其他官员都一问三不知,突董怒气冲冲返回了回纥府,召副使赤心商议对策。

赤心是武将,被抓之人都是他的手下,他一拳捶在桌上,恶狠狠道:“看来他们是忘记朱雀门的教训了!”

大历六年,一群回纥士兵在街上抢夺年轻妇女,被京兆尹派人夺回,赤心当天率领三百骑兵攻打朱雀门,天子李豫不得不派中使刘清潭前来宣慰并赔礼道歉,才平息了事端。

突董深以为然,缓缓道:“既然他们不听我好言相劝,那就用他们听得懂的方式来表明我们的态度。”

入夜,长安县衙监狱外忽然出现了三百名回纥士兵,他们用巨木撞开监狱大门,砍杀了十几名狱卒,劫出了被关押的回纥百夫长,赤心余怒未消,下令放火烧掉长安县衙和周围十几座建筑。

这时,实行宵禁的数千金吾卫士兵闻讯赶来,和三百回纥骑兵发生了冲突,金吾卫士兵被乱箭射死射伤数十人,回纥骑兵也被唐军士兵放箭还击,射杀二十余人。

相国韩滉也闻讯赶来,他担心事情闹大,伤及无辜百姓,便下令开启城门,放回纥骑兵出城。

天刚亮,韩滉便向天子李豫汇报了此事,李豫震怒,立刻召集政事堂商议此事,众相纷纷认为,如果回纥要入侵大唐,并不会因为朝廷善待回纥使者而放弃,相反,大唐软弱反而使他们得寸进尺。

众相一致认为,正好可以利用这次契机,割掉回纥使团这个侵害长安多年的毒瘤。

在相国们的支持下,李豫最终做出了决定,下旨礼送突董以及京师千余回纥人回国,礼送回国是含蓄的说法,实际上就是驱逐回纥使者。

黄河北岸,满载着数百将领的三艘大船缓缓靠岸了,田承嗣亲自来黄河边迎接侄儿田悦归来。

田悦快步走下大船,一眼看见了站在岸边的伯父,他连忙上前单膝跪下泣道:“侄儿无能,损兵折将,兵败中原,让伯父失望了。”

田承嗣连忙扶起他,叹口气道:“这次兵败不怪你,是我的责任,我高估了李灵曜,错判了大唐形势,也没有准备充分,你能听从我的话向朝廷认输,我很高兴,我就怕你意气用事,和朝廷拼个死活,那才让我心凉。”

“可是五万大军”

田承嗣摆摆手道:“这五万大军绝大部分都是昭义节度府那边的人,现在李抱真出任昭义节度使,轻徭薄赋,与民修养,军心本来就不稳了,这两年他们迟早会返回家乡,我安排他们去中原打仗,本意也是想消耗掉他们,所以他们投降朝廷,我并不心疼,只要把数百名将领带回来,这就足够了。”

田悦呆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伯父老辣,把后路都想到了,打不过就投降,把军队扔给朝廷,也是由朝廷去安置,和他们无关。

田承嗣又微微叹口气,“这次李正已也让我失望,原以为他会卖力一点,攻下徐州,那整个战场都盘活了,朝廷军队的主力必然会南下,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没想到一场徐州惨败,所有棋眼都被堵死,成了一盘死棋,我们只能撤回来。”

田悦默默点头,伯父说得很对,一场徐州之战是关键,他躬身道:“侄儿也觉得李正已在徐州一战上安排失当,他安排兵力太少。”

“不是兵力多少问题,根子是他轻敌了,他根本没有把郭宋放在眼中,认为对方是刺客出身,他根本就没有去了解,两场丰州之战是怎么打的,如果他去了解过,他就不会这么轻敌,居然把蔡文胜这种蠢货派去当李纳的副将,不败才怪。”

田悦不敢吭声,其实他最初也和李正已一样,有点轻敌了,没有防备敌军的突袭,导致战船被烧毁。

田承嗣看了他一眼又道:“这一次失败告诉我们,船只太重要,我决定成立一支水军,同时全力以赴造船。”

第三百三十一章 倦鸟归京

就在西市事件后的第三天,郭宋跟随太子李适率领十万大军抵达了长安。

李勉继续为汴宋节度使,并增兵至六万,牢牢控制住中原各州,保障了漕河畅通。

大军在灞上进了军营,李适则带着数十名侍卫返回京城。

“郭使君不和我一起回城吗?”李适笑问道。

郭宋摇摇头,“微臣已经辞职,高调回城会刺激到某些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李适苦笑一声,这个郭宋还真是记仇,他见路边有座茶棚,便用马鞭一指道:“我们去茶棚坐坐!”

侍卫们先行一步,将整个茶棚包下来,茶棚掌柜听说是太子殿下,吓得他们赶紧清洗碗筷,擦拭桌椅,李适吩咐众人道:“大家随意一点,自己要点吃的。”

众人也纷纷找座位坐下,李适请郭宋坐下,掌柜亲自给他们上了两碗刚煮好的鲜豆浆,里面放了蜂蜜,侍卫连忙上前用银针试了毒。

李适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赞道:“味道很醇正,很久没喝到这样的豆浆了。”

郭宋笑问道:“卑职一直以为这是贫苦人喝的东西,皇宫里也有?”

“当然有,而且还很受欢迎,父皇每天早晨都要喝一碗。”

郭宋也喝了两口豆浆,李适微一沉吟道:“使君知道长安发生了回纥事件吗?”

“有所耳闻,据说朝廷要礼送回纥使团回国,十几年的毒瘤终于要割掉了。”

李适沉吟一下道:“但父皇更关心回纥军会不会大举入侵唐朝,你曾经去过安西,应该比较了解情况,父皇让我问问你,听一听你的想法。”

郭宋愣了一下,摇摇头道:“圣上太高看我了,这个问题让我怎么说?”

李适微微笑道:“就当我们聊天好了,尽管坦率地说,父皇总夸你看问题透彻,其实我也很想听听使君的高见。”

郭宋确实看问题比较透彻,他是知道历史发展脉络的,站在历史的高度来分析问题,确实比一般人看得更透彻。

尽管很多历史事件都发生了改变,比如礼送回纥使团回国,应该是眼前这位太子登基后,奋发图强做的第一件事,结果引发了代州都督张光晟屠杀回纥使团,导致回纥大举进攻唐朝。

但时间提前了,张光晟会不会屠杀使团不知道,但郭宋却知道现在的回纥和历史上的回纥是有点不同了。

他想了想道:“我觉得回纥很有可能会入侵大唐,但至少短期数年内不会。”

李适精神一振,连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郭宋淡淡道:“回纥和吐蕃争夺吐火罗和河中地区,打了十几年的战争,可以说两败皆伤,国力都大损,现在战争结束,他们接下来的事情必然是补血,恢复国力,如果是大唐,会采取修养生息的策略,但回纥和吐蕃都是游牧民族,他们补血的方式是吃掉弱小,所以吐蕃要吃掉吐谷浑,接下来要抢掠陇右。

而回纥也一样,他们一定会入侵大唐,靠抢掠大唐来补血,不过回纥现在还有一个敌人,那是葛逻禄,薛延陀被消灭,葛逻禄就要正式登场了,所以回纥肯定要和思结联手,把葛逻禄压制住,所以微臣才说,这两年回纥还无暇顾及大唐,但回纥也绝不会让大唐日子好过,殿下别忘了,还有一个沙陀人,他们可是回纥人支持来攻打河西的,微臣估计河西方面有可能会发生战事,北庭也可能会失守。”

李适恍然大悟,郭宋的分析竟给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又急忙问道:“你说吐蕃吞并吐谷浑是为了补血,那回纥会不会吞并沙陀来补血呢?”

郭宋摇摇头,“如果没有葛逻禄人,回纥或许会吞并沙陀人,但现在有了葛逻禄人,如果回纥把沙陀人逼急了,很可能沙陀会转而投靠葛逻禄,那回纥就得不偿失了,再者,草原还有不少其他部落可供回纥吞并,比如同罗部、仆骨部、拔野古部等等,没必要吃掉位置敏感的沙陀人。”

李适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君视野开阔,大局观很强,我受教了!”

郭宋淡淡道:“卑职只是瞎说说,殿下听着玩就是了,不要太当真!”

李适呵呵一笑,“使君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吧!估计很快就要忙碌起来了。”

郭宋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这时,掌柜又送来一些刚烤好的肉饼,李适咬了一口肉饼笑道:“使君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郭宋沉吟一下道:“微臣确实有一件私事要请殿下帮忙。”

“如果是关于薛勋,那我已经帮过你忙了,吏部要打发他去松州边疆,我把他调到简州出任长史。”

“多谢殿下,卑职想说的,确实就是这件事。”

李适好奇地问道:“薛勋应该和你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吧!好像也没有什么世交之说,你为何如此关心他,居然几次托我?”

郭宋有点不好意思道:“薛长史以后有可能会是卑职的老丈人。”

李适顿时抚掌大笑,“我明白了,我过段时间就安排他回京述职,我来给你做这个媒!”

李适带着侍卫和官员们浩浩荡荡回了城,郭宋则带着两名随从,悄声无息地返回长安,在此之前,梁武率领一千士兵已从同州北上,返回丰州,太子李适给了他们承诺,将重重嘉奖他们的功劳。

郭宋回到长安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对郭宋来说,长安的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化的是他的心态,之前他对常衮十分愤恨,但现在,他心中的一丝愤恨也已在战争中消泯殆尽,没必要把常衮这种人放在心上。

郭宋从春明门进了城,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郭宋忽然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五年前他第一次来长安时,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充满了兴奋,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待。

而此时,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他忽然异常渴望成家,有了家,他孤独的内心就有一个归宿。

尽管他还在思念后世的妻女,但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回去了,女儿已经长大,应该和自己一样大了,她或许很快也会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

那自己也该在大唐寻找自己归宿了。

进了晋昌坊,郭宋穿过金身阁旁边的一条小路,从那里的一扇小门,走进了自己住的院子。

郭宋打发两名随从去安置马匹,他走进房间,将方天画戟搁在墙边,便坐在书桌前发怔,他忽然取出一张纸,研一点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他此时的感受。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在返回热闹喧嚣的长安,他反而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孤独。

郭宋写了长长一页纸,将墨吹干,叠好了信,塞进了一只信封里。

这时,院子里传来大师兄的声音,“师弟,是你回来了吗?”

郭宋起身走到院子里,见师兄满脸红光,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道姑,郭宋愣了一下,“师兄,这位是”

甘风呵呵一笑,“我给师弟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合籍双修的道吕,张念慧师妹。”

郭宋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兄成婚了?”

“哎!那是俗家的说法,师弟你应该知道,咱们道家叫合籍双修。”

郭宋望着师兄一脸幸福的笑容,他顿时释然,大师兄才四十多岁,也正当壮年,娶妻不是很正常吗?崆峒山哪个道观的观主不是合籍双修。

“恭喜大师兄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

“就是上个月,你不是不在京城嘛!张念慧师妹是京城梅花观的道姑,我去梅花观讲解经文,遇到张师妹,我们相处很融洽,觉得有这个道缘。”

郭宋见张念慧颇有几分姿色,便估计是师兄去对方道观时看上人家了,强娶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兄可是大唐的八大天师之一,地位崇高,这个张师妹嫁给他,其实也是她的幸运,总比枯守青灯一辈子好吧!

甘风又给妻子介绍郭宋,“这就是我小师弟,京城最有名的后起之秀。”

张念慧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给郭宋行一道家之礼,“久闻师弟大名了,以后还请师弟多多关照!”

郭宋还一礼,他想了想,连忙跑回屋里,取出一支白玉雕成的宝莲灯,上面镶嵌着明珠,十分名贵,这是他从李忠臣随身皮袋中得到的战利品,本来他想留给薛涛,正好师兄成婚,这支宝莲灯就作为师兄成婚的贺礼。

“这盏宝莲灯就送给师姐,恭贺师兄师姐妙结仙缘,”

“这”

张念慧不知该不该收,回头望向丈夫。

甘风微微笑道:“这是师弟的心意,就收下吧!”

“那就谢谢师弟了。”

张念慧接过宝莲灯,笑道:“你们师兄弟聊吧!我给你们煎茶。”

第三百三十二章 张雷烦恼

郭宋请师兄进屋坐下,甘风看了一眼墙边的方天画戟,笑道:“师弟把它拿回来了,等会儿我让几个弟子抬到地宫去,和铁木剑放在一起,放在这里不安全。”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甘风沉吟一下道:“师弟和关陇贵族中的元家有什么交集吗?”

郭宋心中一跳,不露声色问道:“我和元家素无往来,要么就是元载,但元家已经不承认元载是元家人,师兄为什么会提到他们?”

“你走后不久,官府就来找过我,好像是元家一名嫡子失踪了,官府在追查线索,有人说这名嫡子失踪的前两天,他和你在曲江发生过矛盾,所以官府就来调查。”

郭宋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元魔王失踪了,他是和我发生过矛盾,但想杀他的人多如牛毛,凭什么官府就认定和我有关系?”

甘风连忙摆手,“官府没有认定你,他们也说,这个元家子弟平时比较嚣张跋扈,得罪的人很多,很难查出是谁干的,只是因为师弟和他有矛盾,所以要调查一下,只是调查,并无别的意思,调查官员告诉我,他们需要调查的人至少有二三十人,都是这两年被那个元家子弟祸害过的苦主。”

郭宋忽然意识到,当初留下那个吴管家是个祸患,只有他知道元魔王是自己干掉的,必须要尽快除掉他。

想到这,郭宋笑道:“师兄不用担心,元家子弟失踪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我也是这样对调查官员说的,是师弟杀了他的手下,吃亏的是他,师弟怎么会报复他,再说,元家报官的时候,师弟早就走了,时间也对不上,我估计这件事最终将不了了之。”

这时,张念慧送了两盏茶过来,师兄弟二人又闲聊片刻,郭宋忽然想起一事,笑问道:“如果我想寄信怎么寄?

甘风微微一笑,“是寄到简州吗?”

“是!”

“给我吧!我来帮你寄,现在传驿很方便,虽然是给官方寄送公文,但我们道观也可以使用,只是稍微付几个钱,我经常寄一些经文给青城山道友。”

郭宋将信递给师兄,“那就拜托师兄了。”

“放心吧!保证寄到,师弟从战场平安归来,是应该写一封信给薛姑娘报个平安。”

郭宋一怔,“师兄知道我去哪里?”

甘风淡淡道:“有些事情师弟不说,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多问罢了,师弟在中原参战的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

甘风走了,郭宋又急急赶到西市酒铺,一方面他想了解眉寿酒铺的情况,大师兄说得比较含糊,只是说和回纥人发生了流血冲突,着实让他担心。

另一方面,他也想处理好元家之事,那个吴管家绝不能留下来,隐患太大了,自己当时就不该有妇人之仁。

西市的眉寿酒铺已经恢复了常态,依旧排着长长队伍,回纥人事件非但没有对酒铺有影响,反而让酒铺名气更大。

郭宋刚走近店铺,立刻有几名武士拦住他,“不好意思,请去后面排队。”

“我不是买酒,我是你们张东主的朋友,他应该在酒铺吧!“

武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通报!”

一名武士快步走了过去,不多时,张雷从酒铺里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师弟,我猜就是你。”

郭宋微微笑道:“我还打算想去东市找你,大师兄说,你肯定就在这里。”

“哎!别提了,一言难尽,走吧!我正想去喝一杯,你回来得太及时了。”

“卖酒的还想喝一杯?”郭宋打趣他道。

“其实是想找人说说话,这两天心很烦。”

郭宋把马交给武士,便跟随着张雷来到西市外的天元酒楼里,这也是长安十大酒楼之一,也出售正宗的眉寿酒。

张雷点了七八样菜,又要两瓶眉寿酒,他给郭宋斟满一杯酒。

“回纥人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听说一点点,具体不太清楚。”

张雷就把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郭宋眉头一皱问道:“那个受伤管事的情况怎么样了?”

“当天晚上就死了,失血太多救不了,我赔给他们家人三千贯钱,但朝廷却没给我任何补偿,那个杀人的混蛋还被回纥人抢走了。”

“你就为这件事烦恼?”郭宋又问道。

张雷胖脸一红,半晌吱吱呜呜道:“师弟,我不瞒你,我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

郭宋吓一跳,“师姐知道吗?”

“废话,她若知道,我早就被剁成无数块,还能完整地坐在你对面?”

“你养了那个女人多久了?”

“快两年了,她原来是个乐姬,河东人,父母双亡,她十一岁被卖到长安,学琵琶成了乐姬,她的第一次给了我,我觉得她身世可怜,人也很不错,当天晚上我就替她赎身了,把她安置在一座小宅里。”

“那师兄打算怎么办?既然已经隐瞒两年了,为何不一直瞒下去?”

“我现在就是烦恼这件事,你嫂子又怀了身孕,彩云也怀了身孕,都是我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我得给她一个名份啊!”

郭宋无语了,这叫什么破事情,居然为这种事情烦恼。

郭宋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只得苦笑一声道:“师兄,你是想让我替你说情吗?”

张雷连连点头,“这件事也只能你能说,她听你的劝,别人都说没用。”

“那师兄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估计一顿狠揍是免不了。”

“哎!挨一顿打能把事情解决,我都求之不得,我就怕她一怒之下带着孩子走了,那我就欲哭无泪了。”

“师兄,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师姐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她吗?”

郭宋的解释让张雷心中稍微宽慰一点,这段时间他为这件事寝食不安,苦恼到了极点,郭宋的到来,让他终于盼到了救兵。

“师弟,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

“放心吧!我会找个机会给师姐说一说。”

郭宋沉吟一下又道:“还有一件事,我离开京城之前,有个姓吴的元府管家,他来找过你吧!”

张雷脸色微微一变,他向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他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个姓吴已经死了,自尽的,他留下一封信是给你的。”

“是怎么回事?”郭宋急问道。

“他好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他来找我,说是你让他来的,我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让他藏在新丰县,一个月后,他又找到我,说他儿子被人抓走了,我又给他一千两银子,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去新丰县找他,结果他妻子哭诉说,有人用儿子的性命来逼他自杀,他为了救儿子,只好自尽了。”

“你看到尸体了吗?”

张雷摇摇头,“他妻子说,已经火化了,周围邻居都能证明他已经自尽。”

郭宋冷笑一声,“他应该没有死,假装自尽躲起来了,他知道得太多,很多人都要杀他,也包括我。”

“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宋叹了口气,“师兄,我也不瞒你,元家老三元魔王是我杀的,只有这个吴管家知道,当时我一念之仁没有杀他,现在我想找到他灭口,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张雷懊恼地一拍大腿,“你早说啊!我就替你干掉他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张雷眉头又一皱,“不对啊!他防备的并不是你,他说有人抓走他儿子,逼他自尽,那又是谁?”

“逼他的人,应该是元家老二元霄,元霄有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他也知道,所以元霄也急于杀他灭口,他假装自尽而躲起来,应该是做给元霄看的。”

郭宋也有点坐不住了,那个吴管家留一封信给自己,一定和元宵有关系。

他起身道:“师兄,我们回去吧!你把信拿给我。”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元宵私心

郭宋和张雷返回酒铺,张雷回后院取了一封信,递给郭宋,“就是这封信,你看看吧!”

郭宋打开信,只见信中只写了几句话,‘我命卑微如蝼蚁,公子不会容我,元二也不容我,唯有一死,以安二者之心,公子所虑之事,可去元府我居屋处,灶上有一砖已松,取出可得一匣,匣中有公子所需之物,以谢公子松林不杀之恩!’

信的后面有一张草图,草图上标注吴管家在元家府宅内的住处。

郭宋看完信,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再去找元宵的把柄,按理,薛涛跟随父亲去了简州,元宵应该也死心了才对,但郭宋沉思片刻,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元霄的把柄捏在自己手中,用不用它是另一回事。

三更时分,务本坊元府大宅外,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翻墙而入,黑影正是郭宋,他根据吴管事留的草图,直接潜入了西外院。

元府占地足有百亩,府中有仆妇数百人,集中居住在外宅,外宅分为东外院和西外院,吴管事从前就住在西外院。

元府武士也主要守卫中庭和内宅,外宅下人住的地方则没有任何防卫,连一条守夜的狗都看不到。

此时元府内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熟睡中,有了吴管事画的草图,他住的房间很好找,郭宋片刻便找到了,只见木门外面挂了一把锁,说明这间屋还没有人住。

郭宋从靴里抽出匕首,把后窗撬开,轻轻一纵身便进去了。

房间有里外两间,里面是寝房,外间是厨房,同时也是吃饭之地。

月光从窗户射入,桌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已经有几个月没有人来过了,但房间里所有的物品都被收罗一空,连被子、席子以及蚊帐都没有了,只剩下光板床,橱子和箱子里也都是空空荡荡,甚至连厨房里的碗筷、铁锅也不见了踪影。

郭宋估计吴管家失踪后,元霄将他所有的物品都收走了,但这个吴管家很有心计,竟然保留了一个证据。

郭宋目光落在灶台上,他上前抚摸灶台边缘,不多时,果然发现一块比较松的砖,他用匕首将砖挑出来,里面有个很小的空间,郭宋从里面摸出一个小铁盒子。

他把铁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叠好的纸,打开纸,竟然是一张药方,下面落款是济仁堂李济仁,其中一味药画了一个圈,旁边写着‘用朱砂替换’,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郭宋心中一跳,他隐隐有点明白了。

吴管家说,元霄的病妻死于慢性中毒,很可能就是朱砂服用一段时间后,中毒而亡。

这个笔迹极有可能就是元宵的亲笔所书,这倒是一个证据,虽然不是很充分,但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郭宋将药方放回盒子,揣入怀中,又小心翼翼将砖恢复原状,这才悄然离开了元府。

次日上午,郭宋来到崇业坊,找到了济仁堂,这是原宫廷御医李济仁开的一家药房和诊所,在长安名气很大,官宦大户人家生病都找他诊治。

一名伙计指一名把脉的老者道:“那位就是我家东主,说起御医李济仁,长安无人不知,穷人会有义诊,但一般人家出诊,至少二十两银子,还必须有马车接送。”

郭宋主要是想知道,元霄有没有将这位李济仁灭口,既然还健在,他便不再多问,向伙计拱了拱手,“多谢了!”

郭宋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时,郭宋又来到崇文坊,在太学旁边有一家占地颇大的文渊书铺,这里同时也是春江花月社的所在地,薛涛给他说过,每月初五,这里会有诗社聚会,元霄也是诗社成员。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郭宋花了五两银子,伙计便从诗社的一堆诗稿中找出了元宵的一份大作,悄悄塞给了郭宋。

郭宋看了诗作,心中顿时明白了,‘用朱砂替换’五个字就是元宵所写,笔迹完全一样,元二杀妻的嫌疑算是确定了。

元府,元霄匆匆回到府内,一直来到后宅,走到一座院子前问道:“我祖父可在?”

一名侍女欠身道:“老太爷午睡刚刚起来。”

“替我禀报祖父,就说我有急事求见。”

侍女进屋禀报去了,片刻出来道:“二公子,老太爷让你进去。”

元霄快步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十分温暖,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榻上看书,此人便是元氏家主元玄虎,他官拜金吾卫大将军、蔡国公,不过他现在基本上不管军务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悠闲度过,倒是他的长子元晋出任左屯卫大将军,在朝中执掌一定军权,颇受天子器重。

元家就是北魏皇族拓跋氏的后人,在关陇八柱国中,元家排名第一,在隋唐两朝中,元家都极为得宠,一直拥有崇高的地位,不过武则天当政后,用迁都在内的种种措施,沉重打击了关陇贵族,元家开始走下坡路,安史之乱,元家也同样受到了极大冲击,人才凋零,势力愈加衰落。

甚至出现了把元载拉入元氏族谱,可元载倒台后又将他革除族谱的笑话,成为长安经久不衰的一个话题。

不过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元家虽然衰落,但依旧在朝廷和军方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云霄走进房间,跪下行大礼参拜,“孙儿给祖父请安!”

“起来吧!”

元玄虎放下书,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个被长安城称为玉剑公子的嫡次孙很得他宠爱,品貌皆好,又不像老三到处惹是生非,坏元家的名声。

“你有什么急事要找我?”

“启禀祖父,孙儿刚刚得到消息,郭宋回来了。”

元玄虎脸上笑容消失,沉默半晌问道:“为何你认定是他所为?”

元玄虎指的就是三孙元驹儿失踪一事,已经几个月了,踪影皆无,基本上可以认定他已死,虽然元驹儿之死除了他父母难过外,在元家上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毕竟元魔王的名声太臭,连家主元玄虎都不喜欢他,但这件事事关元家尊严,元玄虎不得不过问,并要求官府严查。

这个案子官府几个月来都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元宵却一口咬定兄弟元驹儿是郭宋所杀,但又拿不出证据,让元玄虎也很为难。

“祖父,在二弟失踪的前两天,他和郭宋爆发了冲突,元家的武士楚狂被郭宋杀死,虽然那一次是郭宋占了便宜,但孙儿很了解二弟,他不会咽下这口气,一定会找郭宋的麻烦,紧接着吴管家失踪,孙儿觉得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和郭宋有关系,官府应该从这个方向严查。”

不得不说,元宵的分析基本上说中了事实,但并不是因为他思维慎密,抽丝剥茧般的推断,而是他动机不纯,为了把兄弟之死栽在宋头上,才编出这套说辞,只不过碰巧猜对而已,一旦郭宋被缉捕下狱,那他最大的情敌也就铲除了。

元玄虎却知道郭宋不好惹,连元载都栽在他手中,他沉吟片刻道:“官府说,老三得罪人太多,想杀他的人至少有十八个,但其中没有郭宋,他和郭宋并没有杀妻之恨,也没有夺子之仇,甚至连钱财交集都没有,官府认为郭宋没有杀他的动机。”

“祖父,是三弟有杀郭宋的强烈冲动,郭宋让他尝到了从未吃过的大亏,他亲口告诉我不会放过郭宋,他一定派人去杀郭宋,但没有成功,所以郭宋才会反过头来报复他,这不就有动机了吗?”

元玄虎也觉得孙子说得有道理,他还以为两个孙子手足情深,元宵才一心想替兄弟报仇。

他点了点头,“好吧!你拿我的牌子去京兆府,督促他们调查郭宋。”

“祖父,孙儿的意思是,不能光靠京兆府,还要靠我们元家自己的力量来调查郭宋,孙儿愿意接受重任。”

元玄虎看了孙子良久,终于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我要提醒你,要把握分寸,郭宋虽然已辞职,但爵位还在,不要做得太过火,让元家陷入麻烦。”

元宵心中暗喜,连忙道:“孙儿一定谨慎小心!”

元玄虎取出一方一圆两块牌子,递给他,“方牌是我的信物,交给京兆府,要求他们追查郭宋,圆牌是家主副牌,凭它可以调动元家武士,一个月后还给我。”

“孙儿遵令!”

元玄虎却不知道孙子的私心,他把牌子给了孙子,最终使元家陷入了无尽的麻烦之中。

第三百三十四章 接受调查

在回京的第三天,郭宋来到了郭子仪的府宅。

郭宋被郭子仪的长孙郭锋领进了后宅,郭锋要比郭宋年长十岁,曾在宫中担任侍卫,目前没有出仕,在府中打点家族产业。

“祖父前些天还夸贤弟不计个人荣辱,以国事为重,顾全大局,还说等你回来后聚一聚。”

郭锋为人比较正直,对郭宋印象很好,虽然他对郭宋不肯回归家族也颇有微词,但他对郭宋为国效力,尤其对郭宋不顾个人安危出使安西更是赞叹不已。

“老令公身体怎么样?”

“身体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起夜比较频繁,睡眠不太好。”

“也要注意适当运动,或者出去走走,对他身心健康会有好处。”

“是!御医也这样说。”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来到后宅,郭子仪不在房间,而是坐在花园里晒太阳,今天阳光不错,温暖和煦,后面站着几名侍女。

郭宋上前跪下行大礼道:“孙辈郭宋参见老令公!”

郭宋虽然不承认自己是灵州郭氏,但他对郭子仪还是以孙辈自居,算是承认自己是半个郭家人。

郭子仪微微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郭子仪每天都能看到中原战报,他当然知道郭宋在中原战场上发挥的作用,尤其徐州之战,扭转中原局势的关键一战,居然是郭宋率军打赢。

郭子仪看了天子特地转给他的太子报告,对郭宋的敏锐判断力,果断出击,一战击溃李纳的军队,让郭子仪赞叹不已,

虽然郭宋回归灵州郭家的可能性不大了,但郭子仪还是希望郭宋能在内心承认自己是郭氏一脉。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宋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孙辈是前天回来的,本想昨天来探望老令公,只是有些事情耽误了,所以今天才过来,希望老令公一切安好。”

“我过得不错,吃得好,睡得好,活到一百岁应该没有问题,说不定还能看到玄孙,锋儿,赶紧安排你儿子去相亲,我在等着抱玄孙呢!”

郭锋有点哭笑不得,连忙道:“祖父,他才九岁,现在相亲太早了。”

郭子仪心情不错,说话也很风趣,他又看了一眼郭宋,又笑道:“你这臭小子打算什么时候成婚,马上要独守一方,居然还是单身,是不是打算迎娶郡主,天子可是有点这个想法哦!”

郭宋吓一跳,连忙道:“我今天前来,也是想说这件事,我在京城没有长辈,可能以后成婚之时,还得请老令公做我的长辈,比如替孙辈求婚”

郭子仪呵呵一笑,“那你先告诉我,你看中谁家的女儿了?”

“是之前东宫赞善大夫,现任简州长史薛勋的女儿,我们彼此都很钟情。”

郭子仪点点头,“薛勋这个人我知道,出身太原薛家,算是名门子弟,为人正直,敢说真话,他的女儿人品应该也不错,只是他现在在简州,求亲不太方便啊!”

“他可能年底会回来述职。”

“那好,年底他回来后,我亲自替你去求婚。”

郭宋大喜,连声感谢,他见郭子仪有点倦意,便道:“孙辈就不打扰老令公休息,先告辞,改天再来探望!”

郭子仪点点头,“让锋儿送你出去,另外我要告诉你,常衮你不要放在心上,这种人没有容人之量,他的相位长久不了。”

“孙辈谨记!”

郭宋行一礼,退了下去。

郭锋送郭宋出门,这时郭宋取出一张图纸递给郭锋。

“这是春床?”郭锋好奇地问道。

春床是一种窄形床榻,用竹子或者藤编成,但郭宋在图纸上画的却是躺椅,他笑道:“这不是春床,叫做躺椅,用竹子或者藤来制作,老爷子平时可以半躺在上面,会很舒服,坐榻没法靠,老爷子的腰承受不起,兄长可以按照图纸找木匠来做一把。”

郭锋越看越觉得合理,他欣然道:“我明天就去找木匠打制!”

从郭府回来,刚到清虚宫前,清风便匆匆跑来,急声道:“师叔,有两个京兆府的官员在等你,好像是为什么案子而来。”

郭宋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一定是为元驹儿的案子而来,他们来找过自己,但自己不在京城,等自己回京,他们当然会再次上门,这也是他们的职责。

郭宋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快步走进了自己住的院子,两名坐在院子里的官员立刻站起身,为首官员抱拳道:“请问是郭使君吗?”

郭宋点点头,“我是郭宋,两位是”

虽然郭宋已经辞职,但他爵位还在,所以两名官员对他很客气,为首官员介绍道:“在下是京兆府司法参军宋云,这位是我的同僚张庆,也是京兆府负责办案官员,我们前来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使君能配合。”

郭宋一摆手,“那进屋里去谈!”

三人走进客堂,分宾主落座,郭宋又吩咐随从煎茶,宋云微微欠身道:“几个月前我们来过一次,是观主李天师接待的,想必郭使君也知道是什么事情,就是关于元驹儿失踪一案。”

郭宋淡淡笑道:“为什么叫失踪案?几个月都找不到,应该死了才对。”

“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所以无法肯定他已经死亡,说不定他还被关押在某处,所以只能叫失踪案,算是一桩刑事案件。”

郭宋摇了摇头,“我觉得把它列为刑事案件有点不妥,你们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被绑架?说不定他出去游山玩水,不幸失足掉进深涧,也说不定他去岭南游玩了,或者出海了,过一年半载后又回来,这不应该列为刑事案吧!”

两人对望一眼,这位郭使君有点在钻牛角尖,宋云苦笑一声道:“好吧!且不管它是不是刑事案,既然家属报了案,我们就得调查,因为有人告发,说郭使君在元驹儿失踪两天前和他有过矛盾,我们也调查了,好像郭使君杀了云驹儿的手下。”

“确有此事,不过我们是公开比武,应该不算杀人吧!”

“这种私人赌斗,一般民不告,官不究,也不是我们调查的重点,但因为郭使君和元驹儿有了矛盾,所以也就成了元驹儿失踪案的调查对象,当然不止使君一人,一共有三十二人都需要调查,这是例行公务,请使君理解。”

“我很理解,你们需要调查我什么?”

“首先我们要知道,使君和元驹儿有没有私仇?”

“在清秋岛发生冲突之前,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更谈不上有私仇。”

“那元驹儿手下被杀后,有没有派人向使君报仇。”

“或许他有这个心吧!但我没有感受到,第二天我在朝廷述职,众所周知,我和常衮发生了矛盾,我因此被迫辞职,元驹儿的那点小矛盾和常衮的矛盾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如果是常衮被人宰了,或许我应该是头号嫌疑人,我在朝堂公开威胁他,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咳!咳!”

宋云重重咳嗽两声,打断了郭宋的话,郭宋肆无忌惮抨击常相国,令两人心惊胆战。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宋云问道:“在元驹儿失踪的同时,使君也离开了长安,使君为什么要离开长安?离开长安去了哪里?”

“这不好说,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宋云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善,“但是元家坚持认为,使君是元驹儿失踪案的最大嫌疑人,元公子认为使君离开长安就是躲罪去了。”

“元公子认为?”

郭宋心中暗暗冷笑一声,元霄果然阴魂不散,又出来了,他冷冷道:“看来京兆府是替元家办事的。”

“郭使君,请注意你的言辞!”旁边张庆厉声道。

“好吧!既然你们一定想知道,那我就坦诚相告。”

郭宋从怀里取出天子金牌,放在他们面前,“我是去替这面金牌的主人做事去了,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他本人。”

两人看清金牌上的字,顿时脸色大变,一起腾地站起身,宋云结结巴巴道:“下官唐突了,请郭使君见谅,调查到此结束,我们不会再来。”

两人狼狈不堪地逃走了,他们也是因为元家施压才来的,根本就没有任何证据,没想到撞一个大钉子,使两人对元家暗恨不已。

第三百三十五章 利令智昏

两名官员匆匆走了,郭宋还在回味两名官员说的话,‘元家认定你是元驹儿失踪案的最大嫌疑人’,根本就毫无证据,元家凭什么认定自己?

元驹儿欺男霸女,做了那么多恶事,想食他肉、寝他皮的人数不胜数,想杀他的人最少有几十人,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自己,偏偏元家就认定自己,这里面显然有点借题发挥的意思了。

郭宋敏锐地想到了元霄,如果元家不是因此元载的缘故来报复自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元霄在利用这件事。

郭宋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官府不肯再调查自己,元宵会不会善罢甘休?

答案肯定是不会,官府是元家的一个工具而已,如果这个工具失效了,他们一定会启动另一个工具。

如果元家识相的话,就应该想到自己拿出天子金牌的用意,若他们真不肯善罢甘休,那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了。

宋云和张庆二人狼狈不堪地跑回京兆府衙,他们直接来到了京兆尹的官房,宋云躬身道:“使君,卑职宋云、张庆求见!”

“进来!”房间里传来京兆尹黎干的声音。

两人走进官房,一起躬身施礼,“参见使君!”

“调查情况怎么样?郭宋是否有嫌疑?”

“回禀使君,郭宋一口否认,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

“那他为什么要在元驹儿失踪后突然离开京城,他给出理由了吗?”

宋云一脸为难,“这个问题他拒绝回答,我们调查不下去。”

“为什么?”黎干眉头一皱。

张庆一旁苦笑道:“启禀使君,郭宋拿出了天子金牌,这个问题让我们去问天子。”

“什么?”

黎干腾地站起身,一脸震惊道:“他居然有天子金牌?”

“确确实实是天子金牌!”

黎干缓缓坐下,他当然知道天子金牌不会有假,也没有人敢造假,问题是郭宋不是被强迫辞职了吗?怎么还会有天子金牌?

也不怪黎干不知道郭宋在中原的情形,一般军报分为三种,一种是快报,也叫公报,这是朝野公开的,很简短,只说战果,歼敌多少,收复某某州县等等。

其次是战况详报,这种军报有个原则,叫做唯上不唯下,也就是只有写报告者的上级才有资格看,不能一个边疆大员写的报告,一个小员外郎可以随意点评,像节度使写来的详细报告,一般只有二品以上高官才能看。

而太子写的战况详报,属于最高机密级别,除了天子之外,也只有郭子仪这样的元老级老帅才能看到。

而第三种就是正式公报,这是由行军司马所写,给兵部的详细报告,兵部则抄送给各部存档,需要战争结束一两个月后才能整理出来,包括作战地图,行军图等等厚厚一本,然后作为表功的依据。

黎干虽然是从三品京兆尹,能看到快报,知道中原战况进展,但太子写的报告他却没有资格过目,他当然还以为郭宋处于免职状态。

黎干发了一会儿呆,便摆摆手,“你们退下吧!对郭宋的调查到此终止!”

两人退了下去,黎干负手在官房里来回踱步,他虽然不明白元家为什么要针对郭宋,但如果郭宋真是被罢官免职,他给元家一个人情倒也无所谓,可郭宋竟然有天子金牌,这个事情就不好说了,别为了元家的一点点人情,怒触了天子,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时,有从事在门外禀报,“使君,元家二公子来了,要见使君。”

今天早上刚来过,现在又来了,黎干对元家的急切有点不舒服,他还是点点头,“请他进来!”

片刻,元宵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小侄又来打扰世叔了!”

黎干和元宵的父亲元晋关系还不错,他呵呵笑道:“贤侄不必多礼,请坐!”

元霄在一张矮榻上坐下,微微欠身道:“小侄听说两位司法参军回来了,不知调查的情况如何?”

宋云和张庆刚回来元宵就知道了,显然他派人在外面监视京兆府衙,黎干心中着实有些不满。

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淡淡道:“我确实派人去询问了郭宋,他坚决否认和令弟失踪案有关,我们也没有办法”

“等一等!”

元宵顿时急道:“谁都不会承认自己犯罪,光靠询问有什么意义,必须严刑拷问他才可能交代事实,我认为,使君最起码应该把他拘捕到官衙来才是审问的手段。”

“元公子的心情我理解,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令弟失踪有关,让我怎么拘捕?再说,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这时,元宵取出祖父的令牌放在桌上,冷冷道:“这是我祖父的意思,也是元家的态度,黎使君再考虑一下吧!”

黎干见他竟然用祖父的身份来压自己,心中大怒,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如果元家想自己解决,我也不干涉,送客!”

两名从事走到元宵面前,摆手道:“元公子请吧!”

元宵铁青着脸道:“黎使君今天的态度,我相信元家一定不会忘记,告辞!”

他转身便怒气匆匆离去了。

黎干望着他背影走远,不由冷笑两声,他原本还想把郭宋有天子金牌的事情告诉元家,但现在嘛!他觉得没必要说了。

元宵坐在马上,不停地看着祖父给他的圆牌,这是家主副牌,可以调动四名元家最顶级的武士,既然京兆府不肯给元家面子,那他只能自己解决了。

事实上,元宵也有点忌惮郭宋的爵位,所以他才希望借官府之手来收拾郭宋,但京兆府显然不愿插手,让元宵着实有点两难。

可当他想到有一天薛涛在郭宋身下婉转娇啼,仇恨之火便不可抑制充满了他的整个内心,郭宋不死,他就休想得到薛涛,这一刻他失去了理智,捏紧令牌道:“立刻回府!”

入夜,郭宋又来到了郭子仪府宅,郭子仪对他的到来十分欢迎,让孙子郭锋把他带着自己书房。

郭子仪请郭宋坐下,笑眯眯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徐州那场激战,你作为主帅是怎么考虑的?”

郭宋欠身道:“孙辈首先判断,李纳进攻徐州一定很心虚,他不敢长期在徐州和朝廷军队对峙,必然会选择速战速决的方式。

其次,我在出兵之前,问太子殿下要了详细的对方资料,得知李纳的副将是蔡文胜,此人跟随李正已多年,向来就是喜欢偷袭,出奇兵致胜,所以又有‘蔡奇兵’的称号,李正已把他放在李纳身边为副将,显然就是想用蔡文胜的奇兵经验。”

“然后呢?”郭子仪又问道。

“然后李纳大军驻营的当天就派人来下战书,要求两军次日决战,如果没有这份战书,说不定我还想不到他们晚上会来,正是这份战书,让我立刻意识到他们当晚一定会来偷袭。”

郭子仪抚掌大笑,“这就叫欲盖弥彰了,多此一举,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计划。”

郭宋也笑道:“确实如此,情报是最重要,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一直认为情报是战争胜利最关键的一个因素。”

“那你就错了!”

郭子仪收起笑容,淡淡道:“战争胜利最重要的因素是人,将士用命,民心支持,朝野团结一致,大家齐心合力,那就一定会获得胜利,你说的情报只是一个辅助,我从军近六十年,深知民心的重要,得民心就是正义之战,将士也会支持。

相反,倒行逆施,让人民憎恨,将士也不会真的卖命,就是一时获胜,最终还是会输,安禄山和史思明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都占领长安了,但最终还是走向失败,就是因为他们得不到天下人支持,将领们也就各怀鬼胎。”

郭宋连忙行礼,“老令公的教诲,郭宋铭记于心!”

这时,外面传来了关闭坊门的鼓声,郭子仪笑道:“估计回去你也来不及了,今晚就住在我府上吧!”

郭宋笑着点点头,“那就打扰老令公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以毒攻毒

郭宋住在郭子仪的贵客房内,一间小小的独院,布置得异常精致,院子里假山名贵,一株腊梅探墙而入,颇有诗情画意,房间更是挂着各种名人字画,虞世南、张旭、欧阳询、颜真卿的书法,阎立本的宫女仕装图等等,每一幅在后世都可堪称国宝,但在郭子仪的府中,却这么随意地挂在墙上。

这时,两名侍女进来行个万福礼,郭宋吩咐她们道:“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你们给我端一盆滚水烫脚,然后你们各自回房,不要打扰我休息。”

侍女出去了,片刻,两名侍女端来热水,郭宋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不多时,郭宋房中灯熄了,传来郭宋低微的鼾声,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女低声道:“他已经睡了,我们走吧!”

两名侍女离开了小院,回自己房了。

就在侍女刚走,郭宋便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脱去外袍,里面是一身紧身黑色武士服,他又小心翼翼戴上薄如蝉翼的面具,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从桌上取过随身佩剑,这把佩剑不是他的黑剑,黑剑是他的身份,隐身不方便携带,这柄剑稍微轻一点,是李忠臣的三把佩剑之一,削铁如泥,异常锋利。

郭宋把前门反锁,打开后窗一跃而出,外面就是高墙,他借助一株大树攀上高墙,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更时分,郭宋坐在清虚观的屋顶上,耐心地等待着客人上门,如果元霄认怂,那么今晚就会平安无事,如果他不甘心,那今晚元家的武士一定会来。

树木一阵沙沙响,四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头,郭宋在屋顶笑道:“月光如练,岂能有酒无友,几位不妨上来共饮一杯。”

几名黑衣人对望一样,立刻沿着高墙向屋顶奔去,不管对方是不是郭宋,他们都必须要先解决此人。

郭宋嘴上客气,但他一点都不敢托大,他看出这四人都是高手级别,不亚于护卫李辅国的那对孪生兄弟,他听师姑说过,京城藏龙卧虎,尤其各家关陇贵族都豢养着绝顶武士,这应该是元家的顶级武士了。

西面第一个武士刚跳上屋顶,趴在屋檐上的郭宋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一道寒光直刺胸口,军队作战这叫伏击,但高手过招,这就叫卑鄙无耻。

武士大吃一惊,疾闪身企图躲过这一剑,但双方都是高手,稍有疏忽就是致命,到了这个程度,他已经躲不过了,‘噗!’这一剑刺穿了内穿软甲,穿透了心脏,武士大叫一声,当即毙命。

干掉一人,郭宋立刻扑向身后的另一人,四名黑衣人想前后夹击郭宋,便分别从东西两边围墙上屋,东面的武士相距郭宋还有数丈远,郭宋已经干掉了西面的一名武士,和另一名武士形成一对一的格局,这是郭宋从上次格杀鱼朝恩武士时积累的经验,利用地形优势,最短的时间内各个击破。

郭宋从对方头顶一跃而过,这名武士挥剑直刺郭宋脚底,又快又狠,郭宋身形如飞,瞬间在他头顶消失,这名武士意识到不妙,转身一剑刺向身后,他一剑刺空,但小腹却一阵剧痛,郭宋在落地瞬间,身体便同时向后反弓,从下朝上,一剑刺进武士体内。

武士惨叫一声,捂着肚子摔下围墙,郭宋却站在围墙上,举剑指向疾奔而来的两名黑衣武士,冷冷道:“两位来迟一步,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我奉陪。”

两名黑衣武士深感震惊,竟然两个照面就干掉了两名顶级武士,这个对手简直就不是人。

两名黑衣人毫不犹豫,转身便逃,瞬间便跳出围墙,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倒没想到他们如此果断,见势不妙就走,两人都深谙长命之道,尽量不要和比自己武艺高强的人交手。

郭宋又等了片刻,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他这才跳下地,刚才腹部中剑的武士爬了几丈,已经气绝身亡。

郭宋冷笑两声,“就以为结束了?今晚的好戏还没有开场呢!”

他抄起两具尸体,离开了清虚观,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三更时分,东宫的一队队侍卫依旧在小道上来回巡逻,十分警惕,经过白玉桥时,忽然一名执剑黑衣人从旁边树林内偷偷溜出来,被一名侍卫发现,他大喊一声,“是谁!”

黑衣人一言不发,挺剑而刺,侍卫躲闪不及,被一剑刺中左肩,侍卫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奔跑,一边大喊:“有刺客!”

一队东宫侍卫冲了过来,急问道:“刺客在哪里?”

侍卫反手一指,“在树林内,刚才刺伤了我。”

侍卫们纷纷拔剑,冲向树林,他们确实看见了黑影,一起大喊道:“有刺客!”

这时,一名黑衣人从树林里飞扑出来,直扑向侍卫,侍卫们大惊,纷纷挺剑向空中的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却没有一点声音,被乱剑刺穿了身体,显然是当场毙命。

十几名见杀了一名侍卫,顿时大喜,冲进了树林,两名侍卫在寻找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一名黑衣人跌撞而出,两名侍卫同时出剑刺穿了对方身体。

虽然得手有点容易,但两名侍卫却没有多想,这是他们的功劳,岂能让人怀疑。

这时,越来越多的侍卫赶到小树林,把小树林包围得水泄不通,东宫右卫率将军张思亮也闻讯骑马疾奔而来,厉声问道:“刺客情况怎么样?”

为首直长上前躬身道:“启禀将军,弟兄们发现了刺客,大概有四到五人,目前被包围在树林内,目前刺客已被干掉两人,我们弟兄受伤一人。”

张思亮点点头赞道:“干得好,我一定禀报太子,重重嘉奖!”

“多谢将军!”

数百名侍卫开始搜索小树林,搜索了三遍,却再也没有发现其他刺客。

这时,太子李适也被惊醒,披上衣服匆匆赶来,数百名侍卫手执火把,将白玉桥两边照如白昼,桥头摆放着两名黑衣人的尸体,身上都中了十七八剑,每个侍卫都补上一剑,这样便可在功劳簿上分一杯羹。

张清亮上前行一礼道:“启禀殿下,是白玉桥这边的侍卫发现树林内藏有黑影,双方爆发激战,侍卫们不顾自己性命安危,奋勇杀敌,杀死刺客两名,我们侍卫受伤一人,其余刺客均已逃窜,现在正在严密搜寻。”

李适黑着脸问道:“有多少刺客?”

“被弟兄们发现的一共有四到五人左右。”

“这些刺客有没有什么线索?”李适又问道。

“有!”

李适一怔,他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在他想法中,应该是没有任何线索才对。

“殿下请过来看。”

张清亮用剑挑开一具尸体的裤管,露出小腿,在火光照耀下,李适看到了一个蛇形的‘元’字,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难看,这是元家的标志,而且看得出已经刻了很多年,不是临时纹身用于栽赃。

“那具尸体有吗?”

“回禀殿下,也有,以卑职的纹身经验,至少已经刻了三年以上。”

李适半晌道:“找一个熟悉元家的人来认认这两具尸体,另外,要封锁消息,不要让这二人的身份传出去。”

“遵令!”

李适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回自己寝宫,他就知道,某些关陇贵族不希望看到自己继承皇位。

次日一早,郭宋打开房门,长长伸个懒腰,两名侍女上前行礼,“公子休息得好吗?”

“昨晚睡得很好,你们给我准备洗脸水,然后再准备早饭,我有点饿了。”

“公子稍等,马上就来。”

两名侍女匆匆去了,郭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谁敢说昨晚的东宫刺客事件和自己有关,郭子仪能证明自己住在他的府中,谁又敢质疑郭子仪的信誉?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元家遇事

东宫出现刺客之事一个上午便传遍了朝野,令满朝文武深感震惊,谁都明白刺杀太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某个势力集团对太子不满。

就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东宫刺客一事时,朝中出现了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调动,左屯卫大将军元晋封济阴郡公、太子少保,改任光禄寺卿。

左屯卫大将军由左卫将军独孤燕升任,左屯卫是天子出巡时负责保卫天子驻地安全,地位仅次于左右卫和千牛卫,一般都是由天子最信任的大将担任。

元晋由武将改任文官,还升了爵,升了官,说起来好像是好事,但细细品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很多资深高官一针见血指出,调离左屯卫大将军,剥离军权,意味着失去了天子的信任。

升官调离立刻生效,中午时分,元晋便和独孤燕交接了军权,元晋心中着实有些郁闷,元家和独孤家的关系一向不太好,早在隋朝时期,两家关系便有芥蒂,一百多年来,两家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状态,基本上也没有联姻。

天子没有任命别人,偏偏任命独孤家的人来接替自己,让元晋心中很不舒服,他心中还有另一种担忧,很有可能独孤燕会清洗他这些年提拔的亲信。

交接了军权,元晋收拾东西回了自己官房,他着实有点心烦意乱,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被天子毫无征兆地调离了担任近七年的大将军职。

这时,他的老部下关华出现在院门口,“请问大将军在不在?”

元晋连忙道:“老关来了,快请进来!”

关华目前出任东宫右监门率府将军,早年蒙元晋提携,从一名小校尉一步步升为中郎将,去年更是升为将军,所以关华一直把自己视为元家门生。

关华走进房间,躬身行礼道:“卑职今天被调离东宫,将去石州出任都尉,特来向大将军辞行。”

元晋一下子愣住了,从将军降为都尉,而且还贬为地方军都尉,这是怎么回事?

“关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

关华黯然道:“昨晚东宫出现刺客,有两名刺客没有抓到,逃掉了,太子认为卑职失职。”

“昨晚是关将军当值?”

关华摇了摇头,元晋更加疑惑了,“既然不是关将军当值,为什么要贬关将军,这完全没道理啊!”

关华心中轻轻哼了一声,平静道:“既然太子认定是我的责任,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不行!”

元晋断然道:“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你的人品我知道,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东宫有刺客和你没有关系,我去向天子反映,不能让无辜者背责。”

“大将军!”

关华终于忍无可忍道:“大将军不觉得我们一起被调离职务有某种关联吗?”

元晋一下子呆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了,自己被剥离军权,自己的心腹被调离东宫,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见关华眼中有一丝嘲讽,心中一动,急问道:“你是知道原因的,对不对?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大将军,事情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我已经被元家连累,大将军还不肯对卑职坦诚相待?”

元晋重重一拍桌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关华心中的怒气上来了,直言不讳道:“昨晚行刺东宫,难道不是元家安排的?”

“什么?”

元晋瞪大了眼睛,“你在胡说什么,什么行刺东宫,和元家有什么关系?”

关华叹了口气,“明人不做暗事,既然元家做了,为何不敢承认?”

“放你的狗屁!你赶紧给我说清楚,东宫刺客到底和元家有什么关系?”

元晋青筋暴起,怒吼起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刺杀太子,元家以后三十年都完了。

关华有点疑惑了,元晋看样子并不像假装,难道他不知情?

“大将军,刘七、刘八可是元府的武士?”

元晋点点头,“他们是元家的一级武士,怎么了?”

“昨晚有四人来东宫行刺,被侍卫发现,一番激战后,刺客被干掉两人,这两人就是刘七、刘八,有人认出他们,他们身上的元家标识还在!”

“你说什么!”

元晋俨如五雷轰顶,刘七、刘八刺杀东宫,他惊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急忙摇头道:“我绝没有安排任何刺杀东宫,会不会是搞错了?”

“应该已经确认了吧!否则怎么会把大将军和卑职都调离了呢?”

停一下,关华又道:“除非是元家把武士借给了别人,卑职觉得要么就只有这个可能。”

元晋坐不住了,元家的八名顶级武士都是由父亲掌控,是不是父亲把他们借给了别人。

他也顾不得再安抚关华,直接出了官房,向元府赶去。

一刻钟后,元晋的马车停在元府门前,元晋怒气冲冲地向后宅走去,父亲院门前,一名侍女向他行礼,“老爷回来了!”

“滚开!”

元晋一巴掌把侍女打翻在地,其他几名侍女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跑开。

“大郎,你这是在做什么?”父亲元玄虎正好出现在门口。

元晋跪下道:“元家大祸临头,我心急如焚,请父亲见谅!”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大祸临头?”

元晋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痛心疾首道:“父亲,元家昨晚刺杀东宫,孩儿已经被剥离军权了。”

“胡说八道!元家怎么会刺杀东宫?”

“父亲,刘七、刘八二人可在?”

元玄虎眉头一皱,回头令道:“去把刘七、刘八找来。”

一名贴身侍卫匆匆跑去了,不多时回来禀报,“启禀老太爷,刘七、刘八昨晚一夜未归。”

元玄虎心中也有点感觉不妙,急问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一夜未归,府中的规矩他们胆敢不遵守?”

元晋长叹道:“父亲不用追问了,他们昨晚行刺东宫,被东宫侍卫杀死了,有人认出他们,太子殿下认定是我们元家派出的,恐怕天子也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

元玄虎怒道:“他们在元家十几年了,没有我的命令,他绝不敢擅自行动,也从来没有违规外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报信侍卫吞吞吐吐道:“他们确实是被家主圆牌调出去的。”

元玄虎愣住了,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忽然想到了一事,大喊道:“元霄在哪里?立刻带他来见我!”

元晋呆了半晌,问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玄虎有点踌躇,“这事我也说不清楚,霄儿要调查他兄弟失踪案,需要人手,我就把家主副牌借给他,他是可以调动四个一级武士,但不至于派他们去刺杀太子,霄儿再蠢也不会干这种事情。”

元晋眼前一阵阵发晕,他现在知道了,真是自己府上的武士潜入东宫行刺,这件事居然还牵涉到自己儿子,难道他被谁利用了吗?

这时,元宵被人带到祖父院子里,他因为昨晚刘七、刘八被杀,心中害怕,不敢来见祖父,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还以为是昨晚的事情败露了,祖父要问罪自己,他跪下道:“昨晚孙儿无能,让祖父失望了。”

“什么?”

元晋一个激灵,难道昨晚真是父亲安排的。

元玄虎有点糊涂了,“霄儿,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把话数说清楚,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昨晚孙儿派武士去刺杀郭宋,结果刘七、刘八失手,死在郭宋手中,是孙儿安排不当,特向祖父请罪。”

这下,连元晋也糊涂了,他大喊道:“等一等,我现在被你们弄糊涂了,让我来问!”

他问儿子道:“为什么要刺杀郭宋?”

“孙儿孙儿认为是他害死了老三,但官府不肯追究,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向祖父借人手对付他,我是向祖父禀明清楚的。”

元玄虎怒道:“我是答应让你对付郭宋,但并没有让你去行刺东宫。”

元宵顿时懵了,他看看祖父,又看看父亲,半晌结结巴巴道:“什么行刺东宫?孙儿听不懂祖父在说什么?”

第三百三十八章 雪上加霜

这时,元晋倒冷静下来了,他已经感觉到这里面很蹊跷,对元宵道:“昨晚上,东宫发生行刺案,两名刺客被侍卫所杀,其他几人逃掉了,而被杀的两名刺客正是刘七、刘八,已经被确认了,你怎么说他们被郭宋所杀?”

元宵也急了,连忙道:“是林五和赵六亲口告诉我,他们四人围攻郭宋,结果被郭宋杀了两人,他们二人畏惧对方武艺,逃回来了。”

元玄虎立刻喝令道:“把林五和赵六找来!”

不多时,两名武士匆匆赶来,单膝跪地行礼,“参见老爷,参见太老爷!”

元玄虎问道:“我来问你们,昨晚刘七、刘八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禀太老爷,昨晚我们四人奉命去清虚宫刺杀郭宋,但他就等在屋顶,我们两路包抄,企图将他堵在屋顶,但他的武艺太高,眨眼间杀掉了刘七和刘八,我们自知不是对手,就迅速撤退了。”

“你们确定刘七和刘八都死了?”

“刘七被刺穿胸膛,当场死了,刘八被刺穿小腹,身负重伤,我们估计他也活不成,我们句句是实,绝无半点虚假。”

元晋和元玄虎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相信自己武士说的话,但东宫行刺又是怎么回事?

元玄虎毕竟见多识广,半晌长叹道:“恐怕出现在东宫的,只是刘七和刘八二人的尸体而已。”

“父亲的意思是说,郭宋栽赃我们元家?”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任何可能。”

“可是这没法解释啊!一个人能带着两具尸体进东宫?或许他还有同伙,一人背一具尸体,正好四人,但但侍卫一口咬定刘七、刘八是他们所杀,怎么办?”

元玄虎觉得异常头疼,侍卫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在和两具尸体搏斗,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里面还还关系到太子的尊严。

“父亲,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向天子和太子如实汇报,我们元家不能背刺杀东宫的黑锅,太子登基后,我们元家就完了。”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来禀报,“太老爷,侯莫陈家主来了,好像很生气。”

元玄虎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接待客人,但侯莫陈氏是元家的支持者,家主亲自来,还不能不见。

他吩咐元晋道:“你把这件事再继续问清楚,我去接待一下。”

元玄虎匆匆赶到前院,只见侯莫陈家主侯莫陈无忌和长子侯莫陈森脸色阴沉的站在照壁前,他连忙抱拳道:“迎接来迟,望无忌老弟不要生气。”

侯莫陈无忌冷冷道:“我孙女年初去世了,我不胜哀痛,她虽然病弱,但从小细心调养,至少不是短寿之相,我还为孙女婿的爱妻之情感动,但我慢慢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我孙女恐怕是嫁给了一头恶狼。”

元玄虎一怔,语气中有些不满道:“我孙子虽然不是才高八斗,经纶满腹,但至少也是性情中人,令孙女过世,他也痛失爱妻,葬礼上大家有目共睹,家主为何这样血口喷人?”

“我呸!还痛失爱妻,别让我恶心了,我孙女嫁过来,从未和丈夫同房,死时依然是处子之身,她最后整整两年没有见到自己丈夫,我不知道令孙的爱在哪里?是爱在青楼吧!青楼妓女们谁不知道玉剑公子的风流名声。”

“这这里面可能事出有因,或许令孙女身体不行,不宜同房,完全是有可能的,霄儿疼爱病妻,不愿让她身体受苦,也能解释得通。”

旁边侯莫陈森道:“我女儿若不能同房,我就不会让她出嫁,这不是理由,两年不理睬妻子,这也是疼爱妻子的表现?”

元玄虎明显气短了,他勉强解释道:“这个这个是他们小两口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多问啊!”

侯莫陈无忌又道:“也罢!就算他不喜欢我孙女,写一份休书,让她回来养病,我也能理解,不会怪他,但他为何要下毒害死我孙女?你们元家还要替他掩饰到什么时候?”

元玄虎大惊失色,“无忌老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毒杀病妻,我孙儿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元家主,你认为我在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元玄虎也动怒了,“既然你们认定我孙子毒杀病妻,你们可有证据?”

“当然有!”

侯莫陈无忌取出一张药方,递给元玄虎,“这是御医李济仁开的方子,我们已经向他确认,他也认可了,这是他在孙女去世一个月前开的方子,是滋补药方,但药方上有一味药被替换成了毒药朱砂,我孙女喝了一个月的朱砂药,最终被毒死,元家主请自己看。”

元玄虎也看到了,上面确实写了一行字,‘用朱砂替换此药’,这个字迹颇为眼熟,他心中有点慌了起来,硬着头皮道:“这行字是谁写的?”

侯莫陈无忌又递给他一份诗稿,“你自己看!”

元玄虎看了诗稿上的字,大脑里‘嗡!’的一声,就是他孙子元宵的字。

侯莫陈森满腔悲愤道:“我们还怕是误会,今天上午我亲自给我女儿开棺验尸,她确实死于朱砂中毒,元家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元玄虎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他大吼道:“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抓来,我要亲自打死他!”

侯莫陈父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了。

元玄虎知道元家失去了最忠诚的盟友,又想到难以解决的东宫刺杀案,他痛极攻心,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元宵被他父亲亲自操棍打断了两条腿,派人送去侯莫陈府上,任凭对方发落,元家想挽回侯莫陈家族的关系,估计已经很难了,但元晋至少要让其他关陇贵族知道,虽然家门不幸,出了逆子,但元家绝不护短

三个月后,京兆尹黎干亲自审理此案,在人证物证面前,元宵无法抵赖,只得供认不讳,黎干又征询了元家意见,最终做出判决,以杀妻罪判处元宵死罪,来年秋后处斩。

但元宵最终运气还不错,他遇到了大赦,免除了死罪,改为流放岭南。

元玄虎一直昏迷不醒,三个儿子就等候在父亲病榻隔壁里,每个人都焦虑不安,长子元晋心事重重,坐在一旁不语,次子元鲁负手来回踱步,他官拜右骁卫将军,性格比较急躁,老三元楚出任州刺史,正好在京城办事,他性格比较沉默,做事一向很有分寸。

“你们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办?”

元鲁忍不住道:“我们元家莫名其妙背负了刺杀东宫的罪名,以后太子登基,会有我们好日子过吗?”

元晋叹口气道:“现在我心里很乱,东宫的事情,侯莫陈家的事情,都一起来了,真是祸不单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三的想法呢?”

元鲁目光转向三弟元楚,元楚缓缓道:“大哥已经被调职,关华也被贬黜,说明太子已经认定是元家所为,但我总觉得太子的决定有点仓促,事情都没有完全弄清楚,太子就下结论了,万一真是谁借了元家的武士呢?或者是重金收买元家武士,都有可能,我想来想去,恐怕太子早就对我们元家不满了,所以正好借这件事发泄他对元家的不满。”

元晋眉头一皱,“你是说郑王李邈?”

元楚点点头,“当初元家可是支持郑王李邈的,押错了注!”

三兄弟都沉默了,支持郑王李邈确实是元家犯下的一个大错误,当时元家公开表态,立嫡不立长,就是支持李邈,正是得到元家为首的一批关陇贵族支持,李邈风头很盛,压过了李适,要不是李邈和鱼朝恩走得太近,恐怕今天的东宫之主是李邈而不是李适了。

这件事元家已经忘记了,但李适可没有忘记。

“那该怎么办,就这样认命?”元鲁恼火道。

元楚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做两件事,一是向天子说明真实情况,二是在太子妃那边做做文章,让太子妃替我们吹吹枕边风,至少要让太子心里明白,元家并没有派刺客,是有人嫁祸给元家。”

“为什么不直接说是郭宋嫁祸给元家?”元鲁问道。

旁边元晋叹口气道:“我刚刚才得到消息,郭宋这次是跟随太子出征中原,立下了大功,太子对他很信任。”

元鲁咬牙切齿道:“这个姓郭的如此心狠手辣,这次绝不能放过他。”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在门口道:“启禀三位老爷,老太爷醒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出猎遇险

兄弟三人围在父亲榻前,元玄虎喝了点水,精神稍微好了一点,他见到长子便问道:“侯莫陈家的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元晋道:“孩儿亲手打断了那个逆子的双腿,派人送给侯莫陈家,任凭他们处置,孩儿还写了十几份帖子,告之关陇各世家。”

元玄虎点点头,“儿子可以再生,但元家的名声一旦毁了,我们就是元家的罪人,对不起历代祖先,你做得很好,个人犯错应由他自己承担,不能连累元家。”

元鲁又道:“父亲,我们三个刚才一致认为,恐怕太子是在借题发挥,之前元家就得罪了他。”

“你们说得对,我也想到了,但这件事我们一定要说清楚,元家没有行刺东宫,是被人利用了。”

这时,门口管家向元晋招了招手,元晋快步出去了,不多时,他一脸无奈地走了回来。

“父亲,这个郭宋还真是厉害。”元晋叹了口气道。

“怎么回事?”

“孩儿派人去打探郭宋昨晚的去向,结果派出的人回来禀报,郭宋昨晚在郭子仪府中留宿,一夜未归。”

父子几人面面相觑,怎么会这样,元鲁忍不住道:“难道霄儿没有说实话?”

元楚忽然冷笑一声道:“好厉害的手段,他居然连后路都考虑好了,我们若向天子指控他,郭子仪肯定会出来给他证明,以郭子仪的信誉,天子怎么可能不相信,最后就变成了元家诬陷郭宋,目的是报复元载之事,那时元家就里外不是人了,幸亏大哥派人去调查了一下,否则这次元家就彻底落进他的陷阱。”

元鲁瞪大眼睛,“那意思就是说,他知道霄儿昨晚会去杀他?”

元楚点点头,“我觉得是的,他已经事先准备好了陷阱,让霄儿踏进去。”

元晋只觉后背一阵毛骨悚然,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他忍不住问道:“父亲,霄儿和他到底有什么冤仇?”

元玄虎现在也醒悟过来了,自己也是被这个孙子骗了,替兄弟报仇肯定也是借口,应该是个人恩怨。

元玄虎叹了口气道:“霄儿说是给兄弟报仇,现在想想也是他把我骗了,他若有证据,京兆府会不给元家面子?他和郭宋肯定是别的什么私人恩怨,具体我也不清楚。”

元楚一脸不屑道:“他会有什么恩怨,无非就是争女人罢了。”

元晋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又随即颓丧下来,他的三个儿子就大郎好一点,老二、老三都不争气,老三是魔王,老二的风流名声早就传遍京城,大家叫他玉剑公子,其实是另有所指。

这时,元鲁有些不耐烦道:“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收拾局面,还有这个郭宋要不要收拾他,要收拾他,我就派人把他做了。”

三兄弟的目光都望向父亲,元玄虎踌躇半晌道:“郭宋是条毒蛇,也是头猛虎,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轻易出手,容易遭其反噬,但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你们记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兄弟一起点头,父亲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元玄虎又道:“天子那边写一封说明书,就说刘七、刘八被人收买,元家在他们房间里搜到了两千两黄金,有人嫁祸元家。”

“天子会相信吗?”元晋问道。

元玄虎点点头,“我想天子应该相信,元家若真要行刺太子,绝不会用自己的武士,就像老三刚才说的,太子不过是在用这件事借题发挥罢了。”

元晋立刻道:“我今天就安排,明天一早,我来向天子上书说明情况。”

但元晋并没有见到天子,次日一早,朝廷内传来消息,天子感恙,停早朝三天。

这几天秋雨绵绵,天气较冷,感恙的人很多,天子一向身体不好,感恙也很正常。

元晋熬了一夜写的‘情况说明’虽然递上去了,放在天子御书房里,但天子什么时候能看到,那就不知道了。

元晋只得郁闷地前往光禄寺上任。

这两天郭宋却不在京城,他和张雷带着十几名随从在泾阳县一带打猎,之所以出来打猎,是因为郭宋昨天上午把张雷在外养了别宅妇之事告诉了李温玉。

李温玉对郭宋表态,如果对方有了丈夫的孩子,她可以接受对方为姐妹,毕竟张雷没有兄弟姐妹,多添一些子嗣,是她作为妻子的责任,说得深明大义,令郭宋十分感动。

张雷却太了解娘子的本性,他根本不敢露面,郭宋还劝他要相信自己妻子,结果中午郭宋又去西市,却见李温玉提着剑在西市各处寻找,气势汹汹,惊出郭宋一身冷汗。

其实张雷只是想让郭宋去给妻子说这件事,但怎么应对妻子的冲天怒火他却有经验,惹不起躲得起,只要躲上几天,妻子慢慢冷静下来,就会面对现实,考虑条件了。

泾阳县一带是传统的猎区,泾水两岸森林密布,野味众多,山鸡、野兔就不用说了,各种鹿、獐子、獾、熊、狐狸、野猪都能遇到,甚至还能遇到豹子和猛虎。

郭宋和张雷并马而行,郭宋见师兄郁郁不乐,便劝他道:“你既然觉得对不起妻子,那当初你就该管住下半身,现在既然已经做了,那就面对现实,现在师姐也怀孕好几个月了,她更不可能一走了之,还有一对儿女呢,你就让她出出气,事情总归会过去。”

“也许吧!”

郭宋又笑道:“要不你用苦肉计捅自己一剑,伤得重一点,你娘子心一软,就饶过你了。”

张雷眨巴眨巴小眼睛,“万一她已经饶过我了,我捅自己一剑,岂不是白挨了?”

郭宋翻了白眼,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种货就该狠狠收拾他,自己就不该替他求情。

这时,几只鹿从树林里跑出来,众人顿时大喜,纷纷催马疾追,张雷大喊道:“师弟,这次一定要留给我,让我来干掉它们!”

郭宋刚刚张弓搭箭,听到这句话,弓弦又松了,放慢马速,任由张雷去追赶。

“使君,今天收获还不错!”他的随从杨骏笑道。

杨骏是崆峒山脚下镇子里人,跟随郭宋好几年了,是个十分机灵的半大小伙子。

这两天打猎收获确实丰富,猎到了十几头鹿,七八只獐子,两头野猪,野兔、山鸡更没有数了,连郭宋头顶上盘旋的猛子都吃腻了兔肉。

“差不多了,今晚宿营一夜,明天一早就回去。”

这时,在树林上空盘旋的猛子忽然急促地鸣叫起来,紧接着听见野兽的低吼声。

“不好!”

郭宋脸色一变,催马向树林奔去,远远便听见师兄的惨叫声,“师弟,救我啊!”

郭宋大急,纵马疾奔,迎面一名随从奔来喊道:“使君,东主遇到豹子了。”

“在哪里?快带我去。”

随从带着郭宋疾奔,只见一棵大树旁,一只花斑豹咬住了张雷的胳膊,企图一口咬断他的喉咙,张雷抱住大树拼命躲闪,不让豹子咬中自己喉咙。

两名保镖挥剑大叫怒吼,企图夺回东家,但豹子死活就不松口。

“让我来!”

郭宋话到人到,从马上高高跃起,长剑直刺豹子,花斑豹见对方来势凶狠,松开了张雷,立起身用前掌向郭宋打去,郭宋在半空一脚踢向大树,身体由坠落变成了横跃,黑剑挥出,这一剑砍中豹子的后脑,深可见骨。

花斑豹疼得打了一个滚,它畏惧地看了郭宋一眼,果断向森林深处逃去,这种猛兽本能的预警感极强,感觉对方强大到威胁自己生命,就会立刻逃走。

“师兄,你不要紧吧?”郭宋顾不得追杀豹子,赶紧扶住师兄问道。

“你这个乌鸦嘴,说我要挨一剑,现在真的来了。”

张雷浑身是血,嘟囔一句,便晕了过去。

郭宋急忙取出伤药给他止血,又对两名护卫随从喊道:“一起抬他出去,别碰胳膊了。”

众人一起将张雷抬了出去,张雷的右臂肌肉都被撕裂了,隐隐看见了骨头,伤势十分严重。

他们来不及赶回京城,直接向数里外的泾阳县奔去。

第三百四十章 张家有妾

次日中午,郭宋和随从们将身受重伤的张雷送回了位于延康坊的宅子,李温玉已先一步得到消息,她早早等在家门口,焦虑异常,当马车在酒铺门前停下,她扑了上来。

“你师兄在哪里?”李温玉急声问郭宋道。

郭宋指了指车厢内,一脸歉然。

这时,马车里传来张雷虚弱的声音,“娘子,我在车里。”

李温玉进了马车,只见丈夫躺在马车内,脸色惨白,右臂到肩膀被包得严严实实,身体虚弱不堪,她一阵心疼,泪珠扑簌簌落下,“你这个死胖子去打什么猎,你不知道你那身肥肉人家也很喜欢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一群孤儿寡母怎么办?”

“这次多亏师弟救我,要不我这条小命就真没了,你可千万别怪他。”

“我怎么会怪师弟,要怪就怪你这个死胖子,谁让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瞒着我养女人,你怎么不被豹子咬死?”

李温玉越说越恨,张雷乖巧地把头伸过头,李温玉一把拧着他耳朵,“你说,以后你还敢不敢再养了?”

张雷耳经百拧,他从娘子拧耳朵的力度就知道她的心情,她显然没有下狠手,说明她已经饶过自己了,这让张雷心中暗喜,这次被豹子咬得值啊!

“娘子,我发誓,再没有下次了。”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用师父在天之灵发誓,快说!”

郭宋在外面听得面颊直抽,这个女人太狠了,把师兄吃得死死的,这一次漏洞没堵住,她吸取了教训,绝不再给师兄下一次机会。

半晌,李温玉出来,抹去眼角泪水,向郭宋行一个万福礼,“师弟救我丈夫性命,我铭记于心!”

“哎!这不是应该的吗?都是兄弟,师姐怎么如此见外?”

“我知道,这次都怪我,你师兄一向懒,从不肯出去打猎,这次是我把他逼出去的,结果出事了。”

“师姐,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让师兄好好疗伤,他没伤到骨头,但伤到经脉了,以后举重物会有影响,调酒的事情看看让谁来做?”

“你师兄早就把调酒的事情交给几个师侄了,就是你大师兄的几个徒弟,我们信得过,给的工钱也高,别人挖不走,其实烧酒的秘密已经被剑南烧春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怎么烧,只是我们清酒的品质好,光勾兑就有十几道工序,一丝不苟,所以别人家都比不上。”

“那就好!师兄受伤,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师姐尽管说。”

李温玉叹口气,“我确实缺一个信得过的助手,但你师兄用另一种方式替我找到了,师弟,你陪我去一趟,那个女人住在永阳坊。”

“先给师兄看看伤吧!找御医看看,泾阳县的医师水平还是差一点。”

李温玉让家人用担架把丈夫抬回房,又派管家去请专治外伤的王守道御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

下午时分,郭宋陪同李温玉来到了永阳坊。

永阳坊是档次比较低的坊,大多是乐工、乐妓等地位低下户籍人群的聚居地,也有不少流民住在这里,这里鱼龙混杂,环境不是太好。

张雷用一千贯钱在这里买了一座占地八分地的独院,他养的外室就住在这里。

张雷的外室叫做彩云,今年才十九岁,是一名乐姬,两年前第一次卖身便给了张雷,张雷便不准她再接待第二个男人,直接替她赎身,将她养为自己的外室,又给她买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做饭的中年仆妇,三人便住在这座小院里。

“春石,去敲门!”

春石是李温玉贴身丫鬟,她还以为是跟随主母来抓奸,跑上台阶,使出吃奶的劲咚!咚!咚!砸门,李温玉眉头一皱,对丫鬟道:“你敲门稍微客气一点,咱们不是来打架!”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开门的也是一个小丫鬟,她见外面站了不少人,心中微微有些害怕,怯生生问道:“你们找谁?”

“这里是谢彩云家吗?”李温玉问道。

小丫鬟点点头,“我家主母就是。”

“你告诉她”

李温玉本想说,张雷妻子来了,但话到嘴边,她又有点于心不忍,便道:“你告诉她,我来接她去张府!”

“请问夫人是”

“我叫李温玉,她知道的,你去告诉告诉她吧!”

“请请几位稍候,我马上去!”

小丫鬟转身飞奔而去,不光她主母知道李温玉是谁,连她也知道,老爷的正房来了。

不多时,走出来一个很年轻的少妇,眉眼非常清秀,并不是那种狐媚子型的女子,倒有几分乡村少女的清新可人,看起来年纪很小,就像十五六岁一样。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宽大长裙,系在腋下,没有束腰,和李温玉穿的一样,典型的唐朝孕妇装。

她看见李温玉,眼中有点害怕,上前乖巧地施个万福礼,“小婢彩云参见主母!”

在李温玉没有认可之前,她还不是小妾,只是侍妾的身份,就像《红楼梦》里袭人的身份,等王夫人认可了,她就升级为赵姨娘。

李温玉见她相貌还算朴实,不是自己憎恨的那种狐狸精,心中的怒气稍稍减了两分,依旧冷冷道:“我夫君受了伤,没法来接你,只好我亲自代劳,你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谢彩云心中更加害怕,这是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

她无助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郭宋,郭宋笑道:“我是张雷的师弟,姓郭,陪同大嫂一起来接你。”

谢彩云顿时一颗心落地了,老爷给她说过,郭师弟是他兄弟,如果是他来接就不用担心,她心中有点激动起来,自己终于要进张家门了。

“请夫人进来休息一会儿,我稍微收拾就好。”

李温玉点点头,走进了小院,她回头道:“师弟也进来吧!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郭宋笑着走进小院,只见院子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前后两进共五间屋子。

李温玉打量一下房子问道:“买这房子花了多少钱?”

“老爷花了一千贯钱买下。”

李温玉想到丈夫背着自己花一千贯钱买房,心中顿时恼火起来,冷冷道:“这样一座破房子居然还要一千贯钱?”

谢彩云感受到了主母的不满,她吓得不敢吭声。

郭宋笑着打圆场道:“现在长安的房价确实涨得厉害,我宣阳坊那座小宅,这才几年,就已经翻一倍了。”

李温玉想起自己答应过丈夫的话,她忍住气道:“我就在这里看一看,你快去收拾吧!把随身贵重物品收一收就行了,其他物品改天再派人来收拾。”

谢彩云匆匆去了,李温玉叹口气对郭宋道:“虽然我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可一看见她,我就忍不住恼火,你说一个碗里放几条勺子,怎么可能不撞得叮当响?”

郭宋微微笑道:“那是因为大嫂没有分清主次,碗里只能有一把勺子,其他充其量只能算是筷子,筷子不能进碗,只能搁在碗边缘上。”

郭宋见李温玉若有所思,又继续道:“整个张家都是大嫂在里里外外操持,又要安排家务,照顾孩子,又要忙生意,殚精竭虑付出很多,好容易把桃子种大了,忽然来个分桃子的人,谁心里都不舒服,要想得到,就必须有付出,以后大嫂种桃子,另一个人就负责除草、捉虫、浇水,等桃子种出来,切给对方一点点,大嫂也觉得对方是应得的,心里就不会那么抵触了,大嫂,我说得对吧?“

郭宋的话说到李温玉心坎上了,她和丈夫累死累活才创下一份基业,这份基业留给自己的子女是理所当然,忽然来个女人也要分一杯羹,把自己的基业分走一部分,凭什么啊!

师弟说得对,要想得到,就必须有付出,以后也要让她像自己一样忙碌起来,绝不能像个狐狸精一样,在家里养尊处优,整天就知道迷惑自己丈夫,还要立规矩,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妻妾有别。

想通这一点,李温玉心中怒火终于平息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抵达成都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天子李豫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李豫在病榻上拟旨,重新任命太子李适为监国,全权掌管朝政。

其次,李豫还批复了太子李适草拟的表彰嘉奖申请,表彰剿灭李灵曜一战中立下战功的主要将领。

李勉升太保、转封越国公,封马遂为冠军大将军、校检兵部尚书、封清国公,大将李重倩加封云麾将军,封爵密县公,郭宋恢复官阶并加封银青光禄大夫、升爵灵武郡公,以前四人皆赏良田百顷,绢三千匹,其余将士皆有封赏。

圣旨中宣读的封赏将领足有二十余人,唯独郭宋却格外引入瞩目,之前因以下犯上之罪被革除官职,随后不知所踪,却转而在中原战场上大放光彩,不仅官复原职,还加官进爵,从县公升为郡公,要知道他才二十四岁,一般只有皇族才会年纪轻轻获得高爵。

朝野中议论纷纷,官员们看见相国常衮,眼神中都有了几分嘲讽意味,人家已经升官加爵,这位相国还拿不到俸禄呢!

常衮脸色铁青,一路走过,一言不发。

不过郭宋自己却高兴不起来,就算加官进爵他也无法再回丰州了,他的事业在丰州刚刚才展开,就嘎然停止。

接受了官爵,他依旧无所事事,他的具体职官依旧没有定下来,这就叫有官无职,可以拿一份基础俸禄,但各种职务补贴就没有了。

下午时分,郭宋来到东宫,向太子李适谢恩。

太子书房内,李适请郭宋坐下,笑眯眯道:“已经定下来了,明年三月份薛长史会回京述职,大概在京城呆半个月左右,你的终身大事应该能定下来了。”

郭宋欠身谢道:“多谢殿下厚爱!”

李适点点头又道:“这次父皇虽然病重,还是要求尽快完成对中原战事的表彰嘉奖,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你对自己的封赏是否满意?”

“微臣只稍立微功,便给我如此厚重的封赏,着实令微臣心中不安,实在是功不配禄,殿下太厚待微臣了。”

李适笑了笑道:“给你的封赏其实还包括了去年丰州战役的补偿,我曾对你说过,你的功劳朝廷不会忘记,会一并考虑,作为储君,岂能言而无信?”

郭宋叹息道:“殿下知遇之恩,微臣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适对郭宋的表态很满意,又微微笑道:“另外,你的具体职务还要稍微再等几个月,这是圣上的意思,今年河西和河湟的局势恐怕会有变数,看局势变化后再定,你心里要有数,这其实是圣上对你能力的肯定,是好事情,你耐心再等几个月。”

“微臣完全理解,微臣其实也想利用这几个月出去走走,还望殿下恩准!”

李适沉吟片刻道:“可以出去,但最好新年前回来,你的任命应该就在新年前后。”

“微臣明白了!”

李适想了想又笑问道:“能否问一问,你打算去哪里?还有,怎么才能找到你,万一朝廷有什么紧急事宜,当然,一般没什么事情,也不会打扰。”

郭宋笑道:“西市眉寿酒铺的张东主是我师兄,这次我出行,就是由他安排住宿,殿下有什么紧急事情,找他就能联系到我,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会入蜀。”

“我知道了,去吧!祝你一路顺风。”

郭宋又取出天子金牌,交给太子,“这面金牌烦请殿下交还圣上!”

李适望着金牌摇了摇头,“这面金牌你不能给我,我也不能帮你转交,必须你自己亲自交给圣上。”

郭宋踌躇一下道:“可是圣上身体不适,我不方便去觐见。”

李适微微笑道:“那你就自己收好,没有特殊情况,一般圣上是不会收回这面金牌。”

“多谢殿下,微臣告辞!”

郭宋行一礼便退出了太子书房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两名随从便离开了长安,前往巴蜀一游,此时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就在郭宋刚走的第三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传到了长安,回纥使团一行近千人在代州被代州都督张光晟全部杀死,唐朝历史上著名的屠使事件并没有因为回纥使团提前离去而避免,还是发生了。

回纥使团被屠杀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而是唐朝长期受回纥欺压凌辱的一次强烈反弹,它发生的真实原因已经难以考证,有人说这是张光晟擅自所为,也有人说这是张光晟接受天子密旨的一次行动,在边境灭掉这支罪行累累的回纥使团,也有人说,这是回纥内部权力斗争延续到了大唐。

但无论如何,这支回纥使团确实罪行深重,在长安欺男霸女十几年,返回草原的路上依旧罪行不断,在沿途州县随心所欲地抢夺财物,奸**女,沿途州县告状文牒如雪片般送到长安。

行至代县时,他们随行的马车就有几百辆,车帘遮蔽,车门外锁,张光晟派人检查马车,发现马车里全部都是被掳掠的唐朝年轻妇女,足有数千人之多,激起张光晟的强烈愤慨,借酒宴送行的机会,将使团千余回纥人全部杀死。

这个消息在长安俨如地震一般,长安百姓为之奔走欢呼,但朝廷内却议论纷纷,不管怎么说,屠杀他国使团是一件大事,将严重影响大唐和回纥的关系,甚至导致两国战争。

朝野上下为了这件事争论不休,一连几天,朝廷内部都在谈论着这件大事。

但回纥屠使事件却和郭宋没有丝毫关系,他已经离开了长安,正在前往巴蜀的路上。

十天后,郭宋抵达了成都府。

成都府是大唐军事、经济重地,也是巴蜀的经济、政治中心,州治为成都县,这里也是剑南节度府驻地,人口众多,物产富饶,商业发达,一直就有扬一益二的说法,号称天府之国,成都又有锦官城的美誉。

郭宋进入成都府正好遇到了秋收,官道两边稻田里都是忙碌的农夫,一捆捆金黄色的稻穗被搬上大车,一辆辆满载稻谷的牛车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这天中午,郭宋终于抵达了成都,他们走了一个上午,颇有点饥渴交加,郭宋指着路边一座茶棚对两名随从道:“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进城!”

三人走近茶棚,伙计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三位客官把马给我,进来坐下休息,我给三位上热茶。”

两名随从取下马袋,跟随郭宋进了茶棚,茶棚下有七八张桌子,一半都空着,他们找一张空桌坐下,伙计上了三碗热茶,郭宋喝了口热茶问道:“有什么好的饭食?”

“小店腊肉饭最有名,再配一锅山荪炖母鸡,味道绝美,而且都是现成的,不用等。”

郭宋的另一名随从赵秀就是成都府人,他低声对郭宋道:“成都府的腊肉饭不错,用腊肉、腊肠和饭一起蒸,比较合使君的口味。”

郭宋欣然点头,“那就来三大碗腊肉饭,一锅山荪炖母鸡,再来几样腊味小菜,要快一点。”

“要点酒水吗?小店有正宗的剑南烧春,很便宜,三十文一壶。”

正宗的剑南烧春在长安要两贯钱一壶,三十文的剑南烧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郭宋摇了摇头,“我们还要赶路,酒就不用了。”

“好咧!三位稍等,饭菜马上就来。”

不多时,伙计端着大盘子过来,三大碗腊肉饭,雪白的米饭,几大块焦黄透亮的腊肉,佐以葱蒜,闻起来确实喷香扑鼻,和后世的腊味煲仔饭没有什么区别。

伙计又送来一锅炖鸡,几盘小菜,三人都饿狠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这时,一队骑兵簇拥着一名三十余岁的官员骑马从远处疾奔而至,官员指着茶棚道:“去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

士兵们翻身下马,快步走进茶棚,茶棚一下子坐满了,官员就坐在郭宋邻桌,他看了一眼郭宋,笑问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郭宋有点诧异,便问道:“如何看出来的?”

“像公子这种身材,本地人很少,仅公子腰间的玉佩,我在成都府就没有见过。”

郭宋腰间佩了一块绝世羊脂美玉,莫说巴蜀没有,就连长安也未必有第二块,但首先你要识货,才知道郭宋佩玉的珍贵。

郭宋见这名官员颇为识货,便点点头笑道:“我从长安过来,这两位是我的随从,听使君口音,好像也是长安人?”

官员微微笑道:“在下韦皋,长安人,目前任剑南节度府判官,请问公子贵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再见佳人

郭宋一怔,这个韦皋后来出任剑南节度使,和薛涛关系很深,居然在成都府遇到他了。

郭宋现在在长安也颇有名气,两怼宰相,两次罢官又起,长安人人皆知,他不想多事,便淡淡笑道:“在下姓宋名虢,灵州人,目前在长安读书,特来蜀中游玩。”

“原来是宋公子,可否把美玉给在下一观?”

郭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他,韦皋出身长安韦氏嫡系,家境优越,对玉也十分痴迷,郭宋这块羊脂美玉让他一下子迷进去了。

半晌,目光才艰难地从美玉里拔出来,韦皋踌躇一下道:“这块玉公子能否割爱转让,我愿出高价。”

郭宋从马袋里摸出一块玉笑道:“这块可以转让,使君手中那块不行。”

韦皋接过郭宋手中之玉,这块白度上稍微逊色一点,但也十分温润细腻,没有一点杂质和瑕疵,也算是羊脂美玉,他恋恋不舍地将之前的羊脂美玉还给郭宋,又揉搓一下后一块玉,立刻感到油脂四溢,心中顿时欢喜起来,连忙问道:“这块玉多少钱,我要了!”

郭宋呵呵一笑,“我一般不卖,只给有缘人,既然使君喜欢,给我一百两银子就行了。”

旁边几名士兵立刻跳了起来,“你是在抢钱啊!一块破石头竟然要一百两银子。”

韦皋慌忙摆手,“别胡说,这种美玉五百两银子也买不到,人家是半卖半送了!”

他想了想,从自己的马袋里取出一尊小金佛,递给郭宋,“这只小金佛是我去年得到,重三十两,送给宋公子了。”

郭宋也不客气,欣然收下金佛,笑道:“韦使君是仗义之人,将来必前途无量,能认识韦使君也是缘分,希望有机会长安再见!”

韦皋见他气度从容自若,不卑不亢,完全不像一般百姓那样畏官,加上他人才出众,让韦皋暗暗称奇,此人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他也有了结交之心,便取出一份名帖递给郭宋,“这是我的帖子,宋公子在巴蜀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相助!”

郭宋接过帖子笑道:“那就先感谢韦使君的厚爱了!”

郭宋是从北城门进入了成都县,县城内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甚至比长安还要热闹几分,郭宋在东大街找到了聚宝阁成都分店,这是张雷去年在成都开的分店,张雷和李温玉都是蜀人,夫妻二人听从郭宋的建议,在成都买宅开店,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们在成都开了一家颇大的茶行,叫做玉蕾茶庄,从巴蜀各地收购茶饼,在成都分销,同时也运到长安销售,西市的玉蕾茶庄已经在长安茶市排进前五名,只是他们很低调,几乎无人知道他们还有一家茶庄。

聚宝阁珠宝铺是去年开业,一开业就杀进了成都的高端珠宝市场,毕竟它是长安三大珠宝铺之一,另外,还在聚宝阁还能买到正宗的小瓶装眉寿酒,这无形中又提高了聚宝阁珠宝铺的档次。

郭宋走进珠宝铺大门,立刻有一名伙计迎上来,他眼睛颇毒,一眼看见郭宋腰间的羊脂白玉,店里最好的一块羊脂白玉卖两千贯钱,还远没有人家这块好呢!

伙计顿时肃然起敬,招呼也格外热情,“欢迎公子光临鄙店!”

“贾掌柜在吗?”

成都店的掌柜是京城聚宝阁的二掌柜,姓贾,他负责安排郭宋的住处。

这时,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他见过郭宋一次,隐约还有点印象,更重要是他接到了东主的鸽信,知道郭宋要来成都,东主在鸽信中隐约透露,这位郭公子才是聚宝阁的真正大东主。

“你是郭公子?”

郭宋笑着点点头,掌柜立刻热情无比,“我接到东主的鸽信,等待郭公子很久了,快请后堂坐。”

郭宋指指外面,“我还有两名随从,麻烦掌柜先安排一下。”

“放心吧!我来安排。”

掌柜吩咐伙计带两名随从去休息,他把郭宋请到后堂,又令侍女上茶。

“公子是什么时候到成都的?”

郭宋端起茶盏笑道:“刚到成都,路上可不好走,居然走了十天。”

“那是,蜀道难嘛!”

贾掌柜虽然知道郭宋是聚宝阁大东主,却不敢多问,这在长安聚宝阁也是一个秘密,大家都知道还有一个大东主,但张东主不准大家多问。

“公子一路辛苦了,我来给公子安排酒菜。”

郭宋笑着摆摆手,“我在城外已经吃过了,贾掌柜把住处告诉我就行了,其他我自己处理,不麻烦你们。”

“宅子准备好了,公子稍微休息片刻,我收拾一下就带公子过去,宅子就在附近。”

郭宋休息了片刻,便带着两名随从去了准备好的宅子。

“我家东主在成都一共买了三座宅子,一座在聚宝阁背后,是我和伙计们的住处,一座在城东,在玉蕾茶庄旁边,住着茶庄的掌柜和伙计,另一座就是我们要去的宅子,是东主自己的宅子。”

贾掌柜带着郭宋和随从沿着东大街向西走,大约走出三百余步,前面便是成都东市,他们进入一座街坊,坊内热闹异常,大大小小的店铺林立,到处是雕梁画栋的各种建筑,掌柜指着一座大宅道:“那就是了!”

张雷毕竟是商人,他选择的宅子都位于商业最发达之处,宅子占地有八亩,偌大的宅子,只住着一对老夫妻给他们看宅子。

房宅还不错,三进大宅,家具齐全,贾掌柜给他们准备了被褥等日用品,除了吃饭需要在外面解决外,其余都不缺了。

事实上,他们斜对面数十步外就是一座酒楼,吃饭也非常便利。

贾掌柜离去了,当天晚上,郭宋在成都住了一夜,次日天刚亮,他便离开成都前往简州。

简州就位于成都府南面,相距不到百里,当天黄昏时分,郭宋便抵达了阳安县,还没有到阳安县城,郭宋便感到一丝异常,只见无数百姓扶老携幼,从县城方向仓惶逃来,郭宋拦住一名老者问道:“老丈,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泸州刺史杨子琳造反,大军已经杀进简州,很快要到我们这里了。”

郭宋大惊,催马向县城奔去,只片刻,他们便奔至县城城门处,只见城门处已乱成一团,无数百姓要向外逃,十几名士兵想拦住他们,却又拦不住,几名妇女被推倒在地上,哭喊声一片。

“拦不住的,放他们出城!”

郭宋大喊一声,几名士兵稍微犹豫一下,他们顿时被百姓推开了,城门处就像大河溃堤一样,无数百姓汹涌而出,足足跑出千余人,城门处才稍微松一点。

郭宋带着随从催马进了县城,县城内鸡飞狗跳,哭声、喊声、骂声、叫喊声,大街上乱成一团。

郭宋拉住一人问道:“州衙在哪里?”

那人胡乱向前面一指,便挣脱郭宋的手跑了。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大吼声,似乎是康保的声音,郭宋一惊,凝神望去,只见前面近百名士似乎要拦住一辆马车,康保挥舞铁棍左右翻飞,在前面开路,无人敢靠近,但前面有路障,马车也无法前行。

郭宋见一名士兵准备从左面车窗钻进去,他立刻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这名士兵的后腰,这名士兵惨叫一声,被人从马车里一脚踢了出来。

“我们上!”

郭宋抽出黑剑杀了上去,他不知这些士兵是好是坏,便没有下死手,但所过之处,士兵们纷纷被砍伤,冲开一条路。

康保乍见主公出现,他大喜过望,喊道:“主公,薛姑娘就在马车内!”

马车内,惊恐万分的薛涛忽然透过车窗看见了情郎,她顿时惊喜交加,探头出来喊道:“郭郎,我在这里!”

她也顾不得母亲也在车内,直接喊出了自己这几个月苦苦思念的情郎名字。

郭宋飞马奔来,握住她的手问道:“出了什么事?”

薛涛眼睛顿时红了,紧紧拉着郭宋的手道:“张刺史投降了杨子琳,要逼我爹爹一起投降,爹爹不肯,被他们抓起来了,我们得到消息,便要逃走,结果这些士兵却拦住我们去路,郭郎,你怎么会在这里?”

郭宋微微笑道:“我是专程从长安来看望你。”

薛涛心中感动之极,激动得泪水扑簌簌落下,拉着情郎的手不肯放。

这时,坐在后面的韩氏忍不住道:“涛儿,现在还很危险,我先出城再说。”

薛涛放开了郭宋,深深地看了情郎一眼,退回了马车内。

得到郭宋两名随从帮助,康保已经把路障搬开,郭宋见周围士兵只是叫喊得凶,却不敢真上来拦截,便喝令道:“我们走!”

郭宋拾起旁边一杆长矛,护卫着马车向城门处而去,这时,后面一名将领骑马疾奔而来,大吼道:“谁让你们放他们走的,刺史有令,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郭宋大怒,振臂一挥,长矛划出一条直线,瞬间刺中这名将领前胸,将领惨叫一声,向后飞出一丈远,被活活钉死在地上。

士兵们吓得面如土色,无人再敢上前拦截,眼睁睁望着马车驶出了城门。

第三百四十三章 蜀乱又起

蜀中乱象已经延续了近二十年,主要是南蛮和吐蕃不断侵袭西川,为了抵御南蛮和吐蕃入侵,朝廷加大了对西川的军事投入,赋予剑南节度使极大的权力,使剑南节度使隐隐成了西川的土皇帝,权势滔天。

一连几任节度使都不是善茬,在西川肆意妄为,欺凌部属,大肆捞取钱财,压榨百姓,而朝廷为了抵御吐蕃侵蜀,只要剑南节度使效忠朝廷,便对其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不少野心勃勃的地方官便利用百姓的怨恨起兵造反。

从大历三年的郭英乂之乱开始,蜀中官员造反便断断续续,从没有平息过,现任节度使崔宁更是贪婪残暴,肆侈穷欲,污逼下吏妻女,执掌西川达十年之久,民怨沸腾。

正好这段时间崔宁进京述职,早就心怀叵测的泸州刺史杨子琳便利用这个空档期起兵造反,他率领数千军队向成都府杀来,拿下资州后,又立刻杀到简州,简州刺史张琼率先投降了杨子琳,他又威逼长史薛勋一同投降,但薛勋坚决不肯投降,便被张琼关押起来。

马车冲出县城,又沿着官道行了数里,郭宋见远处有一条岔道,便问道:“那条道去哪里?”

车夫道:“那条道是去平泉县!”

“就走那条岔道!”

马车走向另一条道,走了十几里后,进入一片树林停了下来。

韩氏哭着哀求道:“郭公子,求你救一救涛儿他爹爹,他是个倔牛脾气,会被他们杀死的。”

郭宋见薛涛眼中也有哀求之色,便点点头,“我这就去救他!”

他回头对康保和小鱼娘道:“你们二人就在这里保护,不可出这片树林,对方应该去急于杀去成都府,不会往这边来,只要不出树林,就不会有危险。”

康保和小鱼娘连连点头,郭宋又取出韦皋的帖子递给随从赵秀道:“你立刻赶去成都府,告诉他杨子琳造反之事,但切记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明白吗?”

赵秀接过帖子催马上路了,郭宋又对另一名随从杨骏道:“你跟我回县城!”

郭宋正要离去,薛涛忽然叫住他,“郭郎,等一等!”

郭宋停住脚步,薛涛上前给他整理一下衣服,低声道:“你自己当心,千万不要冒险!”

郭宋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就放心吧!”

不远处韩氏看见了这一幕,她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冤孽啊!”

郭宋翻身上马,向薛涛挥挥手,催马疾奔而去,杨骏也挥鞭打马,紧紧跟随着他,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城下。

郭宋将马缰绳扔给杨骏,“就在这里等着!”

他稍微收拾一下,把弓箭也给了杨骏,只背着黑剑迅速攀墙而上,他甚至不需要用凿子,直接利用一处处缝隙上了城墙,北城头上没有士兵,他直接翻过城墙,潜入城内。

此时两座城门已经关闭,城内已经混乱不堪,城门口和大街上挤满了要出城逃难的百姓。

郭宋迅速找到州衙,士兵们都集中在两座城门处,州衙附近倒没有什么人了,郭宋从东外墙翻了进去,里面是衙役房,只见一名衙役提着裤子从旁边茅房里出来。

衙役哼着小曲一步三晃,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有人在身后冷冷道:“薛长史在哪里?”

衙役吓得退一软,差点跪倒,他结结巴巴道:“就在就在侧院,英雄饶小人一命!”

“带我过去!”

衙役深一脚,浅一脚地战战兢兢往侧院里走,这时从侧院内跑来一人,骂道:“你个龟儿子,去那么久不回来,是不是掉茅坑了?”

待他看清衙役被人胁迫,吓得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一道寒光射过,一柄飞刀射穿了他后颈,男子扑倒在地上。

衙役愈加恐惧,双腿打颤,走不动路了,这时郭宋已看见侧院内有一辆囚车,囚车内坐着一名穿白色囚衣的男人,眉眼正是薛勋。

郭宋一拳将衙役打晕过去,他见囚车旁有四五名带刀衙役,似乎马上要出发了。

郭宋低喝一声,冲了过去,几名衙役已经发现这边情况有异,纷纷拔刀迎上来,黑剑挥过,几名衙役纷纷惨叫摔倒。

正无精打采低着头的薛勋慢慢抬起头,认出了郭宋,他顿时大喜,“郭贤侄,涛儿她们怎么样?”

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妻女。

“她们已经出城了,平安无事,我来救世叔!”

郭宋挥刀劈开囚笼,又斩断薛勋手上的枷锁,拉他下车,薛勋脸上顿时露出痛苦之色。

“世叔怎么了?”

薛勋叹息一声,“被他们打了五十棍,走不了路。”

郭宋收起黑剑,将薛勋背在自己身后,飞快地向高墙奔去。

薛勋身材不高,又比较偏瘦,郭宋背着他毫不吃力,他翻过高墙,沿着民宅小路一路疾奔,避开了大街上的士兵,不多时便奔至北城墙下。

薛勋吓了一跳,“贤侄,这怎么出得去?”

“世叔把我肩膀抓紧了!”

郭宋又用腰带将薛勋腿弯捆绑在自己身上,他一纵身便向城头攀了上去,薛勋胆战心惊,紧紧抓住郭宋的肩膀。

只片刻,郭宋便攀上城墙,他见城头无人,便迅速攀上城头,疾奔几步,从另一边翻下去,距离城下还有一丈,郭宋轻轻一纵身便双脚落地。

这时,杨骏牵马过来,郭宋让杨骏带着薛勋,三人离开了城墙,向十几里外的树林奔去。

奔进树林,韩氏和薛涛迎了上来,“老爷,爹爹!”两人看清薛勋的状况,同时惊呼一声。

薛勋伤口迸裂,裤子上全是鲜血,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郭郎,我爹爹怎么了?”薛涛焦急问道。

“他被打了五十棍,赶紧让他上马车趴着,我让康保给他上药。”

众人小心翼翼将薛勋抬进马车,康保擅长疗伤,他给薛勋上了药,又用被子给他盖上,对郭宋道:“打得不算严重,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们去平泉县!”

平泉县在西边八十里外,那边不会有兵灾,众人护卫马车沿着官道向西而去,而且从那边也能去成都府。

就在郭宋没走多久,杨子琳的六七千军队便杀到阳安县,简州刺史张琼开城迎接军队到来,事实上,杨子琳并不是孤立造反,包括简州刺史张琼和资州刺史李中舟都已和杨子琳密谋串通,要推翻节度使崔宁的位子。

杨子琳年约四十余岁,长得很斯文,皮肤白净,身材瘦高,他虽然是文官,但也能带兵打仗,他见张琼带一群官员,唯独不见长史薛勋,便问道:“薛长史何在?”

张琼不敢告诉对方,薛勋已被人救走,他苦笑一声道:“此人不识时务,不肯和我们举事,在混乱中逃出城,不知所踪。”

杨子琳有点担忧道:“他肯定会赶去通报成都,简州有多少兵马?”

“三千人左右!”

“把两千人交给我,使君可率一千人继续守阳安县,另外,再多准备一些粮食。”

杨子琳在阳安县只呆了一个时辰,他将两千简州地方军编入自己的军队,使他的总兵力达到九千余人,又从官仓补充了粮食,便率领军队继续北上,直扑成都府。

=====

【杨子琳造反其实是在大历三年发生,这里剧情需要,推后了十年。】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回心转意

郭宋一行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平泉县,平泉县是一座小县,县城人口不足千户,只有一座比较大的客栈,郭宋在客栈包下了两座院子。

薛勋在房间里躺好,叹口气对郭宋道:“我现在心很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贤侄说我要不要通知平泉县令?”

郭宋摇摇头,“现在不知平泉县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们也支持杨子琳,反而对世叔不利了,我觉得我们首先应该观望一下形势,如果杨子琳占领了成都,那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平泉县,相反,如果杨子琳占领成都失败,那形势就比较复杂了,平泉县令一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贤侄说得有道理!”

薛勋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女儿薛涛,笑道:“贤侄带涛儿出去走走,了解一下情况,这里有涛儿母亲照顾我就行了。”

人家千里迢迢从长安来看望自己女儿,薛勋当然要给两个孩子创造相聚的机会。

薛涛脸一红道:“爹爹,还是女儿照顾你吧!”

薛勋微微一笑,“你照顾我不太方便,有你娘就足够了,郭公子对蜀中不熟,你帮忙看看,要买点什么东西?”

薛涛点点头,也不敢看郭宋,转身出去了,郭宋笑着向薛勋抱拳施一礼,转身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大街上,薛涛轻轻松了口气,牵着郭宋的手道:“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家这次就惨了。”

郭宋摇摇头,“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我若不是因为那么急着来看你,肯定会在成都多住两晚,很可能我就会后悔莫及,可见冥冥中都有天意,安排着一切。”

“是天意!”

薛涛心中此时比蜜还要甜,如果不是老天安排好的姻缘,郭郎怎么会在自己最危急时刻,就在这么出现在自己身边?这分明就是上天的安排。

她扣住情郎的手,把头枕在他肩头,美眸流盼地问道:“郭郎,你说我有没有长胖了一点?”

他们走在一条小巷里,两边是大户人家的高墙,前后都无人,郭宋若跑去买尺子回来量她的腰围,那就不是天意了。

闻弦知雅意,郭宋立刻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红唇,薛涛搂住他脖子婉转相迎,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分开。

郭宋笑道:“我这几个月都会在蜀中,我们去青城山玩玩,或者去峨眉山。”

薛涛撒娇道:“人家只想和你牵着手在成都逛街。”

“成都可以牵手吗?”

“可以的,我亲眼看见好几对情侣都牵着手在大街上闲逛,这里风气很宽容,不像长安会被人侧目。”

郭宋欣然道:“等我们去成都,我陪你逛街,等逛够了,我们再去青城山,青城天下幽,我在崆峒山时就向往已久。”

“郭宋,你说这次蜀乱要乱多久?”

“这个很难说,就看其他是不是响应杨子琳,如果其他州都不响应他,那这场内乱就不会太久,如果其他州纷纷响应,事情就有点麻烦了,我就得想办法带你们回长安,总之有我这个毛脚女婿在,就一定能保住你们平安无事。”

薛涛心中欢喜,伸手在他鼻子刮一刮,“真不害臊,你还没有让媒人上门求婚呢!就开始自称女婿了,小心我爹爹用大棒子打你。”

两人走出小巷。他们便松开手,相依而行,郭宋想起一事,对薛涛道:“还记得那个玉剑公子吗?他被官府判处死刑,准备明年秋后处斩。”

“为什么?”薛涛惊讶道。

“好像是杀妻,侯莫陈家找到了他杀妻的证据,他自己也供认不讳。“

“可是他是元家嫡孙啊!元家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嫡孙被杀死?”

“元家当然不愿意,但事关元家的名声,他们得给其他关陇贵族一个交代,况且女方是侯莫陈家族的嫡女,他家的势力也很强大,侯莫陈家族坚决要求官府判处死刑,官府也不敢徇私枉法,只能按照大唐律公正判决。”

薛涛冷笑一声道:“这下我娘终于死心了!”

房间里,韩氏一边给丈夫涂药,一边小声问道:“今天我听涛儿叫郭公子居然是郭郎,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薛勋享受着药物的清凉,笑道:“你平时不是蛮精明吗?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变得糊涂呢?我一直以为你在装糊涂呢!”

韩氏叹口气道:“其实我也早就看出一点点端倪了,像康保对张东主不屑一顾,我就怀疑他是郭宋派来的,小鱼娘也是,说起来郭公子对咱们女儿还真是重情,居然从长安过来看望她,那个玉剑公子嘴上说怎么喜欢涛儿,他却连一封信没写,人说日久见人心,这话一点都没错。”

薛勋笑道:“你现在觉得他做我们女婿不错了?”

韩氏点点头,“就凭他毫不犹豫回城把你救出来,我就认可这孩子了,他虽然被免了官,但有你帮衬着他,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薛勋淡淡一笑,“你这话说得太早了,郭公子可真不是一般人,将来不一定谁罩着谁呢?”

薛勋却没有明说,他今天伏在郭宋背上时,亲眼看见了郭宋怀中的金牌,他隐隐看见一个‘朕’字,他便知道郭宋绝不是被罢官免职那么简单。

郭宋和薛涛在外面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几名酒楼的伙计给他们送来了晚饭,晚饭后,韩氏把女儿叫进了屋内。

韩氏沉默片刻,对薛涛道:“看样子,你对郭公子一往情深了,是吧?”

薛涛笑道:“回答母亲这个问题之前,我先告诉母亲一个消息,玉剑公子元宵被京兆府判处极刑,明年秋后处斩。”

韩氏大吃一惊,“怎么会?”

薛涛淡淡道:“他的罪名是杀妻,证据确凿,没有辩解的可能了。”

“他那么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怎么会杀自己妻子,是不是有人冤枉他?”

薛涛着实有点无语,母亲怎么就这样不明白事理呢!

“这人善于伪装,装出一副知书懂礼的样子,迷惑了很多不了解他的人,实际上他就是一个荒淫无耻的卑劣小人,娘可以想一想,以元家的势力,谁又敢冤枉他?”

韩氏无言以对了,半晌道:“看样子人真不能只看表面。”

薛涛又道:“现在我可以回答母亲的问题了,事实上,在两年前我就对郭郎深有好感,并非是他对我们家的恩情,让我必须要报答他,不是这么回事,我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那他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请长辈来求婚?”

“他说了,等年底回京,郭老令公会作为他的长辈来求婚。”

韩氏又吃了一惊,“他是郭子仪的亲戚?”

“他说只是同族,不过关系很好。”

韩氏见女儿眼中充满了自信和坦然,可见她心意已定,不会再轻易动摇了。

韩氏只得叹口气道:“这次要不是他,你爹爹就没命了,我们娘俩的命运也会很悲惨,娘虽然总希望你能嫁入豪门,但郭公子这种情深义重让我也认可了他,娘不再反对你们两人,如果他家来求亲,我会答应你们!”

薛涛大喜,抱住母亲的脖子,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韩氏连忙推开她笑道:“还以为自己是三岁孩子吗?居然还对娘撒娇。”

薛涛抱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女儿本来就是孩子嘛!”

韩氏忽然有些伤感,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

就在母亲二人聊天的同时,郭宋却在和薛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薛勋道:“所有的简州官员和将领都有一个错觉,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反对崔宁,而不是在反对朝廷,可事实上,他们就是在反叛朝廷,如果明白这一点,相信很多人都不会再跟随张琼,尤其军方将领,如果杨子琳攻占了成都还好,但如果失败退回来,大家肯定就会有异心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轻易放弃。”

“世叔可以熟悉的将领?”郭宋问道。

薛勋点点头,“校尉冯远就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父亲去世,还是我帮他找的墓地,他肯定会站在我这一边,我只是担心他因为是我的人,已经被张琼免了军职,不过他家就在县城内,你可以去找他,他比较熟悉军中情况,能帮助到你。”

郭宋沉思片刻道:“我还希望世叔给我写一封信,虽然世叔有伤在身,不能去阳安县,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用世叔的名义会更加能服众,这对世叔也有好处。”

薛勋怎么会不明白,郭宋其实是想把功劳让给自己,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抓住机会

当天晚上,郭宋独自返回阳安县,阳安县虽然还有一千士兵,但基本上没有防御,郭宋轻松地潜入了城内。

他来到城东一座占地一亩的小宅前,用力敲了敲门,片刻,有妇人问道:“是谁呀?”

“我找冯校尉,有要紧事!”

门吱嘎开一条缝,门内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她打量一下郭宋,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薛长史派来的。”

妇人脸色一变,急忙关门,郭宋却一把撑住门道:“你丈夫要做缩头乌龟可以,只要他亲自给我说一声,我就不会来打扰他了。”

“哪个龟儿子想做缩头乌龟?”

门内出现了一个粗壮的虬须男子,他冷冷看了郭宋一眼,“我就是冯远,你有啥事?”

郭宋又道:“我是薛长史派来的,你是让我走,还是进屋?”

男子看了郭宋半晌,打开门,“你进来!”

郭宋进了门,冯远探头向两边看了看,关上了门。

冯远家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外面是厨房客堂之类,里面是主人房间,厨房里似乎有两名仆妇在忙碌,郭宋走进客堂,客堂都是粗大的桌椅,做工虽然比较简陋,但用料很足,而且居然还是上等的好木料。

“这些都是檀木,老丈人留下的,以前不懂,找个野木匠来做家具,全浪费了。”

冯远走进来,见郭宋在打量家具,便苦笑一声解释道:“结果所有人都骂我是败家子!”

郭宋拍拍桌子笑道:“其实也没有浪费,找个手艺高明的匠人精修一下,还是会很不错。”

“以后再说吧!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思。”

冯远看了一眼郭宋,问道:“请问阁下贵姓,是薛长史什么人?”

郭宋微微笑道:“我姓郭,是薛长史未来的女婿。”

冯远呆了一下,竖起大拇指赞道:“能娶到薛姑娘,那是你天大的福气。”

冯远态度明显变得热情了,他请郭宋坐下,又让妻子上茶。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公子把薛长史救走的吧!”

郭宋点点头,“确实是被我救走,他现在很好,只是身上有伤,动弹不得。”

郭宋取出薛勋的信递给冯远,冯远粗通文墨,认识薛勋的笔迹,他相信了郭宋是薛勋派来。

“不知郭公子需要我做点什么?”

这时,冯远的妻子向他招招手,冯远苦笑一声,对郭宋道:“公子稍坐,我马上回来。”

他走出了客堂,院子里隐隐传来夫妻二人的争吵声。

不多时,冯远回来道:“女人就是这样,怕前怕后,恨不得我整天就呆在屋子里,足不出户。”

“可以理解,安全很重要。”

冯远问道:“公子不妨直言,需要我做点什么?”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想夺简州军权,但不知从何着手?”

冯远笑道:“要夺简州军权,只要把两个人干掉就没问题了,一个是刺史张琼,一个是都尉莫群山,至于下面的校尉、旅帅,都是我的弟兄,好说话,朝廷肯给钱就行,但你要指望他们替你卖命,那也不现实。”

“莫群山能争取吗?”

冯远摇摇头,“莫群山和杨子琳心腹李琮玉是儿女亲家,就是他家人都在泸州,他不可能投降,至于刺史张琼,此人是色中饿鬼,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妇女,他早就垂涎薛姑娘,曾假装喝醉酒问薛长史,要不要收他当女婿?他的年纪还比薛长史大几岁,居然说出这种话”

“别说了!”

郭宋冷然道:“此人死不足惜!”

刺史张琼的官宅就在薛府不远处,张琼年约五十岁,长得又高又胖,体格很大,他是汉中人,从县吏、县尉、县令,一步步升为刺史,人是很能干,但缺陷也十分明显,他尤其贪财好色。

这么多年,张琼究竟贪了多少钱,他记不得了,糟蹋过多少女人,他也记不清楚,但他垂涎而得不到的女人,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让他垂涎不已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泸州刺史杨子琳的小妾杜三娘,杨子琳亲口答应他,只要他肯跟随造反,小妾就送给他,虽然杜三娘还在泸州,但她名义上已经属于张琼了,只是还没有得手。

如果说杜三娘只是让张琼垂涎她的美艳,那么长史薛勋的女儿薛涛却让张琼惊为天人,那雪白如脂的肌肤,那么仙女一般的美貌和气质,让张琼看到她第一天晚上就失眠了,和薛涛相比,他所有见过的女人都成了庸脂俗粉,让他索然无味。

张琼上午已经发了一通怒火,他抓住了薛勋,准备当着薛涛的面折磨薛勋,逼薛涛屈从自己,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不速之客,不仅把薛涛救走了,还把薛勋也救走了,眼看到嘴的天鹅就这么飞了,让他怎么能不怒火万丈?

杨子琳已经率军杀去成都了,结果会怎么样他不知道,现在他更关心薛氏父女究竟躲在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张琼坐在内书房里望着桌上一幅画发呆,那是薛涛的自画像,薛涛走得匆忙,只带了随身衣物和几样最重要的物品,这幅画挂在墙上,她忘记了,却被张琼得到了,还有薛涛的琴,也被张琼得到,也一样摆放桌上。

虽然得不到佳人,但得到她的东西,张琼心中也舒服了一点。

这时,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张琼身后,一把罕见的黑剑架在他脖子上,张琼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惊呼道:“是什么人?”

来人正是郭宋,他看到了桌上的东西,他心中杀机顿起。

郭宋冷冷道:“派人去把莫群山找来,就说有急事商量。”

“你你想做什么?”

郭宋手腕微微用力,黑剑便切入他脖子,一股鲜血顿时流下,“不想叫,你就去死!”

“我叫!我叫!”

张琼吓得大喊:“来人!”

片刻,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道:“请使君吩咐!”

“速去把莫都尉请来,就说我有紧急军情和他商议!”

“遵令!”

手下匆匆去了,郭宋收起剑,上前抱住他的脑袋猛地一拧,当即要了这位刺史的小命。

郭宋收起桌上的画,把琴暂时放在大梁上,把张琼的尸体也塞进一口大箱子,随手把他脖子上的一把大铜钥匙扯下,郭宋估计这应该是他钱库的钥匙。

他吹灭了书房灯,关上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郭宋并不担心有人会发现张琼的尸体,官员的内书房一般都不准任何人进入,况且书房还黑着灯,更不会有人进去。

片刻,都尉莫群山带着几名随从骑马匆匆赶来,莫群山长一张马脸,鹰勾鼻子,身材瘦高像一根竹竿,很好辨认,郭宋上前抱拳施礼道:“奉张使君之令在这里等候莫将军!”

“张刺史有什么事情找我?”

“杨刺史从成都发来了紧急消息。”

莫群山精神一振,这必然是好事情啊!

“张刺史在哪里?”

“请莫将军随我来,将军请!”

郭宋把莫群山请进了大门,郭宋又吩咐旁边的管家,“你招待一下莫将军的随从。”

张府管家一头雾水,这位是谁呀?他竟从来没有见过。

但他又不敢多问,对方表现得十分从容,更重要是,现在是战乱时期,说不定这是杨子琳的人。

他只得赶紧招呼几名随从去休息。

郭宋带着莫群山向内书房走去,走过一座小桥时,这里左右无人,周围十分寂静,郭宋一摆手,“使君就在前面院中书房内,将军先请!”

莫群山没有半点怀疑,直接上小桥,郭宋抽出黑剑,从后面一剑将莫群山的人头砍落在地上。

郭宋从他怀中搜出令箭和虎符,把他人头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就放在桥边,里面还有一颗张琼的人头,他将莫群山尸体塞进小桥下。

他拎着木箱子大摇大摆向大门处走去,正好迎面遇到管家,郭宋喝问道:“莫都尉的几名亲兵在哪里?莫都尉让我带话给他们。”

“就在门房旁边的下人休息房内,他们在吃饭。”

“带我去!”

管家闻到对方身上有血腥之气,他犹豫了一下,郭宋一巴掌打过去,打得管家晕头转向。

“老东西,你想死吗?”

管家吓得战战兢兢,屁都不敢放一个,带着郭宋向下人房走去。

走到门口,管家指了指里面,“他们三人就在里面吃饭。”

郭宋一脚踢开门,挥剑杀了进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战成名

‘咚!咚!咚!’

县城军营内敲响了聚将鼓,几名校尉和十几名旅帅纷纷赶来主将大帐。

大帐内灯火通明,里面情形却让所有将领都愣住了。

帅帐内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校尉冯远带着几名士兵站在一旁,众人面面相觑,校尉许颜高声问道:“冯校尉,他是何人?”

郭宋打开木箱,取出两颗人头放在桌上,众人将领一阵哗然,两颗人头竟然是刺史张琼和都尉莫群山。

郭宋缓缓道:“我乃天子派出的监察郭御史,封天子之令秘密巡视西川,刺史张琼和都尉莫群山涉嫌造反,已被我处斩,尔等要跟随他们吗?”

众人惶然不安,许颜又问道:“阁下说自己是监察御史,有什么证据?”

郭宋取出金牌,放在他面前,认识这几个字吗?

‘如见朕面’

许颜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单膝跪下,“卑职不知,请郭御史见谅!”

许颜认识几个人,其他人都不识字,但他们见许颜跪下,也连忙跟着跪下。

旁边冯远暗暗佩服,这位郭公子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牌子,确实管用,竟然镇住了这群军汉。

郭宋点点头,“你们不愿造反,这很好,我奉天子之令秘访西川,但我确实从未指挥过军队,但我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只要听我的指挥,我把张琼的钱财全部分给弟兄们!”

所有将领都惊喜万分,如果说对方是监察御史让他们感到畏惧,那么对方竟然慷慨把刺史张琼的钱财分给他们,着实令他们激动万分。

郭宋又冷然道:“拿了钱就得绝对服从我的指挥,若有三心二意,小心你们的脑袋。

郭宋拔出黑剑一扫而过,快如疾电,众人头顶上的盔缨纷纷落下,众人摸着头上的盔缨,无不骇然,要是斩他们人头,恐怕都活不成了,将领们再次跪下抱拳,“愿听使君差遣!”

郭宋软硬兼施,镇住了这帮将领,但他明白,只有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这帮将领才会真正替自己效命。

他立刻令道:“召集所有士兵,去张琼府上挖掘钱库!”

众人纷纷去召集士兵,不多时,一千名士兵召集齐全,在郭宋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张琼府而去。

抓住这个空隙,许颜低声问冯远道:“这位郭御史到底是什么来头?”

冯远和他私交颇厚,他也压低声音道:“我只知道他是薛长史的准女婿,从京城过来,今天就是他把薛长史一家救出去。”

许颜顿时恍然,他也听说了,一个武艺十分高强的人把薛长史一家救走,原来就是此人。

“那你觉得他那面天子金牌是真的吗?”许颜又问道。

冯远叹了口气道:“你认为薛长史会容许他女婿拿一面假的天子金牌来哄人吗?”

许颜缓缓点头,冯远的话令他深以为然,如果是假金牌,首先倒霉的不是别人,而是薛长史。

片刻,一千士兵将张府团团包围,他们把张琼一家赶到下人房中,将一口口大箱子抬出府去,这些都是张琼妻子的绫罗绸缎和各种首饰,真正财富不在这里,大家都知道,张刺史喜欢白银,不喜欢铜钱。

很快,士兵在后园找到了地下钱库的入口,郭宋用铜钥匙打开了铁门,士兵们一拥而入,将装满了白银数十口大箱子抬出来,郭宋初步估计,至少有五万两银子,还有不少黄金和珠宝。

郭宋指着白银、黄金和各种财物笑道:“这些全部分给大家,我分文不取。”

这一刻,这支军队彻底被郭宋收买了。

杨子琳的成都进军并没有成功,韦皋得到郭宋的快报,急忙报告了剑南留守崔宽,崔宽是崔宁之弟,崔宁入朝述职,深恐其他州起兵造反,便留下兄弟崔宽镇守成都。

崔宽得到消息,及时关闭了城门,两万剑南军府的士兵上城防御。

崔宽同时发鸽信通知朝廷,泸州刺史杨子琳造反的消息。

剑南节度使崔宁目前不在巴蜀,而是在朝廷述职,崔宽不知道杨子琳兵力底细,倒也不敢冒失出击。

次日一早,杨子琳率领一万军队杀到了成都城下,此时早已经过了开城的时间,但城门依然紧闭,将士们便知道了,他们的起兵已经被对方提前得知,着实令将士们失望万分。

杨子琳心情却十分复杂,他的造反本来就是一场做戏,配合崔宁进京,只不过他想假戏真做而已。

他原本就是想利用崔宁对自己的信任,打成都府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占领成都,但现在他的如意计划破裂了,让他既沮丧,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这么好的机会被自己错过了。

他没有携带任何攻城武器,攻打城池显然不现实,可就这么撤离成都城,他又有点心中不甘。

这时,他的副将李琮玉劝道:“使君,剑南军在成都有两万驻军,一旦他们得知我们的真实兵力,一定会开城出击,那时就对我们不利了,卑职建议还是先撤回泸州,我们对泸州地形熟悉,可以和对方一战,在这里我们应该避免劣势。”

杨子琳叹了口气,“我就怕撤军以后,很多观望的州会对我们失望,从而改变立场。”

“可是被剑南军击败,那更让大家丧失信心,还不如保存力量,在泸州击败剑南军,那时才是凝聚人心的机会。”

杨子琳想想也有道理,既然假戏真做失败,那就要保存实力,只要手中有军队,就不怕没有机会。

“好吧!传令全军南撤!”

次日中午,一万军队又返回了阳安县,去的时候士气高昂,最后却碰了个闭门羹,连城池都不敢打便铩羽而归,着实影响到了士气,将士多有怨言,大家都指望杀进成都发一笔财,现在发财美梦破灭,却要背负起造反的名声,让士兵们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西川士兵普遍比较油滑,各有各的想法,要么吃好喝好,每月轻轻松松拿军俸,要么指望战乱发一笔财,要他们像北方军队那样服从军令,重视军人荣誉,那几乎不可能。

所以从成都府退回来,很多士兵都极度失望,趁着夜色掩护偷偷开了小差,一夜之间跑了七八百人。

杨子琳又气又急,他现在急于打开简州官仓,好好犒劳一下士兵,挽回军心。

来到阳安县城前,却发现城门大开,一名大将手执长枪,单枪匹马立在城门前,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只听这名大将高喊道:“要想进城门,需胜过我手中之枪,谁敢上来单挑,李琮玉可敢上前?”

军队一片哗然,杨子琳也愣住了,这人是谁?阳安县发生变故了吗?

这名大将又喊道:“怎么像缩头乌龟,李琮玉的卵子还在不在?”

李琮玉大怒,厉声道:“第一营跟我杀上去,拿下此人千刀万剐!”

他一挥手中大刀,带领五百士兵冲了上去。

杨子琳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也比较迟疑,没有拦住李琮玉。

马上大将正是郭宋,他已摘弓在手,冷冷看着疾奔而来的银盔大将,这人是不是李琮玉不知道,但干掉他足以动摇对方的军心。

就在对方相距还有百步时,他拉弓如满月,一连两箭射出,两支箭一前一后,快得无以伦比,郭宋见对方长刀向左,便知道他是右手将,必然会向左躲闪,所以他的第二支箭略略偏左一点。

李琮玉大喊一声,来得好,他挥刀向箭劈去,‘当!’箭射在刀面上,震得他双臂微麻,他大吃一惊,想劈第二箭已来不及,他本能地向左一闪,‘噗!’这一箭正中面门。

李琮玉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当场惨死。

郭宋一箭射出就是命令,城头上冯远大喊:“射箭!”

躲在城头上的一千士兵纷纷现身,乱箭齐发,射向五百名士兵,五百士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后面的士兵调头便逃。

郭宋心念一动,纵马疾奔,直扑向杨子琳,杨子琳眼睁睁望着李琮玉被射杀,正惊恐之时,却见对方大将挥枪向自己扑来,速度疾快如飞。

杨子琳心中畏惧,调转马头便逃,他逃跑立刻带动了其他士兵,一万军队跟着仓惶奔逃,竟然兵败如山倒。

城头上士兵们欢呼雀跃,高声喝彩,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幕,主将单枪匹马,竟然将一万人杀得屁滚尿流,狂奔逃命。

过了很多年后,巴蜀茶馆里总是会讲到这精彩一幕,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眉飞色舞道:“那一年天降神兵,话说简州阳安城下”

郭宋在巴蜀一战成名,他自己却很遗憾,早知道对方这么军阵这么脆弱,他就该把一千士兵部署在城下,这一战就彻底胜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夜袭泸川

杨子琳收拢败兵,约有五千余人,其余士兵都在败退中各自逃回了家,杨子琳无奈,只得率领五千余人绕过阳安县,撤退回泸州。

当天下午,薛勋一家返回了阳安县,薛勋在病榻上召集州衙和县衙官员,表态只严惩首恶,不追究其他官员责任,给官员们吃了定心丸,他随即布置官员们发榜安民,维持秩序。

房间里,薛勋十分感叹地对郭宋道:“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能力,别人办不到的事情,贤侄却能办到,不仅夺取军权,还大败杨子琳,难怪天子那么看重你。”

郭宋微微笑道:“世叔太夸赞我了,不能把杨子琳的软弱说成是我的强硬,实际上我只是恰逢其时,真正原因是蜀中民心思定,普通百姓并不支持造反,所以导致杨子琳的手下军心不稳,士气低迷。”

薛勋沉思片刻道:“贤侄觉得我们可以在崔宁大军到来前平定杨子琳之乱吗?”

“世叔很忌讳崔宁的军队?”郭宋看出了薛勋的担忧。

薛勋点点头,“崔宁若率军下来,百姓就遭殃了,杨子琳的军队并不怎么扰民,但剑南军却如狼似虎,军纪败坏,西川百姓对他们又恨又怕,蜀乱十几年都没有平息过,根子就是剑南军的民愤太大。”

郭宋想了想道:“我可以试一试。”

杨子琳的叛军比郭宋想象的还要软弱,使郭宋有了几分战胜他的信心。

之前被杨子琳带走的两千简州军并没有跟随他撤回泸州,他们在败退中逃散了,郭宋先后收回了五百余人,使他的兵力达到一千五百人。

郭宋将五百人交给冯远,令他守卫阳安县,郭宋自己则率一千人离开阳安县,走另一条稍远的路前往泸州。

简州下来是资州,再向南走才是泸州,相距约三百余里。

五天后,迂回南下的一千简州军抵达了泸川县,泸川县两面临水,和阳安县一样,受地形限制,城池不大,也比较破旧,它是泸州州治,同时也是杨子琳的老巢。

郭宋的军队在距离泸川县约三里的一片树林内停下休息。

许颜忧心忡忡对郭宋道:“使君,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许校尉想说什么?”

“使君,其实我们简州的军队和杨子琳的泸州军差不多,都是地方军,战斗力很弱,我们只有一千人,而对方却有五六千人,真的硬碰硬,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我们几个都认为,攻打泸州殊为不智。”

郭宋微微笑道:“取胜不在兵多,而在于用兵之道,我为什么要迂回南下,就是不想让对方发现我们存在,以有心算无心,首先我们就占据了上风。”

“使君想偷袭?”

郭宋点点头,“可以这样说,我临行前仔细询问了泸州的情况,泸州地方军并不是驻扎在城内,而是驻扎在城外,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现在需要确认这一点。”

许颜半晌道:“我们都没有偷袭的经验,尤其夜间作战,分不清敌我双方,就怕会让使君失望。”

郭宋拍拍他肩膀,笑着安慰他道:“没有谁天生就会打仗,告诉弟兄们不要担心,听我的指挥,这一战我们一定能赢。”

许颜心中还是颇为担心,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监察御史,他会有多少作战经验?

很快,杨骏回来禀报,对方的军营确实是在城外。

杨骏画了一张图,给郭宋解释道:“军营在一片旷野里,占地约上百亩,四周是泥土夯成的围墙,里面有十几排平房,基本都是泥土夯成的,比较简陋,西面有一片比较稀疏的树林,过了这片树林就是北上的官道。”

郭宋听得很专注,他又问道:“军营距离县城有多远?”

“两里左右!”

郭宋沉思片刻,又问道:“军营哨兵情况如何?”

杨骏摇摇头,“没有哨塔,只是在大门口有几名守卫,另外围墙很薄,根本无法站在围墙之上。”

郭宋基本上明白了,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军营,并非战时大营,杨子琳的军队回来以后,基本上恢复了平时状况,而没有继续保持战时状态,否则军队警戒不会这么放松。

虽然这里有些蹊跷之处,杨子琳就不怕剑南军来报复吗?

蹊跷之处不少,但郭宋暂时也考虑不到那么多。

“士兵的状态你看到了吗?有没有训练之类?”郭宋又问道。

“卑职在一棵大树上眺望军营内部,看得很清楚,军营士兵正在吃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约有五六千人,就像大集市一样,还看见士兵打架,至于训练,或许卑职去得比较晚,没有看到。”

从杨骏的种种细节描述,郭宋排除了杨子琳会使诈的可能,他们确实没有发现自己到来。

这一刻,郭宋下定了决心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郭宋率领一千士兵穿过官道,进入紧靠军营的小树林,树林比较稀疏,月色还不错,深蓝色的天幕中挂着一轮圆月,将银辉洒向大地,透过树林可以看见低矮的军营围墙。

围墙下长满了杂草和灌木,还有一条小水沟,在军营厨房旁边,围墙倒塌了一小段,约一丈宽,下面被踩出一条小路,士兵们便利用这个缺口偷偷溜进城内。

郭宋一招手,士兵们从缺口飞奔涌入,他们由每个校尉和旅帅统领,出发之前,郭宋告诉了所有士兵,敌我双方很好分辨,盔甲整齐的就是自己人,没有披甲戴盔的,甚至光着脚的,就是敌军,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如果心软不敢下手,被敌军反扑,所有人都要命丧泸州。

士兵们开始了行动,他们十人一火,一脚踢开营房门,冲进去就刺杀,全部杀死,然后进入下一间营房。

瞬间,军营内响起了一片惨叫声和哭喊声,只听见士兵们的怒吼声和喊杀声,军营内睡熟中的士兵纷纷被惊醒,他们惊惶逃出营房,却遭遇到了正杀得眼红,如狼似虎一般的简州士兵,被刀砍翻,被长矛刺杀,吓得士兵们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向军营外狂奔逃命。

军营乱成一团,刚刚被任命为都尉的主将朱察提剑从营房里冲出来,去迎面遇到了专杀将领的郭宋,他反应不急,被郭宋一挥长矛,刺穿了心脏,朱察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郭宋已经连杀了十几名旅帅以上的将领,泸州军士兵群龙无首,更加混乱,士兵们根本就没有抵抗的意志,或者仓惶奔逃,逃不掉就跪下求饶。

这一场偷袭战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六千士兵被杀死两千余人,俘虏一千三百人,其余士兵都仓惶翻墙逃走。

简州军伤亡四十余人,这一战获得全胜,也是这一战,使简州军队对郭宋心悦诚服。

但战斗并没有结束,他们还没有抓到首恶杨子琳,杨子琳应该还在城内。

郭宋留下两百人看守战俘,并对战俘们说清楚,一旦战争结束,就放他们回家,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郭宋则率领八百士兵向一里外的泸川县城杀去。

泸川县也是一座破旧的老县城,城墙高不足两丈,低矮破旧,这种破旧城墙没有防御的价值,很容易被攻破,所以城头上没有士兵巡逻,只有数十人看守东西两座城门。

简州士兵从军营仓库内找到了十几架梯子,他们奔至北城下,纷纷搭上木梯,蜂拥攀援而上,只片刻,他们爬上了城墙,兵分两路,向东城和西城杀去。

郭宋亲自带领四百人奔到了刺史府,此时时间刚过三更,正是全城睡得正沉之时,数百人在大街上奔跑,并没有惊动熟睡中的百姓。

泸州刺史府是前衙后宅形式,前面是泸州州衙,后面则是刺史官宅,士兵们迅速包围了官宅,随即士兵翻入宅内,打开了大门,近百名士兵蜂拥而入。

“奸淫抢掠者斩,抓住杨子琳者,赏银五百两。”

重赏之下,士兵们直扑后宅,踢开每一个房间仔细搜寻杨子琳,刺史府内顿时鸡飞狗跳,尖叫声,叫骂声响彻府内、

郭宋站在院子里等候,数十名士兵手执火把,将院子照如白昼。

不多时,士兵们将一名中年男子揪了出来,有人认识,告诉郭宋,此人正是泸州刺史杨子琳。

杨子琳也是昨天才返回泸州,十分疲惫,想好好休息两天,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不料他回来的第二天,郭宋便率领简州军杀到了泸川县,将他生擒活捉。

杨子琳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头发披散,十分狼狈,他被按跪在郭宋面前,双臂被士兵摁住,杨子琳愤怒之极,仰头大喊道:“你究竟是何人,屡坏我大事?”

郭宋低下头小声道:“我是三镇经略使郭宋,杨使君听说过吗?”

“啊!”

杨子琳惊呆住了,他半晌大喊道:“你杀了我吧!”

郭宋摇摇头,“我不杀你,我会把你交给简州薛长史,由他派人把你押送进京。”

杨子琳长叹一声,索性闭目不语,郭宋大喝一声,“把他带走!”

士兵们封了杨子琳的府宅,押着杨子琳向城外军营而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再返成都

郭宋将泸州事务交给了泸州司马赵杰,他因为反对杨子琳反叛而被关押在大牢中,被郭宋释放,暂行刺史之权。

郭宋随即押送杨子琳父子前往简州。

五天后,郭宋抵达简州之时,薛勋的棍伤也基本痊愈,虽然还不能奔跑和久坐,但一般的正常起居已经没有大碍。

在此之前,郭宋已经用鸽信通报了泸州战况,薛勋也向剑南军做了汇报。

郭宋抵达阳安县,薛勋亲自出城迎接远征归来的将士,他笑得嘴都合不拢,平息了杨子琳之乱,这就意味着剑南军不用再出兵,也就避免了简州百姓遭受剑南军的荼毒。

薛勋命令手下把几辆囚车送去州衙好生看守,又安抚士兵一番,让他们回营休息,他这才坐上马车和郭宋前往州衙。

“世叔的伤势好像痊愈了?”郭宋笑问道。

薛勋苦笑一声道:“只能说基本上痊愈了,但还有些内伤需要时间来痊愈,现在还不能骑马,不能奔跑,不能被桌椅撞到,每天都必须小心翼翼才行。”

“那杨子琳直接押送去长安吗?”

薛勋摇摇头,“昨天崔宁送来军令,要求我亲自把杨子琳押送到成都,他还说将推荐我出任简州刺史。”

“那就恭喜世叔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寸功未立,却抢了你的功劳,我心里惭愧啊!”

薛勋明白崔宁的意思,崔宁是想抢一部分功劳,但为了安抚自己,便承诺推荐自己为简州刺史,可以说皆大欢喜,但对真正立下大功的郭宋却十分不公平,他甚至被忽略了,着实令薛勋心中惭愧。

郭宋笑着摆摆手,“世叔可别这样说,我之前就给世叔说过,我是来蜀中休假的,蜀中的事情与我无关,简州恢复秩序是世叔的功劳,歼灭杨子琳军队,抓获杨子琳是简州将士的功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郭宋事先已经再三给薛勋说过,要求他的报告中不要提及自己,有些功劳他要争,有些功劳他却不能要,杨子琳之事他一心想成全薛勋,这个功劳他就彻底放弃了。

薛勋无奈,只得道:“明天我要押送杨子琳父子去成都,涛儿和她母亲也要去,贤侄也一起去吧!”

这简直是废话,薛涛去了成都,自己还留在简州做什么?郭宋欣然道:“那就一起去成都,我在成都有座宅子,是张东主夫妻的产业,占地很大,一直空关着,世叔一家也可以住进来,就不用去住驿馆了。”

次日一早,郭宋便收拾行装,和薛勋一起押送杨子琳父子前往成都,他们带着五十名士兵,另外还有薛涛和她母亲韩氏一起随行。

五十名士兵押着囚车在前面缓缓而行,后面跟着薛勋和他妻子韩氏乘坐的马车,再后面是薛涛和小鱼娘以及贴身丫鬟小娥乘坐的马车,

郭宋让两名随从以及康保护卫薛勋的马车,他自己则骑马跟随在薛涛马车旁。

就在昨天晚上,薛勋正式向郭宋表态,很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韩氏也同意了。

这实际上是求婚的前序,进行意向征询,一般大户或者官宦人家都不会直接让媒人上门,那样很唐突,万一被拒绝了,彼此面子上也过不去。

所以一般都是先在口头上试探询问,看对方能否同意,这个环节一般都是双方长辈闲聊,就像太常卿刘家想娶薛涛为媳一样,由刘夫人不断上门试探。

一旦对方答应了,然后才会让媒人上门,正式开始婚姻流程,接下来的六礼没有明确时限,短则半个月,长则一年,如果中途遇到长辈去世,还会再拖下去。

唐朝风气开放,虽然薛勋正式答应将女儿许配给郭宋,但并不代表他们二人就不能见面了,相反,一般双方家长还会鼓励他们见面相亲,看看是否彼此情投意合,如果小娘子看不上对方,不同意这门婚事,她也可以直接拒绝这门婚事,男方同时还要赔偿女方几匹绸缎。

所以在唐宋时期的婚姻市场上,女方掌握着主动权。

一直到男方下了正式聘礼,确定了婚期,这时,男女双方就不能再见面了,耐心等待成婚之日来临。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蜀中并不安全,有必要让郭宋保护薛涛。

薛勋望着后面的马车,回头对韩氏道:“这次成都事情结束,你就和涛儿就回京城吧!蜀中不安全,我总是担心你们母女安危,有郭公子护卫,我才能放心你们。”

“夫君一个人在蜀中,我也不放心啊!”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我是长史,只管政务,手中无军权,等我当了刺史,手中就掌握军队了,我出入都有士兵护卫,你不用担心。”

韩氏沉默片刻,叹口气道:“夫君在蜀中纳一房妾吧!照顾你起居,说不定还能给你生个儿子,我们只有一个女儿,我心中愧疚得慌。”

韩氏和张雷妻子李温玉一样,都坚决反对丈夫纳妾,而且以前家里境况不好,也养不起小妾,经过一场兵乱,韩氏也想通了,自己生不了儿子,但不能让丈夫无后啊!

薛勋笑了笑,却没有表态,事实他没有儿子,已经有很多人劝他纳妾了,但这种事情需顺其自然,他也不想为纳妾而纳妾。

薛勋想了想又道:“我可能过几个月回一趟京城,把涛儿的事情定下来,就算婚期可以晚一点,但至少婚事得敲定,明年涛儿就十八岁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是你自己说的,涛儿必须在二十岁后才能出嫁,现在你也急了。”韩氏白了一眼丈夫道。

薛勋笑了笑,“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家,郭宋不错,让我很满意,所以我才改变主意,我怕这件拖下去,郭宋被别的人家抢走,我们就悔之晚矣。”

“会吗?”

“当然会!像他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文武双全,有主帅风范,能独当一方,我估计他很快会被高任。”

说到这,薛勋长长叹了口气,“夫人,有些事情他没对我们说实话啊!”

韩氏一惊,“他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们?”

薛勋压低声音道:“他有一面金牌,是天子金牌,许颜告诉我,上面有四个字‘如见朕面’,除非天子心腹,否则不可能拥有这面金牌,他若真的被罢官革职,天子怎么会把这面金牌给他?”

“夫君的意思是说”

“我怀疑他已经官复原职了,只是京城到巴蜀信息不便,我们不知道而已,他再三要我隐瞒他的名字,这里面有文章的。”

“那他为什么要隐瞒着我们?”韩氏有些不满道。

薛勋微微一笑,“还不是怕我们太势利呗!他落难时反对他和涛儿的婚事,现在他高升了,咱们又去巴结,面子上过不去啊!”

韩氏脸一红,这不就是在说她吗?

韩氏小声嘟囔道:“我可不是因为他升官了才答应他和薛涛的事情,我是因为他救了你的性命,也救了我和涛儿,我心中感激他,我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势利的人。”

在后面,郭宋正在给一群小娘子普及地理知识。

“日本国在东北方向,是一座岛国,大小和江南道差不多,那边人都普遍矮小,你们看遣唐使就知道了,身高都只及唐人的肩膀,新罗和日本国隔海相望,新罗是半岛,和大唐山水相连,它的北面就是我们安东都护府,原来是高句丽,高句丽被大唐灭亡后,大唐设立了安东都护府,再北面是渤海国,西北方向是契丹和奚人”

郭宋一路给她们讲述海外风情,听得三人津津有味,薛涛嫣然笑道:“我在诗社时见过一个日本遣唐使,是个僧人,很喜欢唐诗,他说他们家乡物产富饶,是一望无边的平原,郭郎,是这样吗?”

“他在哄你们呢!日本国基本上都是山,平地很少,哪有什么一望无际的平原,更谈不上物产富饶,其实海外物产富饶的地方也有,主要在南洋,大唐以广州为贸易港,主要就是和南洋各岛国贸易,南洋诸岛主要以香料和木材著名,那里很热,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和琼州的气候差不多。”

“郭郎怎么知道这么多?”薛涛笑吟吟问道。

郭宋打个哈哈,“其实我也没去过,只是我对海外风情比较有兴趣,所以打听了很多这方面的事情。”

薛涛又笑道:“郭郎再说说新罗吧!我对那边的风俗比较有兴趣。”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套路太深

囚车走得很慢,原本一天的路程也拉长到一天半,他们不得不在野外度过一夜,此时已是十一月上旬,蜀中也进入冬天,夜里天气比较寒冷,士兵们点燃了一堆篝火,围住篝火烤火做饭,囚车里的杨子琳穿着单薄的囚衣,冻得浑身发抖,哀求道:“太冷了,让我也靠近火一点吧!”

一名士兵指着他大骂道:“你这个龟儿子,早晚要死,还烤什么火?”

杨子琳大怒,骂道:“你们这群狗贼,你以为我是真造反吗?回头我让崔帅斩了你们的狗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口不言,狠狠瞪着士兵。

士兵们都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有人扔了一张破羊皮给他,他连忙裹住身体,不再多说一句。

远处,郭宋的两名随从杨骏和赵秀也点燃了一堆篝火,薛家和郭宋等人也聚在火堆旁烤火,薛勋看了一眼囚车,有点担心道:“夜里这样放置囚车,有点不太安全。”

郭宋点点头道:“等会儿我去给士兵们说说,让他们夜里看好囚车,分两班当值。”

他们吃了干粮,又一人喝了一碗郭宋烧制的奶茶,薛勋赞道:“这奶茶烧得好,奶香醇厚,没有膻味,这手艺足可在长安开店了!”

韩氏轻轻踢了丈夫一脚,“胡说什么,再怎么也不会去开店吧!”

薛勋也知道自己失言,便笑了笑,不再说话,薛涛低声问郭宋道:“冬天的青城山可以去吗?”

郭宋微微笑道:“冬天可以去青城山看看雪景,我听说青城雪岭就是成都著名一景。”

薛涛点点头,火光照在她俏丽的脸上,她目光里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夜深了,薛勋夫妇回马车休息,薛涛也回了牛车,康保低声对郭宋道:“我去看守囚车!”

郭宋点点头,那帮士兵确实让人有点不放心,嘴上一个个答应得很好,可就是这种拍胸脯保证,才让他感到不靠谱。

郭宋夜里靠坐在薛涛的牛车旁,薛涛在头顶上轻轻拉开一条窗缝,对爱郎小声道:“我让我娘过来挤一挤,你去我爹爹的车里睡觉吧!”

郭宋笑道:“我小时候师父传我一个呼吸的法子,当时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练了十几年后,我才知道,它不仅强身健体,还寒暑不侵,这点寒冷对我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担心!”

“那给你这个!”

薛涛取出一卷羊皮递给郭宋,郭宋摇摇头,“我真的用不着,你自己盖着保暖。”

“不行!你一定要拿着。”

薛涛态度坚决,郭宋也只得接过,他把羊皮披在身上,却暖在心中。

“你睡吧!我在外面看着的,不会有事情。”

郭宋笑着握了一下她的玉手,薛涛嫣然一笑,“那我先睡了,郭郎自己当心。”

她轻轻关上窗,瞪了一眼旁边两个捂嘴偷笑的小娘子,却懒得说她们,她轻轻躺下,任由甜蜜的幸福感在心中流淌。

。。。。。。。。

四更时分,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将郭宋从睡梦中惊醒,他腾地站起身,拔剑在手,向四处望去,惨叫声是从囚车方向传来,让他心中有些不妙。

“郭郎,出了什么事?”薛涛也被惨叫声惊醒。

“我不知道,好像是囚车那边出事了。”

郭宋又喊道:“小鱼娘!”

“在这里!”小鱼娘连忙出现在窗口。

“你看好薛姑娘,我去看看情况。”

“我知道了!”

郭宋向薛涛点点头,在薛涛的满眼担忧中,向囚车奔去。

囚车已经被士兵们团团包围,他们背对着囚车,手提横刀,警惕地望着四周。

囚笼中,杨子琳惊恐万分,趴在底部,一动不敢动。

发出惨叫的是杨子琳的儿子,他中了一箭,倒在囚车内,生死不知。

这时,康保上前低声道:“是毒箭,已经死了。”

“箭是从哪个方向射来?”

“应该是从树林内。”

三十步外就是一片树林,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动静,郭宋回头看了一眼囚笼,囚笼已经被士兵密密麻麻遮蔽住了,他猛地抬头望去。

如果对方还在,还想射杀杨子琳,那么他只能爬上树,从高处向下射击。

忽然,半空中寒光一闪,郭宋看得清楚,纵身跃起,挥剑劈去,‘咔嚓!’半空中传来断裂声,一支毒箭被劈成两段。

郭宋向射箭处飞奔而去,只见大树上一个黑影竟然像鸟一样飞掠而下,‘好轻功!’郭宋暗暗赞叹。

郭宋疾速追踪,黑影仓惶而逃,郭宋越追越近,追出一百多步,郭宋一个空翻,在空中挥剑一挑,黑衣人的面巾被挑飞,郭宋轻轻落在黑衣人前方一丈外,黑剑指着对方,黑衣人呆住了,师父说自己的轻功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就遇到一个武艺比自己高明得多的人。

郭宋也不由一怔,对方竟然是个容颜清秀的少女。

“你是什么人,为何射杀囚犯?”

少女眼中愤恨和悲伤交织在一起,她咬牙道:“我只恨自己判断错误,杀错了人,杀父之仇难以昭雪。”

“杨子琳是你仇人?”

“我父亲是泸州长史谢长武,六年前被杨子琳狗贼下毒而亡,因为他发现了杨子琳要造反的企图。”

郭宋见她眼中充满了仇恨和绝望,他语气缓和下来,“杨子琳的儿子罪不当死,已经被你射杀了,他毒死你父亲,你射杀他儿子,也算报了父仇,至于杨子琳,他落在崔宁手中,肯定活不了,你不用再为一个将死的人付出代价了。”

郭宋收了剑,让开一条路。

少女深深看了郭宋一眼,飞奔而去,片刻,便消失了在黑暗之中。

。。。。。。。。。

郭宋回到囚车处,薛勋也出来了,他见郭宋回来,连忙问道:“凶手追到了吗?”

郭宋摇摇头,“被他跑掉了!”

“算了,我们警惕一点,用木板把囚车六面围起来,留几个孔呼吸。”

囚车板本身就有,放在囚车底部,大家嫌麻烦没有装,现在连杨子琳都不嫌憋闷了,恨不得自己把它装起来,众人一起动手,将厚厚的木板装在囚车上。

抽了一个空,郭宋低声问薛勋道:“世叔听说过泸州长史谢长武吗?”

薛勋笑道:“为什么叫听说过?我三个月前还和他一起喝酒,他不满杨子琳独断专行,辞职回长安了。”

郭宋呆了一下,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上当了,一个老套的故事居然把自己骗了,他心中暗恨,一定是那个年轻女子听出自己的口音不是当地人,便随口编出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自己居然还信了。

想到年轻女子,郭宋暗暗叹了口气,恐怕这才是主因,若是一个年轻男子,自己会轻易放过他?

郭宋顿时变得无精打采,他回到薛涛牛车前,薛涛问道:“郭郎,刺客抓住了吗?”

郭宋苦笑一声,他没有隐瞒,便把自己被骗的事情告诉了薛涛,薛涛捂嘴偷笑,半晌她忍住笑道:“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女人没有伤及无辜,所以郭郎才会放过她,郭郎从来就不是随意丢掉原则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她几句好话就放过她?”

这几句话说得郭宋心中暖烘烘的,这才是自己的知己啊!能在纷繁复杂的迷雾中,一眼看到真相。。。。。。。

薛勋一行不敢再继续睡下去,他们连夜出发前往成都府,一路上警惕异常,但没有再发生意外,中午时分,一行人抵达了成都县。

进了县城,众人分头而行,薛勋押解犯人去节度使府,薛涛和母亲则跟随郭宋前往他在成都的临时住宅。

府宅内房间很多,光前院的客房就有二十几间,足以容纳众人住下,薛涛和母亲住在后宅东院,郭宋则住在西院的内书房,院门一锁,两边基本上就隔开了。

众人昨晚都只睡了半夜,安顿下来,众人都疲惫不堪,倒头入睡了。

郭宋和薛涛早已约好,待韩氏睡下后,薛涛便溜了出来,两人一起逛街去了。



第三百五十章 夜逛CD

成都的风气确实比长安要开放宽容,不时可以看见牵手在街上漫步的情侣,相比一千三百年后的成都,唐朝成都的繁华程度也并不逊色,各种店肆多如牛毛,商队更是随处可见。

东西两川各州县的大宗货物都云集成都,再批发到各地,使成都的商业和航运业极为发达。

郭宋和薛涛二人牵着手来到南市,这里是成都两大商业中心之一,相当于长安的西市,人气极旺,周围各种小吃店云集。

“郭郎,我肚子饿了?”薛涛见满街的小吃铺,便忍不住撒起娇来。

“我们看看有什么好吃的?”郭宋拉着她的手向小吃一条街走去。

小吃一条街当然是郭宋给它起的名字,其实也差不多,一条街内全是各种小吃摊,生意火爆,几乎每个小吃摊上都坐满了客人,伙计高声吆喝招揽客人,此时天色已经快黑了,小吃摊上挂满了灯笼,灯火璀璨,照如白昼。

各种美食琳琅满目,薛涛一下子不知该吃点什么才好,而且生意好的店铺客人太多,大家挤在一起,坐在小方桌前,她也不太喜欢。

走过一条小巷时,薛涛忽然发现小巷里也有一个小吃摊,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客人,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向这边招手,但光线太黑,她的声音也太小,没有人能看见她。

薛涛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拉了拉郭宋笑道:“那边有家小摊好像人少,我们去看看。”

她拉着郭宋从两家小摊中间的缝隙中穿过,向小巷奔去,老大娘见终于叫来客人了,顿时笑逐颜开,连忙回头喊道:“老头子,快点烧水!”

郭宋这才发现巷子里居然还有一家小吃摊,摆着两张小方桌,小方桌前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们小两口赶紧坐下!”

老大娘笑眯眯拿过两只小胡凳,擦了擦,招呼他们坐下,“天太冷了,我给你们倒碗热水喝。”

她将两碗热腾腾的水摆在两人面前,郭宋欠身表达谢意,又打量一下周围道:“大娘,这里主要是太黑了,要是点几盏灯笼要好一点。”

老大娘叹口气,“我们摆一晚上,只能赚十几文钱,还不够买蜡烛的,点不起啊!”

“那你们可以摆靠路边一点,这样大家就能看到了。”薛涛也建议道。

“我们之前也摆过去的,但要交钱给市署,一个月一贯钱,摆在路上一个月三贯钱,我们交不起,只好又退回来了。”

薛涛对这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充满了同情,她小声对郭宋道:“等会儿我们帮他们多买点蜡烛吧!让他们也能点上灯笼。”

郭宋点点头,这时,老丈问道:“我们这里只有肉臊汤面、脆哨汤面、五杂汤面和鸡蛋汤面,两位想吃什么?”

郭宋对薛涛笑道:“我来碗脆哨汤面,你呢?”

薛涛想了想问道:“老丈,有没有蔬菜汤面?”

“可以做,小娘子要不要再加一个鸡蛋?”

薛涛笑着点点头,“那就加吧!”

所谓汤面,又叫汤饼,有点像今年的刀削面,讲究一点的揉好面后切成细条,粗糙一点就搅成面糊糊,煮熟后就成了面疙瘩。

这老两口虽然年纪很大,但做事却很认真,居然把面切成细条,郭宋见老者切得吃力,忍不住问道:“老丈,家里没有儿女帮忙吗?”

老两口的神情立刻变得黯然,薛涛意识到情郎说错话了,连忙踢了他一脚,郭宋坐直身体,不再多问。

老者叹了口气,“两个儿子都在和吐蕃作战中阵亡了,还有个女儿,但她家里也穷,照顾不了我们,我们只能摆个小摊糊口,活一天算一天吧!”

大娘用衣襟擦擦泪水道:“老头子,别说这些,影响别人吃饭呢!”

“不说!不说!我们给你们煮汤面。”

薛涛抱着情郎的胳膊,在他肩膀上擦拭泪水,她泪眼朦胧道:“郭郎,帮帮他们吧!”

郭宋轻轻点头

两人相对坐着吃面,老夫妻二人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

吃完了面,郭宋笑问道:“多少钱?”

“十文钱!”

郭宋随手抓了一把钱放在桌上,又从袋里摸出韦皋给他的小金佛,塞在老太太手上,“大娘,这个送给你了!”

“年轻娃子,这是啥?”老大娘急问道。

“是个好东西,把它换成银子,以后你们就不用来这里摆摊了。”

郭宋拖着薛涛,迅速在人群中消失了。

老大娘慌了起来,连忙道:“老头子,你快看看,他给了我一个好重的铁疙瘩,不知是什么东西?”

老者正在拾起桌上一文文铜钱,瞥了一眼小金佛道:“是个小铁佛”

他忽然发现不对,拾起金佛细看,蓦地瞪大了眼睛,“老婆子,快快叫住他们,这是了不得的东西啊!”

郭宋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能找到他们。

“老头子,他是不是拿错东西了?”

“应该不是!”

老者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们遇到好人了。”

“郭郎,你给了他们什么?”薛涛拉着情郎的手好奇问道。

郭宋笑道:“我正好有个小金佛,重三十两,顺手摸出来,就直接给他们了。”

“啊!”

薛涛低低惊呼一声,她以为情郎给了二三十两银子,没想到竟然是三十两黄金,价值三百两银子啊!这真是大手笔。

“你若舍不得,我去要回来,就说拿错了。”郭宋笑着开玩笑道。

“去你的!”

薛涛在他腰间捅了一拳,没好气道:“我哪里舍不得了,我还想夸奖你呢!”

“怎么夸奖我,是不是发给我一面铜牌,上面刻个‘郭大善人’四个字?”

薛涛‘噗!’笑出声来,“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不过小女子很穷,买不起铜牌,只能用木板刻一块牌子,你要不要?”

郭宋嘻嘻一笑,“当然想要,最好等我们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给我。”

薛涛的俏脸蓦地红了,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一把,“你做梦吧!谁和你洞房花烛?”

“那好吧!”

郭宋故作悲伤道:“你若不肯,那我只能去找别人。”

“你去找吧!好像谁稀罕你似的。”

话虽这样说,薛涛在他胳膊上掐得更狠了,“你敢去找,我就掐死你。”

郭宋哈哈一笑,揽住她腰肢,在她俏脸上重重亲了一下,“找别人做什么,此生有你就足矣!”

薛涛惊呼一声,她见前后无人,这才松口气,抡起小粉拳在他肩头乱打,“你要死啊!这里是大街,要是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是什么人?”

郭宋也有点歉然,只有浪荡公子狎妓,才会公然在街头乱亲乱吻,自己有点孟浪了,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他讪讪道:“刚才有点情不自禁,保证下次不会了。”

薛涛狠狠瞪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你自己保证的,以后不准在房间以外的地方亲我,牵着手不就很好嘛!”

话虽这样说,两人坐牛车回去时,她却搂住情郎的脖子,忘情地吻在一起。

回到府上,薛勋已经回来了,他显然有点忧心忡忡,负手在内堂上缓缓来回踱步。

“世叔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郭宋笑问道。

薛勋叹口气道:“明天是崔宁母亲七十岁寿辰,他今天补了一张请柬给我,邀请我们全家同去赴宴。”

“世叔是担心没有贺礼吗?”

薛勋苦笑一声道:“大家都知道崔宁是借机揽财,没有准备寿礼是一方面,崔宁的名声不好又是另一方面,据说被他看上的下属妻女,逃不过他魔掌,虽然只是传闻,但无风不起浪啊!”

“那叔母和涛儿就不要去了。”

“可我当时已经答应了带妻女出席,我事后才想起那个传闻,我现在懊悔啊!”

“找个借口推脱呗!”

“刚才来人送请柬时,你伯母已经一口答应去了,再找借口就是得罪人了,尤其他就是蜀中土皇帝,得罪了他,以后日子难过了。”

历史上,薛勋就是得罪了崔宁,被打发去云南,不久就在云南病死,薛涛母女从此无依无靠,无以为生。

郭宋能理解薛勋的担忧,毕竟他还要在巴蜀继续呆下去。

郭宋想了想便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明天既然是他母亲的寿辰,他不敢乱来的,而且我估计宾客很多,他哪里顾得过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看中涛儿,但后天我就带涛儿和叔母回长安,他就没有办法了,如果叔父实在不放心,那明天我也同去,有我在,涛儿不会有事情的。”

郭宋并不担心,若崔宁真的胆敢对薛涛起色心,他明晚就宰了此獠。

薛勋点点头,“也行,你也一起去,我就明着告诉他,你是我女婿,我看他还敢动什么心思。”

郭宋暗暗摇头,薛勋还真是个书呆子,崔宁这种枭雄看中了哪个女人,还会管你什么道义?

他笑了笑又道:“回头我写一份礼单,世叔进崔府时交给迎客司仪,我会让成都聚宝阁把这份礼送过去。”

薛勋心中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贤侄。”

第三百五十一章 崔府寿宴(上)

韩氏对去崔府参加寿宴倒是很高兴的,她比较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尤其丈夫得到明确承诺,将出任简州刺史,她就是刺史夫人,可以风光地出现任何一个场合,她并不知道崔宁有染指下属妻女的坏名声,事实上,她知道了意义也不大,反正崔宁不会看上她。

她在房间里兴致勃勃地试衣服,一边唠叨不停,“老爷,让郭公子去做什么?他还不是咱们的女婿呢!他去了,我们要被人笑话的?”

“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薛勋坐在一旁恼火道。

薛勋在这里没有书房,只能坐在寝房里看书,一边忍受妻子的唠叨,但妻子说起郭宋,就让他有点忍无可忍了,“寿礼都是人家掏的腰包,要不然你去弄份体面的寿礼,我就不让他去了。”

知妻莫若夫,薛勋一句话便刺中韩氏的命门,她哪里舍得掏几百两银子送寿礼,韩氏立刻不吭声了。

其实薛勋还有更深的想法,他既不愿意把女儿送给崔宁糟蹋,也不想因此得罪崔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郭宋的身份祭出来,让崔宁知难而退。

崔宁毕竟是剑南节度使,虽然名声不好,但也不至于像简州刺史张琼那样恶心下作,他应该懂得分寸,以后他也不会因此嫉恨自己,薛勋思来想去,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

次日午后,薛勋一家便坐马车出门了,小鱼娘作为随身丫鬟陪同的薛涛,郭宋则带着两名随从骑马而行。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崔府,崔府位于剑南节度府正对面,占地近百亩,它其实是由两座府邸组成,一个是崔宁的府宅,另一个是他兄弟崔宽的府宅,由一条夹墙小巷相连,颇有点像宁国府和荣国府。

此时崔府门前已停满了马车,今天崔宁给母亲办寿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寻觅女人,而是为了揽财,他广发请柬,蜀中各州官县令,各豪门大户,就算人来不了,贺礼也必须到。

就连成都城内的各个富商大贾也收到了请柬,光成都城内就发了近七百张请柬,当然是宾客盈门,财源广进,为了停下马车,崔宁特地把街道封了,整条府前大街就成了停车场。

薛勋看到这个停车的仗势,他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多了,今天宾客起码有几千人,崔宁根本就见不到自己女儿。

韩氏今天打扮得像贵妇一样,头梳云鬓,插金戴翠,身穿六幅金缕长裙,脸涂得雪白,眉毛画得像长长的钓鱼竿一样,她天刚亮就起来梳头打扮,光盘头发就用了一个时辰,还有化妆、试衣,忙到中午才结束,用她丈夫薛勋的话说,她当年出嫁时都没像这样打扮过。

她的女儿薛涛却恰恰相反,素面无妆,淡扫蛾眉,头梳望仙髻,没有梳鬟,这是很普通的发式,少女、妇人都可以用这种发型。

穿一身厚实的青白色襦裙,再披一件小羊皮裘,脖子上围着郭宋给她的银狐皮,穿得很朴实也很暖和,不像她母亲胸前还露出大片白肉,冻得直哆嗦。

薛涛不忍,便把银狐皮给了母亲,这条银狐皮更能彰显贵妇气质,韩氏倒也不客气,直接围在脖子上,勉强遮住了胸前的白肉,让薛勋稍稍松一口气。

薛涛取了一条红色的布帛披上,倒也添了几分俏丽。

薛勋心中略略不安,他女儿是仙姿国色,就算不化妆也异常美貌端庄,气质出众,但愿别被崔宁看见了,惹出事端来。

崔府门前摆了长长一排桌子,十几名崔府官员正在登记宾客名字,接受礼单。

府门前挤满了宾客,打扮也大同小异,男子都是纱帽袍,腰束革带,女的则是云鬓白面,宽袖长裙,但看得出,这些都是成都的富商,浑身上下有一种掩饰不住铜钱气息。

“哟!薛使君来了,欢迎!欢迎!”负责接待客人的是崔宁的幼弟崔平,他为人活络,认识人多。

薛勋抱拳笑道:“昨天才得到消息,贺礼准备不足,只是一点心意。”

他把礼单递给崔平,崔平迅速瞥了一眼,迅速堆起笑容,“薛刺史太客气,这几位是您家人?”

“正是,我妻子、女儿和我的”

薛勋后面的话没说完,韩氏抢着道:“和我们的儿子。”

薛勋瞪了妻子一眼,他只得默认了,崔平笑着点点头,高声喊道:“简州薛刺史携妻儿前来贺寿”

“几位请进府休息!”

崔平请他们进府,走进大门,薛勋埋怨妻子道:“你怎么胡说?”

韩氏嘟囔道:“一个女婿半个儿嘛!说是儿子有什么不可以,你看看女儿哪里是成婚后的打扮?”

崔勋还想再说妻子几句,郭宋笑着打圆场道:“我们只是为了进门,言者无心,听者无意,怎么说都可以。”

薛勋只得点点头,“好吧!我去主堂坐坐,你们自己随意走走。”

这时,一名崔氏子弟上前道:“女客去西府休息,男客在东府,宴会都在东府,可以先去找好自己的位子。”

“位子怎么安排?”郭宋笑问道。

“七品以上官员本人在大堂内就坐,官员的家眷在东面大棚,商人和家眷则在西面大棚,位子没有固定,可以随意就坐。”

韩氏想了想道:“郭公子,我带涛儿去西院坐一会儿,麻烦你先去看看位子。”

“娘,我和郭郎在一起。”薛涛站到郭宋身旁道。

“涛儿,你怎么”韩氏着实有点恼火,这还没有出嫁呢,就把自己母亲忘了。

郭宋笑道:“涛儿,你陪母亲去吧!我随便走走,说不定还能遇到熟人。”

薛涛还有点犹豫,郭宋又低声道:“去吧!别让我为难。”

薛涛乖巧地点点头,便跟着母亲向西府而去,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郭宋,轻轻捏了一下拳头。

郭宋会意,这是她在提醒自己,要注意安全。

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一簇竹林内闪出,正是小鱼娘,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她快步走了几步,跟上了薛涛,轻轻挽住她的手臂,就像一个小妹挽住阿姊的手一样。

有了小鱼娘贴身跟随,薛涛这才放心下来,回头向爱郎挥挥手,郭宋点点头,转身向东面大棚走去。

此时,整个崔府内全是人,基本上都是成都的富商大贾,他们吵吵嚷嚷,喧闹异常,离宴会还有一个多时辰,女眷们都去西府,东府都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闲聊。

郭宋几乎没有一个人认识之人,着实有些无聊。

“宋老弟!”

身后忽然有人叫喊,郭宋没有反应过来,后面一连喊了两声,郭宋这才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一个男子快步追上来,颇有点眼熟。

“宋老弟忘记我了?”

男子笑道:“我还买了你一块玉。”

郭宋顿时恍然,“你是韦判官!”

男子正是剑南节度府判官韦皋,正是他接到郭宋的信,及时通知剑南留后韦宽,将剑南军连夜调回成都,才保住了成都城不失。

韦皋抱拳道:“多谢宋老弟及时派人来送信,我们大家都感激不尽,韦副使还再三说要见一见你,要不贤弟现在跟我去见一下韦副使?”

“现在么?”

郭宋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点点头,“那好吧!”

韦皋大喜,“贤弟请随我来!”

郭宋跟随他向客堂走去,韦皋笑问道:“贤弟怎么接到崔帅的请柬?”

“我是简州薛长史的晚辈,跟他一起来的。”

“对了!你是从简州送来的消息,这次薛长史厉害,竟然数百里奔袭泸州,生擒了杨子琳,在剑南军还没有出兵前就平息了战乱,升为刺史是肯定的。”

韦皋忽然问道:“贤弟应该也立下大功了吧!”

“我只是略略尽了一点绵薄之力,谈不上什么功劳。”

“我看是贤弟太谦虚了。”

两人来到一座偏堂,只见堂上坐了二十余人,在聊着什么,旁边还坐着几个家眷。

正中一人年约五十岁,长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正是剑南节度府长史崔宽,他同时也出任剑南节度副使。

第三百五十二章 崔府寿宴(中)

崔宁其实已经是某种形势上的藩镇了,整个西川都控制在崔家手中,崔宁出任剑南节度使并不是朝廷任命,他在十年前击败并杀死了当时的节度使郭英乂,掌控了整个西川军权,然后向朝廷表态效忠,朝廷才被迫承认他为剑南节度使,这一任就是十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是他兄弟崔宽接任,使剑南节度使成了崔家的世袭,这也是崔宁不用得到朝廷的批准,就直接任命薛勋为简州刺史的底气所在。

杨子琳造反,看起来似乎就是想效仿当年崔宁的方式夺权,只是他失败了。

坐在堂上的宾客都是剑南节度府的官员,崔宽利用这个机会和大家聚一聚,宾客中并没有看见薛勋,估计他是坐在另外一个客堂内。

韦皋快步走上前,低声对崔宽说两句,崔宽起身笑道:“原来是宋公子,我早就想当面致谢,若不是宋公子及时报信,我崔宽已经被阎罗王下油锅了。”

郭宋回礼道:“崔长史过奖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宋公子不用谦虚,来!请坐。”

崔宽热情地招呼郭宋坐下,韦皋也坐在郭宋身旁,他微微笑道:“刚才长史在聊些什么?”

崔宽呵呵一笑,“我们都在说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聊一点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在谈论蜀中第一美女是谁?韦判官有没有什么人选?”

说起蜀中第一美女,大家都眉飞色舞起来,这个话题确实很让人感兴趣,郭宋心中却暗暗提高了警惕。

韦皋捋须道:“说起蜀中第一美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看法,我比较欣赏简州薛长史的女儿,才貌俱佳,堪称绝代佳人。”

众人抚掌大笑,崔宽更是欣然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我们这里基本上都一致认为她称得上蜀中第一美人,不知她今天来了没有?”

“这个就要问问宋公子了,他是薛长史的晚辈,薛才女来了没有,他最清楚。”

所有人的眼光都向郭宋望来,郭宋心中着实恼火,他淡淡道:“各位抬爱了,薛姑娘很快就要回长安了,算不上是蜀中之人,蜀中第一美人的称号她担当不起。”

崔宽很惊讶,“好好的,为什么要回长安?”

“不安全吧!”

郭宋冷冷道:“垂涎她的人太多,还是回长安能安静一点。”

众人都略略有些尴尬,这时,剑南节度使府仓曹参军王文志问道:“请问宋公子在哪里高就?”

众人转而将矛盾对准了郭宋,韦皋心中暗叫不妙,刚才郭宋说话带刺,可能得罪了在座的一班官员,他感觉到了大家对郭宋的不满。

郭宋端起茶盏道:“高就谈不上,在长安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游荡,这次就是来巴蜀游玩。”

王志文讥讽地笑道:“莫非宋公子就是传说中的游侠儿?”

游侠儿就是长安地痞无赖的统称,说某个人是游侠儿,绝不是好话,而是在骂某个人是地痞无赖。

客堂里顿时一片哄堂大笑,很多人笑得更是肆无忌惮,仿佛在发泄刚才郭宋讥讽他们垂涎薛才女美色的报复,连崔宽也是笑而不语,没有阻止众人对郭宋的嘲讽。

这时,堂外传来一声大笑,“呵呵,这里好热闹!”

这声音好耳熟

郭宋向堂外望去,只见召王李偲快步走进了大堂。

李偲是以两川观察使的身份长驻成都,事实上,他这个官职是个空架子,没有官衙也没有下属,他其实就是闲居成都,蜀中的官员们都知道他是在争夺皇嗣中的斗争中出局,被流放到巴蜀。

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大唐亲王,地位崇高,连崔宁都感觉李偲肯来参加寿宴,是崔家的荣耀。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郭宋抽一个空,想从旁边溜走,却被韦皋一把抓住,“贤弟干嘛要走?”

他这一声吸引了李偲的目光,李偲看见了郭宋,惊讶道:“郭使君怎么在这里?”

郭宋实在躲不过了,只得苦笑着行一礼,“殿下,我们好久没见了。”

李偲轻轻给郭宋肩窝一拳,笑道:“你这臭小子,来成都居然不见我,是不是怕我皇兄不高兴?你告诉他,他那个东宫位子我现在一点都不稀罕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位宋公子到底是谁啊!竟然扯到了东宫太子,众人都向崔宽望去,崔宽又向韦皋望去,韦皋更是一脸茫然,他只是买了郭宋的一块玉,对他的身份却是一无所知,还以为是个长安的富家公子,现在看起来,好像自己看走眼了。

这边,郭宋在给李偲解释道:“这次只是来蜀中游玩,在成都没呆多久,有时间一定去拜访王爷。”

李偲点点头,“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高升,有人说你年少高爵,资历不够,我却觉得你完全有资格,用军功积累出来的,谁敢不服?”

崔宽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他连忙道:“殿下,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年轻俊才?”

李偲哑然失笑,“你们都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他是谁吗?大唐最年轻的从三品高官,银青光禄大夫、灵武郡公郭宋,前段时间我记得成都不是传闻过他的消息吗?”

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惊愕、震惊、羞愧、懊恼,各种表情出现在一众官员脸上,刚才出言讥讽郭宋的王文志更是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出言不逊,得罪人了,虽然郭宋现在是朝官,可谁知道他会不会来巴蜀出任高官?

崔宽急忙上前行礼,“原来是郭使君,下官失礼了,请使君莫怪!莫怪!”

郭宋回礼笑道:“我只是以私人身份来巴蜀游玩,不想惊动崔长史,各位继续聊,我先失陪一会儿。”

身份被揭穿会影响到薛勋,他得赶紧给薛勋说一声,他抱拳行一礼,又向召王说声抱歉,匆匆向堂外走去。

崔宽急忙给韦皋使个眼色,韦皋从懊恼中醒悟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宋不!不!郭使君稍等。”

郭宋走出大堂,停住脚步,对赶上来的韦皋歉然道:“我刚才说了,是以私人身份来游巴蜀,所以隐瞒真实姓名,韦兄莫怪!”

“哎!是我太愚钝了,一般人哪有那么大的魄力率一千士兵直捣泸州,我应该想到使君不是一般人才对。”

郭宋微微一笑,“杨子琳之事和我无关,不要把薛长史的功劳安在我头上。”

韦皋怎么会不明白,郭宋是要把功劳让给薛勋,他低声笑道:“刚才大家谈论薛姑娘的时候,我感觉使君有点动怒,使君来巴蜀,应该是为薛姑娘而来吧?”

“可以这样认为。”

“那就能理解了,刚才大家确实无礼,我向郭公子表示歉意。”

“这和韦兄无关吧!”

郭宋不想再纠结此事,便岔开话题道:“我想找一下薛长史,不知他在哪里?能否韦兄帮帮忙。”

“我好像刚才看见他,我带使君去。”

“不用,请他出来就是了,我想私下给他说几句话。”

韦皋点点头,“你稍等片刻!”

他快步向正堂走去

不多时,薛勋匆匆出来,他已经从韦皋那里得到了郭宋的具体官职,让他心中着实有点不安。

“贤侄,你不该瞒着我!”

薛勋走上前低声埋怨道:“如果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也可以替你隐瞒,你应该告诉我。”

郭宋歉然道:“事出有因,请世叔见谅!”

薛勋当然知道郭宋隐瞒真相是不想让自己尴尬,以免让人以为自己是因为势利才答应他们的婚事,实际上是为自己着想。

“贤侄,回头我见到崔帅,把事情给他讲清楚,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郭宋微微一怔,“节度使没有和叔父在一起?”

“刚开始在,说了几句话,他进内宅处理事情去了,现在不在。”

郭宋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刚才在大堂他便知道,薛涛早已经被众人关注了,嗜好女色的崔宁岂能对薛涛视而不见?

郭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低声告诉薛勋,薛勋大惊失色,“这可怎么是好?”

“小鱼娘贴身保护她的,现在应该问题不大,我想等会儿带涛儿先走一步,宴会我们就不参加了。”

薛勋沉吟一下道:“你的身份已经泄露,这样不辞而别,妥当吗?”

“那依叔父的意见呢?”

薛勋想了想道:“涛儿可以先回去,我觉得你最好别急着离去,至少表面上要应付一下。”

“等会儿我看看情况再说吧!”

郭宋心中着实有些不喜,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采取果断措施,断了某些人的不良念头

第三百五十三章 崔府寿宴(下)

西府也就是崔宽的府邸,此时所有的女眷都集中在这边,我们在敦煌壁画中可以看到,唐朝可以男女同桌共餐,但一般是男子坐一边,而女子则坐另一边。

在休息等候时为了方便女人们化妆,或者聚会闲聊,所以会辟出一片区域给女客专用,当然,女眷并非一定要呆在西院,郭宋在东院也看见不少女眷。

薛涛跟随母亲韩氏坐在一群官夫人中闲聊,见她们各种家长里短聊得兴致盎然,薛涛着实觉得无聊,她便对母亲低低说一句,起身向一处花坛走去,小鱼娘紧紧跟随着她。

花坛内几簇菊花开得正盛,几朵黄菊格外娇艳,薛涛上前闻了闻淡淡的花香,这时,一名女管家模样的妇人带着几名健妇走上前道:“可是薛姑娘?”

“我是!”

薛涛打量她们一眼,“你们找我有事?”

“崔夫人请姑娘到后堂一叙!”

薛涛怎么可能跟她们走,她摇摇头,“我身体有些不适,改天再去拜访崔夫人,你们回去禀报吧!”

几名仆妇互相使个眼色,两名健妇一左一右站在薛涛身旁,挽住她胳膊,为首女管家冷冷道:“请姑娘不要让我们为难!”

她话音刚落,两名挽住薛涛的健妇俨如被毒蜂蛰了一般,惊叫一声,向两边跳开,小鱼娘拉着薛涛道:“阿姊,我们走!”

两人快步向外院走去,管家婆怒视两名健妇道:“你们怎么回事?”

“我的胳膊像被针刺了一样,火辣辣疼痛。”

“我也是,疼痛难忍。”

管家婆惊疑不定,她忽然意识到,跟着薛涛身边那个身材瘦小的女子恐怕是个女护卫,她连忙赶回去禀报。

薛涛和小娘鱼刚走到后宅门口,韩氏追了出来,“你们两个要去哪里?”

“夫人,有人要对姑娘不利。”

小鱼娘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韩氏,韩氏并不愚蠢,她也意识到不对,有点发慌道:“这可怎么办?”

“夫人可以在这里继续呆着,我们去东宅找郭公子。”

“不行,我跟你们一起去。”

韩氏也不敢在这里呆下去了,她连忙跟着女儿向东院走去,她们刚走到夹墙长廊,只听见后面有人在喊:“薛姑娘请留步!”

这声音分明就是刚才的女管家,只见十几人追了过来,三人加快了速度,就在这时,只见郭宋出现在长廊另一头,薛涛大喜过望,连忙喊道:“郭郎!”

郭宋见她们神情慌张,便快步走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后面有人在追我们。”

郭宋脸一沉,走到薛涛前面,只见管家婆带着十几名健妇奔来,有两个女人还拿着麻袋。

郭宋拦住她们去路,冷冷道:“想干什么?”

管家婆本想趁夹墙处无人,把薛涛抓走,没想到多了一名年轻男子,她心中恼火道:“这是崔大帅的事情,劝你不要过问!”

她话音刚落,郭宋猛然一拳打在管家婆面门上,管家婆向后飞出一丈远,当场被打晕过去,健妇们吓得抬起她就跑。

郭宋当即立断对小鱼娘道:“你先赶回去叫小娥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回长安!”

小鱼娘行一礼,纵身跳上墙头,飞掠而去。

郭宋对韩氏道:“叔母,这里不安全了,我们先离开。”

韩氏早已六神无主,慌忙点头,三人来到东院,遇到了不放心赶来询问情况的薛勋,郭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勋,薛勋呆了一下,他着实没有想到崔宁居然敢这样肆无忌惮。

“贤侄打算怎么办?”

郭宋道:“我想立刻带涛儿离开成都,这里是崔宁的地盘,实在不安全。”

“那我们怎么办?”韩氏担心地问道。

郭宋想了想道:“召王殿下和我有旧,世叔和叔母先去召王的府中避一避,只要崔宁抓不到我们,他就不会为难世叔。”

韩氏害怕道:“老爷,我们也回长安吧!”

薛勋摇摇头,“郭公子说得对,这里是崔宁的地盘,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我们根本逃不掉的,我们去召王府中躲避一下,崔宁对我们不敢乱来的,但如果在剑南道上,就难说了。”

薛勋又对郭宋道:“贤侄,我就把涛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护卫她安全。”

“世叔放心吧!”

他又取出自己的官阶鱼符递给薛勋,“这是我的鱼符可以作为证明,他现在就在客堂内,世叔拿这个去找他,他会护卫世叔安全。”

“我知道了,你们怎么出去?”

郭宋蹲下对薛涛笑道:“你扶上来,我背你离去!”

薛涛当着父母的面有点不好意思,韩氏急了,“涛儿,你快跟着郭公子走。”

薛涛这才趴在郭宋的背上,郭宋背上她,轻轻攀上墙头,一跃跳了出去。

韩氏抓住丈夫的手,“涛儿会不会出事?”

“你放心吧!我们这个未来女婿厉害着呢,上次背着出阳安县,如履平地,他能保护住女儿安全。”

夫妻二人回了东院,去找召王去了

郭宋绝不会低估崔宁的无耻程度,他在西川就是土皇帝,对任何女人随心所欲就是土皇帝的特权,这种人对美女的占有并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欲望,而是他手中权力的一种体现,他敢在母亲寿宴时强占下属妻女,就已经暴露出了他做事无底线的一面。

至于自己的官爵,在崔宁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他也不会放在眼中。

郭宋背着薛涛从高墙跳下,来到了大街上,他拉着薛涛一路飞奔,跑到自己战马前,两名随从迎了上来,“使君,怎么回事?”

“有人要对薛姑娘不利,我带着她先离开成都,你们和康保、小鱼娘留下护卫薛长史和夫人,他们很快就出来了,到时我们长安见!”

“遵令!”

郭宋将薛涛抱上战马,他自己翻身上马,薛涛担心道:“郭郎,我父母会不会出事?”

郭宋笑道:“你放心吧!有召王保护,他们不会有事,再说刚刚出了杨子琳事件,他还不敢动你父母,触犯众怒,对我们他也只敢暗中抓捕。”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出城再说!”

郭宋一纵马便疾奔而去,只片刻,便路过了他的住处,小鱼娘和康保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小鱼娘把一个小包袱递给薛涛,问道:“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和康保现在就去崔府门前,和杨骏他们汇合,你们保护薛老爷和夫人安全。”

“我知道了!”

薛涛又喊道:“小鱼娘,把小娥也带上。”

“姑娘放心吧!”

“我们先回长安了。”

郭宋一纵马向北城门奔去,这里距离北城门很近,他带着薛涛直冲城门,城门处士兵来他来势凶猛,没有停步的意思,便大喊:“来人停步!”

郭宋拔出黑剑,挥剑将两根长矛劈断,直接冲了出去。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冲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人?

崔府,节度使崔宁将一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指着几名跪在的侍卫和管家破口大骂,“你们眼睛都长在**上了,怎么会没有?他们难道会长翅膀飞走吗?”

为首侍卫长战战兢兢道:“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了,府中确实没有,大门那边确实也没有看见他们出去。”

“那就去府外找,看他们有没有翻墙出去的痕迹?”

“遵令!”

几名侍卫头领连滚带爬地跑了。

旁边崔宽劝兄长道:“大哥,一个女人而已,何必把她看得这么重?而且郭宋这个人不好惹,我们最好不要和他结仇。”

“你知道什么?”

崔宁一脸不满道:“这个女人和别人不同,许元长说她有帝母之相,我就想娶她进门,让她给我生下几个儿子。”

许元长是蜀中著名的方士,尤其善于看相,崔宽知道兄长的野心,看样子兄长对薛涛是势在必得了,他半晌低头不语。

“至于那个郭宋,别看他是个郡公,在我眼中还真不算什么,想跟我争女人,我看他是活腻了。”

“那薛勋夫妻怎么办?”

崔宁负手走了几步,对崔宽道:“你告诉薛勋,刚才是个小误会,我只是仰慕他女儿的才学,想请她给我母亲写一首祝寿诗歌,没有别的意思,让他安心回简州任职,这件事不用惊动召王殿下。”

崔宽太了解自己的兄长,他表面文章越做得好,对薛涛的搜查会更严,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薛涛。

第三百五十四章 折道向南

郭宋冲出了成都城,在向北奔行数里后,在一处从岔口又折道向东南方向奔去。

薛涛着实不解问道:“郭郎,回长安应该向北走,怎么又转道向南?”

“向北走太危险,我们走得再快也快不过鸽信,前面几道关隘和巡哨必然会严加盘查,以我这个身材,估计很难混过去,向南走会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简州是你父亲的地盘,资州和泸州他几乎没有控制力,比较安全,我们直接从泸州坐船出巴蜀,前往荆州,再从襄阳回长安。”

薛涛见爱郎考虑周全,心中欢喜,忍不住在他脸上吻了一下,郭宋哈哈大笑,“我们加快速度,找个地方买点食物,争取找一家客栈,尽量不要在野外过夜,夜里太冷,会冻坏身体的。”

“可以生一堆篝火。”薛涛有些羞涩道。

郭宋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她衣裙单薄了一点,便取下披风将她紧紧包裹住,“看看情况吧!实在不行也只能点篝火过夜了。”

薛涛裹在宽大的披风中,她紧紧依偎在爱郎怀中,感受着他身体带来的温暖,她心中有一种极为满足的安全感,只恨不得永远就这样走下去。

奔行十几里后,前面有一户农家,郭宋用高价买了两张面饼和一只杀好的鸡,又继续催动火龙王向南方奔去

寿宴已经接近尾声,崔宁终于查到了郭宋和薛涛的线索,在两个时辰前,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骑马强闯北城门,他的马上确实带着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

听完了守城当值校尉对男子身材的描述,崔宁几乎可以肯定,闯城门之人就是郭宋和薛涛。

在此之前,薛勋夫妇已经跟随召王一同离去了,这件事从表面上看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崔宁却派出了两千余名心腹在全城内进行搜寻,并通知了成都城内的所有无赖地痞,一旦发现身材高大的外地年轻男子,必须要立刻禀报。

崔宁之所以对薛涛志在必得,并不仅仅是贪图她的美色,更重要是,薛勋一家刚刚抵达成都时,著名方士许元长无意中看到薛涛,十分震惊,他告诉崔宁,这个薛涛有帝母之相,贵不可言,这让野心勃勃的崔宁开始关注这个年轻的少女。

崔宁自己也于十几年前在青城山求过一签,签上只有两句话,‘四五为尊,甲子飞龙’,解签老僧没有明说,只是说他到时就明白了。

十年前,他率军击败郭英乂,夺取西川控制权,那年他正好四十五岁,甲子应该是六十岁,距离现在还有五年,崔宁已经意识到,自己极可能在六十岁时割据巴蜀,或许是为藩镇,或许是称帝,现在他基本上就已经是半个藩镇了,崔宁的野心更大,他希望自己六十岁时能登基称帝。

而薛涛的出现便隐隐契合了他的命运,‘有帝母之相,贵不可言’,许元长的话在他心中生了根,让他感觉这是天意,这才使崔宁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这个年轻的美人。

崔宁毫不犹豫下达了几道手令,命令三千轻骑兵向北追赶,又用飞鸽传信,通知北上诸多关隘严加盘查北上之人,身高在六尺以上的男子一律扣留审查。

或许他们躲到成都府各县去了,崔宁又将搜查范围扩大到整个成都府,出动上万士兵搜查

夜幕初降,郭宋的快马已经奔出了成都府地界,进入简州,尽管他的战马火龙王身体强健,体力充沛,但连续几个时辰的高强度疾奔,它也承受不住了。

这一带没有人烟,郭宋只得找一处背风的小溪边露宿,他点燃一堆篝火,从马袋里找到一只铜杯,笑道:“我们运气不错,居然还有杯子?”

薛涛抱腿坐在篝火旁烤火,她嫣然笑道:“郭郎不是常常自诩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吗?难道没有铜杯就不能喝水了?”

郭宋用铜杯装了一杯水,走过道:“我砍一只竹筒就能喝水,甚至趴在小溪上也可以喝了,但你的身子稍弱,你不能喝生水,必须烧开了才能喝。”

“郭郎,烧一杯奶茶吧!你做的奶茶我很喜欢。”

郭宋点点头,他用木头做了一个架子,把铜杯挂在架子上,放一块奶酪和一点茶饼,用细长的匕首轻轻搅拌,待水烧开后,一股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郭宋用洗干净的竹筒给薛涛倒了大半杯,递给她笑道:“趁热喝,浑身就会暖烘烘的。”

薛涛捧着竹筒小口喝着奶茶,她还从未用竹筒喝过茶,这种野外生活的气息让她颇感新鲜,她一边喝茶,一边笑吟吟看着爱郎在火上忙碌地翻烤面饼和肉鸡。

“郭郎,面饼我来烤吧!”

“不用,你喝茶,让身体暖和起来。”

郭宋一边忙碌一边笑道:“别看烤饼就这样翻来翻去,其实也不简单,稍不留神就会烤糊,而且还会被火烫着,这饼是熟的,烤热了就可以吃了,或者掰成小块蘸着奶茶吃。”

郭宋把一块烤热的饼递给她,比个动作,让她掰成小块蘸奶茶吃,薛涛笑着点点头,小心翼翼掰下一块,蘸点奶茶,一点点吃了起来。

“很好吃!”她眉开眼笑赞道。

郭宋在面饼里撒了一点盐末,蘸着奶茶吃,格外美味。

郭宋啃了口面饼,又喝口热奶茶,慢慢翻转穿着烤鸡的木棍,姬渐渐烤成了金黄色,滋滋向外冒油,看起来格外诱人

入夜,郭宋骑马在官道上缓缓奔行,他们没有在小溪边久呆,崔宁迟早会想到他们是向南走。

薛涛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头枕在他的肩头,已经睡着了,脖子上的镂空金瓶里,夜明珠发出幽幽的白光。

郭宋用披风裹住她柔软的身体,将这个心爱的女人搂抱在自己怀中,一只手控马奔行。

头顶上星光灿烂,月色皎洁,细碎的繁星如宝石般铺洒在天鹅绒般的天幕之上,这一刻,他心中温柔如水,竟轻声哼起了前世最喜爱的一首歌。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不经意间,薛涛悄然醒来,她没有动,而是静静地听着爱郎哼的歌曲,这还是她从未听过的歌,不知不觉,歌中的词语深深打动了她,她的美眸慢慢湿润了。

“你醒了?”

郭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嗯!你哼的是什么歌儿?”

“家乡的山歌,歌词是我自己改的,你喜欢吗?”

薛涛轻轻点头,她小声撒娇道:“我要你再唱给我听,哄我睡觉。”

“好!我继续唱。”

郭宋柔声又哼唱起来:

因为我仍有梦

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流连岁月中

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

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

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

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

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

将往事留在风中

这一刻,前世的岁月蓦然涌入郭宋心中,是那么清晰,是那么让他刻骨铭心,让他难以忘怀。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这一刻,郭宋已是泪流满面

第三百五十五章 乘船出川

五天后,郭宋再次抵达了泸川县。

泸川县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郭宋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带着马车来到了长江码头。

马车是在简州租的,天气还是太冷,郭宋担心薛涛迟早会生病,便在阳安县租了一辆马车。

“老丈,我想租一艘客船去襄阳,附近有没有合适的船只?”郭宋问一名正在修船的老者道。

老者看了一眼郭宋,慢吞吞问道:“公子需要多大的船只?”

“我们两个人,加上一匹马,需要多大的船?”

“两个人话,五百石客船就够了,带一匹马,那至少要一千石以上,我正好有一艘两千石客船,可以送公子去襄阳,只是船钱稍微贵一点,我们五个船夫,要八十贯钱,普通饭菜我们供应,想吃好一点另外补钱,就看公子愿不愿意?”

这个价格还比较公允,去襄阳至少要走大个月时间,船只的耗费也很大。

郭宋犹豫一下道:“我没有别的要求,主要是要干净一点。”

“干净绝对没有问题,我们是两层楼船,去年才造的新船,公子带着娘子住二楼,安全也能保障,被褥我们有,就是旧了点,如果想买新的,我们可以代购。”

“那都要新的,要买好一点的。”

“没问题,公子请随我上船看看,我们今天要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开船。”

老者见有生意上门,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带着郭宋和薛涛向江边走去。

薛涛戴着一顶帷帽,就是一顶竹笠,边缘挂上轻纱,遮住了面容,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边停泊着一艘两千石的客船,看起来比较新,一名很年轻的船夫正躺在甲板上晒太阳。

老船夫喊道:“三娃子,去把他们几个叫来,准备出川了!”

“哎!”

年轻船夫像个猴子一样跳起来,直冲下船去。

老船夫请郭宋和薛涛上了船,一边解释道:“出川的价钱就是比较贵一点,一般都要百贯以上,主要是我们可以顺便带点货,所以能稍微给公子便宜一点。”

郭宋摆摆手,“老丈不用再解释了,我并不在意,我说过了,只要船舱干净,其他什么都好说。”

“我们这就去看船舱!”

老船夫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笑道:“我们有个套舱很不错,里面是寝舱,外面是起居舱,宽敞明亮,非常适合二位。”

郭宋看了看船舱还不错,他见旁边还有两间空舱,便对老船夫道:“我丑话说在前面,整个二层都是我包下来的,你要上别的客人,我也不反对,但只能住在下面。”

“公子放心吧!既然出了八十贯钱,包下二层足够了,”

郭宋见他回答得敷衍,便冷冷道:“我是为你们好,若发生了命案,对你们没有好处!”

老船夫吓一跳,连连点头,“公子放心,既然我答应了,就一定办到。”

老船夫匆匆去准备了,郭宋和薛涛走进船舱,薛涛略略脸红,指着里间道:“我住里面,你就睡外间,若不老实,我就把你赶到隔壁去。”

郭宋搂着她笑嘻嘻道:“我一路上还不老实吗?”

薛涛顿时脸上通红,声如蚊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你的总归是你的,有些事情留到美好的晚上再发生,不更有意义吗?”

郭宋亲了亲她的红唇,笑道:“我也是这样期待的。”

薛涛心中感动,主动搂住情郎的脖子,忘情地和他吻在一起

“起航了!”

次日一早,在老船夫一声高喊中,两千石客船缓缓离开了江边,滑入江心,升起船帆,船只顺流向东驶去。

成都府,崔宁气得暴跳如雷,一直追踪到泸州江边的搜寻小队终于给他带来一个明确的消息,有人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名年轻少女上了一艘大客船,乘船东去了,但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

崔宁是在成都府和剑门道搜索不果后,才猛然醒悟,对方应该是南下了,他急派数支小队南下追踪,最终发现了二人的行踪,但为时已晚,对方已经乘船出川了。

这个消息让崔宁恼火万分,但紧接着另一个消息传来,去简州上任的薛勋夫妻并没有在乘坐的牛车上,他们也失踪了。

崔宁急派人去召王府打探消息,得到的回信是,薛勋很可能回京述职去了,七天前就离开了召王府,算起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汉中了。

崔宁这才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让他怎么能不暴跳如雷。

“匹夫安敢欺我?”

崔宁咬牙切齿道:“我非将他千刀万剐,方出我心头之恨!”

旁边几名心腹幕僚皆面面相觑,不知主公说的匹夫是指郭宋,还是指薛勋?

这时,崔宽匆匆赶来,有人把他请来,只有他才能劝住主公的滔天怒火。

“你们都退下!”

崔宽挥挥手,让几名幕僚都退了下去。

“你不要劝我,我只是恨我自己太宽容,当初早点果断下手,也不至于受今日之辱!”

崔宁长长吐了口闷气,他心中充满了懊恼,当初自己不该犹豫,直接派人把薛涛劫到府中,生米做成熟饭,再给足薛勋面子,相信他也只得认了,当初的一念之仁,导致美梦破灭,影响他的登基大计。

崔宽缓缓道:“我并不是想劝兄长,只是我要提醒兄长,还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事情,兄长不要因小失大。”

“你是说简州、资州和泸州吧!我当然不会忽略,我已派心腹去上任了,长史由我任命,军队由我掌控,朝廷任命的刺史就被架空了。”

崔宽叹了口气,“兄长,还有更重要的大事。”

“还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崔宁回头愕然问道。

“我刚刚得到长安的消息,天子病情严重了,据宫内传来的消息,天子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个消息确实重大,崔宁立刻将薛涛之事放在一边,他又问道:“消息确切吗?”

“消息确切,我们每年一万两银子可不是白给的。”

崔宁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道:“其他藩镇有没有什么动作?”

“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他们都在积极备战了。”

崔宁听懂了兄弟的言外之意,迟疑一下道:“你是说,削藩?”

崔宽缓缓点头,“太子登基,必然会奋发作为,而且鱼朝恩之流已经被清除,他没有了朝中掣肘,我觉得削藩一定会很快到来。”

“很快是指多久?”崔宁又问道。

“我是指他坐稳皇位,这需要两三年时间,我估计最快明后年,最迟三年后,削藩肯定会开始。”

“我们蜀中呢?”这才是崔宁关心的问题。

“古人云,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我觉得新帝很可能会先拿我们开刀,所以我劝兄长暂时放下女人之事,集中精力备战。”

崔宁半晌叹了口气,“你说得有道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两年我是有点大意了。”

“兄长,那件事就不要再折腾了。”

崔宁负手走了几步,满脸狰狞道:“还有杨子琳那狗贼,表面上对我忠心耿耿,实际上却想趁机假戏真做,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枕边人早就被我收买,哼!他要假戏真做,我就成全他。”

崔宁终于恢复了理智,他当即下达命令,取消搜寻,派出的军队全部回营,同时下令将杨子琳处斩,派人将他的人头送往朝廷表功

第三百五十六章 江夏买仆

船只一路东行,出了三峡,进入荆南,足足走了十几天,这天上午,船只抵达了鄂州江夏县。

客船途经渝州时又上了十几名客人,有商人,也有游学的书生,女人孩子不少,他们只付一两贯船钱,不能和付了八十贯船钱的郭宋相比,所以他们只能住底舱或者一楼,不能上二楼。

坐船出行还是比较舒适,临行前,薛涛在泸川县买了不少纸笔,又买了一些书,郭宋还给她买了一张琴,一路上,薛涛抚琴绘画,又让郭宋陪她吟诗作赋,两人日子过得如神仙般逍遥。

薛涛铺上纸,正要继续她的绘画,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和男人怒骂声,紧接着便听见女人的哭嚎声。

这是一个鄂州小商人,好像姓毛,去渝州做生意亏了本,心情很糟糕,一路上不停地喝酒,喝完酒就把怒火发泄在老婆孩子身上,他们船舱正好在起居室下面,一路上就听见他们一家人鬼哭狼嚎。

薛涛叹口气,她的雅兴又被下面的人扰乱了,她只得放下笔,起身来到窗前,和郭宋并肩站在一起。

“郭郎,以后咱们自己买艘船好不好?”

郭宋点点头,笑道:“又被下面的人打扰了,你早该听我的话,在秭归赶他们下船。”

“不要!”

薛涛摇头道:“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我也不想那么霸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艘属于自己的大船,然后一路安静地饱览沿岸风光。”

郭宋搂住她肩膀笑道:“马上到江夏了,除了我们,其他人都要下船,我就不让船老大上人了,全部包下来,你觉得呢?”

薛涛满眼期盼地点点头。

郭宋又道:“还有一个选择,我们把这艘船包下来后,可以按照原计划走汉水去襄阳,也可以继续乘船去扬州,我们再从扬州换船回长安,你想选哪一个?”

薛涛轻咬嘴唇想了想道:“我想去扬州,但前提是,这艘船只有我们两人。”

“没问题,等他们都下船后,我再和船老大协商。”

这时,外面传来船老大的喊声,“江夏要到了!”

一个时辰后,大船缓缓在江夏码头靠岸了,等候在船边的旅客们都纷纷拿着行李下船,之前郭宋定的船是去襄阳,必须折道走汉水,旅客若要向东走,只能换船了。

船老大对郭宋喊道:“郭公子,我们要在这里补给,停两个时辰,你们要不要上岸去走走?”

“江夏有什么好玩之处?”郭宋笑问道。

“公子可以去黄鹤楼看看!”

郭宋这才醒悟,江夏不就是后世的武汉吗?

“老丈,还有一事要商量一下,我们想去扬州,你们能不能去?若不能去,我就另外找船。”

船老大呵呵笑道:“再出八十贯钱,我们也不带别的客人了,这艘船就给你们包下来,这个价钱只要公子能接受,我们很乐意效劳。”

“那就说好了,八十贯去扬州,这艘我们完全包下来,不准再带别的客人。”

船老大点点头,“我们一言为定!”

江夏就是今天的武昌,对岸是汉阳县,在唐朝也是长江中游商业最繁华、人口最多的城池,郭宋和薛涛从码头走出来,立刻感受到了喧嚣热闹的气氛,到处人来人往,人口密集。

安史之乱也导致大量北方富户逃往南方,一条线是下江南,另一条线就是走荆襄,使江夏的人口在短短二十年内翻了一倍不止。

尽管安史之乱已经结束,但很多人已经在这里安家立业,不愿再回去。

“两位,坐我的牛车吧!送你们去黄鹤楼。”

几辆牛车停在一边揽客,他们高声叫喊,让郭宋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乱感。

薛涛换了一身在秭归县买的厚衣裙,头戴薄纱帷帽,她能看到外面的情形,但外面却看不清她的脸庞。

她挽着郭宋的胳膊小声道:“郭郎,我们先走一走,逛逛街景,吃点东西,然后再去黄鹤楼。”

郭宋点点头,其实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他想给薛涛买一个小丫鬟,薛涛的丫鬟小娥在成都没有跟来,薛涛起居着实有点不太方便。

前面不远就是县城,两人信步走进城内,县城内依旧十分热闹,一条宽敞的大街直通南北,地面还铺着石板,十分干净整洁,两边店铺林立,繁华异常,和成都几乎有得一比。

郭宋上前问一名守城士兵道:“请问去江人院怎么走?”

士兵向前面一指,“前面走三十步左右就是,看见没有?就是那家挂杏黄旗的店家。”

“多谢!”

“郭宋,江人院是什么?”薛涛奇怪地问道。

“我听船老大说的,江人院是买卖官奴的场所,我想给你买一个小丫鬟。”

薛涛没有反对,身边没有一个侍女,很多事情确实不太方便,很多事情都是郭宋去做,真是难为他了。

片刻,他们便看到了黑漆大牌,上写‘江人院’三个字,有不少人进进出出,这里便是鄂州最大的官奴买卖之地,官奴并不仅仅是指没入官府的奴隶。

更多是指在官府登记注册的贱籍,他们依附主人,不用交人头税,有歌舞妓、乐工、匠人、下人、仆妇等等,身份低于平民阶层的人。

“两位要买仆妇下人吗?”

刚进院子,一名三十余岁的掮客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他既可给别人介绍生意,他自己手上也有官奴。

郭宋点点头,“想买一个小丫鬟,可有合适的人选?”

“小丫鬟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关键是要什么条件,比如年纪,比如家庭状况,比如准备让她做什么,粗使丫鬟,还是贴身丫鬟等等,公子能否提出具体要求?”

郭宋想了想道:“年纪要求大概在十一二岁,最好是孤儿,我们能带走,还要在大户人家呆过,能成为贴身小丫鬟,聪明伶俐,长相要求清秀一点。”

掮客笑了起来,“这其实就是最好的小丫鬟了,我手头正好有一个,鄂州豪门黄家的内宅小丫鬟,主人去世了,丫鬟仆妇都被黄家卖掉,这个小丫鬟昨天才来,我带给你们看看。”

“年纪是否合适?”

“肯定合适,上个月刚满十一岁,很乖巧聪明的孩子,长得也不错,两位稍等。”

掮客快步去找人,薛涛小声对郭宋道:“让我来看,我看中了就捏一下你的手。”

郭宋点点头,他就喜欢薛涛这一点,不矫情,性格爽快。

片刻,掮客带来一名小娘子,小娘子拎着一个小包袱,看起来年龄确实是十一二岁,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圆,双眸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气质也很好,隐隐有一种书卷之气。

郭宋和薛涛几乎同时捏对方的手,他们两人都看上了,这是一个有感情的孩子,她眼中的悲伤把他们都打动了。

薛涛蹲下拉着小姑娘的手道:“我们是从长安过来的,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长安吗?”

小姑娘轻轻点头,薛涛对郭宋道:“郭郎,就是她了。”

郭宋对掮客道:“就买她了。”

掮客笑道:“公子好眼力,这个小娘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丫鬟,一口价,五十贯钱,我帮你办身契,我有关系,不用排队,马上就能拿到。”

在这里买个丫鬟也就十贯钱,掮客听说他们是长安人,又喜欢这个小娘子,便开口要了五倍的价格。

郭宋知道他在要高价,但也懒得和他计较,便道:“可以,你去帮我立契。”

掮客要了郭宋的资料,匆匆去了,薛涛却在低声问小姑娘的情况,小姑娘很乖巧,没有使性子,一一小声回答。

郭宋在一旁听得很惊讶,“这个小姑娘居然还识字,这倒很少见了。”

这一点也是薛涛最满意的,她的侍女小娥不识字,又不肯学,总是偷偷把自己的情况报告母亲,那以后索性就让她跟母亲。

“嗯!你爹爹既然给你起名叫敏秋,那以后你叫阿秋吧!”

这时,掮客跑了回来,拿了一份身契交给郭宋,这个小丫鬟的主人从此就是郭宋了。

郭宋取了五两黄金递给掮客,掮客欢喜异常,这小丫鬟他今天上午花了五贯钱买下,这一转手就赚了十倍。

“我们走!”

三人出了大门,掮客地殷勤地给他们找了一辆牛车,他们坐上牛车向黄鹤楼而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 长安哀讯

郭宋很快便了解了这个小丫鬟的底细,她姓张,叫做张敏秋,祖籍是相州安阳人,一家人躲避安史之乱来到江夏,她自己就出身在江夏,祖父和父亲都是教书匠,父母今年春天同时染病去世,一个兄长去北方从军多年,至今生死不知。

她孤苦无靠,舅父不仅霸占了她父母的房产,还把她卖身给黄家老爷做丫鬟,专门伺候三夫人,还不到一年三夫人便去世了,她的十几个丫鬟仆妇都被大夫人卖掉,张敏秋来江人坊不到两天就被郭宋买下了。

她也是运气好,以她的相貌和肤色肯定会被妓院买走,正好遇到了来买丫鬟的郭宋和薛涛,要是郭宋再晚来半天,就遇不到她了。

牛车内,郭宋对她道:“阿秋,我们只是乘船路过江夏,以后就算回来也要很多年以后了,你还有什么心愿,或者想和谁告别一声,你最好能告诉我们,我安排一下时间。”

阿秋摇摇头,她在江夏只有一个舅父,偏偏就是她舅父把她卖身为奴,她不愿再见到这个人。

“谢谢公子,我没有心愿。”

旁边薛涛柔声道:“那你要不要去拜祭一下父母?”

阿秋还是摇头,“他们的墓在老家安阳,不在这里。”

“好吧!你随我们去逛一逛黄鹤楼,再吃点东西,就去码头出发,我们去扬州,再从扬州坐船回京城。”

“公子,郭姑娘,你们是出来游玩吗?”阿秋怯生生问道。

“算是吧!我们从巴蜀出来,一路游玩过来。”

郭宋暗赞这个小姑娘聪明,她居然看出自己和薛涛还不是夫妻。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黄鹤楼。

黄鹤楼位于蛇山顶上,最早是三国时修建,是一座军事眺望楼,现在已是江夏著名一景,在唐朝极负盛名。

李白在这里写下了‘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名诗,在后世家喻户晓。

郭宋登楼远眺,只见长江壮阔,烟波渺远,忍不住高声道:“壮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郭郎又诗兴大发了?”

薛涛带着阿秋上楼,笑吟吟走过来,“再继续,让小女子崇拜一下?”

郭宋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就想到这两句,要不就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去!”

薛涛向他翻个白眼,“你好意思,当我不读书?下面四句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对不对?估计现在让你写诗也写不出,你就再说一首和黄鹤楼有关的诗,本姑娘就轻饶了你!”

郭宋想了想笑道:“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薛涛抚掌笑道:“这首不错,是李白的《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比较冷僻,郭郎居然也知道,不过李白还有一首《鹦鹉洲》也是写黄鹤楼的,郭郎能否说出其中两句?”

郭宋有点忘记了,他拍拍脑门,半晌道:“好像是‘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没错,值得嘉奖,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在黄鹤楼旁的酒楼里吃了午饭,他们又去买了一些被褥衣物之类,便回船了。

回到船上,船老大呵呵笑道:“郭公子买到小丫鬟了?”

“买到了,多谢老丈指点。”

船老大仔细看了看阿秋,赞道:“这小娘子长得好,郭公子将来有福气啊!”

郭宋听他话语中略略有些暧昧,便知道这些粗人想得龌龊了,也懒得理睬他,带着二人上了楼。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郭郎,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阿秋晚上和我住,你就睡隔壁吧!”

多了一个小丫鬟,确实就不太方便了,郭宋点点头,“我等会儿就把被褥拿到隔壁去。”

薛涛见他通情达理,心中欢喜,又道:“你白天可以呆在我房里,主要是晚上你再去隔壁。”

郭宋一躬到地,“为夫谨遵娘子之命!”

薛涛见阿秋嘴角带一丝笑意,便知道她听见了,她又羞又急,便悄悄在郭宋胳膊上掐一把,“让你再胡说八道!”

这时,船老大大喊一声,“准备开船了!”

船只晃了一下,便渐渐离开岸边,向长江内驶去,他们不再去汉水,而是继续东行,前往千里外的扬州。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又一场大雪覆盖了长安城,长安城内外再一次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天子在十月的一次感恙渐渐变得严重,引发了肺炎,数十天高烧不退,吐血不止,太医们束手无策,眼看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长安、整个朝廷都开始人心浮动。

这几天皇宫里透出的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焦虑,天子病情持续恶化,大限即将到来,朝廷不得不开始考虑后事了。

东宫,退仕多年的郭子仪拜见了太子李适,他是被太子李适紧急召来。

李适含泪下拜道:“父皇形势危急,小王才能浅薄,德行不著,威信难以服从,但父皇一定要小王担起大唐社稷重任,小王只能尽全力保住社稷,只是深恐军方出乱,难以控制,恳请老令公再度出山,助小王登基,助大唐社稷稳定。”

郭子仪连忙虚托道:“殿下请起,折杀老臣了,能为大唐效力,是老臣的荣幸,只要殿下不嫌我昏庸老迈,老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适心中感激万分,一颗心也定下来,只要郭子仪出山掌控军队,任何人都别想发动兵变,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还得靠郭子仪来稳住大局。

两人坐下,郭子仪问道:“圣上的病情到了什么程度了?”

李适黯然道:“太医说,恐怕就这几天了,形势有些不安,我才恳请老令公再度出山。”

郭子仪叹口气道:“请殿下放心,老臣会竭尽一切所能维护大唐的稳定,请殿下还是留在圣上身边。”

李适点点头,“我马上就赶过去。”

李适又将天子剑,六卫调兵虎符交给郭子仪,沉声道:“正式任命很快会下来,一切就拜托老令公了!”

郭子仪默默点了点头,他虽然已经八十三岁,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接过了天子的委托,担负起了拱卫皇宫的十万大军的指挥重任。

一个时辰后,太子李适颁布监国令,任命郭子仪为骠骑大将军,京畿道军容观察使,同时节制北衙神策军,民间则称之为八旬大将军。

这条监国令下达,很多敏感的大臣都意识到,朝廷要出大事了。

两更时分,颜真卿在睡梦中被叫醒,一名使女对他道:“回禀老爷!是宫里来人,让老爷立刻进宫。”

颜真卿心中一惊,连忙穿上衣服来到大堂,只见两名宦官在焦虑地等着他。

“可是天子情况不妙?”颜真卿急问道。

宦官点点头,“太医说,可能圣上熬不过今晚,太子殿下便让我们通知所有三品以上大臣进宫。”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进宫。”

颜真卿稍微收拾一下,便乘上马车匆匆赶往皇宫。

与此同时,所有三品以上大臣都被通知到了,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往皇宫。

四更时分,大明宫紫宸殿外站满了数十名重臣,每个人都心情沉重,沉默不语,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很快将每个人的头上和肩上都铺了薄薄一层雪花。

宦官和侍卫也沉默不语,整个殿外的气氛十分低沉压抑,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内殿里忽然隐隐传来一阵哭声,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深渊,一名太医木然走出来,悲声道:“圣上崩了!”

颜真卿扑通跪倒,失声痛哭起来,紧接着所有大臣和侍卫都跪下了,一起放声痛哭。

大殿外的大唐团龙大旗缓缓落下,含元殿上方的景阳钟敲响,‘咚——咚——’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整个长安上空。

大历十三年十二月初五,大唐皇帝李豫在大明宫驾崩。

第三百五十八章帝登基

皇宫内一片哭声,韩滉站起身高声道:“各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唐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当拥戴太子登基,然后再给天子办事后事,那时候大家再深切哀悼。”

李勉也道:“韩相国说得不错,我建议政事堂立刻商议具体方案。”

不多时,常衮、韩滉、颜真卿、段秀实和李勉五名相国聚集在一间屋子里商议后事,韩滉沉声道:“最好有天子传位圣旨,我觉得这份旨意应该有,却不知道在哪里?”

常衮也道:“不光要有传位圣旨,还应该有玉玺、兵符,然后要不要等天亮后再拥戴天子登基?”

颜真卿高声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四人一起望向颜真卿,颜真卿道:“玉玺也好,传位圣旨也好,或者太后懿旨也好,这些都是用在皇位不确定的情况之下,而现在大唐有储君,天子驾崩,他便可名正言顺登基,我们现在应该商议太子怎么登基,而不是商议该让谁登基。”

众人纷纷点头,还是颜真卿看得透彻,李勉道:“不能等到天亮,必须立刻召集百官进宫,聚会含元殿,先拥戴太子登基,条件成熟时,再举行登基大典。”

这时,门外有人禀报道:“枢密使董秀要见各位相国!”

鱼朝恩、李辅国等人被诛杀后,李豫提拔内侍刘忠翼和董秀出任大内总管和枢密使,尽管李豫吸取鱼朝恩的教训,不让这二人执掌军权,但这两人依旧渐渐掌握了大权,尤其枢密使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天子很多口谕都是由枢密使董秀传达。

众人连忙请董秀进来,董秀哭得满眼红肿,进来道:“咱家是来请太子殿下进宫商议后事。”

众人面面相觑,常衮急道:“太子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还以为他在寝殿里。”

董秀愣了半晌道:“天子驾崩不久,他便匆匆离去,咱家还以为他和各位相国在一起。”

韩滉摇摇头,“我们在商议太子登基之事,如果他在我们这里,我们肯定会请他一同商议,他确实没有出来。”

“这可奇怪了,太子殿下到哪里去了?”

董秀拱手道:“那我再去别处找找。”

他带着两名宦官匆匆去了,常衮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突然离开?”

颜真卿沉吟一下道:“我觉得太子应该是被保护起来了。”

这时,一名侍卫道:“韩相国,有人急找!”

韩滉匆匆走出去,不多时面带轻松地走了进来,“有太子殿下消息了。”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殿下在哪里?”

“刚才太子殿下派人来告诉我,他已被藏剑楼武士护卫到西内苑军营内,目前安然无恙,他希望我们在天亮前做出决断,一旦我们准备好,他可以随时进宫。”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太子殿下实际上已经被郭子仪保护起来,有军队护卫,那就安然无恙了。

常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嫉妒,关键时刻,太子通知的是韩滉,而不是自己,说明韩滉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比自己更高。

韩滉拍拍掌道:“不要耽误时间了,立刻通知百官进宫,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就可以通知太子殿下入宫。”

五更时分,得到消息的文武百官纷纷赶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内点亮了数百盏灯笼,将大殿照如白昼,殿内已经聚集了五六百名大臣,他们议论纷纷,天子驾崩,新帝登基,对所有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每个人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内有藩镇割据,外有异族虎视,大唐帝国会何去何从?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只见一队侍卫飞奔进殿,为首侍卫高声喊道:“储君即将驾到!”

百官纷纷列队,大殿内很快变得鸦雀无声,在大殿外的丹凤门广场上出现了大队士兵,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穿盔甲,手执长兵器,显得杀气腾腾。

这时,一队队带甲士兵走进丹凤门广场,在无数带甲士兵的中间,是骑在马上的太子李适,他身边跟着百名心腹侍卫。

三千名带甲神策军士兵护卫着太子李适进了大明宫,军队在丹凤门广场上列队,由三十名侍卫簇拥李适走进了含元殿,数百大臣皆跪下迎候新天子到来。

李适头戴冲天冠,身穿赭黄金龙袍,腰带饰有十三环与铊尾,脚穿六合靴,他踏步上了丹陛,坐上了父皇的帝位,大臣们三呼万岁,这一刻李适忽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帝王之心,感受到了九五至尊的威严,他终于成了大唐帝国的新君王。

这一刻他雄心万丈,他要在自己手中重现大唐中兴盛世。

天子驾崩,新帝登基,下旨尊谥曰睿文孝武皇帝,赐庙号代宗,举国哀悼,长安罢市十天,朝廷停朝十天,禁娱一个月,整个长安都沉浸在天子驾崩的哀痛之中。

代宗皇帝在位十六年,彻底平定安史之乱,恢复大唐社稷,诛杀奸阉李辅国、鱼朝恩,铲除奸相元载,重用韩滉、刘晏、颜真卿等名相,改革盐政,加强漕运,休养生息,使千疮百孔的大唐经济迅速恢复,赢得万民爱戴。

但李豫同时对安史之乱余孽妥协过多,导致军阀割据,在河北中原等地迅速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藩镇,使大唐事实上形成了中央朝廷和地方军阀两个政权,这个后果也是李豫始料不及,给后继者留下了巨大的政治包袱。

郭宋是在洛阳得到天子驾崩,新帝登基的消息,这个消息令他十分震惊,要知道历史上的李豫应该是在大历十四年去世,此时足足提前了半年。

郭宋和薛涛是在三天前乘马车抵达洛阳,他们在扬州换了船北上,在淮河又改乘马车北行,他们从成都出发,足足走了一个月才终于抵达洛阳。

目前他们住在薛涛的外祖父家中,薛涛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健在,他们格外疼爱这个外孙女,一定要留他多住些日子。

薛涛的父母早已经抵达长安,而且薛勋因为平定杨子琳之乱有功,被太子李适升为正五品中散大夫,出任秘书省少监,监掌经籍图书,距离他出任简州长史才短短半年时间,升官之快,令同僚们羡慕不已。

郭宋心事重重回到了韩府,韩府其实是一座占地只有三亩的小宅,旁边还有一个很小的书院,叫做韩氏书院,有学生三四十人,薛涛的外祖父叫做韩崇功,是洛阳有名的大儒,薛勋就是他的得意门生,韩崇功甚至把女儿也嫁给了他。

韩崇功有个好友裴冕,后来出任相国,他十分欣赏薛勋的才华,正是得到裴冕的推荐,薛勋才能入仕为官,十几年来从八品小官,一步步升为五品高官。

郭宋刚走进府宅,正好遇到韩崇功,郭宋连忙行礼,韩崇功也颇为赞赏郭宋的人品,年轻男女同行一个月,他始终能够守礼不逾越,确实难能可贵。

韩崇功见郭宋神情凝重,便问道:“郭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郭宋黯然道:“刚刚在茶楼得到一个消息,天子驾崩了。”

“啊!这个消息可当真?”

郭宋点点头,“我在成都便听说天子病重,我想应该是真的。”

韩崇功长叹一声,“明君逝去,大唐之不幸也!”

他又问郭宋道:“你要赶回长安吗?”

“或许吧!”

韩崇功见郭宋目光中有伤感之意,便劝慰他道:“先帝去世,新君登基,既是悲事,但也是喜事,想开一点,不要太忧郁了。”

“多谢前辈开导!”

郭宋行一礼向客房走去,他心情很沉重,他虽然是靠自己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李豫对他确实有知遇之恩,李豫去世,让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郭宋在房间里坐了片刻,只见薛涛带着小丫鬟阿秋匆匆赶来,“郭郎,听外祖父说,你要赶回长安?”

郭宋点了点头,“天子驾崩,新帝登基,我确实应该赶回去。”

薛涛沉思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外祖父希望你多住两天”

薛涛笑道:“多住两天也还是要回去,早两天晚两天也没什么区别,再说,我独自一人回去,你也不放心对不对?”

郭宋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放心!”

薛涛嫣然一笑,“那不就行了,我们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第三百五十九章 返回长安

十二月中旬,郭宋终于抵达了长安,尽管此时距离新年只剩下半个月,但长安城内依旧笼罩在一片愁云苦雾之中,天子驾崩带来的冲击使长安商业一片萧条,大街上人也不多,透过两边的坊墙,可以看见坊内有白幡在迎风飞舞。

马车经过东市,东市大门前也十分冷清,往日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不见了,只有几个小孩在雪地里踢毽子,偶然会有几个商人从东市里匆匆走出来,神情凝重。

但最受影响的还是平康坊,平康坊内的青楼妓馆基本上都停业了,新帝下旨长安的声色场所皆停业一个月,以示哀悼,倒是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士子在平康坊内闲逛,让郭宋忽然意识到,还有几个月就是科举了。

马车缓缓驶入宣阳坊,和东市以及平康坊的冷清相反,宣阳坊内倒很热闹,宣阳坊主要以酒楼和客栈为主,不在禁止行列,加上大量士子从各地赶来应考,使宣阳坊内的客栈爆满,各家酒楼的生意都不错。

马车终于在薛府门前停下,韩氏闻讯跑了出来,薛涛刚从马车里出来,韩氏急忙搂住女儿,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薛勋在一旁笑道:“赶紧让女儿进屋吧!外面这么冷,进去再哭也行。”

韩氏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上前深深向郭宋行一礼,“以前是我不好,总是误会公子,只有经历磨难我才知道公子的情义,我向公子道歉!”

郭宋连忙摆手,“叔母别这样,能看到世叔和叔母平安回来,我也高兴,你们快进屋吧!外面风大。”

韩氏拉着女儿进屋去了,走到门口,薛涛给郭宋使个眼色,暗示他该向父亲正式提亲了。

郭宋笑着点点头,这时,薛勋走上前笑道:“这次多亏贤侄了,崔宁动用上万军队都没有能如愿,我们都担心到了极点。”

“世叔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我可不愿意涛儿落在崔宁手中。”

薛勋点点头,现在再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多余的,他沉吟一下道:“我这两天我正好在府上,贤侄安排长辈来提亲吧!”

“小侄这两天就请郭老令公上门!”

薛勋笑道摆摆手,“不用让郭老令公亲自上门,我可担当不起,他的子侄就可以了,辈分也对!”

“我知道,小侄先告辞。”

“你不进去坐一下?不如吃完午饭再走。”

郭宋笑道:“多谢世叔,我还要去东市看看,不知新帝之前有没有留给我口信。”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

郭宋告辞走了,薛勋回了府宅,却见妻子从女儿房间里出来,薛勋低声问道:“怎么样?”

韩氏点点头,叹息道:“那孩子真心不错,万里迢迢把女儿完璧送回来了,就冲这一点,我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我给他说过了,让他尽快找长辈来提亲,咱们也得准备一下,争取在明年春天之前把他们婚事办了,我也算了结一个心愿。”

郭宋来到了东市聚宝阁,聚宝阁的生意虽然看起来和别的店铺一样冷清,但聚宝阁的大生意并不是在店铺里,它有自己的高端客户群,主要是皇亲国戚和豪门贵族,每次有新的好东西做出来,聚宝阁总是会送上门去。

就像当初聚宝阁从郭宋部属手中收购的近千块美玉,基本上已经被京城爱玉的豪门贵族们买光了。

张雷几次想打郭宋宝库的主意,都被郭宋严词拒绝。

郭宋骑马来到了聚宝阁,将马匹交给伙计,问道:“你们张东主可在?”

“在!刚刚才过来。

“老五,你回来了!”郭宋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张雷爽朗的笑声。

身材高胖的张雷快步走了出来,笑眯眯道:“我估摸你这几天就该回来了,今天早上还和你嫂子说起,你果然回来了。”

“师兄看来心情不错,又当爹了?”

“差不多吧!你大嫂前几天生了一个男孩,小嫂子下个月生,我估摸着是个千金,为她们两个接生,我光产婆就请了五人,还有十几个服侍她们的仆妇,光请人就花了几千贯钱。”

郭宋微微笑道:“这点钱对你来说毛毛雨了,估计再请我吃一顿午饭你也应该拿得出来。”

张雷一挥手,“走!今天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请你吃一顿。”

两人来到东市大门外的金昌酒楼,这家酒楼不是长安前十,但有些特色菜,像烩黄河鲤鱼、烤鹿肉在长安很有名气,当然还有热情洋溢的胡姬当垆。

张雷走到门口,一名俨如花蝴蝶般的胡姬跑了出来,抱着张雷脖子,重重在他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张哥再不来,小妹的眼睛都望穿了。”

郭宋在一旁看得脸直抽,他发誓这个死胖子再去打猎,就算被熊吃了,自己也绝不救他。

张雷有些尴尬,挣脱胡姬对郭宋打个哈哈道:“逢场作戏,不必当真哈!”

郭宋耸耸肩,“你给我说做什么?你应该给大嫂解释。”

“算了,懒得给你说,这种事情等你成婚后就懂了。”

两人上了二楼,找个靠窗位子坐下,刚才的胡姬给他们端来酒菜,坐在一旁替他们烤肉。

“师兄,你的伤情怎么样?”郭宋给张雷斟满一杯酒问道。

张雷点点头,“伤已经好了,但可能伤到一点筋脉,超过五十斤就会疼痛,我的武艺算是彻底废了。”

“你的武艺本来就用不上,你是堂堂的张大东主,谁会让你扛五十斤的东西?”

“那是,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这趟巴蜀之行,婚事定下来了?”

郭宋笑着点点头,“薛世叔算是正式同意,明天后我去一趟郭府,请老令公替我做媒。”

张雷挠挠头,“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做媒?”

“这是薛世叔的意思,最要让长辈出面。”

“做媒一般是需要媒人出面,不能用自家人,既然薛父已经正式同意把女儿嫁给你,我觉得就不需要再用媒人了,你可以请郭老令公出面,直接下聘书。”

郭宋摇摇头,“薛家同意归同意,但没有媒妁之言怎么行,原本太子说他替我做媒,现在我请不起他了,我想请颜相国替我做媒。”

张雷翻了个白眼,“看来我这个小人物你已经看不上喽!”

“师兄,我没有看不上你的意思,但我们要给薛家面子,薛母本来就比较势利,给她脸上增点荣光,她的抱怨也少点,是不是?”

张雷连忙摆手,“我只是给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我这人做事不太着调,你大嫂就说我总是坏别人事,你的婚事是大事,我替你跑腿,准备聘礼什么的,我包了。”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想把宣阳坊那座三亩宅子就作为聘礼送给薛家,师兄觉得行不行?”

“当啷!”

正给他们热酒的胡姬把酒壶打翻了,她满脸通红,连声抱歉,心中却暗暗咋舌,这个年轻人是谁啊!宣阳坊的三亩宅子,至少价值三万贯钱,居然当聘礼送掉,简直太吓人,自己怎么就遇不到这样有钱的公子?

张雷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她,“你去吧!这里我们自己来。”

胡姬收起银子,给郭宋抛个媚眼,笑吟吟走了。

张雷笑道:“你知道她为什么失态,打翻了酒壶?”

郭宋摇摇头,张雷呵呵笑道:“她是被你吓着了,聘礼是送雁、送酒,最多再送口猪羊,从没有听说过聘礼送房宅的,不过你想把宅子送给薛家也可以,但要放在财礼中,薛家还要送陪嫁之物,我估计就是一堆书,这件事我去和薛父商量一下,免得人家拿不出嫁妆难堪。”

郭宋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他确实不懂结婚流程,他沉吟一下问道:“天子服丧期,允许成婚吗?”

“一个月内确实不允许,到明年正月初五以后,就没有禁止了,这只是指最后一步婚礼,其他步骤并不影响,可以先做起来。”

郭宋默默点头,今天他就要开始忙这件事了。

第三百六十章 拜见月老

从东市出来,郭宋来到了颜府,今天休朝,颜真卿或许应该在家。

郭宋之所以找颜真卿做媒,也是颜真卿当初在丰州答应过他,另一方面,薛勋本人对颜真卿的人品和书法非常推崇,让颜真卿来做媒,确实是给足了薛家面子。

在大门口等了片刻,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迎了出来,他便是颜真卿的幼子颜硕,目前在秘书省任职,说起来薛勋便是他的顶头上司。

“郭使君,我父亲有请!”

“打扰了!”

郭宋欠身行一礼,便跟随他进了府邸,两人来到外书房,颜硕笑道:“郭使君稍坐片刻,我父亲马上就来。”

郭宋还是第一次来颜真卿的府宅,也是第一次进他的外书房,给郭宋的感觉,他的外书房就是练字之处,正中一张宽大的楠木桌子,上面铺着上好的宣纸,四周墙上挂满了颜真卿自己的书法。

郭宋坐不住,索性负手欣赏颜真卿的书法,字写得格外的苍劲有力,大气磅礴。

“这都是真迹啊!”郭宋轻轻叹息一声。

他走到一幅书法前却愣住了,上面写着两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就是自己当初写给刘基的那幅字,后来刘晏得到了,怎么又到了颜真卿手中?

“贤侄这幅字,诗好,字好,意境好,所以我收藏了!”

后面传来颜真卿的声音,“我用三幅书法从刘财主手中换来的。”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相国太高看晚辈了!”

“先坐!坐下我们再说话。”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颜真卿微微笑道:“坦率地说,你的字虽然不错,但在我看来还是缺几分火候,比你字写得好人多得多,但我为什么只看中你这一幅?”

郭宋连忙欠身道:“晚辈不知,请相国赐教!”

“因为我看中你这个人,在你们这一辈年轻人中,包括我的儿子,能做大事者,恐怕也只有聊聊数人,而你是其中执牛耳者!”

郭宋汗颜,“颜相国太高看我了,晚辈实在担当不起。”

“现在我不评价,以后再说。”

颜真卿又问道:“贤侄找我有事?”

郭宋踌躇一下道:“上次相国丰州之行,曾答应过晚辈,将来替我做媒”

颜真卿呵呵笑了起来,“没错,我是说过,你现在可有中意的人家?”

“秘书省少卿薛勋的女儿,薛少卿已经答应把他女儿许配给我。”

“好眼力!”

颜真卿竖起大拇指赞道:“薛小才女秀外慧中,确实是你的良配。”

“相国见过她?”

颜真卿点点头,“托她父亲之请,我去年指点过几次她的书画,那孩子非常有天赋,我就在说将来谁有福气娶了她,没想到会是郭贤侄,没问题,我替你去做这个媒,那你求婚长辈找到没有?”

“郭老令公之前答应了晚辈!”

“呵呵!薛少卿好大的面子,那贤侄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明后天都可以,看相国方便。”

郭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锦盒,放在桌上,“这是求婚信物,是晚辈的一块玉佩!”

颜真卿又问了郭宋一些问题,这才欣然答应后天替他去求婚。

“你第一次来我这里,这间屋子里看中的字画可以任取一幅,就算我送给你的成婚贺礼。”

要知道颜真卿的书法在大唐市场上也千金难求,颜真卿从不轻易拿出去,他自己的满意的字都挂在这间屋子里。

郭宋大喜,指着正中挂着的一幅大字道:“如果相国肯割爱,晚辈就要这幅中堂。”

中堂上这幅字只有四个字,‘悯怀天下’。

颜真卿有点犹豫,这是他准备给新帝的一幅书法,给郭宋似乎有点不妥,不过一转念,士者不就是讲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吗?悯怀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妥。

他便点点头道:“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从颜府出来,郭宋把书法字筒寄存在聚宝阁,随即又去了郭府,不料郭子仪不在府上,而是在太极宫西内苑军营内。

郭锋告诉他,祖父已经有十天没有回府了,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

郭宋只得告辞,转道前往西内苑。

西内苑位于太极宫北面,由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唐初的玄武门事变就发生在这里,

郭宋从光化门出了北城,前面七八里外隐隐可见一座城廓,那里便是汉长安城,城内已经十分破败,但还住着十几万底层百姓,汉长安城以南便是禁苑,成为拱卫皇宫的军队驻地。

拱卫皇宫的军队原本叫做神策军,鱼朝恩建立新神策军后,老神策军便改名为北衙军,军使由鱼朝恩的兄长,千牛卫大将军鱼朝安出任,鱼氏兄弟被诛杀,鱼朝恩的新神策军被解散,北衙军又恢复了最初的名字:神策军,它和鱼朝恩的神策军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这里面就有个疑问,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屯卫等等十六卫又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大唐十六卫只有军衙,而没有军营,简单说就是只有将没有兵,需要执行任务的时候,由兵部调派一支军队交给军衙,任务完成了,将归衙,兵归营。

而且十六卫主要调用拱卫京师的军队,共二十万大军,主要驻扎在灞上和泾原,而神策军是拱卫皇宫,是禁军,驻扎在西内苑。

神策军目前由三万精锐之军组成,又细分为左右神武军,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每军五千人,史称北衙六军,主帅为神策军使,这才是真正的掌军实权者,目前神策军使由兵部侍郎王驾鹤兼任。

但在太子李适登基前夕,神策军军权暂时移交给了老将军郭子仪。

目前郭子仪出任京畿道观军容使,节制神策军,这就意味着他不仅掌握了拱卫京师的二十万大军,同时也掌握着拱卫皇宫的三万神策军,

郭宋被领进了军营,一直来到帅帐前,有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出来道:“老将军请使君进帐!”

郭宋走进了大帐,只见郭子仪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虽然年迈,但依旧威风凛凛,颇有几分虎老雄风在的气势。

“晚辈参见老令公!”郭宋上前躬身行礼。

郭子仪笑眯眯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刚回来,下午去郭府,得知老令公在军营。”

郭子仪笑着点点头,“看样子是要老夫帮你去求婚,我猜得可对?”

郭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如果老令公太忙,晚辈去找别人。”

“胡说!你的婚事是郭家的事情,岂能拜托别人?”

郭子仪捋须想了想道:“这样吧!证婚人我来做,跑腿的事情交给老八郭映去做,他比较闲,而且颇精婚俗之事,几个孙子求婚都是他出面。”

郭宋连忙道:“媒人我托了颜相国,他后天上门去薛府做媒,最好能够先沟通一下。”

“我写封信给你,你回去交给老八郭映,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这个小家伙也是可怜,没有父母,什么事情都要自己跑腿,哎!要是你师父还在,其实也会不错。”

郭子仪挥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郭宋。

郭宋打算告辞,郭子仪又叫住了他。

“老令公还有什么吩咐?”

郭子仪沉吟一下道:“之前我和新君谈到你的事情,他夸赞你大局看得很准,其实先帝打算让你出任甘州都督,但先帝又不幸病倒,你的任命就拖下来了,可是现在河西走廊局势不太妙,沙陀大举增兵肃州,听说沙州也被沙陀军占领了,所以新君还是决定让你出任甘州都督。”

“天子打算让我什么时候上任?”郭宋问道。

“现在那边大雪封路,今年连下几场暴雪,你现在根本就过不去,只有等明年开春,而且朝廷决定增兵甘州,你这段时间若没有事情,我向天子请奏,让你暂时出任我帐下副使,挑选一万军队训练,为开春去甘州做准备。”

郭宋默默点头,其实他也猜到了,天子十有八九是让他去河西走廊。

“那我需要去见天子吗?”

“当然要去,你现在就和我一同前去。”

“现在去?”郭宋愕然。

郭子仪重重点头,“就是现在!”

第三百六十一章 面见新君

新君李适的御书房依旧使用他父皇李豫留下的御书房,只不过各种摆设有所变动,他把东宫的摆设全部搬了过来,父皇留下的各种收藏之物他大都赏赐给了后宫和大臣们。

郭宋跟随郭子仪一起拜见了天子,李适注视郭宋半晌,缓缓道:“你在蜀中参与平定杨子琳造反,薛勋已经向朕汇报过了,你表现得很不错,在哪里都能替朕排忧解难,关于巴蜀,你有什么建议?”

不得不说,李适很快就适应了帝王的身份,他说话的语速比从前慢了很多,基本上每句话出口之前都会考虑一下,而且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在他身上已经体现出来。

郭宋劝道:“剑南节度府已隐隐有藩镇的趋势,如果下次崔宁再进京,微臣建议朝廷将他扣留在京城,相对其兄长,崔宽为人比较宽和,野心也没有崔宁那么强烈。”

李适沉默片刻道:“这次崔宁进京,父皇的意思就是想扣留他,但偏偏泸州杨子琳发生叛乱,朝廷怕蜀中再乱,便决定让崔宁回蜀控制局面,可现在看来,杨子琳叛乱恐怕是崔宁事先安排好的一步棋,包括简州太守张琼和资州太守李中舟响应杨子琳叛乱,也是崔宁事先安排好,他就是怕朝廷不让他回蜀,才故意引发蜀乱,结果让他如愿以偿了。”

郭宋愣了半晌道:“但杨子琳还是被崔宁杀了,人头送到了长安。”

李适点点头,“这就是崔宁的心狠手辣之处,将杨子琳利用到底,索性把杨子琳假造反说成真造反,若不是资州太守李中舟派人秘密来朝廷送信,我们还真被他瞒在鼓里。”

郭宋心中有些苦涩,自己还是太嫩了一点,当时他就觉得杨子琳造反有点儿戏,杨子琳撤军回去后就偃旗息鼓,兵归营,帅归衙,没有任何积极备战的迹象,就仿佛知道剑南军不会南下一样。

现在郭宋才知道原因,难怪自己能轻易偷袭得手,原来这是杨子琳和崔宁勾结演的一出戏,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旁边郭子仪道:“陛下,恐怕杨子琳被杀还是另有隐情,不仅仅是崔宁想给朝廷一个交代这么简单。”

李适一怔,“老令公此话何意?”

郭子仪欠身道:“老臣觉得,杨子琳恐怕是想假戏真做,他是真想杀进成都,取代崔宁,只不过被郭宋破坏了他的计划,后来他的企图也被崔宁得知,崔宁这才索性杀杨子琳给朝廷一个交代。”

“老令公的猜测有什么依据?”

郭子仪微微笑道:“只是凭直觉,崔宁就是这样杀了郭英上位的,杨子琳又何尝不想效仿?”

李适点点头,“极有可能,不过现在蜀中需要稳定,不能让吐蕃趁虚而入,目前还离不开崔宁,等蜀中稳定下来,再徐徐图之。”

说到这,李适便放下了蜀中之事,他又对郭宋道:“朕决定接受父皇的遗旨,封你为甘州都督,你可愿意去河西?”

郭宋躬身道:“微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李适很满意郭宋的果断态度,他又道:“河西形势很复杂,之前很多大臣反对朝廷出兵肃州,导致我们丧失了收复河西的机会,现在你是临危受命,不仅要防御沙陀进攻甘州,还有防止吐蕃从后背进攻。”

“那微臣有没有权力进军肃州,收复沙州?”

李适苦笑一声道:“如果你能击败沙陀人的进攻,朕就准你所奏!”

“多谢陛下信任!”

这时,郭子仪在一旁道:“现在河西大雪,难以西行,郭使君只能开春后出发,这段时间他一方面要练兵,另一方面也要解决个人的终身大事。”

李适正要表示恭喜,但忽然想到现在自己正在服丧期,不宜多谈此事,他便避开此事,淡淡道:“郭使君还什么别的要求?”

“还有微臣希望能从丰州调一些将领,便于微臣尽快掌握河西军,抵御沙陀军的春季攻势,望陛下同意!”

李适有带兵经验,他知道这个要求不算过份,也算是正常操作,便欣然答应了,“准奏,你可把名单交给兵部,朕自会交代兵部。”

郭宋从怀中取出金牌,呈给李适,“这是先帝对微臣的信任,请殿下收回此牌。”

李适接过金牌,抚摸片刻,他眼中流露出伤感之色,又对郭宋道:“父皇并没有取消你持金牌的待遇,朕收回这面金牌,另外再赐你一把天子剑!”

“谢陛下厚爱!”

李适走到地图前,他凝视着地图道:“上次郭爱卿告诉朕,回纥会推迟攻打唐朝,而是让沙陀进攻河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都被爱卿言中了,回纥对使团被杀一事保持了沉默,而思结部的使臣告诉朝廷,回纥军队在西方粟特地区遭遇到葛逻禄人和大食人前后夹击,这是典型的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回纥和和吐蕃为争夺河中地区打了十年,吐蕃败回高原,回纥也同样打得筋疲力尽,却被葛逻禄人和大食人来摘桃子,现在回纥人无暇考虑报复大唐。”

郭宋看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是河西走廊以南的地图,他微微笑道:“陛下似乎更担心吐蕃?”

李适缓缓点头,“吐蕃对大唐会盟并无诚意,尤其两个月前吐谷浑发生了内讧,亲吐蕃的势力获胜,吐谷浑已经向吐蕃彻底投降,使吐蕃没有了内部掣肘,大家都在猜测吐蕃下一步的行动,朕想听听郭爱卿的想法。”

郭宋沉思片刻道:“吐蕃位于高原,首先就占据了战略上的主动,它出兵大唐的途径很多,南诏、成都、河州、临洮、河湟、河西等等,都可以成为它进攻大唐的出口,我们也只能分别驻防军队,但吐蕃和回纥打了十几年的战争,最后战败,国力大损,人口稀薄,也注定吐蕃不可能全面进攻大唐,微臣觉得,吐蕃会采取小股骚扰的方式,掠夺财物和人口,不可能再大规模进攻大唐了,朝廷是需要防范吐蕃,但也不用太过于紧张,更不需要投入太多资源。”

郭子仪赞许道:“陛下,郭使君说得完全正确,吐蕃国力疲弱,青壮人口锐减,确实很难发动大规模战争,否则他们就不会用挑拨离间的办法,引起吐谷浑内讧,老臣也认为至少在五到十年之内,吐蕃高原会保持安静,就像郭使君所言,小股骚乱不断,大规模的战争没有,我们确实没必要把太多财力物力浪费在防范吐蕃之上。”

郭子仪的总结让李适大为欣慰,他点点头,“郭爱卿确实很有大局观,一席话让朕拨云见日,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御书房出来,郭子仪轻轻叹息道:“又见明君,大唐中兴有希望了。”

郭宋只是笑了笑,历史上这位唐德宗可谈不上中兴之君,性格刚而易折,锐有余而韧不足,遇到几次挫折后便偃旗息鼓,从此一蹶不振。

“天子既然任命我为甘州都督,恐怕我就不能帮老令公了。”

郭宋指的是郭子仪推荐他出任观军容副使一职,显然不太现实,郭子仪苦笑一声,“我知道,那就算了。”

事实上,郭子仪担任这个职务也是一种临时官职,一旦新帝皇位坐稳,他的使命就结束了。

郭子仪沉吟一下道:“去河西最重要是稳住边疆,天子锐意十足,不会轻易在藩镇事情上让步,必然会有削藩的措施出台,大唐极有可能会爆发内战,这也是削藩过程中难免的,但关键是边疆要稳定,所以你去河西责任重大,你要记住,有的时候,最好防守就是进攻,防守不是被动,防守一样能采取主动,就看你选择什么样的战术。”

郭宋默默点头,他不得不佩服郭子仪深邃的目光,历史上发生的一系列**都被郭子仪言中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婚礼筹备

接下来的日子郭宋便要进入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旅程,婚姻历程了,郭宋第二天去郭府见到了郭子仪的小儿子郭映,把郭子仪的信交给了他。

郭映年约三十五六岁,长得眉目清秀,脸上总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精明干练。

他对郭宋早有耳闻,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父亲竟然要自己代表他去替郭宋求亲,在他记忆中,父亲好像只替几个兄长求过亲,在孙子这一代,一个都没有,足见父亲对这个郭宋的重视。

“没问题,既然父亲这样嘱咐我,我保证帮你办得妥妥帖帖,求婚要大雁,这个时候也找不到,我得去找一只替代品。”

郭宋连忙拦住他,“八叔只管替我出面求亲,所需的各种财礼都由我来准备。”

郭映笑道:“老爷子可是要我全面操办,这样吧!主财礼你自己准备,这是真正的财礼,其他求婚礼、聘礼都是形式上的东西,府中就有现成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郭宋想了想,便答应了,“好吧!麻烦八叔随时和我联系,我住在清虚宫,住持李天师是我大师兄。”

“媒人找好了吗?”郭映又问道。

“媒人是颜相国,他明天做媒,到时会派人给八叔送信,然后八叔上门求亲,至于婚礼筹办,由我的两个师兄负责,我的府宅在曲江南面,到时候婚礼会在那里举行。”

郭映竖起大拇指赞道:“居然是颜相国做媒人,薛家的面子真的给足了。”

姻缘六礼中,媒人和证婚人最重要,所谓明媒正娶,至于谁去求婚其实并不重要,所以郭子仪才会让他儿子替自己去薛家求婚,郭子仪会亲自做证婚人。

郭英和郭宋又商量一些细节,郭宋这才告辞,前往他位于曲江南岸的园宅。

从古至今,结婚对婚房的要求都是一样,郭宋当然准备把自己的家安在曲江南岸的园宅内,薛涛可是很喜欢那里,园宅不需要翻新,但要布置,布置也很花钱,各种家具,各种日常用品,婚礼用品,还有府中仆妇等等。

这些事情不用郭宋操心,大师兄李甘风和三师兄张雷会替他处理妥帖,大师兄出力,三师兄出钱,而且李甘风在长安人脉之广,着实出乎郭宋的意料,他能以最优惠的价格买到最好的家具以及各种物品,东市、西市的各家名店都会给他面子,甚至连婚礼操办人都不用找了,清虚宫本身就有承接红白喜事的业务。

郭宋骑马赶到了曲江南岸,在他的园宅内,他遇到了大师兄李甘风和三师兄张雷,另外还有东市雅居阁的吴大掌柜,雅居阁是长安最有名的家具店,同时也做各种床上用品,园宅里面一大半布置都是他门来做的。

吴大掌柜经验很丰富,看了一圈,他心里大概就有数了,他对郭宋笑眯眯道:“我回头给郭使君准备一个所有家具的方案,不知郭使君喜欢什么样的木料?”

“我师兄说,这里大半园宅都是贵店提供的家具,他们一般选什么木料?”

“没有哪家会全部买一种木料,比如下人房就用很普通的柳木、松木差不多了,然后一般房间用稍好一点的楠木,然后是客堂、主人卧房、内书房则用上好檀木,基本都是这样,高中低搭配,不光是这里的园宅,很多豪门贵族的府邸都这样安排。”

郭宋点点头,“就依吴掌柜的安排,用松木、楠木和檀木进行高中低搭配,我对家具款式没有什么要求,但要求做工精湛。”

“郭使君放心,我们就算给下人房提供的家具也很不错,另外,各种枕头、被褥、蚊帐、窗帘等等,我也会提供最好的,当然,也会分高中低三等,不知郭使君还有什么要求?”

“你看我这府宅还缺什么?”

“还缺一些日常用品,像瓷器、陶器、厨具、铜器、灯具等等,小店应有尽有,都是上好之物,如果使君需要,小店可以一并提供,给最优惠的价格。”

郭宋欣然笑道:“那就拜托吴掌柜了,另外,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能布置好?”

吴掌柜欢喜得嘴都合不拢,他想了想道:“其他物品仓库里都有现成的,就是最上等的被褥、窗帘需要从洛阳仓库调货,最晚在上元节前全部完成。”

郭宋算算时间来得及,便笑道:“那就拜托了,账单给聚宝阁张东主,他会付帐。”

“好说!好说!把事情做好了,我们再谈钱的事情。”

这时,一名管事带着几名伙计出来了,他们负责去各个房间计算所需家具物品,这是他们的专业,非常熟练,仅仅半个时辰就盘算完成,吴大掌柜随即告辞而去。

“老五,怎么样,这家店还不错吧!”大师兄李甘风走过来笑问道。

郭宋笑道点点头,“雅居阁我早有耳闻,既然这里大部分园宅都是它家布置的,我想肯定不错,我把所有需要的物品都委托给它们店了。”

“这是懒人的做法,不过对你来说是明智之举,你还真没有那么多精力考虑这样、考虑那样,我们虽然可以帮你代劳,但毕竟不知道你的喜好。”

“我确实没有精力,吴大掌柜也答应我,如果对物品不满意,可以退换,我想先把最初的东西做好,以后需要什么再慢慢添。”

李甘风又指着一些正在精修房舍的工匠道:“这些工匠就是修建清虚宫的名匠,你这座宅子虽然比较新,不用翻修,但一些细节上还需要完善,像窗纸、门锁、墙面粉刷等等,这些活听起来不多,但做起来相当繁杂,这些工匠至少要忙十天才能做完,我让几个徒弟负责监工。”

“多谢大师兄了!”

李甘风拍拍他肩膀笑道:“你是我的小师弟,师父不在了,这些事情我当然要操心,还有你的婚礼,清虚宫操办了上百场婚礼,豪门权贵府中也做了不少,前几天我们还操办了大将军马璘长孙的婚礼,所以你一点都不用担心,保证每个细节都会做得完美。”

这时,远处二徒弟喊道:“师父,你过来一下。”

李甘风点点头,“我去看看!”

他快步向大门外去了,张雷撇撇嘴,“说得好像什么都是他做的,没有我的银子支持,谁会睬他?”

郭宋眨眨眼笑道:“什么意思,意思是不用花我的钱,都由你来负担?”

“这是我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布置这座园宅所有的支出都由我们承担,不花你的钱。”

郭宋拍拍额头,一脸懊恼道:“你早说呀!刚才我就应该全部要紫檀木了,还有白玉落地屏风。”

“去你的,臭小子!”张雷伸出胖腿一脚踢去。

郭宋轻巧避开,又笑道:“那你就再做做好人,把我的财礼也一并出了。”

“不行!”

张雷断然拒绝,“你小子积累的财富比我还多,还好意思再剥削我?”

停一下张雷又道:“玩笑归玩笑,但财礼你必须自己出,这是规矩,再说,你一座宅子作为财礼了,其他就不用拿得太多,三五千两银子就够了,倒是你要考虑了一下薛小娘子的嫁妆问题,我有个很好的建议,你要不要听。”

“你说!”

“你让薛小娘子把那颗蓝宝石真卖了,然后你再买回去,嫁妆问题不就解决了。”

郭宋笑了笑道:“这个办法虽然不错,但她肯定不会卖,她有钱的,嫁妆问题不用担心,倒是我府中一个仆妇都没有,你帮我想想办法。”

张雷想了想道:“你总是在外面为官,我估计你成婚后弟妹会跟着你,所以我建议你买二十几名丫鬟仆妇以及下人,能跟随你走的,其他下人你可以用租借的办法。”

“仆人也能租借?”郭宋惊讶道。

“当然可以,但只限于一些特殊的仆佣,像清扫、马夫、车夫、花匠以及一些做粗活的丫鬟仆妇,在长安有几家这样的店铺,我推荐西市的良人居,我就租过他家的下人,很不错。”

“好吧!既然你很熟悉,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另外租金也麻烦兄长一起替我付了。”

张雷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人啊!

这时,李甘风匆匆走过来道:“老五,你赶紧回道观,天子派人来道观找你。”

第三百六十三章 嫁妆之忧

郭宋和师兄李甘风匆匆赶到清虚宫,清虚宫贵客堂上坐着两名宦官,正在耐心地喝茶等候,他们每人已经拿了十两银子的茶水钱,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郭宋回来。

在他们面前的大堂上,放着数十只箱笼,堆得像小山一样。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郭宋快步走了进来,“在下郭宋,让两位内侍久等了。”

两名宦官笑眯眯站起身,身材高胖的为首宦官道:“我们都是圣上左右随身内侍,我叫窦文场,这位是我的同僚霍仙鸣,久闻郭使君大名了。”

“两位可是要宣旨?”

为首窦文场摇摇头,“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圣上赏赐郭使君一批财物,请使君签收!”

郭宋接过笔,在两份礼单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一份交给对方带回去,一份他自己留下。

郭宋又取出两锭黄金,递给两人,“这是一点心意,给两位喝茶!”

虽然他们已经拿了茶钱,但并不介意多拿一份,何况对方递来的还是黄金,黄澄澄的十两黄金,哪里能推辞得掉?

两人收下黄金,霍仙鸣笑眯眯道:“实不相瞒,这些都是先帝留下的收藏品,大部分都赏赐给大臣们了,这是最后一批,圣上说,恭喜郭使君即将成婚,这算是他的贺礼。”

“我明白了,感谢两位内侍。”

两名宦官拱拱手,起身告辞回宫复命。

这时,李甘风走进来惊讶道:“这送的都是什么,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

郭宋将一只很大的长条箱子打开,愣住了,里面竟然是几扇白玉屏风,屏风上的图案是千里江山图,颇为眼熟,郭宋立刻想起来了,这是先帝御书房内的那架屏风,难怪昨天他在李适的书房没有看到,原本被收起来了,又赏赐给了自己。

“这是好东西啊!”

李甘风轻轻抚摸着屏风道:“这白玉很细腻,雕刻功力很足,还有架子,竟然是紫檀木,这几扇屏风估计就价值几万贯啊!“

郭宋又找到另外两个长箱子,都是屏风,一共六扇,全部都在了。

李甘风又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是一套官窑青瓷茶具,晶莹剔透,青翠欲滴,一看便是收藏品,从来没有用过,李甘风看得羡慕不已,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师兄,你喜欢就拿去,这里还有两套呢!”

李甘风大喜,“那我就不客气了!”这种机会,遇到了就不能放过。

郭宋又找到了两套青瓷官窑茶具,和李甘风那套完全一样,一套他自己留下,另一套可以送给薛勋,至于张雷那边,看看有没有别的。

郭宋又打开一只箱笼,心中忍不住惊叹一声,里面竟然一套金首饰,准确说是新娘的一套首饰,宝石金凤冠、翠羽簪花步摇、七彩宝石项链、镶嵌金刚石的指环,白玉镶金手镯,一应俱全,除了凤冠只有一顶,其余都是一对。

但主角无疑是宝石金凤冠,正面一只金凤,长长的翅膀如流苏般垂下,上边缀满了宝石和翠玉,金光闪闪,璀璨夺目。

大师兄李甘风见多识广,他肃然道:“老五,这种凤冠可不是一般人能戴的,至少是县主以上才能戴。”

郭宋笑道:“应该问题不大,是天子赐给我的,那就说明他准许我使用它,这下财礼就有了。”

“师弟,这些箱笼就别打开了吧!我让徒弟们抬到地宫去暂放,等你房宅收拾好,再送过去。”

郭宋点点头,“麻烦师兄再安排一个弟子替我送一套青瓷茶具。”

李甘风微微笑道:“放心吧!我等会儿就让清风去送。”

薛勋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快黑了,他喝了几杯酒,显得十分兴奋,一进门,妻子韩氏便迎上来埋怨道:“就知道你又去喝酒了?”

薛勋呵呵一笑,“今天是颜相国专门请我喝酒,有面子啊!你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韩氏又惊又喜,“颜相国怎么会专门请你,是不是要提升你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刚升官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又提升我,我告诉你,颜相国是媒人,来给我们女儿做媒,男方就是郭公子,没想到吧!居然把颜相国请出来做媒。”

韩氏迟疑一下,“你答应了?”

薛勋眼睛一瞪,“当然答应了,难道你又要变卦?”

“我没有变卦,只是我觉得他是不是应该上门来求亲,至少我也该在场吧!”

薛勋摆摆手,“这个就算了,人家是相国,又主管吏部,朝务繁忙,哪有时间专门来我们家,去酒楼也一样,我答应就行了。”

韩氏着实有点不高兴,她拉长脸道:“做媒就算了,但求亲我一定要在场,我有话要说,有事要问?”

“就你的事情多!”

薛勋嘟囔一句,转身去自己书房去了,韩氏追了上来,“我都要愁死了,你说涛儿的嫁妆怎么办?”

薛勋停下脚步道:”涛儿自己有五千册藏书,我再给她五千册,凑齐一万册,这不就是她的嫁妆?”

“你还当真了!”

韩氏恼火道:“从来没有听说过拿书来当嫁妆,就算我爹爹那个老学究,还给了我一百亩地当嫁妆。”

“你那点嫁妆,后来不是又还回去了吗?”薛勋略带讥讽地笑道。

“你现在说风凉话了,当初有本事你就别让我向父母借钱。”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涛儿的嫁妆我再想想办法,这个月,我或许会有一笔三十贯钱的收入,就是我去巴蜀,每个月有六贯钱的幕僚补助,我去了五个月,正好三十贯钱,这个月会随俸禄一起发下来。”

“三十贯钱哪里够啊!”

韩氏没好气道:“关中的土地多贵,三十贯钱只能买上三五亩地,给女儿的嫁妆,我觉得至少要一千贯吧!”

薛勋吓了一跳,“一千贯钱,打死我也拿不出来。”

“那可怎么办?太委屈自己的孩子了。”韩氏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薛勋叹了口气,他也有点束手无策了。

这时,薛涛走过来小声道:“嫁妆的事情,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我们怎么能不担心,你出嫁没有点嫁妆,以后夫家人会瞧不起你的。”

“娘,我那里有五千贯钱,你们实在担心,就拿去用吧!”

薛勋和韩氏面面相觑,韩氏急问道:“你哪里来的五千贯钱?”

薛涛吞吞吐吐道:“我们去成都前郭公子给我的,我想还他,他说说可以做我的嫁妆。”

韩氏兴奋得一拍巴掌,“你怎么不早说,这几天愁死我了。”

“娘,可我觉得有点不妥啊!”

“什么妥不妥的,别这么脸皮薄,钱给你了你就用,像那颗宝石有纪念意义,娘就不勉强你卖掉它,可这只是钱,就是用来花掉的,难道你就为了一点点面子,一点点自尊,就要逼死自己的爹娘?”

韩氏的口才极好,说得薛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又转向父亲,“爹爹,你说呢?”

“这件事听你娘的。”

薛勋人穷志短,快步进书房去了。

薛涛无奈,只得对母亲道:“我把钱给你就是了。”

“这就对了,有了钱,娘就可以给你准备嫁妆,你的衣物、首饰,还要买上好脂粉,还要请喜娘,嫁女儿花钱多了,不算你的嫁妆,光是各种体面的出嫁仪式,就要花费五六百贯钱,我可不希望你像娘那样寒酸出嫁。”

说完,她又恨恨瞥了书房一眼。

这时,书房里传来薛勋惊喜的喊声,“这套茶具是谁送来的?”

韩氏这才想起茶具之事,连忙走到书房门口道:“是郭公子让一个道士送来的,说是送给你的礼物,我看就是普通的青瓷。”

“普通的青瓷?”

薛勋眼睛瞪大了,“你知道这套茶具在市场上根本就买不到,就算是相国也未必有这么好的青瓷,这可是官窑精品,只供给皇宫,你拿出去卖两万贯钱,大把人抢着要,我就在东宫太子书房里见过一次。”

韩氏半天合不拢嘴,价值两万贯的瓷器,已经出乎她的想象了。

薛勋摆弄着一只茶盏,简直爱不释手,完全被它迷住了。

薛涛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父亲这样喜欢一件物品了,爱郎能送给父亲这样一份好礼物,让她心中也暗暗高兴。

第三百六十四章 再领新军

在周礼规定的婚姻六礼中,纳采是第一礼,就是媒人前来做媒,向女方家提出婚姻请求,如果女方父母同意,男方家就可以正式上门求婚,求婚要送聘礼,也叫求婚礼,一般是送只大雁,或者送木雕的雁,但雁不能少,不管是皇亲国戚成婚,还是平头百姓嫁娶,雁是必须要送的,除了大雁外,还要送几匹绸缎,几口猪羊,几坛酒。

但在正式求婚之前,女方父母要安排男女双方见上一面,这是给双方一个选择的机会,并没有完全由父母包办这种说法,至少唐宋时期没有。

如果一方不同意,都可以取消随后的求婚仪式,但一般都是男方要给女方两匹绸缎或者两匹布作为补偿。

待两个年轻人都表示同意,那就开始纳采的第二步,上门求婚。

第二天上午,郭英带着十几样礼物上门求婚了,薛勋特地请了半天假,他和妻子在府中接待了郭映。

礼物放在院子里,一只用红绸包好的大雁,放在篮子里,现在是冬天,长安没有大雁,所以只能用檀木雕了一只名贵的大雁替代。

然后是两坛酒、两口猪、两只羊、一袋米和五匹绸缎,都是用绳子捆好,再用红绸包扎。

郭映虽然没有官职,但他是代表自己父亲前来替郭宋求婚,薛勋对他十分客气,韩氏也很知礼,不过客气归客气,该问的还是要问。

韩氏笑着问道:“双方成婚,各种仪式我就不问了,家家都差不多,但郭爷能不能告诉我,新郎的婚房在哪里?”

这个问题极为重要,他们就住着郭宋的宅子,如果郭宋只有这一座宅子,那就意味着他们得搬出去,另觅房子了,韩氏看似在问婚房,实际上是关心自己的利益。

郭映呵呵笑道:“郭宋可了不得,他有先帝赐给他的一座园宅,在曲江南岸,占地足有四五十亩,令爱很快会成为那座园宅的女主人。”

韩氏听得直咋舌,乖乖,居然是曲江园宅,她忽然有点暗暗埋怨女儿,女儿肯定是知道的,却不肯告诉自己,不过她一颗心也落地了,至少郭宋不会赶自己出门。

薛勋对房子的兴趣不大,他更关心女儿的地位问题,他沉吟一下问道:“不知郭公子有没有先娶?”

有没有先娶是有两层意思,一是有没有先纳妾,其次是有没有娶过妻,包括是不是有过前妻,或者是现在家中就有妻子。

这个问题必须要问清楚,就像之前那个元宵,口口声声说要娶自己女儿,但他实际上是娶妾,而不是娶妻,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郭映就这个问题已经详细问过郭宋,他笑道:“郭宋从未娶妻,也从未纳妾,这次求婚是明媒正娶,迎娶令爱为妻,没有别的想法,至于将来会不会娶妾,这就由令爱来决定了。”

薛勋点点头,随手取过桌上的婚书,这里面有郭宋的基本情况,出生时日、籍贯、父母情况、自身职业、财产情况,写得很清楚,郭宋虽然比自己女儿大七岁,但还是很年轻,明年才二十五岁。

薛勋把婚书递给妻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韩氏看了一遍婚书问道:“我们都知道郭公子从小父母双亡,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或者家族情况,能不能介绍一下。”

这方面郭映比较了解,他叹口气道:“郭氏五堂,郭宋是灵武堂的子弟,和我们这一堂血缘很近,实际上,我父亲的高祖父有四个儿子,其中老三去灵武郡从军,后来就在灵州娶妻生子,定居下来,渐渐形成了灵州郭氏,但郭宋和灵州郭氏的关系很糟糕,有个重要族人为谋他的财产,把他从家族除名,所以郭宋从不承认自己是灵州郭氏,我父亲也没有办法视他为族孙,但他确实是我父亲的族孙。”

薛勋眉头一皱,“居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难道就不能重新收他回家族吗?”

郭映苦笑一声道:“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不肯返回家族,他很固执,我们希望令爱将来能够劝劝他。”

薛勋不再多问此事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他还有别的什么亲人没有?”韩氏又问道。

“好像听说他有个长姊,嫁在凤翔府,具体情况不太了解。”

薛勋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给妻子使个眼色,韩氏取出了女儿的婚书,递给丈夫,薛勋笑着把婚书交给了郭映。

郭映大喜,拿到女方的婚书,就意味着求婚成功了。

他连忙道:“院子里是一点聘礼,小小心意,请贵府笑纳。”

薛勋欣然点头道:“聘礼我们就收下了,接下来,我等你们的消息。”

接下来是问名和纳吉,这两个流程其实合在一起的,问名主要是双方不能同姓,这一点很重要,比如说,张家准备和李家联姻,看到女方婚书后发现,李家一百年前也是姓张,后来才改的李姓,这样就不行了,联姻就算作废,女方要把聘礼退还对方。

相对于问名的严肃,纳吉就比较走形式了,就是算两人的八字是不是天作之合,有没有八字相克,一般而言,只要给算命先生一个红包,结果肯定就是天作之合。

问名和纳吉大概需要三到五天时间,问名和纳吉成功,下一步就是纳征和请期,这两步也是合在一起,纳征就是送财礼,请期就是双方确定成婚日期。

成婚日期确定下来,女方就要准备嫁妆和出嫁房了,唐朝是厚娶,和今天差不多,男方家要出大笔钱财。

而宋朝是厚嫁,和今天印度差不多,男方家出财礼不多,但女方家一定要准备丰厚的嫁妆,嫁妆丰厚程度关系到女方将来在婆家的地位,所以宋朝怕老婆的人多,主要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女方家有钱,女方嫁妆多,经济地位高,家庭地位就相应的高

就在郭映成功求婚的同时,郭宋在兵部正式接受了任命,将出任甘州都督,同时他拿到了兵符,接手一万即将增援甘州的军队。

中午时分,兵部司郎中李楠陪同郭宋来到了位于灞上的军营。

“这一万军队的士兵基本上都是陇右和河西籍士兵,这也是朝廷考虑到士兵会有抵触情绪,所以尽量挑选有相关利益的士兵,河西籍士兵就不用说了,一旦河西失守,陇右就将变成战场,所以陇右籍的士兵也有相关利益。”

一路上,李楠向郭宋介绍一万军队的情况,郭宋又问道:“将领情况如何?”

“一万军队分为五营,设五个中郎将,十个郎将,目前郎将和中郎将皆空缺,士兵由兵部代管,这是天子的意思,这十五名将领都由都督来任命。”

“那给丰州的调令是否发出?”

“昨天已经用鸽信发出了,名单就是都督拟定的三十人。”

郭宋点点头,回头笑道:“老康,回头你也算一个名额吧!”

康保咧嘴一笑,“如果成立胡人军营,我可以答应。”

郭宋见李楠满脸疑惑,便淡淡笑道:“他是我的亲兵首领,当年在康国也曾统领过十万大军,能力没有问题,我打算提拔他。”

李楠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康保,对郭宋道:“可以把他功劳报给兵部,兵部核定后赋予军阶,但他的军职可以由都督自行决定。”

这其实就是河西节度使的权力了,目前河西节度使由恩王李连在京城遥领,所以凉州都督和甘州都督并没有实质性的顶头上司,他们各地独立掌权,在本辖区内行使节度使的权力。

这时,前面出现一座大营,李楠用马鞭一指,“前面军营就是,我们到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灞上新军

军营占地约五百亩,是鱼朝恩神策军营的一部分,鱼朝恩的神策军被解散后,大军营被分割成五座稍小一点的军营,用作各种军队集结的临时军营,一万甘州增援军队便占据了第二军营。

郭宋一行进了军营,大营和外面一样,都被白雪所覆盖,操练场上积了厚厚的白雪,看得出这支军队还从来没有训练过。

李楠有点难为情,连忙解释道:“军队从各地调来也才十天时间,没有主要将领,都是由校尉直接统领,目前由兵部的官员代管,也没有训练的经验,主要是维持秩序,保证军队不乱。”

郭宋微微笑道:“冬天训练少比较正常,丰州的冬天根本就无法训练,积雪深至大腿处,一个冬天都修养生息,这些士兵平时也辛苦,冬天休整一两个月我没有意见。”

“都督很体谅士兵!”李楠赞赏道。

“大家都不容易,士兵虽然地位卑微,但他们一样要养家糊口,当然,军队的一些恶习我是不会纵容的,一旦我接手这支军队,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办。”

“这是必然的,我们都能理解。”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后勤补给怎么解决?”

“由灞上后勤营提供,等会儿有具体的后勤官会向都督汇报。”

两人走近了大帐,这时,从帅帐出来几名官员,都是文官打扮,他们迎了上来,有人大笑道:“李郎中,我的使命是不是要结束了?”

目前统领这支军队的官员是兵部职方司郎中上官琪,他虽然是文官,却长得非常粗犷,一脸大胡子,说话声音也很洪亮。

“上官郎中,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李楠指着郭宋道:“这位便是圣上新任命的甘州都督郭宋,你应该知道的。”

“早就久闻丰州郭使君的大名了!”上官琪拱手向郭宋见礼笑道。

郭宋也回一礼,“这些天辛苦上官郎中,还望上官郎中多多关照!”

“客气了!我给郭都督介绍一下官员。”

上官琪给郭宋一一介绍十几名文职官员,虽然中层将领还没有到位,但文官却配备齐全了,包括录事参军、六曹参军、后勤官等等,一共十七名官员,大多是七品以下的低级官员。

郭宋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帅帐,在李楠的见证下,郭宋和上官琪交接了军权,这时,三十余名校尉也赶到了大帐。

大帐内济济一堂,郭宋在帅位上就坐,众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将领是谁?

“大家安静!”

上官琪高喊一声,大帐内安静下来,他对众人道:“这位便是圣上刚刚任命的甘州都督,郭都督之前是丰州刺史兼三镇经略使,曾经作为天子使者前往安西,在李灵曜叛乱中,在徐州率军击败李正已的军队,有丰富的带兵和作战经验,这次他也是临危受命,将率领大家抗击沙陀人对河西的入侵,大家见礼!”

原来这位年轻的主帅就是大名鼎鼎的郭宋,众人一起单膝跪下行礼,“参见郭都督!”

“各位将军请起!”

郭宋请众人起身,又缓缓道:“我是郭宋,这次天子任命我的甘州都督,以后我就和诸位一起为国戍边了,目前中级将领还没有到位,就暂时由我直接统率各位,我能理解底层将领和士兵的艰辛,也能知道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不容易,大家都知道我曾自掏腰包十几万贯抚恤阵亡将士,那不是传闻,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郭宋对将士从不会吝啬,也不会偏向谁,而是以军功来说话,该得到的军功赏赐我一定会极力争取,哪怕第三次得罪相国也在所不惜,总之一句话,我会厚待大家,但厚待的另一方面,就是规矩严格,军队有军队的规矩,我郭宋的规矩就是正常的军规,只不过不走形式,严格落实,我进大营时,发现演武场上有厚厚的积雪,在军营里,这样的积雪不应该出现,所以,我交代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演武场积雪,吴参军!”

“卑职在!”

一名文官应声走出,他是仓曹参军吴通。

“仓库里可有清扫积雪的工具?”

“有竹枝扫帚,有数千把,还有铁铲。”

“你把扫雪工具都分发下去,现在就去分发。”

“遵令!”

吴通匆匆出帐去了,郭宋又对众校尉道:“现在时间还早,让所有士兵都出来清扫积雪,明天一早,卯时三刻击鼓聚兵,希望不要被我抓住,用来杀一儆百,去吧!”

众人无不凛然,一起躬身施礼,“遵令!”

校尉们纷纷掉头出帐,这时,李楠和上官琪两位兵部郎中告辞走了,郭宋把他们送出大营,这才翻身上马,巡视各个军帐

广阔的演武场上到处是清扫积雪的士兵,士兵们干得热火朝天,他们将积雪清扫成堆,然后用小车运到演武场边缘堆放。

录事参军叫做王威,很普通的名字,从左骁卫军衙调来的七品文职官,年约四十岁左右,经验比较丰富,他对郭宋道:“都督,卑职觉得我们有必要组建一支军法队伍,五十人左右,都督觉得呢?”

郭宋点点头,“我也有这个想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卑职建议由各校尉推荐,每人可推荐两名士兵,要求能严格遵守纪律,不徇私情,我相信各校尉都会推荐最好的士兵过来。”

郭宋想了想便答应了,“可以,这件事就烦请王参军安排,最好今天就组建,明天一早执行监察任务。”

当天晚上,郭宋成立了军法队,一共由六十名士兵组成,郭宋令康保出任队正,他们的兵器是一把横刀以及一根用枣木制成的水火长棍。

次日卯时三刻,也就是六点半,天色还没有亮,军营内轰隆隆的鼓声敲响了,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向演武场奔来,校尉们都有言在先,不要被抓住典型,杀一儆百,所以士兵们基本都不敢卸甲睡觉,很多士兵连鞋都没有脱,鼓声一响,他们拿起长刀便向大帐外奔去。

演武场上的士兵在迅速列队,每个校尉站在第一位,他的手下就在他身后列队,这样也容易辨识,五十通鼓声敲完,一万军队已全部列队完成。

这时,康保带着军法士兵从大帐处奔来,向郭宋禀报道:“启禀都督,大帐内再无士兵,所有士兵都已入列。”

这个结果让郭宋略感惊讶,看来这支军队的训练程度比他意料的要好,确实是从各军抽调来的精锐。

他点点头,走上高台,郭宋看了一眼众军,高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各位的主帅,我是谁,大家都应该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大家也应该有所耳闻,我要告诉大家,我会照顾到每一个士兵的利益,不会让大家过得憋屈,但我同样对军纪要求严格,只有严格的军纪才是作战取胜的保证”

郭宋慷慨激昂给一万士兵演讲,士兵们全神贯注,每一个人都昂着头,听得十分认真

中书省相国房内,相国常衮一边喝茶,一边面无表情地听取太常卿刘陀的汇报。

“先帝的水陆法会定在明天正式开始,时间是九九八十一天,然后下葬,这期间,我们要求长安军民服素、戒荤,不宜进行婚庆喜事,但据卑职所知,朝中还是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有人不顾先帝大葬,顶风为自己办喜事。”

常衮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十分不高兴道:“谁还在顶风办喜事?”

“这个人其实相国也熟悉,郭宋,相国还记得他吗?”

这个名字让常衮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他又端起茶杯,慢吞吞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派人调查,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回去吧!”

刘陀没有看见常衮的勃然大怒,心中着实有些失望,便起身告辞下去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纳征请期

刘陀走了,常衮放下茶盏,负手走到窗前,刚才刘陀提到的名字像针一样刺进他的内心,那个年轻人让他栽了出仕以来最大的一个跟斗,让他现在还受到影响,新君明显对自己比较冷淡,更倚重韩滉。

宫里透出的消息,就是因为自己在郭宋一案中的表现让新君反感,这让常衮心中堵得慌,他着实没有想到那件事的后患这么严重,也让他心中后悔不已,丰州张家把他坑惨了。

他对郭宋这个名字格外敏感,现在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但昨天他还是在兵部的任命书上看到了这个名字,天子竟然任命他为甘州都督,着实让他心中痛得流血,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几个月前,先帝在宣布中原之战封赏时,提到了郭宋,因军功卓著,封他为郡公,银青光禄大夫,那时,常衮的内心就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使他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

可就在刚才,刘陀明显是有意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似乎想激起自己的怒火,可惜刘陀不知道,常衮对郭宋这个名字不仅仅是恨,更多是害怕,这个名字就像蝎子一样令他忌惮。

这时,他的幕僚徐芳正将一份文书放在他桌上,低声道:“相国,这是吏部的第二批任免名单草案,有点疑问的,卑职都标注了,请相国过目。”

“先生知不知道朝中哪个大臣最近要成婚?”常衮忽然问道。

徐芳正思索一下道:“好像最近只听说新任甘州都督郭宋要成婚,别人就没听说了。”

常衮愣住了,他回头问道:“你怎么也知道郭宋要成婚?”

“相国,这件事朝廷基本上已经传开了吧!女方是秘书省少卿薛勋的女儿,有名的小才女,颜相国做的媒,郭老令公求亲,听说连天子都给了厚礼,先帝御书房那架屏风就赏给了郭宋。”

常衮脸上一阵抽搐,这件事朝廷已经传开了,自己却不知道,他心中忽然警惕起来,这个刘陀为什么不弹劾郭宋,却来告诉自己,他是打算利用自己吗?

“刚才太常卿刘陀来找到我,说郭宋在先帝服丧期内成婚,大逆不道,建议我弹劾,先生怎么看?”

徐芳正摇摇头,“刘陀恐怕是在误导相国,想利用相国和郭宋的矛盾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

“为什么说他是在误导老夫?”常衮不解问道。

“相国,郭宋的婚事,颜相国前天才刚开始做媒,离成婚还早,根本就不知道人家婚期会定在什么时候,万一人家是天子服丧期结束后再成婚呢?而且连天子都送了贺礼,说明天子都默许了此事,若相国冒然弹劾,非但不会有效果,反而会给人一种挟私报复的感觉,让天子更加对相国不满,卑职建议,这件事若天子都不管,那相国最好睁只眼闭只眼。”

常衮顿时恼怒起来,“这个刘陀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和郭宋有什么仇怨,居然想利用我?”

徐芳正想了想道:“刘陀可能不是和郭宋有矛盾,而是和薛勋恐怕有什么过节,他是简州人,而之前薛勋就出任简州长史,搞不好是刘家和薛勋在简州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刘陀不好找薛勋的麻烦,便利用相国来打压郭宋婚事。”

常衮点点头,徐芳正分析得很到位,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徐芳正犹豫一下又劝道:“卑职还是要提醒相国,新君现在很倚重郭宋,才任命他为甘州都督,是不是在服丧期成婚,真是小事一桩了,相国想对付他,可以等以后再说,不急这一时。”

“多谢提醒,我会注意!”

“卑职告辞!”

徐芳正行一礼,退下去了。

常衮心中着实堵得难受,想到居然连刘陀也要利用自己和郭宋的矛盾,就仿佛一万只羊驼从他心中奔过,郭宋简直就成了他命运中的噩梦,郭宋越受重用,就意味自己的相位不稳了。

问名和纳吉结束后,下一步就是纳征和请期,这一步比较重要,郭映七天后才正式上门,纳征就是送财礼,唐朝讲究厚娶,娶妻一般都要送比较厚重的财礼,当然,这也要根据各家自身的情况,平头小民成婚,送几十两银子或者十几匹绸缎,差不多就够了,女方家也不会太苛刻。

可若是豪门大户成婚,讲究门当户对,没有几千两银子的财礼,休想把娇妻娶进门。

还有一种就是嫁给潜力股,就像当年王忠嗣把女儿嫁给元载,元载家境贫寒,但他是制科进士,王忠嗣宁可倒贴也要把女儿嫁给了他,可惜王忠嗣还是看错了人。

下午,郭映再一次上门了,薛勋也早早回到家,他昨天就得到消息,今天郭家会上门送财礼,并要商定婚期。

韩氏也很期待,虽然有的事情不能说得太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财礼就是女方家的一笔大收入,郭宋家赀万贯,为人又豪爽大方,给出的财礼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这边进门,慢一点!”

郭映招呼随从抬着十几口箱笼进屋,他笑眯眯对薛勋道:“今天送财礼,还望薛使君笑纳!”

薛勋摇了摇头,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按照他的性格,最好对方送上好的文房四宝,或者名家字画,再送几十箱书,就是他最满意的财礼,黄金白银这种东西,并不是他真心想要的,可是

薛勋瞥了一眼旁边的妻子,见她目光炽热地望着这些箱笼,让薛勋暗暗叹口气,当年妻子嫁给自己的时候,可没有这么世俗啊!

“郭贤弟太客气了,请进屋坐吧!”

郭映将财礼清单交给韩氏,笑道:“东西比较贵重,烦请大嫂安排人搬到后院去。”

韩氏连忙答应,“我来安排,郭叔叔请大堂坐!”

这会儿,韩氏急着要看财礼,请期的事情就让丈夫做主吧!

她招呼丫鬟和仆妇将箱笼抬进后宅,她一边走,一边看财礼清单:

黄金首饰全套,包括翠金凤冠一顶。

上等玉钗两对。

金花十朵。

上等白玉十对。

上等湖绸百匹。

黄金五百两。

珠宝翠玉一箱。

吴道子、阎立本、张旭真迹各一幅。

宣阳坊三亩宅一座。

韩氏看得快呼吸不过来,看得最后一项时,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管家的妻子江氏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她。

“夫人,你不要紧吧!”

韩氏拍拍胸口,她心中欢喜得要爆炸了,宣阳坊三亩小宅一座不就是她现在住的这座宅子吗?郭宋竟然把它作为财礼送给自己了。

“我没事,我简直太高兴了,这座宅子,以后是我的了,它是我的了!”

韩氏激动有点语无伦次,江氏满脸羡慕道:“这座宅子至少价值三万贯吧!这个地段,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恭喜夫人得到一个好女婿。”

韩氏笑得嘴都合不拢,郭宋还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

她又看了看财礼,她心中有点明白了,估计有不少东西是送给女儿的,事实上,韩氏虽然世俗一点,但她对女儿也是真心疼爱,除了百匹湖绸、五百两黄金和宅子之外,其他东西她都准备拿给女儿做陪嫁。

有这座宅子和五百两黄金,她和丈夫的后半生就不用担心了。

客堂上,郭映和薛勋在商议婚期,薛勋道:“我建议最好能放在二月初,虽然一月初五后,朝廷就不再禁止民间婚庆,歌舞之类,但我担心有人会用这件事做文章,对郭宋不利,放在二月初,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郭贤弟的意见呢?”

郭映笑道:“我征求过郭宋的意见,他和兄长的想法差不多,而且一月是新年,又连着上元节,家家户户都很忙,放在二月初确实比较合适。”

“那就说定了,二月初二是吉日,迎娶和婚礼就放在这一天。”

“没问题,另外,郭宋说他可能会在二月初十前后出发去甘州,他希望能带令爱一起去甘州赴任,不知兄长能否同意?”

薛勋微微一笑,“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他们自己决定,只要不违反朝廷制度,我没有意见。”

郭映取出请期书,在上面写上了二月初二,他和薛勋分别签了名,那么婚期就正式定下来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圣临军营

时间渐渐到了年底,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北风呼啸,大雪如扯絮一般,整个天地间变成一片灰茫茫的世界。

大帐内,郭宋煮了一壶奶茶,火塘内还烤着两只羊腿,火塘四周坐着五名将领,这五名将领是中郎将,包括梁武也在其中,郭宋从丰州调来二十五名将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是当年一起去安西的部属。

除了十五人出任灞上军营的中郎将和郎将外,另外十人,郭宋打算换掉甘州那边的将领,甘州两万军队,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换将便是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郭宋正和众人聊天,“当年我在甘州白亭海练武,也是这样的茫茫大雪,烧一壶奶茶,烤一块肉,猛子站在柜子上”

“都督,猛子在哪里去了?怎么一直没见到它?”梁武不合时宜地打断了郭宋的话。

郭宋瞪了他一眼,见众人似乎都很关心那位斥候大将军的情况,只得对众人道:“它讨媳妇了,就不要我这个舅舅了,它现在住在曲江,天气好时,能在曲江上空看见它。”

“这么大的雪,它不会挨饿吧?”另一名将领问道。

“当然不会!”

郭宋笑着继续解释,“它就住在我府宅内的一棵大树上,距离地面至少二十丈,我花高价给它做了一座木屋,还要管家在雨雪天每天送一桶鲜鱼给它,它的日子比我过得都好,大概在十天前,我发现它带着另一只苍鹰从木屋里飞出来,我才知道它有了新欢。”

梁武挠挠头笑道:“主要好久没有看见它,怪想它的。”

“别管那位大将军了,咱们还是喝奶茶,吃肉!”

郭宋给每人的茶盏里倒上一盏奶茶,笑道:“这可是皇宫里出来的东西,最好的奶酪和茶饼,所以叫大家过来尝尝。”

“我来切肉!”

梁武自告奋勇,他切肉的手法熟练,刀法精准,片刻便给每人切了满满一盘肉。

众人喝茶吃肉,不时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享受着暴雪中温暖的一刻。

………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次日上午天空放晴,蓝天一洗如碧,大地变成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

士兵们纷纷跑出大营,清理演武场上的积雪,万余士兵做得热火朝天,不少士兵还偷偷打起雪仗,广阔的原野上一片欢声笑语。

梁武跟随在郭宋身边,两人骑马巡视清理积雪。

“丰州的情况总的还不错,郭曙继续贯彻都督当初实施的移民策略,而且做得更好,不光军属基本都去了丰州,而且朝廷还从关内、河东、陇右迁徙一万五千户移民前往丰州和灵州,今年还准备再迁徙一万户,薛延陀被剿灭确实对朔方各州是个利好消息,唯一失望的恐怕就是党项人,他们一直想趁乱抢占灵州。”

“葡萄园的情况怎么样?”郭宋又问道。

郭宋离开丰州之时,五百亩葡萄才刚刚种下,架子也才搭好,他关心葡萄园,主要因为它将是眉寿葡萄酒的主要原料来源,而且也将是丰州官府的重要收入来源,郭宋一直很关心。

“葡萄园遇到一点波折,就是虫害,事先没有料到,损失很大,五百亩损失了近一半,感觉葡萄的品质也不太好,我大伯说,至少要两三年后,葡萄的品质才会慢慢好起来,灵州那边就是这样,用了五年时间才种出优质葡萄,都督,必须有一个过程的,急不得!”

郭宋点了点头,看样子是需要一个过程。

“李季现在如何?”

梁武沉默片刻,“他有点不太如意?”

郭宋一怔,“为什么?”

“他的性格太直,常批评郭曙军纪不严,后来惹恼了郭曙,他现在改任东受降城主将,郭曙根本就不去那边,我也没有见到他,据说变得有点颓废,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郭宋轻轻叹息一声,尽管郭曙是郭子仪的儿子,但他也绝不愿意生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肯定会清理自己的心腹,他不会做得太明显,但李季被贬就是最重要的一环。

“那现在谁接替李季的位子?”

“都督恐怕想不到,是张森,他很受郭曙器重,被升为丰州军主将,掌管一万军队。”

郭宋并不奇怪,张森这个人的最大特点就是很有头脑,八面玲珑,很善于处理和上司的关系,他得到郭曙的器重也是情理之中,在军队混和在官场混是一样的,像李季那种直脾气很容易吃大亏,也是段秀实和自己能容忍他。

“都督,要不要把李季也调过来?”

郭宋摇摇头,“让他吃一点亏吧!对他也是一种磨练,未必是坏事。”

一个上午,演武场上的雪便清理干净了,士兵们下午便开始训练,一万人分成十个方阵,各自在练习刀法和枪法,喊杀声震天。

这时,负责当值的将领梁驹儿匆匆跑来禀报,天子来了,就在大营外。

郭宋吃了一惊,连忙带着众将和文官们赶赴营门口迎接。

西汉的细柳营事件是比较少见的,不准天子进军营,要知道天子是军队的最高统帅,不让军队最高主帅进军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另外军营内不准跑马也是一种误传,要知道一座十几万人的军营占地面积极大,就是一座小城市,大门距离中军大帐都会有十几里甚至数十里,光靠两条腿跑去汇报情况,会把人跑死的,所以军营内都设有马道,专门给报信士兵骑马奔跑,今天的马路就来源于此。

军营内不准跑马,只是说不准随意乱奔乱跑,必须走专门的马道,马车也是一样,可以进军营,但也要沿着马道而行。

军营大门已经开启,数百名骑马侍卫护卫一辆宽大的马车等候在大营门外,几名侍卫很不耐烦,要不是天子不准他们随意进入军营,他们早就闯进去了。

这时,郭宋带着一群将领以及文官来到营门处,郭宋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郭宋参见吾皇陛下!”

车帘拉开,露出李适带着笑容的脸庞,“郭都督辛苦了,朕特来看望军队,需要朕下马车吗?”

“不需要,陛下可以跟随微臣,微臣领路,我们沿着着马道过去。”

李适点点头,吩咐侍卫们,“要严格遵循军营内的规矩!”

郭宋翻身上马,在前面缓缓引路,马车跟随郭宋而行,后面则是大群侍卫,李适看见正在训练的士兵,顿时欣然赞道:“朕今天去了好几个军营,只有郭爱卿的军营没有积雪,士兵还在训练,难得啊!”

郭宋欠身笑道:“其实躲在大帐内一样寒冷,还不如出来训练一下,出一身汗反而不冷了。”

“郭爱卿说得对,若朕从长安跑过来,一定满头大汗,不会寒冷了。”

众人大笑,这时,李适忽然发现演武场边上竖起十几个大牌子,,每个大牌子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字,连在一起就是:‘平时多流一滴汗,战时少流一滴血’。

李适指着牌子笑道:“那口号挺有意思!”

“那是微臣写的,主要是为了鼓励士兵们多多训练,努力训练,还是很有效果的,士兵们都能认可这个口号。”

“不错!不错!这个口号写得很好,简单在理,很能鼓动人心,应该在全军推广。”

李适连声赞叹,又对随行的翰林学士卢杞道:“把这个口号记下来,拿给兵部,让他们向全军推广。”

“微臣遵旨!”

郭宋这才注意到卢杞居然也在,似乎天子对他还是颇为信任,看来这位心狠手辣的卢奸相迟早会走上历史舞台。

马车在帅帐前缓缓停下,两名内侍将李适从马车里扶了出来,走进了帅帐,这时,位子已经摆好,侍卫将一张白虎皮垫在软榻上,这张白虎皮郭宋隐隐觉得眼熟。

李适微微笑道:“是不是眼熟,这还是我买下献给父皇的,至于是从谁手中买的,我们心知肚明。”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郭宋不好意思道:“那是微臣刚来长安,穷得没办法,只好铤而走险,多亏先帝宽容,没有追究微臣盗猎的罪责。”

李适坐下,赐郭宋坐下,李适问道:“现在军队训练情况怎么样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弄巧成拙

郭宋欠身道:“回禀陛下,训练还不错,这支军队本身就是从各地调来的精兵,所以见成效很快,是一支很精锐的军队,比微臣在徐州统率的两万士兵还要精锐。”

“那就好!后勤方面有问题吗?”

“后勤方面很正常,由灞上统一供应,我们和其他军队都一样,物资比较充足,将士们也能吃饱,不过在装备方面,希望陛下能稍微优待一下甘州军,毕竟甘州军是要直接对敌作战,装备理应比别的军队好一点。”

“这个要求很合理,朕会要求军器监考虑,给甘州军加强装备。”

李适又问道:“还有什么别的要求,爱卿可以一并提出来。”

郭宋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陛下能恩准!”

“你说就是了。”

“微臣考虑增强士兵的体力,那么长跑拉练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一万军队离开灞上,必须要得到兵部的同意,微臣之前写了一份申请给兵部,但没有回音,能不能请陛下特批。”

一万军队跨地区行动确实影响较大,李适沉吟片刻道:“如果士兵不携带兵器,不出关中,朕可以特批,不知这两点郭使君能否做到?”

郭宋大喜,“卑职谨遵陛下之令!”

次日天不亮,郭宋带领一万士兵奔出了军营,向西奔去,士兵们没有携带兵器,但每个人带了三斗米,作为三天的粮食,一斗米十二斤,三斗米三十六斤,这个分量也不轻,算得上是负重奔跑,何况官道上还被大雪覆盖。

长途拉练最锻炼士兵的体力,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体力对于士兵而言就是保命的最后本钱,一场大战打几个时辰,最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最后就看谁的体力好,谁就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甚至逃跑也需要体力,体力不足被敌军追上,那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一万军队浩浩荡荡一路疾奔,立刻引起了朝廷的关注,一般五千人以上的军队调动就属于重大事项了,相国常衮立刻派幕僚前向兵部询问。

不多时,幕僚徐芳正匆匆赶了回来,对常衮道:“卑职询问了兵部,兵部说他们并不知情,建议相国去问天子,一般五千人以上的调动都需要天子批准,或许天子已经批准,但还没有转到兵部。”

常衮十分不满地敲敲桌子道:“一句不知情就把我打发了吗?他们究竟有没有派人去核实,这支军队究竟调去哪里?”

徐芳正心中叹息一声,常相国对郭宋有魔障了,对郭宋发生的事情格外关注,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关注很不正常,会引发不良后果的。

“相国,郭宋不是初次带兵,这里面的规矩他很清楚,他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兵部也不会置之不管,您老听卑职一句劝,这件事你就别过问了。”

“为什么我不能过问?一万人的调动,这难道是小事吗?”

“相国,事情和郭宋有关,为了避嫌,你最好不要过问此事。”

“这是什么混账话,和郭宋有关老夫就不能过问了?老夫是堂堂的相国,有什么不能过问,这件事我还管定了!”

徐芳正见常衮十分拗执,不听自己的劝告,他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只得行一礼退下了。

年纪大的老人大多有点固执,或者说偏执,常衮就是这样的典型,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宜多管郭宋之事,但他的自尊又告诉他,他必须维护相国的尊严,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管,就算是郭宋之事,他过问也理所应当。

但常衮却疏忽了一点,相国日理万机,要管的事情多如牛毛,他为什么偏偏要向天子汇报郭宋的事情,他只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却忽视了别人会怎么看这件事。

天子李适平静地听完了常衮的汇报,他点点头道:“郭宋率军拉练是朕特批的,并没有什么违规,这件事朕已经转批给兵部,常相国不知吗?”

常衮愣了半晌道:“老臣不知!”

“那相国应该先问一问兵部,如果兵部也不知情,然后再来问朕,这样仓促跑来,朕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李适的语气中已隐隐透出一丝不满。

“微臣是让幕僚去询问兵部,可兵部说他们不知情。”

李适眉头一皱,“还有这种事?”

他随即吩咐道:“速传兵部王侍郎来见朕!”

常衮隐隐有些不安,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了,但他又无法撤掉,总不能王驾鹤不来,自己就告退吧!

御书房里十分安静,李适专注地批阅奏折,常衮则站在一旁,十分局促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兵部王侍郎来了。”

“宣他进来!”

不多时,兵部侍郎王驾鹤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王驾鹤权势很大,不仅是出任兵部侍郎,而且还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出任神策军军使,掌握三万拱卫皇宫的神策军,也是因为他深受先帝李豫的信任,成为文官取代宦官掌握神策军权的第一人。

李适问道:“朕已经把郭宋率军出练的特批给了兵部,王侍郎知道吗?”

“微臣知道!”

常衮急了,连忙道:“可我让幕僚去兵部核实,得到的答复是兵部并不知情。”

王驾鹤冷冷道:“圣上的特批是今天上午才给我,我一般会在下午转给兵部司,他们现在当然不知,常相国太急切了,另外,某个郎中或者员外郎,他们的意见只能代表自己,不能代表兵部,这是常识,常相国不至于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常衮顿时无言以对,李适点点头道:“这件事是沟通上的问题,不是什么大事,到此为止,两位爱卿退下吧!”

王驾鹤躬身行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常衮讪讪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行一礼退下去了。

李适望着他的背景,不由冷笑两声,以为抓住了郭宋的把柄吗?这么急切地跑来。

李适放下笔,问旁边当值的文墨宦官霍仙鸣道:“你对常相国怎么看?”

霍仙鸣吓得站起身垂手道:“奴不能乱评宰相。”

“说说无妨!”

“奴也是听别人说的,常相国兢兢业业,操劳政务,就是就是心胸稍微狭窄了一点,记仇之心比较重。”

李适轻轻点了点头,“宰相肚里能撑船,如果连这点都办不到,那这个宰相就不合格了。”

李适提起笔,在常衮的名字下面重重打了一个叉

三天后,郭宋率领的一万人已经拉练到距离长安约两百五十里的岐州郿县,在这里他们得到了第二次补给,然后掉头返回军营。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拉练,用六天时间跑了五百里,除了三十余名因为各种原因病倒的士兵外,其余绝大部分士兵都顺利跑到郿县,没有落伍的士兵。令郭宋十分满意。

在郿县城外的旷野里,一万士兵列队整齐,士气高昂,成功跑完半程,令每个士兵都有一种成就感,很自然地表现出了饱满的精神面貌。

“大家表现得非常出色,希望回程大家也一样发挥出色,坚持到底,等大家回营之时,我会用好酒好肉犒劳大家,每人奖赏一两银子,并记功一转”

不等郭宋说完,士兵们顿时欢声雷动,欢呼声四起,训练还能得赏记功,士兵还是第一次听说,令他们磨拳擦掌,情绪高涨。

返程的拉练又继续开始,一万士兵在茫茫的雪原上奔跑,他们挥汗如雨,步履矫健,一支精锐军队的气势渐渐展露出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新年大宴

新年悄然而至,大年三十是家家户户祭祖的日子,一般是夜里寅时开始祭祖,天不亮,在长安的文武百官要赶到朝廷,参加新年大典,然后天子设宴招待百官。

丹凤门广场上,群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郭宋从丹凤门进来,一直在等着他的薛勋连忙迎上了上来,“贤侄,你怎么才过来?

虽然郭宋已经是薛勋的准女婿,但在未成婚之前,一般还是称呼子侄,只有在婚后回门,才会以翁婿相称。

郭宋歉然道:“军营临时有点事,耽误了。”

薛勋一怔,“贤侄是从军营过来?”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昨晚年夜饭,也是和士兵们一起,我考虑以后这种机会不会太多,所以尽量多和士兵们呆一呆,赢得大家的认可。”

薛勋点点头,“你做得很对,你把士兵们当做朋友,当做家人,士兵才会真正视你为帅。”

“谢谢世叔教诲!”

薛勋又道:“这两天有时间来我府上吃顿饭,把张东主一家也请来,大家聚一聚。”

“没问题!”

郭宋欣然道:“我等会儿和师兄约一约,确定好时间,然后给世叔送个信。”

“索性把你大师兄,李天师也一并请来吧!”

郭宋有点为难道:“大师兄恐怕没有时间,过年是他最忙碌之时,他都每天都要出门去做法事,都排到月底去了,他说都是权贵人家,不好让弟子代替。”

“那就下次再请他,张东主一家过来就可以了。”

郭宋点点头,“我记住了!”

“老薛!”

有人在向薛勋招手,薛勋呵呵笑道:“是几个老友,一起过去吧!”

薛勋带着郭宋来到几名官员面前,为首官员笑道:“翁婿二人同殿为臣,也算是一段佳话。”

“让几位见笑了!”

薛勋又给郭宋介绍几名大臣,“这位是吏部郎中杨绩,我在洛阳的同窗好友。”

杨绩出身弘农杨氏嫡系,长一双细长眼,眼中总闪烁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不知这种笑意是来自眼神本身,或者发自内心。

他的夫人和薛勋夫人韩氏是闺蜜,但同时也是彼此攀比的对象。

薛勋又向郭宋介绍另外两人,“这位是太常少卿韦伦,这位是大理寺少卿高参,都是我在东宫的同僚。”

韦伦和高参的话都不多,笑容亲切,和郭宋见礼,“久闻郭都督之名了。”

郭宋忽然有了一丝明悟,太常少卿韦伦、大理寺少卿高参,秘书少监薛勋,都是来自东宫,他们显然是李适要培养的自己人,这个杨绩一向不怎么瞧得起薛勋,现在却拼命和他们混在一起,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善于钻营之人。

“杨兄,有什么消息给我们说说?”薛勋笑问道。

“我刚才正要说!”

杨绩向两边看看,压低声音道:“常衮要罢相了,这是确切消息。”

“好好的,怎么会罢相?”韦伦不解问道。

“新君不喜这个人,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新君对他的评论是,心胸狭窄,无宰相之量,可能还是和郭贤侄那件事有关。”

几人都向郭宋望来,郭宋淡淡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换相很正常,这口黑锅我可不背。”

“那不知是谁接替常相国?”韦伦问道。

“昨天下午,天子连续发出四道旨意,宣道州司马杨炎,河南府留守崔佑甫、杭州刺史李泌、怀州刺史乔琳四人入朝,估计接替常衮相国之人就在他们四人中产生。”

高参呵呵一笑,“要是接替常衮的人是崔佑甫,那就有意思了,山不转水转,这两个死对头又遇到一起了。”

“新帝是不是想恢复多相制?”郭宋问道。

薛勋沉吟一下道:“当初先帝恢复左右相制度时,太子就不太赞成,他曾对我说,多相制有利于集思广益,有利于分散相国独权,我觉得新君更偏向于多相制,当然,也不会象从前那样完全把右相架空,但具体怎么改,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这时,钟声敲响,众人纷纷集结在龙尾道下,今天新年大朝就在丹凤门广场上举行,然后大家进含元殿参加新年大宴。

新年大朝并不是议事,而是天子向文武百官和天下子民恭贺新年,由于这次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新年大朝,他会宣布一些重要事情,比如新年的年号、大赦天下等等,一般时间也不会太长,一般一刻钟左右便结束了。

这时,鼓乐声响起,头戴冲天冠,身穿九龙赤黄袍,腰束玉带的天子李适,在大群侍卫和宫女的簇拥下,从侧面鱼贯而来,两名宫女交叉长羽扇,后面侍卫高举黄罗伞盖。

李适在台阶上龙榻上坐下,众臣下跪大礼参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众大臣站起身,李适点点头,“宣读吧!”

翰林学士赵琼展开圣旨高声念道:“新春到来之际,万福复苏,国运昌隆,特下此诏,以告之天下”

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大多是对先帝伟业歌风颂德,抑扬顿挫,赵琼足足念了一刻钟,到最后才宣布,“国号从今日起更为建中,今年为建中元年,为庆登基,特宣布天下大赦,望文武诸卿为大唐社稷继续尽心竭力,共创中兴大业,建中元年正月初一,钦此!”

众人再度三呼万岁,李适微微笑道:“大家去年都辛苦了,朕略置薄酒,招待各位,请各位进含元殿入座,尽兴而归。”

“新年大宴,准备入席!”

侍卫一声高喊,在鼓乐声中,李适被宫女和侍卫簇拥着离去,宦官们撤去了龙榻,文武百官以及皇亲王国戚们分成两队,沿着龙首道向大殿上方走去,进入含元大殿。

大殿内已摆下上千张矮桌,地上铺着软席,五品以上官员有自己的位子,必须寻到自己的名牌,五品以下官员可以随意而坐,但品阶不能坐错。

郭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写着‘银青光禄大夫郭宋’,郭宋坐下,四周官员他大多不认识。

这也是地方官虽然条件好、油水多,但很多年轻官员还是愿意留在朝廷的缘故,留在朝廷就意味着能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各种人脉关系,甚至挤进某个圈子,这对未来的仕途发展大有好处,而去地方为官就会失去这种机会。

但入仕一定时期后,官员们又会想法设法去地方任主官,并不是为了捞油水,而是为了捞资历,千年来的规矩一直就是‘不入州县,不能进省台’,没有当过地方官,不了解民间疾苦,就没有治国的资本。

历史上,就连唐玄宗李隆基想提拔杨国忠任相国,还得让他去蜀郡当半年的长史镀一镀金。

所以郭宋一直没有在朝中当官的经历,除了极个别朝官他认识外,其他朝官他都是一抹眼黑。

这顿新年大宴郭宋只得自斟自饮,吃得十分郁闷。

事实上,不光他一个人郁闷,基本上所有官员都喝得郁闷,不能随意换位子,不能大声喧哗,不能饮酒失态,运气好的,和熟悉的人坐在一起,可以交头接耳,可以小声聊天喝酒,运气不好,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就只能像郭宋一样,独自喝闷酒。

好在可以提前退席,很多官员装模作样喝了半个时辰后,便借口酒力不支溜掉了,一起跑去酒楼喝酒。

喝酒嘛!就讲究个气氛,大家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喝酒聊天,高声说笑,这才令人开怀,喝什么酒,吃什么菜,其实都并不重要了。

当然,朝廷大宴的酒都是好酒,眉寿酒或者剑南烧春,眉寿葡萄酒或者高昌葡萄酒,让很多馋酒的大臣大解酒瘾,所以,新年酒宴往往出现两个极端,提前溜走的,或者就是贪杯不肯走,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郭宋见有人退席,他也坐不下去了,便也跟随着溜之大吉。

第三百七十章 酒楼偶遇

在东市聚宝阁门口,郭宋看得了坐在台阶上发愣的师兄张雷,他走到旁边坐下,拍拍张雷肩膀笑问道:“怎么回事,被大嫂赶出家门了?”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失落。”

“师兄,你已经是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你还会有什么郁闷?莫非你又养了外室?”

“别胡说,我可不敢再养了,我郁闷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祖父是谁?昨晚家家户户祭祀,我竟然不知道该祭祀谁,只得把自己灌醉,早早睡了。”

郭宋笑了笑道:“师兄和我一样,我也不知道该祭祀谁?”

张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知道自己父母和祖先的名字的,你怎么会找不到人祭祀?”

郭宋心中有点苦涩,灵州那个郭家可不是他的父母和先祖,那是他前身的父母、先祖,他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让他怎么祭祀?

“师兄,我倒有一个好的提议,咱们初五一起去清虚宫祭祀师父去,他才是咱们的父亲。”

张雷一拍大腿,“我咋这么笨呢!居然把师父忘记了,没错,我就是师父捡回来养大的,他就是我的父亲。”

张雷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他对郭宋道:“那我们说好了,初五我们一起去清虚宫!”

“当然没问题,不过现在我腹中空虚,你说怎么办?”

“走!我知道还有不少酒楼开门营业,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两人来到金昌酒楼,唐朝的新年主要以祭祀为主,节日的气氛不浓,唐朝百姓真正的欢庆之日要到正月十五上元节。

所以大年初一还有很多店铺都在做生意,包括张雷的酒铺和珠宝阁都正常营业,酒楼也大部分营业,只是现在还是先帝的举哀期,不准乐坊、舞坊、妓馆、教坊等声色场所营业,要到正月初五以后才会解除禁令。

也是这个缘故,酒楼的生意普遍好,尽管还是中午,金昌酒楼内便已宾客满座,热闹异常,大部分都是进京赶考的士子,尽管很多士子都会在新年后才从家里出发,但还是有不少士子在几个月前就赶到京城,一方面可以找到舒适的住宿之处,另一方面能还找到名师指点,对于考明经科的士子,名师指点就尤其重要了,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会押中考题。

郭宋让两名随从在一楼吃饭喝酒,他和张雷上了二楼,张雷在二楼靠窗处有一个包坐,除非他已经吃好走了,否则酒楼不得让别人坐这个位子,这就要求他每月付出十贯钱的代价。

张雷点了十几个菜,要了两壶酒,这里有卖高昌葡萄酒,档次差一点,属于中档酒,口感还不错,当然不能和眉寿酒比。

张雷给郭宋斟满酒道:“师弟,你说师父是不是真的成仙了?”

郭宋摇摇头,“我不知道。”

张雷笑道:“我听大师兄说,如果成仙,肉身都不会留,直接飞升了,师父留下肉身,叫做地仙,我估摸着,地仙是不是就是土地爷之类?”

“你想得太多了。”

郭宋又想起一事,便道:“薛世叔让我们这两天去他府上做客,我替你答应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张雷想了想道:“明天不行,明天我要请所有掌柜和伙计吃饭,那就后天吧!后天有时间,我带你大嫂和两个孩子一起去,彩云这个月就要分娩了,她就不去了。”

“那你派人去给薛府送张回帖,让人家好准备。”

张雷点点头,端起酒杯道:“我们师兄弟五个,老二在河湟,老四在齐州,什么时候我们五个师兄弟能聚一聚,在师父肉身像前一起喝酒,那又回到崆峒山了。”

正说着,从楼下快步上来几名士兵,为首一名军官高声问道:“雅室还有没有了?”

掌柜连忙迎上来道:“真是抱歉,雅室都满了,你们有多少人?我给你们在二楼想想办法。”

“我家主人和朋友一共三人,二楼靠窗也可以,我们去楼下,十几个兄弟,要安排三张桌子。”

掌柜一阵心中发苦,只有把那几十坛酒移走,增加三张桌子,还不知道地方够不够。

这时,郭宋身后的酒客起身道:“我们吃好了,钱在桌上,一共四百文,你自己点清楚。”

掌柜大喜,正好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他对军官道:“你们运气不错,靠窗位子有了,我给你们留好,然后我给你们找楼下的位子。”

掌柜吩咐伙计收拾桌子,并把位子留住。

不多时,从楼梯口上来三名中年朝官,个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虽然穿着文官服饰,但看得出都是武将。

为首官员应该是长安本地人,一口地道的长安话,

“朱使君,李军使,这边请!”

三人走上楼,郭宋本能地瞥了一眼,他竟然发现这里面有一个熟人,那个李军使,不就是被免职的前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吗?想让自己背上朔方军惨败的罪名。

据说他在常衮的极力推荐下,出任凤翔军军使,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了,还真是冤家路窄。

这时,李怀光也看见了郭宋,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他轻轻哼了一声,低声说了两句,其他两人都向郭宋望去,旁边一个大饼脸官员露出的目光是好奇,而为首的那名本地官员,看郭宋的目光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

郭宋立刻意识到,自己遇到仇家了。

“师兄,那人是谁?”郭宋向楼梯口努一下嘴,“最前面那个!”

张雷迅速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对郭宋道:“元鲁,好像是左骁卫将军,还是右骁卫将军?记不清了,来过我们聚宝阁。”

“元家的人?”

“正是!元氏家主元玄虎的嫡次子。”

郭宋明白了,是元宵的二叔,难怪对自己这么仇恨。

“后面那个呢?大黑饼脸哪位又是谁?”

“你居然不认识他,陇右节度使朱泚,原来是范阳节度使,被兄弟坑惨了,就是他!”

原来就是历史上泾源兵变称帝那个朱泚,看起来倒是一个枭雄模样。

郭宋对唐王朝的很多做法深感无语,比如这个朱泚,原本是河北藩镇之一范阳节度使朱希彩的部下,他杀死了朱希彩,接手了幽州藩镇的地位,后来又被他兄弟朱滔骗去长安,朱滔却趁机霸占了他的位子,成为幽州藩镇。

明摆着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朝廷就算不杀死他,囚禁他,至少也不能再用他,让他无所事事,养老至终,偏偏朝廷朝廷还要重用他,封他为陇右节度使,让他手握数万军权,最终酿成了泾源兵变,典型的养虎为患,在某种程度上说,藩镇割据也是朝廷骄纵出来,极其愚蠢,也算是自作自受。

朱泚三人就坐在郭宋身后一桌,两座人只管吃自己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气氛却有些微妙,这时,李怀光端起一杯酒走到郭宋面前,干笑一声道:“听说小郭荣升甘州都督,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可喜可贺,来!我敬郭都督一杯酒。”

郭宋端起酒杯淡淡道:“天下看似很大,其实我们武将回旋的余地的很小,说不定哪天我们又成同僚了,希望这杯酒能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不愉快,向前看!”

不等李怀光开口,后面元鲁却重重哼了一声,“说得容易,有的仇恨可以忘记,但有的仇恨却不死不休,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郭宋冷笑一声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尺,我必十倍还之,既然某些家族一定要自树强敌,那我倒要看看,所谓百年家族还能剩下几年,山不转水转,我们走着瞧!”

他摸出一块银子扔在桌上,“我们走!”

他不再理睬三人,起身向楼下走去,张雷连忙跟上,匆匆跑下楼去了。

元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要发作,朱泚却按住了他,摇摇头,“他风头正劲,元家现在和他发生冲突只会自取其辱,忍一忍吧!”

元鲁恨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小杂种,我迟早会将他碎尸万段!”

朱泚心中暗暗鄙视,一方面口口声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方面又跳起来大喊大叫,我要报仇,让仇家警惕,何其之愚蠢,难怪这些关陇子弟成不了大事。

趁元鲁下去点菜的机会,朱泚低声问李怀光,“这个郭宋如何?”

李怀光目光变得有些阴冷,淡淡道:“此人武艺高绝,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偏偏头脑还好使,善于抓住机会,和两个天子的关系都很好,在他手上已经栽了两个相国,是个硬茬子,即使想收拾他,最好也假借别人之手。”

朱泚点点头,又问道:“元家和他有什么仇?”

“具体我不太清楚,好像前几个月传闻元家行刺东宫,元家一口咬定是被人陷害,看元鲁深仇大恨的样子,我估计和这个郭宋脱不了干系。”

朱泚呵呵一笑,“这件事倒有趣了,回头我们探一探元鲁的口风,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七十一章 微服私访(上)

走出酒楼,张雷担忧地问道:“老五,你怎么和元家结仇了?”

郭宋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元宵打我未婚妻的主意,派府中武士来杀我,被我干掉两个,后来我把刺客尸体扔进东宫,东宫以为有人行刺,后来查到尸体来源于元家,元家百口难辩,仇怨便结下了。”

张雷半晌才竖起拇指道:“老五,我发觉你够狠的,这一招杀人于无形,元家在二三十年内休想得到重用了。”

郭宋摇摇头,“并不是我狠,而是他们逼的,我武艺稍微差一点,被杀死的人就是我,既然元家想置我于死地,我为什么还要手下留情?”

张雷叹口气道:“你说得对,在这些权贵眼中,杀我们就像杀一只蚂蚁一样,但我们却不能动他们一丝一毫,和元家斗,老哥只能在财力上支持你,别的方面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当心了。”

“不需要你帮助!”

郭宋微微笑道:“只要你自己好好保重,不要被我拖累,我就很高兴了。”

“还好吧!这些关陇贵族一个个骄傲无比,都自恃身份,一般也不屑打我这种小人物的主意,那种自掉身价的事情他们一般不会做。”

“那就好,师兄别忘了后天下午去薛家,先送一张帖子。”

“放心吧!我忘不了。”

张雷向郭宋挥挥手,便独自返回了聚宝阁。

郭宋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随从杨骏和赵秀向清虚宫而去。

刚到清虚宫门口,见大门外停着两辆马车,站着二十几名孔武有力地大汉。

这时,大师兄李甘风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低声对郭宋道:“天子来了,在金身阁内,要见你呢,你快去吧!”

郭宋连忙下马,将缰绳扔给侍卫,快步向金身阁内走去。

金身阁门口站着几名侍卫,他们认识郭宋,便一摆手,让郭宋上去。

郭宋快步上了二楼,只见天子李适盘腿坐在蒲团上,默默注视着郭宋师父木道人的肉身金像。

郭宋缓缓走上楼,李适轻轻叹息道:“这就是我大唐名将王忠嗣,现在却是金身天师,两者很难联系起来。”

郭宋沉吟道:“我师父常说,王忠嗣天宝八年就死了,后来复活的是木真人,陛下,他是我师父木真人,不是王忠嗣。”

李适微微笑了起来,“我其实明白你的意思。”

“陛下是特地来见我师父?”郭宋又问道。

“不是!我是想去西市看看,想请你陪我前去。”

郭宋这才注意到李适居然穿了一身很平常的衣服,细白绸缎锦袍,腰束革带,头戴纱帽,看起来就是一个大户人家公子,原来他是想微服私访。

郭宋欣然笑道:“我陪陛下去的话,这些侍卫就不用跟着了。”

“那当然,他们在西市大门外等着就是了,就我们二人,你再带两个随从。”

“陛下和我骑马去吧!”

李适起身笑道:“你可以叫我李公子。”

“遵命,李公子。”

李适哈哈大笑,跟随郭宋下楼去了。

有侍卫牵来一匹马,郭宋和李适翻身上马,催马缓缓向西市而去,杨骏和赵秀跟在他们身后,后面远远跟着两辆马车和大队侍卫。

“我一直在寻找母后,却不知她的下落。”李适轻轻叹息一声。

李适的母亲就是李豫的发妻沈珍珠,安史之乱时失踪,一直是个悬案,事实上,李豫后来在洛阳已经找到她了,但并没有好好保护起来,洛阳再度失陷时,沈珍珠就彻底失踪了。

关于她的下落有很多说法,有人说她死于战火,有人说她被乱军或者回纥掳走了,有人说她出家做了尼姑。

其实第三种可能性最大,丈夫又娶了崔氏为正妻,没有她的位子了,她失望之极便出家为尼,从此遁入空门。

至于被掳走,一旦叛军或者回纥知道她的身份,肯定会用她来做文章,这种很好的政治资源,不会轻易浪费。

死于战火也不太可能,以她的姿色,一般会掳走而不会轻易杀掉。

郭宋沉思片刻道:“我估计太后在空门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也是这样认为,但母后不肯露面,我也无可奈何。”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就看陛下会不会采用?”

李适大喜,“什么办法,郭都督请说!”

“很简单,陛下下旨,勒令天下所有的女尼姑和女道士还俗,太后就明白陛下在找她,一定会站出来制止陛下的行为。”

李适呆了一下,半晌点点头,“让我考虑一下。”

郭宋估计李适不会采用自己的建议,毕竟影响太大,他便不再多言,两人转上朱雀大道,李适又想到一件事,对郭宋道:“剑南节度使崔宁死了,你知道吗?”

郭宋一怔,“我一点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上午,他被一支毒箭射中,据说是个女刺客,最后满城搜捕也没有抓住人。”

郭宋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刺杀杨子琳那个女刺客,不就是用毒箭射杀了杨子琳的儿子吗?

“郭都督知道这个刺客?”李适察言观色,他看出了郭宋神情有异。

郭宋苦笑一声道:“这个女刺客我真遇到了,骗了我一次!”

郭宋便将郭宋那天晚上发生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李适呵呵一笑,“郭都督怜香惜玉,可以理解!”

“那接下来巴蜀怎么办?”郭宋问道。

“这也是我想请教你的,你刚从巴蜀回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郭宋想了想道:“崔宁在蜀中十年,军队对他忠心耿耿,如果朝廷派新的节度使去巴蜀,必然会引发巴蜀内乱,我个人建议朝廷任命其弟崔宽为剑南节度使,他能稳住蜀中局面。”

“崔宽这个人如何?”

“这个人野心不大,性格温和,人品也比较端正,深受蜀中文官爱戴,他一直担任剑南节度使长史,对军队的控制力比较强。”

郭宋也是听薛勋谈起过崔宽,其实他本人对崔宽也不是很熟悉。

李适点点头,韩滉也是极力推荐崔宽,看来此人可以考察后任用。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西市。

虽然是正月初一,西市内还有不少店铺都开门营业,主要是涉及民生的店铺,比如米铺、肉铺、茶铺、酒铺等等。

侍卫们都留在西市大门外,郭宋陪同着李适进入西市,后面还跟着郭宋的两名随从,他们两人负责牵马跑腿之类,西市的客人比平时少一半,而且很安静,没有平时那种喧嚣热闹的吆喝声,但并不是生意冷清,几乎每个店铺都有客人,只是没有平时多。

这时,郭宋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用眼角余光向后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灰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形如鬼魅,明明看见身影的存在,却又不知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是窦仙来,郭宋心中立刻有了明悟,这个人依旧成了新帝的贴身护卫,看来他的武艺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我们去那家米店看看!”

民以食为天,李适首先关注的就是米铺,这也是他今天出宫的主要目的,他问了好几个人,每个人告诉他的米价都不一样,所以他要亲自来看一看。

米铺里只有几个百姓在买米,和平时客满为患相比,人确实少了很多,导致店里的伙计比客人还多。

一名伙计刚要迎上来,却被掌柜推到一边,他看出两名客人气度不凡,不是一般的买米客人,生怕伙计无礼得罪人。

“欢迎两位公子光临鄙店!”掌柜上前恭恭敬敬道。

李适打量一下米铺,只见摆放着数十只小竹筐,每一筐都装满了粮食,上面插着牌子,是今天的米价。

这让李适吓了一跳,居然会有这么多种类的粮食,郭宋笑道:“五谷杂粮,光米就有很多品种,所以都一一分开,掌柜,这些都是出样对吧!”

“正是!每筐一斗,看中哪种,付钱后,伙计会从后面仓库把粮食运过来。”

李适这才明白,他点点头,走到一筐白米前,他看见这筐米价最高,斗米八十文。

“这是什么米,要卖八十文?”

“回禀公子,这是苏州米,天下最好的米,口感细腻糯香,湖州米也是这个价格。”

李适得到消息,现在米价是斗米三十文,可这个苏州贵了一倍多,他沉吟一下问道:“可有每斗三十文的米?”

“没有!最便宜的陇右粟米也是斗米五十文”

掌柜一拍额头,“我知道了,公子问的是小麦,小麦三十文一斗,算是我们最便宜的粮食。”

郭宋在一旁问道:“这几天有没有调过价格?”

“没有呢!从去年十二月到今天,一直就是这个价格。”

李适的脸色有点阴沉下来,他知道下面人是怎么糊弄自己了,用最便宜的小麦价格来冒充米价普遍的行情。

第三百七十二章 微服私访(下)

从米铺出来,郭宋见李适神情有点忧郁,便笑道:“眉寿酒铺就在前面不远,李公子要不要去坐一坐?”

李适点点头,勉强笑道:“那就去坐坐吧!顺便喝一杯。”

眉寿酒铺距离米铺确实不远,相距不到百步,转个弯就到了,今天眉寿酒铺也正常开门营业,排队的人和往常没有区别,因为是新年,很多人家都想买上一瓶好酒回过年,给人感觉,西市一半的客人都似乎集中在这里了。

“听说这里每天都排长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大年初一都这样,郭公子,我不太理解,为何不多开几个店铺?”

郭宋笑道:“其实其他地方也有***如长安十大酒楼内都有小店,但大家还是愿意来西市购买,或许是觉得西市的更加正宗吧!”

“我看是十大酒楼门槛太高,很多人踏不进去吧!”

“正解!”

两人大笑,走进了酒铺,一名武士刚要来询问,东主李温玉便在店内看见他们了,连忙喊道:“不要阻拦,请他们过来!”

武士连忙闪开,郭宋低声对李适道:“是我师姐,也是我嫂子,当年曾是崆峒山女道士,跟随我师兄私奔来长安。”

李适微微一笑:“我听李安说过,眉寿酒铺的东主是个女子,很泼辣能干,眉寿酒成为名酒也是她一手打拼出来的。”

“是这样,我师姐确实很能干。”

两人走进酒铺,李温玉迎上来笑道:“大年初一,师弟怎么不和郭小娘子在一起?”

“后天不是要去她家吗?那时见面也不迟,师兄没过来吗?”

“来过一阵子,那死鬼又不知跑哪里浪荡去了,师弟,这位是?”李温玉疑惑地看了一眼李适。

李适碰一下郭宋,笑道:“我是郭公子的好友,我姓李,特来看看眉寿酒铺。”

“欢迎!欢迎!李公子请里面坐,师弟,你陪好李公子。”

这时,李适抬头看见墙上的‘眉寿酒’横幅,居然是自己父皇的手笔,他心中微微有点酸楚,便对郭宋道:“我也给店里写个横幅吧!”

郭宋大喜,“那就多谢了!”

他连忙吩咐李温玉,让她准备纸笔,李温玉心中虽然有点惊诧,但还是在后院桌上铺上上好宣纸,准备好笔墨。

郭宋让李温玉拿来一瓶土瓷装的葡萄酒,倒了一盏自己一口饮下,又倒一盏递给李适,“这是最好的眉寿葡萄酒,二十年陈酿,店里一共也只有三瓶,是镇店之宝,公子尝一尝。”

李适见酒色泽金黄,俨如琥珀一般,格外诱人,他端起酒盏尝了尝,觉得不错,便一饮而尽,只觉入口格外顺滑,绵甜悠长,醇厚之极,他连声赞道:“好酒!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

郭宋使个眼色,让李温玉再去拿一瓶,李温玉虽然有些不舍,但她还是听从师弟的安排,回屋去再拿来一瓶。

“这一瓶李公子拿回去给家人喝吧!”

李适有些不好意思,这可人家的镇店之宝,一共才三瓶,自己喝一瓶拿一瓶,别人只剩下一瓶了。

他想了想便欣然道:“我可不能白喝你的酒,给你留一幅字吧!”

他提起笔,挥毫写道:‘天下第一酒!’又用怀中取出私印,盖下了自己的印鉴,‘大唐李适’

李温玉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她刚才还有点舍不得,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位师弟陪同的年轻李公子竟然是当今天子,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但同时心中又欣喜不已,天子竟然御封眉寿酒为天下第一酒,这个牌子打出去,其他竞争对手都得哑掉了。

“师弟,这”

郭宋急给她使个眼色,李温玉顿时反应过来,笑道:“李公子好书法!我一定好好裱糊起来。”

郭宋又道:“刚才李公子说,十大酒楼小店生意没有这里好,主要是十大酒楼的门槛太高,很多普通百姓跨不进去,师姐想想办法,最好小店开在酒楼门口,买酒人不用走进去,但小店又属于十大酒楼。”

李温玉笑道:“这好办!我们用木头造一座很小的屋子,就放在酒楼台阶上,来来往往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小屋。”

李适赞道:“这个办法不错,有特色的小木房子很少看见,能成为一道风景。”

时间已经不早,李适坐了片刻,便和郭宋告辞而去。

他们刚走,李温玉便把大掌柜叫了过来。

“东主,有什么事?”

李温玉指着桌上的条幅道:“去聚宝阁,让老爷把它好好裱起来!”

大掌柜有点犹豫道:“天下第一酒,是不是有点口气太大了。”

“放屁!”

李温玉顿时怒道:“你好好看清楚,这是谁写的字!”

大掌柜看了一眼落款印鉴,顿时惊得嘴都合不拢,“刚才那个年轻公子就是就是皇帝?”

李温玉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道:“我也是看了这幅字才知道他就是天子,我师弟陪着他,应该是出来微服私访吧!”

“我现在就去东市!”

大掌柜小心翼翼收起字幅,安排一辆马车赶往东市去了。

李适从西市出来,马车已经在这里等他了,李适对郭宋笑道:“今天收获还不小,得了一瓶最好的酒,替朕谢谢你师姐。”

“多谢陛下题字!”

李适点点头,又道:“西川之事朕会好好考虑郭都督的建议,另外,你大婚之时朕可能就不来了,提前祝福你吧!”

“陛下厚意,微臣心领了!”

李适进了马车,灰衣人像幽灵一样飘忽要进马车,郭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灰衣人大惊,他还从未被人抓住过。

郭宋随即放开他笑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窦兄究竟是人还是鬼。”

“你的武艺很高,不亚于我!”

灰衣人闷闷说了一句,便象幽灵一样消失在马车内。

马车缓缓启动,在大队侍卫的严密护卫下向东北方向驶去

郭宋则没有回清虚宫,直接返回了灞上军营。

大年初三,长安城内明显变得热闹起来,

今天是探亲访友的日子,到处是拎着礼物出门的一家老小,大街上马车、牛车格外繁忙。

下午时分,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停在薛府门前。

张雷和李温玉带着女儿和儿子从马车里出来,女儿已经十岁了,儿子也已三岁,非常聪明活泼,是李温玉的掌上明珠,相对而言,张雷更喜欢女儿,父亲总是会偏向女儿一点。

薛勋和妻子韩氏一起来门口迎接客人。

“快薛祖父、薛祖母磕头!”

两个孩子跪下磕头,“孙儿、孙女给薛祖父、薛祖母请安!”

薛勋和韩氏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扶起他们,“好孩子,回头给你们见面礼!”

李温玉又将一只精美的木盒子递给韩氏,笑道:“听说夫人信奉观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一尊白玉观音,还望收下。”

韩氏欢喜地接过,“我得净手摆香案迎奉观音!”

她连忙招呼众人进屋,张雷笑着问薛勋道:“世叔,我师弟来了没有?”

“他中午就来了,和涛儿逛街去了,等会儿就会回来!”

张雷胖脸抽了两下,这个臭小子,居然跑去玩了,把自己晾在这里。

走到中堂,一个身材高胖的老者负手在天井散步,那身材和张雷有得一拼。

“这位是我丈人,也是我的授业恩师,两个老人从洛阳过来,专门来参加下月初涛儿的婚礼。”

张雷连忙见礼,韩崇功听说对方是眉寿酒的东主,喉咙里不由咕噜一下,他好酒如命,才来几天就已经把女婿收藏的眉寿酒喝光了。

“眉寿酒真是好酒啊!”韩崇功有深意地赞叹一句。

张雷得意洋洋道:“前天天子来我们店里视察,特地留下了‘天下第一酒’的墨宝。”

“天子大年初一去了西市?”旁边薛勋惊讶道。

“下午去的,师弟郭宋陪同,应该是微服私访吧!当时我在东市,是我娘子接待的,留下墨宝,才知道来人是天子。”

韩崇功听说天子居然去了眉寿酒铺,不由对张雷更加高看一眼,他干笑两声,“可惜眉寿酒洛阳买不到,我回去的时候,一定买两瓶带上。”

“还买什么啊!我回头送给老爷子十瓶。”

韩崇功大喜,“那我就谢谢张东主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参观园宅

这时,韩氏匆匆过来道:“张夫人提议去看看新宅,要不要一起去?”

韩崇功也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捋须点点头,“听说园宅是大唐权贵居住之处,早就想一观了。”

张雷正发愁怎么和薛勋聊天,解决办法就来了,他一连声道:“去!去!正好马车很宽大,完全坐得下,薛世叔也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薛勋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那就去看看吧!”

众人稍微收拾一下,坐上了马车,马车确实很宽大奢华,里面铺着绒毯,有前后三排,三个男人坐在前面,中间是两个女人和孩子,后面一排还空着。

这辆宽大的马车让韩崇功有点眼红,忍不住酸溜溜问道:“张东主坐马车,朝廷会不会找麻烦?”

唐朝商人的地位还是比较低下,从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就能看出,商人虽然已经被批准可以骑马,但还是不允许乘坐马车,只能坐牛车和坐驴车。

韩崇功的担忧也是有道理,只是这时候提出来,多少对主人有点不太尊重。

薛勋生怕张雷生气,连忙解释道:“我岳父就好管闲事,年轻时就这样。”

张雷呵呵一笑,“老爷子是好意,我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我是特批的,上次回纥士兵在西市闹事,对眉寿酒铺伤害很大,朝廷后来给了补偿,封我为骁骑尉,又批准我可以使用两辆马车,我并没有违规。”

“那就好!”

马车加快速度,向城东南方向的曲江池驶去

此时郭宋和薛涛就在曲江池南岸的园宅内,园宅细节方面的修葺已经完工,装饰也完成大半,家具都进来了,各种物品也进来大半,像被褥窗帘之类,下人房都有了,主人房间还没有,主要是主人房品质要求比较高,长安这边缺货,需要从洛阳调货过来。

府中的下人进来了二十余人,管家姓王,五十岁出头,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主人家出了败家子,把财产挥霍一空,房子卖了,奴仆卖了,下人也跟着解散,王管家失了业,他是清虚宫的忠实信徒,李甘风便把他介绍给了师弟当管家。

王管家非常本份老实,郭宋对他很满意,便让他去把一些从前府中不错的丫鬟仆妇买回来,王管家前后买了十七八名丫鬟仆妇,加上他和妻子,一共有近二十人。

另外,王管家还租借了五名下人过来,一个马夫,一个车夫,一个花木匠,两个打杂,有了下人入住,郭宋的园宅就颇有点生机了。

王管家跟随在主人和未来的女主人身后,他知道两人已经定了婚期,男方的财礼也给了,这种情况下按照规矩,男女双方就不宜再见面,但也不是绝对,一般豪门大户人家会严格一点,平头小户人家则无所谓,这主要是看双方父母是否开明。

郭宋也是因为在护送薛涛回京的一个多月里表现出色,赢得了薛涛父母的信任,他们才会允许女儿跟随郭宋出来游玩。

“公子,这座小山上的亭阁需要几个月才能建好,只能等开春后再开工,而且罗匠人说,他现在把各种材料都准备好,到时最多半个月能造好。”

郭宋歉然对薛涛道:“委屈娘子了!”

郭宋这个时候叫娘子其实还稍微早了一点,不过也不离谱,一般男方给了财礼后也就是纳征后,就差最后一步迎娶了,这个时候双方的名份基本上已经定了,婚姻中的望门寡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男方出了意外身亡,女方就要守望门寡,即使想再嫁,也要得到男方家同意,而且财礼还必须退还男方。

薛涛挽住情郎的手,嫣然一笑道:“反正郭郎不久就要去甘州了,修了楼也用不了几天,也无所谓了。”

郭宋点点头,确实如此,修好了亭阁,他们也用不了几天。

郭宋又笑道:“那我们再去内宅,看看还有没有细节什么需要完善。”

薛涛乖巧地笑了笑,跟随情郎向内宅而去。

王管家知趣地停住了脚步,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一般管家也不能轻易进内宅,所以很多大户人家还有管家婆。

王管家刚回到前院,一名家仆跑来道:“张东主来了,还带来好多人。”

张雷常来这里,下人都认识他,王管家当然也认识,他连忙迎了出去。

只见张东主夫妇带着孩子和另外三人走进大门,王管家上前行礼,“参见张东主!”

“这两位是你主人未来的岳父岳母,那位是女主人的外祖父,我们来参观一下府宅,应该没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我家公子和薛姑娘都在呢!”

众人面面相觑,原来他们小两口跑到这里来了,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是自己未来的新宅,哪个女人会不想来看看?

张雷笑道:“那你赶紧去通报!”

王管家连忙向后宅跑去,“公子!”他跑到后宅门口大喊。

正在缠绵的中情侣听到了喊声,郭宋连忙走出来,“什么事?”

“张东主带着薛姑娘的父母和外祖父来了。”

薛涛也吓了一跳,连忙道:“郭郎,我们快出去。”

两人快步向外面走去,走到中庭时,正好遇到了走进来的一群人,张雷呵呵笑道:“没有得到主人允许,我们就擅自闯进来了,师弟不会怪罪我们吧!”

“哎!在什么说什么话呢。”

郭宋摇摇头,又对众人道:“还没有收拾好,府宅很乱,大家尽管随意,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薛勋笑道:“贤侄,这宅子确实不错,还有东院和西院,占地有多大?”

“一共占地四十亩!”

众人一阵惊呼,薛勋更是暗暗咂舌,看前院和中庭,也就是十亩宅的规模,居然占地四十院,那后宅该有多大?

薛涛跑上去拉住母亲的手,撒娇道:“娘,你来做什么?”

“死丫头,不准我来吗?我来看看都不行?”

韩氏现在对这个女婿简直满意之极,居然还有占地四十亩的园宅,这可是皇亲国戚的待遇啊!那些关陇子弟虽然家世显赫,但宅子都是家族的,他们未必有自己的园宅,这个女婿厉害啊!

郭宋指着东面的小山笑道:“那座小山占地很大,我带大家去看看。”

众人跟随郭宋走进后宅,穿过一条长廊,进了一座圆门,一座被大雪覆盖的小山出现他们面前,小山上大树挺拔,形成一片小小的森林,其中最高的一株大松树上,似乎还有一座木屋子。

韩崇功好奇看了半晌,笑问道:“小郭,树顶怎么还有一座木房子?”

“回禀外祖父,我养了一只鹰,那小木屋其实是鹰巢。”

话音刚落,只见一只黑漆漆的庞大雄鹰从木屋里飞出,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发出尖利的鸣叫声。

郭宋挥挥手大喊道:“这是我的地盘,不是你的,别搞错了!”

雄鹰立刻没有了刚才的气势,灰溜溜的回木屋了,半晌,伸出头不满地长鸣一声,“啾”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只扁毛畜生还真有意思。

上山有石板路,石板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众人沿着石板向山上走去,李温云刚坐完月子,还不能吹风,她便在山脚下等候。

众人走上山顶,顿时忍不住一片惊呼。

只见他们眼前是一块巨大的晶莹的玉面,曲江池已结冰,阳光照在冰面上,闪烁着一种瑰丽的光芒,又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宝石。

“那边就是芙蓉园!”郭宋指着侧面一片园林道。

站在山岗上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芙蓉园的楼台亭阁和雄伟大殿,韩崇功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好地方啊!”

韩氏也动了心思,女婿和女儿去甘州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过来住上一年半载,帮忙看看宅子。

这时,郭宋笑道:“山顶风很大,我们下去吧!”

山顶的风确实很大,众人走下了山岗,跟着郭宋向内宅走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上元前夕(上)

刚过新年,正月初六,天子李适便下达了正式旨意,免去常衮相位,贬为河南府少尹,任命韩滉为右相,杨炎出任门下侍中左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封乔琳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左仆射,崔佑甫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又免去李勉平章事之职,继续出任汴宋节度使,而任命李泌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加上之前的颜真卿和段秀实,使朝廷相国增加为七相,李适同时又下旨,重开政事堂议事,又从两相制恢复到多相制。

正月初八,七名相国齐聚中书省政事堂,他们商议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天子继位大典,天子继位大典要等先帝下葬后才正式举行。

他们商议的第一个议题,是天子给他们任务,关于今年上元节的安排。

唐朝新年只是祭祖的日子,但真正让老百姓欢庆鼓舞的节日,却是上元节,上元节就是今天的元宵节,今天已经渐渐被淡化,但在唐宋,这才是盛大隆重的节日,远远超过新年。

政事堂的圆厅内,七名相国正在商议着上元节事宜。

一个月前先帝驾崩,朝廷便下达了一个月内禁止娱乐、婚庆的旨意,而上元节已经过了一个月的禁期,应该是从今天开始,长安各大乐坊、舞坊、教坊、妓馆都可以正常营业。

但天子这时候要求七相商议上元节的安排,着实让众人有点不明所以,天子的意思是要禁止庆贺,继续哀思,还是要促进上元节的喜庆呢?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右相韩滉,一个时辰前他刚才天子的御书房回来,他应该拿到了天子的真实意图。

“各位,其实不需要圣上特别提醒我们。”

韩滉笑着对众人道:“今天长安的声色娱乐已经开始,既然圣上没有禁止,那就没有理由禁止上元节的灯会,所以我们要往好的那一面去想。”

“圣上是想让上元节更喜庆热闹一点吗?”乔琳问道。

乔琳出任相国确实出乎很多人意料,他既没有像杨炎、崔佑甫那样曾经担任过相国,也没有李泌那样才华出众,他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朝官,资历虽老,却没有卓著的政绩,众人都猜测他是靠资历老迈而上位。

韩滉点点头,“事实上,圣上是想改变一个多月来悲伤压抑的气氛,让长安百姓都更加喜庆一点。”

众人顿时明白了,天子是在为他正式登基创造一种盛大喜庆的气氛,洗去先帝驾崩带来的悲伤、冷肃,上元节就是最好的契机。

想通了这一点,政事堂内立刻变得活跃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热闹喜庆的方案便渐渐出台了。

上元节的核心是灯会,而灯会主要以民间自发为主,但首先要朝廷创造条件,一个是开宵禁,不关城门坊门,允许百姓彻夜狂欢,其次是要拿出巨型花灯,普通商家的财力毕竟有限,而真正的巨型朝廷需要官府拿出来,再其次就是要宣传,进行舆论引导,鼓动商家和百姓积极参与到这次花灯活动中去。

既然天子很看重这次上元节,政事堂便成立了以韩滉为首,乔琳和颜真卿为辅的上元筹办局,全面负责上元节的各种筹备。

朝廷随即贴出了告示,宣布上元节取消宵禁三天,将举办盛大的上元灯会,鼓励各大商家积极参加上元灯会,

正是朝廷的积极引导下,上元灯会的气氛迅速升温,各大商家都在摩拳擦掌准备花灯,长安百姓也开始引颈相盼上元节的到来。

“死胖子,咱们家的花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张雷刚走进酒铺大门,李温玉便冲他怒吼起来。

张雷这些天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就在三天前,小妾彩云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请产婆,安排月婆、乳母,里里外外都是张雷一个人在奔跑。

好容易喘了口气,妻子李温玉又要他负责采办眉寿酒的花灯,眼看离上元节没多少天了,张雷心里发苦,现在才赶做花灯,哪里来得及?

李温玉却丝毫不体谅他的辛苦,在李温玉看来,丈夫就是活该,谁让他一心想娶小妾?

张雷苦着脸道:“今天已经是初十了,上元花灯十三就要搬出去,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你逼死我,我也拿不出来。”

李温玉狠狠瞪他一眼,“我三天前就交代你了,谁让你不做的?”

“这不是小妹出生了,你是大娘,你不管,但你总得让我这个当爹的管好不好?”

李温玉本想说一句,‘你忙关我什么事?’但她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丈夫就真的动怒了。

她便这句话吞回肚子里,恨恨道:“哪你说怎么办?这次上元灯会我们就不参加了?”

“当然不是,我今天上午去仓库里翻了一下,咱们去年的花灯还在,我的意思是谁,咱们就继续用去年的花灯。”

“不行!”

李温玉断然拒绝,“亏你想得出来,用去年的花灯,你就不怕被别人笑话?”

“实在不行,就等明年吧!现在才扎花灯,实在来不及了。”

“可我灯位钱交了,就让我们灯位空在那里?让别人以为眉寿酒出什么事了,还有聚宝阁的花灯,你不会也想算了”

旁边大掌柜着实同情张东主,他上前笑道:“我倒有个办法,把聚宝阁的花灯和眉寿酒铺的花灯互换一下,然后把聚宝阁三个字改成眉寿酒就行了。”

张雷一拍大腿,“这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聚宝阁仓库里好几年前的花灯还在,就是那个灵猴献宝,咱们把灵猴献宝改成灵猴献酒,再打上天下第一酒的牌子,效果就出来了,再把咱们眉寿酒去年的嫦娥奔月放到东市,临时扎一些珠宝翠玉的小灯笼装饰,变成仙女散花,这不就行了吗?”

李温玉脸色稍微好了一点,问道:“三天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我这几天就专门跑这件事,保证不会耽误。”

“那小妹那边你不管了?”

“这个”张雷挠挠头,有点为难。

李温玉一把揪住他耳朵,“死猪头,这次老娘帮你一次,小妹那边我来管,告诉你,你再敢把别的女人勾进家门,我不杀了你才怪!”

张雷疼得直咧嘴,“娘子轻点,保证没有下一次了,我用师父发誓!”

李温玉这才放过他,“还不快去做事,以后少用师父来发誓,几十岁的人了,还一点事都不懂!”

“谨遵娘子之令!”

张雷逃过一劫,高兴得屁颠屁颠跑了,旁边大掌柜着实无语,他们这位胖东主怕老婆,看样子是怕到骨子里了。

上元节灯会的主战场在朱雀大街和东市、西市广场,一般不在各坊内举行,主要是怕花灯引发火灾,朱雀门前面的广场上这两天正在搭建一座巨型灯树,这座灯树曾在天宝年间出现过,号称花灯之最,后面便一直丢弃在仓库内。

这座灯树是由九千多只小灯笼组成,灯笼已经腐坏不能用,但灯架部分却完好无损,主干是用一株高达十丈的千年大树制成,是从豫章郡深山采伐,水运到长安,最初是要做含元殿的主梁,但最后剩下了这一棵,被工匠们制成灯树主干。

然后再用长木制成树枝,装在主干上,最后在树枝上挂满了近万只各种灯笼,便形成一个璀璨夺目,无以伦比的灯树。

上百名工匠和一千多名士兵花了三天时间才将灯树竖起来,用八根巨大的铁桩将灯树固定住,除非遇到狂风暴雨,否则这座灯树不会轻易倒下。

东市和西市门前的广场上也格外忙碌,这里的花灯主要是由各商家的提供,这也是一个做广告的机会,每个商家的灯展面积大概有二十平方左右,租金十贯钱,除了放置花灯外,还可以摆桌子卖各种小玩意。

几乎所有的商家都在忙碌摆放花灯,眉寿酒铺也不例外,眉寿酒铺的花灯叫做灵猴献酒,其实就是去年聚宝阁的花灯灵猴献宝,一只三丈高的猴子将一只盘子高高举起,盘子里原本是各种珠光宝气,但现在变成一只很大的酒瓶,酒瓶上写着‘眉寿酒’三个大字,把去年‘嫦娥奔月’花灯中,嫦娥手中拿的酒瓶子换到盘子里。

而‘嫦娥奔月’改成了仙女散花,酒瓶变成花篮子,将各种珠宝洒向人间,放置在东市的广场上。

灵猴献酒上方还有一行大字,是今年新做的,写着‘天下第一酒’,这是天子御笔,就算有人不服也不敢说出来。

“竖起来,对!天字再向左边一点点,每个字的间距必须一样,用尺子量一量!”

张雷正在高声指挥几个伙计摆放花灯,这时,两个孩童在他身后低声议论,“阿哥,这只猴子是不是去年在东市那边看到的那只?”

“好像是的哦!猴子尾巴上的那块黑渍还是我弄脏的。”

张雷听得胖脸一阵抽搐,他娘的,还真被人认出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上元前夕(下)

正月十四一早,薛涛心中就开始发慌,她和情郎约好了上元夜一起逛花灯,她怎么向父母开口?

按照婚俗,二月初二他们就要成婚了,在成婚前夕,他们不宜再见面,正月初三他们已经破天荒见了一面,再频频见面,不仅会被人说闲话,她父母也会反感,薛涛自己也不想那样做。

但明天是上元节啊!上元节也是情侣的节日,他们如果不在一起,那就太遗憾了。

薛涛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该怎么向父母提出这个要求?

母亲已经明确表态,他们不能再见面,父亲也含蓄表示,她应该尊重母亲的意愿,实际上也是不希望他们再见面。

丫鬟阿秋在旁边小声出主意道:“要不姑娘就给老爷和夫人说,和朋友一起出去看花灯,然后和郭公子在某地约好,这样老爷和夫人也不知道。”

薛涛摇头,在这件事她不想欺骗父母,再说父母也不会相信,肯定猜到她和郭宋出去了。

小鱼娘眼珠一转,“姑娘,夫人不是想住一段时间园宅吗?用这个为条件向夫人讨价还价,我想她会答应了。”

小鱼娘跟了薛家大半年,已经很了解夫人韩氏的性格了,比较爱慕虚荣,那就利用这一点提条件,她肯定会答应。

薛涛想了想,父亲虽然温和,但很固执,一旦决定的事情难以改变,母亲虽然叫得凶,但改变主意却比较容易,从母亲那边更容易突破。

时间已经不多,薛涛便起身去找母亲了。

韩氏这段时间也忙昏了头,她几乎天天都在各家大店里看各种绸缎布料,给女儿准备嫁妆,虽然累一点,她心里也很满足,各大店掌柜为了做她这桩生意,各种阿谀奉承,极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今天是正月十四,离女儿的成婚日还有半个月左右,嫁妆已经置办齐备,除了姑爷送的部分财礼要作为女儿陪嫁外,她还在聚宝阁以极为便宜的价格买几套上等的首饰,虽然明知张东主是半卖买送,她也假装糊涂地欣然接受了。

当然,张雷也极为精明,韩氏只有一个女儿,卖给韩氏再多的珠宝首饰,最后都会落在她女儿手中,还是归师弟所有,这个生意不亏,还落得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这几天韩氏在考虑女儿的婚服,置办一套上等的婚服也十分昂贵,至少要上千贯,当然,这里面包括头钗首饰,姑爷送那套黄金珠翠首饰听说是天子赐的,韩氏还特地拿去给聚宝阁估价,聚宝阁给出了上万贯的估价,惊得韩氏目瞪口呆,光一支白玉钗就价值五百贯,尤其凤冠极其昂贵,至少是公主出嫁才有机会使用。

如果除去首饰,那最好的一套婚服是三百贯,用蜀锦制成的六幅绮罗长裙,也只有权贵豪门之女出嫁才用得起,韩氏自己当年出嫁很寒酸,所以她要在自己女儿身上补回来。

“母亲!”

女儿薛涛出现在门口,韩氏的思路拉了回来,她定了神问道:“涛儿,什么事?”

薛涛走进来,坐在母亲对面道:“还是那件事,我和郭郎晚上约好去看花灯,希望母亲能同意。”

韩氏叹了口气,“你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何必非要在意这两天呢?“

“娘!不一样好不好,你和爹爹成婚前,难道没有一起去逛过花灯?”

韩氏摇摇头,“你爹爹是个书呆子,上元节别人都结伴出去玩了,就他一个还在学堂里苦读,你外公就是因为这一点才看中他,把为娘许配给他,在我和你爹爹看来,现在逛花灯和以后逛花灯没什么区别,涛儿,就听娘的话,别让人家笑话咱们没有家教。”

薛涛心中忿忿不平,她又不是为别人而活,别人怎么看,关她什么事?

“娘!我和郭郎一路回来,同骑一马,同住一室,他对我始终以礼相待,不逾雷池一步,到现在你们还信不过我们吗?”

“我当然信得过,你爹爹也信得过,不就怕别人说闲话吗?”

薛涛不想多费口舌了,既然母亲很世俗,她只能动用杀手锏了。

“娘,你不是想在园宅里住上一年半载吗?如果你今天同意了,我负责其说服郭郎。”

韩氏柳眉一竖,“你这个死丫头,难道我今天不同意,你就不让我住园宅?”

“娘,这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吗?你还有什么条件就说吧!”

韩氏叹了口气,“估计我不让你去,你今晚还是会偷偷去,算了,我不阻拦你了,想去就去吧!只是你爹爹那一关,你必须自己去过。”

薛涛大喜,抱住母亲的脖子撒娇道:“娘再帮女儿一次嘛!”

韩氏心软了,只得无奈道:“好吧!我去给你爹爹说,但你得拿点好处给爹爹。”

“好处有!”

薛涛跑回屋拿来一瓶酒,这就是天子李适微服私访时喝的那瓶酒,那是一斤装的酒,当时郭宋和李适一人喝了一盏,还剩下八两,郭宋便拿回来给了薛涛,薛涛就打算用在这时候呢!

“才一瓶酒就能收买你爹爹?”

“娘!这可不是一般的葡萄酒,眉寿酒铺也只有三瓶,一瓶给了天子,天子因此写了天下第一酒的赞誉,还有一瓶眉寿酒铺收藏,这就是第三瓶,再没有第四瓶了。”

韩氏瞪大了眼睛,“好吧!我替你去说,不过这酒最多给你爹爹一半,另一半给你外祖父。”

“娘做主就是了。”

韩氏拎着酒快步向丈夫书房走去。

今天开始朝廷已经放假了,连放三天,正月十七上朝,薛勋乐得清闲,在府中看书喝茶,极为舒适度过这个假期。

“老爷,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妻子韩氏的声音。

薛涛有点无奈,他的内书房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妻子总是趁他上朝不在家之时,借口清扫屋子,进来窥视一番,还翻看他的书柜抽屉,就仿佛那里面会藏一个女人一样,之前心血来潮还答应让自己娶妾,回京后就绝口不提了。

现在又明知故问,他能说不让进吗?

“进来吧!”

韩氏笑嘻嘻走了进来,将一瓶酒往桌上一放,“这是女儿孝敬给你的,不过只有一半,另一半她要孝敬外祖父。”

薛勋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她想和小郭去逛花灯?”

“你还真了解自己女儿,她跑来向我求情,我答应了。”

薛勋微微笑道:“她许你什么好处了,你会答应她?”

韩氏眼睛一瞪,“为什么非要有好处,我心疼女儿不行吗?”

“我就这样说说,你激动什么?”

“那你也别胡乱诬陷我,我知道就算我不答应,她也会去,所以索性让她高高兴兴去,我是信任小郭,要是以前那个玉剑公子,我会答应吗?”

薛勋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以前妻子把那个纨绔公子夸上天,后来听说他下了狱,她又说自己幸亏会看人,没有答应玉剑公子求婚,反正都是她有理。

“好了!好了!”

薛勋笑着摆摆手,“我来问你,一瓶酒干嘛只给我一半?”

“这可是天下第一酒,一共只有三瓶,一瓶给了天子,一瓶眉寿酒铺收藏,这一瓶送给你,你还不满足?”

薛勋连忙拿过酒瓶,拔下塞子,在瓶口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陶醉之色,“真是好酒?”

他从桌子下方摸出一瓶眉寿葡萄酒递给妻子,“这也是小郭送我的好酒,我一直舍不得喝,这一瓶给你爹爹。”

“什么意思??”

韩氏忿忿道:“你想独吞这瓶天下第一酒?”

“不是独吞,这瓶酒我也不喝,想收藏起来,给你爹爹的话,他两口就喝掉了,太可惜了。”

韩氏想想也对,她父亲嗜酒如命,从来就没有过夜酒,上次张东主送他一坛眉寿酒,结果他三天就喝完了,把自己丈夫的酒也喝光了,确实不能给他。

“好吧!就给你了,既然你收了女儿的好处,那答不答应她今晚出去?”

薛勋笑眯眯道:“我不是给她说了,让她尊重你的意见嘛!既然你都答应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还真是狡猾。”

韩氏才意识到自己丈夫根本就不打算阻挠女儿,让自己做恶人。

她心中着实不满,转身就要走,薛勋又不慌不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让涛儿和小郭出去,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韩氏停住脚步,回头问道。

“上元节是最容易发生故事的,尤其男女之间的恋情,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女儿许给小郭,不让涛儿跟他出去,不就是给别人家创造机会吗?我可不希望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幺蛾子,让涛儿把他看紧一点。”

韩氏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就算涛儿自己不去,咱们也要赶她去,一点闲言碎语不算什么,不能让金龟婿跑了才是关键。”

第三百七十六章 鱼龙灯会(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元之夜是大唐百姓一年一度的狂欢节,中元节虽然也极为热闹,但还是远远比不了上元节,百姓们已经为此期盼了整整一年。

上元节是夜晚的节日,从正月十四夜里开始,连续狂欢三个晚上,到正月十六晚上结束,虽然正月十五晚上是正日,可事实上,正月十四晚上才是最热闹,没办法,大家盼望了整整一年,到了正月十四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了,哪里还能等到第二天?

家家户户早早吃罢晚饭,天刚擦黑,一家几口便锁了房门,父亲扛着儿女,带着妻子去逛街看灯去了。

还没到点灯之时,大街上便已人潮汹涌,长安看灯的地方很多,除了朱雀大街外,春明大街、安化大街、启夏大街上都有花灯,但最著名还是朱雀大街以及东市、西市广场,百万看灯民众基本上都来这三处看灯,光走完朱雀大街一趟就要几个时辰了。

郭宋黄昏时分来到薛府,他没有进门,在门口等着,不多时,打扮得异常俏丽的薛涛出来了。

她穿一条榴花红裙,上身穿厚襦衣,套一件小羊皮比甲,头梳单环髻,带着珠花,斜插一支玉钗,肤若凝脂,美眸明亮如一颗宝石,神采飞扬,令郭宋眼前一亮。

她身后还跟着小鱼娘和阿秋。

郭宋一怔,怎么还带着两个小娘子?

小鱼娘捂嘴笑道:“不打扰你们的,我们自己去玩!”

她拉了阿秋一下,两人便嘻嘻哈哈跑了。

薛涛向她们背影啐一口,“两个死丫头,刚才还说要跟着我,这会儿又改口了。”

她又笑吟吟问郭宋道:“郭郎,我们去哪里?”

郭宋笑道:“不瞒你说,我还是第一次逛元宵灯会,你听你安排。”

薛涛得意洋洋道:“那你可不如我了,我从小到大,逛了不知多少回,我们先去东市!”

她挽着情郎的胳膊,两人快步向东市而去。

两人刚走,薛勋和韩氏从大门内探头出来,望着两人的背影,韩氏笑道:“还好!只挽挽胳膊,要是搂腰搭背,我可受不了。”

薛勋摇摇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孩子的家教从小就好,怎么可能做出格的事情?我说,要不要咱们也去逛灯?”

“你这辈子就没陪过我逛灯,每年都是女儿陪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换身衣服就走!”韩氏喜滋滋地回去换衣服了。

东市和西市的花灯主要由商家提供,趁机在花灯上打广告便成为很正常之事,而朱雀大街的数千盏花灯则由官府、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豪门权贵以及各地驻京进奏院提供,在某种程度上,花灯也成为各家各户比武较技的擂台,各种花灯争奇斗艳,装饰日趋奢华,吸引了大批百姓前来参观。

薛涛跟随郭宋走到东市时,两人变成了手牵手,东市是三大观灯地之一,人潮汹涌。

这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一些颇有头脑的商家抢先点燃了花灯,成了吸引游人们的去处。

这时,一盏巨大的莲花灯点燃了,上面还扎了五条小鱼在莲蓬上嬉戏,格外的亮丽夺目,无数人向莲花灯飞奔而去。

“郭郎,我们不跟他们去挤。”薛涛秀眉一皱,拉紧了情郎的胳膊道。

郭宋点点头,“我们不去!”

上元夜并不都是美好的事物,也有龌龊黑暗的一面,各种无赖登徒子在上元夜也格外活跃,他们专往人多的地方挤,趁机占年轻女子的便宜。

甚至在前几年,回纥士兵更是肆意妄为,强抢民女,还有元魔王之类的豪门纨绔子弟,在上元夜成群结党,以调戏民女为乐。

至于小偷小摸,专向人钱物下手的蟊贼们更是多如牛毛,赏灯之余,自己的随身财物也要随时提防。

“涛儿,你看这座灯!”

郭宋忽然指着旁边一盏尚未点亮的灯笑道:“居然是聚宝阁的灯。”

薛涛仰头看清楚了,是一个巨大的美人在天上飞,看起来有点像嫦娥奔月,但没有月亮,她手中提着一个大花篮,薛涛拍手笑道:“这是仙女散花!”

“应该散的不是花,而是金银珠宝吧!”郭宋笑道。

“郭公子!”花灯旁的杨大掌柜忽然看见了郭宋,招手向他喊道。

郭宋拉着薛涛走了过去,笑问道:“杨掌柜,什么时候点灯?”

“哎!张东主说一定要他来点第一盏主灯,我们左右等他都不来,急死人了,要不,郭公子来点吧!”

杨大掌柜知道郭宋才是聚宝阁背后的大东主,让郭公子点灯,谅张东主也不敢说什么。

郭宋欣然道:“好吧!我来点。”

杨掌柜大喜,连忙让伙计把主灯拿过来,郭宋甩燃了火折子,递给薛涛笑道:“你来点!”

“好的!”

薛涛欢喜地接过火折子点燃了一个大蜡烛,这种大蜡烛足有碗口粗,三寸高,被固定在底座,光线明亮,可以燃一夜。

伙计连忙将仙女灯后面的点灯口打开,用长竿钩将灯小心翼翼放进去,挂在里面一个铜钩上,仙女灯霎时间大放光彩,伙计又将花篮灯和四周数十个扎成明珠宝石的小灯点亮,仙女灯顿时璀璨夺目,美奂绝伦,逛灯的百姓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

郭宋连忙拉着薛涛站到花灯背后,片刻,仙女散花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赞叹不已。

杨掌柜小声对郭宋笑道:“今年张东主以为上元灯会不搞了,所以没有准备,这盏灯其实是去年眉寿酒铺的嫦娥奔月,我们稍微改了一下,就变成了仙女散花,眉寿酒铺那边也一样,用的是我们前年的灵猴献宝,改成灵猴献酒。”

郭宋哑然失笑,这个办法倒不错,就怕某些明眼人能识别出来,他又问道:“就是看灯吗?有没有什么活动?”

“有的,等会儿有猜谜和投圈,猜对了或者投中了,奖赏一颗小珍珠,价值二十文钱。”

猜谜在两汉时就很流行了,但灯谜在宋朝才出现,现在唐朝的上元灯会猜谜一般是表演一个动作,或者伙计高声念一个谜语,大家举手回答。

为什么灯谜在唐朝没有出现是有原因的,唐朝普通百姓大多不识字,你在纸上写了灯谜,他们也不认识,而宋朝读书之风昌盛,大部分百姓都认识几个字,所以灯谜就随之出现了。

“你们怎么点灯了?”张雷终于气喘细细挤进来,有些恼怒道。

“师兄,是我点的!”郭宋在一旁淡淡道。

“啊哈!是师弟啊,误会!误会!”

张雷立刻变了脸色,挤出笑脸,打了个哈哈,“弟妹也在,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薛涛见他变脸极快,忍不住扭头捂嘴轻笑,郭宋笑道:“我们刚从宣阳坊出来,东市是第一站。”

“当然!我明白了,你们还要去西市吗?”

“不知道呢!我觉得逛完东市都不知什么时候了。”

“师弟,你还真是个甩手掌柜,我东西两边跑,腿都要跑细了,这些年就从没有机会看看花灯”

不等他说完,郭宋笑眯眯拍拍他肩膀道:“不要抱怨了,能者多劳嘛!”

他拉着薛涛就走,走出去又回头喊道:“辛苦师兄了。”

张雷无奈,只得翻个白眼悻悻道:“这个臭小子!“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东市的数千盏花灯都陆陆续续点亮,整个东市广场上变成了一片流光四溢的海洋,到处是美轮美奂的彩灯。

人头簇簇,很多孩子坐在父亲的肩上,高兴得拍手大笑,一群群少女们牵着手,从人们身边溜过去,孩子们则成群结队,提着各式灯笼,如一阵风似的飞奔而过。

“郭郎,我们也买个灯笼吧!”薛涛望着孩子们手上的灯笼,忽然童心大发。

郭宋笑着点点头,一指前面,“那边就有!”

他们快步来到一个靠墙的地摊前,小摊就是卖灯笼,一个个灯笼挂在墙上,或者精美绝伦,或者简洁大方,各种造型都有,买灯笼的人不少,小贩忙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他们。

“两位看看喜欢哪一个,看好了叫我!”小贩招呼一声,又去收钱去了。

薛涛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她指着一个做工精巧绝伦的莲花灯笑道:“我喜欢这个!”

郭宋伸手取下灯笼,对小贩道:“买这盏莲花灯!”

“那个稍贵一点,要两百文!”

“一百五十文卖不卖?”郭宋问道。

“最低一百八十文,不买就算了。”

郭宋摸出一块两钱重的银角子,递给小贩道:“这个还不止两钱,不用找了。”

小贩接过银角子在灯光处看了看,顿时大喜,“多谢公子,我帮你点燃蜡烛!”

小贩熟练地点燃了蜡烛,把木杆递给薛涛,“姑娘拿好了!”

“多谢!”

薛涛接过灯笼,笑逐颜开道:“我们走吧!”

就在这时,前面人群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向两边闪开,只见十几个无赖拎着灯笼嘻嘻哈哈走过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 鱼龙灯会(中)

在灯会遇到地痞无赖是很正常之事,长安地痞无赖极多,上元节也是他们最活跃之时,一般也是成群结队,四下寻找猎物。

他们也不敢像回纥士兵或者权贵子弟一样,看见美貌女子就一把抢走,但他们会骚扰,就像一群苍蝇围住猎物嗡嗡直叫,动手动脚,或者用污言秽语调戏,所以年轻女子看见他们都远远躲开。

这些无赖也很有眼色,一般豪门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有护卫前后保护,他们不敢惹,最多评头论足一番,但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身边没有护卫那种,那就是他们的猎物了,不狠狠调戏一通,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这群无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寻找美貌的小娘子,薛涛有点害怕他们,连忙要躲在郭宋身后,郭宋却拉住她,摇摇头笑道:“有我在,你不用怕!”

“哟!有仙女啊!”四五个无赖同时看见了薛涛,顿时惊叫起来。

周围百姓都暗暗叹息,这个小娘子要遭殃了。

薛涛长得确实太美貌,周围所有的年轻女子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她就像出尘脱凡的仙子,拿着灯笼悄落人间。

“我们走!”郭宋拉住薛涛便走。

“小娘子,不聊聊天怎么能走呢?”

“哥哥我最懂风花雪月了,小娘子,我们一起耍去。”

“旁边汉子快点滚开!”

七八个无赖一起围上来,一名无赖快步走上,伸手就要拉薛涛长裙,色迷迷道:“我来替小娘子把裙子穿好!”

可手刚伸出来,只觉手腕一阵剧痛,一只手竟掉落地上,无赖痛得凄声惨叫,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其他无赖吓得纷纷闪开,“出了什么事情?”

“我的手!我的手啊!”无赖惊恐得大喊大叫。

两名身材孔武的无赖大怒,拔出腰间匕首冲上前喝道:“朋友,伤了人就想走吗?”

他们挥动匕首向郭宋扑去。

不等他们靠近,两人忽然同时向后摔出,倒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两具尸体,两人喉咙都被黑剑精准地劈开了。

周围百姓一片尖叫,纷纷闪开,郭宋拉住薛涛走进人群,很快不见了。

一群无赖吓得如泥塑一样,呆站在那里,断手之人已痛晕过去,两具尸体仰面倒在地上,血从脖子里流出,眼睛无神地望着天空。

周围人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很多人都暗叫痛快,这些无赖终于踢到铁板了。

“让开!让开!”

一队金吾卫士兵挤了进来,为首队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无赖浑身筛糠一般道:“我们我们有人被杀了。”

“队正,这两人死了,都是一刀毙命!”士兵们上前看了看死者道。

队正倒吸一口冷气,刀锋刚刚割断喉咙,没有一点多余,这种杀人的技巧令他后背生寒。

“杀人者哪里去了?”他故作镇定问道。

无赖往西北方向一指,“向那边走了!”

“好!我们去追,你们赶紧把尸体抬走,伤者抬去治疗,别耽误了!”

队正喊一声,便带着士兵追了过去,士兵们个个油滑无比,糊弄这些无赖,根本就不问凶手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就跑去追,去追谁啊?

几个无赖面面相觑,只得哀叹一声,抬着同伴的尸体和伤者惶惶离去,很快,东市灯会又恢复常态,血迹也渐渐被踩没了,东市又多了一桩无头公案。

郭宋拉住薛涛已经离开东市,沿着春明大街向朱雀大街走去。

薛涛是在仓惶中离去,连头也没有回,根本就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见无赖没追来,惊魂稍定问道:“郭郎,发生了什么事?”

郭宋微微一笑,“我略施重手惩罚了他们,踢伤一人,另外两人被我打晕过去。”

“他们要不要紧啊?”薛涛有点担忧问道,她没有怀疑情郎的话,事实上,她就没看见郭宋出剑,当时也没有几个人看见。

“不要紧,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郭宋没有杀光他们,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一点点不愉快,不要影响了心情,我们去朱雀大街。”郭宋揽着她的腰笑道。

“嗯!”

薛涛轻轻点头,依偎在情郎怀中,有情郎在自己身边,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春明门大街也有花灯,不过没有东市那样密集,有点稀稀疏疏,大街上也比较昏黑,游人虽然不少,但只是经过春明门大街而已,个个步履匆匆,急急向朱雀大街赶去。

朱雀门前的灯树已经点亮了,高达十丈,璀璨夺目,光芒闪耀无以伦比,整个长安都能看见它,它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每个人都为之痴迷,在它周围围了数万人,人人仰着头,痴痴望着它,仿佛那就是传说中的仙灵之地。

距离朱雀大街还有一里,郭宋和薛涛便停住了脚步,郭宋揽着她的纤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薛涛靠在爱郎的肩头,目光迷离地望着光华万丈的灯树,良久,她低低叹息一声,“好美啊!”

郭宋也惊叹于唐人的大手笔,这种壮观无比的景象,这种美奂绝伦的灯树,在后世是不会再出现,只有大气磅礴的唐朝才会有,郭宋心潮起伏,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豪迈感在涌动。

良久,一阵骨碌碌的响声从薛涛肚子里发出,薛涛羞得满脸通红,回头用小粉拳捶打郭宋的胸膛,“不准你笑话人家!”

郭宋嘿嘿一笑,他的肚子传来了更响亮的骨碌声,薛涛顿时破涕为笑,“郭郎,你也没吃晚饭么?”

“急着来看你,哪里顾得上吃饭!”

“我们去吃点东西?”

“上元灯会还有吃的东西?”

“怎么没有,你跟我来!”

薛涛拉着郭宋便向南面跑去,他们进了开化坊,只见坊内大街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小摊,摆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当然卖吃的小摊最多,每个摊上一个灯笼,坊内同样也是人潮汹涌。

“这里是怎么回事”郭宋不知该怎么说,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看样子你确实没逛过花灯。”

薛涛得意洋洋道:“这里是上元夜市,长安一共有四处,东市的平康坊,西市的延寿坊,还有就是这里,朱雀大街北面的开化坊和南面保宁坊,你以为上元夜就是看灯吗?”

“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让郭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忽然觉得饥饿难耐。

“跟我来,有样东西保证你喜欢。”

薛涛拉着郭宋奔跑,片刻来到一家小吃摊前,这里人不少,几乎每个位子都坐满了。

正好有两人起身离去,郭宋眼疾脚快,一下子坐了上去,另外几人慢了一步,只得悻悻离去了。

薛涛眉开眼笑地向爱郎竖起大拇指,夸赞他动作迅速,她在旁边位子坐下,伙计上前收拾了桌上的盘子,笑着提醒他们道:“小店可是要排队的,人太多,至少要排半个时辰。”

“你带了多少钱?”薛涛小声问道。

郭宋拍拍腰囊,“带着一百多两碎银子,还有三十两黄金,够了吧?”

薛涛白了他一眼,对伙计笑道:“这位爷钱多,来一份九品,再加一碗银耳莲子粥!”

“爽快!”

伙计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高声喊道:“今晚第一个九品,上菜,加一碗银耳莲子粥!”

“这里到底吃什么?”郭宋糊涂了。

“这里其实是长安福安酒楼的摊子,你没去过福安酒楼?”

郭宋摇摇头,他一般都去长安十大酒楼,那里提供眉寿葡萄酒,别的酒楼他去得很少。

薛涛笑着给他解释道:“福安酒楼主要是烤肉,一共九种肉,都是最好的,你吃九品,就是每样来一盘,一般人最多吃八品,因为第九品是最贵的,正宗的同州苦泉羊,只有福安酒楼有卖,一盘就要十贯钱。”

“听起来好像不错,要等多久?”郭宋饿得有点难等。

“你点的是九品,那就不用等了,马上就来,这是九品的特权,他们家都要排长队的,你回头看看。”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后面排的队伍至少有两百多米,乌泱泱的不见尾。

郭宋顿时明白了,这是薛涛体谅自己腹中饥饿呢!找了一家不用排队的小吃铺。

片刻,伙计端了一个大盘子上来,他将一盘盘烤肉放在郭宋面前,又将一碗银耳莲子粥放在薛涛面前,还特地解释道:“这碗和瓷勺都是最干净的,今晚没有用过,姑娘请放心食用!”

长得漂亮确实有优势,伙计还特地拿了最干净的碗给她,生怕沾满油腻的碗筷亵渎了这位仙子一般的美女。

“谢谢!”薛涛甜甜地道谢。

郭宋忍不住问道:“我的碗筷可干净?”

伙计翻个白眼道:“大哥,这是上元夜市,没那么讲究的,您老人家就吃吧!一个老爷们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薛涛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郭宋心中郁闷,他索性也不用碗筷了,用手抓肉大吃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鱼龙灯会(下)

薛涛点了九品烤肉都是给爱郎的,她自己却喝一碗银耳莲子粥,她一边小口喝粥,一边抿嘴偷笑着望向爱郎。

“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是饿神下凡,就像几百年没吃饭一样。”

郭宋风卷残云一般吃掉了一半的烤肉,他有点不好意思道:“确实有点饿狠了,你尝一点,烤得真不错,这同州苦泉羊确实很正宗。”

“你自己吃吧!我喝这碗粥就够了,晚上我不太吃荤,中午可以吃一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郭宋用匕首切开一块烤羊肉,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郭宋精神大振,两人又牵着手出了开化坊,沿着朱雀大街观灯,朱雀大街是长安的中轴线,从明德门到太极宫正门朱雀门,长约十里,十里长的大街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条大街上华灯如练,各种花灯争奇斗艳,美奂绝伦。

朱雀大街的花灯主要是长安豪门权贵和天下各州、各节度府进献的花灯,足有数千盏之多。

而东市、西市的花灯都是商家制作,商家要考虑成本,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店铺打广告,自然想做得物美价廉,所以两市的灯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上经不起细看,细看会发现普遍都很粗糙,虽然也有个别精致的,但只是个别,主流是粗糙。

但朱雀大街两边的花灯却相反,豪门权贵之间和各州府之间都在暗中较量,不惜材料,不计成本,用最好的工匠,将一盏盏花灯制作得美奂美轮,精致无比,而且每年都要换,每年在花灯一项上便造成了巨大的浪费,也肥了很多人。

正因为如此,朱雀大街才成了长安最好的赏灯之地,数十万人涌在十里长的朱雀大街上,盛况空前,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今年的气氛要比去年更热烈,主要是回纥使团被赶走了,没有了那近千名凶残的回纥士兵,长安百姓的安全感好了很多。

虽然也有元魔王那种人神共愤的纨绔子弟,但他们毕竟要考虑家族名声,普遍做得比较隐蔽,公开抢人事件不会发生,还有就是成群结队的地痞无赖,他们虽然可很,但也只敢占点小便宜,真正罪恶之事他们不敢做。

至于东市发生的两死一伤事件,那也是他们活该,触犯了郭宋这个凶神的逆鳞。

“郭郎,我有点走不动了!”薛涛用小粉拳捶着膝盖,向爱郎撒娇道。

“那我背你!”郭宋笑嘻嘻道。

“胡说!你背着像什么样子?”

“我给你找一辆牛车。”

这个办法倒不错,薛涛四处张望,大街倒是有牛车,却基本上是各大豪门的车,四周跟随着家丁护卫。

“小师叔!”

郭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连忙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向他挥手,正是四哥杨雨的徒弟孙小榛,郭宋笑了起来,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孙小榛挤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点腼腆,目光却偷偷望向薛涛。

“小师叔,好久不见了。”孙小榛欢喜行一礼道。

郭宋轻轻给他肩头一拳,孙小榛向后退了一步,郭宋点点头,“不错,武艺进步很大!”

他这一拳含着暗劲,看似不重,但一般武士至少要退五六步,孙小榛居然只退了一步,武艺着实进步了。

孙小榛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藏剑阁竞争很激烈,不努力要被淘汰的,我去年已升为二级武士了,师父是一级武士,执掌淄青堂。”

“知道上进就好,那是你兄弟?”郭宋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少年。

“这是我徒弟梁果,我叫他阿果,也是长安人,去年拜的师。”

他回头一招手,“还不快过来给师叔祖磕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竟然成师叔祖了,郭宋连忙摆手,“师叔祖听起来太老气了,不必多礼,你是地头蛇,能不能帮我找一辆牛车?”

孙小榛硬按徒弟跪下,给郭宋磕了一个头,这才笑道:“师父还真问对人了,我徒弟家里就是开车马行的,就在前面兰陵坊,我让他搞一辆马车来。”

“马车看灯不方便,要牛车,我付车钱。”

“提钱做什么?”

孙小榛吩咐徒弟几句,梁果沿着墙根撒腿向南奔去,见他卖力奔跑的样子,郭宋有点怀疑他是想讨好薛涛,而不是给自己面子,这小子一直在偷看薛涛。

“小师叔,这位是小师婶吗?”孙小榛忍不住挠挠头笑问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给薛涛介绍了这位‘师侄’,薛涛向他行个万福礼,孙小榛顿时手足无措,连连摆手道:“我是晚辈,师娘这样多礼,我承受不起。”

“行了!”

郭宋敲了他一记,“就见个礼而已,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你父母兄弟可好?”

“我父母兄弟都好,我弟弟也能独挡一面了,我们家准备在西市再开一家分店,就由我兄弟掌管,小师叔,我爹爹他们还常常惦记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记它干什么,你师父呢,他什么时候回京?”

“谁知道呢?师父现在是藏剑阁第四号人物,他的行踪很隐秘,现在老阁主基本上不问藏剑阁的事了,都是由李曼主持大局,现在藏剑阁和从前不一样了,人数激增到一千余人,派系林立,我和师父属于老阁主派系,已经不是主流,现在是新阁主派得势,我打算下个月去投奔师父。”

郭宋听得出他对新阁主李曼有些不满,看来李曼掌权后,藏剑阁确实变化很大,完全和公孙大娘时代不一样了。

“对了,师父去年成婚了。”孙小榛忽然想起这件事。

郭宋一怔,“你师父成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郭宋心中有些不满,杨雨成婚,必然连大师兄和三师兄都没有告诉,这叫什么事情?

孙小榛苦笑道:“他是内部成婚,不对外公布的,不说小师叔,连很多藏剑阁的人都不知道。”

孙小榛沉默一下又道:“师父成婚,实际上是李曼笼络师父的一种手段,新娘是她的徒弟,叫做王剑影,小师叔应该也知道。”

郭宋点点头,原来是她,他还有点印象,一个很骄傲的年轻女子,被公孙大娘寄以重望,有希望成为藏剑阁的接班人,她居然嫁给了四师兄,这个李曼着实有点手段,开始用美色来笼络属下,看样子四师兄在藏剑阁确实混得不错。

在郭宋的四个师兄中,他和老三甘雷感情最深厚,但他心中最感激的,却是四师兄甘雨,他刚上崆峒山时,四师兄对他的照顾一直令他心怀感激,但四师兄进入藏剑阁后,却渐渐和自己疏远了,或许是他的职业要求,他也很无奈,但和自己疏远却是不争的事实。

郭宋心中有些伤感,薛涛轻轻拉了他一下,他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只见一辆牛车向这边驶来,梁果从牛车里跳出来道:“师父,牛车来了!”

孙小榛对郭宋笑道:“小师叔上车吧!”

郭宋着实很喜欢这个孙小榛,当年也帮了自己很大的忙,郭宋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孙小榛心中感动,声音有点哽咽,他低下头道:“我记住了!”

郭宋扶薛涛上了牛车,又对梁果笑道:“多谢了!”

他们关上后面的车门,牛车起步,缓缓向南而去。

梁果轻轻叹息道:“仙女下凡啊!”

孙小榛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别痴心妄想了,我师叔是甘州都督,三品高官,你那点小心思,赶紧打消吧!”

梁果听说师叔祖是甘州都督,心中有点懊悔,自己似乎错过一次机会了,他挠挠头半晌道:“师父,你没发现吗?师叔祖的娘子还梳着环髻。”

孙小榛一怔,他还真没有注意到,梳着环髻就意味着是未嫁之身,难道小师叔和师婶还没有成婚?

“可惜啊!刚才应该多磕几个头。”梁果一脸懊悔道。

孙小榛在徒弟头上敲了一记笑道:“别懊悔了,你借牛车给他,他会领你这个人情的。”

梁果心中暗暗庆幸,他为了讨好美人,把店里最好的牛车拿出来了,但愿师叔祖能领自己这个人情。

第三百七十九章 敲打憨妻

坐上牛车,浑身都放松下来,薛涛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在人群中看灯,却能时时刻刻感受到各种针对她的目光,那些目光中虽然有欣赏,但更多是暧昧和贪婪,各种贪婪的目光恨不得剥掉她的一切,让她极为不自在,这感受她却不好对爱郎说。

现在坐上了牛车,把一切贪婪的目光都隔绝了,她能体会到上元节的热闹,能看到绚丽夺目的花灯,却再没有那些不良的感受。

事实上,豪门大户人家的女儿来看灯,基本上都是坐牛车,她们姿容出众,很容易被人窥视,尤其在上元夜,人潮汹涌,被人揩油骚扰也很正常。

就算不坐牛车,步行看灯,前后也会有侍卫开道保护,抛头露面的看灯女子虽多,但像薛涛这样气质出众,确实罕见,她只被一波无赖盯住,已经是幸运了。

梁果找来的牛车很上档次,里面干净就不用说了,各种用料都十分考究舒适,就连窗户上也装一层薄薄的纱帘,里面看外边很清楚,外面却看不见里面情形。

这辆牛车的好不仅仅是内装修,更重要是牛和车夫,车夫老道,经验丰富,不急不缓地赶车,牛也是训练有素,不为周围环境所动,所以整个牛车走得十分平稳,而且车身很高,他们基本上都在人头上方,视线开阔,非常适合观灯。

“小孙这个徒弟不错,做事很尽心。”郭宋赞道。

薛涛慵懒地躺在爱郎怀中,轻轻点头道:“我就喜欢这辆车干净,看样子刚收拾过。”

郭宋低头吻一下她的红唇笑道:“起来看灯,别错过这些美景了。”

薛涛撒娇地扭动一下身子,“人家不想看灯了,就想躺一躺,你别动,让我躺舒服了。”

“你快看那是谁?”郭宋忽然看见了熟人。

薛涛连忙坐起身,“在哪里?”

郭宋指着一个卖灯笼的小摊笑道:“你看那两个!”

两个小娘子正在凑钱买灯笼,正是小鱼娘和阿秋。

“要不要叫她们?”薛涛问道。

郭宋笑着点点头,“叫吧!遇到了就是缘分,让她们上车。”

“老丈,停一下车。”薛涛连忙喊道。

牛车缓缓靠边停下,薛涛扶着郭宋的胳膊下了车,悄悄走上前,猛地一推两人,两个小娘吓得尖叫起来。

“你们两个叫得太夸张了吧!”薛涛瞪了两人一眼道。

阿秋不好意思道:“我们还以为又遇到登徒子了。”

薛涛眉头一皱,“什么叫又遇到,你们遇到无赖了?”

小鱼娘点点头,“有几个小无赖调戏阿秋,说她进青楼一定是头牌,他们一定会天天来,我气不过,就用匕首给了他们一人一下,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薛涛一怔,才十二岁就被人调戏么?

她看了一眼阿秋,这才发现在灯光下,她长得真的很好看,虽然脸圆了一点,但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左右顾盼,格外动人,就是一个小美人胎子,难怪那些无赖居然打上她的主意。

“你们两个跟我上车去!”薛涛拉着两人便走。

阿秋吞吞吐吐道:“我还想买个灯笼呢!”

“灯笼已经给你们买好了,一人一个,都是上好的灯笼。”

两人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跟着薛涛向牛车走去,这时郭宋已经坐在车夫身旁,把牛车让给了她们。

阿秋忽然看见了郭宋,吓得她后退一步,怯生生道:“我们还是自己回去吧!”

“还不快点上车!”郭宋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阿秋不敢违抗,只得乖乖地爬上车,她真正的主人是郭宋,这一点她可没有忘记。

小鱼娘扶着薛涛上了车,她轻轻纵身上车,牛车又继续缓缓前行。

外面喧嚣热闹,车厢里却是另一番热闹,就像两只小家雀飞入车厢,立刻变得叽叽喳喳起来。、

“姑娘,你有没有看见灯树,好美啊!”

“是我先发现的,阿秋还不肯去”

“胡说,是我先看到的,明明是你不相信?”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一个个说,看到什么漂亮的花灯?”

郭宋坐在车夫身旁,悠闲地望着两边璀璨夺目的花灯,望着欢喜热闹的人群,看着一群群快乐的孩子,看着一队队怀春的少女,看着扶老携幼的一家人其乐融融逛灯,他尽情地体会着这大唐独有的风情,这一刻,他完全把自己融入了其中,

一直到两更时分,他终于把薛涛和两个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的小娘送回了薛府,薛氏夫妇早就回来了,主要是薛勋有严格的作息规律,绝不会熬夜观灯,倒是韩氏坚持不睡,等着女儿回来。

“终于回来了!”

韩氏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女儿道:“以前你很早就回来了,今天却疯得这么晚!”

“娘,你赶去睡吧!我也困了。”

“我知道,我和郭贤侄打个招呼就睡。”

郭宋笑道:“叔母,你早点休息吧!我也要回去睡了。”

“贤侄,明天、后天还要逛灯吗?”韩氏满脸堆笑问道。

这才是韩氏不肯睡觉要等女儿的真正原因,两人马上就要成婚了,整天腻在一起,不怕被人笑话吗?

郭宋明白韩氏的意思,这种本来不用说的事情,她偏偏要说出来,就是让自己明天和后天不要再带薛涛逛灯了。

郭宋淡淡笑道:“不了,明天一早回军营,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呢!”

“那好,贤侄早点回去休息。”

郭宋点点头,又对薛涛道:“有什么需要,让小鱼娘给我师姐说一声,我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郭郎也早点休息。”

众人了府门,牛车望着走远,韩氏这才关上府门,一回头,却见丈夫站在自己身后,吓了她一跳,“你不是睡了吗?”

“我也睡不着,听涛儿回来,我出来看看。”

韩氏见丈夫穿得单薄,一连催促道:“赶紧进屋去,外面这么冷,你年纪也不小了,冻病了怎么办?”

薛勋回到内堂,对妻子道:“我说你刚才就不该问人家,明摆就让人家明后天别来了,这很得罪人知道吗?”

韩氏被戳穿了心思,顿时有点恼羞成怒,“我哪里说错了,马上就要成亲了,还呆在一起,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谁会笑话,谁敢笑话?你以为你女婿是什么人?人家是灵武郡公,堂堂的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陪同天子微服私访的人,你信不信,明天他若一个人观灯,马上就会有豪门人家把女儿安插在他身边,说不定还是县主、郡主。”

韩氏顿时有点慌了手脚,“老爷,不会吧!他真会这样做?”

薛勋摇摇头,“有些事情由不得她,很多事情明明尘埃已定,但偏偏就会出变故,比如说,某个郡主看上了郭宋,硬缠着天子许婚,天子也想让郭宋成为皇亲国戚,那么天子下诏许婚,你说郭宋敢不答应?”

“那该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去向他道歉。”韩氏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心中害怕起来。

薛勋其实也是有点恼火妻子不懂事乱说话,所以找个由头吓吓她,这婚事已经定了,哪里容易插足进来,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随意破坏别人婚姻,薛勋见妻子真被吓着了,心中舒服一点,这才决定放过她。

“算了,该来总归会来,我们听天由命,说不定运气好,郭宋明天带兵出去训练,谁也找不到他了。”

“那我明天带涛儿去慈恩寺许个愿!”

一句话提醒了薛勋,他笑道:“不去慈恩寺,去清虚观,让涛儿在天师圣像面前许愿,那可是郭宋的师父,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成全这段姻缘。”

韩氏一拍巴掌,“你说得对,涛儿也说过,郭宋自小父母双亡,他一直视师为父,涛儿确实应该去拜一拜。”

第三百八十章 清虚求愿

郭宋并没有像薛勋描绘的那样成为权贵们追逐的香饽饽,在门第观念极重的唐朝,婚姻首先是讲究门当户对,郭宋的身世背景还是差了一点,灵州小户人家,当过道士。

至少关陇贵族和各大世家都不会把嫡女嫁给他,如果把庶女嫁给他,世家们肯定愿意,可惜郭宋未必愿意,大家也明白这一点,高不成低不就,所以鲜有人家向郭宋提亲。

更重要是郭宋本人也没有这个心思,次日天不亮,他便离开了长安城,前往灞上军营。

最多再过一个月,他就要率军前往甘州赴任,这段时间的训练格外紧张,他成婚后,在军营的时间不会太多,所以他尽量充分利用婚前这段时间,把军队训练成一支精锐之军。

就在郭宋离开清虚宫不久,清虚宫便打开大门,正式迎奉香客了。

清虚宫从当年一个小道观渐渐发展成为长安三大道观之一,拥有拜师道士三百余人,挂单道士近两百人,虔诚香客中不乏豪门权贵。

虽然郭宋和张雷承诺每人每年捐给道观五千贯钱,但金身阁开启的第二年,清虚宫便财源滚滚,每年供奉的香油钱收入就有三万贯之多,观主李甘风天师也早已成为腰缠万贯的低调富豪,这是他当年在崆峒山的破烂道观里吹火做饭时绝对想不到的。

李甘风有一个心愿,也是五个崆峒山清虚观弟子的共同心愿,那就是在崆峒山五台上重建清虚观,这个心愿实际上已经快要实现了。

天刚亮,一场夜雨终于结束了,空气中充满了湿润温暖的气息。

这时,十几名远道而来的道士终于抵达了清虚宫,为首是几名老道士,其中一名道士头戴紫金道冠,他便是去年出任紫霄天宫住持的鹿黎天师,去年白鹤真人羽化后,紫霄系众道观一致推选玄虎宫宫主鹿黎真人执掌紫霄天宫,他随即被朝廷册封为天师。

沉寂多年的鹿黎天师之所以能成为紫霄天宫的宫主,很大一个原因是朝廷军事开支增大,朝廷不得不削减很多不必要的开支,供养寺观的支出首当其冲,从前年开始,各地寺观开支便削减了一半,崆峒山紫霄系的几座道观也不例外。

收入锐减一半,紫霄系几座道观都承受不住了,白鹤真人羽化后,资格老道、人脉极深的鹿黎天师被一致推选为紫霄天宫住持。

鹿黎天师跑了几趟礼部,但并没有什么效果,连京城第一道观玄都观都被削减了一半支出,怎么可能给紫霄天宫网开一面。

不过礼部的官员却给他们指点了一条明路,让他们去找清虚宫想想办法,毕竟是清虚宫和崆峒山的渊源极深,鹿黎天师派无奈,只得派大弟子玄林真人前来找清虚宫借粮,李甘风一口回绝了他们借钱的要求,却表示愿意用重金买下一座五台道观。

鹿黎天师本不想答应,但柴米油盐都要钱,过惯了富裕生活的紫霄系道士们哪里受得了清贫日子,众人一致同意可以考虑,过了年,鹿黎天师便亲自带领一行人前来长安了。

鹿黎天师站在金身阁前看了半晌,对众人感叹道:“木真人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老对手,当年我想试探他的武艺,却被他一剑差点斩断心脉,足足让我养了二十年的病,武功全废,现在回想起来,往事还历历在目,我为生存奔波,他却成为了羽化登仙,受万千信徒膜拜,造化弄人啊!”

黄鹤观女住持玉莲真人淡淡道:“应该说他收了一个好徒弟,谁能想到,那个大闹紫霄天宫的郭宋竟出落得如此出息?”

玉莲真人现在可是紫霄系的第二号人物,原因是她的师妹李温玉每年捐给黄鹤观三千贯钱,有钱就腰杆硬,她说话也有底气。

众人都苦笑着摇摇头,向大门走去,李甘风天师已经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前等候了,他可没有逼紫霄天宫,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

片刻,众人走到大门前,李甘风上前施礼道:“拜见鹿黎师叔!”

鹿黎天师回礼笑道:“李甘风天师,我们多年未见了。”

李甘风微微笑道:“二十几年了,我刚跟随师父不久,就目睹了师叔的风采。”

“什么风采?我是来找你师父算帐,却被你师父一剑劈下山崖。”

“我师父一直很歉疚的,他说都是误会。”

鹿黎天师眉毛一挑,“他真的歉疚?”

“一点没错!”

李甘风又对众人笑道:“外面冷,各位师叔师兄弟请进小观一叙。”

众人跟随着李甘风进了道宫,对道宫的规模啧啧称赞,虽然道宫的规模和玄虎宫差不多,但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城。

“师兄,现在京城的土地很贵吧?”玉莲真人笑问道。

“这两年涨得很厉害,原本我们这边晋昌坊是比较便宜的,原本住的都是贫民,现在贫民基本上都被赶走了,坊内到处都在修建宅子,土地价格在短短三年内就涨了五倍,现在让我们再买这里的地块,我们也买不起了。”

众人听得羡慕不已,玉莲真人好奇地问道:“贫民真的是被强行赶走的?”

“也不完全是,这里的住宅地价原本是两百贯钱一亩,那我给你三百贯,你卖不卖?有几家死活不肯卖,结果莫名其妙吃了官司,大家就明白了,纷纷卖屋走人,去京兆府各县买房了,然后就开始拆房造宅,地价疯涨。”

玉莲真人笑道:“师兄变成大地主了。”

“呵呵!和你师妹的财富比起来,我就是一个要饭的叫花子。”

鹿黎天师不想再听下去了,重重咳嗽一声,“李宫主,我们谈谈正题吧!”

“好!进大堂坐下谈。”

众人走进大堂分宾主落座,几个小道士给众人上了茶,鹿黎天师问道:“我们都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请李宫主告诉我,你看中哪座道观,愿意出多少钱买下?”

李甘风微微笑道:“说实话,这件事是我郭师弟做主,他只要玄虎宫,别的道观他看不上。”

鹿黎天师眼皮一跳,太狠了,玄虎宫可是自己的老巢,他沉吟一下道:“我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玄虎宫,其实他从前的仇人在几年前紫霄分家时都去了青城山,那个张清虎也早死了,玄虎宫已经没有他认识的人,我看青羊观更适合,李宫主觉得呢?”

“我也实话实说,青羊观我可以买下,但我只出五千贯钱,如果卖玄虎宫,我可以出一万五千贯钱,我不勉强,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再做选择。”

所有人都向鹿黎天师望去,他们之前以为只能卖几千贯钱,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拿出一万五千贯钱,一万五千贯钱在长安城内只能买一座两亩地的小宅,但对崆峒山的道士们而言,这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价。

鹿黎天师慢慢闭上眼睛,这个选择着实让他为难之极。

这时,一名小道士飞奔而来,在李甘风耳边低语几句,李甘风立刻站起身道:“快去找师娘接待!”

他合掌对众人道:“我师弟的未婚妻来许愿了,我要失陪片刻,你们可以商量,也可以住下来慢慢考虑,我们不急着决定。”

李甘风说一声失陪就匆匆走了。

鹿黎天师叹口气道:“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薛涛和母亲韩氏已经到了清虚宫大门前,康保提着铁棍护卫她们,小鱼娘则紧随薛涛,她在这里住过,知道道观人多眼杂,她可不希望在这里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这时,李甘风带着妻子张念慧迎了出来,这可不是当初送雪狐皮的那个小娘子了,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弟媳,他可不敢怠慢。

薛涛行礼笑道:“打扰师兄了!”

“哪里!哪里!弟妹能来道观,是我们的荣幸,我热烈欢迎!”

“这位是我母亲!”薛涛介绍道。

“原来是韩夫人,早有耳闻了,夫人到来,令小观蓬荜生辉!”

韩氏知道这位道士虽然是女婿的师兄,但同时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李天师,她不敢轻视,合掌施礼道:“打扰天师了,我女儿是想在天师圣像前许个愿,同时也是拜见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不知是否准许?”

天师圣像可不是谁都能见的,除了有道缘者外,其他就只能是长安的权贵高官们能见一见了,上次韩氏带女儿来上香就没有资格拜见天师圣像,只能在外面香炉里烧一炷香。

李甘风点点头,“弟妹是自己人,完全可以见金身,相信他老人家也会很高兴见到弟妹。”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天兆彩虹

李甘风随即让妻子陪同薛涛和母亲韩氏到金身阁休息喝茶,李甘风又返回了大堂,他尚未走进大堂,便听见大堂内吵成一团,隐隐听见鹿黎天师大喝一声,“既然都这样决定,那我也无话可说,以后你们不要怪我就是了!”

李甘风笑了笑,负手走进了大堂,“我先安排大家住下吧!有时间逛一逛长安城,今天正好是上元节,晚上可以看看花灯。”

鹿黎天师摆摆手,沉声道:“我想问一问李宫主,你买下玄虎宫后打算怎么安排?”

“这个首先自然是将玄虎宫改名为清虚观,都是崆峒一脉,大家没有意见吧?”

这个结果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灵寂洞坍塌也毁掉了清虚观,清虚观便用这种方式复活了。

“然后呢?原来的道士能否留下?”鹿黎天师又问道。

“我打算让我的大弟子武宁真人为崆峒山清虚宫住持,至于原来的道士,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要奉我师父为师祖。”

李甘风见对方面有怒色,又淡淡道:“一切都是自愿,不强求,不愿改换门庭,可以去赤猿宫或者青白二观。”

鹿黎天师长叹一声,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道观都归别人了,里面的道士怎么可能还继续为紫霄天宫弟子。

鹿黎天师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商量好,就按照李宫中开出的价格,我们把玄虎宫转让给清虚宫。”

李甘风呵呵一笑,“那就请各位先安住下来,我们先签署协议,后天一早去太常寺备案变更。”

金身阁的一楼是贵客休息等候之处,张念慧陪同着薛涛母女二人喝茶闲聊,这时,李甘风的大弟子武宁真人上前施礼道:“师娘,已经准备好了!”

武宁真人是李甘风来京城途中收下的第一个徒弟,为人老实憨厚,对师父师祖极为尊崇,对师弟们也十分爱护,深得李甘风信任,金身阁修好后,李甘风就让他主管金身阁,几年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去年被朝廷封为真人。

等买下崆峒山玄虎宫后,李甘风就准备让他带一群弟子前去接管,成为崆峒山清虚观的住持。

“辛苦了!”

张念慧对薛涛和韩氏笑道:“已经准备好了,我带弟妹和夫人上去吧!”

武宁真人在前面引路,张念慧带着两名贵客上了二楼,走进了金身堂内。

金身堂内金碧辉煌,香案上香烛袅袅,两边是巨大的黄色帘幔,高高垂下,正中间一尊金身塑像高高在上,盘腿坐在紫檀木龛中,双目微闭,正是木真人的肉身像。

张念慧点燃一支香,插在香炉中,合掌默默祈祷几句,起身对薛涛道:“弟妹给师父行礼吧!”

薛涛上前在蒲团上款款跪下,合掌施礼,心中默念,“师父仙灵在上,小女子将和郭宋结下百年姻缘,特来拜见师父,恳请师父祝福我们,护佑我们白头偕老!”

她伏身磕了三个头,这时,武宁真人‘呀!’一声惊呼,他快步走向窗户,张念慧不解,问道:“武宁,怎么了?”

“师娘,你快看天空。”

张念慧走上前,她也愣住了,只见金身阁上空竟然出现了一道彩虹,张念慧和武宁真人一起回头望向薛涛,张念慧惊讶问道:“弟妹向师父祈祷了?”

薛涛轻轻点头,“我恳求师父祝福我和郭郎!”

张念慧大急道:“快去告诉你师父,就说师祖显灵了!”

武宁连滚带爬地冲下楼去,奔出金身阁大喊道:“师父,师祖显灵了!师祖显灵了!”

张念慧和韩氏都跪在金身像面前,薛涛缓缓走到窗前,怔怔望着天空中的彩虹,半晌,她合掌低声道:“谢谢师父!”

李甘风带着大群弟子冲了出来,他们在广场上跪下,李甘风向空中大喊道:“师父!你能听见弟子的话吗?”

鹿黎天师等人也奔出大门,他们望着天空的彩虹,无不骇然,彩虹就在金身阁上方,充满了仙灵之气,崆峒山道士们也纷纷跪下,一盏茶后,彩虹才慢慢消散了。

正月十五早晨出现在清虚宫上空的彩虹轰动了长安城,众说纷纭,尽管天气好,出现彩虹的可能性很大,但绝大部分人都相信,这一定是金身圣像显灵了。

从这天开始,前往金身阁上香许愿的百姓和达官贵人们络绎不绝,清虚宫从此声势大涨,渐渐有追上玄都观的迹象。

时间转眼到了月底,距离迎娶之日还有三天,郭宋也回到了长安,他没有住在清虚观,而是去了自己的园宅。

园宅内已经布置完成,数十张大桌子搬进了宅内,郭宋和薛家都人丁单薄,没有多少族人亲戚,客人大部分都是双方同僚,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两百人。

西院空地上,张雷正指挥十几人搭建青庐,青庐也就是新人举行婚礼之地,从汉朝到唐初都有搭建青庐的婚俗,一般安排在新房的西南处,这里是吉地。

青庐实际上就是一顶青色大帐,可以在东市租到,东市有一家百年缘的店铺,专门出售各种婚庆物品。

而且提供完整的婚庆服务,包括安排喜娘、舞姬、迎亲乐队,提供青庐、桌椅、马车等大件物品,甚至还可以在这里租到喜服、首饰等物品。

张雷租了一顶最大的青庐,占地一亩,可容纳宾客百余人,正好把整个西院的空地占满了,西院的房间都空着,可以作为宾客休息之处。

张雷回头看见了郭宋,连忙挥手道:“这边!这边!”

郭宋走过去笑道:“师兄再戴个幞头就像管家了!”

张雷翻个白眼,忿忿道:“我为你的事忙得累死累活,你还奚落我,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吗?”

郭宋揽住他宽厚的肩膀笑道:“大不了你下次纳小妾时,我再帮你一次。”

“一点诚意都没有,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娶了。”

“难说!师父说你是三妻四妾的命,你恐怕将来还不止娶一个。”

张雷脸都吓白了,连连摆手,“娘子,师弟在和我开玩笑呢!”

郭宋一回头,李温玉竟然就在自己身后,脸色怪异,似笑非笑,刚才自己说得话她都听到了。

“师弟,你师父真说过甘雷是三妻四妾的命?”

郭宋打个哈哈道:“我是在开玩笑呢!师父怎么可能说这些,师父只是说他做不了大事,土财主的命,白学了十几年的武艺。”

李温玉的脸色和缓了很多,她哼了一声道:“他是白学了十几年的武艺,现在连我打不过。”

张雷满脸谄笑道:“我怎么能还手,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

郭宋简直要被恶心死了,这个没出息的死胖子,打死了也活该!

“师兄到底找我做什么?”郭宋打断他的献媚。

“啊!是关于请柬,郭映让我问你,请柬基本上都写好了,你军队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人要邀请?”

“军队那边会来三十名部下,还有师姑,两个师侄”

“谁?”张雷愣了一下。

“老四的徒弟和徒孙。”

“哦!那还有谁?”

郭宋想了想道:“差不多就这些,对了,还有李安,可别把他忘了。”

“我知道了,你等会儿把具体名单给我,今天就要送出去。”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师兄,你知道老四已经成婚的事情吗?”

张雷一脸愕然,“没有啊!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有一两年了,我也是在上元夜听老四的徒弟说起,着实令我惊讶。”

张雷沉默片刻道:“你别怪他,我知道他有难言之隐,老五去齐州前夜给我说过,他已经有点身不由己了,假如将来听到什么伤害兄弟感情的消息,叫我们不要当真。”

“他指的就是成婚之事?”

“我觉得应该就是,老四和我们一样都是孤儿,我们就是他的亲人,没有理由成婚不通知我们,或许老四并不认为那是他的婚姻。”

郭宋点点头,张雷说得有道理,或许自己确实误会了。

郭宋走进内宅,他的洞房已经布置好了,是一间很精雅的小院子,大门已经锁上,明天上午,薛涛的两个舅母要来铺床。

按照婚俗,洞房的布置由女方家负责,这也是一大笔钱支出,但在郭宋这里就没有分得那么清楚,他的婚房李温玉负责布置,各种装饰都到位了,就差铺床最后一环,由女方长辈妇人过来铺床支帐,光上好的被褥就要几十条,这属于女方嫁妆的一部分。

郭宋来到书房,提笔写下了需要补充的宾客名单,他想了想,师姑那边需要他亲自去送这份婚帖。

------

【雨后出现彩虹很正常哈!】

第三百八十二章 迎亲前夕

临近婚日,薛家也是忙成一团,薛勋特地请了几天假忙碌女儿的婚事,韩氏的两个兄弟也从洛阳赶来,带来了七八口人,加上薛涛的外祖父、外祖母,住满了所有的客房,连薛勋的外书房也被韩崇功占领了,他夜里打呼噜太响,妻子心脏受不了,两人分房睡已有二十余年。

嫁妆早已经准备好了,三十只大箱子,薛家花了近四千贯钱,几只大箱子明天就要送去洞房,两个舅母负责铺床。

院子里,婚礼司仪正在给女方家讲解迎亲的规矩和流程,薛家没有经验,洛阳的婚俗和长安略有差异,大家都听得很专注。

司仪姓蒋,是个能说会道的中年人,他是婚庆店请来的,专门给豪门权贵府中做婚礼司仪,见过世面,经验丰富,各种分寸捏拿得很好。

“大家记住,迎亲队伍中午必须到,男方家以外的挑夫、乐手之类每人要给百文钱,叫做百子钱,然后每人吃一碗糯米鸡蛋羹,必须放砂糖,表示他们也沾了新人生活甜美的光,然后就是新郎叫门,叫门的方式多种多样,一般小户人家是给钱,大户人家不用钱这么俗的东西,而是考校新郎本事,文的武的都行,但不能过份,适可而止,大家切记,这是娶亲,可不是科举”

众人都笑了起来,蒋司仪又道:“接下来就是等,等吉时出发,女方家就不要管了,等新妇出门时,很多小门小户都会追着泼水,表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大户人家已经不再泼水了,这着实有点让女儿寒心,所以我不建议泼水,然后女方家赶紧锁上门抄近路赶去新郎府参加婚礼,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

“那女方家这里有没有什么仪式,洛阳那边,新郎一般要催三次,新妇才肯出门!”

蒋司仪笑着摇摇头,“女方这边规矩少,催一次催两次都可以,这个每家每户不一样,有的人家要给出门钱,钱不给足新妇就不出门,但一般都是小户人家,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一到两次,新妇要告别父母,稍微会花点时间,很正常的不舍,不会刻意刁难,倒是男方那边规矩很多,跨火盆,骑马鞍,还有公公给新妇喂饭,林林总总十几样,但是”

蒋司仪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笑道:“我刚才说了,各家情况不同,规矩不同,可多可少,这次郭家的规矩算是我见过最少的,只有两样,恕我不泄露,后天大家就知道了,新妇会很轻松入门。”

这边司仪在讲得天花乱坠之时,薛家也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华州刺史薛凡。

薛凡的父亲和薛勋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不过对方是嫡子,而薛勋的父亲是庶子,而薛勋本人又是庶子,可以说是庶子中的庶子,地位在薛家地位十分低下,而薛勋父亲去世时,竟然无法入葬薛家墓地,薛勋只得到处借钱为父亲买了一块墓地,就是为了这件事,薛勋被家族伤透了心,很少和家族往来了。

客堂内十分沉默,薛凡半晌道:“今年族祭你没有回去,大家都很失望。”

薛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薛凡叹了口气,“家族以前是有点对不住你,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希望你能向前看,不要老揪住过去不放。”

薛勋冷冷道:“薛刺史是专门来教训我吗?”

薛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家族已经同意让你父母的墓都迁入族墓,你尽量回一趟太原吧!”

“不用费心了!”

薛勋平静地说道:“我已经在京兆府给父母和自己买下了墓地,我会把父母的墓都迁来,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这这又是何必呢?”

薛勋摇摇头道:“镜子摔碎了,就不可能再补好,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再弥补,我相信薛家并不会真的在意我这么偏房末枝,我女儿要出嫁了,我这几天很忙,没有时间待客,薛刺史请吧!”

薛凡着实有点狼狈,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得悻悻告辞而去。

薛勋负手望着薛凡而去,压抑了多年的愤恨从他心底不可抑制地翻腾起来,少年时受的各种屈辱,一桩桩一件件都呈现在他眼前。

“父亲,你还好吧!”

薛涛出现在父亲身边,关切地望着父亲。

薛勋叹了口气,“我也想重回家族,但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们,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要仁恕,学会谅解,但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薛涛微微一笑,“关键是这位薛刺史到来,并没有表达什么歉意吧!”

“你说对了,这位薛刺史只是高高在上地训斥我,不要揪住过去的事情不放,要向前看,我听不到半点歉意,也就是要我薛勋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回家族。”

“父亲,没有道歉,又怎么会有原谅,我相信总有一天,薛氏家主会亲自来向父亲赔礼道歉。”

薛勋哈哈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会等着那一天到来。”

下午时分,郭宋来到了天籁乐坊后门,开门的是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她打量一下郭宋问道:“你找谁?”

郭宋迟疑一下道:“我找大娘!”

天籁乐坊都称公孙大娘叫做大娘,来这里找大娘,不会有别人。

“你怎么称呼?”

“我姓郭,是她师侄!”

“郭公子稍候,我替你去通报!”

丫鬟关上门,快步去禀报了,郭宋却愣了一下,难道公孙大娘在这里吗?

不多时,小丫鬟又开了门,“公子请跟我来吧!”

郭宋跟随小丫鬟进了门,很快来到一座小院里,郭宋一眼便看见了公孙大娘,她正站在花坛边喂鱼。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师姑!”

公孙大娘看起来相貌变化不大,和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没什么区别,但郭宋却敏锐感到她生命力明显衰退了,恐怕她已经无法像从前哪样使出剑器九式了。

公孙大娘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是不是才猜度我还剩下几分武艺?”

郭宋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到师姑精力不足了。”

“人老了嘛!我都已经八十岁了,还能和你相比?”

“但师姑看人的目光更加犀利了。”

“我的目光哪里犀利了?”

公孙大娘长长叹息一声道:“我若目光犀利,就不会把藏剑阁交给十二娘了,看看她把藏剑阁搞得乌烟瘴气,我却无可奈何。”

郭宋摇摇头道:“其实李曼做得事情,或许正是天子想要的,我倒觉得她有眼光,有头脑,能顺应时代变革。”

“此话怎么说?”

郭宋微微一笑,“师姑,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吗?鱼朝恩死后,天子的目光就会投向河北、中原,他的对手从阉党变成各个藩镇,如果藏剑阁不想被解散,那就必须顺应天子的要求而进行改变,淡化刺客功能,加强保卫和情报,而且面对的不是一家,这就要求藏剑阁必须做大,要形成一个完善的情报组织,人员扩张就不可避免了,这些都是李曼在做,而且做得不错,得到了天子的肯定,所以她的财力才会充足。”

公孙大娘半晌道:“或许你说得对,是我不适应天子要求了。”

“师姑就不要管藏剑阁的事情了,安度晚年吧!”

公孙大娘忽然向郭宋跪下,“师侄,我想求你一件事。”

郭宋惊得手足无措,“师姑,你这是做什么,你赶紧起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答应。”

公孙大娘站起身,“你随我来!”

郭宋跟随她进了大堂,公孙大娘让他稍坐片刻,自己进里屋去了。

不多时,公孙大娘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竟然变成了一个老道姑,

“我想在金身阁出家,师侄能答应吗?”

“这应该问大师兄吧!”

公孙大娘摇摇头,“李甘风说,你师父的事情,只有你能做主。”

郭宋心中苦笑,正月十五薛涛在金身阁拜见师父时天空出现了瑞兆,这件事连师姑都惊动了。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可以答应,我相信师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

公孙大娘心中感动,她轻轻叹息一声,“你可知道,我辈子没有嫁人,就是因为你师父啊!我只希望最后几年能陪伴在他身边,了却我这一生的心愿。”

第三百八十三章 迎娶之日

二月初二龙抬头,是汉唐以来形成的农耕节,这一天江南地区的水稻就要播种了,不过对于北方来说农耕节的意义并不太大,黄河以南都是冬小麦,开春后便是郁郁葱葱一片,而黄河以北,二月初二冰雪才刚刚开始融化,要到二月中旬后,春的气息才真正到来。

但今年的二月初二同时也是一个吉日,宜出嫁、迎娶,加上之前因先帝驾崩而颁布的一个月禁令,很多婚庆被迫推迟,所以二月初二成了很多人家的成婚之日,从早上开始,长安城内的鼓乐声就没有停止过。

婚礼的原意是指黄昏时举行成亲之礼,所以婚礼一般都在傍晚时举行,婚礼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正好送新人入洞房,宾客们继续吃喝,尽兴而返。

但各家在细节安排上也有差异,有的人家是中午起就开始吃喝,婚礼结束后大家也就散了,这主要是根据自己家的情况而定。

今天郭宋成婚从中午起婚宴就开始了,上百名宾客济济一堂,主要是园宅在城外,婚宴搞得太晚,宾客们会进不了城。

一大早,郭宋便开始忙碌起来,有喜娘给他化妆打扮,他脸上略略涂了一层薄粉,使他看起来容光焕发,他头戴乌笼纱帽,身穿大红喜袍,腰束五彩绸带,纱帽上还插一朵簪花,今天陪同郭宋迎亲的傧相是梁武,他打扮得和郭宋差不多,但穿了一件青袍,头上也没有插花,很容易和新郎区分开来。

宾客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张雷的地位稍微差了一点,他主要忙碌内勤,安排客人座位,安排酒席,这次郭宋婚礼的酒席由曲江酒楼提供,又请了十名舞姬表演歌舞,还有一群喜娘,她们负责迎接并照顾新妇。

在大门前迎接宾客的是郭映和李甘风,郭映能说会道,经验丰富,认识人也多,而李甘风在长安人脉很广,达官贵人基本上都认识,由他们两人出面招呼客人,各种场面都能应付下来。

李甘风的徒弟们来了三十余人,他们负责安排宾客马车,各种跑腿打杂,还有乐手也是由李甘风的徒弟担当。

园宅内酒宴已经开始了,大堂上摆了几桌,都是朝廷的重要官员,东院则摆了二十几桌,像郭宋的手下、几家店铺的掌柜和主要执事,李甘风的徒弟都集中在这里。

女眷们则在后园小山下,这里有一处花厅和东院相连,这里也摆了五六桌,女眷们都坐在这里,由李温玉负责招呼。

公孙大娘和藏剑阁主李曼也来了,他们却坐在主堂内,她们两人地位较高,公孙大娘不用说了,元老级的人物,她坐在郭子仪身旁,李曼是大内副总管,负责后宫嫔妃的人身安全。

另外还有几桌是专门留给女方家人,他们会晚一点过来。

张雷匆匆找到梁武,急问道:“时辰已经到了,怎么还没有出发?”

“马上就走!”

梁武也急声喊道:“快准备马匹,迎亲要出发了!”

鼓乐声响起,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好,一辆崭新的宽大马车停泊在大门旁,这是一辆全新的马车,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打制,马车外面扎着喜庆的红绸,就连拉车的白马也披红挂绿,马车里面就俨如一间小屋子,十分宽大,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两边侧壁上也铺上厚厚的木料,打磨得格外光滑,正中间是一张小桌子,还有几个靠背用的大枕头。

马车外观装饰谈不上华丽,显得比较低调,但车内却异常舒适,可坐可躺,这辆马车在薛涛嫁过来后,将成为她的专用马车。

郭宋翻身上马,一行三十余人吹吹打打出发迎亲去了。

迎亲队伍由郭映带队,这是规矩,必须由男方长辈领队到女方家迎亲,这也是对女方父母的尊重。

长安城内今天颇为热闹,他们沿着启夏门大街一路北上,一路上居然遇到了三支迎亲队伍,事实上,今天光清虚宫就接了五单婚庆生意,还不算郭宋这支队伍。

迎亲基本上都是马车,就像后世用豪华轿车接亲一样,就算是平民百姓也要租一辆马车风光一天,到了宋朝后,轿子开始流行,这才用花轿迎亲。

迎亲队伍终于进了宣阳坊,鼓乐声更加响亮,大群孩童蹦蹦跳跳迎了上来,两名随从连忙将大把铜钱和糖果洒向孩童,引来孩童们的争抢。

队伍终于来到了薛府门前,只见薛府大门紧闭,郭映摆摆手,让鼓乐停下,他上前清一清嗓子高喊道:“队伍到来,敬请开门!”

下面便是一段老掉牙的求门对答:

“来者何人?”

“新郎郭宋!”

“来者何意?”

“迎娶新妇!”

“欲往何地?”

“新婚洞房!”

“未来何期?”

“夫唱妇随,萧瑟和谐,早得贵子,尽享天伦!”

大门打开了,鼓乐声再起,众人涌进了薛府之中

但这只是第一道门,真正的求门难点在第二道门。

第二道门在中庭,中庭大门关闭,上面贴了两张宣纸条幅,丫鬟阿秋笑吟吟站在一旁,手中拿着笔和墨。

郭宋走上前笑道:“这又是什么难题?”

阿秋抿嘴笑道:“姑娘说上元夜忘记让姑爷写诗了,现在要补上,要姑爷写两句关于上元月色的诗,但诗中又不准出现月字,要姑娘满意了,姑爷才能进门!”

郭宋有些发怔,上元节的诗都是写花灯,哪有写月色的,这要他怎么怎么写?

梁武见郭宋发怔,心中急了,连忙低声道:“要不我去找个先生写两句?”

“不用!”

郭宋心念忽然一动,有办法了,反正是写月色,管它是上元节的月还是中秋节的月,反正是一个东西。

老苏啊!为了我的姻缘大计,只好对不起了。

郭宋提笔蘸了一点墨,在白纸上写下两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把笔放下,笑道:“拿去交差吧!”

阿秋连忙揭下条幅飞奔进门,她却忘记关门了,郭宋半晌无语,这还关门不让人进呢!

只是男方家人不好意思推门而入,只得在外面耐心等着,片刻,阿秋笑吟吟拉开大门,“欢迎姑爷进门!”

众人涌进中庭,薛勋上前笑着和众人见礼,又让仆妇给大家准备点心和糯米鸡蛋羹,薛勋又将郭宋请入自己书房稍坐休息。

薛涛已经打扮好了,她头戴宝石金凤冠,乌黑如云般的秀发中横插一支名贵的白玉钗,斜一支翠羽簪花步摇,她面如桃花,肤若羊脂,一对秀眉又细又弯,双眸如潭水般深沉,闪烁着黑宝石一般的光泽,身上穿着新娘的宽袖长裙,唐人结婚讲究红男绿女,所以新娘穿着绿色绣金色牡丹的大袖罗衫,下穿大红色六幅织锦宽裙,显得格外的富贵华丽。

雪白的胸前挂着一串极其名贵的七彩宝石金项链,手腕带着镶金玉镯,她这一身新妇打扮,在她温婉的气质中平添了几分华贵之色,更显出她国色天香的姿容。

薛涛并不像别的新妇那样激动或者伤感,她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在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两张条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令她秀美的双眸中充满赞赏,只是这两句诗更适合中秋之月,但无论如何,这两句诗堪称绝句,相比之下,自己的诗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这时,外面的鼓乐声响起了,这是催妆之乐,告诉新娘,出发的时间快要到了。

现在差不多快要下午三点了,一般出嫁夸街的时间要长一点,几乎要绕长安城一圈,要走两个小时左右,这主要是给女方家人赶去新房留足时间。

这样算下来,到曲江园宅就差不多五点钟了,天色已到黄昏,正是举行婚礼的时间。

这时,韩氏走了进来,坐在女儿面前笑道:“马上要嫁做人妇,以后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了。”

薛涛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低声道:“娘,你们再养一个孩子吧!要不太寂寞了。”

韩氏点点头,“我和你爹爹商量好了,你爹爹就算娶妾也未必能生得了孩子,我们打算抱养一个婴儿,视为已出,养大后给我们养老送终,事实上,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孩子。”

“哪里的孩子?”

“你大伯的遗腹子。”

“大伯?”薛涛愣了一下,她知道父亲有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和父亲关系一直比较冷淡,基本没有往来,去年夏天病故了,他居然还有遗腹子?

“是你大伯和一个歌姬生的孩子,那歌姬一直养在外面,家族也不知道,她去年十月生下一个男婴,薛家不肯接受他,这个歌姬没办法,就抱着孩子来长安,前几天,你爹爹见到了他们母子,回来和我商量,想把孩子要下来,我也答应了。”

“可那个歌姬愿意吗?”

“她提出要一千贯钱,然后她回家乡,要是从前,我们真拿不出一千贯钱,现在倒是可以了,你出嫁后,你爹爹就会去接孩子,等你回门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到了。”

薛涛点了点头,这样倒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这时,鼓乐声再度响起,有人高喊,“吉时将到,新妇请上车。”

韩氏扶起女儿站起身,“时间要到了,我们别让夫家人久等,上车去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 拜堂成亲

大堂上,薛涛拜别了父亲,最心爱的女儿要出嫁了,薛勋也有些伤感,但女儿已经十八岁,不可能总留在自己身边,况且她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夫君是多么不容易,所以薛勋伤感之余又十分高兴。

“该说的,为父之前都已经说了,临别之时我就祝愿你生活幸福,早日相夫教子,让我早日抱上外孙。”

薛涛施个万福礼,“父亲教诲,女儿谨记,那女儿走了!”

“去吧!我们不要伤感,这里还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虽然他说起不要伤感,但他声音却有点哽咽了,他连忙扭过头去,摆摆手,“你快走吧!”

薛涛心中也十分伤感,她忍住泪水,再向父母行一礼,在阿秋的扶持下向院子走去。

唐朝反对新娘用盖头,认为这是违反礼制,所以唐朝新人成亲并没有遮面的风俗,最多在出门进门时,由喜娘用扇子替新娘遮面。

到了宋朝才又重新恢复了盖头的古礼,一直延续到明清。

薛涛在两名喜娘的扶持下登上了马车,作为陪嫁丫鬟,阿秋也跟随她上了马车,然后是小鱼娘,她的身份不是贱籍,而是正常的平民身份,拿月俸,向官府缴纳人头税,只是她常常会迷失自己的身份,总把自己当做郭宋的小丫鬟。

郭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只能把她作为薛涛的贴身护卫。

这时,郭映高喊一声,“吉时已到,出发!”

鼓乐声奏响,郭宋向薛勋和韩氏告别,薛家人把众人送到门口,目送马车在鼓乐声中离去。

薛勋对众人笑道:“关上门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薛家人乘坐四辆马车抄近路赶往曲江园宅,他们估计会早半个时辰赶到,还能喝上几杯喜酒。

迎亲队伍上了春明门大街,折道向西而去,他们到了西面的金光门,然后又折道向南,绕回朱雀门,再以朱雀门为起点,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向南走,从明德门出长安城,这是长安人迎亲的规矩,不管你怎么走,必须要走一遍朱雀大街。

郭宋骑马紧跟在马车旁,马车内,薛涛却在饶有兴致地打量马车,这辆马车是专门给她定制,以后她出门都要坐这辆马车了。

马车很宽大,布置得简洁舒适,后面还有一个很小隔间,里面放着一只马桶,固定得很紧,也可以取下来,那是走长途的方便之处,密封很好,不用担心窜异味进车厢。

三人很舒适地坐在马车里,薛涛背靠软垫,望着纱帘外面的夫君,从今天开始,他就是自己夫君了。

她轻轻拉开一条纱帘缝喊道:“郭郎!”

郭宋听到佳人的喊声,微微笑道:“新马车怎么样?”

“很舒适,我很满意。”

“关键就是舒适,要不然你跟我去甘州,我路上会很担心。”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甘州?”

郭宋想了想道:“差不多十天后吧!”

“郭郎,你紧张吗?”薛涛又忍不住小声问道。

“有一点吧!不过,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期待。”

薛涛脸一红,连忙帘子,她知道爱郎在期待什么,前天晚上母亲详细给她说了,那件事今晚就要发生了,她心中既紧张,可是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不经那一步,她怎么做母亲呢?

虽然已是早春二月,但冬天还是黑得比较早,差不多是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太阳便下山了,黄昏时分到来。

薛府门前很多人都在引颈相望,从中午开始吃起,到现在差不多都酒足饭饱,现在就等最后婚礼仪式开始。

这时远方隐隐传来鼓乐声,一名迎亲随从飞奔跑回来喊道:“来了!来了!”

几名清虚宫道士连忙铺起地毯,地毯从大门一直铺到西院青庐内,这是司仪所说的两个必须的规矩之一,新妇在拜堂后才能正式踩上男方家的土地,虽然之前薛涛已经来过几次,但那时还不是新妇的身份。

最早是用两张毡毯前后轮换,叫做转毡,那是鲜卑人的习俗,也影响到了唐朝,中唐后奢侈之风渐起,豪门权贵人家开始铺设长长的地毯,而平民人家依旧保留旧俗,用两块毡毯前后轮流换,其实更多是出于财力不足以用长地毯。

反正不管是豪门还是平民,都要讲这个规矩。

至于跨火盆,骑马鞍,洒枣子、喂婆家饭等等风俗,这个根据各家的情况来定,并不是必选项,所以在郭宋这里统统没有,但第二个必须要做的规矩就是坐帐,在婚礼结束后,双方亲友祝福时举行。

至于喝合卺酒,那并不是什么规矩,是婚礼一个程序。

在欢天喜地的鼓乐声中,马车缓缓在大门前停下,十几名手执大扇的喜娘跑了上去,用扇子围成一个通道,薛涛在阿秋和小鱼娘的扶持下缓缓走下马车。

尽管大扇遮蔽得严密,但很多宾客还是能从缝隙中惊鸿一瞥,看见了新妇的绝世容颜,顿时惊为天人,忍不住鼓掌喝彩。

“新妇进府!”

司仪一声高喝,薛涛在十几名喜娘的簇拥下进了府邸,沿着红毯向西院走去,走进了巨大的青庐中。

青庐里已经布置好了,正中是一个斗大的囍字,下面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喜庆之物,大雁、百籽石榴、鸳鸯等等,两边各有一根巨大的红烛,明亮地燃烧着。

两边是巨大的红色垂幔,使整个青庐里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青庐有后帐,薛涛转进了后帐,有专门化妆的喜娘上前稍微给她补了一点脂粉,喜娘忍不住赞道:“我给新妇化妆十几年了,像你这样美貌温婉的新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比得上宫里的妃子了。”

薛涛淡淡一笑,“多谢夸赞!”

旁边另一个喜娘也感叹道:“新郎也很年轻,听说还是朝廷高官,而且能住这么大的园宅,这样的夫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薛涛脸上露出甜美的笑意,别人夸奖她,她不在意,但别人夸赞她的夫婿,她却很开心,虽然夸得比较俗气,但薛涛却听得出她是发自内心的夸赞,谁说不是,自己的夫婿远远不是那种权贵子弟所能比拟的。

这时,司仪在帐外问道:“新妇化妆好了吗?吉时马上要到了。”

喜娘连忙回答道:“可以了!”

这时,天已经昏黑了,天边还剩下最后一点点余晖,正是将黑未黑之际,青庐内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几乎所有的宾客都进了青庐。

前面左右各摆了一排软墩,女方的父母坐在一边,男方那边稍微有点滑稽,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是郭子仪,他和郭宋确实是同族,有血缘关系,所以作为夫家长辈,同时他也是证婚人。

而另一个却是公孙大娘,郭宋视师如父,公孙大娘作为师姑也是郭宋认可的长辈,如果不认识他们的,还会以为他们是一对老夫妻,是男方的祖父祖母。

司仪高声道:“良辰美景,我们今天为一对新人祝福大婚,现在吉时将到”

司仪话没有说完,外面有人高喊:“天子贺礼到!”

众人纷纷闪开一条路,郭宋连忙迎上去,只见宦官霍仙鸣快步走进来,他抱拳呵呵笑道:“恭喜郭都督新婚,咱家特受天子委托,为郭都督奉上新婚贺礼!”

郭宋连忙抱拳回礼,“感谢霍公公前来!”

霍仙鸣笑着摆摆手,一名宦官捧着一只玉盘上前,玉盘上竟然两个五寸高的小人,白白胖胖,憨态可掬,都穿着新婚礼服,新郎是用黄金打造,而新妇则是白玉雕成,寓意就是金童玉女,旁边还有一块金牌,上写天赐姻缘。

郭宋连忙接过玉盘,再次感谢,霍仙鸣又笑道:“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扰郭都督婚礼了。”

“请霍公公喝一杯喜酒再走!”

“郭宋连忙给张雷使个眼色,让他重谢这位宦官。”

张雷会意,连忙将霍仙鸣请去了大堂,青庐内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想到天子竟然送来贺礼,新郎的面子太大了。

郭子仪捋须微笑不语,看来天子对郭宋去河西寄以了厚望。

=====

【书友们元旦快乐!也祝福大家新的一年,全家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第三百八十五章 洞房花烛

金童玉女放在了桌案上,它是最好的吉祥之物。

婚礼的核心是两步,一是行拜礼,二是结发并共饮合卺酒。

这两步非常讲究时辰,在婚礼时辰未到之前,一般还会很多即兴活动,比如新郎嘴里含一支箭,骑上马鞍,然后丈母娘要请新郎下鞍,一般是敬酒,新郎喝了丈母娘敬的三杯酒,才会离鞍下马。

这个活动表示新郎以国事为重,但也要兼顾家庭。

然后新郎再反敬丈人酒,请丈人起身去坐马鞍,如果丈人不起身,就得自罚酒,罚几杯是由宾客说了算,很多新郎都在这个环节喝醉了酒,大部分岳父岳母心疼女婿,一般就不会刻意刁难。

但这种即兴活动可有可无,关键是看时辰,如果行婚礼的吉时到了,活动做到一半也得停。

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我就不说废话了,下面由新郎牵出新妇!”

司仪将红绸缎的一头递给郭宋,郭宋缓缓地拉拽,另一头牵着红绸带的薛涛被拉了出来,她面带一丝羞涩,不敢抬头,两人各拉红绸一头,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同心结。

司仪笑道:“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从此永为同心人,下面请两位行拜堂礼,一拜天地!”

司仪一声高喝,郭宋和薛涛面对大红囍字跪下,一起跪拜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向薛勋和韩氏跪下拜一礼,又向郭子仪和公孙大娘跪下再拜一礼。

“第三拜是夫妻对拜!”

两人跪下给对方拜一礼。

“请结发并饮合卺酒!”

一男一女两名小童各端着一只盘子上前,一只盘子里放着一壶酒,另一只盘子里放着一只青瓜。

郭子仪走了上来,他对众人道:“老夫郭子仪,今天有幸为一对新人证婚,新郎郭宋是我族孙,新妇薛氏也是大家闺秀,今天是两人正式结为夫妇之日,我请亲家母上前为两位新人结发。”

韩氏走上了上来,用剪刀剪下女儿一缕秀发,又替郭宋剪下一缕长发,将两人的头发打了个结,放在盘中,这就是结发夫妻的含义。

郭子仪也将青瓜剖开,里面瓜瓤已经事先掏空了,他提起酒壶在两瓣瓜中注满了酒,笑道:“这是合卺酒,喝完这酒,你们就将正式成为夫妻,互相敬对方吧!”

薛涛端起一瓣瓜递给郭宋,郭宋接过瓜瓣将酒一饮而尽,他端起另一瓣瓜敬给薛涛,薛涛羞涩接过,慢慢饮了。

郭子仪高声笑道:“我作为证婚人,正式宣布你们二人成为夫妻!”

大帐内顿时爆发出一片鼓掌声。

司仪高声道:“婚礼已毕,请新人入帐。”

大帐内已搭起了一座小帐篷,新婚夫妇进入小帐坐下,两名童子端着糖果和鲜花盘站在一旁,宾客们列队上前,抓起鲜花和糖果洒在小帐上,并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绕一圈后,宾客们便直接离开了青庐,告辞回府了,郭映和张雷在外面负责送走宾客。

司仪也离去了,青庐内除了一对小童外,没有别人,薛涛小声道:“夫君,我们出去吧!”

两人牵手出来,两名小童上前行一礼,“请新人跟随我们入洞房!”

两名小童在前面打着灯笼,带着新人缓缓向后宅洞房走去。

洞房内已经点亮了灯,阿秋和小鱼娘站在门口,阿秋行一礼道:“洞房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人藏入!”

郭宋笑道:“你们也早点休息,把两个孩子带出去,给他们每人十两银子。”

两个小童千恩万谢地走了,郭宋和薛涛进了院子,郭宋将门反锁,笑道:“按照我们家乡的礼仪进洞房吧!”

“什么礼仪?”

郭宋抄起薛涛的腿弯将横抱起来,薛涛吓得惊叫一声,阿秋在门外紧张问道:“姑娘,出什么事了?”

薛涛白了郭宋一眼,连忙道:“没什么事,你去吧!”

小鱼娘拉了阿秋一把,“你真是笨啊!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走!”

阿秋脸一红,跟着小鱼娘匆匆去了。

郭宋将薛涛抱进了洞房,洞房里点燃,还收拾了一桌酒菜,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笑了起来,他们两人从中午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夫君,放我下来,我来伺候你。”

郭宋放下娇妻,将她拥入怀中,两人紧紧吻在了一起。

两人良久分开,这时郭宋已经顾不得吃饭,又抱起薛涛便向里屋走去

天微微亮,躺在夫君怀中的薛涛忽然醒了,昨晚疯狂的情形让她心中羞涩不已,一夜之间,她也从少女晋升为少妇,她记住母亲的叮嘱,新婚的第二天必须要比丈夫早起,她悄悄坐起身,刚要伸手去拿亵衣,却被郭宋搂住腰肢,拉进了被窝

春风又是一度,薛涛在他肩头上捶一拳,“坏死了,我再不起来,会被别人笑话的!”

“笑话什么?”郭宋笑嘻嘻地问道。

“笑话我是个懒婆娘,公婆也会不满!”

“这里没有公婆,也没人敢笑话你,天还没有完全亮,再睡一会儿吧!”

薛涛想想也是,这座大府就只有自己和丈夫两人,她舒服地缩回暖烘烘地被窝,躺在丈夫怀中,片刻,她便发现不对了,红着脸道:“你这个坏蛋,没完没了,我得起来了,我想去视察我的领地,看看哪里能做我的书房,我还有一大堆书没有搬过来呢!”

郭宋坐起身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薛涛见爱郎没有再索取,心中欢喜,白了他一眼撒娇道:“你当然要陪我!”

郭宋见她美眸流盼,娇媚无限,娇躯雪白如羊脂,他再也忍不住,又将她拖进了被子

直到半个时辰后,两人才牵手走出了院子。

打开院门,却发现阿秋站在门口,她红着脸小声道:“老夫人嘱咐过我的,按照规矩,我要替新人收拾洞房。”

陪嫁丫鬟在春秋时期就被称为媵婢,明清时期叫做通房丫鬟,在豪门和官宦人家比较普遍,她一般是住在主人寝房的隔壁,和主人寝房是相通的,负责夜里伺候夫妻,一般夫妻行房事也不会回避她,通房丫鬟最后大多会成为媵妾,就像红楼梦中的平儿。

不过昨天是洞房花烛夜,阿秋还是要回避,但过了这一晚,她就要搬来同住了。

“嗯!小鱼娘呢?”

“她好像出去了,说去园宅周围看一看。”

薛涛点点头,“你去打一桶热水来,我们要梳洗一下。”

阿秋连忙去打热水去了,片刻,她带来两名内宅丫鬟,提着两大桶热水过来,阿秋去洞房收拾,薛涛和郭宋在隔壁的起居室梳洗了一番,两名丫鬟给他们夫妻梳头。

内宅除了阿秋外,一共还有五名丫鬟,以春为姓,分别叫做梅兰竹菊,另一人叫做果儿,长得很粗壮,她是粗使丫头,主要做一些粗活脏活,像早上倒马桶,扫地之类。

给郭宋夫妻梳头的两个丫鬟叫做春梅和春兰,她们目前都是十四岁,一般做到十七岁,郭宋就会放她们出府嫁人。

洗漱完毕,另外两名丫鬟春竹和春菊给他们端来了早饭,早饭是细白米浓粥,配上素馒头或者羊肉胡饼,再配几样清新可口的小菜,还有一碟豆腐乳。

薛涛给郭宋盛了一碗粥,笑道:“要素馒头还是要胡饼。”

“当然是肉饼,尝到了滋味,我现在是无肉不欢。”

薛涛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又恨恨瞪了他一眼,这家伙在胡说什么,旁边还有几个丫鬟呢!

郭宋嘿嘿一笑,卷起肉饼大吃起来。

“夫君,说说这几天的打算吧!”薛涛细细吮了一口热粥问道。

郭宋一边吃饼,一边仰头想道:“今天和明天熟悉一下新宅,后天我陪你回门,大后天休息一天,然后我想带你去一趟泾阳县。”

“去泾阳县做什么?”薛涛不解地问道。

“去我的庄园啊!我有一座占地百顷的庄园,中原之战后,先帝赐给我的,我回来后就去巴蜀了,还一次都没有去过。”

薛涛点点头,她出身官宦人家,对庄园并不奇怪,她父亲也有百亩地的职分田,一年也有百余贯钱的收入,算是俸禄的一部分。

“那公婆呢?要不要给他们建个灵位?”薛涛又问道。

郭宋有点头大,这件事还真是麻烦,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沉默良久,郭宋道:“灵州那边有风俗,不能在故乡以外的地方建灵位,好像是这样的。”

薛涛在这件事上是听丈夫的,她没有继续细问,她又道:“好像夫君还有个长姊吧!为什么不找一找她?”

“我已经托梁武的大伯去找了,若有消息,他会及时通知我。”

吃饭早饭,薛涛对郭宋笑道:“府宅内好多地方我都没看过,夫君陪我去看看。”

郭宋笑道:“我们先从厨房看起。”

两人来到了外府,正好遇到王管家,王管家连忙上前行礼,“老奴参见使君,参见夫人!”

在郭宋未成婚之前,管家称呼他公子,或者使君,称呼薛涛为薛姑娘,一旦成了婚后,就要改称呼了,年轻主人如果是普通百姓,则称呼大郎,主母称为大娘子,但郭宋有高官在身,还是继续称使君,而主母称为夫人,这是因为她很快会有诰命。

郭宋点点头,“你把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新婚燕尔

不多时,近三十名仆妇济济一堂,这里面有十几岁的丫鬟,有三十余岁的厨娘仆妇,还有跑腿的使唤小厮,有车夫、有园丁、有马夫,从今天开始,他们将面对新的主人,每个人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都忐忑不安。

郭宋缓缓道:“昨天是我大婚,从今天开始,这个家就正式运转了,我郭宋一向对下人不薄,会厚待各位,在我这里,大家衣食无愁,每个月还会有月钱,到年末还有不菲的奖赏,生老病死都会有照顾,让每个人少有可依,老有可养。

但另一方面,我这里规矩也比较严格,每个岗位有每个岗位的规矩,不小心做错了,赶紧承认错误,我会轻饶,隐瞒错误则会重罚,但如果是故意使坏,但对不起,郭府绝不会容忍这种人,只能送走,以后具体和各位打交道的是女主人,也就是我妻子,请她给大家说两句。”

郭宋闪到一旁,薛涛走上前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了,我姓薛,不过大家可以叫我郭夫人,我夫君刚才说的话,其实也是我想说的,一个家没有规矩,那也就不叫家了。”

停了一下,薛涛又道:“今天我并不想多说什么,大家好好做事,我会看在眼里,该赏的我会赏,该罚的我也会罚,大家解散吧!”

众人纷纷散去,薛涛从管家手中接过名册细看,郭宋走上前笑问道:“觉得有什么不足?”

薛涛想了想道:“既然我们府上有庄园,我觉得就应该有一个账房,另外,还应该有个女管家。”

郭宋看了一眼旁边的管家,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王管家想说什么?”

王管家欠身道:“我妻子也做过十几年女管家,现在在家无事,如果夫人需要,我可以让她来帮忙。”

郭宋点点头,“那就让她过来吧!让夫人看一看。”

“我明白了,我等会儿就叫她来。”

郭宋又对薛涛道:“账房可以请聚宝阁派一个老账房过来,让他抽时间在这里做一做,另给他一份工钱就是了,不用另外请人。”

薛涛笑道:“由夫君安排!”

郭宋点点头,又问管家道:“我寄存在清虚宫的东西,他们送来了吗?”

“回禀使君,前天就送来了,在内宅书房里,很多箱笼,还有一支很重的兵器。”

“好的,你去把妻子找来吧!”

王管家行一礼,匆匆去了。

郭宋对薛涛笑道:“都是天子赏赐的物品,我们一起去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薛涛心中也升起一丝好奇,她笑着点点头,跟随着夫君向内宅走去。

郭宋的内书房就在洞房花烛的旁边,也是一座独立院子,里面是一座三层阁楼,最下面还没有确定用途,宽大的房间内空空荡荡,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大箱笼,分成了两堆,一半是薛涛的嫁妆,另一半就是清虚宫送来的物品,郭宋的黑剑、弓和方天画戟就搁在墙边。

薛涛却对这座阁楼很感兴趣,她顾不上看东西,先上了二楼,二楼收拾得极为雅致,靠窗是一张宽大的桌案,两边都是橱柜和书架,窗外是一支开得正盛的腊梅,一阵阵幽香扑鼻而来。

薛涛忽然喜欢上这座小楼了,她转身走到楼梯口探身笑道:“夫君,这里就暂时给我用吧!等望江楼修好后,我再搬过去。”

郭宋抱着几扇屏风一步步走上楼,薛涛要接手帮忙,郭宋连忙道:“这个东西很沉重,你帮不了,帮我把门打开。”

薛涛急忙拉开门,郭宋抱着三扇白玉屏风进了屋,小心翼翼地搁在墙边,松了口气道:“这玩意儿重啊!一扇就有六七十斤,我把另外三扇搬上来。”

薛涛撅起小嘴道:“我提的要求是不是很过份?”

郭宋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红唇,笑道:“我当然没有意见,只是把东西收拾好,你也用不了几天,最多再过十天我们就出发去甘州了,等回来时,望江亭已经造好,你肯定更喜欢望江亭,对不对?”

薛涛想想也对,她狡黠一笑道:“还有十天才走,至少还可以让我享受几天,我喜欢外面那株腊梅。”

“没问题,我把屏风装上,把你的琴和画纸画笔拿上来,再让丫鬟点一只火盆,这座小楼明天就可以启用了。”

薛涛大喜,转身四处张望,开始考虑如何安排自己的书房。

“屏风就放在这里,正好把房间一隔为二。”

“好!我去把屏风搬上来。”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薛涛跟随夫君下了楼,郭宋指着一只打开的盒子道:“那里面还有一套白玉茶具,还有不少玉雕,你喜欢都拿去。”

“这又是什么?”薛涛又打开一个木盒子,里面有三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打开小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只黄金雕刻的小香炉,约柚子大小,另外两个也是香炉,一个镶满宝石,很像波斯风格,另一个却是白玉香炉,个个小巧玲珑,适合放在桌上。

薛涛左看右看三个香炉,黄金香炉俗气了一点,宝石香炉的异域风格太浓,她还是喜欢清新典雅的白玉香炉,宝石香炉就给夫君去用吧!他喜欢宝石。

薛涛正要打开另一口箱子,这时,阿秋在门口道:“夫人,王管家带妻子来了,在中庭呢!”

薛涛抬头问道:“夫君,王管家带娘子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在安装屏风,走不开!”

楼上传来郭宋的声音,“你自己去吧!觉得合适就留下来。”

“那好吧!我自己去。”

薛涛便对阿秋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王管家的妻子姓杨,年约四十余岁,也在大户人家做了十年的女管家,长得白白胖胖,收拾得很干净,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薛涛还比较满意,她不喜欢那种很削瘦,精明能干过头的女人,胖一点的女管家让她安心。

薛涛当即便敲定了女管家的月钱,每月十贯钱,比王管家少五贯,年末还有奖赏。

女管家也答应,愿意跟随主人去甘州,她儿子去年成了家,一家人想攒钱在长安附近郊县买一座宅子,女主人给她的薪俸不错,如果去甘州每个月还能多拿五贯钱,她和丈夫做五年管家,就能攒到一千五百贯钱,可以在京畿地区县城买下一座三亩的小宅了。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杨管家来内宅。”

男女管家的职能还是有区别,男管家主要负责一座府宅的运转,包括外面买食材、日用品以及对外联系,安排马车、安排花匠,还有逢年过节的各种布置。

而女管家则注重内宅事务,包括主人起居、吃饭、休息,还有女主人的各种安排等等,也解决了男管家不能随便进内宅的麻烦。

解决了女管家,算是了结一桩大事,薛涛又回到内宅,却见夫君已经装好了屏风,薛涛也深深被这扇屏风吸引住了,名贵的紫檀木,雪白细腻的玉质,没有一点杂质,还有精湛的画工,虽然只是千里江山的一个片段,却绘制得大气磅礴。

右上角还有一首用草书写的诗:

山光物态弄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这时,薛涛在右下角发现一个落款,‘道玄’。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座屏风是出自吴道子的手笔,难怪画得如此意境深远,那这个书法呢?薛涛极为怀疑是出自张旭的手笔,因为这首诗就是张旭的大作。

“这可是先帝御书房里摆放的,价值连城。”

郭宋在一旁笑着介绍道:“不知为什么,新君不喜欢先帝的东西,把先帝收藏的东西都赏赐各个大臣了,我是最后一个,把最后剩下的东西全部赏赐给了我,居然这座屏风也在,白白便宜了我!”

薛涛微微笑道:“天子可不傻,他把这些好东西给你,是要你在河西好好效力。”

第三百八十七章 新婿回门

婚后第三天是新妇带着女婿回门的日子,回门一般也要给丈人和丈母娘带点礼物,郭宋从箱子里找到一条火狐皮围脖,正好送给丈母娘,至于老丈人,郭宋决定把那个很小的金香炉给他,再送一些名香,东西虽然不多,但都十分昂贵,仅仅火狐皮围脖就价值数千贯钱。

夫妻二人一早就出了门,郭宋骑着他的黑金刚,薛涛则带着阿秋坐上马车,随从还是杨骏和赵秀两人,康保在军营中出任训练教官,小鱼娘昨天到今天有点拉肚子,请了医师,在家里吃药,便没有跟来。

马车驶入了宣阳坊,不多时便缓缓停在薛府大门前。

郭宋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扔给杨骏,上前打开车门,将薛涛扶下马车,管家迎上前行礼,“大娘子和姑爷回来了!”

“我爹爹呢?”

“老爷上朝去了,可能中午会赶回来,夫人在府上呢,只是”

“只是什么?”薛涛不解地问道。

管家苦笑一声,“我说不清楚,大娘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薛涛心中差异,对郭宋道:“我们进去吧!”

两人进了府门,刚到中庭便听见一阵阵婴儿的啼哭,紧接着听见韩氏的抱怨,“连孩子都哄不好,还做什么奶娘,还得我来哄,喔—喔—小郎乖啊!”

只见韩氏抱着一个襁褓在中庭里来回踱步,郭宋愣住了,这里哪里来的婴儿?

薛涛却反应过来,惊喜笑道:“娘,孩子抱回来了?”

“啊!涛儿,还有女婿,你们怎么来了?”韩氏很惊愕。

管家又好气又好笑,连忙解释道:“夫人,今天是大娘子回门啊!”

韩氏这才醒悟,失声喊道:“哎呀!我都忘记了。”

薛涛也顾不得生母亲的气,上前探头看了看婴儿,笑问道:“这就是大伯的”

韩氏脸一沉道:“他和你大伯没有关系了,他叫薛清,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兄弟。”

“娘,让我来抱抱!”

薛涛伸手要抱,韩氏却不给她,“你不行,清儿只认我,我刚把他哄安静下来,你一抱,他又该哭了。”

郭宋终于明白了,这是薛勋夫妇又抱养了一个孩子,好像和薛涛的大伯有点关系。

“我就不抱了,但你总得招呼我们一下吧!”

“哎!我们现在乱成一团,你带夫君先去自己的房间坐坐,回头我再招呼你。”

薛涛无奈,只得带着郭宋前往自己从前的房间。

薛涛的房间里还保持着原样,这一点韩氏做得比较好,家里再挤,她宁可让客人在客堂上打地铺,也不让他们住女儿的房间,韩氏的两个兄弟昨天回洛阳了,父母还在长安,母亲信佛,整天坐在房间里念经,父亲十有**到西市和张东主套近乎去了。

薛涛走进房间,一切都是原样,桌上的《诗经》还是她临走前一天看的,她轻轻抚摸着桌子,又坐上自己的绣墩,虽然才是几天前从这里出嫁离去,但她却觉得似乎过了很多年,竟让她心中生起一丝物是人非的伤感。

郭宋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扶住她削弱的双肩,薛涛握住丈夫宽大有力的手,将脸贴在他手背上,感受着那一份强有力的呵护,使她软弱的内心有了一个坚强的倚靠。

郭宋瞥了一眼隔壁的小屋子笑道:“好像你的书都已经装箱了!”

小屋子里的书架都已经空了,地上摆着数十只大箱子,薛涛点点头,“之前就装好箱子了,过几天雇几辆牛车把书都运过去。”

“这件事我明天就交给大师兄来做,他徒弟多,一会儿就搬完了。”

“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庄园吗?”

“那等会儿我就安排一下,回头再给你父亲说一说,明天让他们来搬书。”

两人正说着,小娥出现在门口,她屈膝行一礼道:“大娘子,夫人请你去她那里,请姑爷小坐一会儿。”

“这”薛涛犹豫一下,她不想把丈夫一个人扔在这里。

郭宋笑道:“你去吧!我正好去大师兄那里,把搬书的事情交代一下,顺便看望一下师父。”

薛涛顿时急道:“夫君,我也要去师父那里还愿的!”

“等我们离开的前一天去,我都安排好了。”

“好吧!夫君早点回来。”

郭宋离开薛府前往清虚宫,薛涛则来到母亲的起居房,房间乱成一团,到处晾着尿布和小衣服,和从前的干净整洁完全相反了。

小家伙躺在一只摇篮里,睡得正香甜,韩氏见女儿进来,连忙竖起食指‘嘘——’。

薛涛放轻了脚步,她探头看了看小家伙,小脸蛋红扑扑的,眉眼竟有几分像父亲,也像自己,还真是薛家的孩子。

“小家伙昨晚闹,乳娘抱着他一夜未睡,我让乳娘补瞌睡去了,现在我来带一会儿。”

“小家伙多大了?”薛涛笑问道。

“昨天刚刚满半岁,还不太认娘,我们给了那个女人一千贯钱,她回太原乡下了,估计要重新嫁人,她也保证不再来打扰我们。”

薛涛点点头,“爹爹和大伯长得很像吧!”

“很像!所以这孩子眉眼像你爹爹,我发现他和你小时候也很像。”

薛涛笑道:“那就恭喜娘得了一个儿子。”

韩氏叹了口气,“准确说是你爹爹很喜欢他,毕竟是他大哥的儿子,你爹爹把孩子当做亲生的一样,我也就一般了,对我而言,主要是想有一个儿子替我养老。”

韩氏又摆摆手道:“不说孩子了,说说你的情况,新婚怎么样?”

郭宋来到清虚宫,大师兄李甘风带着大群徒弟去崆峒山收道观去了,清虚宫由二徒弟天羽真人主持,郭宋随即来到了金身阁。

“上次小师婶参拜师祖发生瑞兆后,整个长安都轰动了,天子特地下旨,禁止香客入阁,我们特地在外面辟了一个上香处,有时人太多,简直顾不过来。”

“我师姑来了吗?”

“师姑祖来了,她在金身阁内修行,有她坐镇金身阁,我们放心多了。”

郭宋点点头,“我去看看!”

“小师叔请随我来!”

天羽真人带着郭宋前往金身阁,只见外面黑压压的全是前来上香的人,很多香客甚至来自关中各地。

他们走到门口,一名小道士带着三名中年男子上来,“师叔,这三位是要捐香油钱的修士。”

为首中年男子合掌道:“在下是东市顾氏绸缎铺的东主顾铭,这两位都是我好友,一个天府阁酒楼潘东主,一个是福记米行的刘东主,愿为金身阁修士,为圣象各捐一千斤香油。”

郭宋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他听张雷说过,大师兄敛财有术,发明了清虚宫寄名弟子和金身阁修士两种身份,清虚宫寄名弟子每年至少要捐一百贯钱,登记在册,每年参加一次清虚宫的三清大会。

金身阁修士条件更苛刻,以前每年至少要捐五百斤香油,折合五百贯钱,好处是可以在金身阁地宫挂一块刻有自己名字的铜牌,另外可以请一尊由李甘风天师亲自开光的铜制金身圣像。

上元节瑞兆出现后,修士的价格涨到每年捐香油一千斤,折合一千贯钱,地宫挂的牌子也变大一点,可以刻上一家人的名字,但修士的名额依旧只有一个,这才短短十几天时间,就有上百人踊跃成为金身阁修士,修士总人数已超过三百人。

当然,如果捐的钱少,只有几百文或者几贯钱,那就直接放入功德箱中,那叫香火钱,不叫香油钱。

虽然大师兄敛财有术,但郭宋也不想过多干涉,他只是提醒了大师兄,金身阁是天子关注的,必须要严格管理,不要让玄都观找到借口,又把师父的金身请回去。

郭宋见天羽真人有点为难,便笑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找师姑,不用你陪了。”

“那师侄先走一步!”

天羽真人向郭宋行一礼,带着三名新修士匆匆去了。

郭宋独自来到金身阁,只见金身阁外面的广场上香烟缭绕,上千名香客在上香膜拜,香是免费的,每人送三支香,是否捐香火钱也是自愿,多少都是一份心意。

清风率领八名体格强壮的师侄站在金身阁小院入口处,他看见郭宋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师叔!”

郭宋笑道:“我来看看你们师祖!”

“师叔请!”

清风将郭宋请入金身阁小院,院子很小,院墙主要是为了阻止香客靠近金身阁,香火太旺,有火灾隐患,而且常年烟熏,对金身圣像也会有不利的影响。

金身阁大门紧闭,郭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姑,她警惕地看了一眼郭宋,“你是什么人?”

“我是大娘的师侄,她知道的。”

“请稍等片刻!”小道姑关上门,转身进去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薛勋之忧

片刻,门开了,还是刚才的小道姑,她恭恭敬敬行一礼,“不知是师叔,刚才失礼了,请师叔跟我来。”

郭宋走进金身阁,跟着她向二楼走去,郭宋笑问道:“这里有几个像你一样的?”

“回禀师叔,我们一共四人,弟子道月,三个师姐是道清、道风和道明,年纪都差不多。”

郭宋点点头,清风明月,这个道名起得好,他上了二楼,二楼是供奉郭宋师父的地方,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姑盘腿坐在蒲团上,竟是公孙大娘,郭宋差点没有认出来,她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虽然之前皱纹也很多,但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

“师姑,你怎么”

公孙大娘指指对面的蒲团微笑道:“坐下吧!我们坐下说话。”

郭宋盘腿坐下,惊讶道:“师姑怎么苍老如斯?”

公孙大娘缓缓道:“看来你并不太了解剑器九式,练剑器九式,男子一般要靠连续五年的药补,而女人不能用药,而是靠苦练精气神,这种苦练方式有点像你们的呼吸,但还要更精深一点,一旦练了它,就不能停,而且终身不能出嫁。”

“停了会怎么样?”郭宋问道。

“也不会怎么样,就是变成了普通人,以前练的功也就渐渐散了,我已经八十岁,但之前依旧耳聪目明,能飞檐走壁,就是练功不缀的缘故,我自从决定正式出家修道,我就停止了练功,人也就迅速衰老了,变成了正常八十岁的老人。”

“师姑为什么要停止练功?”郭宋惊讶问道。

公孙大娘淡淡一笑,“是你师父少年时给我的一个选择,当年我选择了练功,他就离我而去了,现在我要回到他身边,就得重新进行选择。”

郭宋叹了口气,“师姑又是何苦?”

“无他,求个心安罢了。”

这时,道月上前给他们上了茶,公孙大娘端起茶盏,望着她的背影道:“她们四个是一直跟随我的,我视她们为孙女,她们都练了剑器九式,而且悟性都很高,不亚于我年轻时候了,李曼想把她们四个要过去,我没给,她们四个完全是一张白纸,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她们的生活就是为了练功,师侄,我若羽化,这四个女徒孙,你就替我照顾她们。”

郭宋默默点头,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他看了一眼师父的金像,问道:“师姑见识多广,我妻子拜见师父时为何会出现瑞兆?”

公孙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大道万千,非我们常人所能窥视,我们所见所知者,不过凤毛麟角,这世间还无数未知的东西,在没有明白所有事物之前,我们还是应该保持一分敬畏,不要妄下结论。”

“我明白了,多谢师姑教诲!”

郭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姑了,告辞!”

“去吧!相信你师父会为你的选择感到高兴。”

郭宋躬身行一礼,转身退下楼去了。

中午时分,薛勋匆匆赶回了府中,今天是女儿女婿回门,偏偏朝中有事,没法请假,只能中午抽一点时间回来。

府门停了十几辆牛车,一群道士正流水般地将一箱箱书搬上牛车,女婿郭宋在门口指挥,“这辆牛车已经满了,放另外几辆牛车上去。”

薛勋走上前笑问道:“贤婿,这是给涛儿搬书?”

郭宋回头见是岳父回来了,连忙行礼道:“本来是想过几天再搬,但师侄太热情,二话不说,就带了十几辆牛车过来,只好让他们先搬去园宅,以后再慢慢收拾。”

薛勋点点头又笑问道:“涛儿呢?”

“爹爹,我在这!”

薛涛忽然从郭宋身后跳了出来,吓了薛勋一跳,薛勋笑着指指女儿道:“你啊!都嫁人了,还像孩子一样顽皮。”

薛涛吐一下舌头,拉一拉夫君的袖子,“夫君,你觉得我顽皮吗?”

郭宋笑道:“以前不觉得,但现在好像有一点点。”

薛涛气得一跺脚,“我不睬你了!”

她转身回内宅去了。

薛勋望着女儿背影,捋须笑道:“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她这么高兴了,看来把女儿交给你,我就完全放心了。”

“小婿惭愧,岳父进屋坐吧!”

翁婿二人走进中堂坐下,一名使女给他们上了茶,薛勋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甘州?”

“今天二月初四,计划二月十二或者二月十三,反正就这两天,打算见了天子后把出发时间定下来。”

“甘州今年应该会爆发战争吧!”

郭宋明白薛勋的担忧,他笑着解释道:“确实很有可能会爆发战争,不过沙陀人主要擅长骑兵,攻城能力弱了很多,一些小县城他们或许能攻下来,但张掖城不可能,有近两万大军坐镇甘州。”

薛勋点点头,毕竟女儿已经出嫁,他虽然不希望女儿身处险境,但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说了算了,还得女儿女婿自己拿主意,他相信自己的暗示女婿听得懂。

郭宋又笑道:“岳父大人就放心吧!如果形势不好,我会迅速把她送去武威城。”

“你们自己决定,我就不参与了。”

“岳父和岳母有时间可以去园宅住一年半载,好像岳母很喜欢那里。”

薛勋笑着摆摆手,“心意领了,现在家里乱成一团,你应该也知道了,家里多了一个小家伙,我每天中午都要回来看看他。”

“我见到了,和涛儿眉眼有几分相像。”

“是!我和兄长都很像父亲,这孩子像我和涛儿也正常,本来我一直担心他不是大哥的孩子,可一看见他,我就知道他是我的侄子,给了孩子生母一百两黄金,我又给了她三十贯钱,也算是了结此事。”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大伯还有别的孩子吗?”

“有的,大哥还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事实上,这个孩子是我兄长的私生子,他的两个儿子不承认,不准他进家门,孩子生母没有办法,她一个弱女子也养不活这个孩子,便托人送信给我,我正好也打算收养一个儿子,这个孩子无疑是上天赐给我的,所以我给他起名薛清,就是血亲的谐音,表示我们之间是有血亲存在的,等他长大,他也能真正视我为父。”

郭宋能感受到薛勋内心的激动,便笑道:“有什么困难,岳父尽管告诉我和涛儿,我们会尽力相助。”

“贤婿已经帮助我太多了,若不是贤婿的财礼,我还真没法接手这孩子。”

两人闲聊几句,郭宋转开话题问道:“这段时间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薛勋想了想道:“大事倒是有几件,一件是内侍监发生的事情,昨天宫里发生一起血案,前枢密使董秀被一个小宦官刺杀身亡,小宦官随即也自尽了,你说只是巧合嘛!但十天前,大内总管刘忠翼忽然暴病身亡,先帝的两个心腹宦官都死了,这就让人感到有点蹊跷了。”

“那得益者是谁?”

“程元振升为内侍监兼大内副总管,窦文场升为大内总管,霍仙鸣升为枢密使,他们三人是最大得益者,说实话,令大臣们很失望,原以为新君登基会远离宦官,没想到他还是继续重用他们。”

郭宋摇摇头,“这个倒不能说明什么,内侍监令、大内总管和枢密使本来就是宦官出任,任命新宦官也在情理之中,关键是军权,神策军的军权是不是由宦官掌管,这才能说明问题。”

“神策军的军权就是第二件大事,郭老爷子昨天加封太师,卸了军权,回府继续养老,王驾鹤却没有能继续出任神策军军使,而是由天子的一个幕僚许荆南出任,王驾鹤改为专职兵部侍郎,这个许荆南是何许人?很神秘啊!”

郭宋微微一笑,“这个许荆南我很熟悉,我参加中原之战时,这个许荆南便是我的行军司马,当时天子还是太子,他亲自任命的,许荆南原本是个很能干的州吏,很早就被天子看中,收为幕僚,天子对他很信任,他出任神策军使,我一点都不奇怪。”

“原来如此!”

薛勋点点头又道:“还有第三件大事,居然和我有关!”

不等薛勋继续说下去,薛涛出现在门口道:“两位的朝廷大事谈完没有,是不是该吃饭了?”

“那就吃完饭继续聊!”

薛勋呵呵一笑,起身道:“今天心情好,贤婿就陪我喝一杯。”

第三百八十九章 视察庄园(上)

吃罢午饭,郭宋陪同薛勋在小小的后花园里散步,后花园只有半亩,但设计精巧,布置雅致,一圈鹅卵石铺成小路可以迂回而行,种几丛竹子,放一块假山,造一座亭子,就是一个小小的园林世界了。

让薛勋遗憾的是没有水,养不了鱼,这主要是宣阳坊没有河,只能用井水,韩氏倒是在井中养了几条大鲤鱼。

“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剑南节度使崔宁暴病而亡,他究竟怎么死的且不用去探究,他死后不久,天子就下旨封他兄弟崔宽为剑南节度使,这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奇怪的是,昨天崔宽派人来我府上感谢我,还给我送了一对白玉,我就一头雾水了,崔宽升剑南节度使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宋微微笑道:“岳父大人既然问我,应该已经猜到原因了。”

薛勋眉毛一挑,“难道真和你有关系?”

郭宋点点头,“上次天子微服私访,探访米价,就是我陪同他的,其间谈起了剑南节度使的安排,我推荐了崔宽,后来我告诉天子,对崔宽的评价是岳父你告诉我的,我估计就是这么回事,崔宽从宫内得到一些消息,可能就提及了岳父的名字。”

“原来如此!”

薛勋这才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他又有点担忧道:“假如有一天崔宽造反,我会不会被牵连?”

郭宋知道他这个岳父以前就是以正直敢言而出名,现在升官以后,却越来越谨小慎微,完全看不到从前那种锐气了。

郭宋笑着安慰他道:“虽然崔宽觉得和岳父有关,但是在官方,却是韩相国的极力推荐,天子只是问问我,真正要任命谁,朝廷必须全方面考虑,各种利弊权衡,将来崔宽就算造反,也和岳父没有关系。”

“你说得对,我是有点想多了。”

薛勋一颗心放下,他呵呵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回朝房,下午还要去礼部参加科举的议事,我就不陪贤婿了。”

郭宋点点头笑道:“我正式走之前,再过来陪岳父大人叙一叙!”

薛勋看了一下儿子,便匆匆赶回朝房了,薛涛陪同母亲上街买东西去了,郭宋闲来无事,索性在薛涛的房间里午睡片刻,直到下午薛涛回来,小夫妻二人这才告辞,返回了园宅。

次日天不亮,他们便离开京城前往泾阳县,郭宋的庄园就位于那里。

唐朝中期以来,豪门权贵并购土地之风愈演愈烈,大量自耕农失去了土地,最严重的后果便是府兵制的根基被严重破坏,朝廷用土地换取农民无偿服兵役的前提条件不存在了,而朝廷又无力承担庞大的军费,便让边疆主将以各种方式自筹军费,安禄山之流开始掌握了属于自己的军队,造反便成为可能。

虽然安禄山造反已被平定,但并地之风并没有消失,延续百年后,最终导致唐王朝的灭亡。

关中大地上早已布满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庄园,最有名的便是皇庄,有数十个之多,面积达数十万亩,安史之乱时,不少皇亲国戚被杀,他们的庄园没人继承,就被天子收回,列为皇庄。

皇庄并不是天子用来私人享用,而是用来赏赐皇亲国戚或者有功之臣。

郭宋因为在丰州守卫战和中原之战的卓越表现,得到了一座皇庄的赏赐,这座皇庄便位于泾阳县,占地一万亩。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占地一万亩并不是拥有一万亩农田,这里面还包括山地、树林、河流等等,实际上的农田最多也就四五千亩左右。

郭宋这座庄园叫做白鹿庄园,位于泾阳县以东,紧靠著名的白渠,庄园内没有树林,但有一座孤山,一条小河绕山而过,山上林木幽深,生活着各种小动物,在山顶还有一座别院似的建筑,大片麦田便分布在孤山四周。

这座庄园原属于霍国长公主,霍国长公主死在安史之乱中,她的庄园也就重归天子,山上的别院便是霍国长公主夏天过来避暑的院子,只不过已经年久失修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而且庄园也分等级,像郭宋这座白鹿山庄,有山有水,就属于一等庄园,一般是封给亲王或者公主,正因为郭宋受了被迫辞职的委屈,李豫为了补偿他,才特地把这座一等庄园赐给他。

庄园南面靠白渠处有一座村子,就叫做白鹿村,庄园也因此而得名,村庄有六七十户人家,其中一大半都是白鹿山庄的佃农,平均每户人家种八十亩地,收成的一半交地租,田税从地租里面扣除,因为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基本上能旱涝保收,每年的收成不错,虽然谈不上丰衣足食,但也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了。

中午时分,郭宋带着妻子抵达了白鹿庄园,杨骏已经骑马先一步抵达庄园,找到了庄园的管事。

庄园的管事姓金,就是泾阳县人,年约四十余岁,管理这座庄园已近十年,目前庄园郭宋并没有完全接手,还是委托官府对它进行管理。

听说庄园的主人到了,金管事带着全体佃农近两百人在官道边迎接,每个人都忐忑不安,不知新的庄园主人是不是来催租?

去年庄稼遭遇病虫害,收成减产了两成,如果租子不减的话,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大家不要太担心,郭使君应该只是过来看看,不是来催租的,我会把情况讲清楚,请郭使君酌情给大家减租。”

这是,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杨骏向大家挥手,金管事连忙道:“郭使君来了,我们去迎接!”

两百人在金管事的带领下,一起来到马车前,马车缓缓停下,郭宋率先从马车里出来,今天他陪同妻子,便没有骑马,而一起乘坐马车前来。

金管事连忙上前行礼,“小人金楠,是白鹿庄园的管事,参见郭使君!”

“金管事辛苦了!”

郭宋笑了笑,又望向迎接他的百姓道:“这些都是庄园里的村民?”

“正是!”

金管事挥挥手,“大家来拜见郭使君。”

官道上顿时跪下了一大群人,吓了郭宋一跳,有些不满地对金管事道:“这是干什么,叫他们赶紧起来!”

“大家起来吧!不用大礼参拜。”

众人起身,几名老者上前躬身施礼道:“启禀郭使君,去年虫害肆虐,整个关中都遭灾了,我们没日没夜的防范,但还是减产了不少,恳请郭使君理解我们的难处。”

“是蝗灾?”郭宋问道。

“不是蝗灾,就是一种小黑虫,粟米大小,整个稻穗上都爬满了这种小虫,发现这种小虫,就要立刻把感染的稻子割下来烧掉,否则会全部蔓延开的。”

“去年损失了多少?”

金管事连忙道:“去年冬小麦没有减产,主要是秋粮,稻子减产了三成,其他皇庄都已免了两成的租子,这边还要等郭使君做主。”

郭宋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大家担心我不肯减租对吧!”

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郭宋,郭宋笑道:“我刚刚接手这座庄子,按理应该给大家一点见面礼,既然去年秋粮遭灾,那我就免了秋粮的租子,就当是我给大家的见面礼!”

消息传出去,两百名佃农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兴奋激动,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光,几名老者激动得跪下给郭宋磕头,“谢谢郭使君的厚礼啊!”

郭宋扶他们起来,笑道:“我今天就随便来庄园看看,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欢天喜地地回家了,郭宋将薛涛扶下马车,薛涛向四周打量一圈笑道:“夫君,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很秀丽啊!”

郭宋对那座孤山尤其满意,一条小河如同玉带一般环绕在孤山下,他指着孤山问金管事道:“山上有人住吗?”

金管事摇头道:“没有人住,皇庄有规矩的,不准砍树伐木,禁止村民狩猎,最多只能砍一些树枝回家烧火,只是山顶上的别宅已经年久失修,我去年上去看过,木制的门窗都腐烂殆尽。”

“我们去农田里看看吧!”

郭宋让随从在前面探路,他带着妻子下了官道,沿着一条小路向麦田里走去。

第三百九十章 视察庄园(下)

庄园四周没有围墙,但挖了一条一丈宽的灌溉沟渠,将整个庄园包围起来,他们沿着田埂小路向孤山走去,金管事给郭宋介绍庄园情况。

“我们这里和关中的其他地方一样,两年三熟,休养一季,两年种两茬冬小麦,种一季稻子,水肥都还不错,应该属于上田,收成好的年景,亩产能达到三石小麦,就算遇到小年,亩产两石五斗也是稳的。”

“每年收成的粮食都怎么处理?”郭宋问道。

金管事摇摇道:“一般都是官府收购,价格是市价的一半,也可以卖给粮商,但价格其实也差不多了多少,而且还麻烦。”

“怎么个麻烦法?”

“主要是挑肥拣瘦,一会儿嫌麦粒不够饱满,一会儿嫌没晒干,千方百计压你的价格,不像官府,什么都不管不问,一袋袋直接运走,不过官府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给得慢,一般都会拖上几个月,不像粮商当场付钱,有利有弊吧!”

“现在仓库里有没有粮食?”

金管事摇摇头,“去年收获的小麦官府认为是皇庄所有,都运走了,现在仓库里没有粮食,使君又免了秋粮的租子,估计要到夏天小麦收获后才会有粮食。”

“管庄园的就只有金管事一人?”郭宋发现他没有随从,不由有点奇怪。

金管事苦笑一声,“目前就只有我一人,有什么事情,我就找村里的青壮来帮忙。”

“金管事目前还在县衙任职吗?”

“我以前在县衙做过两年文吏,混得不太好,十年前被打发来管皇庄,基本就和县衙脱钩了,使君也知道,县里除了县令、县丞、县尉和主簿外,其他都是小吏,每月拿几贯钱,混混日子罢了。”

“金管事现在月俸有多少?”

“县里每月给我五贯钱,别的就没了,然后逢年过节,村里百姓会送些鸡鸭鱼肉,算是在皇庄做事一点好处,家里有个多病的老母,妻子也没有事情做,一儿一女都只有十一二岁,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郭宋沉吟一下道:“你去县里辞掉这个管事吧!然后我继续聘你,每月二十贯钱,年底拿双俸。”

金管事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结结巴巴道:“就怕我辞职,县衙又会派新的管事来。”

“不会!我回京城后就会派人来县里接收庄园,然后金管事去一趟东市聚宝阁,聚宝阁会正式聘任你,以后你其实就是聚宝阁派出的庄园管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这座庄园使君实际是委托聚宝阁来管理。”

郭宋微微一笑,“一点没错,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就由聚宝阁来替我管理。”

郭宋想上山看一看,金管事连忙跑去村里找后生抬肩舆,薛涛笑问道:“夫君相信这个金管事?”

郭宋笑了笑道:“我会看人,一般这种庄园管事很怕庄园主人和村民交流,怕暴露他们的某些勾当,但这个金管事却主动带着村民来找我,而且我发现村民看他的目光没有畏惧,也没有不满,说明他平时为人还不错,村民认可他,所以我才决定继续聘用他,否则光凭他一张嘴,我怎么知道真假?”

薛涛赞道:“夫君看人的目光愈加犀利了。”

“得娘子一赞,我感觉骨头都轻了十斤。”郭宋笑嘻嘻道。

薛涛啐一口,“油嘴滑舌,我再夸你两句,你就可以直接飞上山了。”

郭宋嘿嘿一笑,他抬头看了看山,又笑道:“你猜我想上山去看什么?”

薛涛想了想道:“莫非夫君想恢复山上的别宅?”

郭宋鼓掌笑道:“正是如此,夏天长安太热,可以来这里避暑。”

薛涛美眸里闪烁着异彩,她从小在京城生活,当然知道京城夏天难熬,有钱人家都是砌冰墙降暑,豪门权贵则是去庄园避暑,她觉得那种生活离自己太远了,没想到自己也能像权贵一样,来自己的庄园避暑了。

她心中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上山去看看了。

这时,金管事领了七八个后生赶了过来,抬着三副肩舆,上面还有厚厚的粗布垫子,还要盖上羊皮毯,否则脚会冻得受不了。

肩舆就是轿子的前身,只不过没有轿厢,就像今天上山时的滑竿,只是比较宽大舒适。

山上的冰雪刚刚融化,地面比较泥泞湿滑,薛涛穿着长裙,上山不方便,她和阿秋坐上肩舆,由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抬上山去,郭宋不需要肩舆,他跟在妻子身旁。

刚开始薛涛不太习惯,肩舆上下颠簸,吓得她紧紧抓住郭宋的手,上一道斜坡后,她渐渐适应了,便松开了夫君的手。

“使君,这座孤山高一百多丈,占地约两千亩,原本叫做白鹭山,白色鹭鸟的意思,神龙年间,这里出现过白鹿,因而改名白鹿山,睿宗皇帝来过这里两次,他很喜欢这里,便把它赐给了长女霍国公主,霍国公主在世时,每年夏天都会来这里度假,她死后,这里就没有人来过,三十多年没人打理,山路都坏了,以前可以赶马车上去的。”

金管事给他们介绍这里的往事,薛涛却在张望周围的风景,这里古木参天,沟壑深幽,鸟鸣清脆,不时可以看见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

“夫君快看,那是小猴子!”

薛涛忽然看见树后有一只黄色的小猴子,惊喜得大喊起来。

郭宋也看见了,回头问金管事,“这里的猴子会袭击人吗?”

“一般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不会袭击人,但它们会去地里偷菜,去年有户人家种了一亩地的萝卜,还没有长大,便被猴子一夜间偷个精光,听说以前霍国公主的首饰也被它们偷过,反正当地人都不太喜欢它们。”

“这条山路可以修好吗?”郭宋问道。

“当然可以,如果使君想修复山上的别院,到时可以连同山道一起修复,山道是现成的,主要是夯结实,马车就是驶上山顶了。”

郭宋见山道是盘旋而上,比较低缓,是可以行驶马车。

不多时,一行人上了山,薛涛从肩舆上走下来,身体晃了一下,郭宋连忙扶住她。

“只是坐久了,脚都被冻麻木了。”

薛涛又回头问阿秋,“阿秋,你没事吧!”

“我的脚也有点麻,不过还能走。”

“那我们走进看看,稍微走走,脚就不麻了。”

薛涛挽着丈夫的胳膊向别院的走去,阿秋有点害怕,紧跟在他们身后。

别院从外墙看还不错,是用砖砌的,但木质的门头和大门都腐烂坍塌了,看起来颇有点瘆人,大门两边还两尊石雕的小狮子,长满了青苔,但看得出雕刻得栩栩如生。

郭宋暗暗赞叹当地民风淳朴,三十多年了,这两尊小狮子居然没有被人搬走。

走进大门,一片破败的景象顿时呈现在他们面前。

大部分建筑的屋顶都已经坍塌,左面十几间屋子还有烧过的痕迹,烧成焦炭的大梁,熏黑的砖墙,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鱼池里积满了融化的雪水,池边长满苔藓,使鱼池的水变成了青绿色。

墙边缝隙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枯败杂草,他们向内院走去,内院里也一样的残破,没有一间完整的屋子,不过郭宋却意外发现地面做得很好,居然没有一根杂草,铺砌的石板严丝合缝,三十多年了,也没有一丝裂缝。

他心中有了兴趣,又仔细研究没有倒塌的墙壁,剥去灰白色的砂浆,里面露出了大块青砖,砌得十分严密,砖是上好的青砖,瓦匠也相当出色。

“夫君,这座别院好像很结实啊!”薛涛也发现这座别院的特殊之初。

郭宋点点头,“我估计是按照皇宫的标准修建的,不是说睿宗皇帝也来这里住过吗?它其实应该是一座行宫。”

郭宋随即对金管事道:“你负责把上山的道路重新恢复,需要多少钱,向聚宝阁申请,上面的别院你就别管了,我会安排清虚宫的住持请京城里的名匠来修,一般的工匠还修不起来。”

郭宋本来还想去村里看看,但天色已经不早,他只能等下一次了,郭宋带着妻子上了马车,前往泾阳县,现在回长安显然不现实,只能在泾阳县内住一晚,明天一早返回长安。

郭宋已经派随从赵秀先一步去订客栈,上次张雷受伤来过泾阳县,郭宋知道县城内最好的一家客栈叫做北方客栈,是长安著名客栈的分店。

天色将黑时,马车缓缓地驶入了泾阳县城。

第三百九十一章 力阻谈判

郭宋回到京城时,已是次日中午,马车刚刚停在府门前,王管家便迎上来道:“今天上午宫里来人找使君,说天子召见,我说使君去庄园了,今天可能会回来,他们便让使君回来后尽快进宫。”

“我知道了!”

郭宋扶薛涛下了马车,对她道:“你先回府吧!我现在就进宫。”

“夫君不吃完午饭再走吗?”

“估计是很急的事情,否则天子不会召见我,午饭我回来再吃。”

“夫君自己当心!”

郭宋点点头,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随从向城内疾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郭宋赶到了紫宸殿,在殿外等了片刻,一名宦官迎出来道:“郭都督总算来了,圣上正要再派人去催促。”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宋问道。

“好像是吐蕃使者来了,想帮助唐朝夺回河西走廊。”

这确实是一个意外消息,但郭宋更想知道,吐蕃提出这个建议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多时,他来到了御书房外,宦官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圣上宣你进去!”

郭宋稍微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天子李适正负手站在墙边,仰望着墙上的大幅地图。

郭宋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李适点点头,歉然道:“爱卿新婚燕尔,朕却把爱卿召来,实在是事关重大,关系到河西走廊的未来,必须把爱卿找来商议。”

“国事为重,微臣随时听候陛下召唤。”

李适很满意郭宋的态度,他缓缓道:“朕找你是因为吐蕃使者来了,他们昨天下午到来,朕让韩相国和他们接触,一早韩相国反馈的消息是,吐蕃原出兵助我们夺回河西走廊。”

“条件呢?”

郭宋笑道:“相信吐蕃不是来做善事的吧!”

“他们是开出了条件,而且很苛刻,他们要求我们让出安西四镇。”

郭宋半晌沉吟不已,李适望着他,笑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郭宋迟疑一下道:“微臣只得觉得有点奇怪,吐蕃已经占领了近一半的安西,他们现在已经从葱岭以西撤军回来了,按理,他们想占领安西全境,应该说易如反掌,为何却要用出兵河西的代价,交换我们让出安西四镇,有这个必要吗?”

李适道:“政事堂认为吐蕃国力势微,已不足以夺取安西四镇,所以想用这个办法来换取对安西的全境占领,至于出兵河西,恐怕只是象征性的一点点兵力。”

郭宋摇了摇头,“我不同意这个看法!”

郭宋的表态既让李适有点意外,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微微一笑,饶有兴致问道:“那爱卿怎么看?”

“微臣觉得既然国力微弱,采取的国策应该是收缩,而不应是继续扩张,占领安西全境,最不济也应该是力求保持现状,所以吐蕃这个提议有点自相矛盾。”

“爱卿能看透他们的真实用意吗?”

“微臣认为他们可能有三种用意,一种可能是他们在示弱,有意给大唐留下他们国力衰弱的印象,削弱大唐对他们的防范之心,为他们将来突袭大唐创造条件;第二个可能是他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等大唐撤军让出安西,导致安西诸国对大唐彻底绝望,那时他们才能永久占领安西;第三种可能是他们也在打河西走廊的主意,让我们以为引进来的是一支外援,实际上是一头狼。”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问道:“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郭宋沉思片刻道:“微臣个人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说说理由!”

“第一种和第三种都属于一种战术,起到的作用也只是一时,但第二种却是一种战略,一旦我们真的主动放弃了安西,就会彻底失去诸国人心,安西从此和我们无缘了。”

“可问题是,安西的唐军往哪里撤军?这一点你可曾考虑过?”

郭宋躬身道:“陛下,微臣去过安西,比较了解的安西的情况,吐蕃不一定让我们全部退出安西,他们很可能会提出我们先让疏勒和于阗两镇,让唐军退守龟兹,听起来好像可以集中兵力防御,方案似乎也可行,可一旦我们主动让出任何一个镇,都意味着是对当地人的背叛,那龟兹人也不会再信任我们,我们迟早会失去整个安西,而且是彻底失去,再也回不来,郭昕亲口告诉我,他宁可和安西四镇共存亡,也绝不放弃一处,只要唐军永不言放弃,那算被吐蕃占领,我们也有夺回来的一天,我们放弃了,那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郭宋的一席话使李适如梦方醒,他点点头,“大唐相国们都想不到这一点,唯独爱卿想到了,足见爱卿站得比他们更高,看得更远!”

郭宋告退离去,李适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吐蕃提出的建议之前让他心动不已,如果不是郭宋及时泼下的一盆冷水,或许他还真的会答应,毕竟收复河西走廊一直是他的梦想。

和所有刚继位年轻帝王一样,李适胸怀万里,踌躇满志,他不仅渴望着收复河西,更渴望收复北庭和安西,恢复他祖先创造的荣耀,让大唐的旗帜重新插上葱岭。

但所有大臣都反对大唐重新向西开拓,理由很简单,内部不靖,河北、中原、江淮甚至巴蜀的藩镇就像一颗颗毒瘤遍布大唐肌理,严重侵蚀大唐的江山,使大唐就像有两个朝廷,大唐内部的不稳严重牵制着朝廷的精力,也使朝廷财力难以维继。

虽然抄没李辅国、鱼朝恩、路嗣恭、元载等人的财富使朝廷枯竭的财政得以喘了口气,但毕竟这只是偶然得利,不能长久,大唐国力根本就无法承担两线同时作战。

只是李适不甘心,这明明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吐蕃和回纥两败俱伤,吐蕃人丁不足,国力衰弱,而回纥遭遇葛逻禄的挑战,无法大举入侵唐朝,这么好的机会,自己却眼睁睁看着它从手中溜走,而无法抓住。

那有没有一个只需要付出最低代价的办法,收复河西走廊,收复北庭和安西?

李适现在才意识到父皇的深谋远虑,把郭宋放在甘州这个位子上,郭宋无疑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仅仅用丰州这么小的代价就把薛延陀部拖死了,父皇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他的所思所虑和自己一样,用最小的代价收复河西和安西。

虽然先帝李豫从未给儿子李适说过,为什么要任命郭宋为甘州都督,但李适却从一个帝王的角度,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父皇做出这个决策的深谋远虑。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韩相国来了!”

李适点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韩滉快步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赐座!”

一名宫女给韩滉搬来一个软墩,韩滉感谢一声,便坐了下来。

“和吐蕃使者谈得如何?”李适问道。

“微臣就是来汇报此事!”

李适点点头,示意韩滉继续说下去。

“吐蕃提出了一个新的折中方案,他们能理解安西唐军无处可退,便承诺唐军可以继续留在龟兹和焉稽,只要把疏勒和于阗两镇让给吐蕃,吐蕃将出兵五千攻打沙州,和唐军首尾夹击,将沙陀军赶出河西走廊。”

李适的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问道:“那政事堂的意见呢?”

“政事堂都认为以安西的兵力很难守住四镇,不如收缩兵力,守住龟兹和焉稽两镇,吐蕃的方案可以接受,但关键是吐蕃必须兑现承诺,把沙州还给大唐,这个整个协议的关键。”

李适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论战略眼光高远,政事堂的相国们还真比不上郭宋。

他缓缓道:“一个吐蕃使者不用禀报赞普,就能直接决定新的折中方案,韩相国不觉得奇怪吗?”

“微臣认为,所谓的折中方案,实际上就是吐蕃的真正谈判方案。”

李适摇了摇头,“朕不能接受吐蕃关于安西的任何方案!”

韩滉一怔,“陛下,这是为何?”

“民心!”

李适冷冷道:“只要唐军抛弃安西的任何一镇,就等于背叛了安西百姓,我们就会彻底失去安西民心,吐蕃的真正用意就在于此,协助攻打河西走廊,只是一个幌子而已。”

韩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又继续道:“安西唐军死守四镇数十年,从青壮守到白头,他们在战场上没有倒下,最后却倒在朝廷的谈判桌上,可悲啊!”

他回头道:“只要朕还是大唐天子,就绝不会允许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韩滉羞愧万分,起身行礼道:“臣等考虑不周,失策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相国荐才

郭宋离开御书房,又来到吏部,他的爵位官印还没有拿到,现在应该已经铸好。

郭宋刚到吏部大门前,却迎面遇到了颜真卿,郭宋连忙见礼,颜真卿呵呵笑道:“新婚燕尔,怎么跑来朝廷了?”

“奉天子宣召,顺便来吏部再取一下爵印。”

颜真卿笑眯眯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坐一坐,喝一盏茶,天子赐了老夫几斤好茶,真的很不错。”

既然长辈有请,郭宋也不拒绝,跟随颜真卿来到他的官房,颜真卿请郭宋坐下,一名茶童坐在门口给他们煎茶,颜真卿笑道:“水是城南的鸣犊泉,一早派人去取的,够吏部官员们一天煎茶所用,算是吏部的一项福利吧!”

朝廷各个官衙都给自己部门谋一些福利,比如户部在同州苦泉有一个养羊庄园,每年户部官员们都能分到一只正宗的同州苦泉羊,兵部则有庄园,每年会给官员们提供鸡鸭鱼肉等副食产品,吏部也是一样,有庄园提供农产品,去城外取水也只是其中一项福利而已。

不多时,茶童给他们每人奉上一盏煎好的茶,颜真卿端起茶笑道:“要趁热喝,滚茶才能品到真正的茶香。”

郭宋见他喝下滚烫的茶水,几次想提醒他当心口腔粘膜被烫坏,有患癌的风险,但最终还是没有能说出口,历史上的颜真卿已经没有几年活头,就算因为自己的出现,颜真卿能逃过一劫,但他已经七十岁,何必再打扰他的兴致?

郭宋也装模作样小口吮了一点热茶,便将茶盏放在一旁,赞许道:“不错!水好,茶好,今天沾了相国的光享受了。”

颜真卿放下茶盏笑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定了吗?”

“已经定了,十二号出发。”

“那快了,妻子和你一起去?”

郭宋点点头,“今天专门请示了天子,他同意我携带家眷。”

颜真卿捋须道:“那是否需要吏部帮你一下,当然是在不违反朝廷的规则的情况下。”

郭宋心中一动,笑道:“如果吏部方便的话,我希望能推荐一名能干之人为张掖县令。”

“把名字给我,我考察一下。”

郭宋提笔在纸上写了‘榆林县令曹万年’,把纸推给颜真卿道:“此人是沙州豪门,在丰州一直跟随我,如果他在河西任职,有利于大唐收复沙州,于公于私都比较合适,请相国考虑。”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考察。”

颜真卿又笑问道:“除了安排张掖县令,身边有没有找好几个幕僚?”

郭宋迟疑一下,摇了摇头,他从前的幕僚是薛长寿和曹万年,目前薛长寿在丰州经略府继续出任录事参军一职,郭曙对他很不错,郭宋便没有召回他的想法。

颜真卿微微笑道:“幕僚很重要,尤其对于甘州这种军政合一的都督州,一个好的幕僚更是重中之重,能大大减轻政务的繁琐之事,如果你身边没有合适的,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人。”

郭宋连忙抱拳道:“感谢相国的推荐!”

颜真卿点点头,对茶童道:“去把张七郎请来!”

茶童快步去了,颜真卿笑道:“这个张七郎叫做张谦逸,是我的一个学生,前年考中明经科,被推荐为相国常衮的幕僚从事,非常精明能干,可惜常衮无容人之量,被贬黜后迁怒于手下幕僚,他便请辞来投奔我,我年事已高,恐怕关照不了他几年了,我就把他推荐给你吧!”

“感谢相国推荐,这要本人愿意吧!我是去甘州,那里可是边疆。”

颜真卿微微一笑,“张谦逸也是沙州人,他去河西最合适。”

郭宋心中猛地一跳,他想起来了,这个张谦逸不就是张义潮的父亲吗?

这时,茶童带来一名年轻男子,年纪和郭宋差不多,长一张方脸,眉毛又粗又直,颇有特色,但气质很好,温文而儒雅,光看相貌着实和气质不配。

年轻男子向颜真卿躬身行一礼,“参见恩师!”

颜真卿笑着点点头,对郭宋道:“这位便是甘州郭都督,年轻有为,他马上就要去甘州赴任了,但身边还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幕僚,我想把你推荐给郭都督,你看是否愿意,不用马上回答,你可以考虑考虑。”

“学生明白了!”

郭宋在一旁笑道:“如果张兄决定去甘州,可以去灞上甘州军军营,一面赤底黑龙旗便是甘州军的军旗,很容易看到,你就说找我,士兵会放你进营。”

“我记住了,容卑职考虑两天!”

张谦逸向郭宋抱拳行一礼,便向颜真卿告退下去了。

颜真卿看着张谦逸背影笑道:“此人很能干,尤其擅长处理繁琐细碎之事,而且很有头脑,是一个难得的幕僚之才,可惜幕僚也要论资排辈,他在常衮的幕僚群中,只能做一个二等的幕僚从事,难有出头之日,他跟随你,对你们都是一个机会。”

“感谢相国的推荐!”

颜真卿点点头,“我已七旬,精力大不如前,前两天我向天子求骸骨,准我退仕回乡,就看天子准不准了。”

郭宋笑道:“杜工部诗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也建议颜相国早日衣锦还乡,颐养天年,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郭宋一番话说得颜真卿呵呵大笑,他见门口有人过来送官印,便拍拍郭宋的肩膀,“去吧!等你再回京城时,陪我去钓鱼,咱们再好好聊一聊。”

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诗集,递给郭宋,“这是老夫的诗文集,抄了一本给你,留个纪念吧!”

“前辈厚爱,郭宋当铭记于心!”

郭宋深深行一礼,告辞走了。

颜真卿一直把他送出吏部大门,这才回到朝房,他对张谦逸道:“你过来,老夫有话对你说。”

张谦逸连忙跟着颜真卿来到朝房,颜真卿坐下,问道:“你不妨对老夫说实话,是不是对我的推荐不满意?”

张谦逸半晌道:“恩师的安排,学生怎敢挑肥拣瘦,只是郭宋是不是太年轻了一点?”

“我就知道你有点看不上他,谦逸,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当初也是我把你推荐给常衮,结果常衮栽了,他的幕僚走的走,散的散,只有徐芳正跟在他身边,最多也只有机会做一任县令,你的履历上也留下了不太好看的一笔,我心中着实有点愧疚,所以我也想尽量弥补你,在我退仕之前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没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一个好机会,所以我毫不犹豫把你推荐郭宋。”

张谦逸垂手站在一旁,低声道:“学生的资历确实差了一点。”

“不是资历问题!你怎么还不明白?”

颜真卿有点着急了,他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元载和常衮都栽郭宋手上,只是偶然吗?我这样告诉你吧!之前崔佑甫担心郭宋太年轻,不适合出任甘州都督,他推荐朱泚出任河西节度使兼甘州都督,你知道天子是怎么回答,天子说,朱泚的能力还不足以出任甘州都督,你明白没有,在天子眼中,郭宋的能力还在朱泚之上。

这不是资历,而是能力,谁想往上走,那他就得替天子解决难题,你说他资历浅,当年他师父王忠嗣也是在他这个年纪率军大败吐蕃,资历当不了饭吃,关键是能力,我可以肯定,郭宋一定会在三十岁时就独镇一方,成为节度使大员,如果那时你才想去给他做幕僚,还会有你的位子吗?”

张谦逸幡然醒悟,躬身道:“恩师教诲,学生明白了。”

颜真卿点点头,“你的同乡曹万年之前跟随他,才两年时间就出任榆林县令了,比他高一届的同科进士现在还在做主簿呢,我怕没记错的话,你和他也是一届吧!”

张谦逸点点头,“学生明经科比他高五十名!”

“就是吧!你跟随常衮,连个幕僚从事都当不了,可人家曹万年已经当了一年的榆林县令,我马上要把他调去张掖县出任县令,这也是天子的意思,张掖县令由郭宋来任命,假如有一天郭宋率军收复沙州,你觉得郭宋会推荐谁来出任沙州刺史?”

张谦逸听得心潮起伏,跪下道:“学生愿听随恩师安排!”

第三百九十三章 落第秀才

从大明宫出来,郭宋索性又来到东市聚宝阁,在大堂上找到了张雷,郭宋笑道:“过些日子就要出发了,想和你聚一聚,正好午饭还没有吃,索性再给你一次请我喝酒的机会。”

张雷翻个白眼,“爷不稀罕这种机会!”

“好吧!就算是你欠我的。”

郭宋拍拍他宽厚的肩膀笑道:“在崆峒山时,你答应过请我喝酒的。”

“我都不知请你喝了多少回了。”

张雷恼火道,他又补充一句,“每次都是我请你,你就不能请我一回?”

郭宋拍拍身上,表示自己分文皆无,张雷只得悻悻道:“那你等着,我回房去拿两瓶酒。”

他转身向里面走去,郭宋对一旁笑而不语的杨大掌柜道:“我师兄喜欢装,明明很想请我喝酒,却故意装得很不情愿,你看!他回去拿好酒了。”

“张东主常说,郭使君是他唯一的亲人”

“听他胡扯!”

郭宋打断他的话道:“一个已经有妻有妾,还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的人说出这种话,大掌柜最好不要太当真。”

杨掌柜呵呵笑了起来,“郭使君说得对!”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对杨掌柜道:“我的白鹿庄园以后就拜托聚宝阁替我管理了,庄园管事还是从前的金管事,他可能明后天来聚宝阁报道,聚宝阁可以任命他的为管事,他的月俸定为二十贯,年终再给二十贯赏钱,从我的帐上扣。”

杨大掌柜点点头,“使君就放心吧!我会定期派帐房去庄园记账稽查,保证不会有问题。”

这时,张雷拎着两瓶兴冲冲走出来,“老五,我们走吧!”

郭宋又把刚才之事给张雷说了一遍,张雷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小事一桩,我会安排好的,赶紧去喝酒才是正经。”

两人来到金昌酒楼,张雷在二楼靠窗有包座,两人坐下,张雷点了十几个菜,郭宋则让两个手下在楼下吃饭,等会儿张东主会一并结帐。

张雷对郭宋这种厚颜揩油早已习惯了,懒得再说他。

“哪一天走?”张雷给他斟满一杯酒问道。

“二月十二,这一去至少要明年才能回来。”

“呵呵,那时你应该为人父了吧!”

“或许吧!”

郭宋将酒一饮而尽,“今天再喝一次寿春葡萄酒,以后就要改喝张掖葡萄酒了。”

张雷眼睛一亮,上好的张掖葡萄酒的品质也很不错,不亚于灵州葡萄酒,他们几次想从张掖进货,贴眉寿葡萄酒的牌子,以弥补灵州葡萄酒产量不足的劣势,但就找不到门路,自己兄弟任甘州都督,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他连忙道:“先说好了,张掖三大酒坊,无论如何要让眉寿酒铺插一脚。”

郭宋也听李温玉说起过想获得购入上等张掖葡萄酒的渠道,他点点头,“我尽量吧!”

张雷眼睛一瞪,“不是尽量,是一定,现在葡萄酒卖得好,我们急得到处找渠道。”

郭宋笑了笑道:“过两年杨相国就要实行酒类专营了,你们自己要当心。”

张雷摆摆手,“杨相国前几天已经拿出方案了,其实影响不大,就是酿酒用的酒曲饼必须要向官府购买,然后卖酒要向官府申请牌子,每块牌子每年交一百贯钱到三千贯钱不等,这块牌子不光酒铺要买,酒楼也要买,否则就不能卖酒,这里面主要是做酒曲饼的作坊惨了,基本上都要倒闭,还有酒客也要多掏腰包了,这些酒税最终是由酒客来承担,对我们影响不大,相反,朝廷还会鼓励喝酒,以便多收税。”

郭宋有点惊讶,他记得榷酒制度是李适登基好几年后杨炎才推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提前了,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大唐财力困难。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郭宋连忙回头,只见一群士子围在墙边鼓掌,张雷眉头一皱,有些不满道:“最近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士子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发酒疯在墙上题诗,把好好一面墙写得乌七八糟。”

郭宋倒有了几分兴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墙上题诗。

这时,士子纷纷嚷道:“这首诗太悲观了,还没有科举呢,怎么能先怀落榜之心,真是没劲!没劲!“

士子们纷纷回座位去了,只剩下一个写诗的士子,还在继续挥毫作诗。

郭宋倒有了几分兴趣,端着酒杯走上前,只见墙上题了一首诗,有意思的是,诗名叫做《落第》,难怪士子们纷纷不满,估计掌柜今晚就要把墙刷白了,留着它,谁还敢来喝酒。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落款是湖州孟郊

郭宋一怔,居然是孟郊,他向写诗的男子望去,只见他三十岁左右,穿一身粗布长衫,身体削瘦,面带病色,一看就有点营养不良,手中端一杯酒,挥毫题诗,肆无忌惮,颇有几分放荡不羁。

旁边掌柜端着墨,一张脸苦成了茄子,就恨不得把手中一盘墨向这个士子头上盖去,要写也要金榜高中吧,谁他娘的想看落第诗啊!太晦气了。

“孟兄是在洛阳韩氏书院读书吧!”郭宋笑问道。

他听妻子薛涛说过,外祖父的书院里有个写诗很厉害的才子,叫做孟郊,也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家境贫寒,事母至孝。

郭宋当然知道孟郊,唐朝著名诗人,写《游子吟》的那位,一辈子都在穷困潦倒中度过。

孟郊歪着头,看着郭宋半晌,“你怎么知道我在韩氏书院读书?”

郭宋淡淡笑道:“韩大儒是我妻子的外祖父!”

孟郊恍然,指着郭宋道:“哈哈!原来你就是薛小才女的丈夫,听说她成婚了,我们都说一朵鲜花会插在哪堆牛粪上,原来是你!”

郭宋翻了个白眼,“孟兄觉得我长得像牛粪?”

“开个玩笑,其实当牛粪也蛮好,至少可以做农肥,晒干了还能当燃料,运气好还有鲜花可插,不像我们这些老鼠屎,除了招人厌,就一无是处了。”

孟郊把笔一放,“掌柜,可以了吧!”

“这不算!”

掌柜气急败坏道:“我同意你写一首好诗抵酒钱,谁让你写落第诗,不行,酒钱必须付,你还要负责把墙壁恢复原状!”

孟郊不屑地摇摇头,对郭宋道:“十万才子考进士,能高中者不过数十人,这些喝酒之人谁不会落第,却不肯听实话,忠言逆耳啊!”

他看了看郭宋,搓搓手,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刚到长安,没想到几个朋友都出门了,手中着实有点拮据,贤弟能不能借我几贯钱救急?”

郭宋哑然失笑,这位孟郊还真是独行特立,与众不同,来长安应试居然一文钱都没有,看在妻子的份上,自己倒是可以帮他一把。

想到这,他又对掌柜笑道:“这位士子的酒钱算在我们头上,这面墙我建议你留着,先拿块布遮一遮,等科举放榜后,估计它就能招揽很多酒客了。”

孟郊鼓掌大笑,“郭贤弟说得好!”

“孟兄知道我姓郭?”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孟郊笑眯眯道:“你的名字早就被书院的士子们写在小人身上,躲在房间里用针扎呢!谁让你把薛小才女娶走的?”

郭宋的脸一阵抽搐,这也太狠了吧!

他把孟郊带到桌前,把他介绍给张雷,孟郊听说眼前这位胖兄是眉寿酒的东主,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一口一个张东主,叫得格外亲热,让郭宋想起了韩崇功,那位热心过头的老爷子现在还不肯回去,天天坐在眉寿酒铺里教张雷的儿子读书呢!

郭宋让张雷取了十两黄金给孟郊做盘缠,又取出一张名帖交给孟郊,微微笑道:“如果孟兄想写边塞诗,不妨落第后来甘州找我!”

孟郊望着名帖上的‘灵武郡公、银青光禄大夫,甘州都督郭宋’一行字,不由呆住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出发前夕

郭宋和张雷分手,返回了园宅,距离园宅还有一里,便看见天空有两只雄鹰在盘旋,其中一只应该是猛子,不知出了什么事,郭宋加快马速。

刚进府邸,王管家迎上来道:“夫人在小东山那里,树上落下一只小鹰。”

郭宋快步来到府宅东面的小山,只听见妻子薛涛焦急地喊道:“应该就在灌木丛那边,好好找一找”

只见女管家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围成一圈,小鱼娘正在一丛灌木中搜寻着什么

这时,一只光翅膀的小肉鸡从丫鬟群中飞奔出去,一群人顿时大呼小叫,郭宋手疾眼快,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这只小肉鸡,他不由哑然失笑,这不就是当年的猛子吗

一群丫鬟婆子顿时安静下来,薛涛惊喜道:“夫君回来了”

她连忙迎上来,郭宋举起手中小肉鸡笑道:“怎么会发现它的”

薛涛指了指天空上盘旋的猛子道:“是猛子飞来找我,在院子里鸣叫,很急促,我就跟着它来到这里,发现一只无毛小鹰在乱跑,我猜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附近有野猫吗”郭宋问管家婆道。

管家婆摇摇头,“倒是没看见过野猫,不过这里还是太危险,这种无毛小鹰,很容易丧命的。”

“夫君,怎么把它送回去”薛涛望着大树上高高的鹰舍担忧道。

“让我来”

小鱼娘自告奋勇请缨,“我能爬上去。”

郭宋摇摇头,“你靠近鹰舍会被猛子攻击,还是我来吧”

郭宋又对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回去吧”

管家婆知道主人不想让外人看见,便招呼大家离去,小东山只剩下薛涛带着阿秋和小鱼娘两人,薛涛担心道:“夫君,太危险了,还是让小鱼娘上吧”

小鱼娘在一旁直翻白眼,这是什么话,危险就该自己上

“没事的”

郭宋脱去外袍,扔给阿秋,又让小鱼娘去取两把匕首,他将小鹰放入怀中,轻轻一纵身攀上大树,用脚夹住树干,两把匕首轮流插进树干,一点点地攀上去了。

这时,猛子和母鹰从天空盘旋落下,站在树干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郭宋。

郭宋终于爬上树顶,站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向鹰舍内望去,里面居然还有两只小鹰,在一只用树枝达成的大鹰巢中扑腾。

啾啾怀中小鹰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

“你应该叫我舅公”

郭宋笑着将小鹰放进鹰舍,小肉鹰立刻扑打着翅膀向鹰巢内奔去,两只鹰箭一般地飞进鹰巢,猛子站在门口,挡住了郭宋的视线,它用一种不欢迎的目光望着郭宋,意思是你该走了。

“你这臭小子,我马上去甘州了,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妻儿吧”

下去就快多了,只片刻,他就从十几丈高的大树上攀下,最后轻轻从大树跳下,薛涛拍拍胸口,悬在空中的一颗心也跟着落地了。

“我们走吧”郭宋笑道。

“夫君,我们走了,那个小家伙再落下来怎么办”

“今天只是偶然,它们会看好那个臭小子的,我看它翅膀已经长毛了,最多一个月,它们就该练飞了,那小家伙我有预感,又是下一个猛子。”

一旦确定了出发时间,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出发前一天,郭宋以及部分将领士兵的家人也陆陆续续来到军营,大约有近千人左右,军营特地设立一个家属营,以供家属居住。

张谦逸也在五天前正式成为郭宋的幕僚,协助郭宋处理军务,郭宋对他颇为满意,正如颜真卿的评价,张谦逸擅长处理琐碎的政务,思路清晰,条理性极强,能将繁琐的事情处理得十分简洁,短短三天时间,便将堆积的军务处理完毕。

临近中午时,张谦逸匆匆走进大帐,将一份牒文递给郭宋,“兵部的批复下来了”

郭宋接过批复看了看,这是批准他们前往甘州的调兵令,没有这份调兵令,军队就不能擅自离开军营,更不可能离开关中。

“兵部做事很高效啊”

郭宋哼了一声,“居然能赶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把批复赶出来。”

张谦逸笑道:“朝廷各部寺其实都一样,他们绝不会因误事而承担责任,但要他们做事积极,也不可能,总是要拖到最后一刻,还好了,我以为他们傍晚才会送来,居然提前了半天。”

郭宋又问道:“各营收拾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卑职等会儿去看看后勤辎重队,那边东西比较多比较杂,别被拖后腿了。”

郭宋点点头,又吩咐旗牌官道:“通知刘司马以及各营,明天五更起身,吃罢早饭,收拾营帐,然后卯时三刻出发”

“遵令”

安排好了出发的细节,郭宋随即来到了家属营,家属营位于军营一角,四周有营栅,营栅门口有士兵站岗,基本上和军营分开,整个营地由两百顶大帐组成,当然以主帅郭宋的家人最多,除了妻子薛涛外,还有仆妇二十余人。

唐朝不像宋朝的仆妇都是合同制,和主人一样的平民身份,按月拿工钱,合同期满后就离开主家,唐朝不是这样,唐朝依旧保持着奴籍,对主人有人身依附关系,他们是主人的财产,可以买卖,一旦主人迁徙,他们也必须跟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运气好一点,主人每月会给一点月钱。

事实上,除了宋朝外,后面的元明清三朝也是一样,在红楼梦中已经有足够多的故事了。

郭宋夫妇算是比较善待下人,每月每人都有几贯钱的月钱,这次去河西,还给每人加了两贯钱,但也并不是所有仆妇都奴籍,也有聘请的家仆,比如管家夫妇,他们就是有着丰富管家经验的平民,王管家月俸十五贯,妻子杨氏月俸十贯,这次去甘州,郭宋给他们每月加了五贯钱,夫妻二人每月收入达三十五贯钱,在京城也是高薪了,收入超过了县令,他们当然愿意跟随主人前往甘州,几年下来,就能在京畿道的县城内买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郭宋来到大帐,只见薛涛正带着阿秋和小鱼娘收拾起被褥,要在灞上住一夜,薛涛从行李中取出被褥,不料后勤士兵送来羊皮毯子等物品,她们只得又把刚打开的行李又重新放回去。

“还在收拾行李啊”郭宋走进大帐笑道。

薛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军营已经准备好了毯子,我们不会把行李拿出来了,还得又放回去。”

“看吧如果不习惯,你们晚上就睡在车上,这些羊毛毯还是太粗糙,只适合铺,不适合盖,我建议你们还是留几床被褥,到时候直接放在车上就是了。”

听丈夫说得有道理,薛涛欣然对阿秋和小鱼娘道:“那就留个三四床被褥,晚上咱们就在车上睡。”

三人只留了几床被褥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其他都装回箱子里。

薛涛跟随丈夫走出大帐,有些担忧道:“夫君,听说路上要走一个月”

郭宋点点头,“差不多,主要是有辎重跟随,每天也就走四五十里,不像骑兵日行三百里,不过慢一点走也不累,我们就当是出门游山玩水好了。”

“可惜夫君不能和我呆在一起”

“尽量吧”

郭宋笑道:“我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你,或许晚上也能来陪陪你。”

薛涛笑逐颜开,“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郭宋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帐外杨骏报告道:“启禀都督,有客人拜访,在帅帐那边等候”

“是谁”

“好像是甘州前任都督王连恩”

郭宋点点头,对妻子道:“我去去就来”

王连恩是继赵腾蛟之后的甘州都督,但他的任职只完成了一半,只出任了两年甘州都督,便被郭宋接替了。

他被解除甘州都督的原因郭宋也听说了,他率一万甘州骑兵和三万沙陀骑兵激战,阵亡了近七千人,只有三千人撤回张掖城,使一万五千人的张掖城只剩下八千士兵。

据说是因为唐军要掩护城外百姓入城,坚决和沙陀人激战,宁死不肯,一个很悲壮的故事,也正因为如此,于连恩没有被追究罪责,改任代州都督。

郭宋走进大帐呵呵笑道:“我以为王将军已经去代州赴任了”

王连恩年约五十岁,相貌长得很粗糙,脸庞就像用岩石雕凿一样,他原本是朱泚的部将,得到相国崔佑甫的赏识,推荐他为甘州都督。

王连恩似粗糙,实际上却精细无比,他前天已经和郭宋交了军权,但今天不知什么缘故,又要和郭宋见上一面。

王连恩还礼道:“准备明天北上,不过还是有点不太放心甘州,所以特来和都督交流一下”

“原来如此,请坐”

郭宋请王连恩坐下,王连恩叹了口气道:“现在甘州的局势很不利,我也很惭愧,给给郭都督留下一个烂摊子。”

“烂摊子谈不上吧至少张掖城没有失守。”

“张掖城没有失守是因为天公帮忙,去年大雪来得早,沙陀大军不得不提前撤军,但开春后就难说了,现在城中士气低迷,将领们都在各自推诿责任,一旦沙陀大军再度杀来,张掖就危险了。”

“等一等”

郭宋打断他的话,疑惑问道:“我不太明白了,什么叫将领各自推诿责任,他们推诿什么责任”

“郭都督有所不知道,甘州军是出了名的派系林立,内斗厉害,军队训练也很糟糕,当然我也有责任,我在任两年,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调解内部矛盾上,忽视了军队训练,以至于遭遇沙陀骑兵时才会伤亡惨重,这也是内斗的恶果,军队各自为阵,不管他人死活,最终被各个击破,教训惨重啊希望郭都督能吸取教训,尽快消除甘州军内斗,团结将士。”

郭宋沉吟一下道:“王将军调解了两年,似乎也没有效果,我就能办到”

王连恩沉默片刻道:“这就是我今天特地来提醒你的,郭都督必须把郎将和中郎将全部替换成自己人,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内部矛盾,我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优柔寡断,基本上保留了原班人马,也继承了甘州军延续下来的内斗。”

郭宋微微笑道:“我明白了,多谢王将军的提醒”

郭宋将王连恩送走了,他望着王连恩的背影,淡淡问道:“张先生觉得这个王连恩来找我究竟是何用意”

张谦逸摇了摇头,“我的直觉是来者不善,他没有安好心,只是我没看出来他的险恶之处在哪里”

郭宋冷冷哼了一声道:“你难道没有听出来,他其实是让我和所有甘州军将领为敌吗”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两股势力

长安一座大宅内,陇右节度使朱泚狠狠一拍桌子,怒视王连恩道:“混账,谁让你去找他的,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便擅自行动?”

王连恩是朱泚的部将,也是他的心腹,也是因为朱泚替他走通了崔佑甫的路子,才被崔佑甫极力推荐为甘州都督,在朱泚面前,王连恩就像小学生见老师一样。

他垂手站立,战战兢兢道:“卑职知道他已经换灞上的新军将领,如果他去甘州替换那边的将领,必然会被甘州将领抵触,他就没有心思去调查兵败的实情,卑职很担心。”

“我给你说过,打仗总是会失败的,你有自己的决策,下面的将领也未必懂,你不要把甘州兵败看得太重,你老老实实去代州上任就是了,为什么非要画蛇添足,去找郭宋,你这样做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你以为郭宋会看不透你的小心思?”

“卑职也有点后悔,但已经说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朱泚负手走到大堂前,着实有点心烦意乱,他回京述职已经结束,但天子就是迟迟不批准他返回陇右,他感觉朝廷很可能会把他架空在京城赋闲了。

但再争取一下,说不定天子就会答应让他离京,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王连恩这个混蛋跑去和郭宋见面,还劝对方清除甘州军将领,这个蠢货,素昧平生,别人会听你的劝告?

这反而提醒别人关注此事,搞不好,王连恩屁股上擦不干净的屎会连累到自己。

朱泚忍住滔天怒火,对王连恩道:“你把甘州兵败的真正原因给我好好说一遍,必须如实交代,不得有半点隐瞒。”

甘州原本有守军一万五千人,但去年秋天一万甘州军主动出击,却遭到三万沙陀骑兵的围攻,伤亡极其惨重,近七千人阵亡或者被俘,王连恩也因此被免职。

只是他得到朱泚的指点,被伤亡惨重的原因归结为为了保护百姓撤回城内,宁死不退,因此得到了先帝李豫的夸赞,又被封为代州都督。

但真相究竟是怎么样呢?

王连恩吞吞吐吐道:“副都督张文茂是赵家提拔起来的人,卑职和他关系一直不好,卑职几次想杀他,但他手下势力比较强,正好沙陀大军来袭,卑职就借口支援祁连守捉,率一万军队前往祁连守捉,遭遇到了三万沙陀骑兵包围,先是右军两千人被包围,卑职便令张文茂率本部五千军去救援右军,结果他们也陷入重围,卑职觉得不能再损失下去,便率三千左军迅速撤退返回了张掖城,张文茂和他的军队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朱泚冷冷道:“你其实是借刀杀人,借沙陀人的手除掉了张文茂,是不是?”

王连恩不敢搭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朱泚看了他半晌,“那之前为什么不说?”

“卑职……卑职不敢说。”

朱泚脸色稍稍缓和一下,又道:“你想用借刀杀人这种手段清除异己,本身问题不大,但你却丧送了七千士兵,事情就大了,几乎损失了一半的甘州军,你是不是以为朝廷在开春后会派援军去甘州,你依旧出任甘州都督?”

“正是!”

王连恩喃喃道:“卑职只是没想到御史会因此弹劾,他们怎么会得到消息?”

“那就是你自以为是了,弹劾你的御史叫李冰,是独孤家族的人,独孤家族为什么弹劾你,你自己想想是什么原因?”

王连恩想了想,忽然醒悟,“难道是赵家?”

朱泚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明白了吧!你自以为聪明,借沙陀人的手杀了赵腾蛟的心腹张文茂,赵家岂能善罢甘休,若不是我极力替你说情,先帝会把此事放过,你还能出任代州都督?”

王连恩连忙单膝跪下,抱拳道:“使君大恩,卑职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也!”

“你起来吧!以后不要再背着我做蠢事了,下不为例,明白了吗?”

“卑职记住了!”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又道:“甘州应该还有你的心腹吧?”

“中郎将于虎和张凉是卑职带去上任的,另外,中郎将李徽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还有几名朗将也是被卑职提拔起来。”

“文官那边呢?”朱泚又问道。

王连恩迟疑一下道:“张掖县令是卑职提拔的,都督府还有几名官员,但卑职去代州也要用人,只能把他们带走了。”

朱泚摇摇头,“张掖县令听说吏部已经下达调令,原张掖县令被调去陇右,新县令由丰州榆林县令曹万年出任,是郭宋的人,你明白吗?”

王连恩叹了口气,“这在卑职的意料之中。”

朱泚又道:“你马上写信给你在甘州的心腹,务必让他们想办法阻止郭宋对甘州兵败事件的调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不希望再起什么波澜,有人对我不满,他们一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王连恩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连累到老上司,他着实有些惶恐道:“卑职回去就写信!”

………

王连恩走了,朱泚负手在大堂内走了几步,怎么样才能让天子放自己回陇右呢?

朱泚也意识到,郭宋虽然对自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他同时也是自己返回陇右的一次机会,他带了那么多军资粮草辎重,如果他的队伍在陇右遭到袭击而损失惨重,恐怕天子就会让自己回陇右收拾残局了。

想到这,朱泚写了一封信,找来一名心腹,把信交给他,又嘱咐他几句,心腹收起信,骑马离开长安,赶赴陇右去了。

………

夜幕降临,灞上军营的士兵们早早休息了,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他们已经收拾完毕,就等出发的命令。

郭宋正在大帐内整理桌子,把文书放进书箱,这时,一名士兵进来禀报:“启禀都督,营门外有人拜访,说是都督的老朋友。”

“是谁?”

士兵将拜帖呈上,郭宋看了一眼,连忙道:“速请他进来!”

郭宋着实没有想到,竟然是赵腾蛟来找自己。

当然也不奇怪,赵腾蛟是上上任甘州都督,和自己关系也不错,郭宋前几天还想去拜访他,听说他出任汴宋节度使,不在京城,才罢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他居然回来了,赶在自己出发前夕来见自己一面。

郭宋连忙出帐迎接,这时,赵腾蛟在士兵的带领下匆匆走了进来,郭宋上前抱拳道:“赵兄,好久不见了。”

赵腾蛟也笑道:“听说老弟出任甘州都督,既让我意外,但也让我高兴,恭喜老弟了。”

郭宋将赵腾蛟请到偏帐坐下,又让士兵上茶。

赵腾蛟问道:“贤弟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天不亮就出发了。”

赵腾蛟庆幸道:“我紧赶慢赶,还是被我赶上了,能见到贤弟一面!”

郭宋一怔,“兄长是专程回来见我?”

赵腾蛟点点头,“王连恩害死了我的心腹,我岂能善罢甘休!”

“赵兄指的是谁?”

“甘州副都督张文茂,王连恩那个狗贼借沙陀人之手害死他,张文茂的儿子从乱军逃出,不敢回张掖,直接逃回京城找我,他隐瞒了沙陀军兵力真相,把张文茂和五千部众派去救援右军,结果导致五千军被沙陀三万大军包围,全军覆灭,张文茂也死在乱军之中。”

郭宋沉吟一下道:“从军队调动角度上来说,王连恩派张文茂去救援右军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如果用这个理由来扳倒王连恩,我觉得有点困难。”

郭宋说得很坦诚,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赵腾蛟专门从汴州赶回来,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郭宋感觉,赵腾蛟还有事情隐瞒自己,虽然他对王连恩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也不想糊里糊涂当别人的刀。

赵腾蛟沉吟一下道:“我就实话实说,这件事其实涉及到关陇贵族之间的内斗,独孤家族和元氏家族的斗争,贤弟知道元家和朱泚结盟了吗?”

郭宋想起酒楼上曾经见过朱泚和元鲁在一起,他点点头,“我见过朱泚和元家交往甚密切。”

“朱泚被扣留在京城,不让他回陇右,独孤家族想把陇右节度使一职拿下来,我便提出可以用王连恩害死张文茂一事做文章,只要把真相告诉天子,那么之前朱泚替王连恩的各种开脱就有了欺君之嫌,朱泚就彻底无法再回陇右,这就等于断了元家一臂,如果再由独孤家族推荐的人出任陇右节度使,此消彼长,元家就彻底被打压下去了。”

郭宋淡淡笑道:“赵兄是在劝我上独孤家的船吗?”

赵腾蛟暗叫一声厉害,郭宋竟然把独孤家族更深一层的意思给看出来了,大唐军方派系斗争很厉害,像郭宋这种从龙派一向都是各方拉拢的对方。

“难道贤弟对元家还抱有和解的希望?”赵腾蛟似笑非笑地看着郭宋。

郭宋沉默了片刻,笑道:“上不上独孤家族的船,以后再说,但能让元家争权失利,却是我很喜闻乐见之事。”

………

郭宋把赵腾蛟送走了,张谦逸笑道:“都督要上独孤家族的船吗?”

郭宋微微笑道:“这个世上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会更让人期待。”

张谦逸沉思一下道:“独孤家族没有拿出足够的诚意,都督过早答应,反而会被他们轻视了。”

郭宋却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不肯拿出诚意,而是有忌惮,其实就算我今天答应,独孤家族也未必敢接受,所以赵腾蛟也只是来试探,不过……能彼此合作,倒也正合我意!”

第三百九十六章 途闻警讯

天刚亮,一万军队便离开灞上军营,浩浩荡荡向西进发,军队调动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战时调动,大多作为援军或者撤退,军队一般是精装简行,不携带辎重,每天行军至少八十里以上。

另一种则叫卫戍调动,军队调换驻防之地,又叫非战时调动,这种调动情况最多,大多会携带辎重和家眷,行军速度比较缓慢,一天最多行军四五十里。

而大军出征其实也属于后一种,携带大量军粮辎重,只是没有家属跟随,行军速度也不会太快,作息都有严格的规定,以保证军队作战体力。

一万甘州军队的行军速度不快,这支甘州军队都是骑兵,身穿盔甲,携带长矛、战刀、弓箭以及军毯,骑在战马之上,勒住缰绳缓缓而行。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拉练,士兵们的体力都很好,就算是步行对他们只能算闲庭漫步,何况都是骑马而行,士兵走得很轻松,一路闲聊。

辎重队伍跟着后面,由五千辆牛车组成,大车上主要运载着帐篷、粮草和兵甲,这支辎重队伍不仅仅是对一万军队的后勤保障,还包括了对甘州的军事支援,只不过是一同上路,辎重队伍长达十几里,一眼望不见尾,由五千骑兵跟随护卫。

家眷队伍则位于辎重队伍和骑兵队伍之间,和辎重队伍一样,由一千多辆牛车组成,满载着行李和士兵的家眷老小,一千骑兵左右护卫着家眷车队。

郭宋的家眷由十六辆大车组成,一半装运行李,一半载人,平均每辆大车坐三人,条件还是不错,还有一辆牛车是流动茅厕,解决丫鬟仆妇们的旅途三急。

薛涛乘坐的大车也改用了健牛拉拽,牛车虽然速度慢一点,但很稳,不像马车那样颠簸,加上大车本身的品质极高,即使走在泥地上也感觉不到颠簸,十分舒适,当然,队伍走的是秦直道,已经过了千年,依旧十分平坦,除了地面上深深的车撤沟外,并没有坑坑洼洼的积水坑。

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关中麦田,麦苗长得郁郁葱葱,南面可见一条黄色玉带般的渭河,河面上也有一支由百艘大船组成的军资船队,同样装满了给甘州的各种军事物资,只是这支船队不和他们同路,走到凤翔府,就得换大车走陆路,郭宋会派梁武率两千骑兵押运这支物资运输队。

再远方是巍巍的终南山,像一条黑色巨龙俯卧在关中平原上,护佑着这片富饶的土地,从昆仑山到祁连山再到终南山,它就是一条龙脉,而终南山就是这条龙脉的龙头,成就了关中平原的千年帝业。

阿秋在一旁注视着远处的终南山,好奇地问道:“夫人,终南山真有神仙吗?”

薛涛摇摇头,“有没有神仙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知道的,但一定有修道者,我夫君的师父就是得道者,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他应该也算是神仙!”薛涛想起了那道绚丽的彩虹。

“关心神仙做什么,还不如关心今晚怎么宿营?”小鱼娘在一旁随口说道。

她正在仔细欣赏一把细长锋利的柳叶剑,这是郭宋奖励给她的一口宝剑。

公孙大娘正式出家后,把她珍藏的三百多把宝剑都分给徒弟徒孙们,数万贯钱也捐给了藏剑阁慈幼堂,慈幼堂专门收养失去双亲的孤儿,其中的佼佼者就成为藏剑阁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小鱼娘就是从慈幼堂出来的。

公孙把其中三十余口上好宝剑送给了郭宋,小鱼娘手中宝剑就是其中一口,剑身上用小篆刻着‘寒冰’二字,剑身寒光闪闪,锋利异常,令小鱼娘爱不释手。

“你都研究多久了,快把剑收起来,当心大车颠簸,把你的手割个口子。”薛涛提醒她道。

话音刚落,大车真的颠簸一下,剑跳起来,险些刺中小鱼娘的脸,吓得她连忙把剑收进剑鞘,阿秋捂着嘴偷笑不止。

队伍一路西行,黄昏时分,队伍在渭河之滨扎下大营,今天还不错,速度虽慢,但还是走了五十余里,士兵们支起大帐,埋锅做饭,大营内一片忙碌。

家眷的车队也陆陆续续进了大营,由于天气还比较寒冷,众人都决定夜里睡在车上,众人领了一些粮米和冻肉,就在大车旁边埋锅做饭,很快,炊烟袅袅,孩子们欢快地来回奔跑,营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郭宋也来到妻子身边,他动作麻利,用石头垒砌起一座小灶,下面点燃了火,在架子上煮了一壶奶茶,还在教妻子烤肉。

“先深烤,把两面的肉烤熟,然后再快速翻烤,让肉表面变得焦黄,最后洒上椒盐,就可以了。”

薛涛饶有兴致地坐在火边烤肉,虽然是第一次烤肉,但她有名师指点,居然烤得很不错,这时,管家过来道:“使君,夫人,饭已经做好了!”

薛涛笑道:“你让大伙儿吃饭吧!等会儿让阿秋盛几碗过来就行了。”

“那我们就先吃了!”

“你们吃吧!阿秋,小鱼娘,你们去端几碗饭过来。”

“哎!”

阿秋和小鱼娘答应一声,便跑去盛饭去了。

薛涛小声对郭宋道:“晚上我这里会有两辆牛车,阿秋和小鱼娘睡一辆,夫君就过来一起睡吧!”

郭宋点点头,晚上有当值将领,如果没有什么大事,确实不需要惊动自己,或者他在帅帐那边安排一个联络士兵,有什么事情,可以过来通知自己。

“我安排一下,稍微晚点过来。”

阿秋和小鱼娘端了几碗米饭过来,还有上好的浓汤,郭宋将烤肉切成几盘,就着浓汤和米饭吃了起来,这顿野餐味道十分可口,连一向饭量很小的阿秋也吃了不少。

吃罢晚饭,又喝了一碗奶茶,郭宋这才返回军营帅帐。

今晚当值将领是中郎将姚锦,当年跟随郭宋去安西时,姚锦只是一名旅帅,他屡立战功,又勤奋好学,不仅学会了读书写字,还喜欢读兵法,深得郭宋器重,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升为中郎将。

郭宋走进大帐,只见姚锦正和张谦逸低声说着什么,脸色都颇为严肃。

“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宋走上前问道。

张谦逸连忙起身道:“就在刚才兵部职方司郎中刘基派人送来一份快信,卑职已让杨骏去通知使君了。”

“可能是错过了,信上说什么?”

张谦逸将信递给郭宋道:“他说陇右有马匪肆虐,让我们小心!”

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成一团,陇右的马匪他是知道的,其实大部分都是党项骑兵在打劫商队,前几年朱泚率军剿灭一批,平静了几年,没想到最近又开始肆虐了。

“这个刘基是谁?”

姚锦有些疑惑不解,“感觉这好像是他私人的信件,不像是官方报信。”

郭宋微微笑道:“他是前相国刘晏的兄弟,和我交情不错,这应该是他善意提醒。”

张谦逸和姚锦对望一眼,原来是这个缘故,他们两人刚才困惑的谜底一下子被解开了。

郭宋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不容质疑,他们这支庞大的物资运输队伍途经陇右时,必然会遇到马匪骚扰,要不要通知陇右军队支援?马匪肆虐到底有多严重。

考虑良久,郭宋缓缓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派一支斥候先行,去调查陇右马匪的情况。”

姚锦躬身道:“卑职手下有一名年轻的斥候校尉,叫做张云,他就是陇右人,卑职推荐他前去打探消息。”

郭宋点点头,“可以!让他带三十名弟兄,今天晚上就出发,姚将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卑职遵令!”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友情提示

入夜,哨兵在大营外围来回巡逻,郭宋催马来到家眷宿地,家眷们都在大车上睡觉,牛车和大车已经分开,车夫们将牛牵去喂食草料和水,他们将和牛住在牲畜大帐内过夜。

这些大车都是从关中各地征用,征用后可以免除车夫们今年的劳役,他们将牛视为自己的命根子,就算夜里也不会和牛分开。

郭宋很快找到了薛涛的马车,他翻身下马,便听薛涛在窗边低声问道:“夫君,是你吗?”

“是我!”

郭宋将战马系在车辕上,问道:“她们两个呢?”

“她们两个在旁边大车内。”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确实多了一辆大车,小鱼娘就坐在车顶,警惕地向四面放哨,她不放心主母一个人呆在马车内。”

郭宋向她挥挥手,让她回马车睡觉,小鱼娘这才从车窗溜进了马车。

郭宋拉开车门,上了牛车,一个火热的娇躯扑入他怀中,两人缠绵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平静下来,薛涛紧紧依偎在丈夫怀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郭宋爱怜地抚摸着妻子的秀发,沉声道:“我在想,你要不要先回京城?”

薛涛一惊,急忙问道:“为什么?”

“刚刚得到消息,陇右那边马匪肆虐,他们必然会盯住我们,我有点担心你的安全。”

薛涛急了,“是不是我回京城,我们几年中就不见面了?”

“那倒不是,你可以晚一点来甘州。”

薛涛摇摇头,“跟随你们上万骑兵都不安全,难道其他人反倒能护卫住我的安全?”

郭宋哑然失笑,“你说得对,我糊涂了,除了你跟随我,其他人还真没法护卫住你的安全。”

薛涛沉默片刻道:“夫君,大唐是不是又要进入乱世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

薛涛叹了口气道:“在长安我觉得很安全,可出了长安,到处都不安全,连蜀中也乱了,现在离长安才几十里,就听到了不安全的警讯,我就不知道,到底哪里才是安全之地。”

郭宋也无法回答,事实上,薛涛的担忧并没有错,大唐内忧外患,正处于一场大动荡的边缘,先帝到处妥协,委屈求全,就是向把这场动乱向后推移,但新帝登基,踌躇满志,他很有可能会主动挤破这个脓包,就看他能否收拾残局。

这时,薛延又幽幽道:“至少在我夫君的怀抱里,我感觉是最安全的。”

次日一早,队伍拔营起寨继续出发,五天后,队伍抵达了虢县,虢县便是今天的宝鸡,这里属于凤翔府,有驻军一万人,军使便是郭宋的‘老朋友’李怀光,正月初一,两人在长安酒楼见了一面后,便形同陌路,各走各路,彼此互不关联。

郭宋并不想和李怀光见面,他让张谦逸去办理通行牌,按照规定,军队在进入一处军队辖区时,需要凭借兵部的批文换取本辖区通行牌,靠通行牌通过,比如出西面各处关隘时,守关将领并不认识兵部批文,他们只认本地区的通行牌。

大军暂时驻扎在虢县以东的一片旷野里,等待张谦逸换回通行牌。

中午时分,张谦逸带着一队骑兵飞驰而至,郭宋迎上去问道:“通行牌办下来了吗?”

张谦逸摇摇头,“李怀光有条件?”

“条件?”

郭宋冷冷问道:“他想要什么条件?”

“他要求我们留下三千石粮食和两千担草料,否则他不会准许我们过境。”

“给钱可以吗?”

张谦逸还是摇了摇头,“他说凤翔军军粮困难,士兵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而我们却带了太多粮草物资,他认为这不公平,要求我们分给他们一部分,开始要五千石粮食,后来长史张渊说情,改为三千石粮食和两千担草料,我提出给三千贯钱,但李怀光一口回绝。”

“别人也是这样,还是专门针对我们?”郭宋问道。

“卑职特地打听过,好像都要交过路费,陇右也是这样,有人向朝廷投诉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郭宋眉头皱成一团,这时,远处尘土飞扬,又有一队骑兵飞奔而来。

大约有百余骑兵,为首者正是李怀光,郭宋翻身上马,迎了上去。

“郭都督,好久不见了!”李怀光呵呵大笑道。

郭宋微微欠身行一礼,淡淡问道:“我是奉天子之令去甘州迎战沙陀军,李将军为何还要瓜分我们的军粮?”

“哎!此事一言难尽,我就是特地来给郭都督解释此事。”

郭宋沉吟一下,便摆手道:“请到军营细谈!”

“郭都督请!”

两人走进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郭宋请李怀光坐下,又吩咐士兵上茶。

李怀光很坦率地道:“我们虽然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郭都督现在圣眷正浓,我也不想因为过路费这件事得罪郭都督,被郭都督在圣上面前参一本,我就得不偿失了,但我还是希望郭都督自愿给我们留点粮食,如果不愿给,我也不勉强,我马上就颁发通行牌。”

说完,李怀光取出两块通行铜牌,放在桌上推给了郭宋。

郭宋没想到李怀光居然把通行牌送上门了,他沉吟一下道:“留点粮食济助友军不是不可以,但李军使需要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不要用强迫的手段,那只会令人反感。”

“所以我特地赶来解释此事,之前郭都督的幕僚提出拿三千贯钱换通行牌,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以为我李怀光想中饱私囊,事实上,这些粮食和草料我都会分给下面的弟兄,让他们早上能喝上一顿粥,让报信兵的马匹有草料可喂。”

郭宋眉头一皱,“有这么严重?”

李怀光叹息一声道:“朔方和丰州都有大片肥沃的无主之地,军队可以开辟为军田,粮食自然不用发愁,但凤翔府早已开发殆尽,没有多余的土地,大部分粮田都是皇亲国戚的庄园,产粮虽多,却和凤翔府没有关系,这里的粮价反而比京城还贵,我们只能指望朝廷调拨粮俸。

但郭都督应该知道,一万凤翔驻军,只有六千是朝廷保证粮俸供给,另外四千是自募军,要我李怀光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粮食的军俸,我会有什么办法?只能把六千人的粮俸分给一万人,结果大家都吃不饱,俸禄微薄,士兵怨声载道,朝廷也不闻不问。”

郭宋点了点头,这就是历史上泾源兵变的根源了,士兵对朝廷积怨太深,但朝廷又拿不出足够的财力填补军费的巨大窟窿,加上土地兼并太严重,军队也没有屯田之地,边疆地多人少好一点,但关中和陇右驻军的日子就难过了。

安史之乱虽然平定了,但导致安史之乱发生的根源并没有解决,府兵制彻底被破坏,朝廷拿不出庞大的军费,只好让各地节度使自己解决一部分,这就导致一个安禄山倒下了,千千万万个新的安禄山又站起来,如果不是江南、江淮的物资漕运支撑起唐王朝,唐王朝早就该灭亡了。

郭宋点点头,“既然李军使坦诚相待,我就拿出三千石粮食和三千担草料给凤翔府友军,同时我保证这件事不会传到天子耳中。”

李怀光大喜,抱拳道:“多谢郭都督以德抱怨,作为回报,我友情提醒郭都督一下,陇右马匪肆虐,但不要把平安过境的希望寄托在陇右军身上。”

次日一早,浩浩荡荡的辎重大军在骑兵护卫下再度启程了,他们在兵分两路,一路由梁武率领两千骑兵护卫船队前往渭州,在那里上岸,渭州官府已经提前征集了数千辆大车,等待船队到来。

而郭宋则亲自率领八千骑兵护卫着辎重队向西北方向进发,他们将在陇州出大震关前往渭州和梁武汇合。

之所以分兵两路,是因为南面的道路坎坷难行,不适合辎重队行走,他们只能稍微绕远,走大震关这条比较平坦的大道。

李怀光站在城头上注视远处浩浩荡荡的辎重队伍,幕僚韩瑜在一旁低声道:“这么庞大的辎重队,朱泚虽然在京城,但卑职相信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啊!”

李怀光冷笑一声道:“朱泚那么奸猾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就看党项人能否从郭宋手中夺走一杯羹,我倒希望党项人栽个大跟斗,否则商队断绝,我们都得喝西北风了。”

“就不知郭宋能否理解将军的暗示?”

“他可是聪明人,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暗示,不会去朱泚那里自投罗网。”

第三百九十八章 探访情报

秦州成纪县,这里属于陇右道,是西去兰州和河西走廊的必经之道,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此交汇,商业十分发达。

不过自从去年陇右道出现马匪后,成纪县的商业便迅速萧条,严重影响了县城的餐饮和住宿业。

这天下午,成纪县的高升客栈来了十几名客人,难得有这么多客人同时到来,掌柜和伙计热情万分,前前后后伺候这十几名住店的客人。

这十几人正是郭宋派出的先头斥候,为首者叫做张云,是姚锦手下的斥候校尉,精明能干,深得姚锦器重。

张云这次先行的任务是找到马匪的行踪,并尽可能多地了解这支马匪,他走之前郭宋和他见了一面,郭宋告诉他,这支马匪可能和党项人有关,这使张云看到了一丝亮光。

张云之所以来成纪县,是因为成纪县是商贸集中之地,往来商队较多,应该能打听到马匪的情况。

张云安排手下住下,他找到了客栈梁掌柜,开诚布公地介绍自己的情况,“我们是长安王氏商队的护卫,前不久王氏商队遭遇到惨重损失,价值上万贯的货物被抢走,十三个伙计死了九人,东家深感忧虑,派我们前来调查马匪的情况。”

梁掌柜叹息一声道:“不光是你们受到损失,我们也深受连累,我们原本有五个伙计,一房难求,可现在,伙计只剩下两个,客栈大部分都空着,你们是这两天唯一的客人。”

“这支肆虐的马匪,掌柜应该掌握一点情况吧?”张云试探着问道。

“我没有亲身经历,大多是道听途说,如果张护卫想听,我倒可以聊一聊。”

张云身体略略前倾,目光中充满了兴趣,“梁掌柜请说,我愿洗耳恭听!”

梁掌柜沉吟一下道:“这支马匪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去年三月左右,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应该是寒食节,一支商队失踪了,官府派人去寻找他们,结果在秦州和渭州交界的一处山沟内发现这支商队的尸体,一共三十二人,全部被残杀,货物和骆驼都没有了,还有几个女眷也被抢走,后来州衙找到一名目击者,是个放羊的羊倌,他说有几百名黑衣骑兵,像一阵黑色狂风一样奔来,黑风马匪的名声就这样出来了。”

“后来呢?”

“后来不断有黑风马匪的消息传来,说他们专门袭击商队,不留活口,女人也全部被糟蹋而死,残暴无比,越来越多的商队遇害,走这条道的商队就越来越少。”

“什么叫走这条道,难道商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张云不解地问道。

梁掌柜点点头,“听说可以北上灵州,然后绕进萧关,走泾水道去长安,那样不会遇到麻烦,很多商队都宁远绕远路。”

“没有了商队肥羊,狼群还在吗?”

“还有吧!前几天听说他们开始抢掠村庄了,一样残暴无比,说不定有一天他们会抢掠县城。”

“这支黑风马匪有多少人,掌柜知道吗?”张云又问道。

“具体说法挺多的,有人说上百人,有人说几百人,也有人说只有几十人,各种说法都有,但都是传闻,真实的情况也不太清楚。”

张云沉吟一下问道:“真实的情况,官府应该有详细记录吧!”

“有详细记录,在州衙,州衙还特地派人去调查过。”

“有没有什么办法搞到官府记录?”

掌柜想了想笑道:“这种东西应该不算机密,花点钱,让州衙里的文吏抄一份出来就是了。”

“这件事能不能请掌柜帮忙?”

“帮忙倒是可以,这样吧!我帮你约个人,具体你和他谈,这个人是州衙里的文吏,是我亲戚,他应该有办法。”

“他会和我交易吗?”

掌柜呵呵笑了起来,“我刚才也说了,这种东西不算什么机密,有钱可赚,何乐而不为?”

张云点点头,“那就麻烦掌柜了!”

黄昏时分,梁掌柜领来一人,来人约三十余岁,穿一身蓝色细布夹衫,头戴纱帽,长得小鼻子小眼,目光中透着发财的渴望。

“这位是我表弟,叫做罗江,在州衙做文吏。”

“原来是罗使君!”张云微笑着行礼道。

“使君不敢当,张护卫叫做我老罗就行了。”

张云点点头,“我们里面坐吧!”

两人走进张云房间,张云请他坐下,笑道:“我的身份和来意想必罗兄已经知道了。”

“我表兄已经告诉我了,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能搞到,我直接把案情记录副本给你们就是了,我想知道,你能给我多少钱?”这位罗文吏倒是很坦率。

张云笑了笑道:“我们也有费用控制,我最多只能给你十两银子。”

罗江的嘴角猛地抽搐一下,他原以为最多能拿到一两贯钱,没想到对方居然肯给他十两银子,他连连点头,“我今晚上就拿过来!”他生怕夜长梦多,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州衙。

张云也意识到自己开价高了,又道:“十两银子是要所有有关黑风马匪的资料,不能只给我一部分。”

“我明白,保证是全部案情,我现在就回官衙,把资料副本抽给你们就是了。”

“你们刺史不会发现?”

罗江向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李刺史亲口说的,这支马匪和陇右节度府有关系,刺史绝不过问此事。”

“莫非是唐军骑兵假扮?”

罗江摇摇头,“不是唐军骑兵,应该是党项人,去年秋天,有个被掳掠的羌人女子活着逃回来,据她交代,这支马匪说的是党项话,来自夏州一带,她能听懂一点点。”

“好吧!我期待罗兄的资料。”

这位文吏没有让张云失望,一个时辰后,便送来了厚厚一叠档案文书,张云带着几名识字的手下连夜阅读记录,将各种有价值的情报抄录下来,到天亮时,他们便整理出一份多达几千字的情报,涵盖了这支马匪的活动范围,人数、装备、行动特点等等重要情报。

天亮时,张云派两名手下将整理出的情报送回队伍,他自己则率其余士兵离开成纪县继续向西,寻找马匪的踪迹。

大震关是关中的西大门,地势十分险要,一条长长的山谷穿过陇山,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上午时分,辎重队伍开始浩浩荡荡穿过大震关城门,向西面的山谷而去,数千骑兵走在前方开路。

郭宋若有所感,不停回头向东面天空望去。

“夫君在看什么?”牛车内薛涛笑问道。

“刚才看见天空出现一个小黑点,我还以为是猛子来了呢!”郭宋笑着解释道。

“猛子应该不会来,它的孩子还那么小,应该在照顾妻儿吧!”

郭宋笑着摇摇头,“它的家族一向是以不负责任著名,它自己还是个小肉鸡的时候,我就没见过它父亲,都是它母亲负责抓鱼来喂养它,现在每天有人送一桶鲜鱼给它们,我想那家伙会和它爹爹一样不辞而别。”

“夫君不是有一支鹰笛,试试看就知道了。”薛涛提醒道。

郭宋拍拍额头,他居然把鹰笛给忘记了,它从马袋里摸出一个小皮囊,从里面取出了鹰笛,以前他是挂在脖子上,现在快一年没用,他便把鹰笛收了起来。

郭宋取出鹰笛吹响,鹰笛发出很尖细的声音,是一种刺耳的低频声响,对人影响不大,但鹰却能在很遥远的地方听见。

不多时,天空冉冉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郭宋大喜,老伙计真的来了。

他长长打了个唿哨,猛子在他头顶上盘旋,翅膀一收,稳稳落在他肩膀上,周围的士兵都忍不住一起欢呼起来。

这时,姚锦骑马飞奔而来,将一份厚厚的情报呈给郭宋,“这是张云搞到了马匪资料,很详细,请都督过目!”

第三百九十九章 搜寻敌踪

过了伏羌县后,便进入了近三百里的无人区,一直到渭州的襄武县,一路上都荒芜人烟,原本是富饶的农耕之地,曾分布着一望无尽的农田,但安史之乱起,吐蕃和吐谷浑先后大规模入侵陇右,这一带遭到严重破坏,县城废弃,村庄荒芜,大片农田变成了草地。

最近两年马匪肆虐,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仅剩的十几个村庄也惨重马匪抢掠,村民们死的死,逃得逃,现在悉数成了废墟。

这里地形起伏,以丘陵和山地为主,除了平原地区的杂草地外,还有大片高山草场和大片森林,唐朝时的陇右气候温暖湿润,基本上看不到荒漠和戈壁滩。

张云率领手下在这三百里的无人带已经潜伏三天了,始终没有发现马匪踪影,张云一直坚信马匪一定就在这里伏击唐军运输辎重队伍,但三天来的一无所获让士兵们都对张云产生了怀疑,连张云自己也有点动摇起来。

在丘陵地带的一片松林内,张云坐在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一边咀嚼草根,一边苦苦思索问题出在哪里?

一千多人的马匪,只要他们在这一带活动,总会留下各种痕迹,至少马蹄印应该能看到,那为什么三天的搜索都一无所获呢?难道说,马匪畏惧唐军骑兵而放弃偷袭,或者他们将偷袭之地改在北面。

改地方偷袭不太可能,一年多来,马匪一直在这一带活动,偷袭唐军辎重这么重大的行动,他们绝不会放在不熟悉的地方。

除非是马匪不敢招惹唐军,远远离开了,或者是朱泚不想把事情闹大,不准马匪袭击甘州军辎重队伍。

这时,一只松鼠在他们头顶上蹦来蹦去,一名士兵笑道:“很奇怪,这么大片松林怎么会只有一只松鼠?”

另一名士兵接口笑道:“这是松鼠斥候,大批松鼠怕被咱们发现,都躲在外围呢?”

两名士兵的对话如一道闪电划过张云的大脑,他豁然醒悟了,一千名马匪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他们完全可以躲在外围,派几名探子来刺探甘州辎重队伍的动静,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看不见大批马匪踪迹的原因,因为只有几名马匪探子躲在官道附近。

“我明白了!”

张云站起身,将十几名手下都召来,他笑着对众人道:“我现在才想通问题出在哪里?要是我当马匪统帅,我会派一千多名马匪在官道附近来回出没吗?显然不可能,那我们怎么找得到他们的踪迹?”

“校尉的意思是,他们并非躲在官道附近?”一名士兵问道。

“肯定是这样的,我们不妨做个演练!”

张云在地上画了两条线,一粗一细,对众人道:“粗的是渭水,细的是官道。”

他又拾了一把松果放在远处,“这就是马匪,一共一千余人,距离官道至少有数十里,南面是渭水,那他们肯定是躲在北面。”

他又捡一只松果放在官道上,“这是我们,三天来我们一直在官道附近寻找,却没想到马匪在我们北面数十里外。”

他又捡了一段枯树枝放在官道上,北面再放一个小松果,对众人道:“这段枯树枝就是我们辎重主力队伍,而那个小松果则是马匪的探子,他们一直跟随着辎重队伍,一旦队伍到了适合伏击之处,马匪探子就会通知主力,一千马匪就会趁夜间袭来,所以我们这三天的搜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众人也听明白了,一名士兵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在北面找到这支马匪,对吧?”

张云点点头,“我们无法判定他们会在哪里出击,那么找到这支马匪便是了解他们动向的关键!”

过了大震关后,郭宋便调整了队伍,将一行辎重队变成两列并行,家眷队伍也是一样,这样十几里长的队伍就缩短了一半,变成八里长。

骑兵也重新进行部署,由长长的直线式护卫变成集群式护卫,八千骑兵分成三支集群,郭宋亲自率领三千骑兵走在中间,护卫着家眷,前后两支骑兵各两千五百人,由中郎将姚锦和罗大霄率领。

队伍行军更加谨慎,每天早上出发,下午就驻营,同时派出一千骑兵在夜间值守。

不过猛子的到来让郭宋心中更加稳健,白天猛子可以高高盘旋在天空,基本周围二十里内的敌情它都能发现,它被丰州军将士封为斥候大将军,不是没有道理的,看样子它准备在甘州继续捍卫自己的荣耀。

不过薛涛对它抛妻弃子不负责的行为始终耿耿于怀,到现在还没有理睬它。

“为什么使君一直认为马匪会在秦州和渭州交界地带袭击我们?”张谦逸不解地问道。

郭宋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明白斥候情报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们一共十六次袭击商队,其中十四次发生在秦州和渭州之间,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两州官府可以互相推诿,这其实是党项人的一贯作法,党项人还有一个特点是,一旦发现形势不对,立刻做缩头乌龟,说明他们还是比较谨慎,他们肯定会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寻找机会,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来袭击我们并撤退。”

张谦逸又问道:“使君觉得党项人一定会袭击我们?”

郭宋点点头,“他们一定会!”

“何以见得?”

“因为我们运送的两万套兵甲以及大量弓弩、盾牌等军事物资是他们最渴望的东西,但他们很难有机会,虽然我们知道党项人可能和朱泚有勾结,但朱泚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兵甲输送给党项人,但朱泚一定会把我们运送兵甲的情报告诉党项人,党项人面对这个难得的机会,我相信他们一定会铤而走险。”

“但党项人毁了陇右商道,朱泚不是在自作自受吗?”

“朱泚被冷冻在京城,很快就要调离陇右了,陇右节度使将由马麟接任,据说朱泚和马麟关系十分恶劣,不排除朱泚是在给马麟上眼药。”

张谦逸轻轻点头,他显然认可郭宋的分析,但他还有些疑问,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使君觉得党项骑兵怎么会在陇右道出现?”

郭宋淡淡道:“昨天之前我一直认为党项人是想把商道北移,但很多年前,党项人同样毁了北面的商道,有点自相矛盾,但我今天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党项人会不会和吐蕃人勾结了,吐蕃人想打通北上通道,党项人失去了薛延陀的支持,目光又转向了吐蕃。”

“很有可能!”

张谦逸立刻反应过来,“吐蕃和吐谷浑人翻脸,没有了吐谷浑人在陇右替它兴风作浪,那么吐蕃转而支持党项人就在情理之中了,党项人破坏陇右的商业和农耕,对陇右军影响很大,长此以往,会削弱陇右军的战斗力,这正是吐蕃人所期待的,可惜朱泚还是太愚蠢,看不透这一点。”

郭宋却知道朱泚并不是愚蠢,而是野心太大,他何尝不也是在利用党项人?

两天后,辎重队走出了陇山谷道,进入陇西丘陵的茫茫无人区,他们将走六天抵达渭州的襄武县,在那里和渭河上岸的辎重队汇合,一起前往兰州。

就在辎重大队刚刚走出陇山谷道,立刻便被马匪派出的探子发现了,他们将消息通知隐藏在北面的主力队伍。

这支马匪确实是党项人假扮,一共有一千二百人,由一名千夫长统率,正如郭宋的判断,党项人确实和吐蕃人有了勾结,但双方又互有顾虑,吐蕃只是口头上支持党项人在灵州建国,却又拿不出真金白银支持,党项人也不愿意真的为吐蕃卖命,派军队攻打陇右,假扮成马匪抢掠陇右便成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党项人已经抢掠陇右一年多,抢到了大量财物和女人,他们甚至在陇右有了自己的根基,就在秦州和渭州的接壤处有一座青牛山,又叫小崆峒山,这里山高林密,地形复杂,党项人就在半山腰上修建了一座营寨,用来屯放抢掠来的财物,抢来的女人也成为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

上午时分,党项人首领拓跋通接到了探子送来的消息。

第四百章 夜剿悍匪

张云在思路清晰后,找到党项人的老巢并没有花费太大的精力,他们在当天晚上便发现了青牛山半山腰出现的火光。

在确认了党项人的老巢后,张云派了几名士兵回去汇报,他自己则率其他士兵上了山,从高处向下监视党项人的大营。

中午时分,山腰处忽然出来低沉的号角声,张云急扶在一块大石上向山腰处望去,只见大营内一千余名黑衣骑兵正在集结,片刻,营门大开,一千余骑兵浩浩荡荡下山去了。

“校尉,他们恐怕是今晚要袭击车队!”一名手下低声道。

张云点点头,既然对方有基地,现在出发必然准备今晚袭击车队,他取出地图递给两名手下道:“你们立刻赶回去汇报,我继续在这里监视!”

“遵令!”

两名手下将地图揣好,转身下山去了。

张云继续监视党项人大营,他发现留守的党项人已不足百人了。

夜幕未降,甘州军再一次驻扎下来,他们将辎重物资堆放在中间,周围一圈则是辎重大车,围成一个周长约四里的方圈,所有家眷和牛以及车夫都躲在方圈内,易燃的草料则放在最中心,堆得像小山一样,八千骑兵则分布在周围。

就在张云手下送来情报的同时,猛子也已经发现了二十余里外的黑衣骑兵队,他们像一片黑云飘忽不定,很难捕捉围攻,郭宋索性放弃了捕击他们的计划,他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全歼这支军队。

夜幕已经降临了,一千多名家眷裹着毯子躲在物资辎重和草料堆中间,或坐或躺,夜里的寒意使人群中咳嗽声不断,他们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道有一支马匪可能会来袭击他们,他们心中颇为担忧,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薛涛见阿秋忧心忡忡,便揽着她的肩膀笑道:“不要担心,我们有八千骑兵呢!怎么可能不是一群马匪的对手,这样安排,只是为了将马匪一网打尽。”

阿秋点点头,又道:“夫人,听说甘州还会发生战争?”

薛涛微微笑道:“放心吧!我们住在张掖城内,夫君说,游牧骑兵不擅长攻城,我们有足够的兵力守住张掖城,不仅要守住甘州,还要把沙陀人彻底赶出河西走廊。”

“夫人,到甘州后,我想继续读书,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教你绘画和弹琴,你应该有一个爱好。”

话虽这样说,薛涛心中也有点担忧,到甘州后,能不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书,这是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大部分百姓都熬不住困倦,沉沉睡去,但骑兵却格外警惕,一般夜里偷袭都是夜里两更到三更之间。

郭宋站在正北方,注视着北方的动静,这时,一名外围斥候飞奔而来,抱拳道:“启禀都督,对方已经在东北方向十里处集结!”

郭宋沉思片刻,吩咐左右道:“通知下去,按照原计划行动!”

“遵令!”

几名士兵分头去通知了。

在距离驻营约十里的东北方向,一千余名黑衣马匪已经集结,首领拓跋通还有点犹豫不决,之前探得的消息告诉他,唐军防卫得相当严密,似乎已经意识到在这里会遇到危险,这也不奇怪,当地官府一定会告诉他们,这一带有马匪肆虐。

拓跋通犹豫的是,他们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的袭击能获得多大的战果?他们的目标是大车和牛,斩断大车的轴,杀死运输的牛,队伍就无法运输这么多物资,肯定会丢下一部分物资,就会成为他们的战利品。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不断地骚扰,不断袭击,他相信一定会收获不菲,但唯一让拓跋通担忧的是,对方军队太多,又都是骑兵,如果作战不利会给自己造成重大损失。

这时,一名副将低声道:“对方聚兵于东北角,显然是有所发现,我们索性佯攻东北角,然后直线南下攻打正东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典型的党项人战术,在最后一刻突然改变方向,打对方的薄弱之处,一般是佯攻西北而打正西,或者佯攻东北却打正东,这种变线幅度不大,却往往会有很好的效果。

拓跋通缓缓点头,除非自己决定放弃,否则箭已上弦,不容他们不发了。

他厉声大喝道:“跟随我,出击!”

一千余名骑兵跟随着拓跋通出击了,他们俨如一支疾射的长矛,向唐军驻营的东北角杀去。

‘当!当!当!’唐军队伍中警钟大作,位于东北角的两千唐军骑兵列出阵型,准备迎接敌军夜晚的偷袭。

黑夜中,一千余名黑衣马匪如黑旋风一般扑来,但在距离唐军骑兵还有一里时,忽然折道向南而去,绕过了唐军骑兵。

唐军骑兵见对方向南而去,皆不明所以,中郎将马卫江高喊道:“不得妄动,守住阵地!”

黑衣党项骑兵绕过了东北角的唐军,南下数里后,忽然折道向西,直扑唐军驻营,距离唐军驻营还有一里,迎面出现了大批唐军骑兵,乱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射向党项骑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党项骑兵纷纷中箭倒地。

这时,两边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唐军骑兵从南北西三面杀来,拓跋通大吃一惊,他意识到对方有埋伏,知道自己会从东面杀来。

“撤退!撤退!”

拓跋通急声大喊,党项骑兵纷纷调转马头向东狂奔,唐军骑兵一路追杀,在斩杀数百人后,拓跋通最终率领残余士兵逃脱了唐军追击。

他们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见唐军不再追赶,他们这才停了下来,喘息片刻,拓跋通清点人数,他带了一千一百人出击,却只剩下不足六百人,近一半士兵死在唐军的伏击之中。

拓跋通心中悔恨之极,自己不该被贪欲冲昏头脑,去招惹这支军力强大的队伍。

他长长叹息一声,对众人道:“回营地吧!我会向大酋长认罪。”

队伍又等了半个多时辰,确定不再有幸存者,这才垂头丧气地跟随主将返回青牛山大营。

让拓跋通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此时青牛山大营已经被唐军一锅端了,姚锦率领三千骑兵在斥候校尉张云的带领下,趁夜杀进了青牛山大营,他们毫不留情,将一百名留守党项士兵斩杀殆尽。

救出了六十余名被掳掠来的年轻妇女,并缴获了堆满十几座大木屋的财物以及一千多头骆驼,还有大量粮草。

但战争远还没有结束,姚锦安好了众女子,又让人看管好她们,他则率领军队隐藏在两边树林内,等待着返回老巢的余寇。

五更时分,拓跋通率领五百余名残余骑兵仓惶逃回了老巢,他们并没有想到老巢已经被唐军端了,他们只想赶紧带着财物和骆驼返回夏州。

山寨的大门紧闭,两边都是茂密树林,数百名党项骑兵急急向山赶去。

这时,姚锦见对方已经进入埋伏圈,一声令下,“射击!”

梆子声骤然响起,三千骑兵乱箭齐发,他们居高临下,密集的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山道上的党项骑兵。

为首拓跋通躲闪不及,被二十多支箭射穿了身体,当场毙命。

其余骑兵被射得七零八落,哭喊声、哀嚎声一片,姚锦再次下令:“出击!”

‘呜——’号角声吹响,三千唐军骑兵从两边树林内杀出来,后面的退路也被截断了。

党项士兵进退不能,纷纷下马跪地投降,姚锦防止党项人垂死挣扎,并没有下达杀绝令,而是令唐军接受对方投降

三百五十名党项骑兵成了俘虏,但让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们被缴械捆绑后,被唐军推进树林全部斩杀,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受伤士兵也悉数被处死。

一千两百名扮作马匪的党项骑兵全部死在甘州军手中,甘州唐军彻底铲除了这支为祸陇右一年多的党项马匪。

直到被掳掠的妇女们回到成纪县后,县城百姓才知道马匪已被彻底剿灭,但此时,甘州大军已经远去了。

第四百零一章 抢救病女

天刚亮,姚锦率领三千骑兵返回驻地,他们同时带回来了上千头骆驼,满载着大量财物,这些财物原本就是党项人准备在开春后运回夏州,恰好此时甘州军押运辎重过来,党项人推迟了运送时间,没想到一年多的掳掠,却最终给别人做了嫁衣。

郭宋自然也不会把这些财物交给官府,党项人抢掠极为残忍,基本上不留活口,苦主都已被杀死,这些财物也无从返还失主,交给官府只会成为贪官们瓜分财产的盛宴,还不如留下用来改善士兵的生活条件,用来抚恤阵亡士兵。

郭宋随即下令全军出发,甘州军带着浩浩荡荡的辎重大队继续向西进发。

十天后,队伍在兰州过了黄河,又行走数日,时间已经到了三月初,河西走廊的春天彻底到来,空气温暖湿润,到处是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天上午,队伍终于进入了凉州境内,大概还要走十天左右才能到张掖城,但进了河西走廊,众人心理上便觉得甘州已经不远,越来越近了。

凉州基本上还是以农耕为主,尤其南面,大量汉人聚居,而过了北面的嘉鳞县后,农田渐渐消失,变成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凉州以农耕为主,但河西走廊第一大城却是张掖城,同时也是河西节度府驻地。

凉州都督是张光晟,他原是代州都督,去年斩杀了回纥使团一千余人后,先帝李豫便将他调为凉州都督,算是平调,并没有追究他斩杀回纥使团的责任。

这次郭宋带来的兵甲中,有一部分是军器监交付给凉州军的兵甲,大约有五千副,由郭宋队伍一并运来。

走了快一个月,每个人都有些疲惫了,虽然河西走廊上的风光秀美,但大家都无心欣赏,只想早一点驻营休息。

郭宋看了看天色,中午刚过没有多久,现在驻营还早了一点,他对士兵道:“去通知大家,加快速度,争取在前面的青水河边驻营。”

队伍加快了速度,这时,薛涛派小鱼娘把郭宋找来,郭宋匆匆赶来,问道:“她病情加重了吗?”

过黄河的时候,阿秋受了凉,加上旅途疲惫,竟然病倒了,已经病了五天,一点不见好转,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病倒也不止她一人,一千余名家眷中,不少老人孩子也病倒了,这段时间忙坏了几名军医。

薛涛担忧地点点头,“她的额头烫得厉害,昨天夜里开始的,我真的很担心!”

郭宋伸手摸了摸阿秋的额头,滚烫得厉害,至少有四十度,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看来军医的药并不管用,必须去姑藏县找到名医诊治,可这里距离姑藏县至少还有百里,按照这个速度,至少两天后才能到,恐怕阿秋那时已经撑不住了。

郭宋当即做出了决定,“我骑马带她先去姑藏县,明天天亮之前能赶到,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薛涛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夫君带阿秋先去,小鱼娘留下陪我,还有那么多家仆呢!”

“我去安排一下,马上就回来!”

郭宋调转马头去了中军,他把几名中郎将找来,对他们道:“我有个家人病情严重,我要先带她去前面姑藏县救治,前面二十里是青水河,你们就在河边驻营,让大家好好休息一天,等我回来后再出发。”

中郎将罗大霄就是凉州人,他连忙道:“姑藏县回春堂店主柳和静的父亲柳玉祯是御医回乡,医术极为高明,配有秘药,绰号阎罗愁,不过他现在基本上不给人看病了,都督要么威压他,要么收买他,此人好财。”

“多谢消息,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办了!”

郭宋又把出任军队训练主教官的康保找来,嘱咐他保护好主母,他返回了车队,找到薛涛道:“我都安排好了,你们明天驻营休息一天,后天一早出发,我争取明天下午赶回来。”

薛涛用羊毛毯将阿秋裹好,递给郭宋,郭宋接过她放在自己马上,对小鱼娘道:“你要保护好主母,不可大意!”

“我知道,公子就放心去吧!”

郭宋带着杨骏和赵秀两人骑双马向姑藏县方向疾奔而去,薛涛望着夫君背影奔远,心中着实担忧之极,就不知阿秋能不能救回来。

姑藏县是凉州的都督府所在地,也就是今天的武威,郭宋带着两名随从一路疾奔,风在耳边呼呼直响,他用单手控马,另一手将阿秋紧紧搂在自己怀中。

阿秋烧得昏昏沉沉,时而迷糊,时而神志清醒,她知道公子在抢救自己性命,心中异常感动,同时又有点害怕。

“公子,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在郭宋怀中有气无力地问道。

“胡说什么,你只是发烧比较重,我是怕把你脑子烧坏了,所以才带你去看名医,你离死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公子,我娘就是这样病死的,本来只是小咳嗽,家里没钱医治,后来越来越严重,最后咳血而死。”

“放心吧!有我在,你死不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阿秋幽幽叹口气,“公子,你说我哥哥还在不在人世?”

“你哥哥应该在田承嗣的军队里,有机会我会替你找到他,这些年都没有爆发大战,他应该还活着。”

阿秋的泪珠扑簌簌流出来,“我哥哥一直寄钱回来的,后来就没有寄了,舅父说他已经死了,其实我也知道他死了,公子,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郭宋一阵心痛,搂紧了她,“不要乱想了,你还有我们呢!我虽然是你的主人,但也是你亲人,你就把我当做你兄长吧!”

阿秋抱着郭宋呜呜哭了起来,好一会儿,她哭累了,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更时分,他们抵达了姑藏县,城门已经关闭,城上有士兵在巡逻,杨骏上前高声喊道:“甘州郭都督到了,请开城门!”

城头上当值将领冷冷道:“张都督有令,夜里不准开城门,就算他本人来了也不行,违令者斩,很抱歉,不管是谁,城门都不能开。”

杨骏大怒,正要破口大骂,郭拉住了他,“不要再喊了,他们不会开城门的,我自己想法进去。”

杨骏和赵秀都知道主公的本事,便不再叫门,他们绕到城东,护城河上正好有一艘破烂的小船,一半已沉入河底,还有一个头露出河面上。

郭宋叫醒了阿秋,将她背在身后,让她搂紧自己脖子,又用羊毛毯将她紧紧裹住,用长索将她绑缚在自己身上,阿秋体重很轻,对郭宋影响不大。

“我先去了,明天天亮你们进城去回春堂找我。”

“都督自己当心!”

郭宋后退几步,一纵身向河中央跳去,脚在船头一点,借力越过了一丈五尺宽的护城河,像一片树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城墙下。

“阿秋,抱紧我的脖子!”

“我知道!我抱紧了。”

阿秋紧紧抱着郭宋的脖子,郭宋抬头看了看城墙,城墙高不到三丈,上面有很多裂缝了,他取出两把凿子,插进裂缝中,迅速向城头上攀去。

只片刻,他便攀上城头,藏身在城垛后探头看了看,上面没有士兵,他一跃跳上城,疾奔两步,只见黑影一闪而过,他已经到了对面,借助手中的凿子,郭宋飞快下了城,背着阿秋隐身进了一条小巷内。

不多时,他奔到了武威大街,大街上都关门闭户了,没有一个行人,异常冷清。

‘梆——梆!梆!’一名更夫迎面走来。

郭宋连忙迎上去,“请问更夫大哥,回春堂在哪里?”

更夫见郭宋还背着一人,估计是有急病,他回头一指,“看见那两个大灯笼没有?那就是回春堂,你尽管敲门,夜里也有人的。”

“多谢了!”

郭宋背着阿秋向两盏死气大灯笼奔去,在灯光映照下,可以看见一块大牌匾,上面用金粉字写着‘回春堂’三个大字。

大门还有一只粗大的门环,郭宋上前用力拍打门环,“开门!”

过了片刻,里面灯亮了,有人打着哈欠不耐烦问道:“谁啊!”

“有急病,请开门!”

阿秋又昏迷过去了,郭宋感到她浑身滚烫,不由心急如焚。

里面人不耐烦道:“夜诊两贯钱,没有就天亮再来!”

“有钱的!”

门终于‘吱嘎!’一声开了,郭宋闪身进去,开门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估计是煎药童子,他打着哈欠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医师。”

郭宋摇摇头,“病得很重,一般医师恐怕不行!”

“我家东主夜诊一次十贯钱,有吗?”

“我想找你们老东主看病!”

煎药童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第四百零二章 凉州名医

“不可能”

煎药童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家老东主早就不给人看病了,除非是凉州都督还差不多。”

郭宋摸出一锭五两银子,“这是五两银子,你只要说可以,那银子就归你了。”

煎药童子望着白花花的银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半晌道“除非你肯出五百贯钱的夜诊费,我替你去禀报。”

“没问题,我可以拿出五十两黄金作为诊金。”

郭宋将五两银子扔给他,煎药童子紧紧攥住银子,飞奔进去了。

郭宋并不想用自己的身份来威压,一来他没有身份证明,其次他是在求别人,不能盛气凌人,能用钱解决当然最好。

等了片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快步走来,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却鹤发童颜,步履矫健,深得养身之道。

“老人柳玉祯,请问公子贵姓,哪里人”

“在下姓郭,是京城过来的,我妹妹病重,特来请柳御医救治”

说完,郭宋将一锭五十两的黄金放在桌上,柳玉祯倒也不矫情,拾起黄金掂了掂,笑眯眯道“跟我来”

他带着郭宋走进诊室,指指一张小床,“把病人放下来”

郭宋解开带子,小心翼翼将阿秋放在小床上,阿秋已经昏迷过去了,柳玉祯给她诊了诊,只觉脉搏很微弱,又摸了摸额头,他吃一惊道“这孩子快不行了,赶紧得给她泡药浴,把她体温降下去。”

他看了一眼郭宋,又问道“我看她衣着不像大户人家的千金,你给我说实话,她究竟是你什么人”

郭宋无奈道“她是我妻子的陪嫁丫鬟,以后可能会是我的小妾。”

柳玉祯呵呵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之所以要问你,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方便做,现在大半夜的,也不好叫醒女眷,只能让你自己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筒,倒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色药饼,对郭宋道“这是泡浴用的,等会儿让她坐在浴桶里,把药饼放入桶中就行了,你在旁边照顾她。”

郭宋点点头,柳玉祯又取出一个葫芦状的小瓷瓶递给他道“你先把她衣服除去,让她面朝下躺好,用小瓷瓶的药膏在她后背反复擦,将皮肤擦红擦透,让药渗透进体内,然后就替她泡浴,这事就交给你了,好了以后把她衣裙穿好,再喂她喝药休息,应该能救回来。”

这时,两名壮汉拎进来几大桶热水,又拿来一个浴桶,柳玉祯又嘱咐郭宋几句,便回去休息了。

郭宋把门反锁,又拉上帘子,虽然有些不方便,但郭宋此时也顾不上了,他将阿秋的上衣脱去,让她面朝下俯在床上,开始用小瓶子的药酒给她擦拭后背,这味道有点像后世的追风油。

擦拭了半晌,将她后背肌肤擦得通红,郭宋取一床毯子给她盖上,又将浴桶搬进来,倒入热水,把红色药饼投了进去。

阿秋低微着声音道“公子,后面我自己来”

原来她已经醒来了,她挣扎着要坐起身,却一点力气没有。

郭宋叹了口气,“还是我来吧”

他上前替阿秋褪下衣裙,阿秋羞得满脸通红,却没有反抗,她已经十三岁了,夜里服侍主人夫妻二人,她当然明白自己未来的身份。

郭宋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慢慢放进浴桶,“水烫给我说一下,我给你加冷水。”

郭宋试过水温,大概在六十度左右,他的皮肤可以接受,或许小娘子的皮肤会娇嫩一点。

水确实有点烫,阿秋咬牙忍住了,身体慢慢没入水中,水已经变成红色,隐住了她的身体,她的窘迫终于缓解了一点。

郭宋拖一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笑道“我怕你晕过去,得守着你。”

阿秋轻轻咬一下嘴唇,红着眼睛道“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不敢言谢,只能铭记于心。”

郭宋笑了笑,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

阿秋点点头,“我感觉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郭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真没有刚才那么滚烫了,他欣喜笑道“这个御医看来还是有点本事。”

这时,外面传来柳玉祯笑呵呵的声音,“当然有效,我可不能砸自己的牌子”

郭宋连忙起身出去打开房门,柳玉祯就站在外面,郭宋躬身施礼,“多谢柳御医的神药”

柳玉祯微微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的五百贯钱可以在城内买一座十亩大宅了,我怎敢不尽心一点,我给你的两种药都是我从皇宫带回来的救命之药,药效非常好,可惜已经配不到了,她现在体温降下来,那就应该没事了,我已经开好一方补药,让童子煎好,等会儿就让她服下,她可以就在我这里静养两天,保证恢复如常,郭公子就放心吧”

郭宋点点头,“柳御医去休息吧这边我照顾她就行了。”

“那好有什么事情,让煎药童子来叫我就是了。”

柳玉祯转身回房休息去了。

郭宋又回了房间,把门关上,走回浴桶旁坐下,又摸摸她的额头,高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药童送来干净的浴巾和煎好药,郭宋扶着阿秋的头,慢慢喂她喝了药。

郭宋笑道“水已经不热了,我看也也差不多了,就起来吧”

“谢谢公子,我自己来。”

郭宋点点头,把浴巾递给她,自己走到帘外等着,阿秋悉悉索索忙了一会儿,穿上衣裙走出来,郭宋连忙扶住她。

“刚才药童说静室已经安排好了,我送你去休息,好好睡一觉,病就好了。”

“嗯”阿秋轻轻点头。

郭宋见她还是体弱,索性蹲下去,“你趴上来,我依旧背你方便一点”

“公子,我”

“别啰嗦了,快上来”

阿秋不敢违抗,趴在郭宋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郭宋背新 xxbiqu起她,快步出了房门,向静室方向走去

忙碌了好一会儿,阿秋盖上被子终于沉沉睡着了,郭宋疲惫不堪,索性盘腿坐在榻上,有节奏轻轻呼吸着,大脑慢慢进入一种空明状态。

天刚亮,杨骏和赵秀二人便急急找来,郭宋也已经醒来,他摸一下阿秋的额头,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躺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得正香甜。

“郭公子,外面有两人找”药童在外喊了一声。

郭宋起身走出房间,只见杨骏和赵秀二人站在院子里,两人连忙上前行礼,郭宋笑问道“没有什么事情吧”

两人摇摇头,“我们是正常进城,士兵也没有盘问,都督,阿秋姑娘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了,只是身体还有点弱,需要休养两天。”

这时,一名妇人走上前,给郭宋行一礼,“我家老爷让我来伺候小娘子。”

郭宋还正想找一个女仆照顾阿秋,她来得很及时,他摸出一锭五两银子递给她,“这是赏给你的,好好伺候,后天我来接她时还会有赏。”

妇人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道“我一定尽心尽力,保证比亲闺女还要照顾得好。”

“你去打点热水来,我要洗个脸,然后再给病人端一碗白米粥来。”

妇人转身跑去打水了,郭宋又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二人,“你们先去吃点东西,给我也买一份早饭,要羊肉胡饼,阿秋这里会有回春堂照顾,你们就别管了。”

两人行一礼,快步出去了。

这时,郭宋听见房间里阿秋在低微地叫自己,他转身走进房间,见阿秋已经醒来,便坐在她身边笑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公子,我觉得已经好了,我们今天回去吧”

“你在这里再好好养两天,等队伍经过这里时,再把你接走,你不能跟我骑马受风寒了,病情会反复的。”

“我一个人在这里吗”阿秋有点担忧地问道。

郭宋笑着安慰她道“我让杨骏和赵秀在这里保护你,还会有一个仆妇伺候你起居,你就安心养病。”

阿秋脸一红,小声道“公子,你凑近一点,我给你说句话。”

郭宋低下头,附耳在她嘴边,阿秋在他耳边低声道“等我病好了,我也愿意伺候公子。”

郭宋笑了起来,拍拍她胀得通红的小脸蛋,“有些事情等你长大后再说,你就安安心心地跟着夫人,现在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

第四百零三章 神医赎罪

阿秋乖巧地点点头,这时,仆妇提着一桶热水进来,柳玉祯也走了进来,郭宋连忙行一礼,柳玉祯捋须笑道:“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多亏了柳御医的药好!”

柳玉祯坐下替阿秋重新诊脉,又看了舌苔,他沉吟一下,起身对郭宋道:“这小娘子有些隐疾,应该是从娘胎带来的,幸亏她年纪不大,还可以治,趁这个机会,我一并替她治好。”

郭宋大喜,“那就多谢柳御医了!”

“你打算怎么安排她?”柳玉祯又问道。

“就烦请回春堂照顾她两天,我后天来接她,另外,我还有两个随从会保护她安全,请柳御医见谅!”

“可以理解,这是豪门人家的规矩,我可以提供一间屋给你随从居住,吃饭我就不管了。”

柳玉祯说完,又对仆妇道:“这两天你就负责好好照顾这个小娘子。”

仆妇连忙答应,柳玉祯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了。

郭宋洗了脸,这时杨骏和赵秀也回来了,他吃罢早饭,见阿秋也喝了粥,气色好了很多。

他握着阿秋的手笑道:“我要先回去了,杨骏和赵秀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这仆妇我给了她银子,你尽管使唤她,安心养病,后天我和夫人来接你。”

阿秋点点头,把郭宋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公子,你自己当心!”

郭宋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见她害羞地躲进被子,便哈哈一笑,起身走出房门。

“我走了,阿秋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二人,回头我有重赏!”

“都督放心,一定万无一失。”

郭宋牵过马匹,翻身上了马,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拜访张光晟,这毕竟是他的私事,他一催战马,向城外疾奔而去。

辎重队伍驻营在青水河畔,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再出发。

薛涛却十分担心,她很害怕阿秋熬不过这一劫,虽然阿秋跟随她时间不算长,还不到一年,但她却十分喜爱这个气质和自己颇像小娘子,同情她的身世,渐渐把她视为自己的妹妹。

薛涛也知道阿秋已面临生死关头,很多像她一样因风寒染病的孩子最终都是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病故,阿秋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命运?

整整一天一夜,薛涛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连夜里做梦都是阿秋在向自己哭着求救,自己眼睁睁看见她被几个黑色大汉抓走,让薛涛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

“夫人,阿秋不会有事的,公子也懂得一点医术,他一定会把阿秋救回来。”小鱼娘安慰薛涛道。

“我知道!”

薛涛叹了口气,“都怪我大意,她明明感恙病倒了,我还以为她是太累了,早点让她吃药,她就不会身处危险境地。”

不管小鱼娘怎么劝她,薛涛心中的自责总是难以释怀。

黄昏时分,忽然有人大喊:“都督回来了!”

薛涛精神一振,连忙走下马车迎了上去,只见丈夫骑马疾奔而来,猛子在他头顶上盘旋。

薛涛的心一下子揪起来,她想知道消息,可又害怕听到不幸的消息。

郭宋奔至她面前勒住战马,翻身下马笑道:“是好消息,救过来了!”

薛涛顿时长长松了口气,摇摇笑道:“我都要担心死了!”

郭宋将妻子抱入怀中搂了搂,又松开她道:“阿秋确实很危险,多亏遇到了名医,用的药对症,她现在体温恢复正常了,需要再吃药调养两天,我让杨骏和赵秀护卫她的安全,后天你见到她,应该就平安无事了。”

“那我们明天出发?”

“明天一早出发,后天就到姑藏县。”

“夫君饿了吧!”薛涛忽然意识到夫君一定午饭晚饭都没有吃。

“是有点饿坏了,有什么吃的,随便来一点。”

“有烙的肉饼,还有小米粥,专门给你留着的。”

薛涛拉着丈夫走回来,向众人宣布了阿秋安然无恙的消息,众人都欢喜得鼓起掌来。

郭宋坐下,小鱼娘给他端来饭食,还拿来一壶酒,郭宋着实饿坏了,卷起肉饼就大嚼起来。

郭宋随即安排了军务,令军队在外围戒备,防止狼群在夜间偷袭。

次日不亮,众人收拾行装,重新启程出发了,经过一天的休整,虽然疲惫未尽,但众人精神明显好了很多,队伍中又开始有说有笑,继续向西进发。

进了河西走廊后,队伍行军速度开始加快,又经过一天半的跋涉,中午时分,大队渐渐抵达了姑藏县。

距离县城不到五里,凉州都督张光晟亲自出来迎接郭宋到来,虽然只是过境,但郭宋还给他带来了五千副兵甲,这个人情就很大。

郭宋让士兵搭建一座临时帐篷,又令张谦逸和凉州官员交接兵甲物资,他则请张光晟进大帐小坐。

张光晟年约五十余岁,身材高大,武艺高强,他在唐朝是一个传奇人物,先后救下王思礼和辛云京,后出任代州都督,去年的屠使案使他再度声名大振,虽然屠杀外交使臣在政治上是个污点,但大唐上下却无不视张光晟为英雄,他杀了一群罪恶滔天的魔鬼,连天子李豫都没有怪罪他,而是把他平调到凉州继续出任都督。

郭宋让士兵上了茶,张光晟喝了口茶道:“甘州今年压力很大啊!沙陀去年已经在肃州增兵到三万人,对甘州志在必得,如果不是因为张掖城坚固高大,甘州在去年秋天就被攻下了,使君此去甘州,将面临一堆烂摊子啊!”

“有这么严重吗?”郭宋笑问道。

“甘州军去年夏天连败三阵,导致军心不稳,民心涣散,城内物价也飞涨,很多张掖百姓和商人都逃到凉州,我两次给天子上书,请求换帅并加强甘州防御,没办法,唇亡齿寒,若甘州失守,凉州就危险了,郭都督这次上任可谓临危受命,如果需要凉州帮助,尽管派人来告诉我,我会尽力相助,希望我们两人携手,保住河西走廊上的最后一道屏障。”

郭宋见他态度诚恳,便伸手和他紧紧握了一下,“守土之责,与使君共担,开疆之誉,也愿与使君共享!”

张光晟率领士兵押送着一百辆牛车走了,郭宋一直目送他远去,这时,杨骏和赵秀走上前抱拳道:“阿秋姑娘已经回来了,特向都督交令!”

郭宋大喜,拍拍他们的肩膀,“辛苦你们了!”

他快步来到薛涛马车前,看见了一张红扑扑的笑脸,阿秋又恢复了健康。

“看样子完全康复了!”郭宋走上前笑道。

阿秋有些不好意思,薛涛敲了一记阿秋的头,“我发现这小妮子好像比生病之前气色更好了。”

“应该是柳御医的药不错,他说能治好阿秋的一些隐疾。”

阿秋小声道:“公子,柳神医也来了。”

郭宋一怔,“他人在哪里?”

“好像在后面给一些老人孩子看病了。”

阿秋有些歉疚道:“我不小心说漏嘴,把公子的身份告诉他了。”

郭宋呵呵一笑,“所以他就来义诊吗?”

他来到后面,见柳玉祯正在给十几个孩子看病开药,郭宋微微笑道:“他们问题不大吧!”

柳玉祯老脸一红,“郭都督,小人失礼了。”

“不用客气,我是以私人身份向你求诊,和官职无关。”

“可我收了郭都督那么高的诊金,哎!”

“那是应该的,你救了阿秋,我怎么能不答谢。”

郭宋又摆摆手,“不要说这些了,这些老人孩子怎么样?”

“应该问题不大,军医开的药很对症,只要好好休息吃饭都能康复,我带来一些药,正好给他们用上。”

停一下他又道:“阿秋姑娘不一样,她是有隐疾,她的肺部有问题,所以病情要比他们严重得多,幸亏郭都督及时赶到,再拖一点时间就没救了。”

“那她的隐疾能治好吗?”郭宋关切地问道。

“我给她开了一张药方子,照那张方子喝半年的药,应该就能治愈了,主要是她年纪还小,还有治愈的可能,到二十岁以后就难了。”

郭宋欣然点头道:“甘州也需要药房,我欢迎回春堂在甘州也开分店!”

柳玉祯更不好意思了,半晌道:“回春堂在张掖有分店呢!还望郭都督多多关照。”

郭宋呵呵大笑,“好!我一定会关照。”

第四百零四章 抵达甘州

队伍稍微休整后又继续向西北进发,七天后,浩浩荡荡的辎重队伍终于抵达了张掖城,历时一个月零两天,看到张掖城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

甘州都督王连恩已经被调回长安,改任代州都督,目前甘州的军政事务由都督府长史潘辽代理。

听说援军和新任都督到来,潘辽欢喜万分,带着一众官员出城迎接。

潘辽只是一个文官,却让他率领八千甘州军和数万沙陀军对垒,着实有点为难他了,开春后他便提心吊胆,生怕沙陀军队大举南下,援军和主帅终于在沙陀人南下之前到来,让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也卸下了肩头上一副沉重的担子。

潘辽身材中等,皮肤白净,年约四十岁出头,是河东绛州人,裴家的门生,做过几任县令和一任州长史,前年秋天出任甘州都督府长史。

他率领官员们上前给郭宋施礼,“参见郭都督!”

郭宋上前抱拳笑道:“能和各位共事是我的荣幸,希望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能精诚团结,共抗沙陀人入侵!”

郭宋事先已经了解了甘州的一些情况,知道甘州都督府的文官是受双重领导,一方面是自己的属下,另一方面他们也受朝廷管辖。

目前甘州最高官员是长史潘辽,就是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官员,他又对潘辽笑道:“这段时间辛苦潘长史了!”

潘辽苦笑一声,辛苦倒谈不上,就是提心吊胆,让他夜不能眠,好在这些都将成为过去,即使甘州陷落,他也不用承担主要责任了。

“我们天天引颈相望,终于盼来了郭都督和援军,令人喜不自禁,我来给郭都督介绍一下,这位是刘司马,这位是张录事参军,这位是杨判官,这位是军曹左参军”

潘辽一一介绍完文官,又介绍武将,一群中郎将和郎将早已急不可耐,连忙上前向郭宋见礼,他们和文官不同,他们的上司只有郭宋,因此他们对郭宋明显更加热情。

郭宋一一抚慰众人,他又对潘辽笑道:“军营怎么安排,还有一千多名随军家眷,都要麻烦潘长史安顿。”

潘辽点点头,“都已经安排好了,军营有现成的,李司马可以带过去,物资入库也在军营内一并登记。”

司马刘梓上前行一礼,“请都督吩咐!”

郭宋让姚锦和梁武上前见礼,吩咐他们二人带领大军去军营好好休息,辎重车队也一并前往军营。

张掖城内倒是有不少空宅,张谦逸负责带领一千多名家眷去县衙,由县衙登记后安排住处,所需粮食由军队负责提供。

辎重大队和骑兵浩浩荡荡前往军营,一千多名家眷也跟着县衙官员们进了张掖城。

到最后才是郭宋一家的安排。

当然,他并不要需要安排,他应该住都督的专门官宅,位于张掖城城北,都督府官衙正对面,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之前是前任甘州都督王连恩一家居住,现在是郭宋带家属居住了。

在潘辽的带领下,郭宋一家人带着二十几辆牛车浩浩荡荡进城了,除了仆妇外,他们还带了上百只箱笼行李,可以说,除了家具没法带外,其他能带的他们都带上了。

当然,郭宋值钱的财宝并没有带,像那几扇屏风,临走之前都送去聚宝阁地下宝库里存放,他只带了一些名贵的瓷器,对他来说,这些同样也是日用品。

郭宋对张掖城并不陌生,他来过几次,繁华的商业令他记忆深刻,但今天的张掖城却让他暗吃一惊,整个城内冷清、萧条,行人稀少,绝大多数店铺都关门闭户,昔日繁华的商业已经荡然无存了。

“潘长史,张掖城怎么变得这样冷清?”郭宋忍不住问道。

潘辽苦笑一声,“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整个甘州的人口锐减了一半多,能不冷清吗?”

“因为沙陀军南侵?”

潘辽点点头,“大家都怕甘州被沙陀人攻陷,被掳去当奴隶,先后出现了三次大规模逃亡,一些人逃到凉州,一些人逃到陇右,逃不走的都有各种各样原因,而并不是他们不想走。”

郭宋有些不满道:“那官府应该给百姓们说清楚,唐军能守住张掖城,只要住在城内,就不会有危险。”

潘辽叹了口气道:“从去年秋天到现在,都督是第一个认为我们能守住张掖城的人,说实话,包括卑职在内,所有人都认为张掖城不可能守住。”

郭宋看了看四周的城墙,不解道:“城墙高大坚固,外面还那么宽的护城河,还有近一万士兵,为什么会认为它守不住?”

“都督有所不知,军心涣散,民心动摇,士兵也不训练,将领们整天赌博、喝酒、逛妓院,大家得过且过,只等沙陀人杀来,就准备弃城而逃了。”

“胡说八道!”

郭宋怒道:“谁有这样的想法,我第一个杀他以正军法。”

“都督,问题不在将士们身上,是前任都督造的孽啊!有时间我会给都督详细述说。”

“不用等有时间了,我先把家人安顿好,然后去视察城墙防卫,那时你就告诉我。”

郭宋的脸越来越阴沉,甘州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前任甘州都督王连恩几乎把府内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带走,连后园种的萝卜都没有忘记拔掉,好在家具比较沉重,他没法拿,否则连家具都搬走,那就麻烦大了。

府中的家具很好,都是上好的楠木和柳木,后宅主人房用的是名贵的红松木,府宅的结构大同小异,前后三进,还有东西两座侧院,侧院只能从前院过去,中庭没有门。

后宅占地近二十亩,由三个大院子组成,西北角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大花园,占地约五亩,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池鱼一应俱全,虽然建筑比不上长安园宅的精美绝伦,但建筑都很厚重,用料足,而且很新,看得出才翻新了一两年。

众人都带了各种被褥窗帘,各种厨具和生活用品,不足之物可以去城内采购,王管家忙碌给众人分配住处,用抽签的办法决定,也比较公平。

薛涛则带着一群丫鬟拆开箱笼,取出各种物品布置房子,杨管家婆则带着两名厨娘去街上买菜,粮米和羊肉都有现成的,主要是新鲜蔬菜缺乏。

郭宋倒没有什么事,他给妻子说了一声,便骑马去视察城内情况,同时查看城防。

长史潘辽陪同他上了城,城墙修得十分高大宽阔,上面可以并行三辆马车,高达三丈三尺,外面护城河同样宽达三丈,这要感谢上上任都督赵腾蛟,原本没有护城河,他引张掖河水,挖了这条护城河,整个城池周长达三十五里,最鼎盛时,城内人口达二十余万,可现在已经不足十万了。

郭宋负手望着北方,北方是茫茫的草原,潘辽叹了口气道:“按理说,我不该再批评一个离任的都督,但甘州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他的责任难以推卸。”

郭宋淡淡问道:“我在凉州听张光晟说,甘州军曾三战三败,难道甘州军还出去和沙陀军队激战过?”

“都督说得一点没有错!这就是王连恩最大的责任,去年夏天,沙陀大军并没有急于攻打甘州,而是不断向肃州增兵,我们都劝王连恩把祁连守捉的五百守军撤回来,死守张掖城,他却听信了祁连守捉使的拍胸脯保证,那个守捉使就是他的小舅子张勇。

后来五千沙陀军队包围了祁连守捉,张勇害怕了,连发十几封鸽信求救,王连恩不顾我们劝阻,带领一万骑兵去救援祁连守捉,他认为一万唐军可以战胜五千沙陀人,哪里知道沙陀人其实是围城打援,两万骑兵早已在另一边虎视眈眈。

沙陀军队断了唐军后路,王连恩又优柔寡断,不肯果断突围,导致唐军干粮吃光,军心开始动摇,他才被迫突围,结果三次突围失败,副都督阵亡,最后只有三千余人突围成功,逃回张掖城,七千余人全军覆灭。”

好像和赵腾蛟说的略有差异,但差异也不算很大,郭宋眉头已经皱成一团,“王连恩给朝廷的报告可不是这样说的,他是说五万沙陀骑兵突然来袭,他率军出城保护百姓不被屠杀,尽管伤亡惨重,但他率领将士们死战不退,直到最后一个百姓进城,他们才撤回城内,这才损失了七千将士,天子被他忠义感动,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改封代州都督。”

“放他娘的狗臭屁!”

潘辽忍不住破口大骂,“将士们被他害死了七千余人,却没有一点抚恤,他还升官发财,正是朝廷的不公平,才军心溃散,民心动摇,谁都不愿意再卖命保卫城池了。”

“你们没有写信向朝廷揭发吗?”

潘辽摇摇头,“我们人微言轻,不像王连恩有后台,而且我们得到消息后不久,大雪来临了,一直封锁了三个多月,直到雪化后,听说都督出任甘州,我们就指望都督能主持正义,重振军心。”

郭宋心中有了初步的想法,当务之急,他得重振甘州军心,而重振军心的关键,是要让士兵看到公平和希望。

第四百零五章 就职演说

甘州军营有两处,一处位于南城外,是一座占地数千亩的大军营,可以跑马训练,而另一座军营位于城内,占地只有数百亩,士兵们只能像蚂蚁一样密集地生活在一起,平时士兵驻扎在城外大营内,爆发战争时,军队就会全部撤进城内军营。

目前甘州唐军还有八千人,但经历了七千士兵阵亡的惨剧后,甘州唐军士气低迷,普遍悲观,战斗意志十分薄弱。

不过一万唐军和新都督的到来,使八千甘州军的士气稍稍振奋一点,尤其新都督是在丰州以单薄兵力战胜薛延陀大军的主将,有着丰富的守城经验,很快士兵们都知道了,新都督就是多年前率领三百骑兵去安西的郭宋,最后率领八十名士兵从安西归来,又自掏腰包十二万贯抚恤了在安西阵亡的弟兄。

这些传奇故事早已在甘州士兵中口口相传,郭宋的到来,使八千甘州军士兵心中都燃起了一线希望。

‘咚!咚!咚!’

城外大营内的战鼓声敲响了,差不多快一个冬天没有听到聚兵的鼓声,郭宋没有让士兵们等待,他在抵达甘州的第一天便要和将士们见面了。

士兵们纷纷走出大帐,前往演武场上集结,一万名跟随郭宋前来甘州的唐军士兵目前暂时住在城内,他们长途跋涉而来,都已筋疲力尽,需要好好休息。

郭宋站在高高的木台上,望着三三两两赶来集结的士兵,从集结的速度便可以看出,这支军队已经懈怠了,竟然还有不少士兵晃晃悠悠走进演武场,在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军人的迫切感和高昂的士气。

对待这些士兵,仅仅用怀柔的办法已经不行,必须要用霹雳手段,或许可以先礼后兵,这一刻郭宋打定了主意。

鼓声早已停止,但集结依旧没有完成,还有人陆陆续续从大营方向走来。

“都督,不用等了,就算等一个时辰,还会有人没来!”潘辽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在郭宋身后愤恨道。

郭宋点点头,走上前一步,高声道:“各位弟兄,在下郭宋,是新任甘州都督,我和甘州渊源很深,多年前我曾在白亭海练武,射杀了朱邪未明,几年前我从安西归来又途经甘州,没想到多年我竟然能主政甘州,我不是来甘州混资历的,天子任命我为甘州都督,是要我能守住甘州,可以说我是临危受命。”

郭宋的声音高昂,顺风传送,几乎大部分士兵都听得很清楚,他简单地讲述了自己和甘州的交集,但寥寥数语中却让很多士兵深感震惊,朱邪未明竟然是郭都督射杀的,要知道当年朱邪未明被射杀是震动整个河西走廊的一件大事,导致沙陀人后撤,甘州为此换取了多年的和平,白亭海守捉使赵腾蛟也因为这个战功升为甘州都督。

潘辽在郭宋身后急声道:“都督慎言!”

他生怕郭宋不知道朱邪未明被射杀在甘州军中的影响,随口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郭宋高声道:“似乎大家并不相信朱邪未明和我有关,那就再演示一遍吧!”

他取出一条布巾扎后后脑勺上,把眼睛微微遮住,随即从身后士兵接过弓箭,这时,一只野鸭从东面扑腾腾飞起,从演武场上空飞过,郭宋注视片刻,将遮掩布彻底遮住眼睛,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箭矢强劲,八十步外的野鸭哀鸣一声,从空中落下,士兵们一片哗然,这一箭竟然射穿了野鸭的头颅。

将士们震惊异常,八十步外遮蔽双眼还能一箭射穿野鸭的头颅,神技如斯,天下独步,片刻,士兵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一箭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把所有士兵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大家精神振奋,没有像刚才那样恹恹欲睡了。

这只是一个调动情绪的小技巧,能让士兵更加认同自己,他说的话才会有分量。

郭宋趁热打铁,高声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七千将士阵亡的真相送给朝廷,让作恶者被惩处,让无辜阵亡的将士们得到抚恤,给他们建立一座丰碑,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他们;

我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加强城防,把张掖城打造得固若金汤,让南下入侵的沙陀人饮恨城下,要让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能跨过大雪山,也休想跨上张掖城一步;

我要做的第三件事,要在两年内彻底收复河西走廊,让大唐的旗帜重新插上敦煌城头。”

郭宋的演讲慷慨激昂,士兵们热血沸腾,他们内心深处几乎要湮灭的勇气再一次被点燃了。

援军和新都督的到来,不仅仅提振了军心士气,连商家也受到影响,下午开始,各家商铺都陆陆续续开门了,尤其酒楼全部开门,顾客盈门,生意兴隆,基本上都是刚到甘州的士兵和家眷们。

在城南有一家酒楼叫做玉门酒楼,在张掖城内也属于高档酒楼,黄昏时分,二楼靠窗着坐着四名将领,这四人都是中郎将,是目前甘州军除都督外,官职最高的将领,四人中资历最高,年纪最大的叫做李徽,年近五十岁,在赵腾蛟时代,他就是中郎将了,比较平庸,一直提不上去,现在年纪也大了,更是没有什么斗志,只想安安稳稳混到退仕。

另外两名稍微年轻点的中郎将,一个叫安仁贵,来自河西大族安氏家族,他比较沉默,一直闷声不响,另一人却相反,一直在喋喋不休,此人叫于虎,是前任都督王连恩提拔起来,第四人比较年轻,三十岁出头,叫做张凉,也是王连恩一手提拔。

“没想到这样当主将的,一上任就抨击前任,什么叫做追究责任,天子都不追究责任,他还跳出来叫嚷,他算什么?”

于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一顿,“我最受不了的,是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朱邪未明是他杀的,朝廷早就下结论了,射杀朱邪未明是赵都督的功劳,他现在跑出来抢功,以为自己箭术好一点,就可以糊弄将士们?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有无耻之人才会抢别人的功劳。”

于虎对郭宋有意见,主要是郭宋表态要追究前任都督兵败的责任,要知道王连恩就是于虎的恩主,于虎心中当然不满。

“李大哥,你也说两句,别让我一个人说。”

李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慢吞吞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郭都督要反击沙陀人,想收复河西走廊,他年轻气盛,有雄心壮志可以理解,但雄心太大就叫好高骛远了,这很危险,他出兵会不切实际,会和沙陀人拼骑兵战,我们必败无疑,我们要劝阻他,守住张掖城已经很不错了,别再想收复河西走廊,为鼓励士气说说可以,但绝不能当真。”

“李大哥说得对,这个郭宋明显有点好高骛远,赵都督和王都督面对无兵驻守的肃州都不敢轻举妄动,他倒好,一来就想收复河西,以为河西走廊是那么好收复的吗?我看迟早他会更加惨败,他还有脸说王都督!”

于虎一口气抨击了郭宋,他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话多,便转头对张凉道:“张贤弟,你也说两句。”

于虎和张凉都是王连恩的心腹,两人关系密切,和安仁贵有点隔阂,安仁贵是赵腾蛟提拔的中郎将,不太受王连恩见待,只是他和李徽关系不错,今天才把他一起叫来饮酒。

所以安仁贵不说话,于虎也不睬他。

张凉挠挠头道:“我能说什么,其实我只是觉得郭都督有点不公平,听说他在路上缴获了大量马匪的财物,分了一半给和他一起来的将士,按道理应该也有我们的一份,但他却准备把剩下的财物作为战死者的抚恤,那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什么都没有,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点,不给马儿吃草,又想让马儿跑得快,怎么可能?”

这句话触动了其他几人的心思,这和他们切身利益有关,几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连一直不吭声的安仁贵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第四百零六章 将军抉择

安仁贵的家并不在张掖,而是在凉州,他的妻儿父母都住在那里,但在张掖,安仁贵还有一个小家,他在这里娶了一房妾,一名来自安国的胡姬。

对于胡姬,她们并不是很了解妻和妾的区别,对她们而言,丈夫就是他们的一切,她们全身心的付出,只希望能够在这个遥远而繁华的东方帝国留下来。

安仁贵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坐在桌前发愣,她的小妾在他面前蹲下,将一杯血红的葡萄酒放在他面前,这是安仁贵的习惯,每天回来都要喝一杯葡萄酒。

安仁贵端起葡萄酒问道:“安吉儿,你为什么选择留在大唐,而没有选择返回家乡?”

胡姬婉转地回答道:“我在长安听汉人说过一句话,叫鸟择良木而栖,这句话我记住了,对我而言,大唐就是良木,嫁给夫君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这个问题安仁贵已经问过多次,他的小妾也回答了多次,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安仁贵触动,鸟择良木而栖,该是自己做决断的时候了。

郭宋回到府上时,天已经快黑了,府上却灯火通明,每个人还在忙碌地收拾东西,他们必须要今天晚上收拾好,明天开始正常生活。

内宅也同样在收拾,但薛涛见到丈夫回来,连忙迎上来问道:“夫君吃晚饭没有?”

郭宋摇摇头,苦笑道:“连午饭都没有吃,今天忙了一天,有点累坏了。”

薛涛吓了一跳,连忙道:“夫君先去书房休息,我马上把饭菜端过来。”

“我的书房在哪里?”郭宋笑问道。

“阿秋,带公子去内书房。”

“哎!”

阿秋答应一声,从一堆衣物里站起身,笑吟吟道:“公子请随我来!”

郭宋的内宅分为三个大院加一个占地五亩的花园,所谓的大院并不是客栈那种院子,一片空地加几间屋,这里大院实际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府宅,像主院占地有五亩,又分成几个小院落,里面有亭台楼阁,有长廊,有寝房,有起居小院,有书房等等,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另外两个大院子各占地三亩,也各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只不过都上了锁,有资格住这两个院子的女人还没有出现。

阿秋带着郭宋走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来到一间位于角落的幽静的屋子前,阿秋抿嘴笑道:“这里就是公子的书房。”

“还不错嘛!”郭宋看见屋角的一株老腊梅,他立刻喜欢起来。

“夫人也喜欢这里,可惜这是前主人的内书房,夫人说她不喜欢别的男人呆过的感觉,其实我也不喜欢!”

阿秋像个小铃铛一样摇摇头,自从她大病了一场,她在郭宋面前也变得活泼起来,没有之前那样畏手畏脚了。

郭宋微微笑道:“那夫人的书房在哪里?”

“在那里!”

阿秋指着走廊另一边一座两层的小阁楼,笑嘻嘻道:“夫人说在二楼可以偷窥公子在干什么?”

这个小丫头啊!把主人的秘密都暴露了。

郭宋哑然失笑,“看样子你的病真的全好了。”

“是好了,可还要吃半年的药,公子,那药很苦的。”阿秋撅起小嘴道。

郭宋揪揪她的小辫子,忽然问道:“猛子呢,有没有看见它?”

“有啊!下午还在我们府上空盘旋,后来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夫人说明天要给它做个窝。”

郭宋看了一下,花园那边有几株很高的大树,估计猛子这会儿正蹲在某棵大树上。

“怎么还没有进屋?”

薛涛端着一盏茶走了过来,后面一名丫鬟端着食盘。

郭宋笑道:“我在考虑猛子住哪里呢?”

“刚才杨管家婆说,猛子就蹲在一棵大松树上,明天我让管家找木匠给它造一座小屋子,安放在松树上。”

郭宋接过滚烫的茶盏,走进了书房,书房已经布置好了,分里外两间,里面是书库,但也摆了一张小床榻,可以在这里休息小憩。

外面靠窗摆放着一张宽大而柔软舒适的坐榻,上面摆放着一张大桌子,最妙的是,前主人似乎也不喜欢跪坐,便在桌下挖掉一块,正好把腿放下去,这就和郭宋的习惯一样。

四周放了一圈书架,正北面墙上挂着一幅裱好的书法,是颜真卿手书的‘悯怀天下’四个大字。

郭宋把滚烫的茶盏放在桌上,走上榻坐下,薛涛把食盘也放在桌上,郭宋着实饿坏了,拾起筷子便据案大吃起来。

很快便吃完了晚饭,郭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问道:“这府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

薛涛在丈夫面对坐下,笑了笑道:“府宅还不错,虽然不如园宅雅致,但很结实方正,除了猛子缺个窝,其他没有什么需要修缮的地方。”

“那下人呢?”

郭宋又问道:“他们安置妥当没有?”

“王管家已经安排好了,本来还担心房子不够住,结果多出很多空房间,马厩也有,回头我想把大车换成马,牛拉车太慢了。”

“没问题,换成双马,这里不是长安,咱们就奢侈一点。”

“会不会被人弹劾?”薛涛有些担忧道。

郭宋呵呵一笑,“这里可是河西走廊,大唐的养马之地,天子绝不会为了两匹马来找甘州都督麻烦的!”

这时,管家婆杨氏在门口道:“使君,门外有位将军求见,他叫安仁贵!”

郭宋微微一怔,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中郎将形象,和满嘴阿谀奉承的于虎一样,这个沉默寡言的安仁贵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把他带到客堂稍候,我马上就来!”

管家婆去了,薛涛也起身笑道:“那我回去继续收拾了,还有一大堆衣服要叠呢!”

郭宋喝了几口茶,心中还在考虑这个安仁贵的来意,这是他的习惯,凡事谋定而后动,但在坚持原则的情况下又能随机应变。

片刻,郭宋来到中庭的会客堂,只见大堂上坐着一名身穿常服的男子,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正是中郎将安仁贵。

郭宋轻轻咳嗽一声,走进大堂笑问道:“安将军的家也在城内?”

这是甘州军的规矩,家在城内的,只要不是当值,晚上可以回城,但家不在张掖城的将领,晚上必须住在军营内,这个规矩已经几十年了,一直没有变过。

当然,这个规矩只限于非战时状态,一旦进入战时,那所有的将领都必须呆在军营,郭宋也不例外。

安仁贵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都督,卑职在城内买了一座宅子,有一房小妾。”

“原来如此,安将军请坐!”

郭宋请安仁贵坐下,虽然郭宋举止很从容,语气也很轻缓,但安仁贵还是感到一种上位者的无形压力。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李徽、于虎等人是因为郭宋年轻而有点看不起他,所以都直呼其名,并不尊重,恐怕这是他们犯下的一个大错。

天子也年轻,他们也会看不起吗?显然不会,而郭宋曾任漠北三镇经略使,又是以银青光禄大夫的文官身份出任甘州都督,这样的资历,出任甘州都督绰绰有余了,就算出任河西节度使也完全够格,轻视他的年轻,必然会铸下大错。

安仁贵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他起身单膝跪下道:“卑职安仁贵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望都督收录!”

这可不是下级对上级的效忠,而是愿意成为同党,当然,于虎和张凉就不可能象安仁贵这样表达效忠,因为他们是王连恩的人,效忠郭宋就意味着背叛。

而李徽也没有选择效忠,前两任都督他都没有效忠,想继续凭借自己老资历保持中立,安仁贵是地头蛇,他的效忠非同寻常,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河西地方豪门对郭宋的认可。

安仁贵当然是事先请教过家主后才做出这个决定。

郭宋自然明白安仁贵这一拜的分量,他连忙扶起安仁贵,“安将军的心意我接受,但不必行此大礼!”

第四百零七章 猛子收获

天刚亮,一只鸽子扑腾腾飞起,在空中盘旋两圈,向西面飞去,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它头顶,鸽子吓得魂不附体,落荒而逃,但飞出不到百丈便被巨鹰的利爪一把抓住。

郭宋今天起得稍晚,正在饭堂里用早饭,后院忽然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声,郭宋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坐在郭宋对面的薛涛放下筷子道:“我去看看!”

“别管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有事情管家婆会来禀报的。”

郭宋话音刚落,只见杨管家婆跑来道:“夫人,猛子又抓到一只。”

“抓到什么?郭宋不解地问道。

薛涛苦笑一声道:“从昨天下午,猛子便不断地抓城中的鸟,我们都用鱼肉和羊肉喂它,它其实并不饿,就是见不得别的鸟在天空飞,主要是鸽子,昨天已经抓四只了,死鸽子就丢在它栖息的大树下,今天这一只应该是第五只了。”

郭宋呵呵笑道:“这家伙一向就很霸道,它出现曲江后,芙蓉园的珍禽一只都不剩了,在丰州也是,九原城的鸽子全部被它抓光。”

杨管家婆又道:“今天这只鸽子有点奇怪,脚上还绑着一只细管子。”

郭宋一怔,立刻腾地站起身,“鸽子在哪里?立刻给我。”

“就在大树那边!”

郭宋推开坐榻立刻向后院走去,他十分不满地对杨管家婆道:“这种事情必要立刻禀报我,知道吗?”

杨管家婆吓得连连点头,薛涛追上来问道:“夫君,怎么回事?”

“猛子抓的是信鸽,里面必然有重大军情,昨天四只鸽子都统统给我找来。”

薛涛连忙吩咐杨管家婆去寻找昨天的鸽子。

郭宋很快来到后花园,只见猛子神情孤傲地站在树上,在树下一块大石上放着一只死去的灰鸽子,郭宋上前细看,腿上果然绑着一只细管,他将细管取下,其实是卷成细管状的一卷纸。

“昨天的四只鸽子腿上有这种细管子吗?”他回头问几名丫鬟。

几名丫鬟摇头,“都没有!”

这时,杨管家婆拿着一只木盒子跑来,里面便是昨天猛子抓到的四只鸽子,幸亏还没有埋掉。

郭宋看了看,都是普通的鸽子,他把今天的鸽子尸体也扔进盒子里,对杨管家婆道:“以后猛子抓住鸽子或者别的鸟,只要腿上绑有东西的,要立刻通知我!”

“使君放心,我记住了!”

郭宋打开纸卷,里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都是他看不懂的粟特文,薛涛凑上前看了看道:“这是粟特文,长安就有很多人认识,或者让康保看看。”

一句话提醒了郭宋,张掖是粟特人进长安的桥头堡,城内粟特人极多,官府肯定有人认识。

他随即对薛涛道:“我出去了,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薛涛也知道夫君刚到甘州,事情肯定很多,便点点头道:“夫君自己当心!”

郭宋稍微收拾一下,便快步出去了,他府宅对面便是都督府官衙,而旁边就是县衙,两座官府紧靠在一起,郭宋直接来到县衙。

和粟特商人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县衙,郭宋直接来到了县衙。

甘州管辖的地域广阔,包括北方的居延海也是甘州管辖范围,只是居延海已经被沙陀人占领,尽管管辖地域广阔,可甘州却只有两座县城,北面的张掖县和南面的删丹县。

目前张掖县的县令已经被朝廷调去陇右,新县令便是榆林县令曹万年,被郭宋调来甘州,只是曹万年还没有上任,县里的政务由县丞余绪德兼管。

听说都督来到县衙,县丞余绪德连忙出来迎接,“不知都督到来,卑职有失远迎!”

郭宋笑问道:“县衙可有通晓粟特文字的人?”

“有!当然有,都督请进后堂坐下,卑职马上找人。”

郭宋在内堂坐下,不多时,余县丞领来一人,此人是名税吏,四十岁左右,专门和粟特商人打交道,精通粟特语和粟特文。

税吏躬身行礼,“小人蒋少游参见都督!”

郭宋把小纸卷递给他道:“这纸卷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你直接翻译出来。”

税吏接过纸卷,打开看了一遍念道:“唐军增精兵一万以及大量军资,都督郭宋,曾射杀朱邪未明。”

税吏又念了一遍道:“启禀都督,看似写满了纸片,实际上就这点内容。”

旁边余县丞的脸色都变了,这是有粟特人充当沙陀军队的内应啊!

“都督,这是何人私通敌军?”余县丞急声问道。

郭宋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是我豢养的猎鹰今天早上抓到一只信鸽,信鸽腿上就绑着这张纸条,所以我来找你们了解粟特人的情况。”

余县丞呆了一下,眼巴巴望向税吏,他从未统计过粟特人的情况,就看税吏能不能替自己解围。

税吏也有点头大,连忙道:“启禀都督,大部分粟特商人都撤去凉州了,城内确实还有少部分粟特商人,但具体卑职也不清楚”

这样回答可交不差,余县丞连忙道:“请都督给我们两天时间,我们一定把粟特人的情况调查清楚。”

郭宋点点头,“调查可以,但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卑职一定会找个充足的借口。”

郭宋随即离开了县衙,尽管昨天晚上安仁贵向自己效忠,并揭发了其他三名中郎将对自己的不满,但郭宋这两天并不急于着手整顿军队,一方面他要隐藏安仁贵效忠自己的事实,今天动手会让人怀疑,隔两天效果比较好。

另一方面,他也要给其他将领一些考虑的时间,如果李徽或者于虎也决定效忠自己,也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不到迫不得已,郭宋并不想采取清洗的措施。

玉门酒楼三楼的一间雅室内,于虎将一封信递给张凉,“这是王都督从代州送来的快信,要求我们盯住郭宋,不准他再纠缠以前的事情,他承诺会把我们调去代州出任中郎将。”

张凉接过信看了一遍,眉头微微一皱,“王都督似乎也意识到郭宋要翻他以前的旧案?”

“郭宋这个人一向就喜欢踩着别人上位,他要表现自己,又要拉拢人心,肯定会把矛头对准王都督,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王都督当然能猜到。”

“可是我们没法制止啊!他绝不会听从我们的劝阻。”

于虎喝了一口酒,冷冷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他要在甘州立足,必须得听从大将们劝阻,只要我们联络更多人反对,我就不相信他会冒险强推。”

张凉点了点头,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于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誓盟书,连同笔墨和印油一起放在张凉面前,张凉顿时有些为难,缓缓道:“如果要签字的话,我估计大部分人都不会答应了,毕竟大家都是给我们面子,真要他们和新都督对着干,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

于虎冷冷道:“别人我不管,但你一定签字画押,我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于虎第一个便找到了中郎将李徽,他的资格最老,只要他坚持反对,其他人都会听从。

大帐内,李徽喝着茶,半天没有说话,于虎注视着他目光道:“李将军,当初王将军清理了赵腾蛟的心腹,最后却把你留下来,还有,李将军负责新兵招募时,有些帐是说不清楚的,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王都督可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你终究是欠了王都督人情,这个时候李将军却装聋卖哑,令人心寒啊!”

李徽无奈,只得叹口气道:“如果大家都不赞成弹劾王都督,我也会明确表态,这样可以吧!”

“不行!”

于虎态度坚决道:“你是中郎将,你不能在郎将们的后面表态,你必须表态在前面,这样吧!我第一个,张凉第二个,希望李将军第三个表态,如何?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吧!”

在于虎刀一般的目光逼迫下,李徽最终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第四百零八章 软硬兼施

黄昏时分,郭宋骑马返回了府宅,今天他去拜访几名甘州大户,听取他们的意见,又去安抚了阵亡将士的家属,一天都忙碌着渡过,声音都有点嘶哑了。

他刚到府宅门口,王管家迎上来道:“使君,刚才安仁贵将军派人给您送来一封信,说是很重要。”

王管家将一封信呈给了郭宋,郭宋接过信,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从,走到内院却没看见妻子,便对管家婆道:“我在内书房,麻烦你让夫人给我送一盏热茶来!”

郭宋快步来到自己的内书房,在软榻上坐下,慢慢闭上眼睛,今天见了太多的人,他的头疼得快要爆掉了,以至于他不愿再去回想究竟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好一会儿,他才拾起桌上的信,慢慢拆开,安贵仁在信中告诉他,于虎和张凉二人正在说服校尉以上将领,希望他们反对自己弹劾前任都督王连恩。

这时,薛涛端来一盏茶,走进了郭宋的书房,一般男人都不希望妻子进自己内书房,他要一个完全私密独立的空间,但郭宋并不太在意这一点,他的书房也需要清扫并开窗透气,这些事当然应该由妻子来做。

薛涛看出了丈夫的疲惫,心中着实心疼,便柔声道:“有些事情可以交给手下做,用不着事事都自己亲力亲为,那样再有三头六臂也扛不住。”

郭宋笑了笑道:“主要是战争压力比较大,时间紧迫,必须在沙陀人杀来之前完成整顿,并初步训练,累点就累点吧!可能过两天我晚上不能回来了,必须留在军营,只能白天抽空回来看看,大概一个月左右,希望你能理解。”

薛涛点点头,“我当然理解,如果你自己都做不到,你怎么要求属下。”

妻子的理解让郭宋十分欣慰,他又笑道:“我们府宅旁边有一个小军营,我打算调一百名士兵驻扎,保护府宅安全,再要小鱼娘夜里提高警惕。”

薛涛一惊,“夫君的意思是夜里会有刺客?”

“只是防范于未然,实际上可能性不大,我们对面的敌人虽然残暴,但也不屑于用刺杀这种比较卑劣的手段”

郭宋说到卑劣手段时,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自己不就是靠这种卑劣手段起家的吗?

两天后,郭宋召集所有郎将和中郎将在中军大帐议事,数十名将领济济一帐,郭宋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如果说之前我刚来,还不了解情况,不适合过早做出决定,但算上今天,我来甘州已经是第三天了,该了解的我都已了解,接下来该是我来制定规则的时候了。”

说到这,郭宋看了一眼众人,见一些将领已经略略表现出了局促不安,他心中冷笑一声,又继续道:“大家也知道,沙陀骑兵随时会杀来,那我们那什么迎战沙陀人的出击,是弃城而逃,还是坚守城池?这对很多人或许难以选择,但对我却是底线,我们肯定会坚守城池,关键是我们生产怎么办?因为害怕沙陀人,百姓们就不春耕种地了?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那么到了秋天,真的是颗粒无收了。”

“我这两天询问了很多逃进城躲避战乱的百姓,他们都渴望种地,也很焦虑,现在已经是三月,事实上春小麦种植时间已经过了,但可以在夏播时补种一季粟米,时间在五月底六月初,大家肯定在想,这个郭宋到底在说什么?其实我是想说,我们必须和沙陀人激战一场,把沙陀人彻底打痛了,就能在很大程度上使沙陀人不敢轻易进攻甘州”

“都督,请容卑职打断一下!”中郎将李徽忍不住开口道。

“李将军请说!”

“卑职没有听懂都督的意思,都督是想和前任王都督一样,在沙陀人大举杀进甘州时,我们也北上迎战吗?”

郭宋摇摇头,“你这样想就错了,守城战也是战,守城战同样能给敌军以重创,我就是用两次守城战摧毁了薛延陀人,这个办法对沙陀人同样适用!”

“可如果沙陀人不攻城呢?”李徽不服气道。

郭宋冷笑一声道:“他们不攻城来甘州做什么,沙陀人大举南下也是需要筹备大量的粮食物资,他们南下可不是来游山玩水,跑一趟就回去,他们这样可交不了差,沙陀人一定要夺取张掖城,只有夺取张掖城,才能将张掖城作为他们继续进攻大唐的后勤基地。

去年秋天一战他们是来试探虚实,那么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你觉得他们还是没有攻城武器?考虑到游牧人的特点,他们一定会在夏季来临前进攻张掖城。”

李徽不敢吭声了,郭宋看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拿什么守城?士气低迷,军心涣散,军队训练低下,这样的军队根本守不住张掖城,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做两件事,第一,执行新的作息训练制度,必须严格执行,等会儿我会正式颁布;第二,追讨前任都督王连恩的失职之罪,把真相报告朝廷,我这两天汇聚各方调查情况,写了一份完整的报告,需要所有校尉以上将领签字,今天就必须完成!”

郭宋最后一番话说出,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中郎将于虎起身怒道:“从来没有追究前任责任的事情,郭都督这样丝毫不考虑弟兄们的感受,是不是太过份了?”

郭宋冷冷道:“若有不签字者,一律革职!”

“老子不干了!”

于虎将头盔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走到门口他厉声对张凉道:“你还想替姓郭的卖命吗?”

张凉犹豫一下,起身对郭宋道:“都督能否准许卑职主动辞职?”

“准!”

郭宋毫不犹豫地给他明确的回答,张凉心中叹息一声,行一礼,转身走了。

郭宋眼睛眯成一条缝,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数十名士兵一拥而上,将于虎和张凉按倒在地,将二人捆绑起来。

于虎大怒,大喊道:“姓郭的,你想杀人灭口吗?”

郭宋冷冷道:“以下犯上,按军规当斩,来人,将于虎推到营门外,斩首示众!”

于虎还想大骂,却被士兵用破布堵住嘴,将他硬拖下去。

郭宋又对张凉道:“你虽然是请求辞职,但违反了军队议事规则,同样有罪,拖下去打三十棍,革除中郎将之职,赶出营门!”

张凉心中万念俱灰,他其实并不想这样做,但他被于虎所迫又不得不表态,几名执法士兵将他带下去重打。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了,安仁贵却明白,都督是用逼迫签字站队的办法,除掉了最重要的两名异己,其他郎将以下将领会在训练中慢慢淘汰,却不知都督打算怎么收拾李徽。

不多时,执法士兵回帐交差,带来了于虎的人头,郭宋令道:“把人头挂在演武场上示众!”

他又任命郎将张拓和刘光辉接替于虎和张凉的军职,这两人都是郭宋从丰州带来的心腹,这样,八名中郎将已经有六人是郭宋的心腹了。

郭宋又对众人道:“现在解散归营,一个时辰后集结士兵,一百二十通鼓内必须集结完毕,晚到者,皆斩!”

众人无不凛然,纷纷起身行礼告退,郭宋又叫住了李徽,“李徽将军请稍等片刻!”

李徽忐忑不安地留了下来,郭宋一摆手,“李将军请坐!”

李徽坐下,郭宋淡淡道:“李将军觉得我处罚得太重吗?”

李徽沉吟一下道:“从军法上来说,咆哮军帐,以下犯上,杀了他也无话可说,但这种一言不合,拔腿就走,在王连恩时代却是常事,有人甚至还当场拔剑,王连恩也没有因此处罚过任何人,在郭都督这里却行不通了,恐怕连于虎自己都没有想到,卑职只是担心有人会因此弹劾都督。”

“弹劾我什么?”郭宋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李徽不敢说下去了,郭宋冷笑一声道:“弹劾我提拔心腹,铲除异己吗?”

李徽点点头,“据卑职所知,王连恩也有后台,他出任甘州都督是崔佑甫推荐的。”

郭宋笑了笑道:“我这么给你说吧!天子只要我帮他守住甘州,就算我把甘州的老将全部杀光,他都不会过问,我从丰州调一批将领过来,还是天子特批的。”

李徽浑身一震,难怪敢杀人,原来是天子在后面撑腰。

郭宋沉吟一下又道:“所谓软硬兼施,除了硬的一手外,我还准备了软的一手,我临来之前,问天子讨要了一个右骁卫将军之职,如果李将军愿意接受,我可以把这个职务推荐给李将军。”

李徽的心怦怦跳起来,他当然知道郭宋不会容忍自己,一定会赶自己走,但他却没想到,郭宋居然是用怀柔的手段把自己送走,是想留在甘州大干一场,还是回京城养老?

李徽做梦都想升一级,可从中郎将到将军这一步,就像文官升三品一样,想迈出去极其艰难,今天却轻而易举地到手了,容易得让李徽心存怀疑。

“都督,这是真的吗?升我为将军。”

郭宋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但这只是一个养老职务,要是我就不会接受。”

“不!我接受。”

李徽有点激动,脸一红道:“都督才二十余岁,可我已经五十多岁,当了十五年的中郎军,原以为会在这个职务上退仕,没想到居然机会来了,我当然不能放过,这对我太重要了。”

郭宋从怀中取出一封推荐信,“这是我的推荐信,上面有天子批复。”

郭宋打开信,在被推荐人名空格栏中填上了‘甘州军中郎将李徽’,李徽一眼看见最下方有天子的批复,‘朕已批准!’他心中一阵激动,是真的,不是哄骗自己。

郭宋把信递给他,“这封给你,你直接回京城,把信交给兵部,兵部会请示天子后任命你为将军,在此之前,还请你辞去中郎将之职。”

“卑职在军队集结后就递交辞职。”

停一下,李徽又提醒道:“那个于虎也有十几个心腹,郭都督要当心他们报复!”

“我知道了,赶紧去通知你的部下,不要撞到风头上被我用来祭祀军法。”

第四百零九章 新军气象

‘咚!咚!咚!’

军营上空鼓声大作,无数士兵从各个军营大帐奔涌而出,向演武场上飞奔而来。

郭宋杀了中郎将于虎,震慑了整个军营,一万新军不用说,他们经历了一个月的严格训练,早已成为精锐之军,他们快速而准确的列队。

而八千甘州军虽然显得比较混乱,但他们却跑得更快,连中郎将都说杀就杀,都督还会怜惜他们的小命,谁也不愿意自己成为整顿军纪的刀下之鬼。

一通鼓结束,演武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一万八千名将士,居然没有一个人落伍,这倒是很难得。

军纪兵搜查完军营,为首校尉回来向郭宋报告,“启禀都督,已全部到齐,大营内再无一人。”

郭宋点点头,这个结果让他很满意,他并不想杀人,只是想知道,这支军队究竟还有没有救?现在看来,士兵的上进之心并没有消泯。

“我知道大家都怕死,所以一反常态,准时集合,怕死很正常,我也怕死,所有的士兵都害怕在战场上阵亡,见不到自己父母妻儿,那怎么办?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苦练武艺。”

郭宋忽然对新甘州军提高声音大喊:“长安演武场上的两句话是什么,你们高喊出来!”

一万士兵齐声大喊:“平时多流一滴汗,战时少流一滴血!”

郭宋摆摆手,让士兵们安静下来,继续道:“大家也听到了,只有刻苦训练才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所以从明天开始,我将实施最严格的作息训练制度,将甘州军打造成一支精锐的铁军。”

次日,卯时刚到,天还没有亮,集结的鼓声便在大营内敲响,士兵们迅速集结,虽然迟到不会被杀,但也会被重打三十军棍,迟到两次,打一百军棍,迟到三次则处斩。

与此同时,校尉以上将领都在帅帐内点卯,大帐内灯火通明,郭宋对众人道:“今天是第一次点卯,大家表现得都不错,希望以后每天如此,以身作则,给士兵们带个好头,另外,我再宣布一件事,现在军中有三个郎将空余名额,我准备用比武夺将的方式来产生三名郎将,旅帅以上将领都可以报名参加,比武只有一个项目,那就是骑射,以骑射来决定三个郎将最终归谁所得。”

甘州军大多是骑兵,就是以骑射见长,校尉们个个骑射了得,听到主帅的宣布,众人摩拳擦掌,眼中都充满了期待,只是一些老资历的校尉略有失落,新都督不再论资排辈了,不过他们也同样有机会。

具体怎么比赛,由长史潘辽来安排,郭宋没有精力考虑,他随即出帐鼓励已经集结完成的士兵们勤加训练,准备迎接战争的挑战。

士兵们回帐吃早饭去了,郭宋却命人把中郎将姚锦找来。

不多时,姚锦走进大帐,单膝跪下行礼,“参见都督!”

郭宋请他起身,笑眯眯问道:“斥候营组建得怎么样?”

“回禀都督,卑职已经挑选了三百名武艺高强,骑射不错的士兵,基本上已经组建好了。”

“我们去看看!”

郭宋跟随着姚锦向刚刚组建好的斥候而去。

斥候营位于军队西北角,和物资仓库在一起,它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有特殊的训练手段,比如攀岩,穿林,骑射,还有绘制地图等等,所谓穿林就是用木桩模仿树林,骑马在木桩中奔跑,考验人马协调能力和控马能力。

郭宋来到斥候营地时,正好看见校尉张云率领三百斥候骑兵在练习骑射,木人靶子在八十步外,斥候骑兵们呈一条直线从远处疾奔而至,奔至放箭点时,在奔跑中一箭射出,三百名骑兵一箭接着一箭,射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一口气射出三百箭,箭箭射中木人靶,郭宋忍不住鼓掌喝彩。

张云吩咐士兵各自训练,他催马上前躬身行礼,“参见都督!”

郭宋微微笑道:“看样子都准备好了。”

“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信鹰呢?”

“信鹰也有了,一共十只,可在千里之外飞回张掖城!”

郭宋点点头,“去大帐里说吧!”

郭宋带着张云和姚锦来到斥候大帐,桌上摆放着一张详细的河西走廊地图,郭宋凝视片刻道:“还是有所不足!”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将它摊开来,这是当年曹万年绘制的地图,沿着大雪山脚下走的一条密道,很详细。

“有一条小道可以直达敦煌,当初我就是走这条小道过来,绕过了瓜州和肃州,你们在地图上标注好!”

张云汗颜,他们的地图上还真没有这条通道,他连忙仔细地查看起来。

郭宋对姚锦道:“明天一早出发,分成十个小队去查探沙陀军的情况,记住了,保护自己第一重要。”

“遵令!”

郭宋又对张云道:“这条秘密通道不可泄露出去,你知道就行了,地图最好不要标注,防止地图落入沙陀人手中。

“卑职记住了!”

郭宋又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开了斥候营。

演武场上热火朝天,一万八千名士兵正组团训练,而训练的重点是七千名老甘州军士兵,训练总教官是康保,他要求严厉,经验丰富,训练得法,是一个合格的总教官。

他和手下一百名教官身穿特殊的黑色军服,手执一根白蜡棒,监督着士兵的训练。

新兵训练主要以训练体力为主,七千名士兵在数十名教官的监督下,围着大营跑步,跑一圈至少要二十里,第一天就要跑三圈,下午则是军队纪律以及服从性训练,晚上则早早休息。

而一万老兵的训练则升级了,主要集中在格斗技巧,射箭、刀法、矛法等等,还有集体格斗。

今天上午,一万老兵分成二十组,正在集体学习一种实战矛法,这种矛法实际上就是从郭宋的劈柴刀法演变而来,这还是当年郭宋刚上崆峒山时,甘雨教他的一招鲜刀法。

这招刀法的特点就在于速度极快,比一般人使刀的速度快了一倍,具有极高的实战价值,往往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刀便到了面门,除非对方也具有相应的武艺,否则十之**都能够砍中对方。

郭宋在之前的训练中已经推广了这招刀法,现在他又稍做修改,将刀法改成了矛法,增加进退,形成一招三式的完整矛法。

其实刀法和矛法的基础都是一样,就在于脚下的步法,一般人在疾冲之前或者挺矛刺杀之前都有后退蓄势的过程,至少占去一半的时间,而这种步法没有蓄势,直接俯身向前跨步,并在大跨步中双腿蓄力,很有点像失去重心时的跌跌撞撞,步法虽然难看,但速度就比一般劈砍、刺杀快了一倍。

关键是要控制住这种步法,使它能随心收放,熟练掌握后,步法的基础就扎实了,便能一通百通。

“大家看好!这招矛法的关键就在于步法,和大家之前练习刀法一样,基础就是三步并做两步,看似身体失去了平衡,但实际上你能控制住身体,这就是矛法的精妙之处。”

这名教官猛地挥矛刺出,一点征兆都没有,长矛便刺中了对面的木人,随即向后仰身,退出三四步,奔—刺—退,一招三式,一口气完成,非常简洁漂亮,士兵们都忍不住鼓起掌来,这一招他们都练过刀法,但都比不上教官。

“没有什么窍门,就是熟练,熟能生巧,熟练了就能悟到一些控制身体的精妙之处,大家苦练十天,相信都能超过我。”

士兵开始各自结伴练习,在远处观看训练的郭宋点了点头,士兵们练习刀法时已打下基础,再练同样基础的矛法,领悟都相当快。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快步上前禀报道:“启禀都督,余县丞来了,有急事求见!”

郭宋来到帅帐,只见县丞余绪德正站在大帐前来回踱步,显得有点焦虑不安。

“余县丞有消息了吗?”

余绪德一回头,见都督就在自己身后,他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已经查到眉目了!”

第四百一十章 张掖内应

郭宋前天找到余绪德,命令他调查还留在张掖城的粟特商人情况,张掖城内粟特商人的生意基本已经停止,绝大部分都转移去了凉州姑藏县,以粟特商人绝不站在危墙之下的性格,如果现在城内还有粟特商人,那就值得怀疑了。

很明显,郭宋是在查找沙陀人的探子,如果说沙陀人在甘州没有探子,恐怕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一些羌族牧民已经偏向了沙陀人,那么张掖城内呢?

那个封鸽信证明了粟特商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他们和回纥人的关系极好,而沙陀人又是被回纥人扶植起来,粟特商人才能在沙陀人控制的北庭和河西走廊毫无阻力地往来,一旦沙陀人有获取情报的要求,张掖粟特商人会不投桃报李?

大部分粟特商人都已转移去了凉州,那留在张掖的粟特商人就是最大的嫌疑者,历史上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商人偷偷为敌军通风报信,开启城门的事情。

余绪德取出一份名单递给郭宋,“这是目前所有没有撤离的粟特人的名单,一共二十四户,卑职又仔细进行过甄别,其中十四户是在张掖确实有生意,走不开,还有七户是因为其他各种原因而无法离开,比如病重、比如贫困等等,最后还有三户卑职找不到任何理由,他们应该离去,但他们却留了下来。”

三户比较特殊的粟特商人,余绪德已经标注出来,郭宋点了点头,这三户的嫌疑确实很大,如果他们是沙陀人的探子,那他们除了鸽信外,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给沙陀人通风报信?

沉默良久,郭宋缓缓道:“这件事后面我来安排,不过我可能需要余县丞的配合。”

“卑职一定全力配合使君!”

余县丞告辞走了,郭宋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现在忽然发现自己缺少一支像藏剑阁那样的特殊队伍,很多事情需要一些武艺高强的人来探查,这种武艺又和斥候的格斗武艺不一样,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出马吧!

沉吟良久,郭宋吩咐道:“令斥候校尉张云立刻来见我!”

手下飞奔去禀报了,不多时,张云匆匆赶来,单膝跪下行礼道:“参见都督!”

“我来问你,斥候营中有没有擅长飞檐走壁的高手?”

张云点点头,“有这样的高手!”

郭宋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几人。”

“如果我把这些人调走,会对你的斥候有影响吗?”郭宋又问道。

“影响肯定会有一点,但问题不大。”

郭宋想了想道:“你立刻给我挑二十人,再挑一名精明能干的旅帅领队,我现在就需要,午饭后带他们到我大帐里来。”

“卑职明白,现在就去挑选精锐士兵。”

郭宋虽然想招募更高明的武士,但形势所迫,他只能从军中挑选一些精锐了,希望张云挑选的人不要让自己失望。

午饭后,张云领来了二十名士兵,二十名士兵列队站在大帐外,张云对郭宋介绍道:“这二十名士兵在从军之前武艺都不错,在越障考核中,都能轻松攀上一丈高的木墙,轻功着实了得。”

他又指着一名年近三十岁的军士道:“这是旅帅王越,也是他们中武艺最高之人。”

郭宋感觉这名旅帅隐隐有些眼熟,便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旅帅有些难为情道:“卑职也是崆峒山出身,道名王清子,曾经在武道大会上和都督交过手,幸得都督手下留情。”

郭宋笑了起来,“叫做王清子,你是紫霄系哪一派?”

“卑职是赤猿宫的道士,第一次参赛初赛就被都督淘汰,又苦练四年武艺,杀进第十二届武道大会的前二十名,然后卑职还俗从军!”

“赤猿宫的雷灵子我很熟悉。”

“回禀都督,雷灵子师兄那年夺得第一,然后也还俗了,不知所踪,不瞒都督说,那次武道大会后,很多武艺高强的师兄师弟都被各大势力挖走,卑职是甘州人,父母都在甘州,所以回来保卫家乡。”

郭宋点点头,杀进武道大会前二十名,这个旅帅的武艺应该不错。

“所有人都进帐吧!”

二十名士兵走进大帐,一起单膝跪下行礼,“参见都督!”

“大家都起来吧!”

郭宋招呼众人起身,笑道:“我之所以把各位召集起来,是因为有个任务需要各位弟兄去完成,我怀疑城中的粟特人中有沙陀军的探子,这个探子究竟是谁,需要大家把它揪出来。”

众人十分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郭宋又道:“王越!”

王越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卑职在!”

“我就任命你为统领,率领二十名弟兄行动!”

“卑职遵令!”

郭宋让他起身,又将名单递给他,“这是余县丞整理出来的一份名单,你们拿去找余县丞,他会协助你们。”

王越接过名单,郭宋沉吟一下又道:“抓住沙陀人探子是一方面,但抓住后怎么利用他们,却更加重要,要及时向我汇报,记住了吗?”

“遵令!”

王越高声答应一声,便带着二十名士兵离去了。

在城西有一座波斯邸店,是一个安国粟特人开的客栈,叫做安城邸,占地近十亩,粟特人庞大的骆驼队伍到来,这家客栈也能容纳。

和其他商家一样,安城邸的生意十分清淡,基本上没有客人。

大门紧闭,生意已经暂停,但偶然有粟特伙计从小门进出,才让人意识到,这家波斯邸店的粟特人没有撤离,还在店内。

当然,邸店掌柜和伙计不撤离很正常,万一有人住店,他们就需要随时营业。

入夜,邸店内一片漆黑,掌柜和伙计似乎已经早早休息,这时,几名黑影出现邸店外,他们攀上墙头,隐入了后园中。

在后院一个比较隐蔽的小院里,用厚布蒙着一排木笼子,一名黑影掀开厚布,里面有鸽子在咕咕低鸣,“找到了!”黑影低喊一声。

几名黑影立刻将鸽笼拿走,粟特人有鸽笼很正常,他们要经常用鸽信和长安以及陇右联系,但留下的二十几家粟特商户中,王越他们只在这家波斯邸店找到了信鸽。

郭宋之所以没有下令让唐军直接上门大规模搜查,是担心粟特人会把信鸽等重要物品毁掉,影响到他的后续计划,郭宋便再三嘱咐王越,必须在找到信鸽后再采取行动。

天还没有亮,五百名士兵便包围了波斯邸店。

一名身材高大强壮的士兵后退两步,猛地冲上前,狠狠一脚踢开了邸店的大门,两边士兵蜂拥而入。

掌柜和七八名伙计正在沉睡之中,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士兵按倒,捆绑起来。

负责今晚行动的主将是中郎将李冰,也是郭宋的心腹,和姚锦的年纪差不多,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魁梧,当年跟随郭宋前往安西,当时他只是一名士兵,但他在丰州表现出了卓越的统兵才能,屡被破格提拔,成为一名后起之秀。

李冰指挥士兵抓住了掌柜和伙计,王越立刻命令手下搜查整个邸店。

“这次行动多亏李将军,卑职感激不尽!”王越致谢道。

李冰心里明白,这个王越恐怕要提升了,不可轻易摆架子,他摆摆手笑道:“不必客气,都是自己兄弟,这次抓住沙陀内应,王将军立下大功了。”

王越摇摇头,“抓住内应只是都督计划的第一步,能不能利用内应将计就计才是关键。”

“原来如此,难怪一定要先控制住信鸽。”

不多时,一名士兵奔来禀报:“我们搜到了两名西域胡人,他们自称是粟特商人。”

王越冷笑一声,果然不出都督所料,邸店内藏有敌军探子。

他立刻令道:“分开审问伙计和掌柜,不妨狠一点,看他们招不招?”

士兵们分头去审问,只听一阵阵惨叫声传来,有人哭喊道:“我说,我全说!”

片刻,有士兵回来禀报:“启禀校尉,一名伙计已经招供,这两名胡人并不是粟特人,而是沙陀人,和掌柜关系密切,去年夏天就住在店里,后院的鸽子也是他们携带来的信鸽。”

抓住了沙陀人内应,下一步就要将计就计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内务新军

军营大帐内,郭宋听完了王越的汇报,又问道:“除了客栈,其他粟特商人都没有问题?”

“启禀都督,卑职和手下都已连续两夜彻底排查,都没有发现其他人家有信鸽的痕迹,而且卑职分开审问两名沙陀探子和客栈掌柜,他们都承认除了他们外,没有别的沙陀探子了。”

郭宋点点头道:“接下来要发信给沙陀军,我已拟好一份稿子,你今天上午就用鸽信发给沙陀人,切记,要使用粟特文字,我估计这是沙陀军队内部的一个约定。”

王越有点为难,接过草稿道:“启禀都督,卑职手下没有擅长粟特文字的人。”

郭宋想了想道:“我马上通知县丞,让他调两名擅长粟特语和突厥语的文吏到你手下,那个姓蒋的税吏就很不错,当然,得有名分,我已决定成立内务营,专门负责对付敌军隐藏在城内的探子,和斥候营的区别就是以城墙为界,斥候营负责城墙之外,而内务营负责城墙之内,直接向我汇报,由你出任第一任统领,相当于郎将。”

王越大喜,单膝跪下抱拳道:“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劳。”

郭宋摆摆手笑道:“起来吧!我还有交代。”

王越站起身,郭宋又继续道:“内务营以后的事情会很多,二十人只是暂时的,你要留意一下武艺高强的士兵,争取年内将内务营扩展到三百人,暂时不设校尉和队正,你下面直接就是旅帅,三十人为一旅,所有旅帅都需要对我忠心耿耿,名义上你们是我的亲兵营,将来我调动,也会带着你们一起走。”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继续道:“你今天上午先把鸽信发出去,我会约束住猛子,不让它再伤害信鸽,下午张先生会来协助你成立内务营,很多细节方面的东西要考虑,场地、开支、装备、编制等等。”

“卑职先去发鸽信,然后从两名沙陀探子那里问到更多的情报。”

郭宋点点头,王越考虑很周全,已经想到从沙陀探子那里反追对方的情报,这一点很不错。

王越走了,郭宋对一旁整理文书的张谦逸笑道:“下午就烦请先生帮忙组建内务营。”

张谦逸点了点头,他知道成立一个新机构需要考虑很多繁琐的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下午和我王将军商议一下,争取明天拿出一个草案给都督过目,不过”

张谦逸稍微犹豫一下,郭宋笑道:“先生有话直说!”

“我知道内务营非同小可,它的职能实际相当于藏剑阁,一般都用最信任的心腹出任统领,王越和梁武、姚锦和李冰他们又不太一样。”

张谦逸的言外之意,这个王越没有跟随郭宋去安西,没有经受过种种考验,就任命他为内务营统领,是不是有点草率?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是从两方面考虑的,首先内务营才开始,忠心可以慢慢培养,这个王越能力不错,思路慎密,很适合这个职务,其次他和我一样出身崆峒山,就给我一种亲切感,我也希望能唯才是举,尽量避免任人唯亲,但事实上,我有时候也难以避免。”

“卑职只是提醒,正如都督所言,日久见人心,忠心可以慢慢观察,现在确实应该以能力为主。”

郭宋微微一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下午时分,演武场上热闹非凡,甘州两万人聚集在一起,共同观看甘州军的骑射夺将大会,所有旅帅和校尉基本都报名参加了,一共一百二十余人,争夺三个郎将的空缺。

这次比武由都督府筹办,裁判官是现任七名中郎将,李徽已经走了,目前他的职位空缺,郭宋却另有考虑。

这三个郎将空缺是由于虎、张凉和另一名郎将辞职后产生的空缺,郭宋带来的心腹都已经任命完毕,而斥候营和内务营虽然都是郎将级别,但他们不占军队统领指标,郭宋便决定用公开比武的方式来任命。

之所以从旅帅开始,而不是从士兵开始,主要是考虑到兵部的态度,郭宋可以破格提拔,连升两级或三级,但不能过份,直接从士兵提拔为郎将,那样兵部也不会答应,同时,郭宋也要适当考虑资历,一般能出任旅帅,差不多都已从军五年以上,有一定官阶,升为郎将也不会被人诟病资历不足。

战马疾奔,黄尘滚滚,马上将领挽弓搭箭,一箭射向百步外的木人靶。

在冷兵器时代,骑射从来都是衡量一名将领武艺的最高水平,这也是当年木真人要带郭宋来甘州苦练三年骑射一样,骑射才是将之武,而崆峒山道士练的却是侠之武,单打独斗可以,但上不了战场。

甘州位于河西走廊,战马充足,这里的将领基本上都擅长骑射,差别只是水平高低问题。

一名将领百步外一箭射出,正中木人面门,两万将士顿时爆发出一片喝彩声,紧接着在奔跑中左右开弓连射两箭,在规定的一百五十步内射完了三箭,皆射中了脖子和胸部,得到二十七分再加附加三分的高分。

满分是三十八分,包括三个连中门面的十分,再加附加得分左右开弓的三分和完美无瑕的五分。

虽然这名旅帅没有能连中三箭面门,但已经很不错了,连中三箭要害,拿到三十分的高分,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是得分最高的将领了。

“这人叫什么名字?”郭宋低声问道。

兵曹参军事王琦连忙道:“此人是第三营旅帅,名叫裴信,河东人。”

“李冰的部下?”

“正是!”

郭宋点点头,继续观战

就在军营举行骑射大赛的同时,在城内都督军衙内,王越和张谦逸也在商议成立内务营的细节。

旁边还坐在两人,一个叫蒋少游,一个叫李年,两人都是县里的税吏,蒋少游精通粟特语和吐蕃语,而李年则精通突厥语,两人都心情激动,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被选进了内务营,出任参军事,虽然他们的参军事还不属于文官,没有品阶,但一般几年后,都能得到朝廷承认,获得从九品的官职。

两人只是旁听,保持着沉默。

张谦逸缓缓道:“都督的意思是内务营不对外公开,只是以亲兵营的方式存在,但职能却是探查城内的敌军密探,不光是沙陀人,将来吐蕃人、回纥人都会派人过来,也不仅是张掖城,还包括其他县城,内务营将长期存在,在年底前增加到三百人,文吏增加到五人。”

王越想了想又问道:“那士兵的装备、待遇和驻地怎么安排?”

“士兵的装备肯定是最好的,驻地安排在都督府宅旁边的小军营内,军衙就设在这里,牌子就挂军民联络司,至于士兵的俸禄待遇,都督的意思是,按照亲兵的待遇。

也就是每月正常的朝廷军俸,然后年终都督私人会给每人一份奖赏,一定会让每个人都满意,如果出现伤残、阵亡,则按照旅帅的标准给抚恤,都督个人会另外有表示,不光是士兵,文职官员也一样。”张谦逸看了一眼两名参军事。

黄昏时分,城东一座小酒馆内,蒋少游和李年相对而坐,两人关系很好,经常一起来这里喝酒,蒋少游斟了一杯酒道:“今天张使君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老弟听懂了吗?”

李年端起酒杯笑道:“蒋兄是在说薪俸待遇之事吧!”

“正是!我有点糊涂,为什么年末都督还自己掏腰包?”

李年虽然比蒋少游小两岁,但他头脑却比蒋少游灵活得多,他微微笑道:“你没听张使君说得话吗?视为亲兵待遇,什么叫视为亲兵,王连恩的亲兵怎么拿俸禄的,不就是一份朝廷俸禄,一份王连恩自己给的钱吗?郭都督应该也是一样,而且听说郭都督很有钱,估计给我们的一定也会让我们惊喜。”

“可是王连恩的亲兵是要带走的,难道我们也要被带走?”蒋少游还是不解。

李年暗暗摇头,这个蒋少游的脑袋真是榆木疙瘩,怎么就不开窍呢?

“蒋兄,亲兵营和内务营一直就是一方大员的左膀右臂,尤其内务营,可不光是调查敌军密探那么简单,总之一句话,以后肯定是跟随都督走的,如果蒋兄想过安稳的日子,不想冒险,那赶紧辞职,现在还来得及。”

蒋少游终于明白了,他低下头,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百一十二章 再建新军

入夜,帅帐内依旧灯火通明,郭宋和七名中郎将在讨论今天的骑射比赛情况,比赛已经全部结束,成绩出乎郭宋的意料,相当不错,光二十七分以上的将领就有十七人,其中三十分的两个,二十九分的三个,这就出现一点小小的麻烦,三十分的两名将领无可争议地夺得两个郎将名额。

但第三个名额却要由三个人来竞争,众人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没什么可争议的!”

梁武用指关节敲着桌子道:“肯定是萧凌风更技高一筹,他毕竟有一箭射中面门,其他两人都没有射中面门,我们不能看分数,还要看具体箭术高下。”

这个叫萧凌风的旅帅是梁武的部下,他当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想把第三个名额也抢到手。

姚锦摇摇头,“规则就是规则,既然规则要求以分数论高低,那就比分数,萧凌风虽然射中面门一箭,但他第三箭也射中左肩,其他两人可没有这样大起大落,如果实在分不清,那就明天上午让他们三人再比一次。”

这时,郭宋轻轻咳嗽一声,大帐内立刻安静下来,郭宋微微笑道:“比武的初衷是发现并选拔优秀人才,现在优秀人才已经被发现了,那就要及时提拔,不能只有三个名额就把另外两名优秀者刷掉,名额可以增加嘛!我们有近两万人马,再增加两名郎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这次朝廷给我们军资中有两千部大黄弩,还有一千套陌刀军装备,所以我考虑建立重弩营和重甲步兵营,这样五个郎将名额就出来了,另外获得二十七分以上的将领都要登记,以后在同等条件下优先提拔。”

大帐内十分安静,郭宋负手走了两步又道:“以后这样的骑射比武每年举行一次,要成为甘州军的惯例,以二十七分为合格线,二十七分以上者皆有机会提拔,即使暂时不能提拔,也必须要给予奖赏。”

众将都散去,郭宋却把长史潘辽和兵曹参军事左长温留下来,郭宋请两人坐下笑道:“这么晚还把两位留下来,辛苦两位了。”

潘辽连忙道:“我们不算什么,都督才是辛苦,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停过。”

“我是没办法,尽量在沙陀人大举入侵之前把前期准备做好,事情太多,时不我待!”

左长温欠身道:“我们都愿意为都督分忧,都督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事情做好。”

郭宋点点头,“刚才议事时,我提到了重弩营和重甲步兵营,明天开始就要着手组建这两个新军种,重弩营两千人,重甲步兵营也是两千人,主将和副将我都已经选好了,关键是士兵,我知道兵曹司有全部士兵的详细记录,我要求你们在两天之内把合适的士兵给我挑选出来,任务很重,光靠兵曹司可能来不及,六曹官员都一起参与,潘长史,这件事就由你来主导,两天内,把三千名士兵给我挑选出来。”

潘辽连忙道:“卑职明白!”

左长温毕竟专业一点,他问道:“不知都督需要什么条件?”

郭宋沉吟片刻道:“大黄弩是七石重弩,需要两名士兵操纵,条件就是力气大,我记得每个士兵都有举石锁记录的,至少能将百斤石锁举过头顶,这是重弩士兵的条件。

然后再说重甲步兵,重甲步兵又叫陌刀手,首要条件是身高手长,身高要求是六尺二以上,我没记错的话,这也是安西军挑选重甲步兵的条件,举重条件稍微低一点,举石锁八十斤以上便可,挑选一千人,另外一千人是协助,就不需要什么特殊条件。”

潘辽将郭宋提出的条件飞快记录下来,点点头道:“我们记下来了,大后天一早,卑职将名单交给都督!”

潘辽和左长温告辞匆匆去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心中略略有点懊悔,事实上,他早就该着手组建这两支军队了,白白耽误了四天时间,他是在今天上午看仓储物资报告时才发现有大黄弩和重甲陌刀套装,之前他还没有想到组建陌刀军。

这时,康保出现在帅帐门口,“都督找我吗?”

郭宋点点头笑道:“进来吧!”

康保走进来行一礼,郭宋笑眯眯问道:“总教官做得如何?”

康保苦笑一声道:“还行吧!”

郭宋笑了笑,“看样子是不太满意。”

“都督,听说组建亲兵营了,为什么不让卑职回去?”

郭宋笑道:“现在的亲兵营只是挂名而已,实际上是内务营,专门搜查敌军探子。”

“卑职也愿意进内务营,做个小兵足矣!”

“我找你来可不是让你进内务营,而是有新的职务交给你。”

康保做总教官虽然兢兢业业,但他内心还是希望能跟随在主公身边,不过他也绝不会违抗郭宋的安排,躬身道:“请都督吩咐!”

“我想让你做重甲步兵营统领,视同郎将,掌管一千陌刀军和一千协同军!”

陌刀军是大唐最精锐之军,是对付的骑兵的利器,安史之乱中,正是安西五千陌刀军从万里之外赶来,力挽狂澜,稳住了大唐江山。

但打造一支陌刀军的代价也极为昂贵,一套重甲和一柄陌刀至少要耗费数百贯钱,大唐也是在开元盛世之时才有财力打造出一支五千人的陌刀军。

安史之乱结束后,唐朝再也无力打造陌刀军,安西陌刀军也随之解散,五千套重甲和陌刀或散落民间,或者收入军器监仓库,迄今保存完好的重甲和陌刀只剩下两千余副,一千套给了陇右河湟军,另一千套给了甘州军。

郭宋当然希望这支精锐之军由自己的心腹来统领,他立刻想到了康保,康保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康保不仅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条件也很优越,两米的身高,力大无比,又曾统领过十万大军。

康保一直因为资历不足,郭宋无法任命他为郎将或者中郎将,但对于陌刀军这个特殊军种而言,资历已经靠边站了,身体条件才是首位,借着这次机会,郭宋终于把康保安插进来。

康保看出了主公期待的目光,他毫不犹豫道:“卑职愿为主公分忧!”

郭宋笑着点点头,“明天下午你过来,我教你一套陌刀刀法,把它熟练掌握。”

停一下郭宋又道:“另外明天一早你去都督军衙找潘长史,他们明天开始挑选一千陌刀士兵,如果你有合适的士兵人选,也可以推荐给潘长史。”

“卑职遵令!”

陌刀军的实际兵力应该是两千人,除了一千重甲步兵,应该还有一千名协同士兵,光靠士兵自身是无法穿上几十斤重的铠甲,旁边必须有人相助。

次日一早,姚锦便急匆匆来找主帅,站在大帐门口的杨骏向他摆摆手,又指了指大帐。

姚锦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大帐中央站着一名高大威武的重甲将军,手执一柄长长的陌刀,赫然正是他们主帅郭宋。

姚锦低声问道:“都督在做什么?”

杨骏低声道:“都督好像是在领悟一套刀法。”

姚锦顿时醒悟,都督这是在创立一套陌刀刀法,他只得耐心等候在大帐门口。

郭宋身披四十斤重的铁甲,铁甲从头到脚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眼睛那里露出一条缝,手执一把长达一丈五尺的陌刀,重约四十斤。

军器监虽然给了他一千套重甲装备,却没有给他相应的陌刀刀法,郭宋只能自己创立一套简洁实用的刀法。

陌刀军作战是集体作战,如墙推行,用集体的力量来战胜敌军,这就要求所有士兵的刀法必须整齐划一,如果每个士兵使出招数不一样,那就会乱套,很可能伤到自己人,为了避免这种不利情况如此,训练是一方面,而陌刀刀法的招数足够少,也能大大减少混乱局面出现的概率。

郭宋静立了足足半个时辰,他忽然大喝一声,“上!”

陌刀从上到下一刀斜刺劈出,刀势浑厚凌厉之极,他又大喝一声:“下!”

右腿跨出呈弓步,陌刀横劈而出,距离地面约一尺半,这是劈战马的马脚,他随即一收腿,左右开弓,顺势各劈出一刀。

实际上就是四招,按照顺序是上下右左,一气呵成。

姚锦被凌厉的刀势逼迫得心惊胆战,他忍不住鼓起掌来。

郭宋回头见是姚锦,便放下刀问道:“姚将军有什么事情?”

姚锦进帐躬身道:“启禀都督,张云有消息传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笼络衙官

张云的斥候营是前天半夜里出发,十支斥候队分头北上了,这才一天一夜的时间,就已经送来了情报?

“怎么说?”郭宋关切地问道。

“目前他们已经出了甘州,进入肃州,在甘州地界内尚未发现任何敌踪,不过祁连戍堡还是被沙陀军占领。”

郭宋自己也有丰富的经验,不管薛延陀人也好,沙陀人也好,他们的主力探子一般会在大军出发十天前潜入敌境刺探情报,如果在甘州还没有发现敌军探子,那就说明对方在短期内不会进攻甘州。

两名士兵帮助郭宋脱去重甲,郭宋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走到地图旁,他的目光落在祁连戍上,祁连戍是位于肃州最南端的一座戍堡,靠近祁连山,原本是唐军最北面的一座戍堡,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去年秋天,沙陀人进攻祁连戍堡,前都督王连恩率一万军队赶去支援,最终伤亡惨重。

对郭宋而言,祁连戍堡还有另一层意义,那是祁连山秘密通道的起点,无论如何,祁连戍堡不能落在敌军手中。

郭宋沉吟半晌道:“能和张云他们联系上吗?”

“可以!”

郭宋缓缓道:“我的意见就是两点,第一,令张云他们一定注意自身安全;第二,命他们严密关注祁连戍堡,敌军的探子很可能是从祁连戍堡出来。”

“卑职记住了!”

姚锦犹豫一下道:“都督,卑职明天要率领士兵长途拉练,前往删丹县,卑职再继续兼管斥候营就有点不太方便了,都督能否考虑一下?”

郭宋点点头,“也好,那你做个移交,把斥候营交给张先生!”

姚锦暗暗松了口气,行一礼匆匆去了。

这时,张谦逸走上来劝道:“都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都是为了大唐,又何必在意那些细节?”

张谦逸指的是都督官衙的官员们,郭宋手下并非没有人,都督官衙下面有三十多名文官呢!长史、司马、判官、录事参军、六曹参军、从事等等一应俱全,完全可以把它们利用起来。

事实上,从王连恩时代开始,都督官衙就基本上被架空了,王连恩的五名幕僚掌握了所有的权力,官衙成了虚设。

王连恩架空都督官衙是有原因的,其实也是制度上的一种制衡,都督官衙不仅听从都督的命令,同时也要服从朝廷的指令,他们必须定期向兵部汇报甘州的情况,甚至汇报的内容连甘州都督也未必知道。

这一点不仅让王连恩极为不满,郭宋心中也太不舒服,但现在郭宋手中确实无人可用,如果什么事情都交给张谦逸,他也忙不过来。

张谦逸劝郭宋和都督官衙搞好关系,也是要吸取王连恩的教训,要知道王连恩是向朝廷隐瞒了兵败的消息,却被都督军衙的官员们捅到兵部,天子才紧急召回了王连恩。

郭宋也知道,要想扳倒王连恩,还得需要都督官衙的全力配合,其实他昨天就已经让兵曹司插手组建新军种之事了。

张谦逸又劝道:“都督,我们全力对付沙陀军之时,还是应该尽量团结!”

“好吧!”

郭宋缓缓点头,“你下午让潘长史和刘司马过来一趟。”

停一下,他又道:“把录事参军张裘安也一并找来。”

郭宋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很多事情他之前体会不到,尤其是地方大员和朝廷的关系,只有坐镇一方后才能深刻体会到,以前他虽然坐镇丰州,但丰州基本上被朝廷放弃了、忽视了,所以就算他在丰州做了出格的事情,朝廷一般也懒得过问。

但甘州却是根正苗红的大唐领地,养马重地,地位十分重要,朝廷向来就很重视,在甘州建立了完善的官制体系,各种制度也很严密,比如他成立重甲步兵营和重弩营,就必须要经过兵部批准才能实施,还有成立斥候营和内务营也同样需要兵部备案批准。

比武夺将的方案更是需要得到兵部批准后才能实施,否则,兵部根本就不承认这种非常规方式提拔的郎将。

事实上,安史之乱后,朝廷对各地武将的权力限制得越来越严,事事都要向朝廷申请批准,如果擅自行动就会被惩罚,重则调离,轻则扣粮扣钱。

尽管现在自己可以用战事紧急为理由推脱,但以后呢?

想到这,郭宋着实有些无奈,他现在身处其位,才终于有点理解了,藩镇之所以成为藩镇,并不一定完全是出于野心,很大程度上也是朝廷和地方的一种博弈结果。

午饭后,长史潘辽、司马刘梓、录事参军张裘安,都督府的三大巨头齐聚都督大帐,郭宋将一份连署控诉王连恩罪状的弹劾书交给三人。

“所有校尉以上将领都签字画押了,我希望都督府的文官们也在下方签字画押,不能让作恶者逃脱惩罚,否则七千将士死不瞑目。”

三人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兴奋之色,弹劾王连恩他们绝不抵触,甚至还鼓掌欢迎,王连恩任都督两年,整个都督官衙都被架空,一群官员只能领半薪,养家糊口都十分艰难,这个仇他们可记着呢!

潘辽代表众人率先表态,“都督的决定我们全力支持,人人都会签署,正如都督所言,绝不让做恶者逃脱惩罚。”

郭宋笑着点点头,“召集大家过来,其实还有重要事情和各位商议,这次成立重甲步兵营和重弩营,另外还有之前成立的斥候营,再有就是为了激励士气采取比武夺将,按规定都应该先报兵部备案批准后才能实施,但因为形势紧急,我们必须抢在沙陀人入侵之前完成,所以我们先做起来,但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忽视兵部,我的意思是说,事情虽然做了,但还是要向兵部上报备案,并把情况说清楚,这件事我就交给潘长史来完成了。”

潘辽连忙起身道:“卑职已经写好了报告,只要都督批准,就可以发送给兵部了。”

按理,这些报告是不需要经都督批准的,但既然郭宋没有效仿王连恩的打算,他们当然也要投桃报李,上报之前先让郭宋过目。

郭宋心中着实有些不爽,这帮家伙居然没有告诉自己,就已经写好准备上报了,如果自己不问,那他们是不是也不打算提起?

郭宋呵呵一笑,“好吧!给我看一看,然后连同这份弹劾书一并上报。”

“我们会在这两天内完成,绝不耽误!”

郭宋点点头,又问司马刘梓,“我想问一下,刘司马手下有多少人?”

“目前有三名从事!”

郭宋想了想道:“目前斥候营已经成立,三百精锐士兵都是斥候,还缺少情报分析官员以及内部管理官员,我想知道,刘司马能否接手斥候营?”

“这”

刘梓有点为难了,他知道斥候营一向都是都督直管,自己哪有资格管斥候营?

潘辽却心领神会,笑道:“斥候营也和其他军营一样,一分为二吧!情报比较紧急,一般都是直接上呈都督,但斥候营的补给、后勤就是刘司马的事情了,郭都督,我说得没错吧!”

郭宋笑着点点头,“斥候营和其他军营一样,也需要后勤管理,情报分析我另外招募文吏吧!关键是后勤这一块,我希望刘司马能够管起来。”

刘梓这才明白,郭都督刚才是在做做样子呢,他就是说嘛!郭都督怎么可能把情报这么重要的权力交给自己,不过把斥候营的后勤管理这一块交给自己,这比起于连恩寡恩薄情,已经不知好过多少倍了。

他连忙道:“卑职今天就安排人接管斥候营后勤。”

郭宋又对录事参军张裘安道:“军务已经渐渐步入正轨,那么战备这一块也要开始着手了,我发现张掖城缺乏大型防守武器,投石机、石砲之类,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一批?”

张裘安连忙道:“考虑制造守城武器,恐怕没有那么多工匠,但据卑职所知,凉州的仓库里倒是有一批大型投石机,大约有四十架,看看都督能不能和凉州那边商量,把这批投石机借过来。”

郭宋精神一振,“能确定吗?”

张裘安微微笑道:“卑职以前就在凉州出任判官,亲眼所见!”

“那我立刻修书给张光晟,之前我还替他运去一批兵甲,相信这个面子他应该能给我。”

大型守城武器有了眉目,郭宋又继续道:“除了投石机外,还有别的守城武器需要准备,像滚木礌石,绳索,还要准备一批大钢叉子,以及纵火的物资,干透的枯枝稻草都是好东西,这次我从朝廷带来五百桶高奴油,配合干草,会成为我们对付敌军巢车的利器,所有物资都要烦请各位准备,如果人手不足,我可以调士兵协助。”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谨遵都督之令!”

【注:高奴油就是产于延安地区的石油,两晋南北朝时期已经开始用于军事。】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战争来临

入夜,郭宋回到了自己的府宅,管家连忙让丫鬟去禀报夫人,这些天使君非常忙碌,一直没有时间回府,难得今天回了府宅。

薛涛带着几名丫鬟迎了出来,她心中着实欢喜,“夫君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郭宋笑着摇摇头,“今天请军衙一众官员吃饭,说是为了接风,但最后还是我付的帐,这帮家伙个个手头拮据,混得够惨的。”

“难怪夫君身上一股酒味,我给夫君煮碗醒酒汤。”

郭宋摆了摆手,“今天还好,醒酒汤就不用了,给我来一盏茶就行了。”

薛涛连忙嘱咐丫鬟去煎茶,自己扶着丈夫进内书房坐下,趁左右无人,小声问道:“晚上夫君不回军营了吧!”

郭宋揽住她的腰笑道:“难得明天不点卯,今天又喝了酒,不好去军营,今晚就好好陪你。”

薛涛脸色微红,她从窗户见丫鬟端着茶进院子了,连忙站起身,迎出去接过茶,端进房内笑道:“夫君先喝茶,醒一醒酒,我们再说说话。”

郭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轻轻叹息道:“好几天没有喝到这样好的茶了,怀念啊!”

薛涛坐在一旁,用手托腮望着夫君笑道:“夫君在军营没有茶喝吗?”

“军队里喝的都是奶茶,为了增强士兵的体质,所有人都一样,我也不能例外,喝了几天,闻到那股味道都要吐了,我宁可喝清水。”

“夫君看起来心情不错,事情都应该理顺了吧!”

“还行,毕竟我是主帅,只要我想做,没有做不到的,只是手段的差异而已。”

郭宋说得有点心不在焉,他打了个哈欠,拉着妻子的手笑道:“娘子,时间太晚了,我们早点睡了吧!”

薛涛明白丈夫的心思,脸上发热,对他道:“你身上的汗都结成霜了,先好好泡个热水澡,才允许上我的床。”

郭宋笑嘻嘻道:“娘子有令,我怎敢不从,不如娘子和我一起洗?”

“谁跟你一起洗?”

薛涛娇嗔道:“我让阿秋服侍你洗澡,上次你不是服侍她洗澡吗?今晚就该她报恩了。”

“上次上次是救她的命,要不然她小命就丢了,你想多了。”

“我哪里想多,是你自己想多了,不让阿秋服侍你,难道还想让别的丫鬟服侍你?我看她们倒求之不得。”

“好!好!好!”

郭宋闻到了妻子口中的酸味,他连忙举手求饶,“阿秋就阿秋,你安排就是了,我听你的。”

“我去让她们烧水!”

郭宋拉着妻子笑道:“再陪我一会儿,等一会儿再去洗澡。”

“不行,我有点不舒服!”薛涛捂着胸口,强行在忍着什么。

郭宋看出妻子脸色有点不对,连忙问道:“娘子,你怎么了?”

“我我”

薛涛忍不住了,捂着嘴跑出门,蹲在花坛边一阵干呕。

好一会儿,她一阵头昏眼花,一把扶住丈夫的胳膊道:“不知怎么回事?这些天总是想呕吐,但都是干呕。”

郭宋是过来人,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症状,他搂着妻子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怀孕了。”

“啊!”薛涛又惊又喜。

“是真的吗?我我怀上孩子了?”

这个容易判断,郭宋当即吩咐管家婆,“速去回春堂把柳医师请来!”

诊脉结果,薛涛果然是喜脉。

两支新军出现在演武场上,重弩军在很多军队中都有,体格硕大的大黄弩重达三五十斤,需要两人同时躺地蹬拽才能上弦,而且两名士兵都必须力量极大,重弩的有效杀伤射程达四百五十步,仅次于床弩,三百步外可以直接射穿敌军的盾牌和铠甲。

重弩军一共两千士兵,一千支重弩,主将是郎将杨苗,也是郭宋的心腹,当年去安西时,他就是一名年轻的弩手,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弩军统领。

但相对于超远射距的重弩,士兵们更感兴趣的却是另一支军队,一支由一千名重甲陌刀手组成的重甲步兵,另外还有一千名协从士兵,他们负责给一千名重甲步兵披挂盔甲,同时也是弓弩兵。

重甲步兵五百人为一排,一共站立了前后两排,每个人都身材魁梧,体格强壮,最矮的一名士兵都在一米八五以上,站在最前面的首领康保更像一头威猛之极的黑熊。

一千名高大魁梧的士兵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他们身穿黑色的铁甲,手执一丈五尺长的陌刀,冰冷的目光从面罩缝隙里透出,令人不寒而栗。

“跟着我,举刀!”

康保一声高喊,一千名重甲步兵刷地举起陌刀,刀锋寒光闪闪。

“上!”

随着康保一声长喝,一千把陌刀同时劈下,凌厉之极。

“下!”

康保再一声高喊,一千名士兵一步上前,呈弓步站立,长刀从下方横扫而去。

“左右!”

众人收步劈出两刀,四刀一气呵成,紧接着不再需要康保大喊,一千重甲士兵整齐划一地挥动战刀,步步向前推进。

时间转眼到了四月中旬,一支由两万组成的沙陀大军在主帅朱邪金海的率领下抵达了酒泉,加上长驻酒泉的一万两千军队,沙陀人在肃州的军队已达三万两千人。

朱邪金海就是当年在北庭和郭宋大战的沙陀军主帅,沙陀可汗朱邪金顶在两年前病逝,朱邪金海最终没有能接替长兄的位子,沙陀长老会一致推举朱邪金顶的嫡长子朱邪亮为新可汗,使朱邪金顶的可汗梦破灭了。

可汗梦虽然破灭,但朱邪金海依然掌握着沙陀军的军权,侄子朱邪亮同时封他为高昌叶护,使他成为沙陀人政权中的第二号人物。

从去年夏天开始,回纥人不断向沙陀施压,要求他们攻打河西走廊,尽管沙陀内部有不少人反对,但回纥人的要求却和朱邪金海的目标一致,他早就想夺取甘州和凉州了。

有了回纥人支持,朱邪金海首先率军攻占了沙州,大军随即挥师南下,十月攻占祁连戍,紧接着又大败一万唐军,歼灭唐军近七千人,赢得沙陀军最辉煌的一次胜利,朱邪金海率军席卷除了张掖县和删丹县以外的甘州大部分地区,抢掠人口、粮食和牛羊,又攻占了居延海。

就在沙陀军准备大举进攻张掖城之时,一场大雪早早来临,使沙陀军不得不暂时收兵。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准备,沙陀军已是兵精粮足,回纥工匠还帮助他们打造了大量攻城武器,进攻张掖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沙陀大军在酒泉城外驻扎下来,朱邪金海在一千士兵的护卫下来到酒泉城下,驻扎酒泉的沙陀主将沙列汗和一众官员出城迎接。

沙陀在肃州的主官是经略使,目前空缺,新官还在上任途中。

朱邪金海和众人稍稍寒暄几句,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酒泉城,他随即来到官衙,他在伊吾便已经听说唐军派援军抵达甘州,他急于知道甘州的最新情况。

他刚坐下,沙列汗便将一封鸽信递给他,“这是一个月前的张掖城发来的鸽信,在唐军援军抵达张掖五天后发来的,请大帅过目!”

朱邪金海结果鸽信匆匆看了一遍,他的瞳孔顿时收缩成一线,一个名字出现在他眼中‘郭宋’,当年那个混蛋又回来了吗?

沙列汗当年也参加过围剿郭宋的战役,他低声道:“这个郭宋应该就是当年的大唐使者,他之前在丰州,薛延陀覆灭和他有关,唐朝天子便把他派来甘州接替王连恩!”

朱邪金海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看了看支援甘州兵力,眉头一皱,援军才七千人,可能吗?

“这份情报是否准确?”

“卑职觉得应该无误,甘州军的编制就是一万五千人,之前还剩八千人,补充七千人,正好达到一万五千人的编制。”

朱邪金海没有表态,又继续看下去,情报的最后三句是唐军士气低迷,郭宋难以服众,将领内耗严重。

朱邪金海冷笑两声,唐军将领内斗是他们的传统,郭宋一时半会儿难以服众也完全正常,关键是唐朝临阵换将,这一向是兵家之大忌,短短一个月时间,郭宋怎么可能把甘州军整合完毕?至少一年时间还差不多。

这是长生天把甘州给沙陀,他若不取,恐怕长生天也不会饶恕他。

朱邪金海点点头,对众将领道:“我们等待一个冬天,也准备了一个冬天,现在我们兵精粮足,物资充沛,夺取甘州的时机已经到来,我要求十天内攻下甘州,接着攻打凉州,争取在夏天来临前夺取全部河西走廊。”

第四百一十五章 最后战备

清晨,一队十余人的沙陀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从他们的去向看,很明显是去东南方向的祁连戍堡。

祁连戍堡位于甘州和肃州的交界处,是一座周长约五里的军城,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在唐军和沙陀军对峙的十几年时间里,祁连戍堡一直是唐军最北面的防御点,但目前已经被沙陀军攻占,成为沙陀人最南面的进攻桥头堡。

当这队沙陀骑兵经过一片树林时,数十支箭忽然从树林中射出,沙陀骑兵措不及防,纷纷中箭落马,十二名骑兵只剩下三人还在马上,他们掉头便逃,但已经来不及,从树林中杀出一百多名唐军士兵,瞬间将他们团团包围。

为首沙陀百夫长大喊一声,挥矛向唐军杀去,企图突围,张云当即一挥手,十几支长矛同时刺出,将这名沙陀百夫长当场格杀,另外两名沙陀骑兵被吓破了胆,连忙下马跪地投降,并不是每个沙陀人都是勇士,还是有不少人经不起死神的考验。

唐军士兵迅速收拾尸体和战马,遁入树林内,草原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地上的一滩滩血迹还暗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血腥的战斗。

“将军,这里有一封信!”

士兵们从沙陀百夫长的身上搜出一封信,递给张云。

信是用突厥语写的,识别突厥文字是斥候的基本功之一,张云迅速浏览一遍,顿时喜出望外,这封信竟然是沙陀人的出兵计划,先是一万人抵达祁连戍堡,进行前期准备,然后是两万主力大军南下,上面时间上安排也写得清清楚楚,今天是四月十五日,那么先头部队今天上午已经从酒泉出发了,三天后主力从酒泉出发。

张云当即令道:“立刻返回张掖!”

他们处理了尸体,押着两名沙陀战俘离开了森林,绕过祁连堡,向甘州张掖城疾奔而去。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训练和战备,甘州军也完成了战备,除了一万八千正规军外,郭宋还临时组织起一支由三千青壮男子组成的民兵,他们主要负责搬运物资,抬运伤兵以及操纵投石机。

另外还有两千名青壮女子组成的后勤保障队伍,负责做饭送饭和照顾伤员。

郭宋在丰州有着丰富的守城经验,他深知后勤保障对于守城的重要性,冷兵器时代,除非是拦腰斩断或者是被斩首,一般士兵都不会立刻阵亡,而是死在消毒不好或者受伤后流血过多而死。

只要及时救治,大部分士兵都能活下来,一方面是良药,唐军普遍准备了止血膏,里面成分主要是三七,其次普遍采用盐水清洗伤口。

另一方面就是护理,唐朝还没有护士概念,但动员妇女来照顾伤员是个很好的办法,五百名麻利能干的妇女都进行过简单的培训,懂得用盐水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包扎,照顾伤兵饮食。

这样就能大大降低士兵的死亡率。

南城头下,近百名工匠正在安装重型投石机,投石机一共有四十架,是从凉州运来,这种投石机高达两丈五尺,抛竿达十丈,下方安装有大型木轮,可以移动,这是唐军比较新型的重型投石机,用绞盘上弦,就像井边的轱辘一样,用三头健牛拉拽,可以将百斤重的巨石投掷到三百五十步外。

不过投石机占地太大,没办法安装在城头上,只能安装在城下,安装在城下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移动,无论敌军从哪一个方向进攻,都可以应对。

“攻防战也是一种战争,我们看似被动,实际上我们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另一方面,沙陀人不得不放弃他们擅长的骑兵作战,来和我们打攻防战。”

郭宋带着一群官员巡视投石机的安装情况,同时给他们分析这场战争的利弊。

“这场攻防战对于沙陀人也是必须要打,他们已经和唐军对峙了十几年,这次是他们夺取河西走廊最好的机会,我相信他们不会放弃,同样,张掖城他们也无法绕开。”

郭宋走上城头,远远注视着北方,长史潘辽低声道:“都督,沙陀人会不会改在秋天再来进攻张掖城?”

郭宋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恐怕潘长史还不明白这场战役对我们同样重要,我们的春耕已经耽误了,如果在五月底之前再不结束战争,我们夏粮也无法耕种,我们一样拖不起,如果沙陀军还是没有消息,那么我只能主动出击,攻下祁连戍堡,逼迫沙陀人出战。”

正说到这里,一名士兵飞奔来报,“启禀都督,张云回来了,带来重要的情报!”

郭宋点点头,对众官员笑道:“估计是有消息了,你们继续巡视,我去看看情况!”

他转身向城下快步而去,只见张云迎面走来,单膝跪下禀报道:“参见都督!”

“看样子有收获?”郭宋笑问道。

“卑职在半路伏击了一支送信的沙陀骑兵,得到一封重要信件,请都督过目!”

说完,他将一封信呈上,信旁边已有翻译,郭宋看完信,问道:“从酒泉行军到祁连戍需要多少时间?”

“启禀都督,骑兵只要两天就够了,如果携带辎重,大概就要走四五天时间。”

郭宋点了点头,从祁连戍到张掖的距离也差不多,算下来大概十天后,沙陀大军将抵达张掖城。

郭宋心中有点沉重,十天后就快要到四月底了,如果等战争持续一个多月,夏种肯定会被耽误了。

“敌军兵力和装备情况怎么样?”郭宋沉思片刻又问道。

“卑职抓到两名探子,详细审问过他们,敌军总兵力大概在三万两三千人的样子,全部是骑兵,装备以皮甲、长矛和战刀为主,卑职看过他们的兵器,普遍比唐军差一个等级,尤其弓箭,射程大概在七十步或者八十步左右,而且沙陀军普遍没有盾牌。”

郭宋曾经在北庭和沙陀人打过交道,对沙陀人还算比较了解,张云的描述基本上和当年一样,看来回纥并没有给沙陀人实质性的帮助,从一个侧面也说明了回纥的国力衰弱。

“我知道了,你带弟兄们下去好好休息几天,然后继续探报。”

“卑职告退!”

张云行一礼退下去了。

这时,长史潘辽等一群官员走下城问道:“都督,是不是沙陀人要来了?”

郭宋点点头,“沙陀大军还有十天左右过来,我担心战事拖得太长会耽误耕种。”

潘辽笑道:“关于耕种问题刚才我们也商议了一下,或许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郭宋连忙道:“长史请说!”

“甘州的农田主要在南部,并不是完全荒废,删丹县以南的农田都是正常耕种,主要是张掖县附近的农田荒废了,大概有数万亩,卑职在想,实在来不及那就种一季豆子,那么战争对农耕的破坏其实也不大。”

郭宋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种粟米,改种豆子,他沉吟一下问道:“种豆子来得及吗?”

“豆子完全来得及,而且我们仓库的粮食也比较充足,其实就算今年什么都不种,也足以让我们坚持到明天夏收,何况南面还种有粮食,不会造成饥荒,请都督放心!”

郭宋只得苦笑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能够从沙陀人手中捞一些战利品回来。”

潘辽等人回军衙了,郭宋见张云又出现在旁边,便问道:“张将军还有什么事?”

张云躬身道:“刚才卑职有件重要之事忘记向都督禀报了。”

“什么重要之事?”

“卑职审问战俘,得知去年被敌军围歼的七千多唐军士兵并没有全部阵亡,只阵亡了不到三千人,其他大部分士兵都成了战俘。”

郭宋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在伊吾的一座矿山当矿工,那边的矿工有数万人之多,都是从河西各地掳掠去的青壮。”

郭宋顿时大喜,这个消息很振奋人心,只要人还活着,那就有救回他们的希望。

这个意外的好消息就像一阵春风,将郭宋心中的一点点阴霾吹得无影无踪,他心中变得开朗起来,天空的阳光也仿佛变得格外温暖。

四月二十日,三万沙陀大军先后抵达了祁连戍堡,他们以祁连戍堡为后勤重地,休整了一天,大军便浩浩荡荡向张掖城进发。

甘州军已经完成了全部战备,一连几天,士兵们在严阵以待中度过,他们已经知道沙陀大军抵达了祁连戍,正在向张掖城进发。

这天清晨,猛子从北方飞来,在城内军营上空盘旋,发出尖利的鸣叫。

郭宋走出房门,仰头望着不断盘旋的猛子,他立刻沉声道:“通知全军,沙陀军即将杀至!”

军营内敲响警钟,士兵们纷纷奔出营房集结,郭宋带着数十名士兵赶到了北城墙上。

北城墙上,数千士兵都变得紧张起来,只见远处出现了一条黑线,不断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大地并没有颤抖,说明对方不是万马奔腾而来,而是缓缓行走,携带了大量辎重。

郭宋冷笑一声,终于又见到当年的‘老朋友’了,这一战他等候已久。

郭宋随即下令道:“按照原定计划行动!”

他要给朱邪金海留下一个惊喜的初步印象。

沙陀大军在三里外停止了前进,朱邪金海下令道:“全军就地驻扎!”

三万沙陀大军开始铺散开来,朱邪金海则率领一千骑兵奔到张掖城下。

朱邪金海抬头望着城上的情形,只见城头上士兵不多,只有四五千人,个个面带惊惧之色,城头插的大旗也歪斜不正,唐军士兵普遍士气低迷,军容不整,好多人连头盔都是歪戴的,显得有点吊儿郎当。

朱邪金海点点头,回身令道:“命第八军准备进攻!”

尽管唐军看起来士气不高,但朱邪金海还是要进行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初步进攻

一个时辰后,沙陀军的大营还没有安扎完成,战鼓声便激烈的敲响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在大将朱邪康达的率领下向唐军城墙奔去,这支军队是沙陀人的仆从军,军队中有薛延陀人、有羌人、有高昌人等等,就是没有沙陀人,他们其实就是炮灰,作为先头部队进行试探性进攻,了解唐军的底细。

这三千人没有骑马,也没有大型攻城武器,仅仅携带了数十架攻城梯。

城墙上,梁武望着潮水般攻来是敌军,对郭宋道:“都督,这个朱邪金海并不太相信我们实力衰弱,还是要进行试探性进攻!”

旁边姚锦摇摇头道:“未必是不相信,这一定是他们的既定计划,只不过是按照既定计划行事罢了!”

郭宋淡淡道:“既然他们试探,我们也一样应对,传我的命令,投石机不得发射,重弩军和重甲步兵暂时不参战,这场战斗就由第一营和第二营迎战!”

唐军迅速做出调整,大批军队纷纷撤下城头,北城墙上只留下梁武和姚锦率领四千军队,对方要试探唐军虚实,郭宋就决定隐藏实力,这也是他的一贯策略。

从他抓获张掖城的沙陀探子后,他便将一个不真实的情报发给了对方,军队人数少了,更重要是士气低迷,将领内斗,一旦朱邪金海从试探进攻中证实了情报的真实性,他为了尽快拿下张掖城,必然做出冒险的决定。

‘咚!咚!咚!’战鼓声惊心动魄。

三千士兵如潮水般杀来,主将朱邪康达挥刀大喊:“第一个冲上城头者,赏羊五千头!”

朱邪金海却注视着城头上的一举一动,他是一个多疑之人,并不很相信城内传来的情报,更重要是对方是郭宋,当年郭宋的狡猾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至今都没有想通郭宋究竟是怎么穿过河西走廊返回甘州,他在肃州和瓜州布下天罗地网,居然连对方影子都没看到。

“大帅,城头上好像没有投石机?”大将沙列汗低声道。

朱邪金海摇摇头,“张掖城墙上无法安装投石机,从来就没有,投石机和石砲都不用担心,看样子床弩也没有安装,不过我更关心他们的战斗力。”

城头上乱箭齐发,两千弓兵从东西两侧同时发射,两千支箭对于近十里长的北城墙显得十分稀疏,四千士兵更是显得兵力单薄。

三千士兵伤亡极少,很快便靠近了城墙,他们用长木板搭在护城河上,大军奔过护城河,数十架攻城梯架在城头上,前端的大铁钩直接钩住城墙,沙陀士兵疯狂地攀梯而上。

城头上的唐军士兵也迅速集结在每架攻城梯周围,箭矢如雨射下,头顶上滚木礌石砸下,沙陀士兵不断被砸中,惨叫声一片,伤亡渐渐加大了。

虽然唐军士兵居高临下占据了优势,但沙陀士兵也攻得很顽强,不断被砸翻,又继续有士兵接着攀爬,渐渐接近了城头,双方长矛捅刺,为争夺城头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这场激战足足打了近一个时辰,双方势均力敌,尽管沙陀军没有攻下城头,但唐军却守十分艰难,拥有城池的优势,却没有能占据上风。

朱邪金海终于看明白了,唐军的战斗意志并不强烈,看来情报无误,唐军确实士气低迷。

他当即下达了撤军命令,“传我的命令,攻城军队撤退!”

‘当!当!当!’

撤军的钟声敲响,正在苦战中的沙陀军丢下千余具尸体,如退潮般地后撤了。

当天晚上,沙陀大军在北城外三里处扎下了大营,数千顶大帐延绵十几里,大营内灯火通明,数百名回纥工匠正在拼装投石机、巢车等大型攻城武器,如果说回纥对沙陀人有支持,那么这些回纥工匠就是了,沙陀人缺乏能工巧匠,虽然将士悍勇,但兵器一般比较制作粗陋,更没有制作大型攻城武器的能力。

回纥人之所以敦促沙陀人尽快拿下河西走廊,并不仅仅是出于报复大唐驱逐使团,而是更担心吐蕃人会攻占河西走廊。

这次回纥给沙陀人派来了五百名工匠,一个冬天打造了数百件攻城武器,从普通攻城梯到大型攻城巢车,使沙陀军队第一次拥有了攻城的能力。

朱邪金海骑马在大营内视察,前面发出一声呐喊,只见一架巨大的投石机矗立起来,包裹着牛皮,在火光映照下俨如一头披着金甲的巨大怪兽,已经安装完成。

朱邪金海催马上前问道:“这就是那架号称金刚巨兽的投石机吗?”

为首回纥工匠躬身道:“回禀大帅,这就是金刚巨兽,来自撒马尔罕,被称为天下最大的投石机,可将百斤重的巨石投出五百步远。”

“它的弱点是什么?”朱邪金海又问道。

“弱点一是笨重,需要百人才能操纵它,其次就是准头欠佳。”

朱邪金海点点头,准头欠佳没有关系,有威慑力就行,他心中对这架巨兽般的投石机充满了期待。

次日上午,沙陀军大营内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一支支军队在迅速集结,体型巨大的攻城武器也开始缓缓移动。

城头上也响起了急促的警钟声,唐军士兵纷纷奔出大营,向城头上集结。

大帐内,郭宋对数十名将领道:“今天必然是沙陀军将全线压上,我们也要全力以赴,尽最大的力量杀伤敌军,这一战将是我们反攻的开始,现在出发!”

数十名将领一起行礼,转身向外走去。

唐军也拉开了正式反攻的序幕,一架架重型投石机吱嘎嘎拉动了,一万三千名士兵奔跑上北城,他们分工明确,这里面有普通弓弩兵、重弩兵、投掷兵、长矛兵、长叉兵以及重甲步兵。

郭宋也上了北城,站在城头注视三里外的敌军大营。

沙陀大军已经出了大营,像一幅幅黑色的地盘铺在平坦的大地上,整齐划一地向张掖城进发,在一幅幅地毯之间是巨大的攻城武器,有投石机,有巢车,还有大量的攻城梯,其中一架极为庞大的投石机被数十头骆驼拉拽,在队伍最后缓缓而行,其高度甚至超过了城池,就像一只庞大巨兽趴在地上匍匐而行,令人望而生畏。

梁武惊讶道:“都督,沙陀人居然有这么庞大的投石机吗?”

“应该是回纥人从河中带回来。”

郭宋淡淡道:“这种巨型投石机由大食人发明,叫做萨利赫,运用在攻打撒马尔罕的战争中,回纥人得到了这种投石机,他们称之为金刚巨兽,不过金刚未必,巨兽倒是真的,可用重弩将这头巨兽射杀!”

沙陀大军在距离城墙一里处停止了前进,整齐列队,一架架投石机推上前,五十架投机石排成一列,沙陀军投石机普遍比较高大,除了最强大的金刚巨兽外,其他投石机也都是重型投石机,射程也达三百步,不过结构简单,使用人力较多,技术含量远不如唐军的绞盘式投石机。

但由于唐军的投石机设在城内,影响了射程,无法击中敌军投石机,只能靠唐军的重弩来应对。

郭宋下令道:“重弩集中目标,射击敌军最大的投石机!”

一千支重弩瞄准了敌军的金刚巨兽,它正好也在重弩的射程之内。

这时,沙陀军的五十架投石机一齐发射了,数十块巨石腾空而起,划过长空,向张掖城头密集射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血战张掖(上)

巨石呼啸着向城头飞来,士兵们纷纷趴下躲闪,巨石想要正好砸中城头也并不容易,大多数砸中城墙或者掠城头而过。

‘轰!’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砸中城垛,乱石横飞,士兵纷纷躲闪,一名士兵躲闪不及,被一颗飞溅的石块砸中脸庞,顿时血流如注,巨石却高高弹起,越过城头,落在城内。

城内已经做好了准备,唐军士兵沿着城墙挖了一道长沟,越过城头落下的巨石基本上都落入长沟内,而长沟内挖出的泥石则作为唐军投石机的地基,使唐军投石机的高度基本上超过了城墙。

沙陀军的金刚巨兽射出了第一块巨石,正好砸中了城楼,顿时瓦片碎裂,大梁折断,将城楼砸穿一个了大洞,一时间木屑四溅,尘土飞扬,城楼没有了大梁支撑,摇摇晃晃,终于向内坍塌了,躲在里面的唐军士兵发一声喊,争先恐后逃出来。

郭宋脸色铁青,喝令道:“重弩发射!”

重弩士兵早已对准了巨大的投石机,主帅一声令下,一千支重弩同时发射,长达两尺五寸的大箭集中射向金刚巨兽,一千支箭呼啸而至,大箭如雨点般从天而降,凌厉之极,拉拽绳索的百余名士兵措手不及,纷纷被大箭射穿了身体,惨叫着倒下大片。

金刚巨兽身上钉满了长箭,‘啪!啪!啪!’一连串清脆的断裂声,捆绑抛竿的五根皮带瞬间被射断四根,只剩一点皮肉相连,却支撑不住自身重量,最后还是崩断了,‘轰隆!’一声巨响,长达十丈的抛竿重重坠落到地上,

金刚巨兽只发出一枚巨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坍塌了,但唐军重弩士兵的目标并不仅仅是巨型投石机,在集中火力摧毁了金刚巨兽后,他们立刻将目标对准了其他投石机,一千支重弩再度发射,三百余步外的数十架投石机立刻陷入了重击的混乱,上百名士兵被射杀,几架投石机轰然倒塌。

出师不利,朱邪金海勃然大怒,战剑一挥下令道:“大军出击!”

他已经急不可耐,等不到用投石机慢慢摧毁对方,便下达了进攻令。

两幅黑色地毯般的沙陀士兵骤然发动了,共计一万人,扛着一百多架攻城梯向张掖城冲去。

面对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沙陀大军,郭宋冷静地下令道:“重弩军继续射击,务必摧毁敌军的投石机!”

箭如飞蝗,又是几轮集中射击,十二架投石机相继坍塌,大量士兵阵亡,投石机无法在继续运转,朱邪金海无奈,只得下令投石机撤回。

奔腾而来的人潮越来越近,进入了两百五十步线内,郭宋当即下令道:“投石机攻击,弓弩手随后!”

蓄势已久的四十架投石机终于发作了,一连串的砰砰声响起,长杆抛出,一块块百斤巨石腾空而起,瞬间变成了小黑点,飞掠过城头,向城外海潮般涌来的沙陀士兵头顶砸去,一块块大石砸入了密集的人群中,无数士兵被砸城肉饼,巨石继续向前翻滚撞击,巨石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士兵伤亡惨重,攻城梯也被撞断。

但四十块巨石相对于一万大军还是数量太少,就像一朵朵溅起的浪花,瞬间又归于平静。

这时,一万士兵张弓举弩,在一阵清脆的梆子声中万箭齐发,天空骤然变黑,密集的箭矢铺天盖地射向城下,不需要瞄准目标,密集的人群就是他们的目标,沙陀士兵身上的皮甲挡不住犀利的透甲箭,士兵一片片倒下,原本密集的人群出现了大片大片空缺,比起投石机,弓弩造成伤亡要严重得多。

这时,城下沙陀士兵也向上放箭,但效果却很不理想,唐军士兵并非站在城墙垛口边,而是站在城头内部抛射。

沙陀军如果直线射击,箭矢会被城墙挡住,如果用抛物线射击,却很难保证箭矢一定落在城头,即使有少数箭矢落在城头,也因为缺乏下降的势能,对唐军几乎没有杀伤力。

但唐军的弓弩箭矢却有下降的势能,威力极大,沙陀士兵粗陋的盔甲根本无法抵挡,少数士兵拥有盾牌也同样无济于事,两轮箭便伤亡了三千余人,加上巨石的重砸撞击,沙陀大军刚刚攻到护城河边,便伤亡超过三成,士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悍,不少人的脚步开始迟疑,很多人已有退意,却无法后退,被大军裹挟着向前冲去。

朱邪金海杀红了眼,他看出军队的进攻开始有所迟缓,杀气已经消退,他当即下令道:“第三军跟上进攻!”

沙陀军一共有六个军,五千人为一军,形成一幅黑色地毯,除了第六军是协从军以及负责操控投石机外,其他五军都是主力。

第三军五千在万夫长烈山阿鲁的率领下向张掖城杀去。

烈山是伊吾北部的一座山,山下的沙陀部落便以烈山为部落名,部落中贵族都姓烈山,这五千人都是烈山部的军队,烈山阿鲁则是酋长烈山青原的兄弟。

一架架攻城梯搭上城头,悍勇的沙陀士兵攀梯而上,迎接他们的却是滚木礌石,“闪开!”一名校尉大喊一声,只见十几名唐军士兵抬着一块重达三千斤,外形酷似拳头的巨石向城头走来,士兵们纷纷闪开,众人大喊一声,将巨石抬上城垛。

下方的攻城梯攀爬着三十余人,为首千夫长已经快接近城头,他猛然发现一块巨石出现在自己头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翻身向护城河内跳去,这是他反应敏锐,但下方的士兵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当巨石迎头砸下,他们才发现,一个个发出绝望的惨叫声。

巨石顺着攻城梯滑下去,三十余名沙陀士兵一个不留地被抹光,巨石落地,又从人群中翻滚着落入护城河中,当场有二十余人被压成肉酱,血浆四溅,惨不忍睹,唐军士兵顺势将攻城梯抽起,拉上了城头。

同样的战况发生在各个攻城梯附近,唐军如冰雹般的滚木礌石使沙陀军的伤亡极其惨重,并且头顶上飞掠的巨石在空中翻滚,犀利如密雨般的弓弩箭矢射击不停,郭宋又调来三千弓弩手,补充城头的弓弩士兵,使北城头上的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人,弓弩手八千人。

不到一个时辰,沙陀军的伤亡便已经超过六千人,依旧没有人能攻上城头,士兵们顶不住了,开始向后撤退。

几名万夫长苦劝朱邪金海,“大帅,伤亡太大了,这样下去会全军覆灭的,让士兵们撤下来吧!”

朱邪金海心中恨极,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撤退!”

‘当!当!当!’撤退钟声再度敲响。

进攻的士兵如获大赦,不顾一切地向回奔逃,一时间兵败如山倒,大军缓缓后撤,退回大营,一万五千士兵伤亡最后达七千人,加上昨天一千余人伤亡以及投石机的数百人伤亡,两天时间,沙陀军伤亡达八千五百人,极其惨重。

数百名唐军攀着绳梯下城,他们清扫战场,一般轻伤者都逃回了阵地,逃不走的士兵都是重伤,在战争结束没有多久便断了气,唐军士兵搜缴军牌,将一具具尸体堆积起来,架上干柴,泼上火油焚烧后掩埋,战场上顿时黑烟滚滚。

城头上也十分忙碌,民兵用担架将受伤士兵迅速抬下城去救治,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则靠墙而坐,尽管击退了敌人的进攻,但士兵们也因为疲惫而无心庆祝,何况后面还有更大的战争在等着他们。

一队队体格强壮的妇女推着小车上了城,小车装着满箩筐的肉饼和菜汤,给士兵们分发午饭。

郭宋站在坍塌的城楼前,望着数百士兵收拾城楼残骸,不多时,城楼被残骸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很难想象这里原来是一座城楼。

这时,姚锦匆匆过来禀报,“都督,最新统计出来了,敌军受伤士兵不知,但阵亡敌军士兵尸体一共有五千三百四十四具,加上受轻伤逃回去的士兵,伤亡总人数达**千人。”

“我们的伤亡情况呢?”郭宋又问道。

“目前为止,阵亡三百八十人,伤近五百人,伤亡总人数约九百人左右。”

郭宋点点头,这个伤亡还算让他满意,估计最后大战结束,伤亡大概是两千人左右。

“都督,敌军还会再进攻吗?”姚锦担忧地问道。

郭宋笑了笑道:“朱邪金海可是我们的老对手了,在北庭一直锲而不舍地围剿我们,此人性格比较偏执,一旦决定的事情不达到目的绝不罢休,而且他不能吃亏,所以我相信他绝不会甘心。”

停一下,郭宋又对姚锦笑道:“可以说,这条鱼已经上钩!”

第四百一十八章 血战张掖(中)

沙陀军大营内已经没有了早晨的士气高昂,一场攻城战使他们铩羽而归,伤亡惨重,极大地打击了沙陀军士气。

大帐内,沙陀金海心情沉重地来回踱步,他在总结今天作战的教训。

首先是他没有考虑到唐军的重弩,使投石机没有防范,直接暴露在对方弩箭下,这一点回纥工匠曾经提醒过他,却被他嫌麻烦忽略了,现在看来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

其次是他进攻过于心急,过早撤回了投石机,应该让投石机对张掖城进行饱和进攻,或者让投石机掩护士兵们进攻,能压制住对方的弓弩射击,沙陀军士兵死伤就不会那么惨重。

他犯了太多的错误,归根到底是自己轻视了唐军,轻视了郭宋,朱邪金海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懊悔,他怎么能相信唐军士气低迷,怎么能相信这种鬼话,他已经在郭宋手中吃过亏,却一点都没有吸取教训。

“大帅,我们究竟是打还是撤?”一旁几名万夫长沉声问道。

“就这样撤军,各位甘心吗?”朱邪金海冷冷问道。

几名万夫长都低下头,其实他们都有点不太想打了,但既然大帅这样说,必然是不会放弃了。

烈山阿鲁鼓足勇气道:“除非我们找到对付唐军弓箭的办法,如果还像今天这样打,我们的死伤会更加惨重。”

“对付唐军弓箭的办法我已经找到了,我会立刻实施,但大军夜里要做好戒备,防止敌军偷袭,明天我们再度攻城!”

朱邪金海这一刻下定了决心,他一定要抓住郭宋,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入夜,沙陀军大营内依旧灯火通明,回纥工匠开始再度忙碌起来,他们要修复损坏的投石机,同时还要建造投石机的防御武器——木挡板,木挡板是游牧民族用来对付中原军队床弩的一种防御工具,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型盾牌,高约一丈,宽达三丈,两边有支架。

沙陀军做得很粗糙,直接用原木钉成,虽然比较粗糙,但效果却不错,能挡住唐军射来的重弩箭。

有所得必有所失,尽管成功制造出来防御唐军弩箭的挡板,但工匠们同时又给朱邪金海带来另一个不妙的消息,那架巨型投石机的抛竿上发现裂痕,他们没有备用的抛竿,这就意味着这架只发射了一块巨石的超级投石机已经彻底损坏了。

朱邪金海脸色铁青,恨恨地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抛竿,刚才工匠们做了一个承压试验,结果彻底折断了。

“把它捆绑结实,可以继续使用吗?”

为首工匠面有难色道:“一旦折断,就没法再使用了,捆绑也没有用,反而会影响到投射士兵的安危。”

“一群没用的笨蛋!”

朱邪金海悻悻骂了一句,便转身返回大帐了。

与此同时,沙陀大营周围部署了两千名巡哨,防卫十分严密,任何人也休想靠近大营。

郭宋负手站在城头上,注视三里外灯火通明的大营,他目光不断的闪烁着,似乎思考破敌之计。

“都督,沙陀应该是个大部落吧?”姚锦在一旁低声问道。

郭宋笑了笑道:“算是一个比较大的部落,号称有二十万披甲士,我猜测他们最多有十万兵力,而且游牧人全民皆兵,十万披甲士就说明它有十万青壮男子,估计整个沙陀有五十多万人口吧!”

“那他们为什么不多派一点兵力过来?三万人就想夺取张掖,这未免有点太自信了。”

郭宋淡淡道:“沙陀人可不止我们一个敌人,葛逻禄人在北面蠢蠢欲动,南下的意图愈发明显,如果不是因为被回纥人牵制的缘故,争夺伊吾的战争早就爆发了,沙陀人也意识到这个危机,所以他们才决定夺取河西走廊,作为他们的退路,你可千万别以为他们是在为回纥人卖命。”

姚锦点点头,“原来是这个缘故,卑职受教了!”

郭宋又冷笑一声道:“其实回纥人还真犯下一个战略错误,他们应该是让沙陀人从南面攻打葛逻禄,南北夹击葛逻禄人,葛逻禄人也只能西撤,回纥人重新占领金山以北,沙陀人则得到金山以南,一个绝好的方案不选,却选择和大唐对抗,何其不明智也!”

“应该也有人想到这一点吧?”

“或许有人会想到,或许回纥人觉得自己能对付葛逻禄人,不想让沙陀人来分一杯羹,各种原因都有,但在我看来,他们没有选择南北夹击葛逻禄人,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失策。”

说到这,郭宋拍拍姚锦的胳膊,“早点休息吧!明天还会有一场大战。”

“都督也请早点休息!”

郭宋笑了笑,他今天也着实有点疲惫,转身快步下城去了。

次日上午,两万余沙陀士兵整齐地排列在草原上,在他们身后是体格庞大的投石机和巢车,经过一夜的抢修,大部分投石机修复了,粗糙的挡板也建造起来。

朱邪金海骑马疾奔,挥舞战剑大喊道:“今天我们将再一次和敌军决战,我们要的是胜利,要的是将沙陀大旗插上张掖城头,绝不是夹着尾巴北逃,我们宁可战死沙场,沙陀勇士们,我们绝不能败在汉人手中,我们的强壮,我们悍勇,我们才是草原之王,我们永不言败!”

两万余人高举长矛,激动的呼喊声响彻云霄,只听见朱邪金海大喊:“城中的女人、黄金、白银、各种财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的!”

沙陀士兵的情绪再度被调动起来,人人血脉贲张,恨不得一刀砍掉敌人的脑袋,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气又再度激昂起来。

朱邪金海战剑一挥,“投石机压上去,把一切都砸为齑粉!”

三十五架投石机在健牛拉拽下轰隆隆向城池而去,这一次沙陀军吸取了教训,在每一架投石机前面都会放一块巨大的挡板,它就像一面巨大的盾牌,保护士兵和投石机免遭唐军重弩的杀戮。

投石机迅速回到昨天的位子,挡板也放在前面,数千名士兵开始迅速调整抛竿。

挡板的出现对城头上唐军重弩士兵而言确实有点难度,重弩几乎都是斜角抛射,而不是灌顶直射,挡板恰恰挡住了下方的操纵士兵,而抛射虽然能射中投石机,但要正好射在前端的皮带上,这就要靠运气了。

不过挡板的出现却是在郭宋的意料之中,在安史之乱的饶阳之战中,投石机被运用到了极致,留下了很多经典的战例,如何破解挡板就有很好的办法。

沙陀人的投石机射程是三百五十步左右,但它是仰射,所以它会放在三百二十步的位子上,正好能击中城头。

唐军的投石机射程也在三百五十步左右,但它因为安置在城内,它的对城外敌军的实际射程在三百步左右,它距离击中敌军投石机还差二三十步的样子,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沙陀军刻意留下的安全距离,他们最大可能地距离城墙要近,但又不能被敌军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击中。

“发射!”

沙陀千夫长一声大喊,三十几架投石‘砰!砰!’地发射了。

一块块大石腾空而去,向城头射去,三十余块大石砸得城头碎石四溅,城墙摇晃,士兵们纷纷卧倒躲避。

就在这时,唐军的四十架投石机也开始发射了,他们用的大石比较特殊,不是山中开采来的巨石,而是从张掖河中或者戈壁滩上找到的巨型鹅卵石,颗颗重达上百斤,在亿万年的水流冲刷下,变得圆润光滑,这样的鹅卵石落地后也不会停止,而会受惯性驱使继续向前翻滚上百步,再强壮的挡板也经不起它们的冲撞,投石机也同样经受不起它们的撞击。

一名郎将大喊一声,“投射!”

四十多架投石机同时发射了,将四十多颗巨型鹅卵石高高抛起,变成一颗颗小黑点,呼啸着向城外掠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血战张掖(下)

数十颗巨型鹅卵石呼啸着从天而降,嘭!嘭!的砸在战场上,激起一片片尘土,但鹅卵石特有的圆滑使它们没有停止,而是借助惯性的强大力量继续向前方冲去,大部分巨石并没有撞到目标,但还是七八颗大鹅卵石击中了目标。

靠着自身的重量和强大惯性,巨型鹅卵石重重地撞在挡板上,挡板轰然碎裂,木屑四溅,竟被撞开了一个大洞,鹅卵石直击投石机,在一片惊呼呐喊声中,三架投石机底座被击中,轰然坍塌。

城头上的重弩士兵也没有闲着,他们聚集在一处,集中火力射击一架投石机,这架投石机挡板已被巨石撞倒,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将挡板扶起,密集的弩箭便呼啸射来,数十名沙陀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投石机上也插满箭矢,皮带再次断裂,投石机轰然散架。

重弩士兵目标转向下一架投石机,就算射不中后面的士兵,但密集的箭矢一样能损坏投石机。

不过挡板确实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使沙陀军的投石机没有像昨天那样轻易被破坏,抛竿不断翻飞,巨石砸出了十几轮,将张掖城头砸的千疮百孔,唐军也伤亡两三百人。

这时,投石机终于损坏过半,朱邪金海见时机已经成熟,再不发动进攻,等投石机损失殆尽,他们就失去掩护了。

朱邪金海挥舞战刀大喊一声,“出击!”

战鼓声轰隆隆敲响,一万五千名沙陀士兵推动他们的终极攻城武器巢车,缓缓向城池而来。

在电影《魔戒》第三部中,巢车的强大威力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游牧人攻城对巢车也情有独钟,一是制作比较容易,其次封闭的空间能够抵挡城头上箭矢的攻击,再其次草原地形比较平坦,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巢车本身攻城威力巨大,不容易被破坏,即使被巨石击中,也不会彻底损坏,外面蒙的一层牛皮能有效缓解巨石的撞击。

巢车的底盘很大,这就导致它无法直接顶住城墙,它必须借助一块天桥上城,这块天桥就是整架巢车的核心,用一块极为厚实的木板制成,两端有铁链,就像城门外的吊桥一样,平时都竖起,成为一面盾牌,挡住里面的士兵,一旦顶住城墙,天桥立刻像城门吊桥一样放下,巨大铁钩钩住了城头。

巢车顶端是一座平台,里面站着十几名身材魁梧,作战悍勇的士兵,他们将第一批冲上城头,只要能抢占片刻城头,后面的士兵便会源源不断杀上来。

在大食人西征中,他们利用巢车攻陷了无数座城池,今天也成为沙陀人的杀手锏,可惜他们今天的对手是郭宋,郭宋在对付薛延陀人时,便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成功对付了巢车,他很清楚巢车的弱点在哪里?

“不要管巢车,弓弩手准备射击!”

北城头上集中了一万六千名唐军士兵,除了一千名重甲步兵,其他所有的士兵都人人手执弓弩,郭宋不仅要击败沙陀人,还要最大程度上的杀伤敌军。

城墙下方,一万五千沙陀军簇拥着二十架巨人般的巢车铺天盖地向城墙杀来,在他们头顶上,不断有巨石翻滚着落下,巨石落在密集的人群中,一块巨石便能砸翻十几名士兵,一轮打击便有四五百人伤亡。

一万五千大军如汹涌起伏的波浪,渐渐逼近了城墙,而沙陀军的投石机已损失过半,基本上威胁不到城墙安全,沙陀军已杀进一百二十步线,他们发一声喊,骤然加速,扛着攻城梯向城头奔去。

城头上,一万五千唐军士兵举起了弓弩,郭宋见敌军已进入杀伤射程内,便冷冷下令道:“射击!”

梆子声敲响,一万五千支箭矢和弩矢同时射出,俨如一片乌云飞起,天空变暗了,密集如暴风骤雨般的箭矢从天空卷来,大片大片的沙陀士兵被箭矢射中,哀嚎着倒下,瞬间便倒下了两千余人。

“再射!”

紧接着,第二轮一万五千支箭射出,密集得不透风雨,沙陀士兵本能的纷纷扑地躲避,但还是有上千人中箭,两轮箭便给沙陀士兵造成了惨重损失,但飞奔中的沙陀士兵还是冒着箭矢抵达城下,一架架攻城梯挂在城墙上,数千人蜂拥杀上。

唐军也迅速改变了作战策略,八千人放下弓箭,投入到防御作战中,一块块巨石和滚木礌石从头顶上砸下,不断有士兵被砸中,惨叫着翻滚下梯子,巨大的石头和滚木随即落在梯子两边密集的人群中,又有人被砸中。

沙陀军确实比较勇猛,个个悍不畏死,前面士兵被砸翻,后面的士兵立刻跟上去,抓出一瞬间的空隙冲到城头,挥舞长矛战刀和城头上的唐军士兵激战,双方都不断有人阵亡。

这一幅惨烈的战争画面,头顶上是翻滚的巨石砸下后军人群和敌军投石机,而沙陀军仅剩的十几架投石机也无法再进攻而后撤,城下是无数士兵向上攀爬,攻城梯上挂满了密集的人群,到处是残肢断臂,被砸烂的人头,脑浆和鲜血流满一地,身上插着箭矢的尸体。

二十架巨大的攻城巢车依旧在不断地向前推进,巢车上的士兵吹响了低沉的号角,巢车后面也是密集的士兵,每一架巢车两边和后方都跟随着数百人。

远处,数百面战鼓依旧在轰隆隆敲响,鼓动着将士进攻,数百名膀大腰圆的鼓手抡动鼓槌,鼓槌雨点般砸向鼓面。

朱邪金海骑在战马上,神情凝重地注视着攻城巢车,他知道沙陀士兵并不擅长攻城作战,仅靠攻城梯攻不上城头,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攻城巢车上,他就指望攻城巢车能够大展神威,让他攻下张掖城。

‘砰!’一架攻城巢车被巨石砸中,牛皮卸掉了大部分力量,巢车只是晃了晃,并没有倾翻,巨石被弹开,下面的士兵吓得纷纷躲闪,但巢车继续前行。

又一辆攻城巢车被巨石击中,这一次击中了顶部,强大的冲击力使木块碎裂飞溅,站在顶端的十二名士兵顿时被砸得血肉模糊。

攻城巢车很快驶过了三百步线,投石机对它也没有办法了,在八千士兵的奋力推动下,攻城巢车渐渐靠近了城墙,护城河上沙陀军用原木大树搭建成桥梁,以确保桥梁能支撑住沉重的巢车。

随着巢车抵达城墙,战争变得更加惨烈,唐军士兵探身向下射击城墙下的敌军,乱石如雨点般砸下,城下早已死尸堆积,血流成河,沙陀士兵不顾一切登城,用弓箭反击,不断有唐军士兵中箭从城头惨叫着摔下来,尚未死去的唐军士兵立刻被沙陀军乱刃分尸。

这个时候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相貌都变得无比狰狞,沙陀士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城去将唐军士兵碎尸万段,而唐军士兵就恨不得用巨石将沙陀士兵的头颅砸得粉碎,双方生死相博,战况愈加惨烈。

郭宋见攻城巢车即将接近城墙,当即令道:“陌刀军上阵,火攻手准备!”

一千名等候已久的重甲步兵立刻齐步上前,他们负责对付二十架攻城巢车的敌军士兵,分为二十队,每队五十人,手执陌刀长刃,早已准备就绪,在重甲步兵身后,还有同样五十名协从士兵,他们负责保护身处险境的重甲步兵。

最外围还有二十余名火攻手,身后都是捆好的草垛以及装满火油的坛子。

‘轰!’攻城巢车的前轮撞上了城墙,城头上巢车上百斤的天桥落下,重重砸在城垛上,十几名强悍的沙陀手持长矛大吼着杀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冲上了城头,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等待他们的竟然是号称最强悍步兵的重甲步兵。

五十名重甲步兵堵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一齐挥舞陌刀向敌军劈砍而去。

===

【今天和明天家里有点事情,只有两更,周一三更。】

第四百二十章 反守为攻

锋利无比的陌刀劈过,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一根根长矛被削掉,十二名强悍的沙陀士兵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斩为二十四截,顿时内脏滚出,腥臭扑鼻,后面的士兵都蹲下地干呕起来。

后面冲上来的士兵目睹眼前血腥一幕,都吓得胆寒了,但已经无从退却只得硬着头皮冲上来,但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毫无悬念的杀戮,利刃齐下,血肉横飞,城头上一片惨叫哀嚎,一连杀了五轮,城头的尸体堆积起来,后面的士兵胆寒了,畏缩不敢上前,天桥上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档。

放火士兵抓住这个机会,将十几坛装满火油的土坛子扔了过去,坛子碎裂,火油流满一地,一支火把扔了进去,火光轰地燃起了,迅速向下蔓延,士兵们趁机将一捆捆干草扔了进去,干草枯枝遇到烈火,立刻迅猛燃烧起来,躲在攻城巢车内的数十名沙陀士兵被火点燃了,一片惨叫,士兵们连滚带爬从底部逃出,很多士兵身上还有火。

只片刻,攻城巢车浓烟滚滚,火舌肆虐,二十架攻城巢车先后都被点燃了,唐军士兵再次发动了弓弩攻势,城头上万箭齐发,箭矢如疾风骤雨,下方的沙陀士兵在哭喊声中一片片栽倒,紧接着第二轮万箭齐发、第三轮、第四轮一连十轮万箭发射,沙陀军伤亡极其惨重。

‘当!当!当!’撤军的钟声敲响,剩下的沙陀士兵狂奔逃命,却难逃头顶上的箭矢,好不容易才拼死逃出箭矢的射程,却又难逃投石机的打击。

朱邪金海望着奔逃中的士兵一片片倒下,心如刀绞,他长叹一声,调转马头向大营撤去

这一战沙陀军遭遇前所未有的重挫,也是朱邪金海始料不及,一万五千军队只逃回四千余人,还有近半受伤,超过一万士兵倒在了张掖城下。

大营内哀鸿遍野,三万大军伤亡超过六成,军心几近崩溃,士气低迷。

烈山阿鲁情绪失控了,他的部落的五千士兵只剩下不到一千人逃回来,他冲着朱邪金海大吼道:“这就是你要的战争,沙陀军就算有二十万人不够你挥霍,沙陀军根本就不适合打攻城战,你偏要放弃自己的优势去和唐军血拼,才短短两天时间,就伤亡一万八千余人,你还有颜面回去见可汗?”

“给我闭嘴!”

朱邪金海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咆哮如雷,“你再敢冲我大喊大叫,我必取你的人头!”

几名万夫长连忙将烈山阿鲁劝出大帐,朱邪金海气得眼前发黑,他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短短半个时辰,局势会突然失控,从第一架攻城巢车起火,到士兵全线溃败,几乎一半的士兵都死在最后这段时间内。

唐军弓弩威力之强大,这是朱邪金海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也是沙陀军死伤惨重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他们反复做过试验,他们的皮甲和皮盔在一百五十步外可以挡住军弩的射击,在八十步外可以挡住弓箭的射击,也这个缘故,他们没有给每个士兵制作盾牌,盾牌一向都不是沙陀士兵的标配,只有保护主将的少数亲兵才会装备。

如果专门制作三万面盾牌,他们的财力也负担不起,但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完全和试验结果不是一回事,弓箭在一百二十步外依旧能轻松射穿士兵的盔甲。

其实还是因为沙陀军将士攻城经验缺乏,他们都不知道城头上射箭和平地射箭完全不是一回事,从高处抛射下来的箭矢要比平地射箭的威力大得多。

朱邪金海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早知如此,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制作一批简陋的盾牌了,其实朱邪金海并没有完全想清楚,就算制作一批简陋的盾牌,也同样挡不住高处抛射下来箭矢的强大势能,除非他们拥有和唐军一样的复合式大盾,但他们却没有这种技术。

朱邪金海长长叹了口气,令道:“传令全军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出发。”

停一下,他又忍不住恨恨道:“令烈山部今晚当值,在外围放哨!”

烈山阿鲁竟敢冲自己咆哮,那就让他的部落承担最疲惫的事情,一夜无眠在外巡逻当值。

入夜,张掖城的南城门悄悄打开了,一万骑兵在郭宋的率领下从南城门出来,绕向敌军大营,尽管大部分唐军士兵经过大半天的激战,都已筋疲力尽,但稍稍休息后,又强打精神跟随主帅出城,准备夜袭沙陀军大营。

去年一万唐军骑兵就是准备偷袭沙陀军,反而中了对方的埋伏,现在唐军再次故技重施,不过已经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对方没有三万大军,而且同样疲惫不堪,士气低迷,就算唐军被外围巡哨士兵发现,沙陀人也不是唐军的对手了。

一万士兵由五名中郎将统率,而主帅郭宋则率领五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绕到北面,北面是羊马营,这是草原军队的传统,薛延陀如此,沙陀人也不例外,沙陀人攻城不需要骑兵作战,三万匹战马都是放在马圈里。

郭宋率领五十名手下埋伏在外围看了半晌,却没有看到来回巡哨的敌军士兵,着实让他有点惊讶,这时,一名手下弯腰跑来,低声道:“都督,有外围巡哨的,但都是固定哨,相距五十步才有一人,很多巡哨士兵都在睡觉。”

这明显和前两天戒备森严的防御不一样了,降低了防御等级,郭宋想不通其中的缘故,但这却是天意。

他们率领士兵飞奔上前,前方确实有一名固定哨,正卷着毛毯睡觉,两名唐军士兵摸上去,一刀将他结果了,郭宋一挥手,众人迅速疾奔,向数百外的羊马圈奔去。

长长的羊马圈围栏内有三万匹战马,每匹战马背上的马鞍都在,也是沙陀军能迅速分清楚战马归属的主要原因,马鞍的颜色和编号使主人能够寻找自己的马匹。

而另一边则是三十万只羊,是三万大军十天的粮食,现在还有二十余万只,但郭宋的目标并不是羊。

郭宋率领手下轻轻翻过了围栏,他们每个人的后背都背着一只皮袋子,皮袋子里放着二十支便携式火把,这些火把都很短,像一根根骨头,但沉甸甸的分量却不清,都是用白蜡木和枣木制作,前端缠着布条裹满油膏,一点火就着。

“时间差不多了,动手吧!”

众人一起动手,推到了数十丈长的一段围栏,三万匹战马就像堰塞湖找到倾泻口一样,纷纷向围栏外奔去,郭宋很清楚这些马匹很快就被人发现,他和手下翻身上马,催马向大营疾奔而去,果然,几名马夫大帐里奔出来,发现战马逃走,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郭宋已经顾不得这些马夫,纵马冲进大营,他们都已点燃了一支火把,不断取出火把点燃后扔到一顶顶大帐上,大帐开始迅速燃烧起来,蔓延极快,一顶接着一顶,接着风势迅速向四周蔓延。

郭宋带着众人才扔掉十几支火把,便发现烈火蔓延的势头已经超过他们,郭宋大喊一声,“跟着我撤!”

他们一边奔跑,一边用突厥语大喊:“着火了,速去禀报大帅!”

这些叫喊确实很有迷惑性,很多沙陀士兵想拦住他们,听见他们的叫喊又连忙闪开,生怕耽误了他们向大帅禀报,郭宋率领手下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沙陀大营。

沙陀大营内已是烈火滔天,火借风势,风助火势,不断有大帐被烧断绳索,被大风卷起,在空中燃烧着飘向远处,使烈火出现了跳跃性的蔓延。

大营内到处是东奔西逃的沙陀士兵,他们大喊大叫,向没头的苍蝇乱奔乱跑,很多人跑着跑着便一头栽进火中,还有不少伤兵根本逃不出大帐,直接被烧死在大帐中。

无数士兵逃到羊马圈,却发现战马已经没有了,只得光着脚继续向北奔逃,他们却不知道,一万唐军骑兵已经在北面给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

第四百二十一章 祁连戍堡

天渐渐亮了,沙陀大营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但这并不影响唐军丰富的战利品,光三万匹战马和二十几万只羊就足以让郭宋心满意足,但还有机会,还有祁连戍这座沙陀军的后勤重地,天还没有亮时,郭宋便派中郎将姚锦和马占江率领五千骑兵去夺取祁连戍。

郭宋立马站在高处,冷冷注视下方,士兵们押送着一群群垂头丧气的战俘前往张掖城,沙陀军被烧死达数千人,逃出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成了战俘,他们没有披甲,几乎都光着脚,普遍穿一件白色粗麻袍子,人数达七千人之多。

一名将领向郭宋疾奔而来,抱拳禀报道:“启禀都督,朱邪金海的下落已经查到,他率百余人被外围的巡哨接应,向西北方向逃走了。”

西北方向就是酒泉,郭宋沉吟一下道:“立刻让梁武来见我!”

不多时,梁武带着十几名士兵骑马疾奔而来,他在马上抱拳行礼,“参见都督!”

郭宋指着战俘道:“你把战俘和战利品都带进城,要好生看管,也要守好城池,防止意外,我率五千军去祁连戍接应。”

“卑职遵令!”

安排好了张掖防御,郭宋立刻率领五千骑兵赶往祁连戍,而梁武则率六千余人守卫张掖城。

祁连戍堡位于甘州和肃州交界,距离张掖城约两百五十里,虽然三万大军已几乎被唐军全歼,但祁连戍肯定还有一部分驻军,如果朱邪金海也率部分残军赶到祁连戍,对方的军队也能凑集到两千余人,能和唐军一战,就算唐军最后战胜对方,也是惨胜,伤亡会不小。

郭宋很懊悔自己只派五千军队前往祁连戍,有点轻敌了,为了赶上前军,郭宋率领骑兵昼夜行军,次日中午赶到了祁连戍堡,远远便听见了呜咽的号角声。

这时,郭宋倒也不急了,他挥手止住了五千军队,派几名士兵前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士兵回来禀报:“前方十里外,两支骑兵队伍在草原上激战,一支是我们的队伍,一支是沙陀军。”

郭宋当即对中郎将李冰道:“你可率本部两千骑兵绕道去祁连戍堡外埋伏,当敌军撤退回戍堡时拦截他们!”

“遵令!”

李冰一挥手大喊道:“第四营跟我走!”

他率领本部两千骑兵向东北方向奔去,那边便是祁连戍堡。

郭宋见他们奔远了,这才率领三千骑兵直扑十里外的战场。

战场上号角呜咽,喊杀声震天,两支军队激战正酣,一支军队正是姚锦和马占江率领的五千唐军骑兵,另一支则是祁连戍的守军,共两千人,虽然唐军骑兵两倍于对方,但沙陀骑兵依然认为自己可以战胜唐军。

唐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人数又高于沙陀人,尽管沙陀人十分悍勇善战,但在唐军强大的骑兵阵面前依旧处于劣势,激战了大半个时辰,唐军越来越明显地占据了上风。

就在这时,南面号角声骤然响起,三千唐军骑兵出现了,姚锦看见了唐军主帅大旗,激动得大喊道:“都督率军来接应我们了!”

唐军将士顿时士气高涨,越战越勇,一千余名沙陀骑兵见敌军援兵已到,便知道大势已去,这一战他们输了。

千夫长大喊道:“迅速撤退,撤回戍堡内!”

一千多名沙陀骑兵调转马头向数里外的戍堡奔逃,唐军在后面趁胜追杀,草原上战马疾奔,拉出长长的队伍。

在距离城堡还有一里时,忽然从斜刺里杀出一支唐军骑兵,截断了沙陀军的退路,骑兵们乱箭齐发,奔在最前面的沙陀骑兵纷纷中箭落马,奔在最前面的千夫长连中十几箭,当场被射杀。

其余沙陀骑兵见退路被截断,纷纷掉头向南逃窜,这时,郭宋率领的三千骑兵从南面杀来,再次截断了他们的逃跑之路,三支唐军骑兵呈三角形将最后八百余名骑兵包围了。

三军同时放箭,沙陀骑兵响起一片哀嚎声,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这一轮箭便伤亡过半,剩下的不到四百骑兵在死神面前屈服了,他们纷纷下马跪地投降。

这时,姚锦上前向郭宋行礼,郭宋问道:“伤亡多少弟兄?”

“大概六百余人,受伤和阵亡各占一半。”

郭宋点点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唐军人数远多于对方,但伤亡六百余人也很正常。

“戍堡内还有多少敌军?”郭宋又问道。

“基本上没有了,最多还有数十人。”

就在这时,戍堡城门大开,一支五十人的沙陀骑兵奔出来,向北方疾奔而去,马占江率军催马要追赶,郭宋喊道:“不用追了,让他们去!”

他率领大军进了祁连戍,祁连戍是一座军城,城墙周围约五里,最多能驻扎三千人,这里是沙陀军的后勤重地,城外面还搭建了一座占地数千顷的羊马城,不过没有战马,全部都是牛羊,至少有四五十万只之多。

这也是城内沙陀军要出城迎战的缘故,他们的核心资产就是这数十万头牛羊,若被唐军抢走,他们也没法向上面交代。

城内还有数万石粮食和十几万担草料,还有大量的兵甲帐篷以及羊皮筏子,地窖里还发现了几万两白银和大量的羊酒。

当然还有数千匹运输物资的骆驼。

郭宋笑道:“敌军大营烧成了白地,我还有点心疼,没想到敌军的补给物资在这里,这次我们赚大发了!”

“都督,这次朝廷会表彰我们吧!”几名将领期待地问道。

郭宋点点头,“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胜,我相信他一定不会吝啬封赏。”

郭宋随即留下李冰率本部两千人守住戍堡,粮食和部分牛羊留给他们,他率领其他军队押送着牛羊物资以及战俘浩浩荡荡返回张掖城。

一连几天,张掖城内百姓都在敲锣打鼓欢庆胜利,郭宋下令给每家每户分三只羊,两袋酒,以示庆祝。

提心吊胆大半年,危机终于解除,城中百姓人人饮酒达旦,尽兴大醉,次日上午,唐军刚刚打扫完战场,城内无数百姓便迫不及待地赶着耕牛出来,开始耕田播种,现在还来得及种一季粟米。

唐军大胜的消息两天后便传到了凉州,大批甘州百姓开始陆陆续续返回自己家园,他们也要抢种一季粟米。

…………

后宅内,郭宋正用一支小竹筒贴在妻子的肚子上倾听,半晌,他惊喜道:“我听到了,很微弱的胎动!”

薛涛抚摸着丈夫的头发,轻轻笑道:“才三个月不到,哪有这么夸张,我听产婆说,一般都要四五个月才会有胎动。”

“或许我的孩子长得快吧!”

薛涛娇嗔道:“胡说!又不是妖怪,长得那么快干什么?”

郭宋嘿嘿一笑,“我估计是个小郎。”

“可我想要个小娘子,你说,要是生个小娘子,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郭薇薇!”郭宋脱口而出。

这是一个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名字,这一刻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他才意识到,他前世的女儿在他心中从未离去,一种难以抑制的伤感忽然涌入郭宋心中,他连忙转身去端茶盏,掩饰他情绪上的失态。

薛涛却没有注意到丈夫的情绪变化,她还在想丈夫起的名字,她笑道:“我觉得叫采薇更好一点,夫君觉得呢?”

郭宋情绪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点点头笑道:“采薇也不错,很有诗韵。”

“那如果是小郎呢?”

薛涛期待地问道:“小郎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呢?”郭宋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薛涛抚摸着肚子故作委屈道:“小家伙,看样子你只能是个小娘子了,谁让你爹爹重女轻男呢?”

郭宋笑了起来,“要不,就烦劳孩子的外祖父想一想吧!”

“那就让我爹爹去想吧!我回头写封信给他。”

这时,管家婆在门口道:“使君,刘司马有急事找!”

“我知道了!”

郭宋起身笑道:“估计是有酒泉县的消息了,我去去就来!”

薛涛微微点头道:“夫君快去吧!我正好也想午睡片刻。”

第四百二十二章 粟特巨商

郭宋快步来到中庭客堂,只见司马刘梓坐在堂上,见都督见来,刘梓连忙起身见礼,“参见都督!”

“刘司马有什么急事?”郭宋笑问道。

“启禀都督,酒泉县有消息来了。”

刘梓将一卷情报递给郭宋,郭宋接过情报,上面只有一句话,‘酒泉守军已不足两千。’

这是张云发来的情报,郭宋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夺取酒泉县虽然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但关键是怎么守住它,还有,自己必须要关注另一条隐藏的毒蛇,那就是吐蕃,之前吐蕃可是信誓旦旦要出兵帮助大唐夺取河西走廊,若甘州兵力空虚,吐蕃会不会趁虚而入?

“刘司马和其他都督府官员是怎么看酒泉?”郭宋回头问道。

刘梓小心翼翼道:“启禀,我们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酒泉需要慎重考虑。”

‘慎重?’

郭宋一怔,不解问道:“为什么?”

“都督有所不知,在去年夏天之前,酒泉的沙陀驻军从来就没有超过两千人,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但历任都督都没有出兵攻占,一方面是攻占容易,善后困难,但更重要是朝廷态度,朝廷从来反对在河西走廊挑起战争,赵都督曾上书朝廷要求进军肃州,却被相国元载严厉驳斥,常相国初当权时,赵都督再次提出进攻肃州的建议,不仅被常相国驳回,还触怒了先帝,赵都督也因此被罢免甘州都督之职,调回了长安,王连恩就丝毫不敢提此事。”

郭宋淡淡一笑,“这个问题就不用担心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收复河西走廊是天子特批的,天子还赐我尚方天子剑,就是为了推进收复河西走廊,再说我们刚刚大败沙陀军,如果机会如果不抓住,恐怕天下人都会唾骂我们,我担心的是兵力不足怎么办?”

刘梓精神一振,既然有天子支持还怕什么,他连忙道:“凉州也有一万五千军队,可以向天子申请,借调一万军队到甘州。”

这是一个好办法,郭宋点点头,“我立刻向天子申请!”

“卑职还一个建议。”

郭宋欣然笑道:“你说!”

“甘州有一个粟特大商人,叫做史东来,他长期和沙陀做生意,对沙陀的内部情况非常了解,都督不妨和他谈一谈。”

这却是郭宋最急需的信息,他连忙问道:“这个大商人在哪里?”

“他之前也撤到凉州去了,昨天才返回张掖城!”

郭宋点点头,“我正要见一见他。”

随着大量百姓从凉州返回,张掖城又迅速恢复了热闹与繁华,街上行人如织,冷清的大街小巷,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虽然店铺还没有完全恢复营业,但绝大多数店铺都在做开业前的准备。

郭宋在县丞余德绪的带领下,来到了史记商行,史记商行是甘州粟特人最大的商行,东主史东来不仅是甘州最大的粟特商人,在长安也是赫赫有名。

他不仅拥有庞大的骆驼商队,在长安、洛阳、成都和江都都拥有大商铺,而且他还从事金融业,专门替粟特商人兑换大唐的货币。

此时,他在张掖和长安各开了一家史记柜坊,每年经手的铜钱达数千万贯之多。

据说史东来的发迹很传奇,他原本是个贫穷的粟特小伙计,在一次长途跋涉中遇到悍匪,货主都被悍匪所杀,他带着几头骆驼逃进了沙漠,才逃过一劫,经历生死折磨走出沙漠时,他才发现自己带的三头骆驼竟然驮着九大箱上等宝石,是整支商队的精华。

但他并没有趁机吞没这些宝石,而且经历千难万苦来到长安,把宝石原封不动地交到货主的父亲手中,一名粟特大商人,这个刚刚失去儿子的粟特大商人深受感动,便将宝贝女儿嫁给他,并让他继承了自己的事业。

听说甘州都督来访,史东来亲自跑到大门口迎接,史东来年约六十岁,长得很有气势,脸上轮廓分明,眼睛带着蓝色,头戴粟特尖帽,穿一身锦缎儒袍,腰间束革带,很有点中西合璧的感觉。

他的四个妻子给他生了八个儿子,分布执掌着他庞大的商业帝国和金融帝国。

“欢迎郭都督光临小店,令小店蓬荜生辉!”史东来用一口带着长安口音的流利汉语向郭宋问候。

史东来的‘小店’可不小,他的商行占地近五十亩,拥有十几座大仓库,基本上垄断了长安的波斯地毯和珠宝货源,连聚宝阁也是他的大客户。

郭宋微微笑道:“史东主是张掖第一大商人,我应该来看望一下,另外,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想向史东主请教!”

“郭都督太客气,请进府中就坐,余县丞也请!”

余德绪心中颇为感慨,前任王都督来拜访时,史东主可是以病重为由让长子接见,现在他却精神矍铄地出来迎接郭都督,由此可见郭都督的分量,这也难怪,率军大败沙陀人,这种胜利者的权威连史东来也不得不敬仰。

郭宋被让进贵客堂,双方分宾主落座,史东来的长子史宦也坐在一旁陪同。

“史东主的家乡在史国吧!”郭宋笑问道。

粟特人都是以各自的国名为姓,像安禄山,他最早姓康,是粟特康国人,史思明就是粟特史国人,郭宋的心腹康保也是康国人。

“都督说得没错,不过准确说,我是小史国人,我的家乡在那色波,布哈拉的红宝石,那色波的祖母绿和蓝宝石,都是赫赫有名的。”

“我有个部下,也是康国人。”

“我知道,有人认出他了,阿什达尔罕,被誉为我们粟特人的军神,我昨天去拜访他,他却说达尔罕已经死了,他现在叫康保,是都督的仆人。”

郭宋笑着摆摆手,“仆人谈不上,我们是兄弟,也是朋友。”

停一下,郭宋又道:“主要他的妻女被大食人掳走,再也找不到,他不愿再回到过去,史东主就不要再提过去的事情了。”

史东来点点头,“多谢都督提醒,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帮他留意,大食那边我也有生意。”

郭宋欠身致谢,他话题一转,便到了正事上,“北庭的情况如何,史东主知道吗?”

“大概知道一点,去年十月份,我有一支商队从那里经过,北庭倒是还在,但周围的土地基本上都被沙陀蚕食光了,只剩下一座孤城和周围一些零星土地,城中居民十分艰难,主要是粮食严重不足,只能用一些存货和我们换取粮食,我估计他们很可能熬不过今年冬天。”

郭宋的心中沉甸甸的,半晌又问道:“沙陀人没有攻打北庭的计划?”

“他们当然想攻打,之前是被回纥人压制,他们只能忍住不打,现在回纥人被葛逻禄牵制住,无暇东顾,这样说吧!如果这次沙陀人不是要攻打甘州,他们肯定要拿下北庭了,不可能长久容忍北庭在自己后背存在。”

“原来如此!”

郭宋点点头,又勉强笑问道:“听说史东主对沙陀比较熟悉?”

旁边史宦吓了一跳,连忙否认道:“谁说的,没有这回事!”

史东来却摆摆手,让儿子不要急躁,他久历世故,当然看得出郭宋不是来兴师问罪,恐怕是有事求自己帮忙。

他微微一笑道:“很熟悉倒谈不上,只是略微了解,主要是有生意往来,他有皮革要卖给大唐,贵族又想用丝绸,便通过我们转手,不过请都督放心,粮食、生铁、兵甲这些违禁品我们就不会碰的。”

“朱邪金海这个人在沙陀的地位如何?”郭宋又问道。

“他的地位相当高,他是前任可汗的亲兄弟,沙陀一般都是弟弟接兄长的汗位,本来应该是朱邪金海为汗,但沙陀内部长老却坚决反对,他们一致推举朱邪金顶的嫡长子朱邪亮为新可汗,断送了朱邪金海的可汗梦。”

郭宋笑道:“看来他在沙陀的人缘并不太好。”

“确实不好,有人说他脾气暴躁,得罪人太多,也有人说他贪婪吝啬,有好处不肯让大家共享,其实这些都不是真实原因,真实原因是他极力推行奖励军功制度,要求沙陀从其他部落获得税羊分配向士兵倾斜,要求各部落对士兵免税,这便让很多沙陀贵族不满,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沙陀贵族怎么可能让他当可汗。”

郭宋点点头,他沉吟一下道:“有件事我想请史东主帮忙。”

第四百二十三章 出兵酒泉

史东来呵呵一笑,“都督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全力帮忙!”

郭宋点点头,“我手中有近六千沙陀军战俘,我想和对方交换唐军战俘,只是我们和沙陀人没有什么联系,想请史东主做一个中间人。”

史东来想了想便道:“没问题,我可以替都督带话,如果都督同意,我现在就可以用飞鸽传信,我在伊吾县就有一处分店,我的三子目前就在那里!”

郭宋大喜,呵呵笑道:“完全可以!请史东主尽快,有什么消息请随时通知余县丞,史东主的帮助我表示由衷的感谢。”

郭宋告辞离去了,史东来一直把郭宋一行送出大门。

长子史宦忧心忡忡道:“父亲不是一直说,不替官府做事吗?为何对这个郭宋却又言听计从?”

史东来淡淡道:“你要考虑我什么说不替官府做事,赵腾蛟的平庸,王连恩的狠毒,我确实不想给他们做事,但这个郭宋就不一样,为他做事我求之不得。”

“父亲似乎很看好这个郭宋。”

“怎么能不看好?把三万沙陀杀得全军覆没,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很快就会进军酒泉,大唐已经很少出这样善战又有魄力的名将了,关键此人才二十六岁,前途不可限量,这样有作为的人才值得我们去投资,替他做事只是我们的第一步,以后我们还要抓住更多的机会,你要记住我的话,能够让阿什达尔罕甘心为仆的人,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城外大营内,郎将以上将领济济一帐,郭宋挂起一份巨大的河西走廊地图,对众人道:“我就不给大家留什么悬念了,我下一步的目标是拿下肃州,这是得到天子许可的行动,大家不必担心朝廷的态度,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兵力不足,有人可能会说了,我们有一万七千人,为什么还兵力不足?我告诉大家,沙陀是我们收复河西走廊的拦路恶虎,但我们背后还隐藏着一条毒蛇。”

郭宋用木棍一指地图上的大斗拔谷,“这条毒蛇就是吐蕃,它会不会趁我们大军北上的机会,从大斗拔谷偷袭甘州?答案是完全有可能,从前大斗拔谷掌握在吐谷浑人手中,现在吐谷浑人已被吐蕃人彻底降服,这条五十余里长的谷道就落入吐蕃人手中,所以我们必须要做两手准备,一是在大斗拔谷北面出口险要处囤积重兵,其次张掖城的守军至少要有一万人。

两项加起来,我们留底的兵力就是一万三千人了,我们实际只有四千可用之军,所以我昨天飞鹰传信给长安,恳请天子从凉州临时调拨一万军队,估计两三天后就会有消息,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想用手中的沙陀军战俘,换回沙陀人手中的唐军战俘,大概也有四千人左右,这也将是我们的一个兵力来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督力排众议,坚持收容战俘的原因是要和沙陀军交换战俘,安仁贵问道:“请问都督,我们还有战俘在沙陀人手中,这个消息是否可靠?”

“应该可靠!”

郭宋微微笑道:“我从很多渠道都打探过,之前的七千弟兄并没有全部阵亡,至少有大半都被俘虏了,沙陀人也急需青壮男子去给他们开矿,他们也不像从前那样将敌军赶尽杀绝,而是俘虏后作为奴隶使用。”

“请问都督,是不是要等援军到来后才进攻酒泉,那样会不会丧失战机?”这次提问的是梁武,他有点性急,恨不得现在就出兵酒泉。

郭宋还是摇摇头,“酒泉必须要尽快拿下,不能耽误,吐蕃人就算想偷袭甘州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至少还要一段时间后,我只是说,我们需要未雨绸缪。”

这时,姚锦举手道:“都督,卑职有个建议,可以先派三千人在大斗拔谷出口险要处囤积,然后张掖城留守五千人,祁连戍留一千军,然后我们出兵八千北上肃州,夺取酒泉,那时凉州过来的援军也该到了。”

郭宋沉吟片刻,点点头问道:“可以,不知你们谁愿意领兵守卫大斗拔谷?”

姚锦举起手,“既然方案是卑职提出的,卑职愿意率军守卫大斗拔谷!”

这也正合郭宋之意,姚锦胆大心细,能独当一面,交给他可以让自己放心。

郭宋随即做出部署,令梁武率五千人守张掖城,姚锦则率三千人守大斗拔谷,自己则亲自率八千人前往酒泉。

商议结束,众人各种散去,郭宋叫住了姚锦,郭宋沉吟片刻对他道:“在我们出发来甘州之前,吐蕃使者抵达长安,提出了要出兵帮助我们夺取河西走廊的建议,但被天子否决了,我想吐蕃军队绝不会甘心,我估计他们已经在大斗拔谷另一头集结好了兵力。

吐蕃究竟是想出兵夺取甘州,还是想出兵夺取沙州,现在我还不能判定,但如果甘州有机可乘,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所以你这次守大斗拔谷可不是做做样子,一定要提高警惕,加强防范,当心敌军偷袭!”

姚锦抱拳道:“请都督放心,有卑职在,绝不会让吐蕃士兵走出大斗拔谷一步!”

次日一早,郭宋率领八千骑兵北上出发了,从张掖到酒泉大约有四百余里,军队要走三天才能抵达。

而与此同时,甘州军在张掖大败沙陀军,三万沙陀军全军覆灭的消息也传到了长安,长安朝野顿时一片欢腾,这是继丰州大捷后的又一个振奋人心的胜利消息,着实令长安百姓和朝廷百官们欢欣鼓舞。

天子李适更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这是登基以来的第一场战争,便以大捷开局,这是一个良好的势头。

李适兴奋之极,当晚喝酩酊大醉,次日一早,李适正式下旨表彰甘州军将士,阵亡伤残士兵皆以双倍抚恤,同时下旨封主公郭宋为夏国公,加封他为金紫光禄大夫,赏黄金一万两,其余将领皆官升一级,同时赏三军钱五十万贯,绢三十万匹。

御书房内,李适召见了相国李泌,李适沉吟一下问道:“是不是政事堂对朕的封赏颇有微词?”

“陛下也意识到了吧!将士立功该有封赏,这个不容置疑,加官进爵大家没有意见,郭宋封国公,也没有人表示反对,但让朝廷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绢,大家就有点意见了,陛下应该知道现在朝廷财力紧张,江淮的盐税和巴蜀的钱粮都没有运来,若不是杨相国开征了酒税,朝廷还真有点难以为继了。”

李适叹口气道:“朕也知道朝廷困难,但加官进爵也只限于将领,对于普通士兵,如果没有赏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陛下,微臣记得郭宋在丰州的时候,是用土地来赏赐军功,微臣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每州每县都有大量官田,这些官田确实可以用来奖励军功,安置抚恤,能大大减轻朝廷的财力负担。”

“可朕已经颁旨,难道要朕言而无信吗?”

“陛下,其实可以折算,比如五贯钱或者五匹绢一亩地,然后陛下稍微增加一点,保证每个士兵能有十亩地的赏赐,土地给他们家人,微臣觉得这比单纯赏赐钱绢要有意义得多。”

李适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相国说得有理,政事堂研究一下,如果可行就决定吧!”

李泌顿时松了口气,自己总算可以回去向政事堂交差了。

“陛下,再有就是进攻酒泉”

不等李泌说完,李适当即立断道:“进攻酒泉是朕早就说好的,不容反对,朕也绝不让步。”

“陛下,其实微臣也是赞成攻打酒泉,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攻下肃州,下一步就是瓜州和沙州,如果顺利都攻打下来,那以后守住它还要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和人力,朝廷是否负担得起?另外还有吐蕃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回纥也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将怎么应对?这些我觉得应该好好考虑,不能只图一时之快,请陛下明鉴!”

李适沉思片刻道:“这样吧!先取酒泉,是否继续北上瓜州,看一看形势再说。”

停一下,李适又补充道:“朕已经同意调一万凉州军支援张掖。”

第四百二十四章 秀才之军

甘州大胜的消息不仅鼓舞着朝中百官,同时在民间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连几天,各大酒楼、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河西的话题。

此时,科举已经结束,数十名中榜进士披红夸街,享尽荣耀,而落榜考生大多黯然回乡,但也有不少士子因种种原因留恋长安,不肯离去。

这种现象年年都有,一直要到夏天来临,士子们囊中铜钱花光,他们才会悄然离去。

这些天甘州军大胜的消息也同样激励着这些落榜士子。

平康坊内有一座洛神酒楼,它同时又被称为昌龄酒楼,这是王昌龄生前最喜欢的一家酒楼,在一楼二楼的墙壁上都题满了王昌龄的诗,好几首脍炙人口的名诗便是在这里诞生。

最著名的《出塞》便题写在二楼正面墙上,是王昌龄从安西返回长安,和好友聚会时心中感慨而作。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此时,酒楼里坐满了落马的士子们,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西北战局。

“朝廷恐怕不会答应继续北上,收复河西走廊。”

一名士子叹息道:“我父亲在礼部做员外郎,他曾经给我说过,朝廷财力极为拮据,根本就无力筹集足够的军俸,江淮的盐税和其他税赋也不敢轻易进京,最多一两年一次,还要出动大军护卫,我父亲说,打下河西走廊或许可行,但朝廷却没有财力守住它,更无力应对接下来的变局,朝廷上下目前只能保持现状。”

另一名士子摇了摇头,“这就是典型的苟且偷生,只盼望游牧民族不要来进攻,只求眼前平安,却不敢出动出击。”

“说句公道话,也真不能怪朝廷,主要是河北中原的藩镇割据,朝廷根本就无力两线应对,你说朝廷在西北和异族作战,而河北中原的藩镇趁机裂土建国怎么办?大唐就分崩离析了,按照我的想法,藩镇一日不靖,大唐就休想收复安西。”

这名士子的声音很大,整个酒楼都听见了,众人一起陷入沉默之中,一名僧人叹口气道:“孟兄说的是实在话,我去年秋天去幽州访友,一路上都被严加盘查,他们就根本不认唐朝官府的通行文牒,给我的感觉,河北那边完全就是一个独立的藩国了,而不是什么藩镇。”

这群士子便是孟郊和他的好友了,除了孟郊外还有四人,杜氏兄弟,一个叫杜宪祥,一个叫杜嗣业,杜嗣业便是杜甫的孙子,还有一名士子叫做王邕,也是一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最后还有个年轻的僧人,他便是大名鼎鼎的怀素,他算是颜真卿的关门弟子,深得颜真卿的喜爱。

这时孟郊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张素笺,递给众人笑道:“大家看看这首诗如何?”

王邕接过素笺,念了两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好!写得好。”

他顿时叫绝,怀素连忙抢过来,赞道:“这书法不错,孟兄,这是何人所写?”

孟郊笑道:“这就是郭宋写给他妻子的诗,我师父便是郭宋妻子的外祖父,住在薛家,在外孙女书房的墙上发现了这首诗,便抄录下来,前几天他回洛阳了,便把这首诗送给我。”

听说是郭宋写的诗,士子纷纷涌上来拜读,孟郊生怕纸被撕坏,便喊道:“不如写下来,大家一起欣赏!”

士子纷纷叫好,有人把掌柜找来,掌柜听说是郭宋的诗,便有点动心了,对众人道:“要么就写在西墙上,正好空着。”

孟郊把素笺递给怀素,“钱和尚,你的书法最好,你来写!”

怀素也不推辞,接过素笺欣然道:“那我就献丑了!”

他来到西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提笔在墙上写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首诗一鼓作气写完,书法写得龙飞凤舞,酣畅淋漓,众人轰然叫好。

孟郊喃喃念了两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一股热血涌上了他的头顶,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声道:“各位,与其一年年在这里熬到白头,不如投笔从戎,去河西从军,实现我们胸中的抱负。”

众人胸中的热血也被这首诗点燃了,杜嗣业跳上桌子,挥臂喊道:“孟兄说得对,军队中一样能施展我们的才华,与其在这里蹉跎人生,不如出塞去,站在玉门关上领略征讨安西的悲壮!”

众人纷纷响应,孟郊趁热打铁,取来一张大纸写下了《出塞录》三个大字,在上面第一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杜嗣业是第二个签名,王邕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士子们一个接一个签下了名字,怀素犹豫一下,但他也想去河西看一看,也签下了‘僧怀素’三个字。

一口气签下了四十余个名字,孟郊道:“我去找些盘缠资助,后天一早,我们在这里集中,出发前往甘州!”

洛神酒楼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士子的报国之心得到了普遍的赞誉,更多士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出塞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前后一百三十余人愿意出塞为国效力。

得知士子们盘缠不足,东市商人纷纷解囊相助,仅聚宝阁东主张雷便拿出一千两银子,资助士子们西行。

上午时分,洛神酒楼前早已被上万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在一阵阵鼓掌声和欢呼声中,一百多名士子们挥毫写下了各自的豪言壮语,表达了他们投笔从戎,报效国家的决心,张雷给众人献上眉寿好酒,众人将酒一饮而尽,佩上宝剑,跨上了马匹或者毛驴。

在上万百姓的欢送下,离开了长安,前往河西走廊从军。

虽然民间收复河西走廊的热情高涨,但朝廷却保持着沉默,反对河西走廊用兵是朝廷的政治正确,即使心中赞成士子们的行为,但也没有官员敢在这个问题上公开表态。

御书房内,李适提笔写下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两句诗,这是他的心腹宦官霍仙鸣抄给他的,朝廷官员不会把发生在洛神酒楼中的事情告诉他,但李适却能从心腹宦官那里知道这些事情。

李适望着这两句话,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他是普通读书人,他也一定投笔从戎,去西域为国效力,可惜他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李泌相国求见!”

“宣他进来吧!”

片刻,李泌匆匆走了进来,他一眼看见桌子的横幅,不由一怔,圣上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

“李相国,朕憋屈得很啊!”李适情绪低落道。

李泌微微笑道:“陛下能克制自己的情绪,才是大唐之福,微臣是来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蜀中的钱粮已经在押解进京的路上了,共计两千五百余万贯税钱,粮食三百万石,由判官韦皋率三千军队护卫进京,另外江淮的部分钱粮也会在下个月押解进京,陈少游已经正式发来牒文。”

李适顿时大喜,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看来让崔宽出任剑南节度使没有错,他还是心向朝廷,这下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了。”

“陛下说得一点没错,一个好的节度使不仅能治理地方,守御疆土,还要对朝廷忠心耿耿,及时替朝廷排忧解难,从这点上看,崔宽是比较合格的,但陇右节度使朱泚却差强人意,尤其他包庇前甘州都督王连恩,欺瞒先帝,应该承担责任,政事堂建议陛下免去代州都督王连恩之职,同时请求陛下也免去朱泚的陇右节度使一职,任命真正的贤能者出任陇右节度使。”

李适心里明白,这其实是独孤家族和元氏家族背后较量的结果,很显然是独孤家族胜出,但作为天子,他是希望这两家保持平衡。

免去王连恩的都督之职没有问题,郭宋需要给甘州军将士一个交代,他立下大功,这点人情要给,关键是陇右节度使的任命。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问道:“朕记得独孤大将军推荐马璘接任陇右节度使,对吧!”

“正是!”

李适沉思片刻道:“王连恩免职朕已经批复,不用再重复请示,朱泚可以免去陇右节度使之职,不过马璘需要坐镇中原,保住漕运线路安全,朕考虑由兵部尚书张镒接任陇右节度使之职。”

免去朱泚的陇右节度使之职已是共识,但李适也不想让独孤家族全面得势,需要挫一挫它的势头,给元家一点交代,朱泚可以另外任命。

【注:杜嗣业年纪稍微写大了一点,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很年幼】

第四百二十五章 霍宦秘谏

李泌虽然能理解太子中兴大唐的抱负,一心想收回河西走廊和安西,毕竟是年轻人,有雄心壮志是应该的。

但理解归理解,李泌态度依旧很坚决,也很鲜明,在河北和中原的藩镇割据问题未解决之前,要尽量维持西部稳定,就算安西军再悲壮也不能改变国策,否则西部不稳,会严重分散朝廷解决东部问题的精力,两线作战,最终会让大唐财政陷于崩溃。

李泌告退走了,临走前还困惑不解地看了一眼桌上的诗句,圣上怎么会知道这两句诗,不过他没有多问,估计是左拾遗上报的民情。

李适心中喜忧参半,喜是财力问题可以得到缓解了,如果巴蜀的钱粮运抵长安,他还是决定用钱来奖励将士,而不用土地,用土地虽然好,但自己的旨意已经下达,再出尔反尔会影响天子的信誉,可以让政事堂正式推行奖励军功的规则后再执行。

而忧是朝廷态度坚决,反对收复河西走廊,即使出现机会,朝廷也不愿意去抓住它,在这件事上,李适感到异常孤立。

这时,宦官霍仙鸣送来一批奏折,他官任枢密使,这个职务主要是将天子的意图传达给门下中书,主要起到沟通天子和宰相门之间的一座桥梁。

唐朝的圣旨两种,一种是由中书省草拟,用白麻纸,叫做白诏,比如三品以下官员任命、地方开仓放粮、修建城池等等,都是相权范围,政事堂拟旨后,天子只有批准的权力,却没有否决权,而反驳权在门下侍中手上。

天子只能对一些重大的军国政务做出决定,而且还不能独断专横,必须要经过早朝的充分讨论,君臣达成共识后才能颁旨,实际上君权受到了大大的限制。

唐玄宗李隆基在执政后期创立了集贤殿大学士,他直接让大学士草拟旨意,这种圣旨是由黄麻纸书写,叫做黄诏,实际上是从相国手中夺回了一部分拟旨权。

经过数十年的磨合和妥协,白诏和黄诏渐渐有了明确的分工,黄诏不涉及具体政务,只在重要任命、册封、大赦以及重大军国事务上发表诏书,而白诏也必须要先让天子过目后再正式拟旨,这中间的联系人就是枢密使,天子看完奏折后,让枢密使去传达自己的意见,然后政事堂在正式拟旨时就会考虑天子的意见。

如果天子勤政,枢密使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沟通桥梁,可如果天子怠政或者自身被宦官控制,枢密使表达就不是天子的意见了,而是他们自己的意见,这就是晚唐宦官掌权的制度根源。

直到五代后才彻底废除了由宦官担任枢密的惯例,该由文官担任,到了宋朝,枢密使又渐渐由武将担任,而且职权范围也偏向军队。

霍仙鸣见天子久久凝视着两句诗,便柔声道:“虽然相国和朝官们一致反对收复河西,但据卑奴所知,天下百姓和三军将士都强烈要求收复河西走廊和安西。”

“天下百姓和三军将士?”

李适苦笑一声,大唐可不是靠他们来治理,他们支持有什么用?

霍仙鸣实在太了解李适的心思,他想收复河西,但又没有魄力和大臣叫板,更没有勇气直接下旨,想认命可又不甘心,所以在这件事上患得患失,一直举棋不定。

“其实陛下可以给郭宋一定的用兵自主权,理由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等生米做成熟饭,大臣们也无从指责陛下,他们只能把矛头对准郭宋,让郭宋去承担这个后果。”

李适连连点头,这个办法不错,让郭宋自己决定是否收复河西,河西那么遥远,自己一句不知情就能推却了。

“那军队的补给怎么办?”李适又想到这个重要问题。

“陛下,郭宋不是在快报中说他缴获了大量牛羊吗?我看朝廷似乎也无人关心,这些战利品不就是他的补给吗?给他三万军队,朝廷只管军俸,其余补给自己解决,相国们不就最诟病这个吗?

一旦他自己解决了后勤补给,相国们也无从指责了,至于吐蕃也好,回纥也好,他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去解决,说不定引发回纥和吐蕃为了争夺安西而爆发战争,大唐的陇右和河东反而安全了。”

霍仙鸣的话句句说到李适心坎上,虽然给郭宋自主权太大,未必是好事,但只要能收复河西走廊,夺回安西,李适倒也能够容忍。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道:“你说朕索性封他为河西节度使,如何?”

“陛下,这是必须的,他若不是河西节度使,夺取了肃州后,又怎么向北方进发?”

李适缓缓点头,节度使之事可以等一等,找个契机再说。

正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朝野都在庆贺甘州军大胜之时,朱泚却陷入了人生的低潮,连接两道旨意彻底断绝了他重回陇右的希望。

先是朝廷下令,免去王连恩代州都督之职,紧接着,天子颁布旨意,免去朱泚的陇右节度使之职,到了晚上,朱泚又接到天子旨意,改任他为泾原节度使,这让朱泚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慨,他就想伏地大哭一场。

入夜,元鲁匆匆来到朱泚的府邸,朱泚的府邸也是天子赏赐,位于光禄坊,占地四十亩,是原来权宦李辅国的府宅。

朱泚心中也有很多疑问,便亲自把元鲁迎到贵客堂。

“大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泚按耐不住心中的惊疑道:“明明已经免了我的陇右节度使之职,为什么又要任命我为泾源节度使?”

“朱兄不高兴吗?”元鲁笑眯眯道。

“我当然很高兴,这等于解除了我的软禁,只是我不太明白?”

“这就是天子的平衡之术,独孤家族影响了政事堂,使政事堂通过了免去王连恩的决议,又通过了罢免你陇右节度使的决议,但独孤家族却忘记了,事情不能做得太绝,他们的全面获胜反而让天子感觉关陇贵族失去了平衡,所以对元氏也要稍微扶一下,这就有了你的泾源节度使之职。”

朱泚这才如梦方醒,他连忙躬身行礼,“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元家对我的提携!”

元鲁笑着摆摆手,“我们是同船之人,何谢之有?既然天子已经颁旨,朱兄还是尽快去上任。”

“我知道,我明天就去兵部和吏部办手续,如果顺利,我打算后天一早就出发去雍县上任。”

这时,侍女给他们送来了茶,朱泚喝了口茶又问道:“张镒是什么背景,天子怎么会让他出任陇右节度使?”

“张镒是颜真卿退仕后,由崔佑甫推荐来接替颜真卿的新相国,但杨炎很不喜欢张镒,他便向天子推荐张镒来出任陇右节度使。”

“原来这个张镒是崔佑甫的人!”

“不是!”

元鲁摇摇头笑道:“张镒是窦家的女婿,天子任命他为陇右节度使,实际上是提升窦家的地位,你看见没有,天子玩的平衡之术越来越娴熟了。”

朱泚默默点头,又问道:“那郭宋那边呢,朝廷到底要不要收复河西走廊?我听说朝廷并不想收复河西走廊,是这样吗?”

“当然不想!”

元鲁冷笑一声道:“朝廷只是想保住甘州养马之地,压根就不想西扩,拿下河西走廊怎么办?朝廷哪有财力去填那个窟窿,还以为现在是开元盛世?我算是看透了,大唐能维持下去就不错,还想谈中兴,纯粹是痴人说梦!”

朱泚心中着实遗憾,夺回河西走廊这么好的机会,朝廷却放弃了,简直令人扼腕叹息!

“算了,我不去想这种事情,元家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

元鲁取出一张名单递给朱泚,“这是八名校尉,都是元氏家将,希望朱兄能把他们提拔为郎将。”

关陇贵族在军中的影响力就是这么来的,军中大量的中层将领都是各家关陇贵族任命。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夜夺酒泉

沙陀人在肃州的驻兵点一共有三处,首先是酒泉县,这是肃州的中心,周围分布着大片草场,沙陀在这里驻军两千人,从十几年前就没有变过。

其次是居延海,那里也是著名的牧场,有驻军三百人,再其次便是福禄县,福禄县位于酒泉县以东八十里处,也有驻兵三百人。

在之前还活跃着两千马匪,但被郭宋出使西域时全歼,便再也没有恢复。

福禄县其实是酒泉县的东大门,是去酒泉的官道必经之地,沙陀人便在这里设立了烽火台,一旦发现敌情,福禄县便会点燃烽火,中间的一座烽燧也会点燃。

唐军的斥候已经将这些摸得清清楚楚,郭宋率领一万军队便没有走官道,而是走小路绕过了福禄县和烽火台。

唐军除了携带随身干粮外,还带了五百匹骆驼托运羊肉以及干粮,又在祁连戍进行了一次补给,能保证一万军队二十天的粮食消耗。

行军四天后,唐军抵达了酒泉县南面十里处,一座低矮的山岗遮挡住了他们,此时已是下午时分,郭宋下令军队原地休息。

在出发前,郭宋就做好了充分的攻城预案,他对酒泉县了解得十分透彻,城池周长二十五里,城墙高三丈,和张掖城一样高大坚固,没有护城河,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城内居民大约有七千户,汉人和羌人各占一半,沙陀已在这里建立了官府,和甘州一样,也是军政统一。

一万唐军攻打酒泉县有两种方案,一个方案是强攻,基本上一个时辰可以攻打下来,但唐军轻装行军,没有携带攻城武器。

另一个方案便是偷袭,郭宋没有惊动福禄县和烽燧守军,显然就准备用这种手段夺取酒泉县了,这种代价最小,但风险也大,一旦偷袭失败,而他们又没有携带攻城武器,那就只能撤回祁连戍,准备第二次攻城。

但郭宋并没有撤回祁连戍的想法,今晚的攻城他一定要成功。

士兵们在吃干粮休息,郭宋把几名中郎将召集起来,对他们道:“今晚我率领斥候军行动,目标是北城门,时间在两更到三更之间,见到城头火起就是信号。”

李冰急道:“都督是主帅,怎能轻易赴险地,还是让卑职去!”

众人纷纷请缨,郭宋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跟了我多少年了,这种事情还有什么疑问!除了我之外,谁还能徒手爬上城墙?”

他见众人不吭声了,又继续道:“虽然我们没有惊动福禄县,但酒泉县的守军肯定知道我们会来,我没料错的话,他们夜间一样戒备森严,只有我上去才能保证任务成功,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郭宋又安慰众人道:“如果有危险,我会直接跳下城墙,不会把小命丢在这里,我还没有见到儿子呢!怎会不顾一切冒风险?”

众人无奈,只得道:“请都督务必保重自己安全。”

“大家就放心吧!在战场上能杀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郭宋率领百名斥候士兵来到酒泉县西城一里外,士兵们装备都差不多,后背盾牌和短矛,适合和敌军打接触战,三名强壮的士兵背着绳梯,另外还有几名士兵扛着一根长达三丈三尺的竹竿,这也是一种斥候士兵用的登城器。

郭宋身穿黑色紧身甲,戴着头盔,后背弓箭,腰佩黑剑,另外还带着一卷绳梯,绳梯一头可以直接套在城垛上。

他们选择登城的位置在西北角,这里是距离甘州最远的位子,酒泉的沙陀士兵一般会守在南北两个城门处,东城也会加大兵力,西城的兵力就会稍微少一点,西北角的兵力会更少,可能只有一支小规模的巡逻队。

这时,张云带着两名手下跑回来禀报,“城头上靠墙边没有士兵,但有没有巡哨看不到。”

郭宋轻轻一摆手,众人跟随他向城墙奔去,郭宋收拾停当,取出了两把扁凿,这是专门定制的精钢凿子,一头很粗,另一头呈扁平状,十分锋利,他使用起来更加顺手。

郭宋精准地将扁凿插进了城砖之间的缝隙,开始一步步向上攀爬,所有人心都顶到嗓子眼上,心中暗暗祈祷不要出事。

但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巧,郭宋刚刚爬到城头,只见一名沙陀士兵一步跨上城头,正要解开裤带,和郭宋正好面对面,沙陀士兵脸上顿时露出惊诧之色,不等他反应过来,郭宋手一挥,一支扁凿射出,插进了这名士兵的脖子,士兵捂着咽喉,咯咯两声,从城头重重摔下。

“马老六坠城了!”城头上有士兵大喊。

郭宋知道已经暴露了,他甩掉绳梯,拔出黑剑,单臂攀住城垛,一纵身跳了上去。

城头上有十几名沙陀士兵,就靠在城墙上睡觉,两名士兵发现有人坠城,刚刚起身过来查看,郭宋黑剑一挥,两颗人头同时飞出,骨碌碌滚出一丈多远。

他毫不手软,在城头上大开杀戒

城下张云看见有士兵坠城,便知不妙,他急声道:“立刻上城!”

斥候士兵用的是竹竿上城方式,三名士兵各在一头抱着竹竿奔跑,前面的士兵瘦小灵活,后面两名士兵长得高大强壮,竹竿距离城墙还有三尺,前面士兵一跃跳上城墙,后面两名强壮士兵抱着竹竿向前推进,前面士兵被竹竿支撑着在城墙上奔跑,很快跑上了城头。

这种方式很巧妙,但一定要配合默契,如果后面两名士兵支撑不住,前面士兵就会从城墙上摔下来。

身材瘦小的唐军士兵上了城,他看见都督在和七八名敌军士兵激战,他顾不上参加战斗,直接将绳梯一头挂在城垛上,将绳梯扔下了城头。

他这才低吼一声,拔出短矛冲了上去,追上一名企图大喊的士兵,狠狠一矛刺穿他的后心,士兵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郭宋身快如鬼魅,连杀五人,一名士兵调头狂奔逃跑,一边大喊道:“有敌情!”

郭宋疾奔数步,纵身一跃,在空中翻滚,手中黑剑挥出,这名士兵人头飞出,无头尸体还继续跑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有敌情!”

最后两名士兵拼命大喊,但他们只喊出一声,郭宋便挥剑割断了一人的喉咙,另一人则被瘦小的唐军斥候挺矛刺穿了胸膛。

在短短半炷香内,二十名沙陀士兵全部被杀。

“都督,那里还有一人!”

瘦小唐军士兵忽然发现前方十几步外还藏着一名沙陀士兵,躲在黑暗处,沙陀士兵见自己被发现了,吓得连滚带爬向东面跑去,一边大喊:“有敌情!有敌”

最后一个字没有喊出,一支箭强劲射来,‘噗!’箭射穿了头盔,从后脑射进,箭尖从前额透出,士兵一头栽倒在地,当即毙命。

“都督,好像还有一人!”

郭宋也看见了,在远处还有一个小黑影在狂奔,至少在三百步外,已经脱离了他的弓箭射程。

这时,郭宋冷静下来了,就算敌军报警,军队集结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自己还有机会。

唐军士兵已经纷纷从三挂绳梯攀上了城头。

郭宋见下方已经没有人,便喊道:“大家跟我来!”

他带着手下一路狂奔,距离北城楼还有百余步,北城楼上警钟声终于敲响,刚才幸存的沙陀士兵逃回去报告了。

郭宋厉声令道:“张将军,你率四十名弟兄抢夺吊桥,立刻点燃城楼,其他士兵跟我下城!”

张云大喊道:“第一旅和第二旅跟随我去抢吊桥!”

他率领四十名手下向城头奔去,郭宋率领其他六十名士兵沿着甬道冲下城去。

夜里当值的沙陀士兵有一千人,也就是军队的一半,其中南北城门处各有三百士兵,四面城墙各有一百名士兵巡逻。

郭宋面对的敌军有两百人,他们已经被警钟声惊动,纷纷从睡梦中醒来,一名百夫长大喊道:“唐军探子进城了,杀了他们!”

他大声喊叫同时也暴露了自己,郭宋抄过一根短矛,挥臂投去,短矛如一道黑色闪电,瞬间便到,百夫长躲闪不及,被短矛刺穿胸膛,将他活活钉死在地上。

郭宋接过一面盾牌,挥舞黑剑杀进了敌军群中,士兵们见主帅已经率先杀进敌军中,他们眼睛都红了,纷纷怒吼着冲了上去,和敌军激战在一起。

这时,腐朽的城楼已经被唐军的火把点燃了。

=====

【两天五更!老高争取多更一点。】

第四百二十七章 梦醒时分

李冰等大将率领一万军队已经出现在北城门外,城外虽然没有护城河,却有一道旱式吊桥,用来保护城门,城头上已燃起熊熊大火,吊桥也已被放下,但城门却迟迟没有开启,只听见城内传来喊杀声阵阵,令人焦急万分。

城门处的争夺战异常血腥,东西各有一百沙陀士兵杀下城增援城门,郭宋率领六十名士兵和四百人激战,尽管四周已经死尸遍地,但沙陀人依旧十分强悍,不顾一切地杀上前。

在狭窄的城门洞内,人挤人,人挨人,长兵器已无法施展,双方只能用匕首捅,用牙齿咬,地上死尸成堆,尚未断气士兵被活活践踏而死,沙陀士兵的战术也十分明显,把唐军堵在城门洞内,让他们无法开城,争取时间等待援军杀来。

郭宋也急了,他大吼一声,纵身跳起,踩着人头跃到外围,从背后反杀敌军,他的武艺也发挥得淋漓尽致,专劈对方咽喉,简单有效,只见黑剑如一道道闪电在人群中瞬亮即逝,所过之处沙陀士兵纷纷栽倒,原本密集成团的敌军终于松散开了,城门洞内唐军将敌军步步杀退,终于开辟出一点点开门空间。

这时,郭宋发现城内有大队敌军正向这边奔来,他大喊道:“开启城门!”

几名唐军迅速拔掉了城门上的三根铁门栓和下方的地栓,城门已经开启,却无法拉开,地上堆积的近百具尸体堵住了城门。

“快把尸体搬开!”旅帅邓枫急得大喊。

郭宋也心如火焚,对方的援军已经出现在百步外,密密麻麻足有**百人之多,正在城门处激战的百余名沙陀士兵士气大振,拼死反扑,城门洞内的唐军士兵还在拼命向外搬尸体,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城门剧烈晃动,竟然开启了两尺宽,城外有人大喊:“再来一次!”

原来城外有百余名士兵抱着一根大树在撞门,士兵们后退十几步,又猛地冲上前,‘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撞击,城门碎裂,被撞开了四尺宽,可容一匹战马通过了。

敌军已经杀到五十步外,郭宋大喊:“撤退!向城头撤退!”

他带领三十余名士兵向东面甬道后撤,沙陀士兵涌进城门洞,企图关闭城门,但已经来不及,又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半扇城门轰然倒下,李冰一挥长枪,“杀进去!”

唐军骑兵骤然发动了,俨如平地卷起的一阵狂风,从百步外向城门席卷而来。

撞门的唐军士兵纷纷向两边躲闪,唐军骑兵瞬间冲进了城门,而沙陀援军也刚刚杀到城门处,两支军队迎面相遇,李冰长枪一摆,率领众骑兵杀进了敌军人群之中

一万骑兵杀进酒泉县城,城内的敌军瞬间土崩瓦解,沙陀士兵纷纷跪地投降,数十名拒不投降者被唐军悉数杀死。

郭宋带着他的手下坐在甬道上休息,他的六十名士兵阵亡十八人,九人受伤,伤亡近半,张云率领的四十名士兵也伤亡近二十人,张云本人也受了伤,腿部被敌军长矛刺中,而和他们激战的五百沙陀士兵阵亡超过四百人,光死在郭宋剑下就不止百人。

郭宋第一次感受到夺城的艰难,这时,李冰将酒泉城主将押上来,他叫朱邪胜律,年约五十岁,是沙陀可汗的堂叔,他刚刚出任肃州经略使还不到十天,便成了唐军的俘虏。

“弟兄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郭宋问李冰道。

“回禀都督,没有阵亡,只有十几名轻伤,损失了几匹战马。”

郭宋点点头,目光落在身后沙陀主将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邪胜律战战兢兢上前道:“小人叫做朱邪胜律,现任肃州经略使,恳请都督饶小人一命,我让福禄县和居延海的士兵投降。”

“你沙陀可汗是什么关系?”郭宋又问道。

“沙陀可汗的祖父和我父亲是兄弟,我是他堂叔。”

“你的汉语不错!”郭宋笑道。

“天宝年间,小人在长安呆过十年。”

大唐盛世时,西域很多民族的贵族子弟都在长安读书生活,这个朱邪胜律是沙陀贵族,年少生活在长安,一点都不奇怪。

郭宋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按照草原惯例,你们可汗可以用财物来赎你。”

朱邪胜律连忙道:“如果都督放我回去,我愿意用二十万只羊来交换。”

原来抓住了一条大鱼,郭宋呵呵笑道:“不用担心,相信你们可汗很快就会派人来谈判了。”

孟郊等百余名士子满怀报国热情去西域从军,但在六盘关前,却被一盆冷水迎头泼下,他们没有通关文牒,守关唐军不准他们过关。

“我们都是各州乡贡举人,堂堂的大唐读书人,怎么会没有身份?”

士子们愤怒之极,纷纷和守将争辩,孟郊更是高声怒斥道:“班超投笔从戎,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关隘阻拦他,我们想为国效力,去甘州投军,你凭什么阻拦我们?”

守关校尉冷冷道:“我不认识什么姓班的人,我只按规矩办事,没有朝廷开具通关文牒,你们就不能过关!”

旁边一名副尉道:“我教你们一个办法,你们去平高县找原州张刺史开一张通关文书,你们也可以过关。”

“平高县还在北面一百多里,让我们怎么去?”

“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反正我只认关牒。”

副尉又冷笑道:“从军有什么好的,整天吃糠咽菜,还吃不饱,穿得比乞丐还破烂,还穿不暖,军俸被上面以各种理由克扣,到头来根本养不了家,几年都看不到女人,来一头母猪都觉得美似天仙,死在异乡荒漠只有野狗来给你们送葬,朝廷也不会承认功劳,这种生活你们这群书呆子居然还向望?简直就是吃饱了撑得慌!”

守关将领的话句句诛心,彻底浇灭了众人心中的满腔热情,令他们垂头丧气,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眼看关隘也过不了,众人只得返回西崆镇过夜。

西崆镇位于崆峒山的西面而得名,这里紧靠崆峒山弹筝峡出口,距离崆峒山只有十几里,官道在这里分成三路,一路向北去平高县,另一路向西去六盘关,还有一路走西南去陇山关。

镇里的一家客栈已经被孟郊等人包下来,众人坐在大堂上唉声叹气,孟郊对众人道:“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去一趟平高县,然后再回来过关,耽误四五天时间。”

这时,两名士子走到孟郊面前吞吞吐吐道:“孟兄,我很想跟随你去甘州从军,但我老母已经六十岁了,身体不好,我实在不放心她,我想回家去看看,奉养老母天年后一定去甘州从军。”

另一名士子也道:“我也是,我家还有娘子和两个儿子,我都没告诉他们,我也想回家。”

孟郊面带怒色,刚要斥责,杜嗣业连忙劝道:“家家都有难处,咱们不能勉强,人各有志,让大家自己考虑选择吧!”

怀素也劝孟郊要尊重众人自己的意愿。

孟郊被说服了,他点点头对众人道:“我这里还有三千多两银子,是京城百姓给我们筹集的盘缠,我会分给大家,要去甘州的,明天上午在这里集合出发,想回去的,我也绝不勉强。”

他拿出全部三千四百两银子,分成一百二十份,每人二十两,剩下的一千两银子留给要继续去甘州的人,众人都没有意见。

次日上午,孟郊等人在大堂集合,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百二十名士子只剩下二十余人愿意继续去甘州,其他人都在天不亮时结帐走了。

热血和报国热情最终敌不过亲情和柴米油盐,六盘关守将的一番话把很多人敲醒了,他们想了一夜后,最终选择了放弃,但又不好意思明说,都在天不亮时偷偷离去了。

孟郊着实有点心灰意冷了,坐在那里发呆,这时,好友杜嗣业走了过来,杜嗣业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才二十岁,他父亲便是杜甫次子杜宗武,杜甫两个儿子比较平庸,但他的孙子杜嗣业却从小便有大志,一岁抓周时,他左手抓一把剑,右手抓一支笔,祖父杜甫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从小培养他,可惜在他九岁时,祖父就去世了。

前年杜嗣业筹集到一笔钱,独自赶赴巴陵,把祖父的灵柩迁回洛阳安葬,颇受赞誉,他没有成婚,祖母杨氏有父亲和伯父奉养,杜嗣业便秉承祖父遗志,决定跟随孟郊去甘州从军。

杜嗣业见孟郊坐着发呆,便上前笑道:“兄长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现在离去,总比到了甘州后再打道回府要好,本来大家都是一腔激情才决定去从军,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头脑发热,现在冷静下来,做出真正的选择,我觉得是好事。”

孟郊叹口气,“你说得对,其实我也是头脑发热,只是我比他们热得久一点。”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来,就在这时,从外面走进来几名商人。

一名商人抱怨道:“真是背运啊!居然把通关文牒弄丢了,想省点钱都省不下来,还得走陇山关。”

孟郊眼睛一亮,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第四百二十八章 提携之恩

孟郊连忙走上前躬身施礼,“请问几位兄台,如果没有通关文牒,陇山关也可以走吗?”

一名为首商人看了他们一眼,笑道:“看来你们也没有通关文牒吧!”

“正是,我们没有通关文牒,六盘关守兵死活不肯让我们过关,要我们去平高县找刺史。”

“六盘关一向就是这样,查得比较紧,但陇山关就不一样,陇山关是税关,凭税单过关,没有税单就要补税,我们好不容易才搞到通关文牒,想从六盘关走,又不小心弄丢了,还得走陇山关,省不下这笔钱。”

“可是我们没有货物也要交税吗?”孟郊又问道。

“当然逃不了,只要往陇山关走都要缴税,他们的名目叫做预缴税,给你一张单子,买货回来缴税时抵扣,回来时确实可以抵扣,但税额也要提上去,其实还是一回事。”

旁边一名士子忍不住道:“可我们是读书人,不是商人啊!”

为首商人呵呵一笑,“你们还不明白吗?他们只认钱不认人,其实税也不多,每人一贯钱,你们把它当做买路钱就对了。”

这时,掌柜走过来道:“去陇山关倒是不远,出镇往西南方向走,那边有条商道,就比六盘关多走二十里。”

孟郊大喜过望,果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买了些干粮,问清了道路,便再次启程,向西南方向的陇山关而去。

郭宋返回张掖城数天后,粟特大商人史东来也带来了沙陀的消息。

都督官衙内,史东来有些局促地坐下道:“我三子已经替都督传话,沙陀可汗公开表示,愿意和都督交换战俘,他们很快会派人过来。”

说到这里,史东来稍微迟疑一下,又道:“都督,沙陀内部似乎有点不安定。”

“为什么这样说?”郭宋极有兴趣地问道,他明白史东来所说的内部不安定是什么意思,就是内斗加剧了。

“好像沙陀长老会对朱邪金海极为不满,一致要求可汗处死朱邪金海,但沙陀军方却支持朱邪金海。”

“沙陀有几个部落?”郭宋又问道。

“沙陀最早有三个部落,处月部、处密部和预支部,后来不断征服其他部落,又增加了烈山部、乌孙部、金山部、伊吾部四个部落,虽然有七个部落,但处月部还是处于绝对强势,可汗以及重要官职都是由处月的贵族担任,然后每个部落出三人,组成了长老会,很多重要事项都是长老会决定。”

“令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史东来点点头,“我儿子联系官员是沙陀负责财政贸易的土屯发,相当于我们的户部尚书,这个土屯发平时也收了我们不少好处,他告诉我儿子,朱邪金海刚回到伊吾便被抓了,长老会要公开处死他,但当天晚上他就被心腹士兵救出,护卫他逃到高昌去了。”

“沙陀岂不是分裂了吗?”郭宋笑问道。

“分裂暂时不会,沙陀军方和长老会的矛盾由来已久,一般都是由沙陀可汗居中调解,只不过这次沙陀各部损失太大,长老会无法容忍朱邪金海。”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有些不解道:“沙陀军队不就是来自沙陀各部,沙陀军方又是什么意思?”

“都督有所不知,沙陀军队由两部份组成,一部分叫做沙陀处月军,是沙陀军主力,另一部分叫做沙陀部落军,也就是处月部以外的六个部落出兵组成,平时不存在,只有发生大战时才临时组织。

平时就只有沙陀处月军,沙陀军方就是指他们,这次张掖大战就是由一万沙陀处月军和两万沙陀部落军组成,结果全军覆灭,各部落都十分愤怒,长老会恨不得将朱邪金海五马分尸才解恨。”

郭宋沉吟一下道:“沙陀的内部矛盾其实就是处月部和其他六个部落的矛盾,没错吧!”

“可以这样说,处月部是宗主,其他各部都是仆从,以前沙陀处于上升阶段,处月部吃肉,其他部落喝汤,虽然也有种种不公平的矛盾,但也能相安无事,一旦沙陀走下坡路,各种矛盾就会激化了。”

郭宋欣然道:“多谢史东主的帮助,以后史东主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会尽力相助!”

史东来欠身笑道:“郭都督是做大事的人,能为郭都督效力,也是我们家族的荣幸。”

史东来话中有话,郭宋岂能听不懂,他笑着点点头,“那就来日方长吧!”

史东来告辞走了,长史潘辽这才走进来,笑道:“都督面子很大啊!史东来居然亲自上门来拜访。”

“是吗?他不过是个商人,来拜访我,居然还是我的荣幸?”

“都督有所不知,这个史东来可不是一般的商人,他是粟特最有名的三大商人之一,富可敌国,他一般都住在长安,因为甘州局势不稳,他才跑回来坐镇,张掖处理好后,他就会回长安了,去年春天他回张掖,王连恩跑去拜访他,可他却称病不见,只是让长子接见王连恩,我在甘州四年了,他就从未来拜访过我,人家是宰相府上的常客,连元载都对他客客气气,一般官员他根本就瞧不起。”

郭宋笑道:“他在张掖的生意很大吗?为什么要把根基放在张掖,我有点不太明白。”

“都督不知道甘州是粟特人的圣地么?”潘辽表情有些惊讶。

郭宋摇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

“粟特人就是汉朝的昭武九姓,在甘州生活了上千年,汉朝时被匈奴击败,被迫西迁到葱岭以西的河中地区,改为粟特九国,还有一小部分昭武胡人则分居河西走廊各地,虽然迁徙了几百年,人种都变了,但粟特人依旧把甘州视为故乡,张掖一直就是很多粟特大商人的根基之地,以后都督就慢慢知道了。”

“好吧!潘长史找我有事?”郭宋笑问道。

潘辽低声道:“都督真要和沙陀人谈判?”

“当然,我要把被俘的唐军弟兄交换回来,谈判是必须的。”

潘辽踌躇片刻道:“这件事是不是应该由朝廷来主导,都督忘记了当初常相国指责的那件事吗?”

郭宋笑了起来,“说我私通思结对吧!”

潘辽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在朝中也有好友,所以特地打听了都督过去的事情,请都督莫怪。”

郭宋摆摆手,“这是小事情,不必解释,不过我相信有了常衮的前车之鉴,不会再有人把私通异族这个帽子栽在我头上,况且我交换的是甘州军士兵,作为甘州主帅,交换战俘不是很正常吗?没必要让朝廷来插手?”

“或许是卑职太谨慎了,都督既然已经决定,卑职一定会全力准备。”

“刚才我听史东来说,朝廷已经下旨表彰甘州,甘州军将领和都督府官员都官升一级,我要恭喜潘长史了。”

潘辽顿时又惊又喜,他现在是正六品上阶朝议郎,如果升一级,他就是从五品的朝散大夫,对他来说,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升官啊!

“都督,这这消息可属实?”他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应该是真的,我在给天子的快报中,专门提到了都督府官员的备战之功,不光是潘长史,其他官员都应该升了一级。”

潘辽站起身,感动得深深施礼道:“人人都说都督爱护下属,我现在才深切体会到,都督的提携之恩,卑职铭记于心!”

黄昏时分,一名骑兵从远处疾奔而来,直接奔进了张掖城,骑兵在郭宋府门前翻身下马,对门口士兵道:“替我禀报都督,大斗拔谷有紧急情况!”

郭宋手下现在有四十名亲兵,分别由杨骏和赵秀统率,驻扎在都督府旁边的小军营内,每天府外有四名士兵站岗,一名士兵连忙进府去通报。

很快,士兵出来道:“把身上兵器都放在外面,然后跟我来!”

报信士兵将横刀、匕首以及战马都交给守卫,他跟随士兵匆匆走进府邸,来到了外书房,郭宋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他面前摆放着一张大斗拔谷的地图,郭宋正凝视着地图,上面被他标注几处红色圆圈,那是可以驻兵的险要之处,除了谷口的土牛堡外,其他险要之地都在吐谷浑人的控制之下。

大斗拔谷那边的情况郭宋一直很关注,直觉告诉他,吐蕃人绝不会在争夺河西走廊的战争中缺席。

第四百二十九章 偷袭军堡

不多时,院子里有亲兵禀报:“启禀都督,报信士兵来了!”

“带他进来!”

亲兵把报信兵领进房间,报信兵单膝跪下行礼,“受姚将军派遣,卑职特来向都督报信!”

“有什么紧急军情?”郭宋问道。

“我们发现吐蕃在大斗拔谷内大量增兵,有小队探哨出现在谷口。”

说完,报信兵将姚锦的信呈给郭宋,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信中说,吐蕃向大斗拔谷大量增兵,估计兵力已不低于万人,很可能最近几天就会发动对谷口的进攻,希望张掖城也要提高警戒。

郭宋收起信又问道:“吐蕃的探子出现得频繁吗?”

报信兵连忙道:“启禀都督,吐蕃探子每天都会出现,最多的一天出现了四次,以前从来没有。”

“你们怎么会知道谷内吐蕃增兵了?”郭宋又问道。

“前几天,几名去河湟换盐的羌人牧民从大斗拔谷出来,他们是黑山部的羌民,专门跑来告诉我们,吐蕃在大斗拔谷内增兵了。”

“黑山部?”

郭宋忽然有点恍惚,他想起多年前在休屠湖练箭,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不就是黑山部吗?还有英姐和蒲酋长,自己竟然把他们忘记了。

其实郭宋也没有忘记,其实他来甘州后就一直忙碌,连停下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机会回想从前的事情。

郭宋把奔涌而出的思绪按了回去,定下心对报信兵道:“你立刻回去告诉姚将军,要他们高度警惕,我会立刻向谷口增兵。”

次日一早,郭宋令郎将杨苗和重甲步兵统领康保率领重弩军和陌刀军前往大斗拔谷口增援,同时又令中郎将张拓率领两千骑兵护卫重弩军和陌刀军前行,这次增兵,使大斗拔谷口的唐军增加到九千人。

大斗拔谷位于张掖东南方向一百二十里处,是连接河西走廊和河湟地区的一条谷道,也是延绵千里的祁连山脉出现的一个大缺口,最宽处有数十里,最窄处也只有百余丈,从中唐以来便是吐蕃进攻河西走廊的一条捷径。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无暇顾及西域,并从西域抽调大批兵力,吐蕃、回纥趁虚而入,使唐朝接连失去了西域大片领土,大斗拔谷也一度被吐谷浑占领,为了争夺河西走廊,吐谷浑和沙陀在十几年前曾爆发大战,结果三万吐谷浑军全军覆没,沙陀军也同样伤亡惨重。

这场大战的结果却是渔翁得利,唐军控制了甘州全境,沙陀军退回到肃州,吐谷浑人也放弃了对甘州的部分占领,退回到大斗拔谷内,唐军在谷口建立了土牛堡军城,常驻军队五百人。

目前大斗拔谷口有驻军三千人,由大将姚锦率领,为防止吐蕃趁甘州军北上的机会袭击张掖,这段时间唐军格外警惕。

黄昏时分,姚锦率领数十名骑兵在谷口前巡视,他前几天得到羌族牧民的禀报,大量吐蕃士兵进入大斗拔谷,谷内的吐蕃军力接近万人。

姚锦当然也知道谷内的自然条件十分恶劣,六月飞雪是常事,并不适合军队驻扎,平时驻扎千余人就足够了,增加到万人,显然是兵指甘州。

“将军,今天一天都没有看见吐蕃探子,有点奇怪啊!”一名校尉低声道。

姚锦深以为然,“确实有点奇怪,但事情反常,必会有重大变故,今天晚上弟兄们都必须提高警惕,时刻准备作战。”

“将军的意思是,今晚吐蕃军会偷袭我们?”

姚锦点点头,“很有可能!”

夜幕悄然降临,唐军开始向土牛堡增兵,土牛堡平时可以驻军五百人,战时可以容纳士兵一千人,军堡居高临下,正好扼住了从山谷进出的必经之路。

当然,吐蕃骑兵强行冲出山谷也可以,最多付出一些被箭矢射中的伤亡,但问题是,后勤补给怎么办?如果不拔掉土牛军堡这颗钉子,吐蕃军的后勤补给就过不来,没有后勤补给,吐蕃军还是会不战而溃。

唐军大营就驻扎在土牛堡背后,当吐蕃军大举进攻土牛堡时,唐军就会从后面源源不断增援军堡。

一更时分,谷口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大约两千人出现在谷口,现在也分不清吐谷浑人和吐蕃人,两者的装备和军服都完全一致。

事实上,吐蕃已经完全控制了吐谷浑人,以前只是主帅是吐蕃人,吐谷浑人还是自成一军,很容易出现矛盾,现在十人长都是由吐蕃人担任,这就从根基上控制住了吐谷浑士兵。

当然,待遇和装备也有所提高,不再像从前那样泾渭分明,不过有一点始终没有变,任何战争都是吐谷浑人打头阵。

今晚偷袭土牛堡的两千吐蕃士兵依旧是吐谷浑人。

一名吐蕃千夫长高声对五百名士兵道:“按照规矩,第一个登上城堡之人赏羊千只,其他士兵只要登上城堡就赏羊百只!”

进攻土牛堡的路径很狭窄,容不下大规模的士兵进攻,既然是偷袭战,就用五百人打头阵,一旦五百人攻上土牛堡,其他士兵便一起压上。

五百名士兵携带简易的攻城梯,他们身穿皮甲皮盔,手执盾牌短剑,这是吐蕃军的特点,步兵大多使用短剑,也影响到了吐谷浑军队,不怎么使用长兵器,两军交战时喜欢贴身近战,充分发挥短兵器的优势,但如果是骑兵,则使用八尺长的短矛。

吐蕃军的盔甲便是著名的锁子甲,但那只是最核心精锐的赞普直属卫兵装备,一般普通士兵只能用皮甲,生铁产量是国力的象征,唐朝一年的生铁产量有两百万斤,吐蕃在这方面还差得远。

“时辰已到,出发吧!”

五百名吐蕃士兵在一名五百人长的率领下向谷口摸去,一轮皎月挂在天空,在大地上洒满了银辉,目力可及数里,月光下吐蕃军已经能隐隐看见两里外的土牛堡军城。

此时城堡上一千唐军士兵已严阵以待,唐军斥候已经发现了在谷口有吐蕃军队集结,今晚敌军必然会来偷袭。

唐军士兵手执军弩埋伏在城头上,只有几名唐军士兵故作懒散地在城头走来走去,吐蕃人多疑,若被他们看出破绽,今晚的进攻就会停止。

半个时辰后,无数黑影出现在山脚,开始无声无息向上攀爬,土牛军堡修筑在一座十几丈高的矮丘上,军堡本身只高两丈,但十几丈高的山丘使城堡占尽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姚锦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下方的吐蕃士兵,他们已经渐渐爬上山丘,他心中迅速估算,可以射击三轮。

“可以发射了!”姚锦下达了射击命令。

‘梆!梆!梆!’

城头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梆子声,一千名士兵同时起身,举弩向敌军士兵射去。

就像一阵突来的山雨,吐蕃士兵措不及防,纷纷中箭摔倒,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前面的一百余人被乱箭射杀,后面的吐蕃士兵吓坏了,纷纷趴在山丘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一种防御危险的本能,却给了唐军士兵二次上弦的时间,五百人长已在第一轮箭矢中被射杀,几名百夫长不知进退,回头向山谷内望去。

只见山谷内燃起火把,这是要求他们撤退的信号,他们立刻大喊:“撤退!”

但他们刚刚起身要逃,第二轮唐军士兵的弩箭呼啸而来,上百名士兵纷纷中箭,翻滚下山丘,后面的士兵不顾一切向山谷内奔逃,逃出数十步,唐军第三轮弩箭再次袭来,又丢下一百多具尸体,剩下的不到两百人仓惶逃进了山谷。

城头上响起一片欢呼声,是欢呼,也是嘲笑,气得吐蕃千夫长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吞下这个偷袭失败的苦果。

第四百三十章 沙陀使者

一连几天吐蕃军都没有露面,这时,包括重甲步兵在内的六千援军赶到土牛军城,姚锦喜出望外,亲自赶到数里外迎接援军到来。

六千人都是骑马而来,包括一千重甲步兵,他们却是骑双马,一匹专门用来运载盔甲和陌刀,另外还有一支由数千头骆驼组成的后勤补给队伍,运来大量物资。

中郎将张拓上前抱拳笑道:“姚将军,好久不见了!”

姚锦大笑,上前和众将一一拥抱,感慨道:“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姚将军不怕我们分了功劳?”张拓开玩笑道。

姚锦一挥手,“不怕,功劳多的是,就怕你们不肯来分。”

众人又一阵大笑,姚锦请众人去大营休息,康保上前问道:“姚将军,吐蕃人的情况如何?”

众人都很敬重这位沉默寡言,敬业认真,对都督忠心耿耿的粟特将军,姚锦肃然道:“三天前发生了一次夜袭,我们已有准备,射杀了三百四十六人,吐蕃军吃了一个大亏,不过山谷内吐蕃军并没有撤军的迹象,我估计会有一场大战,我这两天很担心,结果你们来了,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姚锦很坦诚,他不掩饰自己的实力不足,吐谷浑人作战能力或许差一点,但吐蕃军比沙陀军更强悍,如果吐蕃军是万人左右的进攻,他们三千人肯定无法抵挡,兵败没有关系,可他担心危及甘州,那他就是罪人了。

康保点点头,“都督也是担心你兵力不足,所以派我们来支援,希望我们精诚团结,挫败吐蕃军的企图,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姚锦欣然道:“我很期待看到陌刀军再展神威。”

“一定不会让姚将军失望!”

众人有说有笑,率领大军向大营而去。

就在康保等援军抵达大斗拔谷的同时,沙陀特使也抵达了张掖,和郭宋商议双方交换战俘事宜,特使叫做朱邪金满,是朱邪金海同父异母的兄弟,官任晋昌叶护,负责沙陀的采矿、畜牧、酿酒、制革、军器等工矿业,相当于沙陀的副宰相。

朱邪金满带来十几名手下,郭宋令长史潘辽和幕僚张谦逸接待沙陀使者一行,把他们安排在驿馆居住。

军衙官房内,郭宋听取张谦逸的汇报,“启禀都督,对方希望能让他们的人面见战俘,确认战俘情况,卑职和潘长史都已同意,明天一早安排他们去战俘营,另外,对方特使今晚想见一见朱邪胜律。”

“他们是什么关系?”郭宋问道。

“应该是兄弟关系,朱邪胜律是他们这一辈最年长之人,连去逝的前可汗朱邪金顶还比朱邪胜律小两岁。”

“看来朱邪胜律在沙陀人缘很好?”

“确实如此,特使朱邪金满说他是沙陀出了名的老好人,卑职感觉沙陀可汗似乎更急于把他赎回去。”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笑道:“我估计沙陀可汗是希望由他出面调解朱邪金海和长老会的矛盾,这人看起来很油滑,善于变通,倒真是一个很好调解人选。”

“既然如此,不妨要价再提高一点。”

“那是肯定的,若要价太低,岂不是羞辱了朱邪胜律?”

郭宋和张谦逸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朱邪金满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魁梧高大,也能一个能骑马征战的勇士,不过沙陀缺的不是勇士,而是能治国安邦的文官,朱邪金满只得脱去盔甲,穿上软袍,成为沙陀为数不多的文官之一。

这次他是奉可汗之令,来甘州谈判交换战俘事宜,可是他走到半路便得到酒泉失守的消息,他只得在瓜州等待可汗进一步的消息。

沙陀可汗的追加命令只有一条,要他尽快赎回朱邪胜律,丝毫不提酒泉之事。

当天晚上,朱邪金满在面见了长兄朱邪胜律后,便连夜和甘州官员谈起赎回朱邪胜律的事宜,并提出朱邪胜律最好能和他一起返回沙陀。

潘辽笑眯眯道:“朱邪叶护也看到了,你的长兄在这里待遇很好,独门独院,基本上是软禁,没有吃什么苦头,我们也很愿意把他放回沙陀,让他早日回家和家人团聚,但我们需要的是贵方的诚意。”

朱邪金满欠身道:“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愿意用二十万只羊交换我兄长,这是草原交换酋长的价码,我们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潘辽摇摇头,“据我们所知朱邪胜律在沙陀地位崇高,受人敬仰,他虽然不是可汗,但他的地位堪比可汗,用二十万只羊赎他是对他的不敬,我家都督希望用可汗的价码来赎他。”

朱邪金满脸色一变,可汗是没有赎价的,如果一定要用价格标示出来,那至少是五十万只羊以上,要知道朱邪胜律自己部落也不过才五十万只羊,这等于是要把他整个部落的财产拿出来,这个要价怎么可能接受?

“不可能!”

朱邪金满一口否定,“最多三十万只羊,这是极限了,再多一是不符合规矩,其次我们也无法承受。”

潘辽却不慌不忙道:“规矩是人制定的,我们今天定下的事情,以后也会成为规矩,我觉得应该可以变通,至于承受能力,朱邪胜律经常给看守他的士兵说,他的部落有一百万只羊,拿出一半我觉得也不多,过几年就恢复了,人命总比羊命值钱吧!”

朱邪金满心中暗恨,长兄整天喝了酒就胡说八道,吹嘘自己,他的那点家底谁不知道?

“一百万只羊肯定有夸张成分,你们不要太相信,我们是知道的,他的部落最多只有三十万只羊,他这个人就好吹嘘。”

旁边张谦逸道:“这样吧!把朱邪胜律和其他战俘交换放在一起算总帐,很可能会有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出来。”

朱邪金满无奈,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甘州官员告辞离去了,朱邪金满着实有点心烦意乱,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要价居然会这么高,要价五十万只羊,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被对方抓住了把柄,让他心中懊悔不已。

可汗答应的赎价是三十万只羊,唐军却要价五十万只羊,这可怎么办?

这时,他的副手达鲁低声道:“叶护,卑职倒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邪金满回头看了他一眼。

“卑职今天去了战俘营,我们的被俘士兵大概有六千五百人左右,但我们手中的汉人矿工却有一万一千人,加上妇孺大概有一万五千人,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九千人的讨价还价余地,按照一个奴隶交换二十只羊算,这九千人差不多就是二十万只羊了,最后再讨价还价一番,我们再补二十万只羊就能达成协议了。”

朱邪金满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在郭宋府中的外书房内,郭宋负手站在窗前,听取潘辽和张谦逸的汇报。

张谦逸躬身道:“都督的判断没有错,朱邪胜律确实对他们很重要,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朱邪金海和长老会矛盾之尖锐,他们急需朱邪胜律回去调解矛盾,防止沙陀出现内讧,我们确实可以把这个朱邪胜律用足。”

潘辽在一旁道:“我和张先生都一致认为,五十万只羊的条件绝不让步。”

郭宋半晌缓缓道:“其实我可以不要沙陀出一只羊,只要沙陀答应,让北庭军民借道东归。”

说到这,郭宋回头注视着二人道:“这才是我的谈判底线!”

潘辽和张谦逸面面相觑,他们二人着实没有想到都督的谈判底线,竟然是让北庭军民东归。

郭宋目光中有些伤感,“朝廷并不支持我们收复河西走廊,而沙陀还有十余万军队,兵力强悍,我们在短期内根本无法剿灭他们,但北庭军民的粮食短缺日益严峻,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与其他们被沙陀所灭,不如让他们放弃庭州孤城,东归大唐,沙陀也可以兵不血刃占领庭州,让回纥无话可说,对双方都有好处,我相信沙陀一定会答应这个条件。”

潘辽顿时急了,连忙道:“都督,放弃庭州,朝廷那边可是要追究责任的。”

郭宋冷笑一声,“朝廷早就放弃庭州了,他们好意思追究责任?”

旁边张谦逸建议道:“都督这个想法不妨先报告天子,争取得到天子的支持,政事堂那边也无话可说了。”

郭宋知道李适并不是一个有魄力的人,面对强势的政事堂,他常常是以妥协告终,如果这件事被政事堂知道,反而麻烦了,想到这郭宋果断道:“这个方案先做了再说,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波三折

潘辽和张谦逸告辞走了,郭宋回到内宅,坐在内书房中沉思不语,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严重越权了,就算是河西节度使也没有权力安排北庭的归属,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甘州都督,这是宰相们的权力,就算是天子,他最终还是要听从宰相们意见。

历史的北庭最终是被回纥攻占,北庭统帅杨师古奔逃敦煌途中被回纥人所杀,现在沙陀对北庭的威逼更甚,北庭军民已无法再支撑下去,这种情况下,朝廷会答应让北庭军民放弃北庭东归吗?

答案是否定的,朝廷绝不可能答应放弃北庭,但也不会派军队去解放北庭,朝廷要的是大义,让北庭军民为这个大义殉葬。

郭宋心中十分沉重,他知道自己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是像朝廷一样要大义?还是听从内心的呼唤,把北庭军民接回甘州?

这时,薛涛端着茶盏走进书房,她看出丈夫内心的焦虑,甚至是痛苦,她把茶盏放在桌上,柔声问道:“夫君,遇到麻烦了吗?”

郭宋点点头,把北庭之事告诉了妻子,叹息一声道:“我决定即使被罢职丢官,也要让北庭军民东归。”

“可是放弃北庭的历史责任,夫君担得起吗?”

郭宋咬紧嘴唇道:“我没有放弃北庭,我一定会把它再夺回来,我只是想拯救北庭军民。”

薛涛想了想道:“夫君的决定我完全支持,这个官不当也罢,但我要提醒夫君,就算夫君和沙陀达成协议,如果没有天子的许可,北庭军民未必会东归。”

一句话提醒了郭宋,他竟然没有考虑到北庭军民自身的意愿,郭宋负手走了几步,他终于意识到,这件事还真不能绕过天子。

“你说得对,这件事还是得禀报天子,可我就怕时间上来不及。”

“夫君可以发鸽信。”

郭宋摇摇头,“发鸽信就必须要经过朝廷,这件事就闹大了。”

薛涛心念一动,笑道:“让猛子送信呢?”

郭宋低头想了想,还真的可行,猛子可以送信给张雷,张雷再把信交给师姑,请师姑转交给天子。

“好吧!我今晚就写信,明天一早让猛子去长安送信。”

次日一早,双方继续在甘州都督府谈判,沙陀提出了可以把九千名汉人奴隶折算成羊,用来抵充二十万只赎羊,并要求甘州军削减十万只羊的赎金,最后由沙陀付给甘州二十万只羊,以换回朱邪胜律。

潘辽首先拒绝了削减十万只赎羊的要求,坚持五十万只赎羊换回朱邪胜律,不过潘辽又提出了另外一个方案,可以让北庭一万多军民借道回甘州,用以抵充二十万只赎羊,最后沙陀只需要付十万只赎羊,就可完成交换了。

这个新方案着实出乎朱邪金满的意料,他表示要请示可汗,而唐军同样要请示大唐天子,双方约定,五天后再继续谈判。

清晨,郭宋将两只信筒拴在猛子腿上,又嘱咐它几句,这当然是事先有安排的,郭宋的私人信件由猛子送给张雷,他们在离开长安时有过训练,猛子也认识张雷。

猛子腾空而起,展翅向在天空盘旋两圈,随即向东方疾飞而去。

张雷这些天也惦记着甘州,他一直念念不忘甘州的葡萄酒,既然已经击败沙陀人,那张掖的葡萄酒是不是可以分给自己一杯羹呢?这可是郭宋亲口答应之事。

这天中午,张雷刚从聚宝阁出来,准备去喝一杯。

“快看那只鹰!”周围百姓都望着天空惊呼起来,张雷一抬头,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的鹰就在他头顶上盘旋,只相距十几丈。

张雷忽然认出来了,他连忙挥手大喊道:“猛子老弟,我在这里!”

猛子一收翅膀,准确落在张雷肩头,张雷见腿上绑着两只小竹筒,连忙取下来,一只小竹筒上刻着张雷两个小字,这是师弟从甘州送来的信件。

周围店铺东主纷纷围拢上来,满脸羡慕问道:“张东主,这是你养的鹰?”

张雷拍拍猛子的脑袋,呵呵笑道:“这是我的干儿子,从小养大的,可听话了,叫它向东,它就不敢往西。”

猛子却有点恼火了,还没有谁敢拍它脑袋,这个死胖子以为他是谁啊!

猛子张开翅膀跳上张雷头顶,利爪在它头顶上挠了两下,把他的头巾抓得稀烂,屁股一撅,在他头上屙了一泡屎,便振翅飞走了。

周围人顿时哄堂大笑,张雷面子上挂不住,披头散发地指着天空飞远的猛子大骂,“你这只扁毛畜生,让我抓到你,非把你一锅炖了不可!”

张雷又干笑两声解释道:“呵呵!这个家伙就喜欢开玩笑,这是它表示亲热的一种方式,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捂嘴窃笑,纷纷走了,张雷讨个没趣,只得悻悻地回聚宝阁了。

但一刻钟后,张雷又匆匆出来,坐上马车向清虚宫方向飞驰而去。

仅仅一个时辰后,郭宋写的鹰信便呈放在天子李适的案头。

李适负手站在窗前,久久沉默不语。

郭宋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鹰信中列出的种种好处确实让他动心,他也知道这是让北庭将士回归大唐的最好机会,以庭州孤城的两三千老弱之军,根本就抵挡不住沙陀人或者回纥人的进攻。

恐怕正如郭宋所言,北庭军民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让北庭军民回归,也是天子怜悯大唐子民的表现。

况且郭宋承诺三年内一定重新夺回北庭。

但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顶不住一句话,庭州城是大唐在北庭的最后一块土地,谁敢下令放弃大唐疆土?

如果自己放弃,万一夺不回来,自己又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陛下,还是政事堂来决定吧!这个放弃疆土的罪人陛下不能当。”枢密使霍仙鸣小声劝道。

李适有点犹豫,郭宋可是用私信的方式给自己送信,就是不想让政事堂知道这件事,李适也很清楚,政事堂会是什么态度。

可是这个罪名自己也不想承担。

李适忽然有点对郭宋不满,他为什么不擅自决定此事,把这种难办的事情扔给自己?

“一定要陛下的旨意,庭州军民才会离开,还是让朝廷来决定吧!”

霍仙鸣停一下又道:“如果陛下不好说,卑职可以在无意中泄露此事。”

李适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的意思来办。”

自己不好说,那只能让消息‘无意’中泄露出去,让相国们自己找上门来。

紫宸偏殿内,六名相国正襟危坐,脸色肃然,中书令杨炎,门下侍中韩滉,另外还有崔佑甫、李泌、乔琳、张镒四名副相,颜真卿已经在上个月退仕了,汴州刺史张镒接替他的位子,不过杨炎不喜张镒,便推荐他以相国身份出任陇右节度使,接替朱泚,任命已经下来,但张镒还没有去上任。

此时六名相国皆神情不满,枢密使霍仙鸣无意中透露郭宋建议放弃北庭,让北庭军民撤回中原,顿时引起政事堂的轩然大波,六名相国皆愤怒异常,郭宋隐瞒着他们擅自和沙陀谈判已经让他们严重不满,现在居然要放弃北庭?

郭宋的建议在政事堂彻底引起众怒,就连一向支持郭宋的韩滉也有些不满了,这件事郭宋事先没有和他沟通也就罢了,但放弃北庭,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李适咳嗽一声,缓缓道:“各位爱卿都说说吧!郭都督认为北庭的军民很难支撑下去,一旦沙陀攻破北庭,会造成悲惨的结局,希望能利用这次谈判的机会撤回北庭军民,以后再恢复北庭,他的想法从现实考虑,也有一定的道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有失有得

杨炎起身道:“陛下,原则的问题从来不容变通,如果是我们守不住北庭,被敌军攻破,那也没有办法,但要我们自己放弃北庭,放弃大唐的疆土,那绝对不行,微臣宁可辞相,也坚决反对!”

作为右相,杨炎率先起身,态度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杨相国说得不错,原则问题不容变通。”

崔佑甫也站起身阴**:“一个小小的甘州都督,居然能代表大唐和沙陀谈判,让人听到都觉得荒唐,我简直不敢相信,朝廷的规矩和法则到哪里去了?我们这些相国居然不知道谈判这件事。

不仅如此,小小的甘州都督还想代表大唐放弃北庭,好厉害,什么时候甘州都督的权力变得这么大了?我觉得应该好好追究一下这里面的问题,规则不容破坏,陛下,朝纲混乱,可不是吉事!”

崔佑甫语气阴柔,却句句诛心,他不仅反对北庭撤军,还要追究郭宋的责任。

李适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有点懊悔,这件事还真不该交给政事堂讨论,驳回郭宋的建议就是了,现在事情却有点闹大了。

李适现在还在用人之际,可不能让这帮文臣把郭宋拉下来。

“崔爱卿言重了,郭都督并没有擅自决定撤回北庭,他只是向朕提出一个建议,提建议的权力他是有的,朕不是在和大家商议吗?”

偏殿内安静下来,旁边韩滉心中虽然不满,但他也知道郭宋并不是出于私心,确实是怜悯北庭军民,既然都是出于公心,自己应该说几句公道话。

韩滉起身道:“陛下,请容微臣说几句!”

“韩爱卿请说!”

韩滉不慌不忙道:“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微臣认为郭宋和沙陀谈判交换战俘其实并无不妥,首先,沙陀本身地位就比较低,武周长安二年,酋长沙陀金山因从征铁勒有功﹐被朝廷授予金满州都督,他们也不过是大唐羁绊州,也是一个都督而已,不能因为和大唐为敌就提高他们的地位。

至于他们的可汗,那不是大唐封的,我们不予承认,如果要朝廷和他们谈判,反而不妥,以都督对都督,甘州都督和他们谈判,地位正好相等,这是其一。

其次便是郭宋和对方谈判为什么不禀报朝廷,我觉得这要看双方谈什么内容,据我所知,他们只是在谈交换战俘,这个是主帅之间的事情,是战场上的延续,确实没必要禀报朝廷。

但建议放弃北庭,这就不是甘州都督的权力范畴了,不过正如陛下所言,他也只是提出建议,并没有擅自做主,而且也及时禀报了陛下,虽然我也对他这个建议感到不满,但驳斥回去就是了,不必上纲上线。”

偏殿内鸦雀无声,韩滉不愧是老相国,一针见血,抓住了问题的本质,沙陀不是思结,思结和大唐结了兄弟盟,地位等同于回纥,而沙陀只是一个羁绊州都督府,地位很低,朝廷去和它谈判,才会被天下人耻笑,郭宋和对方谈判,以都督对都督,双方地位相符。

杨炎起身道:“话虽如此,但毕竟关系到河西走廊,朝廷应该有知情权,郭宋的身份可以代表朝廷去谈判,但至少应该有朝廷授权,而且应该及时禀报朝廷,不能让我们一无所知。”

这时,李泌起身问道:“请问陛下,甘州军是否已经攻占了肃州?”

李适点点头,“已经攻占酒泉县,这是甘州军乘胜追击敌军,酒泉县和福禄县都没有什么守军,就直接占领了,这是朕之前准许的,可能因为路途遥远,给朝廷的报告可能会晚一点。”

“是占领酒泉县后沙陀过来谈判,还是谈判的时候占领的?”李泌继续问道。

“应该是占领酒泉后,沙陀才过来谈判的。”

“微臣明白了,微臣对此不表态。”

李泌的意思其实是提醒天子,郭宋是攻下肃州后才谈判的,他只是甘州都督,不能代表肃州,这件事必须由朝廷做主。

大殿内的气氛有点尴尬起来,之前众人都一致反对收复河西走廊,现在甘州军已经占领肃州,生米做成了熟饭,难道再放弃酒泉,撤回甘州?那要被天下人唾骂的。

杨炎也有点头痛,遇到一个勇武气盛,不太懂官场规则的年轻都督,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尴尬,倒有点不好收场了。

崔佑甫也闭上眼睛不说话了,他可不是常衮,明显天子是在保郭宋,又有韩滉替他说话,自己再追究下去,就变成第二个常衮了。

这时,韩滉起身收场了,他躬身行一礼道:“陛下,既然大家都反对放弃北庭,我们就及时告诉郭宋,驳回他的建议,第二,要求他立刻以书面形式向朝廷汇报谈判的情况,第三,之前的赏赐还没有定论,现在西川的税赋已到,朝廷财力宽裕一点,可以以钱物方式表彰,以后改为土地,正好甘州夺取了肃州,就可以一并表彰,微臣建议任命郭宋为河西节度使,坐镇凉、甘、肃三州!”

韩滉话语一出,便遭到了杨炎和崔佑甫的坚决反对,双方争吵成一团,李适摆摆手,“这件事过两天再说,政事堂先讨论讨论,听一听其他大臣的意见。

任命节度使的权力在天子手上,相国可以反对,如果政事堂反对强烈,天子也只能取消任命,在任命郭宋为河西节度使这件事上,李适还是比较慎重,希望能够听一听朝廷各方面的意见。

李适和政事堂当即用飞鸽传书的方式通知郭宋,驳回了他北庭军民东撤的建议。

如夜,一辆马车停泊在窦府大门前,荆国公、右卫大将军独孤立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窦氏家主窦仪亲自在门口迎接。

“独孤老弟已经好久没有来我这里了吧!”

独孤立秋呵呵一笑,“我记得去年秋天才来过,怎么能说好久没来?我倒是想每天都来蹭饭,窦兄又该嫌我吃得太多了。”

窦仪眯起眼睛道:“你若每天都来蹭饭,我肯定抡棍子把你打出去。”

两人一起大笑,亲热地挽着手进府去了。

窦家在鱼朝恩被诛杀后便已经翻身了,窦仙来忍辱负重成功获取了鱼朝恩的信任,为最后铲除鱼朝恩立下汗马功劳,窦家子弟纷纷获得高升,窦仪重新出任左卫大将军,加爵越国公,成为关陇贵族三大势力之一。

两人进贵客堂坐下,侍女给他们上了茶,两人寒暄了几句,独孤立秋便微微笑道:“今天朝中发生的事情窦兄知道了吗?”

窦仪点点头,“我听说了,说实话,我是支持郭宋的,朝廷应该悯惜北庭军民,让他们回来,而不是让他们和庭州共存亡,这太寒北庭军民的心了。”

“窦兄说得不错,庭州已成为孤城,再守下去没有意义,除非朝廷决定还要收复安西,事实上大家都明白,收复安西不可能了,又何必图这个虚名,白白送了上万军民的性命,不得不说,这帮官员都是一群腐儒,天子在这件事上也缺乏果断的气魄。”

窦仪摆摆手,“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独孤老弟不会就为这件事来找我?”

“当然不是,是关于任命郭宋为河西节度使之事,明天政事堂要表决,我希望窦家能支持。”

郭宋给了独孤家族面子,扳倒王连恩,阻击朱泚回陇右继续任职,虽然最后独孤家族也没有拿到陇右节度使之职,但他们还是要还郭宋这个人情,同时更是想笼络他。

目前政事堂六相中,李泌是从龙派,跟随天子李适的,他已经明确表态不支持,也不反对,投弃权票,韩滉和乔琳都是偏向独孤家族的,崔佑甫是元氏一党,杨炎是元载一党,和元家关系密切,而张镒是窦家女婿,现在关键就是张镒的一票。

窦仪淡淡一笑,“下午元鲁也来找过我了,元家坚决反对郭宋升为河西节度使,元家认为郭宋资历太浅。”

“这是元家的态度,那窦兄呢?”独孤立秋试探着问道。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备用之策

窦仪笑了笑道:“我听说天子认为乔相国年事已高,眼花耳背,不适合为相国,不知独孤家族准备推荐谁来接替乔相国?”

“一个是礼部尚书张涉,一个是吏部侍郎杜希全,窦兄决定谁更合适?”

“张涉不错,为人稳重,虚心自律,而杜希全和杨炎关系过密。”

张涉虽然和独孤家族关系密切,但他早年也受过窦家的恩惠,和窦家关系也不错,窦仪就是用这个任命来换取他支持郭宋出任河西节度使。

独孤立秋点点头,“可以考虑张涉!”

次日上午,政事堂投票表决是否同意郭宋出任河西节度使,李泌投了弃权票,韩滉、乔琳、张镒投了赞成票,杨炎和崔佑甫投了反对票,最终以三比二通过,政事堂同意郭宋升任河西节度使。

当天下午,李适下达了旨意,以郭宋收复肃州有功,升任其为河西节度使,同时兼任凉、甘、肃三州都督。

郭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升官,他刚刚接到天子和朝廷连续两封飞鸽传信,否决了他关于撤回北庭军民的建议。

可以说,这个结果在郭宋的意料之中,天子李适还是缺乏魄力和担当,把事情推给了政事堂,政事堂那帮腐儒怎么可能答应放弃北庭。

都督府内,郭宋把两份鸽信交给了潘辽和张谦逸,潘辽苦笑一声道:“这还麻烦了,沙陀可汗同意了这个方案,我们却被否定了,这会让他们不满!”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这倒没有关系,只要朱邪胜律在我们手中,他们再不满也没有办法,就告诉他们,我们皇帝反对这个方案,只能换另外一个方案。”

“不知都督要换什么方案?”张谦逸问道。

郭宋沉思一下道:“我可以答应削减十万只羊,他们最后只要补偿二十万只羊就行了,但这二十万只羊不是给我,而是交给庭州,这就是削减十万只羊的条件。”

郭宋已经猜到天子李适不会答应放弃庭州,他只得采取备用之策,那就千方百计想办法支援庭州,让他们坚持下去,等待时机成熟。

潘辽和张谦逸面面相觑,“直接交给庭州?恐怕对方不会答应吧!”

郭宋淡淡道:“你们今天先准备一下,明天再去谈,我会有办法让他们答应下来。”

潘辽和张谦逸不知道都督还有什么应对之策,只得起身告辞,郭宋又嘱咐潘辽道:“朝廷要求我们及时报告谈判之事,你就每天写一份报告给他们,省得那帮官僚整天惦记我们。”

“卑职遵命!”

两人下去准备了,郭宋对旁边茶童道:“去通知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茶童年约七八岁,不仅负责烧茶,还负责跑腿传话,不多时,马车准备好了,二十名亲兵骑马护卫两边,郭宋走出都督府吩咐道:“去粟特大商人史家!”

他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启动,向城西史府驶去。

马车很宽大,也十分舒适,里面还有小桌子可以处理公务,这辆马车也是战利品,是朱邪胜律的马车,被郭宋看中,用作自己的专用马车了。

马车的车帘低垂,车厢内光线有些暗淡,郭宋神情凝重,他还在想李适之事,政事堂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一点不奇怪,但李适却让他有点失望。

历史上的李适在登基之初是充满了雄心壮志,一心想做一番大事,实现大唐中兴,但遭遇泾源之变后,他就彻底偃旗息鼓了,开始宠幸宦官,对将领和百官都充满了怀疑,这说明他的意志薄弱,并不是一个强势君主。

其实从这几件事情就看出来,李适缺乏魄力,想收复河西走廊,却又瞻前顾后,一味向文官妥协,有雄心却又惜身,缺乏魄力和担当,这样的人做不成大事,为他卖命,迟早会被他出卖。

这次事件就已经体现出了他出卖队友的本性,自己用私信告诉他,就是不想让政事堂参与此事,他不同意直接否决就行了,可他偏偏把自己出卖给了政事堂,让郭宋心中失望之极,也给郭宋心中敲响了警钟。

马车在史府门前缓缓停下,史东来连忙迎了出来,“欢迎郭都督!”

郭宋微微笑道:“临时有事情,不请自来,请史家主莫怪!”

“哪里!其实都督派人来说一声,应该是我去都督听候吩咐。”

“求人办事,自然要把身段放低一点。”

“都督但凡开口就是了。”

史东来不知道郭宋找自己什么事情,心中惊疑,连忙将他请进府中。

两人在贵客堂分宾主落座,史东来让使女上茶,郭宋端起茶碗笑问道:“史家主准备什么时候去京城?”

“准备再过几天就去了,这边的事情收拾得差不多了。”

郭宋点点头,便把话题转到来意上,“史家主和葛逻禄有生意往来吗?”

“葛逻禄?”

史东来一怔,迟疑半晌道:“确实有生意上的往来,葛逻禄产的药材很有名,羊皮也不错。”

“回纥和吐蕃争夺吐火罗和河中地区,葛逻禄人没有参战吗?”

史东来这才明白郭宋的意思,连忙道:“葛逻禄的地盘是楚河流域一带,就是以前西突绝的地盘,都城便是碎叶城,回纥当年是从北面杀来,葛逻禄表面上是顺从回纥,但暗中却勾结吐蕃,他们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在关键时刻拖延回纥军粮草,使回纥始终不能速战速决,一直和吐蕃打了十几年才惨胜。

第二件事都督应该知道,就是扶植薛延陀抢占金山以南,回土战争结束后,吐蕃退回高原,回纥也是实力大减,控制不住河中和吐火罗,加上葛逻禄进军金山以南,回纥不得不退回金山以北,最后却便宜了葛逻禄。

现在葛逻禄的势力很大,南到吐火罗,西到怛罗斯城,东到金山以南,听说葛逻禄已经和吐蕃正式结盟,准备瓜分安西和北庭。”

郭宋点点头,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吐蕃突然又对安西感兴趣了,应该和葛逻禄有关系。

“是这样,我想请史家主今晚秘告朱邪金满,就说葛逻禄也派人来甘州了。”

史东来眼睛眯了起来,这个郭宋还真是厉害,凭空造出一个谈判优势,如果唐军和葛逻禄联手,沙陀就危险了。

史东来点点头,“我可以派长子去密告朱邪金满,但都督是不是要找几个人假扮成葛逻禄使者?”

“这也是我要请家主帮忙的,我和葛逻禄没有打过交道,不如家主安排几个人扮作葛逻禄人,在城中露个面,然后我陪他们去删丹县。”

史东来竖起大拇指,“都督好厉害的眼光,大唐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看得透,我可以帮助都督。”

郭宋大喜,又有点歉意道。“另外还有第三个请求!”

现在史东来反而希望郭宋多提一些要求,他对郭宋越来越看重了,郭宋绝对是能做大事之人。

“都督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会尽力相助。”

“第三个请求就是关于庭州,我希望庭州军民东撤,沙陀倒是答应了,但朝廷不答应,我没有办法,只能想法子支援庭州,希望你们能给庭州提供牛羊和粮食,钱款由甘州来结帐。”

史东来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我可以试一试。”

郭宋感谢,又笑道:“我准备了几百斤冬瓜种子,过两天就送到了,到时烦请史东主的商队西去时顺便带给庭州城。”

冬瓜也是解决庭州粮食不足的一个办法,冬瓜可以种在屋前房后,产量大,然后晒成冬瓜干做补充粮食。

这是小事,史东来一口答应了,郭宋又和他商议一下假扮葛逻禄使者的细节,这才告辞离去。

史东来送走郭宋,他心中感慨,对长子道:“这个郭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唐朝对安西和北庭的军民薄情寡义,他却始终关心庭州,相比之下,这才是值得我们深交之人,也值得我们相助,你找十几个伙计,穿上葛逻禄人的华服,前去都督府拜访,然后晚上你去秘密告诉朱邪金满,就说葛逻禄的使者到了。”

史宦有点担心道:“葛逻禄的使者在城内,会不会被沙陀人发现破绽?”

史东来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郭宋已经替你想好了,他会亲自护送葛逻禄使者去删丹县,这样沙陀人就见不到他们,揭穿不了这个局。”

“孩儿明白了!”

【今天大年三十,只有两更哈,祝书友们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四百三十四章 葛胡疑云

夜幕降临,房间里的朱邪金满心中着实有点烦乱,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刚才他得到随从禀报,城中有传闻出现了葛逻禄人,葛逻禄人在这个敏感时候出现,确实让人揪心,就不知道这些葛逻禄究竟是商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和甘州军的谈判还比较顺利,没有太大的分歧,也就是补偿牛羊多少的问题,这个可以在谈判中解决,但葛逻禄人出现,似乎又使谈判出现了不明朗的前景。

这时,一名随从在门口禀报,“叶护,史东来的长子有急事求见!”

史东来就算在沙陀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一般是史东来的三子长驻沙陀,很少和他的长子打交道,不过朱邪金满也见过史宦,他便点点头,“请他进来!”

不知道史东来的儿子过来做什么?

片刻,史宦被随从带进房间,他手按前胸,躬身行礼道:“阿胡拉马兹大神祝福你!”

朱邪金满也回一礼,“原长生天祝福你!”

“朱邪将军,我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之事,父亲让我务必告诉将军。”

“你父亲也在张掖?”

“目前在张掖,但他明天一早就要去京城了,他让我告诉将军,葛逻禄使者来了。”

朱邪金满半晌才道:“我也有所耳闻了,原来真是葛逻禄使者,他们来做什么?”

“具体我们也不知道,就是在一个时辰前,郭宋亲自护送葛逻禄使者去删丹县,估计他们会在删丹县交谈。”

“你父亲难道一点都没有猜测吗?”

史宦叹口气道:“我们粟特人最害怕就是战争,尤其害怕河西走廊爆发战争,我父亲担心葛逻禄人和唐军前后夹击沙陀,造成河西走廊局势动荡,父亲希望沙陀能明白问题的严重性,早做准备。”

朱邪金满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你父亲觉得郭宋会和葛逻禄达成盟约吗?”

“很难说,据我们所知,唐朝对葛逻禄人一直比较仇恨,因为怛罗斯战役,但如果葛逻禄开出的条件足够丰厚,而且确实有必要和葛逻禄结盟,唐朝或许会考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应该只是双方初步接触,就算有合作也会长期谈判,如果沙陀能够适当缓和唐朝的敌意,唐朝就不会轻易考虑和葛逻禄合作,至少葛逻禄将不得不让出更多的利益,他们也会考虑结盟的得失,这是我父亲的原话。”

朱邪金满点点头,“你父亲看得很准确,我明天一早就用飞鹰传信给可汗。”

次日上午,双方在都督府继续谈判,潘辽向朱邪金满转达了唐朝天子的恢复,不同意庭州军民东撤,潘辽随即拿出了新方案,双方在交换战俘和人员后,沙陀再补给唐军三十万只羊,不过这些羊要交付给庭州。

如果没有昨晚的葛逻禄事件,朱邪金满恐怕就会跳起来发难了,这次他却很宽容地表示理解,同时要立刻向可汗汇报,由可汗定夺。

双方商定,把谈判时间再次向后推迟三天。

郭宋确实不在张掖,但也没有去删丹县,而是连夜出发,赶到了大斗拔谷口。

就在前天晚上,唐军和吐蕃军再次爆发了小规模的冲突,吐蕃军还是派五百士兵偷袭土牛堡,但依旧以惨败收场,在唐军看来是多此一举,但吐蕃军看来却很正常,因为他们刚刚换了主将,一切又要重新来一遍。

目前吐蕃国力衰弱,吐蕃赞普十分焦虑,吐蕃内部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论调,一种是以战养战派,以吐蕃强硬主战派大相尚悉结为代表,主张掠夺唐人为奴,掠夺唐人之财。

另一派是休战结盟派,以次相尚结赞为代表,他主张吐蕃应该修养生息,蓄积力量,更主张用谋略来维护吐蕃在河湟和安西的利益。

之前吐蕃使者出使长安,提出愿意帮助唐军恢复河西走廊,以换取安西三镇,就是尚结赞的策略,只是被郭宋看破,计划没有成功。

大相尚悉结由此占据上风,他提出趁唐军和沙陀交战之时,走大斗拔谷夺取甘州,如果失败,那就夺取沙州,他这个方案得到了吐蕃赞普的批准。

尚悉结便令大将论利陀前来大斗拔谷,接替次相尚结赞任命的主将论乞罗,其实这也是吐蕃内部两个相国之间的权力斗争,现在是强硬派大相尚悉结占据上风。

强硬派主导了军队,大斗拔谷的吐蕃军作战计划也为之改变。

郭宋在众将陪同下,立马在高处望向山谷,远处隐隐看见用石头垒砌的人工关隘。

“那里就是吐蕃军的哨关,距离我们约两里!”

姚锦指着远处的关隘给郭宋介绍道:“过了哨关再走数里,就是十分宽阔的山谷草原,足有十几里宽,有河流有森林,吐蕃大军就驻扎在草原上。”

“是吐蕃人还是吐谷浑人?”郭宋问道。

“都有,第一次偷袭土牛堡的敌军以吐谷浑人为主,但第二批偷袭敌军却以吐蕃人为主,他们的盾牌比较结实,伤亡小一点。”

“你觉得吐蕃军还会有第三次偷袭吗?”郭宋沉思一下问道。

“卑职觉得偷袭应该不会再有了,但真正的较量还会有,否则吐蕃就没必要在大斗拔谷内增兵到一万人了。”

郭宋点点头,姚锦的最后一句话很有道理,不狠狠打一仗,吐蕃军主将怎么回去交代?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打?”

姚锦想了想道:“吐蕃军必须要击败我们,夺取土牛城,否则他们的后勤就没法支援前军,卑职认为他们会冲出谷口,直接攻打我们大营,大营在平地上,要比攻打土牛堡容易得多。”

“那你有什么建议?”

郭宋继续问道,姚锦在这里坚守了近一个月,比自己更熟悉情况。

“卑职建议把重弩士兵放在城堡内,用重甲步兵封锁谷口,重弩射程远,可以针对山谷内的敌军,一旦敌军落败,我们的骑兵便可以追杀进去,卑职估计,这一战至少可以让敌军损失三成的士兵。”

郭宋心中权衡一下,这个方案还不错,稳妥且有效,目前看来是最佳方案,如果让吐蕃军杀出来,局面就有点失控了,他们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少吐蕃援军。

郭宋欣然点头道:“就这样部署!”

吐蕃军常年生活在高原,从小受强紫外线阳光影响,视力都不太好,夜间作战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们大多会选择在清晨作战,这是一天中光线最柔和,视力最好的时候。

‘呜——’

天刚亮,山谷就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夜宿在山谷内附近的唐军重甲步兵纷纷起身,协同士兵帮助他们披挂盔甲,两千弩手率先列阵,五百人一排,士兵前后交错成四排,长长地堵住了峡谷口。

大斗拔谷的出口宽大约有七八百步,但一边是斜坡矮丘,矮丘上便是土牛城堡,实际上骑兵能走的平坦通道只有四百余步。

不多时,一千陌刀士兵也全部穿上了重甲,手执陌刀列阵在弩军身后,山谷内的号角声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近。

一支庞大的黑色军队终于在两里外的山谷深处出现了,郭宋也站在城堡高处,居高临下向下眺望,在他身边,两千名重弩士兵密集地站在城墙上,将一千支大黄重弩架在城墙上。

吐蕃大军越来越近,在一里外停住了脚步,大将论利陀冷冷地看着山谷口的唐军,他知道唐军在山谷口埋伏了重兵,要想冲出山口,首先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激战。

论利陀战剑一挥,厉声道:“出击!”

两千吐蕃骑兵骤然发动,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又势若奔雷,向谷口席卷而去

第四百三十五章 达成协议

“准备射击!”一名郎将高声一声,两千弩军士兵刷地举起了军弩,冷冷地瞄准对方。

吐蕃骑兵也纷纷举起盾牌,手执短矛,加快了速度,俨如决堤的洪水向谷口汹涌奔来,渐渐接近了谷口。

城堡上的重弩军率先发射了,他们的重弩射程远,一千支大箭呈抛物线向天空射去,又从天空如冰雹般落下,吐蕃士兵纷纷举盾抵挡,但他们的盾牌依旧挡不住重弩的强劲力量,盾牌纷纷被射穿,百余名士兵被箭矢射中,从战马上翻滚下来,瞬间被滚滚铁骑洪流吞没了。

一轮重弩射击并没有对吐蕃军造成重大打击,吐蕃军瞬间杀到了两百步外。

梆子声骤然响起,两千弩军第一排发射,密集的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吐蕃军骑兵,骑兵手执盾牌躲在战马后面,前面的战马纷纷中箭倒下,将骑兵甩出去,不少骑兵还来不及起身,便被后面的战马撞翻,乱马践踏,血肉模糊。

吐蕃骑兵太近,无法使用仰射,只能用平射,但平射的杀伤范围就会大大缩小,前面的吐蕃骑兵成了后面骑兵的天然肉盾。

但唐军也采用了分段射击,第一排射击结束,紧接着第二排发射,随即第三排、第四排发射,一轮又一轮箭射出,箭矢密集如雨,吐蕃骑兵不断坠马,伤亡渐渐加大,仅仅两轮箭的伤亡便达八百余人。

这时,数千吐蕃骑兵已经冲到六十步外,已经能清晰看见吐蕃士兵狰狞的面容。

“弩兵后撤,陌刀军上!”

鼓声敲响,两千弩兵迅速后撤,露出了身后高大威猛,如一道铁墙般的重甲士兵,重甲步兵刷地将陌刀摆出,冷冷地形成刀林,为了迎接敌军骑兵的冲击,重甲步兵已经改变了阵型,前排士兵单膝跪在地上,双手紧握刀杆,用刀杆尾部顶在地上,锋利的陌刀呈四十五度斜角向上。

骑兵将直接撞在锋利的刀刃上,而强大的冲击力最终传导到地上,而后排重甲步兵也一样半跪,锋利的陌刀朝上,两排陌刀形成了一片寒光闪耀的刀林。

数千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冲来,唐朝的陌刀军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当它再次出现时,绝大部分吐蕃骑兵都没有见过,当他们冲近了刀林,才蓦然发现前方是寒光闪闪的长刀,想后退已经不可能了,后面千军万马在推着他们上前。

瞬间,他们冲到陌刀阵前,吐蕃士兵凄厉惨叫起来,闭上眼睛,他们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后面的骑兵却直接把他们撞上刀林,顿时鲜血喷射,血雾弥漫,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令人难以呼吸的血腥之气。

一连串的撞击在死亡了数百人后,骑兵终于停了下来,康保大吼一声,一千陌刀士兵霍地站起身,开始挥舞着陌刀向敌军骑兵一步步杀去。

长刀漫天飞舞,所过之处肢体横飞,人头翻滚,战马和人的肢体混在一起,血腥无比,吐蕃主将论利陀在后面急得大喊:“冲开敌军!冲出去!”

可无论他怎么叫喊,吐蕃骑兵始终冲不破唐军的陌刀战线,战马也吓破了胆,稀溜溜乱叫。

唐军陌刀军却心冷如铁,一步步向前推进,吐蕃士兵如麦子一般被一片片割倒。

头顶上,唐军的重弩箭呼啸射来,令吐蕃军难以抵挡。

吐蕃军的伤亡越来越大,伤亡已近半,士气渐渐崩溃,一名五百人长急声喊道:“将军,伤亡太大了,撤退吧!”

论利陀无计可施,只得长叹一声下令道:“撤退!”

吐蕃军如潮水一般撤退了,战机出现了,郭宋冷冷令道:“骑兵出击!”

在谷口外,五千骑兵早已列队完毕,土牛堡上红旗挥舞,唐军骑兵的号角骤然吹响,‘呜——’

陌刀军士兵纷纷让开通道,贴身站在山谷两边,五千骑兵汹涌杀了进来,风驰电掣般追杀进了大斗拔谷,吐蕃军没有准备防御,军心溃散,士气低迷,被唐军骑兵杀得大败而逃,唐军骑兵一口气追出三十里,追到一处极为狭窄的拐弯处,这才停止了追杀。

一万吐蕃军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跟随主将逃走,其余七千余人全军覆灭,尸横遍地。

郭宋率领大军进入了大斗拔谷深处,大斗拔谷内一片十几里宽的高山草原,草原一直延绵到两边的山上,再向上便是大片雪松,这里至少可容数万人驻。

初夏时节的草原格外生机盎然,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姹紫绚丽,在风中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都督,这片草原是好地方,应该由我们控制。”姚锦忍不住赞道。

郭宋点点头道:“不仅是这样,整条大斗拔谷都应该由我们控制,敌军已大败,对大斗拔谷的掌控能力已经大大削弱,这个任务我就交给你了,一个月内给我拿下大斗拔谷。”

“卑职遵令!”

郭宋令重甲步兵和重弩步兵跟随姚锦扫荡大斗拔谷,他自己则率三千骑兵返回了张掖。

郭宋刚到张掖,潘辽和张谦逸就向他汇报了最新的谈判消息,沙陀可汗刚刚传来消息,同时郭宋提出的条件,要求尽快结束谈判,交换战俘。

郭宋沉思片刻道:“在谈判条件中加上一条,如果沙陀不攻打庭州城,甘州军就承诺不攻打瓜州,也会放弃和葛逻禄的结盟。”

潘辽着实有些惊讶,“都督,葛逻禄真的派人来了?”

郭宋笑着摇摇头,“没有这回事,只是吓唬吓唬沙陀,我相信沙陀确实很害怕我们和葛逻禄结盟,南北夹击它,这就是凭空赚来的条件。”

张谦逸叹息一声,“难怪朱邪金满答应得那么爽快,那么明天双方就可以草签协议了?”

“可以,明天我会和他最后谈一谈,如果双方确认无误,我们就可以签署协议。”

停一下,郭宋又道:“不过我们和吐蕃军大斗拔谷激战的消息必须封锁,不能让沙陀人知晓,这对我们收复沙州至关重要。”

三人又商量片刻,最后郭宋觉得让张谦逸作为谈判特使出使沙陀,并监视沙陀将三十万只羊交割给庭州。

次日一早,在都督府议事大堂内,郭宋亲自和沙陀特使朱邪金满敲定最后的谈判结果。

议事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桌子,郭宋和沙陀金满相对而坐,两边是他们的副手,都督府的官员和沙陀随从都坐在后面,气氛严肃而坦诚,谈判到了最后时刻,双方的底牌都掀开了,所以很多话都在明面上说出来,不再含蓄和隐晦。

朱邪金满开诚布公道:“我们可汗最大的担心,就是郭都督能否代表朝廷,就怕今天我们达成了协议,等换了一任都督,又不承认了,那样谈判还有什么意义?”

郭宋淡淡一笑,“看来你们可汗并没有明白这次谈判的实质是什么?这次谈判不过是战争的延续,双方都凭实力说话,如果没有葛逻禄在背后虎视眈眈,我想根本就不会有这次谈判,沙陀一定会倾兵杀来,同样,如果不是因为庭州让我投鼠忌器,我直接就率军收复瓜州和沙州了,双方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坐下来谈,至于谈判结果,除了交换战俘和交割牛羊外,我想其他承诺大家都不会太当真,该出兵时还是会出兵,沙陀如此,我们也是如此。”

郭宋坦率得让朱邪金满有点难以接受,他沉默半晌道:“郭都督的意思是说,唐军还是会和葛逻禄联手?”

郭宋摇摇头道:“只是我个人的态度,只要沙陀不为难庭州,我郭宋就不会考虑和葛逻禄联手,至于朝廷会不会和葛逻禄达成某种协议,我不敢肯定,不过只要我郭宋一日还在甘州,我就不得不考虑庭州的安危,这一点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朱邪金满叹口气道:“从郭都督肯把三十万只羊交割给庭州,我们就知道郭都督确实很在意庭州,就怕你们朝廷和葛逻禄达成某种妥协啊!”

郭宋笑了笑又道:“大唐和葛逻禄有深仇,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其实朝廷倒不会和葛逻禄有什么联系,这点你们可汗倒不用担心,最多是河西主政者会从战争角度上考虑与葛逻禄合作,叶护明白我的意思吗?”

郭宋绕了一个弯,点明了是否与葛逻禄合作,主动权其实是掌握在他郭宋的手上,和朝廷无关。

朱邪金满终于听懂了,他试探着确认道:“郭都督的意思就是说,唐军是否和葛逻禄合作,就在于庭州的处境?”

“完全正确!”郭宋坦然承认了。

朱邪金满点点头,“好吧!正如郭都督所言,我们双方现在还处于交战状态,双方都凭实力说话,我们先交换战俘的事宜敲定下来!”

当天上午,双方达成交换战俘协议,沙陀将释放四千三百名唐军战俘和一万一千名掳掠的汉人,另外向庭州交割三十万只羊,而郭宋会释放六千四百名沙陀战俘,以及沙陀急于换回的朱邪胜律,双方各派使者监督对方是否履行协议。

至于唐军占领了肃州以及是否会继续攻打瓜州,甚至唐军是否会与葛逻禄合作,在这份协议中丝毫没有提到,正如郭宋说的那句话,这次谈判不过是战争的延续,后续发展,双方都凭实力说话。

沙陀掌握着庭州的生死,同样,唐军也捏着沙陀的软肋。

第四百三十六章 长安士子

就在谈判结束的次日上午,一队由十七人组成的队伍筋疲力尽来到了张掖城,这支队伍正是孟郊他们组成的士子报效团,走了近一个月,历经挫折才抵达甘州。

他们在兰州过黄河时,两名士子病倒,另外几人护送病者返乡,又减少了六七人,事后才知道,这是他们不想再去甘州才找的借口。

只是人各有志,不好勉强,一百多人从长安出发,最后抵达甘州的只有十七人。

“终于到了!”

孟郊长叹一声,“这就是张掖城了,真不容易啊!”

“孟大哥,万一甘州官府不接受我们怎么办?”杜嗣业有些担心地问道。

孟郊拍拍胸脯道:“我有郭都督的名帖,他还请亲口邀请我来甘州,肯定没有问题。”

话虽这样说,他心中也有点忐忑不安,万一郭宋真不肯接纳他们,脸就丢大了。

“快到中午了,赶紧进城吧!”众人催促道。

“走了!”

孟郊喊了一声,一行人骑马从东城门进入张掖城,一种热闹喧嚣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张掖城毕竟商业基础深厚,一旦走上正轨,就会恢复得很快,战争才结束一个多月,商业便迅速反弹,大量人口回归,原本冷清的街道也变得十分热闹。

“老孟,我们是先住下来,还是直接去都督府?”

孟郊有些犹豫,想了想问道:“大家的意思呢?”

怀素合掌道:“我建议还是先去都督府,趁现在时辰还早。”

“去都督府!”众人纷纷喊道,走了一个多月,大家都急不可耐了。

“好吧!去都督府。”

孟郊打听了道路,带着众人向城北方向而去

此时郭宋正在官房内处理政务,张谦逸去庭州了,很多事情就得他亲自处理,繁琐的事情太多,占用他太多时间,有时候他也考虑再增加几个幕僚,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时,一名士兵快步来到门口禀报:“启禀都督,府门外来了一群士子,说是从京城来投奔都督,还有一份都督的帖子,为首士子好像叫做孟郊。”

郭宋一怔,随即哑然失笑,这个孟郊还真来了。

“请他们到会客堂稍坐,我马上就来!”

郭宋稍稍收拾一下文书,便来到了大堂,只见大堂上坐着十几名年轻士子,一个个又黑又憔悴,衣衫褴褛,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僧人,长史潘辽正陪同他们闲聊。

郭宋走进大堂,孟郊一眼看见,腾地站起身,“郭都督!”他差点喊成郭公子。

众人也纷纷起身,原来这位年轻的统帅就是赫赫有名的郭宋。

“孟兄,好久不见了!”郭宋走进大堂微微笑道。

孟郊连忙躬身施礼,“参见郭都督!”

经历了一个月的旅途磋磨,孟郊身上的傲气已经没有了,他知道自己和郭宋的身份差距巨大,他可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尊卑无序了,况且他是来求仕,除非他来甘州只是游山玩水。

郭宋也不为难他,摆摆手笑道:“各位请坐!”

众人坐下,潘辽笑道:“都督,这些士子都是今年参加科举的各州举士,听说甘州大胜的消息,激发了他们的报国热情,他们愿意来甘州为国效力。”

郭宋笑着点点头,又笑问道:“一共只有你们,还是分几批前来?”

孟郊连忙道:“原本有一百三十余人,但陆陆续续都打道回府了,最后只剩下我们十七人坚持到了甘州。”

“不容易!”

郭宋点点头,“难得你们有这么高的报国热忱,河西最缺乏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读书人,我相信河西一定会有你们的用武之地,会给你们大展拳脚,施展自己胸中抱负的机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激动,他们最担心的事情不复存在了。

郭宋看了一眼坐在最末尾的僧人,笑问道:“请问这位出家人法号怎么称呼?”

怀素连忙起身合掌道:“贫僧怀素!”

郭宋微微一怔,是哪个怀素?难道是草书大家怀素?

他又请问道:“莫非你是颜相国的弟子?”

“贫僧正是颜相国的弟子,他老人家常常给我提起郭都督,我就一心想来甘州看看,这次正好和他们搭伴。”

怀素的言外之意,他只是来游历,不是来求仕的。

郭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问道:“颜相国现在可好?”

“他身体还不错,但他两个月前已经退仕了。”

郭宋缓缓点头,颜真卿果然退仕了,那么他应该不会再遭遇历史上的悲惨结局了。

郭宋示意怀素坐下,又对众人笑道:“你们确实来得正好,有件事需要各位出力,就当作是你们在河西迈出的第一步吧!”

郭宋让潘辽带着众人去吃饭,同时安排他们的住处,可以说这群士子来得正是时候,很快有大量的汉人百姓从沙陀人手中回来,郭宋正发愁人手不足,这不,上天就安排这些士子来了。

这时,张掖县令曹万年匆匆走了进来,曹万年也是前两天刚到张掖,县丞余绪年被郭宋提升为酒泉县令,这两天曹万年忙得不可开交。

郭宋见他行色匆忙,便开玩笑道:“曹县令,听说你忙得连饭都没有时间吃,怎么会有时间来我这里串门?”

曹万年苦笑一声道:“卑职来禀报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来我官房坐坐!”

郭宋带着曹万年来到自己官房,让茶童给他上茶,又笑道:“来了这些天,头绪都理清了吧!”

“头绪早就清理了,就是事情太多,实在是有点忙不过来。”

“那就把事情分给手下去做嘛!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你就算铁人也扛不住。”

“这不就缺个县丞吗?”

曹万年有点抱怨道:“你把余县丞调走了,我没有了副手,只能自己做了。”

“正好来了十几名士子,要不要我给你安排两名从事?替你减轻一些压力。”

曹万年点点头,“卑职就是为此事而来。”

郭宋呵呵一笑,“看来你的鼻子还是蛮灵敏的嘛!这么快就听到消息了。”

“没办法!”

曹万年叹了口气道:“甘州读书人本来就少,难得有几个才学不错的,都去了中原再没有回来,实在是人才缺乏啊!”

“稍等一等,正好沙陀人那边换回一万多汉人,过几天就到甘州,安置他们需要人手,这十几人来得正好,让他们忙一忙,看看他们的能力,有时间曹县令和他们多多交流,别让都督府把人都捞走了。”

曹万年顿时有点急了,“都督,说好了,我们县衙也需要人的。”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争取,拿出诚意来,这种事情我不干涉的,不过说老实话,我自己都想留下两个人,否则张谦逸回来肯定要埋怨我的。”

“他们去哪里了?”曹万年急问道。

“去吃饭了吧!回头潘长史还给他们安排住处。”

“我去找他们!”

曹万年行一礼,匆匆离去了。

郭宋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中着实有点感慨,甘州缺人啊!

入夜,郭宋和妻子温存一番后,薛涛心满意足躺在丈夫怀中,她轻轻抚摸丈夫下巴的短须笑道:“我感觉夫君好像有心事?”

郭宋笑道:“和你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心事,只是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如果夫君觉得为难,就不要说了。”

“倒不是为难,只是因为消息不确切。”

郭宋沉吟一下道:“听说我可能会升为河西节度使。”

“啊!怎么可能?”

薛涛吃了一惊,连忙坐起身道:“你出任甘州都督才几个月,怎么可能可能一下子升为节度使,还是河西节度使,我爹爹说,河西节度使可是大唐十大节度使之一。”

郭宋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不太可能,我这样擅自和沙陀谈判,朝廷很头疼,应该派个上司来约束我才对,怎么可能再升我一级,但这个消息是史东来的儿子史宦说的,他父亲从长安发了一份鸽信给他,以史东来的势力,这个消息应该假不了。”

薛涛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夫君击败沙陀军,又夺取了甘州,朝廷的封赏?”

“有这个可能,毕竟我现在管辖甘州和肃州,如果再把凉州给我,那就是河西节度使了。”

“我建议夫君还是暂时别想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我估计很快就会有确切消息到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交换战俘

接下来几天,郭宋没有等到朝廷的消息,倒是北方被沙陀人释放的第一批汉民到了甘州,第一批汉民有六千余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来自主要来自河西走廊,以瓜州和沙州的百姓为主,尤其是瓜州晋昌县,几乎全县百姓都被掳掠去了伊州,成为沙陀人的矿奴,参与开采伊吾附近的一座铜矿。

第二批是五千名青壮男子,很快也会释放回来。

关于这批汉民的安置地放在哪里?郭宋特地组织官员们讨论过,官员们几乎一致同意将这批汉民安置在张掖河南岸,这也是因为甘州南部也是产粮区,有大量荒废的土地,正好可以给这些汉民耕种。

不过考虑到他们的长途跋涉而来,恐怕体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临时安置地便放在酒泉县城外。

酒泉城外搭起了大片帐篷,数十名官员和千余士兵都在忙碌不停,孟郊和其他士子都投入了新的工作,他们负责登记难民。

郭宋也赶到了酒泉,此时他在十几名官员的陪同下巡视营地。

“第一批来的都是老弱妇孺,长途跋涉,病倒者众多,要准备足够的药材和医师,我觉得这比准备饮食更重要。”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众官员,司马刘梓连忙道:“请都督放心,已经准备就绪,包括回春堂在内,还有军医,一共有三十余名医师,各种药材也准备充足。”

郭宋点点头,他又指着两座木房子问道:“那是什么?”

“回禀都督,那是茅厕?”

郭宋眉头一皱,“离大营太近了,容易传染疾病。”

潘辽连忙道:“如果离大营太远,那就不方便,大营本身就很大,如果奔跑太远,很多百姓可能就会挖坑就地解决,反而容易造成疾病流行。”

郭宋沉吟一点道:“那索性就考虑得更周全一点,建一排茅厕,两座根本就不够用,另外,茅厕要用营栅包围,四周撒上生石灰,再铺上木板,同时要加强疾病宣传。”

潘辽连连点头,“卑职明白了,立刻安排修筑茅厕,撒上生石灰。”

他连忙去找士兵安排了,这时,远处有士兵大喊:“他们来了!”

郭宋连忙走到高处,向北方眺望,只见北方隐隐出现了一条黑线,第一难民来了。

这时,六千余名老弱妇孺坐在近千辆大车上,形成长长的队伍,从北方逶迤而来,两边各有一千骑兵护卫,双方的谈判细节还算周全,沙陀虽然不同意唐军骑兵进入瓜州,但最终还是允许车夫赶着大车进瓜州,在瓜州北部接到了六千七百余名老弱妇孺,他们只走了不到百里路程。

否则要他们步行穿过几百里的瓜州,根本就坚持不下来。

马车在大营前停下,六千七百余人纷纷下了马车,茫然地望着大营。

十几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士兵引领下找到了郭宋,‘扑通!’十几名老者跪下一起给郭宋磕头,含泪喊道:“郭都督大慈大悲,感谢郭都督的救命之恩!”

郭宋连忙将他们扶起,“各位赶紧起来,我当不起各位长者的大礼。”

“郭都督,沙陀那边还有五千多名青壮呢!”

郭宋笑着安慰众人,“大家放心,青壮和被俘士兵都在会在第二批过来,因为我们也要释放对方的战俘,手续稍微繁琐一点,不过也就三四天时间。”

“那就太好了,原以为会死在矿山,没想到还有出头之日。”说着,十几名老人都呜咽着哭了起来。

郭宋好言安慰大家,会让他们安度晚年,他又对百姓们高声道:“这里只是临时休整之地,以后会送大家去甘州,大家一路辛苦了,先进帐休息,有生病的亲友,会有医师给大家诊治发药。”

六千七百余名百姓纷纷进了大帐,大帐比较宽裕,基本上是每户人家一座大帐,里面都有基本的生活用品,随着百姓们入住,大营内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郭宋在一座大帐前遇到了孟郊,他们都是两人一组,一座大帐一座大帐的登记,登记完后会在门口挂块牌子,表示已经登记过。

和孟郊搭档的士子正是杜嗣业,郭宋在丰州见过他的父亲杜宗武,还给了他一千贯钱,让他出版杜甫的诗集。

“登记得如何了?”郭宋笑问道。

“启禀都督,登记得差不多了,还有几座大帐就结束。”

“感受很深吧!”

孟郊点点头叹息道:“听他们讲述沙陀骑兵的入侵,内心确实很震撼,在异族的刀下,汉人妇孺老人真的就像猪羊一样任他们宰割,只有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才能保护他们不受凌辱宰割,感觉我们这些文人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孟郊有点沮丧,他手无缚鸡之力,甚至比不上一个士兵发挥的铁血作用。

郭宋淡淡道:“光靠士兵拼杀是没有用的,还要有强大的后勤保障,而强大的后勤保障就离不开秩序,这就是文人的作用,只有良好有效的管理,才能使后勤保障更加顺畅,更加强大,这才是军队强大的基础。”

见孟郊还是有点不理解,郭宋又道:“举个例子,张掖守城之战爆发,当时守城不仅有军队,还有大量青壮男女作为后勤保障参与,至少有五六千人,男子搬运物资,及时抬走伤员救治,而年轻妇女则要做饭送饭,救治伤员,一般受伤士兵一半都活不下来,但张掖之战的伤兵,最后只死亡者还不到总伤兵的一成,简直就是奇迹,这就是后勤保障的作用。

但后勤保障谁来组织,谁来调度?军队吗?不是,而是都督府和县衙的文官们,他们组织调度百姓,使后勤保障井然有序,事后就安排战利品的管理和分发奖励,使的张掖军民皆大欢喜,这是军队做不到的,只有靠文官。”

旁边杜嗣业忍不住道:“潘长史说,准备建一处官方牧场,专门养羊作为军队后勤,甘州都督府要成立牧畜后勤司。”

郭宋呵呵一笑,“说得没错,几十万只羊的战利品就这么吃掉,太可惜了,甘州这么大的草原,完全可以让它们繁衍滋生,这样就能保证军队的肉食供应,羊皮还可以卖钱,改善官员的待遇。”

怎么处理战利品在甘州都督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最终由郭宋一语定论,建立畜牧后勤司,专门蓄养战马和牛羊,使甘州军的后勤能得到长期的改善。

这时,他们来到一座大帐前,大帐没有挂牌子,还没有登记,见帐帘没有放下,众人便走了进去。

帐篷里一家人正在收拾东西,两个老人、两个孩子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他们见进来一群人,吓了一跳,两个孩子更是躲在妇女身后。

老者上前躬身道:“请问各位有什么事?”

孟郊连忙道:“老丈不要害怕,我们是来登记的,每家都要登记,正好到你们了。”

郭宋让士兵们出去,大帐里只剩下他和孟郊、杜嗣业三人,人少了,帐篷里一家人也稍稍安心,老妇人搬个胡凳给郭宋坐下。

“老人家,家里有几个青壮男丁?”

老妇人叹口气道:“两个儿子都被抓去开矿了,可能下一批回来吧!只有大儿媳跟我们一起,两个孙子都是大儿子的,小儿子还没有成婚。”

“矿里情况怎么样?有多少人开矿。”

“好像听说挺多的,有好几万人,汉民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很多是其他西域胡人,我儿子开矿的地方离我们有十几里,沙陀人怕他们逃跑,就派兵看着我们,青壮男子只能老老实实去开矿了。”

说到这里,老妇人抹了一把浑浊的泪水道:“我们每天都吃糙面糊糊和磨成粉的野豆子,还吃不饱,冬天更冻得不行,原本以为活不久了,没想到还能被救回来,一家八口的性命啊!小伙子,你说郭都督长什么样子?”

郭宋不解问道:“老人家,你问郭都督做什么?”

“我要请人画画把他供起来,他就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

郭宋心中好笑,只得含糊道:“他是甘州都督,这是他分内之事,老人家不用在意了。”

“胡说!我又不是傻子,大唐当官的多了,除了他,谁管过我们的死活。”

这时,亲兵向郭宋招招手,郭宋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继续。”

他起身告辞离去,走出大帐,郭宋问道:“什么事情?”

亲兵连忙道:“张掖那边传来消息,朝廷使者到了。”

郭宋点点头,他翻身上马,带着一群亲兵疾奔而去。

大帐内,老妇人还在问孟郊,“你告诉我,你们郭都督长什么样?”

孟郊心中好笑,便道:“老人家,郭都督长什么样,你知道的呀!刚才你不是和他聊了半天吗?”

“啊!”老妇人一下子傻眼了,刚才那个年轻人

第四百三十八章 军俸问题

郭宋命令潘辽全权负责难民安置,又令李冰率两千士兵协助,安排好难民事宜,郭宋便带着百余名骑兵连夜出发,两天后赶回了张掖县。

此时,中官庞秀已经抵达张掖城多时,他这次带回来大量财物,走了足足一个月才抵达甘州,着实将他累得筋疲力尽,休息了好几天才渐渐恢复过来。

上午,庞秀刚吃完早饭,便有随从来禀报,“郭都督回来了!”

庞秀大喜,连忙让人备马,他带着圣旨,在大群随从的簇拥下来到了都督府官衙,郭宋带着几名官员在官衙前迎接。

大部分官员都去了酒泉,都督官衙的主要文官只有录事参军张裘安,还有几名参军事。

庞秀去过郭宋府,见过郭宋,他一眼便认出,呵呵笑道:“郭都督,好久不见了!”

郭宋抱拳施礼道:“公公一路辛苦了!”

“辛苦是有一点,但圣上交代的事情,咱家就得妥妥帖帖办好,不然回去没法交代。”

庞秀翻身下马笑道:“要不我们抓紧时间,把圣旨宣读了?”

“大堂上已摆下香案,庞公公请!”

众人走进大堂,庞秀见香案已经摆好,便取出圣旨高声道:“宣陛下旨意,甘州都督郭宋接旨!”

郭宋在香案前跪下,几名官员也跟在他身后跪下,庞秀展开圣旨高声念道:“自古河西重镇,长安门户,大唐丰腴之地,社稷之锦绣,屡遭兵祸,生灵涂炭,甘州都督郭宋,肩负朕之重托,慷慨赴边,力挽危局,大败边酋沙陀,以忠勇之姿,以铁血之腕,再振大唐雄风,胡酋望而鼠窜,朕以功论赏,赐爵夏国公,升紫金光禄大夫,封为河西节度使、御史大夫,兼任凉、甘、肃三州都督,赏黄金一万两,其余将领及都督府各官皆官升一级,同时赏三军钱五十万贯,绢三十万匹,以示庆功嘉奖!”

郭宋大喜,大家都在眼巴巴盼着呢!这个封赏来得太及时了。

“微臣谢陛下隆恩!”

郭宋叩首接旨,庞秀笑眯眯道:“恭喜郭都督,应该是郭使君了!”

郭宋接过圣旨,微微笑道:“是庞公公给我们带来的喜讯,一定要好重谢庞公公!”

庞秀大喜,又对郭宋道:“还有一份旨意,是册封尊夫人的,听说夫人有身孕,那就不用宣旨了,我就把旨意直接给使君带回去。”

“多谢!多谢!”

“另外天子还有一份口谕,我要口述给郭使君!”

“公公请说!”

庞秀想了想缓缓道:“收复河西走廊一直是先帝遗愿,希望郭都督能审时度势,根据时局的变化来做出决定。”

郭宋低声问道:“天子的意思,是不是让我自己决定是否收复河西走廊?”

庞秀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郭宋将天子封赏分发给三军,三军欢声雷动,升官的将领和文官们也喜气洋洋,士兵们有了赏钱,纷纷上街消费,所有店铺都开张了,整个张掖俨如过节一般。

郭宋也跟随庞秀去了凉州,和张光晟交接凉州军权,张光晟也升任延绥节度使,掌管延州和绥州两州的军队。

河西节度府依旧在甘州张掖,对于郭宋而言,升任河西节度使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以河西为一盘棋,全面考虑河西走廊的布局,总兵力也达到了三万人。

凉州虽然是后方,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要防范党项人的偷袭,凉州至少要驻军三千,其实便是大斗拔谷,至少驻兵五千,张掖可以稍微少一点,也不能低于两千,剩下的两万军队便驻扎在肃州。

这时,郭宋又面临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从沙陀手中换回来的四千余名战俘,他们该怎么安置?

如果把他们重新编入军队,但朝廷已经将他们视为阵亡除去军籍了,也就是说,不再为他们拨付军俸,这四千人的军俸该怎么解决。

这是其一,第二便是郭宋很快就遇到了所有节度使共同面临的难题,那就是军费不足,这一点在甘州军身上没有发生,但凉州军却难以幸免。

“是什么意思?”

郭宋十分不满地敲打着桌子,对专程从姑藏赶来汇报的凉州都督府长史李略怒道:“之前凉州军将领告诉我,朝廷还欠弟兄们三个月俸禄,现在你又说朝廷没有欠俸禄,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略无奈道:“启禀使君,朝廷确实已经把凉州军的俸禄拨来了,但朝廷财政困难,对没有参与战争的军队只能支付半俸,但张都督不敢告诉士兵们实话,只能说朝廷欠俸三个月,事实上,朝廷的军俸已经拨到上个月了,我们都心急如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个时候张都督调走了,烂摊子只能留给使君解决。”

“半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的,本来甘州军也是半俸,但正好遇到沙陀入侵,甘州便拨付了全俸,我估计很快甘州军也会施行半俸,除非是江南、江淮的税赋能及时运到长安。”

郭宋轻轻按着头,难怪张光晟那么痛快地把一万军队借给自己,原来挖坑在这里等着呢!

一万两千凉州军只有半俸,肯定不行的,士兵若知道真相非造反不可,另外一半肯定要靠自己补上去,那就有六千人,加上四千多会换回的唐军战俘,他们也没有了军俸,实际上就是一万士兵的军俸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一个月三万贯,一年就是三十六万贯,战时还要翻倍,这么多军俸谁负担得起?

想到这些头疼的问题,郭宋才意识到了唐朝后期藩镇割据的根源,节度使们都要自己解决军俸问题,当然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会把把赋税都扣下来养军队,说到底就是大唐府兵制因为土地兼并破产后,朝廷财政又拿不出庞大的军费来养军队,安史之乱不就这样爆发的吗?

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裁军,让士兵解甲归田,把兵力降到朝廷财政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可各大藩镇谁又愿意裁军?如果只裁朝廷直属军队,那无疑就是自取灭亡了,这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这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始终困扰唐朝一百多年也无法解决,直至灭亡。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自己该从哪里搞钱?

一般而言就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了,在河西走廊,就只能靠河西走廊吃饭,军队可以屯田,解决粮食和肉食来源,军俸只能靠副业,河西走廊盛产什么,皮革、牲畜,还有张掖的葡萄酒。

可眼下之急就是一万两千凉州军三个月的欠俸,差不多十一万贯,必须要在近期内解决。

郭宋沉思良久,还是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方面继续向天子追讨军费,既然天子让自己收复河西走廊,那至少军队要保证,另一方面,集思广益,大家坐下来一起想办法。

郭宋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用来追讨军费的理由,收复大斗拔谷,全歼八千吐蕃军,自己还没有报上去,这可是凉州军也参与的,不谈封赏,那至少凉州军的军费得补全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机缘凑巧

黄昏时分,郭宋从都督官衙返回了自己府中,刚进府门,王管家便上前禀报,“启禀使君,张爷来了!”

郭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又问道:“哪个张爷?”

“就是聚宝阁的东主胖张爷!”

郭宋大喜,原来是师兄来了,他连忙问道:“人在哪里?”

“在东院呢!夫人让我先安排张爷和几名随从住下。”

郭宋连忙来到东院,刚进院便听见张雷嚷道:“行李就不要解开了,我不喜欢这里的天气,住两三天咱们就回去!”

郭宋走进院子笑道:“师兄几时变得这般娇气了,还对天气有要求?”

张雷半天合不拢嘴,打个哈哈道:“天气只是借口,实在是担心你嫂子一个人在京城忙不过来。”

“那师兄怎么会想到来甘州,莫非是想收几张羊皮回去?”

张雷眼睛瞪大了,“我说怎么一直没消息呢!原来你小子根本就忘记了。”

“忘记什么?”郭宋有点糊涂了。

张雷怒气冲冲道:“葡萄酒的事情,你是不是忘记了?”

这下轮到郭宋打哈哈了,“当然没有忘,只是还没有精力顾上这件事。”

张雷直翻白眼,“就知道你忘了,所以我才跑来张掖。”

郭宋笑眯眯拍拍他肩膀,“别生气了,跟我去书房喝杯茶,我们商量一下。”

张雷被郭宋半劝半哄去了外书房,郭宋让侍女上茶。

张雷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我真的很急,现在长安葡萄酒越卖越火,我们的眉寿葡萄酒就不用说了,肯定是最好的,但产量始终上不去,中档葡萄酒基本就是张掖葡萄酒的天下,我们的问题就是拿不到货,张掖葡萄酒被几家商行垄断了,根本就不供给我们,我只好从源头来找你了。”

郭宋这两天为了军费的事情,还真了解一下张掖葡萄酒,他对张雷道:“张掖葡萄酒产地在甘州南部,有数万顷葡萄园,而酿酒之地在张掖县和删丹县,一共有三家大户,一个是河西安氏,还有一户是高昌蒲氏,另外一户姓罗,比较神秘,来历不知。”

“这个姓罗的我很清楚!”

张雷道:“我特地花大钱请人调查过,这户姓罗的酒坊最早是高昌乌氏,在高昌就是很有名的酿酒大户,因为沙陀人压迫,二十年前,他们把一部分酿酒产业迁到张掖,买下几万亩地种葡萄,后来成功了,才有了河西安氏和高昌蒲氏的跟进。

这个姓罗的酒商实际上是乌家的女婿,叫做罗玉,他很精明,把葡萄酒成功卖进长安,后来他又慢慢控制了葡萄园和酒坊,大概在十年前,乌家忽然犯了事,说是勾结沙陀,结果乌家在张掖的大儿子都被杀了,两个小儿子被罗玉连夜送回高昌,葡萄园和酒坊被官府没收,但很快,罗玉就用很低的价格把葡萄园和酒坊买下,包括数十名酿酒匠人,但和高昌乌氏就没有关系了。”

“这件事可属实?”郭宋问道。

“当然属实,这个案子十年前在张掖轰动一时,你去问问老一辈的人,他们都知道这件事,还夸罗玉救主。”

“这个罗玉挺有意思!”郭宋淡淡笑道。

“屁的有意思,分明就是勾结官府,吞掉了乌家的酿酒产业,我不信你不懂!”

郭宋怎么会不懂,他双眼微眯,眼中闪烁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师兄,这件事不会那么快解决,你先安心住几天,然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好吧!我会住上几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你尽管开口。”

郭宋沉吟一下道:“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师兄帮忙,我现在急需一笔钱,想问师兄借十万贯钱,然后从葡萄酒钱里面慢慢扣,你看这样行不行?”

张雷的眼睛笑眯起来,“意思是说,你对拿下葡萄酒庄很有把握?”

郭宋淡淡道:“事关军队生存,没有把握也会有把握。”

“没问题,只要你能替我搞到葡萄酒,借给你多少钱都没有问题。”

把张雷打发去休息,郭宋随即让亲兵把内务营统领王越和县令曹万年找来,不多时,两人匆匆赶到郭宋府中,被带进了外书房。

“卑职参见使君!”王越单膝跪下行礼。

郭宋摆摆手,“都不要多礼了,坐下说话。”

两人坐了下来,郭宋便把凉州军的军俸问题告诉了他们,曹万年苦笑一声道:“哪里都是一样,丰州那边没有薛延陀的威胁,自募军的军俸朝廷也不管了,郭曙为这件事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解散自募军归田,改为民团,没想到凉州也是这样。”

“既然让我做了河西节度使,这件事我就得解决,解决办法无外乎两个,开源和节流,节流不可能,只能想办法开源,我打算在葡萄酒上做文章,做得好,每月几万贯钱的收入没有问题,这将是军费的大头。”

“使君想动三大酒庄?”曹万年一下子明白了郭宋的意思。

郭宋摇摇头,“不是三大酒庄,而是罗氏酒庄,老曹对这家酒庄了解多少?”

曹万年眉头一皱,“这家酒庄好像挺神秘的,前两天士绅给我摆接风酒,好像就没有见到罗氏家主,还真不太清楚。”

旁边王越道:“启禀使君,卑职可能知道一点。”

“你怎么会知道?”郭宋不解问道。

“上次余县丞拿来名单,里面就有这个罗氏酒庄,卑职亲自调查过。”

“等一等!”

郭宋忽然感觉不对,连忙问道:“难道这个罗氏酒庄也和粟特人有关系?”

“启禀使君,他们和粟特没有多少关系,但和沙陀有点关系。”

郭宋的兴趣更浓了,“他们和沙陀有什么关系?”

“他们一直从沙陀购买奶饼,量很大,这就比较蹊跷,河西也大量产奶饼,他们为什么非要从沙陀购买?”

曹万年摇摇头,“其实不奇怪,沙陀的东西比较便宜,羊皮的价格也比河西走廊便宜,奶饼应该也一样,有利可图吧!”

“可问题是,从沙陀购买就意味着资敌,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和沙陀人做生意的商人多了,史家做得更大”

“你们两人别争了!”

郭宋摆摆手,止住两人的争吵,对二人道:“我现在需要罗家的酒庄,你们两人一个明一个暗,老曹重新调查当年高昌乌氏通敌的案子,事态闹大一点,当初乌氏的长子可是被官府杀了,还有,罗玉用三万贯钱买下乌家的酒庄、酒坊,是不是贱卖了,然后王统领就全力调查罗家购买沙陀奶饼之事,最好有人能证明罗家子弟去过沙陀,这件事我希望三天内拿出成果。”

“卑职明白了!”两人一起躬身行礼。

送走两人,郭宋回到了内宅,妻子薛涛笑着端了一盏参茶递给他,“看得出,这个节度使不好当,夫君可累坏了。”

郭宋放下茶盏,轻轻抚摸妻子已经隆起的小腹,叹息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从不为军俸发愁,现在当上凉州都督,才知道多少张嘴在等着吃饭呢!”

“夫君又准备自掏腰包了?”

郭宋摇了摇头,“一年就要解决几十万贯钱的军费,我哪有这么多钱?只能想办法呗!”

薛涛想了想道:“我听说古代名将拿到赏赐后,都会分给将士,其实我们也不缺钱,夫君那一万两黄金以后就拿出来给士兵吧!”

妻子的深明大义让郭宋十分感动,他点点头,“一万两黄金还在京城,什么时候能拿到还不知道,可眼下就急需至少十万贯钱,才能补发凉州军三个月的军俸,我已经向师兄借了,可有点担心时间来不及,他从京城发钱给我,起码也要两个月时间。”

“我的夫君怎么变笨了!”

薛涛抿嘴笑道:“你不会直接问史家借吗?然后让师兄在京城把钱给史家”

郭宋一拍额头,哑然失笑道:“我还真的是变笨了!”

第四百四十章 勾结沙陀

罗府位于张掖城南,也是一座占地数十亩的豪宅,这里原来是乌家的府宅,十年前乌家黯然北归后,这里的牌子就换成了罗府。

家主罗玉年约五十岁,身材不高,脸庞削瘦,十分精明能干,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财产来源不正,这十年来他十分低调,但该做的事情他却没有纳下,每一任甘州都督他都打点得妥妥帖帖。

但到了郭宋这里,他却有点迟疑,原因是郭宋和他在京城的后台元家有矛盾,他的葡萄酒能在京城打开销路,很大程度上,是他抱住了元家这条大腿,他不像陇西李氏和河西安氏那样势力强大,他要想获得更多资源,也只能依靠权贵支持。

罗玉正坐在大堂上喝茶,心中在想着郭宋之事,这时,长子罗长江匆匆走进大堂,急声道:“父亲,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急什么,慢慢说,什么不对?”

罗江连忙收起焦急之态,对父亲道:“孩儿在城中听到一些传闻,有点不利于我们。”

罗玉眼睛一瞪,“什么传闻,把话给我说清楚,吞吞吐吐做什么?”

罗江只得低声道:“听说官府在重查乌大器一案,说说那可能是个冤案。”

“什么!”

罗玉一下子站起身,满脸震惊问道:“为什么要重查十年前的案子?”

“孩儿也不知晓,只是听说。”

罗玉的心有点乱了,负手在大堂内来回踱步,乌大器是乌家长子,负责整个张掖的酒庄和酒坊,十年前以通敌罪被官府处死,两个年幼的兄弟被自己连夜送走,乌家的产业就归了自己,他为霸占乌氏的产业给了元家十万贯钱的好处,事后又付给官府三万贯钱买下拍卖的酒庄和酒坊。

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年,卷宗都被销毁了,官府居然要重查,这是什么意思?

“是哪个官府要查?”罗玉又问道。

“是县衙!”

罗玉沉思片刻道:“你去县衙找金主簿,问问他,县衙要重查这个案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孩儿知道了,马上就去。”

罗江行一礼,匆匆下去了。

罗玉顿时一阵心烦意乱,他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妙了。

张掖百花楼,这里是张掖最大的一家妓馆,这两天士兵们有了赏钱,百花楼的生意十分兴隆,老鸨带着几个粉头站在门口招揽生意。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心满意足地从妓馆里走出来,他叫钱二,高昌汉人,是罗府的一名管事,颇得罗玉器重。

“钱二爷这就要走吗?是不是姑娘们伺候不好?”老鸨陪笑着上前问道。

钱二挥挥手,“你们生意太好了,我改天再来捧场吧!”

“那就对不住了,钱二爷慢走。”

钱二哼着小曲,沿着街道向南走,走过一面围墙时,一辆马车忽然停在他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他的头被一只袋子套住,两名大汉将他拖进了马车。

钱二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双手被绑,靠墙坐在一间小屋里,面前站着三四个彪形大汉,个个满脸横肉,光着上身,双手抱在胸前,斜眼冷视着自己,这个阵势让他心中一哆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叫钱二?”前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钱二这才发现前面还坐在一个年轻男子,虎背熊腰,目光凌厉。

“小人是叫叫钱二。”

“你是高昌人,原本是乌大器的随从,十年前,你指认乌大器私通沙陀,乌大器因此被斩首,没错吧!”

钱二浑身抖了起来,他结结巴巴道:“乌大公子是是常去沙陀做生意,购买沙陀的奶饼,我我没有冤枉他。”

“在我面前居然还不说实话!”

王越冷笑一声,给旁边大汉使个眼色,彪形大汉上前揪住钱二的耳朵,拔出匕首要割下,钱二吓得跟杀猪一样,“我说我说,是罗玉指使我控告的。”

王越示意大汉退下,他走上前蹲在钱二面前冷冷道:“我杀你跟捏只蚂蚁一样,你乖乖地配合,我们饶你一命,否则你今晚就会失足淹死在妓院的茅坑里,这种死法倒挺有趣的,想尝试一下?”

钱二吓得痛哭流涕,“我什么都说。什么都愿意做,只求大爷饶小人一条狗命!”

王越点点头,“其实乌大器怎么死的,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想知道,罗玉的长子罗江是不是也是去沙陀采购奶饼?”

“是!我陪他一起去的。”

“他有没有给沙陀人描述张掖的情况,比如张掖有多少军队,多少人口等等?”

“有过的,沙陀人肯定会问,我记得问过他不少张掖和甘州的情况。”

“很好!”

王越笑眯眯道:“等会儿你就去县衙告状,就说罗江私通沙陀,出卖甘州,把这件事做了,回头我放你回高昌,你胆敢有半点不配合,今晚就把你扔进妓院粪坑。”

钱二心中哀叹一声,真是报应啊!

罗玉还在焦急地等儿子的消息,这时,一名家丁慌慌张张跑来道:“老爷不好了,大郎被官府抓了!”

“什么?”罗玉就仿佛迎头一棒,顿时眼冒金星。

“为什么?”罗玉急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大郎去找金主簿,得知主簿被调去酒泉县了,我们刚从县衙出来,一群衙役追出来,把大郎按倒抓了起来。”

罗玉惊得手脚发凉,他知道肯定有人在对他罗家下手了。

这可怎么办?

罗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负手在房间里打转。

他慢慢冷静下来,这件事急也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罗家也不是没有人脉,前县令汤青很关照他们,但汤青已经被调去陇右,金主簿也是他买通的官员,可惜他也调去酒泉,还是司马刘梓,和他的私交也不错,但刘司马也在酒泉安置难民。

罗玉顿时有一点举目无亲的感觉,他克制住心中的焦虑,让管家去县衙打听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管家便跑回来禀报,“老爷,是钱二那个狗贼,他指控大郎勾结沙陀,出卖张掖!”

罗玉只觉一阵天昏地转,十年前,也是钱二指控乌大器勾结沙陀,十年后,又是他指控自己长子勾结沙陀,这是天意,还是巧合?

“老爷,想想办法吧!这个时候勾结沙陀,可是死罪啊!”

罗玉怎么会不知道勾结沙陀的后果,他急得要吐血了,这时候让他找谁去?

他忽然想起了安家,安家在葡萄酒种植和酿制上,还欠自己一个大人情呢!

县衙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县令曹万年身穿官袍坐在大堂上方,他一拍惊堂木喝问道:“钱二,你把指控再重复一遍!”

钱二从未见过开堂审案会这么快,他立刻意识到,恐怕县衙也和自己一样是在配合,这是何方力量要扳倒罗家?他心中更加惶恐了。

“启禀县君,小人多次跟随罗江前往沙陀,沙陀卖给罗家的奶饼十分便宜,只有甘州价格的一半,小人知道,是因为罗江给沙陀提供了大量情报,沙陀人才会给他们低廉的价格。”

“罗江说了哪些情报?”

“说了很多,比如张掖驻军人数,士兵的装备,内部矛盾等等!”

外面听案百姓一片哗然,连傻瓜都懂,这分明就是最重要的军事情报啊!难怪沙陀人会进攻甘州,原来有人把甘州出卖了。

“安静!”

曹万年拍了几下惊堂木,又问道:“你为何要指控自己的主人?”

钱二挺起胸膛道:“如果没有这次沙陀人入侵,小人可能还想不到,但沙陀人入侵使小人一下子明白了,是谁出卖了甘州?”

“啪!”

曹万年重重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带案犯罗江!”

众衙役一起高喝,“带案犯罗江!”

第四百四十一章 找米作炊

河西第一大世家便是陇西李氏,这是闻名天下的七大士族,第二大世家便是姑藏安氏,安氏是粟特人的后代,世代定居凉州和甘州一带,是河西著名的豪族,隋末时,安兴贵应平定河西有功,被封为右武卫大将军、凉国公。

中唐名将李抱玉、李抱真兄弟便是安氏家族子弟,李抱玉虽然已经去世,但李抱真依然出任昭义节度使,位高权重。

安氏的主脉在凉州,甘州这边的安氏之主也是安家的重要人物,叫做安平,是中郎将安仁贵的族兄,李抱玉的侄子。

安平年约四十岁出头,主管安氏葡萄酒庄和酒坊,他在贵客堂接待了意外来访的罗玉,都是做葡萄酒的,彼此都很熟悉。

“呵呵!今天是哪阵香风把罗兄吹来了?”

罗玉叹口气道:“别提了,罗家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安平一怔,“罗兄何出此言?”

“今天下午,我长子被张掖县衙抓捕,说是他私通沙陀,现在生死不知,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罗家突然就遇到灾祸了。”

安平沉吟一下道:“会不会是令郎得罪什么人了?”

“他能得罪什么人?关键是钱二指控他私通沙陀,这个后果相当严重。”

安平一时无语,当年就是罗玉指使钱二控告乌大器私通沙陀,导致乌大器被杀,现在同样的事情居然发生罗家身上,安平的脑海忽然跳出一个词,‘报应!’

“那我能帮罗兄做点什么?”安平尽量缓和语气道。

“我现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能不能请贤弟帮我去官府打听一下,不瞒你说,我的人脉现在都不在张掖,想找个人都找不到。”

安平点点头,“现在甘州的主要官员都在酒泉安置难民,新县令我也不熟,这样吧!我兄弟和都督府的关系不错,请他打听一下,罗兄,我只能说尽力!”

“多谢!多谢!”

罗玉再三感谢,便告辞离去了。

刚回到府中,管家便告诉了他最新情况,“大郎已经认罪了,承认自己向沙陀人泄露了很多甘州的情报。”

“他糊涂啊!”

罗玉气得一跺脚,“这种事情他怎么能承认?这下真的完蛋了。”

罗玉知道和沙陀做生意的不止他们罗氏一家,很多商家都和沙陀有贸易往来,只要咬定和沙陀只有贸易关系,总会有办法把他救出来,现在儿子承认和沙陀有勾结,失态就严重了。

“老爷,估计是用大刑了,大郎熬不过,只能承认了,还有钱二指控,大郎很难咬紧牙关。”

“那个该死的贱奴,我非要把他千刀万剐不可!”罗玉恨得一阵咬牙切齿。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奔跑声,一名家丁跌跌撞撞跑过来,“老爷,外面来了好多军队!”

不等罗玉反应过来,大群士兵便冲了进来,为首将领正是王越,他厉声喝问道:“谁是罗玉?”

罗玉硬着头皮上前道:“我就是!”

“你儿子说和沙陀私通是受你的指使,事态严重,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两名士兵上前拉着罗玉的胳膊就向外硬拖,罗玉急得大喊:“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王越不理睬他,一挥手,“带走!”

士兵将罗玉强行架走了,随即王越下令士兵搜查罗府,将罗玉的次子也一并抓捕,罗家的女眷也被软禁关押。

次日上午,中郎将安仁贵找到了郭宋,郭宋平静听闻安仁贵的话,淡淡问道:“是罗家请你来说情?”

“倒也不是,因为安家在葡萄园上欠了罗家一个人情,所以我族兄托我来问一问,如果真的私通沙陀,安家不会过问。”

郭宋取出一份口供,扔到他面前桌上,“你自己看一看吧!罗江的亲口招供,事态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安仁贵看了看口供,顿时吃了一惊,罗江连张掖城构图都提供给沙陀人了。

郭宋原本只想弄一个似是而非的罪名,没想到无意插柳柳却成荫,罗江真的私通沙陀,把甘州的大量情报都出卖给沙陀,由此得到沙陀廉价的奶饼供应。

而且罗江还招供了他们如何谋夺乌氏财产的经过,向京城元家行贿十万贯钱,通过官府没收财产,又把财产廉价转卖给了他。

这些都全部交代了,安仁贵看得目瞪口呆,他很清楚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乌大器被绑到县衙门口处斩。

“那使君打算如何处置?”

“罗氏父子三人公开处斩,没收其家产,酒庄和酒坊转为军管,至于他们的家人,我可以不追究,他们在京城有房宅,柜坊内也存了不少钱,足够他们家人生活了。”

安仁贵叹息一声,“报应啊!”

他躬身行一礼,“卑职回去告诉族兄,这件事和安家没有关系,让他不要过多介入。”

安仁贵匆匆走了,这时,王越出现在门口,将一本厚厚的折子递给郭宋,“这是罗家的财产清单,请使君过目!”

郭宋知道他清点财产一夜未睡,便笑道:“辛苦了,去休息吧!”

王越问道:“那个钱二怎么处置?”

郭宋想了想道:“他连背二主,也同样私通沙陀,把他和罗氏一并处斩,算是给罗氏父子一个交代。”

“卑职明白了!”

王越转身要走,郭宋又道:“你安排一下,让罗氏家眷立刻离开张掖,他们再不走,恐怕张掖的百姓会把他们撕碎了。”

王越点点头,行一礼快步走了。

郭宋这才打开了财产清单,第一行就给了他一阵惊喜,‘查抄白银三十万两。’

这笔钱来得太及时,凉州军三个月的欠俸解决了。

下午时分,河西节度府在城内各处贴出了布告,告示张掖百姓,罗氏父子私通沙陀,出卖甘州和张掖的大量情报,导致沙陀入侵,给甘州带来巨大的损失,证据确凿,河西节度府将以通敌罪将罗氏父子公开处斩,其财产被军方没收,以儆效尤。

次日中午,在满城百姓的一片唾骂声中,罗玉父子三人和恶奴钱二被军队公开处斩。

下午时分,郭宋带着刚回来的潘辽等人来到了位于城南的高昌酒坊,酒坊占地足有百亩,位于罗氏府宅背后,有酿酒匠百余人,大管事姓张,也是高昌汉人,早年跟随乌家来张掖创办了高昌酒坊。

乌氏被赶走,张大管事被罗玉用高俸留了下来,此时他也得知了罗玉夺乌家财产之事,让他心中十分羞惭。

郭宋安慰他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河西节度府的人,回头给你补一个酿酒司主事之职,酒坊还是由你来主管,以后向潘长史汇报。”

张大管事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使君提携!”

“还有酒匠,让他们都安心留下来,每月给他们工钱再涨三成,以后他们都属于官方酿造司,补他们户籍,他们可以把家眷都接来,以后就在张掖安家。”

郭宋很清楚酿酒匠的重要性,罗氏倒台,另外两座大酒坊都盯着这些酒匠呢!得让他们安心呆下去。

张大管事连声感谢,他带着郭宋一行参观酿酒作坊,张雷也跟随在一旁,虽然他拿不到酒坊的份子,但这家酒坊的葡萄酒将全部供应眉寿酒铺。

“每年可以出产多少葡萄酒?”郭宋问道。

“每年大概出产一万石葡萄酒,可以带来二十万贯的收益,不过以前没有这么多,也只是近几年才把产量扩大,葡萄园从两万亩扩大到八万亩,种植葡萄的农户有五百户。”

“他们的支出也包括在二十万贯收益中?”

“不是!二十万贯是指最后的净收入。”

郭宋心中算了一下,他要解决一万人的军俸,一个月就是三万贯,一年就是三十六万贯,还有十六万贯的缺口,如果进入战时状态,军俸还要翻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雷作为酒商,留下来和张大管事继续探讨提高酒品质之事,郭宋则和潘辽返回了军衙。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无米之炊

潘辽也知道郭宋面临军费不足的困境,他沉思一下道:“其实还有别的收入,如果我们实施屯田,自己解决军粮,还有我们畜牧司的牛羊,多余粮食和牛羊可以卖到中原,还可以卖羊皮,我估计一年至少也能赚**万贯钱。

还有河西的税赋我们可以分流一半,户税和田税没有多少,主要是商税,一年下来也有三万贯钱,这样算下来最多还差五万贯。”

郭宋精神一振,笑道:“几万贯钱我可以找天子解决,他既然暗示让我收复河西走廊,总得给我点好处,多的我们也不要,几万贯钱的军俸他得帮我解决吧!”

潘辽也笑道:“这是个好办法,政事堂再强势,也得给天子几分面子。”

想到军俸困局有了解决的眉目,郭宋的心情也渐渐开朗起来。

长安,天子李适颇为烦恼,让他烦恼的不是国事,而是家事,这几天宗正寺给他提交一份名单,尚未出嫁的县主达九十一人,县主就是各个亲王的女儿,到了出嫁年龄后,便住进宫里待嫁,可不少县主已经待嫁十几年甚至二十余年,三四十余岁的老姑娘都没有嫁出去。

虽然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宗室的女儿还是愁嫁的,按照皇室规矩,宗室女子出嫁,嫁妆是要天子来出。

没有合适的人家,也没有足够钱财置办的嫁妆,而她们的父兄也大多没有实权,让其他门阀望族提不起兴趣和他们联姻,也就苦了这些嫁不出去的县主们。

李适想了想对大内总管程元振道:“把尚未娶妻的侍卫名单列出来,还有他们的家庭背景,朕筛选一下,给县主们配对,每个人的嫁妆都按照五千两银子算,尽快把她们嫁出去,整天留在宫里,怨气都要把皇宫填满了。”

嫁给侍卫是个好办法,侍卫们大多是高门望族子弟,或者关陇贵族子弟,挑一些优秀者,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得娶。

程元振小心翼翼道:“三十岁以上的县主有十五人,她们恐怕只能续弦,要不然真嫁不出去了。”

“也可以,挑一些条件好点的,让她们嫁为续弦,所有嫁妆所需银子从皇商金库里支取。”

“老奴明白,两天之内就给陛下答复。”

程元振匆匆去了,李适稍稍松一口气,总算把这件难事解决了。

他又拾起一份奏折,这是昨天送到的正式战报,河西军在大斗拔谷大捷,全歼吐蕃军近七千余人,占领了大斗拔谷全境,这是唐朝三十余年来第一次占领大斗拔谷全境,这意味着吐蕃军很难再染指甘州和凉州了。

这份报告让李适大为欣慰,他看了很多遍,终于渐渐明白郭宋之前请中官庞秀转达的口信,希望自己能酌情解决河西军的军俸不足问题。

李适当然也想解决,可每个地方都要求他拨钱解决军费,朝廷哪有财力。

根据最新统计,大唐兵部在籍士兵七十七万,当然,这些士兵至少有一半都是藩镇士兵,朝廷可以不管,可就算这样也还有四十万人要朝廷解决军俸。

大唐边军士兵平时月俸为三贯,中原士兵月俸两贯,如果遇到战争,军俸还要翻倍。

一个月的军俸就要百万贯,一年军俸开支就要一千两百万贯,而大唐一年的税钱也才一千一百万贯,全部用来支付军俸都不够。

另外还有官员俸禄、官衙日常开支、兵甲装备开支、工匠开支、水利修葺、皇宫开支、宗室供养等等几百个名目,这些至少就要几百万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李适复兴大唐的雄心壮志,渐渐要被柴米油盐的短缺消磨掉了。

这时,小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李相国来了!”

李适叹了口气,放下奏折道:“宣他进来!”

片刻,相国李泌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李相国,朕太穷了,到处都在要钱,朕拿不出来怎么办?”

“陛下,江淮的七百万贯盐税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吧!”

李适长长叹息一声,“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七百万贯哪里够?”

“陛下,财政不足是几十年来的老问题,主要和军费开支陡增有关,府兵制改募兵制带来的后果,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等削平了各地藩镇,再对土地兼并动手,再休养生息十几年,人口滋长,税赋增加,军费降低,日子就好过了,现在我们也只能勒紧腰带过日子,先帝提倡节俭,就是这个意思。”

李适负手来回踱步,缓缓道:“其实大唐不缺钱,民间豪富比比皆是,尤其大商人,家中财富动辄几万贯、几十万贯,他们是不是可以替朝廷分担一点财政压力?”

李泌知道天子是想加商税了,这是杨炎提出的一个方案,他连忙道:“陛下,加商税的话,对小本经营的商人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对大商人影响不大,反而逼迫小商人迁往河北中原等地,轻易不可实施,其实微臣倒有一个让大商人心甘心愿掏钱的办法。”

“什么办法?”李适顿时有了兴致。

“微臣昨天去金身阁,发现清虚宫敛财有术,他们推行修士和寄福牌,每年让大户们心甘情愿掏钱,其实商人都很渴望提高地位,我觉得商人们只要每年交一笔钱,就可以免除对商人的种种限制。”

“李相国觉得能收到多少钱?”

“一年几万贯钱肯定是有的。”

李适顿时泄了气,“相国,这个办法还不如不说。”

李泌微微笑道:“其实陛下没有明白微臣的意思,微臣的意思是鼓励商业,放开对商人的限制,像李正已,他居然能养十一万军队,他是怎么办到的?其实就是在商业上做文章,鼓励商业,提高商人地位,微臣听说那边舟楫繁忙,商队络绎不断,还有大海船前往新罗和日本,商业繁华,手工业就发达,拥有几百张织机的纺织工坊比比皆是,连长安都开始卖青州布了。

陛下,我们财政紧张,应该千方百计开源,开源不是剥夺,而放水养鱼,只要商业繁盛起来,江南的各种物资都会有商人自己运送而来,不需要官府组织漕运,市场上货物丰富了,朝廷只要加大力度开矿铸钱就行了,相信财政紧张状况一定会得到改善。”

李适连连点头,李泌这个提议有道理,不过实施下去还要几年时间,而且牵涉面很大,需要朝廷统筹安排。

“这件事让知政堂做出一个完整的方案,朕看一看就可以批准实施。”

“微臣遵旨!”

这时,李适拿起郭宋的军报道:“郭宋在大斗拔谷大败吐蕃军,占领大斗拔谷,这件事政事堂知道了吧!”

李泌躬身道:“启禀陛下,政事堂已经得知,但我们认为这和陇右军击败吐谷浑军队的挑衅是一回事,只能算正常的防御,和之前击败沙陀军不能相提并论。”

“可杀敌七八千人,而且还收复大斗拔谷失地,朝廷若没有一点表示,是不是说不过去?”

“那依陛下的意思呢?”

李适缓缓道:“表彰奖励都不用了,但是不是帮他们适当解决一下军费不足问题?古人云,皇帝不差饿兵,朕这个皇帝可不太合格啊!”

李泌叹息一声道:“甘州军已经足额拨付军俸了,之前表彰功劳,又奖赏给他们五十万贯钱,还有三十万匹绢,已经给得很多,如果再给他们,恐怕别的军队意见就很大了,陛下,不患寡,患不均啊!”

李适知道李泌说得有道理,各地军费都不足,若再拨给河西军,必然会引起其他军队的强烈愤慨,确实要慎重考虑。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道:“这样吧!准许河西节度府开矿、经商,河西资源丰富,给他们创造条件,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募集军费。”

李泌心中苦笑,这哪里还需要朝廷批准,现在哪个节度府不都是这样做的。

“陛下圣明!”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喜临门

郭宋最终没有能等来朝廷的特批军俸,一切还靠他自己解决,首先是凉州军三个月的欠俸,郭宋用抄没罗家的钱财,支付了十一万贯的军费,另外拿出四万五千两银子,安抚了四千余名被俘虏的唐军士兵,朝廷已经没有他们的军籍,郭宋便把他们编入屯田司和畜牧司,负责屯田、种植葡萄以及蓄养牛羊。

第二批六千余名青壮汉人男子被沙陀人放回,与此同时,沙陀也将三十万只羊交割给庭州城,郭宋释放了沙陀战俘以及朱邪胜律,双方正式完成了战俘交换。

这天上午,郭宋带着二十几名官员抵达了甘州南部,这里是农耕区,原本有大大小小上百座村庄,很多村庄都因为让人口迁徙而渐渐废弃,现在一万多百姓将安置在这些村庄中,每户人家都会有土地。

郭宋在丰州就进行过大量百姓安置,经验很丰富,这件事他准备交给曹万年全权负责。

从张掖南下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直到甘州南部,接近凉州的弱水河南岸,才看见大片大片农田和葡萄园,这里才是甘州的农耕区,河西走廊三大农耕区,一处在凉州,一处在沙州,还有一处就是这里。

“使君,那里就是高昌葡萄庄园!”潘辽指着远处大片葡萄种植园道。

这里的土壤、阳光和水源都非常适合种植葡萄,而且高昌葡萄在这里经过十几年的改良并适应后,已经成为酿酒的优质葡萄,加上祁连山的雪水,使张掖葡萄酒品质非常好,在长安占据大部分葡萄酒市场,眉寿葡萄酒只占据了高端市场,而市场最大的中端市场他们没有酒源,张雷才心急如焚。

郭宋点点头道:“我准备扩大十万亩葡萄园,将一部分难民转为果农,朝廷不肯给咱们补全军俸,我仔细考虑,要补上军费缺口还是要利用甘州的优势,酿造葡萄酒,不光卖到长安,还有洛阳、成都以及其他州县,需求量应该很大的。”

旁边曹万年接口笑道:“使君在丰州没有实现的愿望,在甘州来实现了。”

郭宋苦笑道:“没办法,也是被逼的,大唐的节度使听着光鲜,实际上很难当,我现在才理解为什么当年朔方军只有七千人,段使君却处之泰然,一点都不急,没有军费压力啊!”

曹万年点点头道:“现在丰州就是扛不住自募军的军费压力,把自募军都解散归田了。”

“我们加快速度,去看看前面那座村庄!”前方出现了一座村庄。

众人加快了骑马速度,前往前方一座小村庄奔去。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次年一月,大唐建中二年。

这两天郭宋颇为心神不宁,他妻子薛涛出现预产征兆,他的孩子就会在这两天出世了。

在另外一个世界重为人父,郭宋不知道该是激动,还是伤感。

但此时,他的心情紧张异常,他负手在产房外来回踱步,三个经验丰富的产婆正在房间内替他妻子接生。

郭宋不仅担心孩子,也担心大人,去年发现妻子胎位不太正,用了三个月时间慢慢矫正,也不知道胎儿的情况会怎么样?

郭宋不时听见妻子的痛呼声,又听到产婆在不断在安慰她,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生出来?

他心中揪成一团,就恨不得冲进房内。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哇!’一声啼哭,仿佛一声春雷,整个大地都在瞬间变得生机勃勃。

“生了!生了!”

一名产婆奔出来喊道:“热水在哪里?快提进来。”

等在门外的小鱼娘和四个女侍卫连忙拎着两大桶热水进去,产婆刚要回去,却被郭宋一把抓住,“你还没有告诉我,我妻子是否平安?是小郎,还是小娘子?”

“老爷放心,夫人一切平安,只是是一个小娘子。”

产婆目光躲闪,不敢对视郭宋的目光,生怕他大失所望。

郭宋停住了脚步,鼻子一阵阵发酸,眼中忍不住泛出一丝湿润,老天最终没有折磨自己,终于又给了自己一个女儿。

产妇见不得风,月子房和产房只隔一扇小门,产婆们收拾产房,薛涛已经送到隔壁房间里休息静养。

郭宋走进房间,只见妻子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后背垫着大枕头,阿秋正在喂她喝刚熬好的田鸡白米粥,她脸色十分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凌乱,额头上的汗渍未消,在她身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夫君,真是个小娘子。”

薛涛不知道丈夫为什么一直不肯给孩子取个小郎的名字,现在她才明白,这是丈夫的执念,他一心想生一个女儿。

郭宋轻轻握住妻子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柔声笑道:“最让我高兴是,你们母女平安,别的都不重要。”

“女儿脸型像你,鼻子像你,眉眼也像你,我就说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薛涛无限爱怜地望向自己的女儿。

“长大肯定又是个小美女。”

郭宋想抱孩子,薛涛连忙道:“当心,她脖子很软。”

“我会抱的,放心吧!”

郭宋轻轻抱起孩子,用手臂托着她的头,孩子粉红色的小脸上还有皱纹,闭着眼睛,头上贴着柔软的胎毛,还有点湿漉漉的。

“真像啊!”

眼前的孩子竟和他前世的女儿一模一样,郭宋眼中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难道自己女儿也来到大唐了吗?

薛涛静静地望着丈夫,她能感受到丈夫那种喜极而泣的强烈情绪,她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来源,她也不想明白,只要丈夫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就足够了。

孩子鼻子动了两下,忽然咧嘴细细地哭了起来,郭宋立刻明白了,小家伙饿了。

他连忙小心翼翼将襁褓递给妻子,薛涛抱住孩子,拉起了中衣,孩子含住母乳,一下子安静下来,小嘴香甜地吮吸着。

薛涛幸福地望着女儿的小脸,她抬头对丈夫道:“夫君,你先去忙吧!这里人多呢。”

郭宋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回头我再来看你。”

他慢慢退出了房间,来到中庭,王管家迎上前抱拳笑道:“恭贺使君喜得千金!”

“多谢了!”

郭宋又笑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这就派人去分发。”

郭宋准备了三千份礼物,里面是两个红蛋,一个糕团,和百文铜钱,这些都是分给街坊邻居的。

另外,他将赏给下人和亲兵每人五两银子,还要赏给河西军每个将士五百文钱,让所有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喜悦。

王管家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刚才使君幕僚张先生来过,我告诉他府中的情况,他又回官衙,好像有什么事情。”

“我知道了!”

郭宋又吩咐管家几句,这才出门前往对面的官衙。

此时河西完全是一个白雪皑皑的世界,几场大雪完全将河西覆盖了,交通断绝,大家平时都躲在自己家中烤火取暖,慵懒地度过冬天。

今天是正月初八,新年刚过去几天,门上还贴着门符,院子墙头还竖着杆子,孩子们都穿着新衣,在大街上打雪仗,奔跑玩耍。

郭宋走进官衙大门,迎面遇到了河西节度府长史崔文静,崔文静是相国崔佑甫的侄子,年约四十岁,原本是大理寺少卿,去年十月来河西上任,出任河西节度使长史,同时兼任肃州都督府长史。

崔文静人还不错,出身清河崔氏,人品正直,也比较能干,就是性格比较固执,有些事情很难说服他。

“听说郭使君喜得千金,恭喜!恭喜!”

“多谢了!”

郭宋笑着拱拱手,“终于当爹了,感觉很不错。”

“再接再厉,争取下一个是儿子。”

“我努力吧!崔长史这是去哪里?”

崔文静笑道:“我去州学看一看,防止学生们偷懒不读书。”

州学在去年八月创建,学校就是罗玉的府宅,目前有学生三百余人,来自甘、凉、肃三州,教授有七八人,孟郊等人都在州学教书,怀素暂时也没有回京城,在州学里教学生书法,州学学正目前就是由崔文静兼任,他对办学十分热衷。

崔文静坐上马车走了,郭宋来到官房,张谦逸上前道:“使君,敦煌有最新消息传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 敦煌消息

去年九月,在大斗拔谷失利的吐蕃军偷袭沙州,全歼四千余沙陀士兵,夺取了沙州,沙陀军随即组织两次反扑,皆被吐蕃军击败,与此同时,与吐蕃军结盟的葛逻禄人从西北方向进攻沙陀,沙陀军腹背受敌,只得无奈放弃了沙州,将主力撤回伊州。

沙州的汉民表面上向吐蕃表示臣服,并向吐蕃纳税纳粮,使吐蕃放弃了掠夺沙州百姓去高原的念头,决定经营沙州,把它打造成夺取河西走廊的后勤大本营。

但曹家和张家都秘密派人前来甘州,恳请唐军出兵收复沙州,尽管冬天来临,唐军无法出兵,却因此建立了一条鹰信线路,通过飞鹰传送消息。

郭宋走进自己官房,在宽大的椅子上坐下,这才问道:“沙州出了什么事?”

他并不着急,这样冰天雪地的,能出什么事,就算出了大事,他们也赶不过去。

张谦逸把鹰信递给郭宋道:“好像是吐蕃主将和副将有矛盾,在一次争吵中,副将盛怒之下杀了主将,引起吐蕃军队普遍不满。”

郭宋打开鹰信看了看,和张谦逸的述说一致,说得很简单,就是吐蕃副将杀了主将,引起吐蕃军将领不满,但他们有什么矛盾,引发什么矛盾,信上面都没有细说。

郭宋摇摇头道:“回信给他们,我需要更详细的情报,我想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卑职明白了,今天就回信。”

“还有一事!”

郭宋又叫住了张谦逸,“新年已经过了八天,该收心了,你传我的命令下去,所有军营都要开始清理积雪,然后进行训练,明天我会去视察,懈怠者将受重罚!”

“卑职遵令!”

张谦逸匆匆下去了,郭宋负手来到地图前,凝视着北面的沙州,收复沙州是他最大的心愿之一,虽然距离雪化还有两个月时间,但攻打沙州的计划,也该提到日程上了。

郭宋在节度使府只呆了片刻,便带着手下来到城外军营,城外依旧是茫茫的白雪世界,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唐军主力已经从酒泉撤到张掖,酒泉只留下一支三千人的守城军。

大斗拔谷和各地守捉城的守军都纷纷撤回张掖,所有的军堡都只留下极少数士兵,等开春后再重新回去。

张掖城东大营内目前驻扎了近三万军队,郭宋的命令已经传达到军营,士兵们都纷纷出帐扫雪了,他们要把演武场上深及膝盖的积雪清理干净,面积达数千亩,数万士兵热气腾腾地在忙碌着。

郭宋来到帅帐,吩咐亲兵道:“去斥候营把张云给我找来。”

不多时,张云匆匆走进大帐,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参见使君!”

郭宋沉吟片刻道:“斥候最近有训练吗?”

“有!我们数百去了甘峻山和凉州,昨天才回来。”

“这么厚的积雪,你们怎么行军?”郭宋又问道。

“启禀都督,骑马确实有点困难,但我们是用骆驼,骆驼负载量大,能耐热耐寒,在很厚的积雪中行走没有问题。”

郭宋起身走到地图前,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红色虚线道:“你还记得这条路吗?”

张云点点头,“使君给卑职说过,卑职记得呢!”

“我需要一支斥候军前往沙州,你可率百名弟兄骑骆驼前往,就走那条秘密道路,我会给你安排一名向导。”

郭宋说的向导自然是曹万年的老仆忠叔,他已六十余岁,身体还不错,一口答应替唐军带路,他自己也想回沙州,落叶归根了。

“卑职什么时候出发?”

郭宋缓缓道:“今天和明天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出发。”

虽然沙州也提供情报给他们,但他们提供的情报并不是军队需要的情报,或者说不完备,只有专业斥候探查的情报,才有实战价值。

“到了沙州,曹氏家主曹庆云和张氏家主张枫会协助你们,曹庆云是曹县令的父亲,张枫是我幕僚张谦逸的叔父,我都曾经见过,他们会全力帮助你们,到时候你们潜伏在莫高窟的大云寺内,要记住了,尽量不要拖累沙州的汉人,你们只是斥候,不是作战军队。”

“卑职记住了!”

黄昏时分,郭宋返回府第,他直接赶往后宅妻子休息的房间,隐隐听见房间里传来妻子的笑声,郭宋心中一松,有人在陪同呢!

门口站着一名女侍卫,郭宋府中的女侍卫实际上就是公孙大娘的四名徒孙,公孙大娘散去武功,苍老得异常快,她毕竟已经八十余岁,在唐朝也是比较少见的高寿了,去年九月,公孙大娘在金身阁羽化,按照她的遗愿,就将她安葬在金身阁后面的一片草地上。

她的四名徒孙都是自小练功,从不和外面接触,在此之前,公孙大娘便已经把她们托付给了郭宋,去年十月,四名徒孙来到了张掖,在郭宋府中安定下来,继续修行练功,同时也成为府内的女侍卫,保护郭宋妻女安全。

站在门口的女道士是年纪最小的道月,才十五岁,其他三个师姐也不过十六七岁,叫做道清、道风和道明,她们都已和师祖一起皈依道门,平时也都是女道士打扮。

“道明,外面风大,怎么不进去?”

“夫人估计师叔要回来了,让我在门口看着,让师叔直接进屋。”

郭宋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去吧!”

道明行一礼,向自己院子跑去。

郭宋推门进了屋子,屋子里有好几个人,孟郊的母亲刘氏以及他的妻子,都是去年秋天接过来的,还有请的乳母杨氏,还有小鱼娘和阿秋。

刘氏见郭宋回来,连忙起身行礼,郭宋笑道:“还没吃饭吧!阿秋,带老夫人去吃饭。”

刘氏摆摆手,“不用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孩子,估计孟郊也回来了,我们就告辞了。”

她们再三不肯留下吃饭,郭宋只得让管家婆安排马车送她们回去,孟郊目前是州学的首席教授,就住在州学内,有一座独院。

郭宋回到房内,房间里已收拾好,只有妻子躺在床榻上,旁边摇篮里小家伙睡得很熟。

郭宋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小脸蛋,问道:“一直在睡吗?”

“醒来过两次,喝饱了奶,换了三次尿布,然后就睡,孟夫人说,孩子一岁之前都是以睡觉为主,每天要睡很长时间。”

郭宋握住妻子的手笑道:“那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从早上睡到现在了,哪里睡得着,正好孟夫人和她媳妇过来,就陪我说说话。”

郭宋沉吟一下道:“李医师告诉过我,孩子刚生下来,最好不要见外人,容易被感染疾病。”

薛涛心中歉疚,连忙点头答应,“我记住了,今天是我不对,以后不会都不会让外人见孩子。”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怕万一,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郭宋安慰妻子几句,这时,摇篮里的宝贝女儿又细声细起地哭了起来,郭宋笑道:“她居然知道爹爹回来了。”

郭宋连忙抱起女儿,在怀中轻轻哄拍,慢慢的哭声小了,小家伙躺在父亲怀中又睡着了。

薛涛很是惊讶,孩子哭的时候谁都哄不好,只有自己能哄好,怎么她爹爹一哄就好了,难道真的是血脉相连,她能感到父亲的存在?这就是父女天性啊!

“夫君,她的名字决定了吗?”薛涛低声问道。

郭宋点了点头,“决定了,她就叫郭薇薇,乳名就叫小薇。”

前世的女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第四百四十五章 雪原行军

在白雪皑皑的祁连山北麓,一支由数百头骆驼组成的队伍正在雪地里缓缓向西行军,这支队伍正是唐朝斥候,共有一百名士兵,由曹万年的老仆忠叔为向导,所有人都骑在高大的骆驼上,另外两百头骆驼携带着各种补给物资。

他们从祁连戍向南进入秘道后,又折道向西走,他们脚下是高原草甸,但被厚达两尺的积雪覆盖,上方是大片高山森林,也是玉树琼枝,挂满了冰柱和积雪,再向上就是陡峭的祁连山了,被冰雪堵盖的山顶在阳光闪烁着一种淡粉色,格外神秘绚美。

士兵们皆裹着厚厚的皮裘,头戴绒毛脱浑帽,只露两只眼睛,手上也带着皮手套,但每个人都端着军弩,警惕地望着上方树林,忠叔告诉他们,树林中有狼群出没,当年郭使君从安西回来时就遭遇到了。

“那是狼!”

有士兵忽然指着树林大喊起来,士兵们也看见了,一只只瘦骨如柴的灰狼出现在树林边,目光残酷地盯着唐军队伍。

骆驼队感觉到了恐惧,开始加快速度奔跑,这时,狼王低沉嗷叫一声,近百头灰狼向队伍最后的几头骆驼扑来,唐军士兵纷纷举弩疾射,瞬间被射杀了三十余头灰狼。

但强烈的饥饿依旧驱使它们扑向骆驼,一头骆驼后腿被狼咬断,悲鸣一声倒在地上,上百头灰狼一拥而上,将骆驼撕成了碎片。

十几名唐军士兵抽刀要杀上去,张云厉声大喝:“快走!”

众人纷纷加快速度向西奔逃,这时,又一头骆驼被狼群拖倒,瞬间被咬断了喉咙

唐军士兵纷纷射击,二十几头企图追赶的灰狼被射杀,这时,树林边上了狼王仰头长嗷一声,狼群不再追赶,将两头骆驼分食,骆驼携带的干肉也被它们发现吃掉。

一连两天,唐军士兵都十分警惕,但始终没有发现狼群尾随。

入夜,唐军燃起了几堆熊熊烈火,士兵们围着篝火烤肉煮茶,不远处数百头骆驼集中在一起,外围有士兵站岗警戒。

忠叔喝了口热奶茶缓缓道:“这些狼群是有记忆的,上一次它们就被郭使君和手下杀得很惨,伤亡过半,这次你们的射杀让狼王想起了往事,所以它叫住了企图追赶的狼群。”

“忠叔,不是说狼的报复心很重吗?很记仇。”一名旅帅问道。

忠叔微微一笑,“相比报复心,它们更怕死,狼一向畏惧强者,你们表现得比它们强,它们就害怕,我看它们的总数比上次少了很多,估计还没有恢复过来,这次又被射杀了五十多头,它们也害怕了。”

话虽这样说,唐军依旧十分警惕,一路西走,他们都没有放松对狼群的警惕,一直到八天后,唐军才基本上排除了狼群的威胁。

第十天,这支西去的斥候队伍进入了沙州境内。

队伍走过一片沙枣林,前面是茫茫原野,皆被白雪覆盖,但忠叔能认出这片沙枣林,他指着远处道:“下面其实有两条官道,被雪覆盖了,从这里一直向西北方向走就是敦煌县,向正北走是莫高窟,大云寺就在莫高窟旁边,大概还要走四十余里。”

“忠叔现在就回县城吗?”张云问道。

忠叔摇摇头,“我送你们去大云寺,然后我再回县城,我还得告诉家主,你们来了!”

说完,他对众人挥挥手,“这边走!”

忠叔带着众人沿着沙枣林边缘向正北面而去。

夜色笼罩着大地,天空晴朗,一轮弯月挂在黑幕般的天空,天气格外寒冷。

地面上有积雪,使得夜晚也不是那么漆黑,能看清远处的树林、村庄和城池。

尽管夜色寒冷,但军营演武场上却杀气腾腾,数支各为五百人的军队在原地拼杀,他们分为几条战线厮杀,尽管是使用木质刀剑,但拼斗的激烈程度,却并不亚于真实战场。

双方拿着木刀和盾牌,嘶声大喊,按照规则,倒地者即为阵亡退出,不管是被对方劈倒,还是精疲力竭倒地。

周围战鼓声隆隆,激励着两支军队厮杀,时间是两个时辰,当时间截止后,以战场上人数多者为胜。

郭宋站在看台上,注视着两支军队夜战训练,这种夜战训练从十天就开始了,以模仿实战为主,对士兵的夜战适应能力和体力都是一个严酷的挑战。

很多士兵并不是被击倒,而是累瘫,尤其是第一营,一个半时辰后,已经有七成的士兵累瘫倒地,郭宋十分不满地盯了梁武一眼,梁武满脸羞愧,他平时也训练,却没想到自己手下体力如此之差,看来还是训练强度不够。

他立刻躬身道:“卑职保证明天一早就率军去拉练,去甘峻山,当天就回来,晚上继续参加夜战训练。”

甘峻山位于张掖东北方向,相距七十里左右,士兵要身穿盔甲,携带兵器以及干粮水壶负重跑,当天一个往返,是断锻炼体力最有效的办法。

郭宋冷冷道:“我不需要什么保证,也不管你怎么训练,我只看结果,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警告你了,如果一个月后你的手下在夜战中还进不了前五,那你就降为郎将!”

梁武满头大汗,躬身道:“卑职记住了!”

比武结束了,姚锦的第二营轻松战胜梁武的第一营,以五战五胜夺得魁首,

李冰的第三营夺得第二,成绩是五战四胜,而梁武的第一营以五战一胜四负名列第十,已经是连续三次比武排到前八名外,关键他们是第一营,应该是最精锐的第一营,却沦落到和凉州军混在一起,在甘州军排名最后,其根本原因还是体力不行。

四更时分,帅帐内灯火通明,所有郎将和中郎将济济一堂,郭宋对众人厉声道:“距离开春还有一个月,开春后我们要发动战争,从现在的训练情况来看,我还是不满意,士气是足够了,但战斗力还是不够强,我们的敌军将是吐蕃人或者沙陀人,吐蕃的近身战十分强大,尤其他们体力充沛,连续厮杀四五个时辰都没有问题,而我们这里最多只能坚持四个时辰,大部分士兵连战三个时辰就到头了。

沙陀人也是一样,他们和吐蕃人一样骁勇善战,不会轻易认输,这就意味着和他们的战争都会长时间作战,体力充沛就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体力不足只能被对方杀死,所以明天开始,所有士兵都要投入到拉练中去,七十里内晚上必须回来,再进行夜战训练,所有人听见没有!”

“遵令!”众人齐声回答。

天还没有亮,一支支军队在演武场上迅速集结,梁武铁青着脸,在第一营将士面前直着脖子吼道:“简直是奇耻大辱,我们是甘州军第一营,堂堂的金字招牌要砸在我们手上,我不能容忍,你们能容忍吗?”

“不能!”两千将士齐声大吼。

“我们不光要喊口号,要拿出行动来,把体力加上去,目标甘峻山,出发!”

两千将士穿着铠甲,腰挎长刀,肩扛长矛,携带五十支箭,带着干粮和水壶,总负重达三十斤,将领没有人骑马,连梁武也和士兵一样携带装备,跑步前进。

军营外面是茫茫冰雪世界,官道已经被覆盖,雪深可及膝部,但士兵们还是跳跃着向前奔跑,不多时,鞋袜皆湿透了,浑身却大汗淋漓,梁武带领手下一边大喊,一边向茫茫雪原中奔去。

紧接着,第二支军队也从大营内奔了出来,很快第三支、第四支

足足有两万士兵加入到雪原行军的队列中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沙州吐蕃

唐军斥候已经在沙州停留了半个月,基本上摸清了沙州吐蕃军队的底细。

沙州吐蕃共驻扎了一万两千人,其中五千骑兵,吐蕃大营位于敦煌县北面三十里处,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从瓜州杀来的沙陀军队,在几个月前,吐蕃军大败沙陀军,斩敌七千余人。

虽然沙陀军面临北方葛逻禄人的强大压力,轻易不敢大举进攻沙州,但吐蕃军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至于唐军,吐蕃军这次没有太放在心上,沙州和唐军控制的地盘不接壤,除非唐军先攻下瓜州,否则他们的后勤辎重根本保障不了。

这天夜幕,张云率领军队从远处而来,悄悄靠近了大云寺,大云寺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不过吐蕃在周围也有巡哨,偶然会来寺院检查,主要是搜寻沙陀军探子。

唐军白天都不在寺院,只有晚上过来休息,天不亮又悄然离去。

队伍靠近了大云寺,张云忽然向后一摆手,止住了队伍前行,他的目光注视着寺院大门口挂的灯笼。

方丈和他约好,假如寺院安全,大门处就会亮两盏灯,假如有极少数吐蕃士兵,就亮一盏灯,如果有大量吐蕃士兵,那就不点灯,这样简单方便,又不易被敌军发现。

现在他看得很清楚,大门处分明只亮了一盏灯,说明寺院有少数吐蕃巡哨。

“统领,这是一个机会!”一名旅帅低声道。

张云点点头,他也这样认为,有些情报非要抓住吐蕃士兵才能搞到,比如郭使君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吐蕃副将会杀了主将?

“王凡!”

张云低声喊一声,一名瘦小的唐军旅帅立刻站出来,这个王凡便是在攻打酒泉县,紧接着郭宋攀上城头的斥候,立下很大的功劳,郭宋特地提升他为斥候。

他的轻功很好,武艺也不错。

张云吩咐他道:“你立刻迁入寺院,找到渡林方丈,向他了解寺内敌军情况。”

“卑职遵令!”

王凡稍微收拾一下,加快速度向数百步外的寺院奔去。

唐军士兵在耐心地等待消息,不多时,王凡奔了回来,低声道:“查到了,一共五人,是吐蕃的送信兵,回吐蕃送信,天黑后在大云寺借宿。”

“他们住在哪里?”张云又问道。

“他们住在西禅院,方丈说他们在菩萨面前喝酒吃肉,把菩萨殿内弄得一塌糊涂。”

张云有些赧然,他们也一样吃肉喝酒,方丈却不怪,还说冬天必须喝酒驱寒。

“统领,动手吗?”众人纷纷问道。

张云缓缓点头,留几名弟兄看守骆驼,其他弟兄跟我来!

他留下十名士兵看守骆驼,率领其他九十名士兵向寺院奔去

五名吐蕃送信兵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被从天而降的唐军俘获,不到半个时辰的审问,五名吐蕃士兵都一一交代了。

张云看了一遍翻译过来的信件,是吐蕃主将论利陀请求开春后增兵一万,以确保对沙州的占领。

这个情报非常重要,明天一早必须立刻发去张掖。

这时,旅帅王凡走进门道:“将军,口供都出来了!”

为了确保口供准确性,唐军分开审问五名吐蕃士兵,基本上问清了他们想得到的情报。

王凡将一份整理好的情报递给张云,低声道:“吐蕃副将杀死主将事件,还是和吐蕃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系,副将论利陀就是被我们击败的大斗拔谷吐蕃军主将,他是吐蕃大相尚悉结的心腹,被杀的沙州主将叫论泽,是吐蕃次相尚赞结的人,这其实是两个吐蕃相国之间斗争的外延。”

张云看了一遍审问口供,问道:“我们现在还有几只信鹰?”

“还有三只!”

张云点点头,“明天一早把三只信鹰全部发回张掖,这些情报量太大了,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这时,门外传来方丈渡林的声音,“张将军,可方便说话?”

张云连忙走出房门道:“方丈有事吗?”

老僧渡林合掌道:“有件事我忘记告诉张将军了,今天下午曹家主派人来通知,后天二月初二是沙州一年一度的礼佛节,会有很多人来莫高窟这边拜佛,你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混入敦煌县。”

“那我们的骆驼就寄存在大云寺内!”

渡林方丈微微一笑,“寺内有足够的干草,将军就放心吧!”

二月初二是社日,也是礼佛节,尽管冰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但敦煌城的大户都会纷纷前来莫高窟各大寺院,参拜佛祖,并给他们开凿的佛窟供奉果品香火。

在祭祀结束后,很多大户人家都会迎请佛像回城供奉,佛像有大有小,一般都是由青壮扛回城内,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这一天,敦煌城内的年轻人基本上都出动了,他们扛着大大小小的佛像浩浩荡荡返回敦煌城。

张云和他的手下都分散了,他们由曹庆云和张枫安排,和敦煌的青壮男子一起,扛着佛像混进了敦煌城。

城头上有一千名吐蕃士兵在来回巡逻,冷冷注视着礼佛回来的百姓,吐蕃人本身也信佛,并不干涉沙州百姓的礼佛活动,当然,敦煌大户们事先也向吐蕃主官申请,并得到了批准。

沙陀人和汉人在相貌上还是很容易区别,沙陀人想混入城内基本上不可能,就算装扮成僧人也会被一眼认出来。

吐蕃人却没有想到唐军,在唐军没有夺取瓜州之前,吐蕃基本上不考虑唐军的威胁。

张云和他的百名手下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混入了敦煌城内。

在张掖城南,有一处延绵数十里的羊场,里面修建了羊舍,用于羊只过冬,这座羊场是军方所有,里面有羊六十余万只,由一千名士兵负责照顾。

除了羊舍外,河西军还有大型牛场、马场,养牛十几万头,战马数万匹,充分利用河西牧场辽阔的资源,在各大节度府中也是首屈一指。

这天中午,阳光明媚,郭宋带着一群官员前来视察羊舍,一群群羊都在户外安静地聚集,享受着冬日阳光。

畜牧司主事官员给郭宋介绍道:“我们昨天才排查过,几乎所有的母羊都怀了身孕,一般会产两到三只小羊,这样算下来我们羊群数量今年会突破百万只,当然,老公羊会定期屠宰,给士兵们改善伙食。”

郭宋点点头问道:“过冬饲料足够吗?”

“启禀使君,河西走廊和中原不太一样,最不缺的就是饲料,我们有苜蓿干草,还有黑豆和瓜干,就是要当心疫病,好在当地的牧民很有经验,我们请他们前来指导,受益非浅。”

郭宋笑道:“那意思就是说,畜牧司没有困难了?”

潘辽连忙道:“困难当然有,而且还不小,主要是羊太多,人手缺乏,士兵们从早忙到晚,都有点吃不消了。”

郭宋想了想道:“畜牧司和屯田司一共只有四千士兵,屯田司那边要种田,还要种葡萄,也喊人手不足,这样吧!你们以五十文钱一天招募人手,相信会有不少人来应募。”

河西百姓的收入水平还比较低,虽然张掖商业发达,但普遍百姓的收入并不高,平均一天也就是三十文的收入,五十文一天对很多人都会有吸引力。

郭宋又对潘辽道:“潘长史负责制定一个计划,不仅是对畜牧司,屯田司也一样,也光冬季,农忙季节都可以额外招募人手。”

潘辽欠身道:“卑职明白了!”

这时,一名亲兵走上前,附耳对郭宋低语几句,郭宋点点头,对众人道:“我有点事要赶回军营,潘长史带大家继续巡视,有什么问题,什么困难,当场解决!”

潘辽连忙答应,郭宋翻身上马,带着数十名亲兵向北方军营方向疾奔而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 出兵之争

进入二月后,积雪厚度明显变浅了,战马也可以在野外奔驰,大半个时辰后,郭宋赶到了张掖城东的军营,他直接走马道抵达中军大帐,这才翻身下马问道:“沙州的情报在哪里?”

士兵呈上三份鹰信,“一共飞来三只信鹰,送来三份快信,内容比较多,还没有来得及整理。”

“无妨,我先看一看,然后再去整理。”

郭宋接过鹰信进了大帐,他一直很关注沙州的情报,现在是二月初,早过一个月,河西走廊上的冰雪开始全面消融,就是出兵的时候了。

尽管信息量很大,但郭宋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并从一些细节推断出了吐蕃内部情况。

从主副将的任命就能看出,吐蕃温和派在吐蕃内部占据上风,但吐蕃强硬派不甘心,才有副将杀死主将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这次唐军能夺取沙州,大败吐蕃军,对于吐蕃大相尚悉结为首的强硬派将是一个沉重打击,温和派尚结赞会上台,与唐朝和解,吐蕃开始休养生息,恢复国力,这便会极大减少对唐朝的军事压力。

由此可以看出,沙州之战的意义重大,一旦唐军战败,吐蕃强硬派就会全面上台,对唐朝将十分不利。

这一战,自己只能胜,不能败。

郭宋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天子写一封奏折,把这个意义阐明清楚,得到天子李适的全力支持。

郭宋发出了鹰信以最快速度抵达了长安,这次鹰信走的是官方路线,首先送达兵部,兵部抄送一份给政事堂,随即上呈给了天子。

郭宋决定攻打沙州的计划再次引起政事堂的强烈反弹,在政事堂看来,这必然会引发大唐和吐蕃的新一轮对抗,会给大唐西部造成极大的牵制。

李适站在御书房窗前沉默地望着天空,这次郭宋决定攻打沙州,是用正式方案提出来,让李适有点意外,但也让他深感欣慰,这是对朝廷的尊重,是郭宋成熟的一种表现。

攻打沙州会不会导致大唐和吐蕃的全面对抗,当然会有不同的见解,郭宋在信中坚持认为在沙州击败吐蕃,会导致吐蕃内部的权力更迭,强硬派会倒台,会使温和派上台。

这一点李适没有想到,事实上,大唐对吐蕃内部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吐蕃内部权力斗争严重,但细节却不知情。

如果真是如郭宋所言,这一战若能使吐蕃强硬派倒台,那就值得打。

这时,宦官霍仙鸣提醒道:“陛下,相国们都到了。”

李适点点头,知政堂提出召开临时军政议事,显然就是针对郭宋出兵沙州的计划,不用说李适也知道政事堂反对出兵沙州,不过这一次,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

李适来到偏殿,五名相国已经在坐了,这里面乔琳被张涉替换,张镒已经去陇右赴任,其他相国基本上没有变。

李适居中坐下,五名相国立刻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各位爱卿免礼,请坐!”

众人坐了下来,杨炎又起身道:“陛下,这次军国议事是商议河西节度使郭宋提出的攻打沙州方案,政事堂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反对者占据上风,但对外用兵的最后决定权在陛下,所以政事堂请陛下一起商议。”

杨炎说完,不满地看了一眼韩滉,李适立刻明白了,韩滉是赞成出兵的。

对外用兵的最后决定权在天子,不过政事堂形成一致意见,对天子最后的决定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政事堂意见本身就不一致,政事堂的态度对天子的影响就不会很大了。

李适点点头道:“杨相国想必是反对的,说说你的意见吧!”

“陛下,微臣的意见始终是一致的,反对扩大西部战事,我们没有财力和精力同时应对东西两线作战,一旦沙州之战引发了吐蕃和大唐的全面对抗,它的影响不仅仅是河西,也包括陇右和西川,我们对陇右不得不加大军事投入,首先财力就无法承受,微臣希望郭宋能够以大局为重,尽心保土守疆,不要亲言兵事。”

李适点点头,目光转向韩滉,“韩相国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韩滉起身道:“陛下,吐蕃攻打沙州其实是在微臣的意料之中,去年吐蕃就派使者来长安,说要协助我们收复河西走廊,当时朝廷没有同意吐蕃的条件,微臣就意识到,吐蕃所说的出兵,极可能是指沙州,大斗拔谷之战是个意外,是想趁虚而入,并不是吐蕃的计划,沙州是去安西的必经之路,吐蕃夺取沙州,实际上还是为了安西,如果我们能出兵夺回沙州,首先不会影响到回纥的敌意,其次反而会减少河湟和西川的压力,毕竟吐蕃也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几线作战,第三,如果吐蕃强硬主战派因此战而倒台,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陛下,微臣反对韩相国的意见!”

崔佑甫起身道:“吐蕃攻打沙州和安西没有关系,这次是因为沙陀先打破平衡,违反了当初沙州中立的规则,吐蕃找到出兵借口,这是针对沙陀,而并非争对大唐,针对大唐还是会从河湟和西川下手,我们在沙州和吐蕃激战,吐蕃就会找到出兵河湟和西川的借口,一定会引发战事,而不会像郭宋所言,以战止战,至于他妄自猜测吐蕃内部情况,更是一派胡言,他驻兵河西走廊,怎么可能了解吐蕃内部情况?明显很自以为是。“

李泌起身道:“崔相国似乎忽略了郭宋报告中的另一个事实,吐蕃沙陀军副将杀了主将,吐蕃人自己都说他们属于两个派系,擅杀主将,这在任何军队都不是小事,一叶可知秋,怎么能说吐蕃两大势力相处融洽?”

杨炎也道:“李相国,我们不能太过于乐观,河西军是不是吐蕃军队的对手还是一回事,本来大唐和吐蕃相安无事,如果因为此战导致两国全面交恶,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杨相国此话诧异!”

韩滉摇了摇头,“大唐什么时候和吐蕃相安无事过?若不是吐蕃和回纥交战多年,国力受损,它早就对唐朝大举出兵了,吐蕃偷袭大斗拔谷,难道是相安无事?”

“好了,各位相国都别再争了。”

李适有点不悦地打断众人争论,“这个计划朕决定批准,朕的条件就是,如果此战失败,或者引发严重后果,一切责任由郭宋来承担!”

夜幕下,军营演武场上的实战训练打得十分激烈,激战已经超过三个时辰,夜间实战比武的时间已经延长到四个时辰,而且扩大到千人和千人的对抗,这对军队的体力是一个极为严峻的考验,但同时也是一个极大的锻炼。

在激烈的战斗中,不断有士兵倒下,倒下的士兵挣扎着爬起身,灰溜溜地下场去了,大家都按照竞赛规则来比武,如果有人倒下后又继续起身作战,不仅个人将会受到重罚,而且整支队伍都会判输,严厉的规则,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生过违规情况。

看台上,梁武神情紧张,下面他的第一营也参加了实战训练,尽管体力得到大幅度提高,但别的营也在进步,能不能杀进前五名,梁武着实担忧之极。

这时,计时香燃尽,立刻有裁判官大喊道:“时间到!”

锣声敲响,士兵们纷纷停止了比赛,结果很容易判断,战场上退下士兵少者获胜,裁判官很快向郭宋报告,“启禀使君,第八营胜,第三营胜、第一营和第二营战平,双方退下人数都是一百一十四人。”

“第一营和第六营谁进了前五?”郭宋又问道。

第一营和第六营的成绩目前都是六战三胜两负一平,谁能杀进前五就看‘阵亡’总人数。

裁判官躬身道:“五场比武,第一营下场总人数是五百七十一人,第六营下场总人数是六百二十二人,第一营获得第五。”

梁武激动得掩面而泣,近一个月的苦练没有白费,他们终于杀进了前五。

消息传出,第一营的士兵们激动得一片欢呼。

第四百四十八章 剑指沙州

郭宋随机在帅帐召集众将商议出兵之事。

“现在已经是二月底,冰雪已经开始融化,天子既然已经批准了作战计划,我们就要做好出兵准备了,我们不能等待冰雪完全融化后再出发,所以我决定,五天后出发,夜间实战训练就此结束,士兵们要继续加强武艺训练,不可懈怠!”

众将一起躬身行礼,“遵令!”

………。。

郭宋回到府中,首先就来到后宅,妻子薛涛已经坐满月子,女儿小薇也一个多月了,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睡觉,基本上就是醒了喝奶,喝饱了继续睡。

院子里晾满了尿布,

郭宋小心翼翼抱起襁褓,在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目光中充满了怜爱。

薛涛从身后环抱丈夫,低声问道:“这次要去多久?”

“一到两个月吧!”

郭宋想了想又道:“如果条件允许,我打算再去一趟安西,尽量早点回来。”

薛涛已经习惯丈夫出征,她轻轻叹口气,“夫君自己当心!”

………。。

五天后,两万唐军带着大量辎重离开张掖北征了,他们并没有走肃州和瓜州,而是走祁连山脚下的秘密通道,这条秘道无法行走大车辎重,但唐军也并没有携带大车,而是数千头骆驼携带粮食兵甲等辎重,冰雪大半融化后,骆驼自身也能从雪下寻找到草料。

两万唐军全部是骑马,骑马并不代表是骑兵,仅仅是代步脚力而已。

队伍一路西行,行军队伍并不快,白天行军,夜里则点燃篝火露宿,五天后,队伍开始听见狼的嗷叫声。

郭宋随即下令军队停止前行一天,他将梁武和姚锦叫上来,对二人道:“这群野狼危害这条路数十年,今天到该清算的时候了,你们二人各率本部围剿这支狼群,以狼尸多者为胜。”

两人毫不犹豫答应,各率两千骑兵向山上树林中奔去。

郭宋随即下令就地驻营休息,黄昏时分,士兵们陆陆续续归队。

一片空地上围满了士兵,众人交头接耳,窃窃议论,空地上有两堆狼尸,都是一百余头,几名军士清点后高声宣布,第一营猎狼一百七十六只,第二营猎狼一百九十二只,第二营多出十六只。

第二营士兵一片欢腾,这时,梁武在远处厉声高喊道:“还不一定谁输谁赢!”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梁武浑身是血,手中拖着一只巨大的狼尸,后面跟着数十名骑兵,众人一阵惊呼,纷纷围上前,梁武将狼尸狠狠往地上一扔,“这是狼王,狼王被我们猎到了。”

只见这只狼王体型比其他狼大两倍,身上插了四五支箭,但致命伤却在喉咙处,它被刀刺穿了咽喉。

梁武道:“我带数十名精锐围剿这只狼王,几次被它逃脱,最终将它杀死,杀死这只狼王,至少能抵得上百只普通狼。”

姚锦不屑道:“讲好了以数量多取胜,狼王再厉害也只是一头狼。”

“胡说!”

梁武气得跳起来,直着脖子吼道:“你猎一头狼王给我看看?”

所有人目光转向刚刚到来的郭宋身上,郭宋蹲下看了看狼王,对众人道:“杀死狼王的意义非常重大,如果被狼王跑掉,这次围剿我们就彻底输了,而且这只狼王非常狡猾,把它杀死不是一般的困难,所以狼王确实不能只算一头狼,我觉得它应该算五十头狼才合理!”

第一营士兵顿时欢呼起来,他们终于战胜了第二营。

郭宋又对姚锦歉然道:“要是你们两军数量相差巨大,我可以判你们打成平手,但你们数量相差不大,而对方却猎到了狼王,于情于理都应该判对方获胜。”

姚锦躬身道:“使君的判决公平合理,卑职心服口服,不过这种小胜不算什么,在对阵吐蕃军时再比一比战斗成果吧!”

梁武冷眼一挑,哼了一声,“我很期待那一天早日到来!”

虽然姚锦并没有把这次围剿野狼看在眼中,但他们却彻底剿灭了祁连山下的这群活跃了二十余年的灰狼,从此,越来越多的人走这条近道,它最终成为大斗拔谷前往沙州的商道。

休息一天后,唐军继续西进,十天后,队伍进入了沙州境内。

此时已经三月上旬,沙州的冰雪已经融化,胡杨吐芽,鸟雀欢鸣,到处是一派春意盎然。

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郭宋命令士兵就地驻营休息,又派几名斥候去大云寺打探消息。

虽然张云率领斥候已经转入敦煌城内,但他依旧在大云寺安排了两名联络士兵,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到来。

到次日中午,几名斥候带回来了城内的消息,张云约好今晚三更时分夺取南城门,他会里应外合,帮助唐军主力夺城,约定举火为号。

郭宋仔细看了两遍鸽信,张云的意思是说,吐蕃军在城北防御比较严密,城南相对松懈一些。

“张统领在城内情况怎么样?”郭宋问一名联络士兵道。

联络士兵躬身道:“启禀使君,张统领和百名弟兄主要分散在曹家和张家的商铺中当伙计,有两位家主的掩护,大家都过得不错,吐蕃人没有丝毫怀疑。”

郭宋更关心吐蕃人的后勤物资,之前他得知吐蕃的仓库就设在敦煌县内,所以他才决定先夺取县城,一方面保护沙州百姓,一方面也是为了夺取后勤物资。

吐蕃军没有了后勤物资,必然主动求战,或者撤离沙州,至少唐军不用去攻打坚固结实的吐蕃大营。

郭宋看了看地图,他们距离敦煌县约二十里,郭宋随即下令:“就地休息,一更时分出发!”

。。。。。。。。。

敦煌城自古就是战略要地,它是河西走廊前往安西的必经之地,东西方文明在这里交汇,创造了灿烂的佛教文化。

敦煌是一座大城,有人口一万余户,绝大部分都是汉民,和河西走廊其他城池胡汉相杂大不相同,也是因为隋文帝灭陈和西梁后,将大量江南皇族和贵族流放到遥远的敦煌,使他们尽可能地远离自己家乡,但同时也造就了敦煌的繁荣。

敦煌城池周长三十里,城墙高大坚固,有城南和城北两座城门,一更时分,百名唐军斥候在曹家大院迅速集结,这里距离南城门很近,相距仅两百余步。

百名唐军斥候清一色吐蕃士兵打扮,辨识方法是胸前有一朵白色的团花,在夜里清晰可辨,另外他们的兵器是长矛、战刀以及弓箭,这和吐蕃士兵也完全不同。

约好是三更时分,这个时候也是一天中最困倦,有利于他们夺取城门,张云当然反复观察过,吐蕃重视城北,在城门部署了重兵,这也和吐蕃的后勤辎重仓库紧靠北城门有关系,相比之下,城南的吐蕃士兵人数就少了很多,只有不到百人。

时间已经过了两更,张云一声令下,率领百名士兵出门了,他们走南面侧门,那边是一条小弄堂,从小弄堂出来,对面直接就是上城的匝道。

张云一摆手,率领五十名士兵向匝道上奔去,另外四十八名士兵在一名旅帅的率领下,直奔城门。

和酒泉城的防卫严密完全不同,这里的防卫十分懈怠,数十名吐蕃士兵都在城楼内睡觉,这也难怪,首先要有沙陀大军从北面杀来,吐蕃才会进入战时状态,现在冬天刚刚过去,沙陀还没有一点出兵的迹象,吐蕃自然没有进入战时状态。

沙州夜里风很大,大部分士兵们躲进城楼睡觉,只有两名当值士兵坐在地上打瞌睡。

张云一招手,两名士兵迅雷不及掩耳般扑上去,割断了两名士兵的喉咙,几名士兵拿着锋利的匕首推门进去,他们弯着腰,似乎要找睡觉的地方,却摸着睡熟中的吐蕃士兵一刀割断喉咙,再一刀刺穿后心,干净利落,只片刻,三十几名吐蕃士兵全部在睡梦中被杀。

城门下却没有多少士兵,靠在城边睡觉的十几名士兵也悉数被杀死,唐军士兵佯做站岗,却打开门城门,城头也将吊桥放下,张云在城头上点燃两支火把,挥舞起来。

只片刻,两万唐军主力无声无息杀至,直接冲进了敦煌城内。



第四百四十九章 料敌在先

当天晚上,敦煌很多百姓都听见了喊杀声,但没有人敢出门,直到次日天亮,不少敦煌百姓才小心翼翼出了家门,他们看到的不再是吐蕃士兵或者沙陀士兵,而是一支支唐军士兵,城头上的大旗也换成了大唐龙旗。

敦煌百姓终于确认是大唐士兵,时隔近三十年,唐军再一次来了,整个县城一片欢腾。

所有百姓都奔出家门,个个争先恐后,箪食壶浆犒劳唐军士兵,很多老人喜极而泣,这一刻他们等了三十年啊!

唐军昨晚全歼了城内的两千吐蕃军,占领了吐蕃军的仓库,还有沿着内城墙修建的羊马城,里面有二十几万只羊,一个冬天,吐蕃消耗了近三十万只羊,他们此时也在急切等待后勤补给到来。

州衙被改为临时行辕,郭宋正在和曹庆云、张枫等十几名大族家主座谈,他们才是整个沙州的精英,控制着沙州的经济命脉。

曹庆云笑道:“多年不见了,当年使君临走时说过,总有一天还会回来,说实话,我们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今天使君真的回来了,实践了当年的承诺,真乃信人也!”

众人纷纷夸赞,毫不吝惜赞美之辞,郭宋却很冷静,他摆摆手道:“各位,吐蕃主力还在北面,一场恶战难以避免,我之所以先攻占敦煌城而没有先偷袭吐蕃军队,就是为了避免战争给敦煌百姓带来灾难。”

家主张枫道:“敦煌城墙高大坚固,吐蕃军很难攻打下来,就算攻打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使君是打算固守城池,和吐蕃军打攻防战?还是等吐蕃粮尽后撤回高原?”

郭宋摇了摇头,“都不是,吐蕃军没有攻城武器,他们不会攻打城池,我们肯定会撤军回高原,但我决不能放他们离去,一场激烈的正面大战不可避免,这一战我给朝廷下了军令状,只能赢不能输。”

“使君需要我们做什么?”曹庆云连忙道。

郭宋毫不犹豫道:“我需要你们组织两千青壮,男女各一千人,男子负责运送伤兵,女子则负责包扎、照料伤兵。”

曹庆云犹豫一下问道:“他们也要上战场吗?”

“当然不用,我不会让他们冒险,不过这件事很重要,至少可以减少一半伤兵阵亡。”

“明白了,我们马上征集青壮!”

在接见了敦煌乡绅后,郭宋又立刻召集大将议事,郭宋对众人道:“敌人军营内的粮食已经无法支撑他们返回吐蕃,他们必然会四处抢掠粮食,刚才和几个家主商议,他们都认为吐蕃军抢掠寿昌县和寺院的可能性最大,这又给了我们一个各个击破的机会,梁武!”

“卑职在!”梁武站起身道。

“抢掠寺院应该是零星吐蕃军,你可率本部围剿这些吐蕃士兵,如果遇到吐蕃主力,不可与之交战,立刻撤回!”

“卑职遵令!”

郭宋又看了一眼姚锦和李冰,“抢掠寿昌县的吐蕃士兵人数不会少,你们二人各率本部去伏击,如果对方是主力,同样不得和对方交战!”

姚锦和李冰同时起身领令。

郭宋最后对张云道:“还得辛苦斥候监视吐蕃大营,如果发现吐蕃军主力出动,要立刻通知本帅!”

张云抱拳行礼,“卑职遵令!”

郭宋一一部署完毕,他起身对众人缓缓道:“一场大战即将到来,检验我们训练的时刻也将来临,希望诸君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华,不要让我失望!”

在和唐军激战中,有吐蕃士兵利用绳索逃下城,赶去吐蕃大营禀报,使吐蕃军在敦煌城失陷一个时辰后便得到了消息,主将论利陀又惊又怒,他就是为了防范沙陀人偷袭劫营,才把粮草后勤物资都放在城内,没想到竟然被唐军偷袭,这支万余人的唐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论利陀感到一阵恐慌,他立刻下令清查大营内的物资以及粮草情况,清查的结果令他心凉,粮草居然只能维持军队两天,就算现在撤军,也无法支撑回吐蕃,要知道吐蕃最近的一座城池距离沙州都要走二十余天。

这可怎么办?杀马是不可能,没有马匹代步,士兵们走不回吐蕃,只能在附近搞一些粮食。

“将军,敦煌有几十座寺院,恐怕他们有粮食。”

一句话提醒了论利陀,他连忙展开地图,敦煌的寺院主要集中在县城东南方向二十余里外的莫高窟附近,那里便有近二十座寺院,应该能搞到一些粮食。

这时,论利陀的目光又盯住了寿昌县,寿昌县位于敦煌西南方向,是一座只有一千余户人口的小县,县里官仓内好像有几万斤小麦。

论利陀立刻派出两支抢粮队,各有千余人,一支前往莫高窟附近抢掠寺院,一支前往寿昌县抢掠粮食并占领寿昌县。

论利陀自有他的打算,如果他现在撤军回吐蕃,必然会被大相责罚,他要稳住军心,坚持十天半个月,粮草后勤就应该到了,那时,沙陀人也会杀入沙州,不如就让唐军和沙陀血拼一战,两败俱伤后自己再出来收拾他们。

论利陀想得很好,但事情往往并不随他的意志而转移。

一千名吐蕃士兵沿着一条废弃的官道骑马疾行,他们的目标是一百二十里外的寿昌县,此时天刚亮,官道四周看不见人影,为了防范沙陀探子,吐蕃也采取了坚壁清野的办法,将住在乡村的百姓都强行迁入敦煌城,现在反而弄巧成拙,使他们无法从乡村搞到粮食。

这条废弃官道位于敦煌城北面,相距约二十里,实际上就是从外围绕过敦煌城。

这支吐蕃骑兵的任务是抢掠寿昌县的粮食并占领寿昌县,为大军转移到寿昌县做前期准备。

当骑兵经过一片树林时,忽然树林内响起了梆子声,‘梆!梆!梆!’清脆的梆子声传出数里远。

紧接着,箭矢如密雨般射来,吐蕃士兵措不及防,大片大片被射倒,这时,树林内响起了号角声,‘呜——’

姚锦率领两千骑兵从树林杀出,吐蕃士兵无心恋战,急向南面撤离,这时,南面也忽然杀出一支唐军骑兵,正是李冰率领的两千骑兵,截断了吐蕃的退路,两支唐东西夹击,吐蕃骑兵毫无还手之力,不到半个时辰,被唐军杀得全军覆灭。

下午时分,两个坏消息几乎同时传到吐蕃大营,先是他派去抢掠寺院的军队,遭遇到唐军围剿,一千士兵死伤大半,只剩下三百余人逃回来。

而去抢掠寿昌县的军队更惨,在敦煌北面遭到数千唐军骑兵包围伏击,只有十几人仓惶逃回,其他士兵全军覆灭。

论利陀坐不住了,他们当初进攻沙州的军队有一万五千人,和沙陀军一场大战,虽然杀敌七千,但自身也阵亡三千余人,他部署在城内的两千军队也全军覆灭,两支抢粮军队又损失了一千七百人,现在大营内的军队只剩下八千人左右。

大将论嘉措劝他道:“将军,我们现在的敌人已经不是沙陀人,而是唐军,如果辎重粮食运来也会被唐军拦截,我们必须向西撤退,卑职建议占领寿昌县,估计能搞到十几万斤粮食和数千头牲畜,也能让我们支撑一个月,更重要是,寿昌县在敦煌西南面,我们辎重后勤队伍也能直接运到县城。”

另一名大将沙密也道:“卑职也建议立刻撤军,如果被唐军抢先占领寿昌,我们就被动了。”

论利陀最初就是想利用寿昌县为根基,对抗占领敦煌县的唐军,他点点头,当即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刻集结!”

求求月票

好久没有求月票了,这段时间老高也在努力,过春节也没有休息,大家都看在眼里。

恳求月票支持老高吧!

第四百五十章 正面截击

论利陀吸取了教训,不再分兵行动,而集中八千军队,收集所有的粮食和兵器,放弃了大营,吐蕃军的大营驻扎在高处,是板墙式建筑,有饮水保证,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可惜没有了粮食,使他们不得不放弃大营优势,向寿昌县转移。

吐蕃大军一出动,在外围探查的唐军斥候立刻发鹰信通知三十里外的敦煌城。

敦煌城内,一万五千唐军已经集结待命,梁武的两千唐军另有任务,郭宋留两千士兵守敦煌城,又派一千士兵抢先赶去占领了寿昌县,即使吐蕃军杀到寿昌县也没有意义了。

“使君,斥候鹰信送到!”

一名报信兵飞奔跑来,将一份鹰信呈给郭宋,郭宋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吐蕃主力已离开大营,走西南线,约八千人。’

西南线就是上午一千吐蕃骑兵走的那条废弃官道,现在已是下午时分,吐蕃主力现在出营,必然是去抢占寿昌县,寿昌县现在已是吐蕃军唯一的希望了。

郭宋当即下令,“全军出城北上!”

一万五千军队从北城门浩浩荡荡出城,疾速向北方奔去。

唐军并不完全是骑兵,他们中五千人是步兵,其中一千重甲步兵,一名重甲步兵还跟随一名协从士兵,这名协从士兵是刀盾兵,另外三千人则是长矛步兵,他们在两侧保护重甲步兵。

一万骑兵则是唐军的主力,他们负责对阵吐蕃骑兵。

唐朝斥候的情报不断送达,郭宋随时掌握着吐蕃军的动向,吐蕃军依旧沿着废弃的官道向南行军,行军非常快速,显然也是想在天黑时占领寿昌县。

但唐军比他们更快一步,一万五千唐军已经在十几里外摆下了阵型。

这时,吐蕃前哨也发现了前方的唐军主力,急忙禀报主将论利陀,论利陀明白了,唐军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动向,在等着自己呢!

他很清楚一旦两军主力相遇,一场大战就难以避免了,任何一方退却都会给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况且他们粮食已经维持不了几天,他比唐军还要迫切的期待这一战。

“传令全军,列阵缓行!”

吐蕃军最大的特点是体力好,普遍力量大,擅长步兵作战,但这一次吐蕃步兵不多,只有三千人,另外五千人是骑兵。

吐蕃军队迅速整队,以三千步兵为中军主力,五千骑兵为左右两翼,开始向前推进。

这时,一名大将上前道:“将军,现在已是下午,如果战至天黑,恐怕对我军不利!”

因为从小生活在高原的缘故,吐蕃士兵普遍夜视能力较低,夜战会吃亏,论利陀看了看天色,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才会天黑,他摇摇头道:“现在撤军会遭遇敌军追击,对我军不利,我们争取在最短时间击败唐军,结束战斗。”

论利陀说这话还是有底气的,他们在去年秋天用两个时辰击败了实力强大的沙陀军,他相信自己一定也能击败唐军。

两支军队逐渐靠近,相距一里,双方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论利陀发现唐军的布阵和传统不太一样,弓兵和弩兵没有了,前方是密密麻麻的长矛军,两侧则是骑兵,并没有发现大斗拔谷那支犀利的陌刀军。

双方都不愿主动冲锋,在战场上对峙,时间一点点过去,论利陀等不下去了,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对吐蕃军极为不利。

他拔出战刀厉声大喊:“左右骑兵冲击对方步兵!”

吐蕃军中战鼓声骤然响起,两支骑兵一左一右,像两把锋利的短矛风驰电掣般杀向唐军中军,论利陀的战术很明显,他看出唐军中军都是步兵,比较薄弱,便想集中优势兵力,先击溃唐军中军,引发唐军全军溃败。

只是论利陀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唐军刻意隐藏实力,示之以弱的战术,用三千长矛步兵掩盖住了身后的一千重甲步兵。

吐蕃军越来越近,距离唐军只有两百步了,如奔腾的洪流,气势夺人,马蹄激起滚滚黄尘,沙尘弥漫着天空。

郭宋毅然下令,“陌刀士兵出击!”

‘咚!咚!咚!’唐军队伍里鼓声大作,三千长矛士兵迅速向后撤退,并向两侧奔跑,就像忽然拉开帘幕一样,一千重甲步兵骤然出现在敌军眼前,原本放在地上的陌刀刷地竖起,他们半跪在地上,用刀柄顶在坚实的泥土上。

一千重甲步兵的突然出现,惊得论利陀头皮都要炸开,他万万没有想到唐军陌刀竟然是藏在后面,现在改变战术已经来不及,他只得眼睁睁地望着五千骑兵撞向唐军的陌刀大阵。

吐蕃骑兵也看见了突然出现的陌刀大阵,他们吓得脸都变形了,恐惧万分,却已经无法躲避,很多士兵只得闭上眼睛,惨叫着撞了上去。

“轰!”一声巨响,上千名吐蕃骑兵率先撞上了陌刀大阵,树林一般的陌刀刺穿了战马的身体,也刺穿了骑兵的身体,一时间血雾弥漫,数百骑兵的尸体堆积在陌刀大阵前。

统领康保见敌军冲击力已被瓦解,他大吼一声,站起身挥刀向一名敌军百夫长劈去,这一刀从肩膀劈入,将这名百夫长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陌刀士兵也纷纷起身,整齐地挥舞战刀向敌军杀去,如墙一样推进。

这时,郭宋令道:“骑兵出击!”

两支各五千人的骑兵从左右杀出,他们沿着敌军骑兵外围疾奔,像两道关闭的大门,将五千吐蕃骑兵的退路截断了。

论利陀率领三千步兵冲杀而来,却迎面遇到了唐军同样数量的三千长矛步兵,双方激战在一起。

吐蕃士兵手执盾牌和短剑,十分骁勇善战,而唐军士兵远用长矛冲刺,近用战刀劈砍,虽然唐军个人骁勇不如吐蕃,但他们训练有素,彼此配合默契,和吐蕃士兵杀得难解难分,一点不落下风。

郭宋之前已得到情报,这支吐蕃军是从吐火罗调回,是吐蕃的精锐之军,作战十分强悍骁勇,韧性很顽强,绝不轻言失败,往往会战至最后一人。

去年秋天以一万军队大败两万沙陀骑兵,斩敌七千余人,而沙陀骑兵的战斗力本身就很强大,居然被一战击溃,由此可见这支吐蕃军队的战斗力之强悍。

虽然唐军兵力比对方多一倍,装备也十分精良,但唐军要击溃这支吐蕃军并不容易。

也是意识到这一点,郭宋才格外加强军队的体力训练和夜战训练,就是为这一刻做准备。

在远处还隐藏着一支队伍,由三百余辆大车组成,里面有军医,有敦煌青壮男子,一旦唐军受伤士兵送来,军医会立刻止血包扎,然后由敦煌青壮男子赶大车送回敦煌城继续救治,这是甘州军的经验,能大大降低伤兵死亡人数。

激战一刻钟后,第一批唐军伤兵过来了,约四十余人,由十几名士兵陪同,他们都是骑兵,被吐蕃骑兵的短矛刺穿身体,伤势较重,而轻伤者基本上不下战场。

十几名军医迅速用止血膏给他们止血,简单包扎,送上几辆大车,由青壮民夫驾车向敦煌城飞驰而去。

这种措施并不能完全避免伤兵死亡,重伤不治还是会发生,只是能降低一半的重伤死亡率。

双方激战已经超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全歼敌军

吐蕃军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唐朝的心腹大患,唐朝在最强盛的天宝初年都只能和吐蕃军势均力敌,到了安史之乱后,唐朝迅速衰弱,吐蕃军不断侵略唐朝,掠夺走大量人口和财务,原本富庶的陇右也为之一空,唐朝朝廷畏之如虎,谈吐蕃而色变。

尽管吐蕃此时国力衰弱,但吐蕃士兵的强悍程度并没有降低,会死战到底,绝不轻言投降,唐军在大斗拔谷虽然大败吐蕃军,但那是因为大斗拔谷的吐蕃军以吐谷浑人为主,和眼前这支吐蕃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三千长矛步兵甚至敌不过三千吐蕃剑盾兵,被杀得节节败退,郭宋不得不将原计划用来拦截吐蕃败兵的第一营两千骑兵紧急调回,从后方对吐蕃步兵发动进攻,才扭转了唐军步兵的不利局面。

此时天色已渐渐黑了,经历了多次夜间实战训练的唐军士兵完全占据了上风,杀得吐蕃军队死尸枕籍,血流漂杵,在唐军重甲步兵面前更是尸块堆积如山,所有尸体都支离破碎,血腥残酷之极。

尽管吐蕃士兵拼死抵抗,但主将论利陀看出唐军明显进行过夜间训练,他便知道大势已去,他高声大喊道:“全军向西突围!”

南面是重甲步兵队,他们突破不过去,东面隐隐约约有军队,他不知道那是医疗救护队,还以为是唐军埋伏的一支军队,而北面敌军更多,只有向西或许才有机会。

五千骑兵已经阵亡大半,剩下不到两千人集中兵力向西突围,郭宋也看出敌军有向西突围迹象,当即下令道:“通知第一营和第五营火速去西面防御,堵住敌军突围。”

夜幕降临,唐军长矛步兵就算没有骑兵相助也能战胜对方,梁武得到命令,立刻大喊:“骑兵跟我来!”

第一营近两千骑兵跟随着梁武向西面奔去,加入到堵截吐蕃骑兵突围的阵营中,郭宋随即又令一千重甲步兵的协从军前往北面支援长矛步兵,这一千士兵是刀盾军步兵,训练有素,他们从后面杀向敌军背部,而三千吐蕃步兵伤亡更加惨重,已经只剩下六七百人,依旧在顽抗死战。

这一场战争从下午一直打到深夜,足足打了近五个时辰,除了十几名吐蕃骑兵突围成功外,八千精锐吐蕃军最终被唐军全歼,至此,入侵沙州的一万五千吐蕃军全军覆灭。

但唐军的伤亡也超过了四千余人,连重甲步兵也有近百人伤亡,这才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唐军士兵和战马已累到极点,伤兵都运回敦煌城内,没有受伤的士兵们都累瘫在地上,也战场也顾不上打扫,数百名士兵在翻看吐蕃军士兵,将受伤未死的敌军一一处死。

一名士兵翻过一具尸体,忽然大喊道:“我找到了!”

几名唐军士兵纷纷围拢上来,只见这具尸体是一名吐蕃将领,和别的吐蕃将领不同,他腰间挂着一枚金印,另一名认识吐蕃文字的唐军校尉上前扯下他的腰牌,在火光下细看,只见上面刻着‘前军都督论利陀’。

“就是他,吐蕃主将!”

论利陀尸体被找到了,他怎么死的已经无从考据,只能说他死在乱军之中。

郭宋得到消息,急催马上前,“敌军主将在哪里?”

校尉连忙上前禀报,“启禀都督,那张席子里就是!”

郭宋见旁边一张破席子里放着一具吐蕃将领尸体,身上血肉模糊,应该是在突围时被乱矛刺杀,这名吐蕃身穿锁子甲,头戴银盔,一看便是个高级将领。

校尉又将一只皮囊呈上,“这里面是他的军牌、金印、金令箭和战剑,请都督过目。”

郭宋接过皮囊问道:“可是论利陀?”

“正是他,他的官职是前军都督。”

这个职位可不低,相当于唐朝的大将军了,由此可见此人在吐蕃军中地位也很高,他虽然杀死了主将论泽,但吐蕃将领都不敢质疑他的领导地位。

郭宋随即令道:“把所有吐蕃将领的身份腰牌和战剑都收集起来,一并送去朝廷。”

普通吐蕃士兵没有腰牌,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只有将数百名吐蕃将领的腰牌和身份证明都收集起来,送往朝廷,朝廷才会相信他们真的歼灭一支上万人的吐蕃精锐之军。

天终于亮了,唐军开始清扫战场,将所有吐蕃士兵的尸体堆积起来焚烧,然后再挖深坑掩埋,又将两千三百余名唐军阵亡士兵尸体火化,骨殖装入罐中,将送回他们各自家乡。

大军回到敦煌城已经是中午时分,此时敦煌城的沙州大街上扎满临时帐篷,里面住满了一千九百余名伤兵,数千名敦煌百姓主动担负起照顾他们的重任。

司马刘梓上前道:“还是有四百二十名将士重伤不治身亡,郎将董学清受伤太重,也不幸阵亡。”

河西军阵亡的最高将领便是郎将董学清,他是李冰的副将,在激战中被吐蕃军的一支短矛刺穿了腹部,另外还有三名校尉和八名旅帅阵亡。

郭宋点点头问道:“董学清家里有什么人?”

“他还没有成婚,父母都已病逝,有个兄长在原州。”

郭宋沉吟一下道:“就把他安葬在沙州,其他没有家属的阵亡士兵也一并安葬在沙州。”

“遵令!”

刘梓匆匆去了。

郭宋回到州衙,尽管他也精疲力尽,但他还要强打精神写两封信,一封是给家人的报平安信,另一份是稍微详细的军报,派人送去张掖,让河西节度府安排八百里加急快报送往长安。

忙完了信件,郭宋终于疲惫不堪,一头倒下,沉沉睡去。

八百里加急快报最快也要六天才能抵达长安,但报捷鹰信却在三天后抵达了长安,河西唐军收复沙州,全歼一万两千吐蕃军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城,长安城内顿时一片欢腾,数万百姓走出家门,无数人敲锣打鼓,欢庆唐军收复河西走廊,虽然河西走廊还有瓜州没有收复,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丢失安西北庭,失去大半河西走廊,一直是唐朝百姓心中难以言述的耻辱,所以收复河西走廊又唤醒了长安百姓心中对大唐盛世的回忆,同时也满足了大家失去已久的一点点大国尊严。

郭宋这个名字再一次在长安家喻户晓,以至于郭子仪府前挤满了前来恭贺的长安百姓,很多小道消息都在传播,郭宋就是郭子仪的孙子,尽管都是小道消息,但长安百姓却深信不疑,郭府再三解释也没有用,郭子仪不得不让几个儿子出面感谢长安百姓的厚爱。

郭府后堂,郭子仪长子郭曜对父亲道:“民间对收复沙州欢欣鼓舞,朝廷却很沉默,很多人认为郭宋太鲁莽,打破了大唐和吐蕃之间的平衡,他们担心唐朝和吐蕃之间会爆发战争,担心吐蕃会大举入侵陇右和西川。”

郭曜也年近六旬,官任从三品太子詹事,太子少保,是东宫最高官员。

郭子仪看了一眼郭曜,缓缓问道:“你说的这个情况是朝廷个别官员的想法,还是普遍都这样想的?”

“孩儿不敢说所有官员都这样想,但至少有七成官员是心怀忧虑,在此之前,收复河西走廊还一度是朝廷的禁忌,在元载和常衮当政时,谁也不敢在公开场合谈论收复河西走廊的话题,直到郭宋收复肃州得到天子支持,才有人会偶然提及沙州,但也只是极少数人,绝大部分官员都不赞成打破平衡。”

郭子仪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说,郭宋收复沙州,虽然在民间得到很高的声誉,但朝廷却不见待,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如此,孩子觉得他会在仕途上失分,可以说他在这件事上得罪了整个文官集团。”

“没有那么严重吧!我听说韩滉和李泌支持他收复沙州。”

“父亲,韩滉的相位恐怕已经不久了。”

郭子仪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五十二章 韩滉罢相

就在郭宋大败吐蕃军,收复沙州之际,朝廷也发生几件大事,一是张涉受贿案,有御史弹劾相国张涉收受大将军辛杲京贿赂十万两银子,辛杲京也承认此事。

李适没想到一向以清廉著称的张涉也收受贿赂,令他极度失望,当即罢免了张涉相位,同时罢免他的一切官职,责令其回乡养老,杨炎趁机指责韩滉,认为张涉是韩滉推荐入相,韩滉负有责任。

而另外一件事也涉及到韩滉,那就是泾州守将刘文喜造反,起因是相国杨炎令泾州守军前往原州筑城,泾州士兵却因军俸太低不肯前去,刘文喜趁机提出要求,他可以说服士兵,但要求朝廷封他为庆宁节度使,被朝廷一口回绝。

刘文喜恼羞成怒,便利用士兵的不满,占据安定城造反,李适立刻下旨,调凤翔军使李怀光和泾源节度使朱泚率军剿灭刘文喜,刘文喜虽然很快被剿灭,刘文喜也横剑自尽,但安定县城内百姓也因此伤亡惨重。

这件事引发天子李适震怒,要求严办此案,就在两天前,御史台正式弹劾相国韩滉,刘文喜是韩滉推荐为泾州军使。

张涉案和刘文喜案并在一起,韩滉也知道天子不会再容忍自己,他便以举荐之责向天子请辞相位,恳请天子放他回乡养老。

恰好此时,郭宋率军大败吐蕃军,收复沙州的消息传到了长安,李适的满腔怒火也消了很多。

虽然郭宋收复沙州并不受朝廷官员们待见,但李适却欢喜异常,郭宋没有让他失望,果然从吐蕃手中夺取了沙州。

此时,李适负手站在地图前,收复沙州带来的喜悦和激动让他内心久久难以平息。

李适当然知道沙州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夺取沙州就意味着可以从沙州前往安西,打通了联系安西的通道,可以向安西派兵,输送物资,不仅可以使大唐保住安西四镇不失,还能继续收复失地,将吐蕃势力彻底赶出安西,那时,他就可以向列祖列宗交代了。

郭宋还是真是自己的福将,他想起了父皇临终前的遗言,郭宋可向西用之,由此可见父皇的高明,他早就看准了郭宋的定位,就是大唐第二个王忠嗣。

这时,有宦官在门口禀报,“李相国求见!”

这是李泌来了,李适点了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李泌走进了御书房,躬身行礼道:“微臣恭喜陛下收复沙州!”

“这是大唐之喜,难道相国不高兴?”

“微臣当然高兴,微臣还在考虑,要不要顺势收复瓜州?”

李适摇摇头,“瓜州暂时不能动,出兵瓜州,庭州就保不住了,这虽然是郭宋和沙陀达成的协议,并不能代表朝廷,但朕也认可这种平衡,为保住庭州,只能暂时不收回瓜州。”

李泌默然,片刻道:“陛下说得有道理,微臣考虑不周。”

李适笑了起来,“李相国来找朕,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李泌摇了摇头,“微臣其实是为韩相国之事而来,韩相国虽有过失,但御史台对他的弹劾确实有点过于严厉。”

李适脸上笑容消失了,他负手走了几步,半晌冷冷道:“你不觉得他出任相国的时间太久了吗?”

李泌顿时沉默了,直到这时他这才意识到,一切都是借口,根本原因是天子想换相了。

李适负手走到窗前,半晌又道:“还有崔相国,他虽然资历老,但他身体太差,御医几次建议朕让他休息,朕决定接受御医的建议。”

李泌感觉到有点不对,这样调整下来,朝廷就只剩下两个相国了,自己和韩滉,难道天子又打算恢复之前的两相制。

李适明白李泌心中所想,他望着天空缓缓道:“很多事情朕还是经验不足,经过一年多年的执政,朕才渐渐体会到父皇的很多良苦用心,包括父皇把多相制改为两相制,朕现在才知道,多相制下,各种扯皮推诿,朕的意图根本得不到贯彻,朕从去年就提出,要限制藩镇权限,可到今天,朕依旧看不到任何措施出台。”

李泌连忙道:“陛下,藩镇限权事关重大,尤其藩镇之间已经形成联保状态,一镇出事,其他镇都跟着起兵闹事,会造成天下大乱,这在这件事上只能徐徐图之,切不可轻举妄动。”

李适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朕要收复河西,政事堂反对,朕要限制藩镇之权,政事堂也反对,朕就不明白了,到底这个天下是姓李还是姓政?”

李泌感受到了天子心中的不满,苦笑一声道:“陛下,相权、君权是截然分开的,相权不会侵犯君权。”

“是吗?”

李适冷笑道:“对外用兵权是君权,但郭宋想出兵是何其之难?朕想表彰一下为国立功的将士,政事堂一句财力不足就否决了,难道朕就不知道财政困难吗?这个政事堂已经凌驾在朕的头上,两次限藩提案都被政事堂否决,朕感觉自己就像庙里的泥菩萨,一个摆设而已,这样的政事堂,不是朕想要的,朕现在才深刻体会到父皇实施两相制的良苦用心,实在是一个沉痛的领悟。”

李泌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劝了,恢复两相制也不是不行,但天子保留杨炎这种心胸狭窄的小人,罢黜了韩滉这种能力卓著的良相,实在是识人不善,李泌也知道天子决心已下,很难再劝回,现在只能尽量保留韩滉东山再起的可能。

“陛下要免韩相国,臣也无话可说,但韩相国才能卓著,忠心为国,而且正值年富力强,把他贬为闲职太可惜了,微臣推荐他坐镇浙江道,以保大唐财源不断。”

李适沉思不语,虽然韩滉推荐刘文喜有责,但他又想到韩滉极力推荐郭宋出任河西节度使,又在收复沙州一事上大力支持郭宋,功过可以相抵,确实不能太过于责罚,罢相后应该继续重用。

“好吧!朕会好好考虑此事,另外,朝廷对收复沙州的态度是不是太冷淡了一点?”

李泌心中叹息一声,劝说道:“陛下如果想着手藩镇限权,那就必须要对西部战事降温了,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朝廷根本就无力同时应对两线。”

李适沉默片刻道:“也罢,西部战事就到此为止,朕不会公开表彰,但该赏还是要奖赏,该重加抚恤的,也不能含糊,这是朝廷必须要做到的。”

“微臣明白了!”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又道:“还有吐蕃那边,要密切关注吐蕃高层的动向,是否像郭宋所言,沙州之战会导致强硬派倒台,这是朕最关注的事情。”

“微臣一定会严密关注吐蕃动向!”

“去吧!和杨相国好好商量一下,藩镇限权该从何着手?”

李泌沉吟一下,提醒李适道:“陛下,剑南节度使崔宽即将来朝廷述职。”

李适眼睛一亮,从巴蜀着手,自己早该想到的。

下午,禁中传出消息,天子下旨免去韩滉门下侍中之职,保留平章事,改任浙江东西两道观察使。

同时免去崔佑甫尚书左仆射之职,准其告老还乡。

任命李泌为门下侍中,左相。

朝廷百官都意识到,大唐又从多相制改回了双相制,这就意味着右相杨炎的权力得到了极大提高。

第四百五十三章 再回安西

朝廷的人事调整并不仅仅限于两个相国,紧接着天子、右相和吏部连发了数十道人事调整命令,涉及到近百名官员的职位调整。

一时间,朝廷上下人心浮动,所有人都在谈论这次官员大调整,这是天子登基以来最剧烈的一次调整,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把收复沙州之事抛之脑后了,沙州太遥远,还是眼前的权力变动更让人关心。

这天下午,薛勋心事重重回到府中,韩氏迎上来给丈夫脱去外套,薛勋摆摆手,“我去内书房坐一会儿,你给我煎一盏茶来!”

他转身向内书房走去,望着丈夫心事重重的背影,韩氏着实诧异,丈夫每天回来都急着去看儿子,从不例外,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她让侍女煎了一壶茶,自己端着茶盏走进丈夫书房,见他坐在桌前发愣,便把茶盏放在桌上问道:“老爷,出了什么事?”

薛勋叹口气道:“今天杨相国找我去谈话了。”

韩氏一惊,“莫非杨相国要免你的官职?”

薛勋摇了摇头,“不是免职,而是要调我去巴蜀任职。”

韩氏松了口气,笑道:“不会又要让你去简州吧!”

“这次是去成都府,出任府尹,升为银青光禄大夫,好像是天子的意思,”

韩氏眼睛瞪大了,又惊又喜道:“这不是升官了吗?你还愁眉苦脸啥,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薛勋叹了口气,“这个升官太快了,我前年还是个六品小官,这才短短两年就升到了从三品,德不配位,我不想接受。”

“你胡说什么?”

韩氏有点急了,用手指戳一下丈夫的额头道:“别人是想升官都升不了,你倒好,居然嫌自己升官太快了,我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你。”

薛勋不高兴地拨开妻子的手指,“你知道什么,这是女婿的升官给我了,我不能要。”

“这这和女婿有什么关系?”

薛勋摇摇头,“女婿率军在沙州大胜,这次朝廷决定低调处理,不会再给女婿升官加爵,天子心中有点愧疚,就趁这次官职大调整的机会,给我升官,就算是补偿了女婿的委屈,女婿为国立功,我升官算什么?”

“你这是传言吧!”

“什么传言,是枢密使霍公公亲口告诉我的,他就是天子身边的人,当然知道实情。”

韩氏半晌道:“就算是这样,你如果不肯接受,岂不是更辜负了女婿,至少女婿知道,他的功劳得到一定程度补偿,他心里也舒服一点,涛儿也高兴。”

其实韩氏说得有点道理,无论从天子的立场,还是从郭宋的立场,这个安排大家都能接受,只是薛勋自己心中那道坎有点难过,他觉得自己的才能和德行都配不上这个职务。

薛勋叹了口气,他心中不舒服归不舒服,但天子的旨意已经下达,由不得他了。

“收拾东西吧!三天后我们去成都。”

“那路上的安全怎么办?”韩氏对上次去巴蜀遭遇的半路惊魂依旧记忆犹新。

薛勋想了想道:“这次我们尽量简行,书籍什么都不用带了,另外朝廷会派一支百人军队护卫我们去成都府,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驼铃声声,黄沙漫漫,一支由数千头骆驼和三千唐军骑兵组成的队伍已经走过了数百里的沙漠,告别了黄沙,前面出现了大片胡杨林,再走数十里便可抵达蒲昌海。

“这次过沙漠感觉很轻松,完全没有当年那种随时要丧命的感觉,大家总结一下经验,说说为什么?”

郭宋笑着问身边几名随行将领,他们当年都跟随过郭宋来安西,对过沙漠的痛苦记忆犹新。

李冰举手笑道:“我先说吧!我觉得最关键是水充足,当初我们估计不足,水带少了,走到一半时没水了,当时的痛苦主要是没有水,要把人渴死的感觉。”

郭宋点点头,“说得不错,还有谁再补充?”

梁武举手道:“我觉得还是因为骆驼带得多,它们就是屏障,夜里把我们围住,不畏风沙。”

众人吵成一团,有的赞成水充足,有的认为骆驼多才是主因。

郭宋摆摆手笑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熟悉了,一条路只要走熟悉了,它就会变短,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体会。

当然,规模很重要,两个人横穿沙漠和两万人横穿沙漠完全不是一回事,有了庞大的规模,就能携带庞大的资源,所以我考虑,以后穿越沙漠,都需要一千人和三千头骆驼以上,另外要在沙漠两端设立补给点,主要是水,还要在沙漠中竖起指路塔,这样,人和骆驼都能保持充沛的体力,穿过沙漠可能就只需要四天时间,沙州和安西的联系就会变成更加紧密。”

李冰想了想提议道:“其实我觉得可以迁徙一个部落来蒲昌海,再设一处守捉城,然后沙州那边也设守捉城,依附守捉城,慢慢客栈、酒馆都会出来,这样就形成了沿途的商业补给点。”

郭宋微微叹息道:“这些部落也好,守捉城也好,商业也好,原本都有,甚至还有小镇,可惜都被战争摧毁了,除非把吐蕃赶出安西,否则他们不会容许沙州和安西之间强化联系,现阶段暂时不要考虑太多,只要把水源补给站和沙漠中的指路塔竖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又走了十几里,这时众人已经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顿时精神大振,加快速度向前奔去,前面的士兵已经大喊起来,这时,连郭宋也看见了,一面湛蓝如宝石般的湖水出现在他们眼前,一望无际,波光浩渺,蒲昌海到了。

在蒲昌海休息一天后,队伍沿着赤河继续西行,一路上都没有遭遇到吐蕃军,八天后进入了龟兹国境内,这天上午,距离龟兹城还有十几里,只见一队骑兵疾奔而来。

为首白发苍苍的老将正是郭昕,他看见了唐军队伍,老远便翻身下马,奔跑而来,郭宋连忙下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流淌下来,距离郭宋上一次离去,已经八年了,八年后郭宋再一次带兵到来,两边的将士望着这一幕,无不潸然泪下。

郭昕哽咽着声音道:“贤侄,你终于来了。”

郭宋克制住心中的伤感和激动,点点头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郭昕望着后面的骆驼,忍不住问道:“有带给我们的物资吗?你知道我们实在太艰难,去年安西雪灾,我们养的羊都冻死了,粮食吃完了,我们只能靠捕鱼、捉田鼠,挖草根度日,很多人都饿得走不动路。”

“难道龟兹王不管你们吗?”郭宋怒道。

郭昕摇摇头,叹口气道:“他们已经迁走五年了,龟兹城内就只剩下唐军和家属,但城外的土地却不肯给我们,他们每年春天来种麦,秋天收割走,一棵麦穗都没有留下,一到冬天,日子就很难熬,每人每天只有一碗薄粥,勉强保证不被饿死。”

郭宋指着骆驼道:“这三千头骆驼满载着粮食和各种物资,连同骆驼一起,都是给安西的,我已经率军攻克了沙州,建立一条从甘州到沙州,再从沙州到安西的物资补给通道,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让安西粮食能自给。”

“这个回头再说,我们先回龟兹城!”

众人和郭昕一一见礼,很多人郭昕还认得,令他唏嘘不已,尤其听说郭宋已经升为河西节度使,更让他又高兴,又感慨,郭宋又劝了郭昕片刻,众人这才翻身上马,催马向十几里外的龟兹城而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故地重游

众人沿着赤河缓缓而行,郭昕用马鞭指着河流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龟兹对赤河没有兴趣,我们就在赤河边挖塘养鱼,或者直接在赤河内撒网捕鱼,开春后,河水解冻,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一点了,每天都可以喝一点鱼汤。”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听二叔的语气,好像龟兹国对唐军不像从前那样友善了”

郭昕苦笑一声道“这主要是吐蕃人改变了策略,以前他们都是强灭西域各国,让西域各国十分恐慌,所以和唐军联手对付吐蕃军,但这些年吐蕃军改变了策略,对西域各国以怀柔为主,承诺接受他们为吐蕃的附庸国,其他一切都不改变。

同时,吐蕃军也不再攻打安西,这一招确实狠毒,安西各国没有了灭国的危机感,他们对唐军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对唐军的态度也渐渐转变,说实话,我已经两三年没有见到龟兹王,几次去拜访,他都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见,也停止给我们粮食支援,不光龟兹,其他安西小国都差不多,疏勒、于阗、焉稽,各国都对唐军不太见待了。”

郭宋点点头,“这样一说,从沙州到龟兹的补给线更加重要了。”

“当然很重要,我偶然也会派人去沙州,交换盐油布匹之类的必须品。”

“用什么交换”郭宋问道。

郭昕沉吟一下道“我们在疏勒那边有一座很小的铜矿山,每年能炼出一万多斤铜锭,这是我们唯一的本钱,用它和沙州交换油盐布匹。”

十几里路程一晃而过,不多时,唐军看到了龟兹城,城内所有的老兵和家眷们都出城迎接,每个人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脸上却笑容灿烂,那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欢迎。

众人看见了郭宋,都忍不住欢呼起来,每个人都认识他,他的每次到来都能给龟兹带来巨大的福祉。

郭宋翻身下马,命令士兵们牵骆驼进城,一只只骆驼身上背负着沉重的箱子和粮袋,士兵和百姓们欢呼雀跃,跟着骆驼奔跑,当一袋袋小麦被卸下,不少人都抱着粮袋嚎啕大哭起来。

这次郭宋给龟兹带来了一万石粮食和两万匹布,还有盐和羊皮,几百斤瓜果种子,以及大量兵甲,这也是三千头骆驼所能承载的极限。

另外,三千名精锐士兵也将留在安西,给安西军补充新鲜血液。

这次郭宋来安西并不是执行天子或者朝廷的使命,而是他自己的安排,他知道安西的困难,他一方面要给安西雪中送炭,另一面他要在安西和沙州之间建立一条物资运输走廊,打通大唐和安西之间的联系。

郭宋没有时间休息,立刻召集郭昕以及几名安西官员商议建立运输走廊这件事,这也是他亲自来安西最重要的一个目的。

郭宋展开一幅地图,这是收藏在敦煌州衙内的一幅地图,很详细地绘制了从敦煌到龟兹之间的地形、商道、水源等等情况,非常准确。

“请问郡王,吐蕃在安西的存在状况如何”这是郭宋需要搞清楚的重要前提。

郭昕缓缓道“目前吐蕃军在安西约有五千余人,基本上都在图伦大沙漠以南,驻兵点有三处,一处在阿尔金山南面的萨比泽,这里是吐蕃军老巢,有两个部落,军队大概在三千人左右,第二处是且末城,大概有一千人,第三处是疏勒,这里吐蕃牧民很多,驻军有一千人,这五千人主要是维护吐蕃在安西的利益,这些年大家基本上都相安无事。”

“且末河呢”

郭宋很关注这条直通蒲昌海的河流,当年他已经把这条河边的几个吐谷浑部落统统赶走了。

“且末河边河边没有长驻部落,但夏天会有吐蕃牧民过来放牧,冬天又回去了。”

停一下,郭昕又补充道“我们的士兵经常驾船去蒲昌海捕鱼,确定蒲昌海周围没有吐蕃牧民。”

郭宋沉吟一下问道“有没有可能在蒲昌海北面建一座守捉军城”

“蒲昌海距离龟兹城有七百余里,距离焉稽镇约有三百余里,要建一座军城不是不可以,但比较危险,不知什么时候吐蕃军队过来就把它端掉了,如果是补给需要,可以建”

这时,户曹参军刘春道“如果只是为了建补给点,我觉得没必要建军城,可以请焉稽国人在蒲昌海建立一个放牧点,然后由焉稽国人在那里建一座镇,只要不是唐军建立的军镇,吐蕃人一般都不会关注。”

“这是个好办法,让焉稽国人出面建补给点”郭昕赞道。

“还有一个重要发现我要告诉各位。”

郭宋又指着地图道“从安西到沙州,骆驼队大概要走十五天,这里面有六天是穿越沙漠,比较危险也比较艰难,但我发现这幅地图的北面似乎不是沙漠。”

郭宋指着蒲昌海北面道“蒲昌海以北一百五十里处是天山余脉,沿着天山山脚下走,大概有两百里都不是沙漠,而是戈壁滩和草原、森林,还有好几条小河流,我们如果从北面走,那么穿越沙漠的路程就减少到一百里左右,穿过这一百里的沙漠就到寿昌县境内了,这样算下来,又能压缩两天路程,更重要是危险性大大降低。”

郭昕欣然道“贤侄什么时候回去,我会亲自去一趟沙州,把这条线路勘察确定下来。”

郭宋笑道“如果郡王想回朝廷拜见天子,也是可以的。”

郭昕沉默片刻,摇摇头道“安西一时还离不开我,我最多只能去一趟沙州。”

商议结束,郭昕陪同郭宋参观龟兹城,和八年前相比,龟兹城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但人却少了很多,主要是龟兹国迁徙走了,他们在姑墨又建了一座新城,大部分龟兹人也跟了过去,使得城中很多房宅都空空荡荡。

郭宋指着空房道“这些房子都没有人住了,房前屋后完全可以利用起来,种一些产量高的瓜果,然后晾晒成干,冬天就可以当饭吃了。”

“我好像看你带了不少种子”郭昕饶有兴趣地笑问道。

郭宋点点头,“我带了一百多斤冬瓜种子和甜瓜种子,尤其冬瓜产量很大,一根藤上可以结七八个几十斤重的大冬瓜,我去年就建议北庭推广这种冬瓜,我觉得安西也可以,光照充足,紧靠赤河,不缺水,到时候满城都种满冬瓜,还怕冬天没有食物充饥吗”

郭昕大喜,“正好是春天,我明天就开始组织大家播种”

郭昕又想起一事,笑问道“是不是安西的美玉可以在中原换点钱我们在山脚下发现很多体积巨大的白玉和青玉。”

郭昕说的巨大玉石不是籽料,而是山流水料,唐朝对籽料还不是很看重,郭宋顿时心痒难耐,笑道“现在商路打通了,倒是可以把安西的美玉送去长安,我可以包销,不过能否让我先挑几块鹅卵石玉料”

郭昕哈哈大笑,拍拍郭宋的肩膀道“放心吧我给贤侄准备了一屋子,贤侄千里迢迢给我们送来救命粮食,我怎能没有谢礼”

郭宋大喜,他此时恨不得插翅去挑选自己的美玉,“那就多谢二叔的美意了”

郭宋放心不下沙州,他在龟兹城只呆了三天,便带着诸将和骆驼队返回沙州,这一次郭昕亲自跟随,他要亲眼见证这条运输通道的打通。

明天要向大家求一求保底月票了恳求各位书友支持

第四百五十五章 追击辎重

返回沙州,郭宋特地尝试走一条新路,在向导的带领下,他们从蒲昌海北面穿过荒漠怪石滩,一直来到雄伟的库鲁克塔格山脚下。

这是一片岩土裸露的秃山群,大多是怪石嶙峋的地貌,沟壑纵横,极度荒凉,不过众多山谷里却分布着大片高山草甸,生活着大量鹿群,还有十几条小河从山上聚集了融化的冰雪水流下,穿过荒漠山区,一直流入蒲昌海。

事实证明,他们选择的道路完全正确,队伍从小河中获得了淡水补给,南面百里外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他们却从山谷草甸上行军,没有了茫茫风沙的侵袭,使他们行军速度快了很多。

这条道其实就是丝绸之路古道,他们还看见了远处荒漠中的楼兰古国遗址,从蒲昌海出发走了三天后,他们进入沙漠,不过这片沙漠不大,只有数十里宽,他们早上进入沙漠,傍晚就从沙漠里出来,进入了沙州地界。

从蒲昌海到走出沙漠一共才走了四天,比过来时还缩短了两天,更重要是,他们只走不到五十里宽的沙漠,旅途变得舒适起来。

“老郡王,我觉得完全可以在山脚下建一座守捉戍堡!”

穿过狭窄的沙漠后,郭宋十分兴奋地对郭昕道:“吐蕃人过来还要穿过近千里的图伦大沙漠和上百里的茫茫戈壁滩,地形复杂,群山遮蔽,很容易迷路,我相信他们不会为灭一座对他们没有威胁的戍堡而自讨苦吃。

我们把戍堡建在高处,就算有吐蕃人侥幸找到戍堡,但没有足够的攻城武器也休想攻下它,依托这座戍堡,客栈、酒馆等商业也可以发展起来,商队也会随之而来,走焉稽、龟兹、姑墨、疏勒前往吐火罗,这比走北线前往吐火罗近多了。”

郭昕点点头,“唐军可以建立戍堡,同时还可以动员一部分焉稽牧民过来,就算没有商队,他们也可以放牧。”

“会有商队的,张掖有不少粟特人就专跑吐火罗,我回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那我回去就着手实施。”

郭昕只是年老稳重,实际上他比郭宋更加激动,更加急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条保障安西唐军的生存通道,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它建立起来。

次日中午,队伍抵达了敦煌,郭昕和他的手下受到了敦煌百姓的热烈欢迎,郭宋更关心吐蕃补给军队的情况,他急召见留守主将姚锦,却得知姚锦率领三千骑兵去追击吐蕃的补给队伍了。

姚锦手下副将甘辛向郭宋汇报了吐蕃补给队的情况。

“启禀使君,吐蕃的补给队伍走到当金山口时便掉头了,估计他们感觉到情况不妙,但已经被我们斥候发现,补给队携带的物资羊群很庞大,姚将军不想放过这支补给队,便率领三千骑兵追上去,已经去了三天,目前还没有消息。”

“那对方的护卫有多少?”

“大概有千余人左右。”

郭宋心中担忧起来,如果姚锦遭遇吐蕃援军,那就麻烦了,他立刻命令梁武率第一营骑兵前去支援姚锦。

当金山口是阿尔金山和祁连山之间的一条峡谷,也是从高原进入沙州的唯一谷道,这条山谷宽约七八里,穿过山谷口,视野陡然开阔,两边是延绵不断的莽莽雪山,终年不化,高原上都是荒漠,覆盖着稀疏的植被。

在姚锦出兵追击之前,十几名唐军斥候已经像狼一样盯住了这支庞大的吐蕃后勤补给队伍,他们也是在执行主帅的重要训诫,尽可能缴获敌军的后勤物资,以补充朝廷的拨付不足。

姚锦率领三千骑兵沿着斥候留下的记号追击,他们在进入当金山口后又折道向南,奔出一百多里,前方便是甘泉河,甘泉河是从高原流入沙州的最重要河流,是敦煌的母亲河,这条河也将山脉切出一道山口,冬天时河水结冰,可以穿过这条河谷,但春夏后,河水湍急,两边河岸很狭窄,无法行驶大车,只能走羊群。

唐军骑兵从北面南下到甘泉河边,又沿着甘泉河西岸继续向南追击,从斥候留下的记号看,吐蕃后勤队是沿着甘泉河南撤,这是必然的,对方带有羊群,甘泉河两岸有牧草。

姚锦便隐隐猜到了,沿着甘泉河南下一千二百余里便是哈拉湖,那里是一处很大的吐谷浑人聚居地,也是吐蕃一处重要的后勤据点,后勤支援应该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但对方的后勤队伍应该走得不快,尤其还带着羊群。

追击了四天后,这天下午,骑兵们正在一处山坳里休息,这里的海拔和沙州差不多,唐军士兵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纷纷休息喝水,给战马也喝了水。

姚锦却有点烦恼,他们携带的干粮最多只能坚持九天,而现在已经过了四天,如果明天中午前再找不到敌军后勤,他们就必须回撤了。

这时,山坳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士兵大喊:“将军,好像是我们的斥候!”

姚锦连忙迎了出去,来人正是两名唐军斥候,姚锦大喜,他看到希望了。

两名斥候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参见姚将军!”

姚锦连忙虚托道:“两位快快请起,有什么重要情报?”

为首士兵禀报道:“对方已经发现我们企图,一千吐蕃骑兵就在三十里外拦截,掩护辎重大队南撤。”

“辎重粮草很多吗?”

“很多!光羊就不下五十万只,还有上千辆运载小麦和物资的大车。”

姚锦心里明白,要想夺取敌军的粮草辎重,必须全歼这一千名护卫骑兵。

姚锦沉思片刻,一招手,将副将武志远招上前,姚锦对他道:“你率一千弟兄绕到南面去,从背后攻击敌军骑兵,注意掌握时机,要在我之前发动攻击!”

“卑职明白!”

武志远行一礼,立刻率领一千骑兵先走一步。

姚锦当即令道:“全军上马,准备战斗!”

两千唐军纷纷翻身上马,手执长矛冲出山谷,向南面疾奔而去。

奔出二十余里,前面果然出现了一条黑线,姚锦一摆手,骑兵放慢了速度,他们挺起了长矛,缓缓而行,距离吐蕃骑兵越来越近,最终在一里处停下。

‘呜——’,吐蕃骑兵吹响了号角,他们刚要发动进攻,身后一阵大乱,一千唐军骑兵从后面突然杀来,将吐蕃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姚锦挥矛大喊:“杀啊!”

“杀啊——”

两千唐军骑兵齐声呐喊,催动战马向敌军杀去,战马奔腾,卷起漫天沙尘,向吐蕃席卷而去。

吐蕃骑兵腹背受敌,原本集结的阵型被迅速冲垮,他们无法用阵型和唐军作战,只得各自为阵,和三千唐军骑兵激战起来。

唐军骑兵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他们以百人为一队,不断向敌军的集结群落发动冲击,像一把把锋利的战刀,将敌军阵型冲散切碎,然后以数倍的兵力将敌军士兵杀死,又迅速转向另一人。

吐蕃军人数本来就大大少于唐军,他们想依靠强大的战斗力以少胜多,击败唐军,但唐军的一招前后夹击,便破解了吐蕃军精心准备准备的阵型,使吐蕃军陷入混乱,唐军却越战越勇,训练有素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吐蕃骑兵拼死反击,却已经无济于事,军队越战越少,连吐蕃千夫长也死于乱军之中,激战大半个时辰后,吐蕃骑兵只剩下三百余人,他们拼死突围,但依旧被唐军团团包围。

“弓箭射击!”

姚锦一声令下,唐军从外围射击,一阵密集的箭矢射出,吐蕃骑兵纷纷落马,只剩下了一百余人,但他们依旧困兽尤斗,姚锦大怒,挥刀令道:“杀上去,一个不留!”

唐军骑兵汹涌而上,最后的一群吐蕃士兵也渐渐消失了。

这场遭遇战打了近一个时辰,全歼一千吐蕃骑兵,唐军同样也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

姚锦随即令武远志率数百人照顾伤兵和清理战场,他则亲率两千骑兵向南追去。

追出不到三十里,他们终于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羊群和用牛拉拽的辎重大车,赶大车的吐蕃牧民见身后铺天盖地的唐军骑兵杀来,吓得他们丢下羊群和大车,骑上马匹狂奔逃命。

只片刻,唐军追上了吐蕃的后勤辎重队,这块肥肉终于落入唐军的口中。

第四百五十六章 协商划界

六天后,姚锦率军押送着大量辎重返回敦煌,在他前一天,梁武也得到唐军夺取辎重的消息,他便不再接应,先一步率军回敦煌。

也难怪姚锦舍不得放弃这批后勤补给,数量非常庞大,主要是羊群,达到了五十五万只,小麦却不多,只有五千石,另外还有吐蕃短剑三万柄和短矛一万支。

丰盛的战利品让郭宋也忍不住喜笑颜开,他分给沙州百姓每户两只羊,又下令杀羊犒军,军民同乐,当天晚上,唐军点燃了数百堆篝火,和敦煌百姓一起喝酒吃肉,欢庆胜利。

郭昕已经在好几天前就已经离去,又带走大量粮食和帐篷,郭宋随即下令,准备返回甘州。

而就在这时,沙陀使者却抵达了沙州。

有趣的是,这名沙陀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成为唐军战俘的朱邪胜律,其实郭宋还是小看了他对沙陀的重要性,朱邪胜律回沙陀后,成功调解了朱邪金海和长老会的矛盾,他现在被封为金山叶护,地位相当于沙陀宰相。

沙陀使者的到来在郭宋的意料之中,毕竟在地图上看,从肃州到沙州,必须要经过瓜州,唐军不可能飞过来,肯定是从瓜州借道,沙陀人不紧张才是怪事。

司马刘梓率先接待了朱邪胜律,刘梓能力突出,经验丰富,人品也不错,郭宋考虑再三,决定推荐他为首任沙州刺史,而让姚锦率五千军驻守,加上六千沙州子弟,实际上沙州驻军一万一千人,同时在当金山口修建一座守捉城堡。

军营帅帐内,刘梓向郭宋汇报了他和朱邪胜律会面的情况。

“沙陀方面很困惑,唐军是怎么杀到沙州,希望唐军能把路线如实告之,这是他们首先关注之事。”

“他们抗议我们过境吗”郭宋笑问道。

刘梓微微笑道“因为我们是和吐蕃交战,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他们对吐蕃军的恐慌,他们并没有提出抗议,只是希望我们过境之前,能够提前告知他们。”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他们对沙州有什么要求”

“沙陀提出恢复沙州之前的状态,也就是保持沙州的中立区立场,唐军撤出沙州,他们也保证绝不染指。”

郭宋冷笑一声道“就是他们沙陀自己打破了沙州的中立,它们还有脸再提这个要求”

刘梓连忙躬身道“卑职告诉他,他们提出这个要求只会白白便宜了吐蕃。”

郭宋欣然道“说得好恐怕这个要求连他们自己不敢相信,应该不是他真正的来意吧”

“是啊我也感觉到朱邪胜律另有来意,但他并没有明说,估计要见到使君才能明言。”

“你觉得他的真实来意是什么”郭宋笑问道。

刘梓沉吟一下道“卑职觉得他们真正的来意,恐怕和瓜州有关。”

“一点没错”

郭宋赞赏道“他们现在危机感最大的就是瓜州,从正常思路考虑,瓜州阻碍了沙州和甘州、肃州的往来,我们下一步必然是夺取瓜州,彻底收复河西走廊,沙陀必然会双管齐下,一方面向瓜州增兵,另一方面派使者前来打探情况,所以朱邪胜律来了。”

“使君要见他吗”

“当然要见”

郭宋笑道“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点才好。”

下午时分,郭宋在沙州州衙正式接见了朱邪胜律,朱邪胜律当然不会担心自己再次成为战俘,一方面他是使者,大唐自古就有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规矩。

而另一方面,唐军和沙陀军目前相安无事,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还有吐蕃这个共同的敌人。

郭宋把朱邪胜律迎上大唐堂,双方分宾主落座,刘梓和姚锦二人坐在郭宋的下首。

“好久没有关心沙陀了,现在沙陀情况如何葛逻禄的威胁还很大吗”郭宋笑眯眯问道。

“沙陀还是老样子,葛逻禄的威胁却是日益加深,上个月,我们还和葛逻禄为了争夺金山牧场打了一战,双方伤亡都超过了两千人,葛逻禄没占到便宜退回去了。”

“那回纥有没有在北面向葛逻禄施压”

“别提了,回纥忙着在漠北草原兼并小部落,对葛逻禄人南侵根本就不闻不问,若不是唐军这次大败吐蕃,恐怕吐蕃就会配合葛逻禄,从南面威胁我们。”

从朱邪胜律的话语中,郭宋便知道葛逻禄和沙陀已经爆发了战争,而且沙陀吃了大亏,虽然赶走了葛逻禄,自身也损失惨重。

其二便是回纥,回纥一心想重回草原霸主地位,所以对沙陀的死活不太过问,令沙陀人上上下下都感到寒心。

郭宋微微一笑,“与其指望别人来帮忙,还不如靠自己,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吐蕃很可能会配合葛逻禄的从南面进攻沙陀,所以唐军的出兵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沙陀的压力。”

“确实如此,我们不否认这一点,说实话,听说唐军全歼吐蕃军,占领沙州的消息后,沙陀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郭宋淡淡道“既然如此,贵使为何还要唐军退出沙州,等着让吐蕃重新占领沙州呢”

“这这个恐怕是误会,我说沙州中立的前提,是包括吐蕃也不染指沙州才行,当然,这也不太可能。”

两人不着边际地闲聊两句,郭宋肃然道“我想叶护千里迢迢来沙州并不是想劝唐军撤离,更不是为了感谢唐军,不如我们坦诚一点,不用再彼此试探了,叶护直接说吧究竟是为何事而来。”

朱邪胜律沉默一下道“既然使君坦诚相待,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其实是为瓜州而来。”

郭宋淡淡一笑,“我想也是”

“请恕我直言,这次唐军突然杀至沙州,应该是借道瓜州吧我们猜测,唐军应该是半夜过了玉门关和晋昌县,所以沙陀守军没有发现。”

“叶护过来是为了抗议吗”

朱邪胜律摇摇头道“并非为了抗议,根据我们去年双方的约定,我们不碰庭州城,甚至粟特商队卖给他们粮食和盐油,我们也没有阻止,前提就是唐军不攻打瓜州,如果唐军攻打瓜州,我们也会在一天之内攻破庭州,庭州城能活下来多少人我们不敢保证。”

朱邪胜律也觉得自己用庭州威胁对方有点过份,他便缓和一下语气道“我们可汗承诺,唐军可以借道瓜州,但必须事先告之我们,不事先告之,就和偷袭没有什么区别。”

郭宋并没有生气,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只不过朱邪胜律再重复一遍罢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先不谈瓜州,我们说说沙州,唐军收复了沙州,沙陀想夺回去吗”

“我们当然想控制沙州,如果唐军让我们有机可乘的话,比如只有千余驻军之类,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吐蕃又重新占领沙州,我说的是实话,请使君莫怪。”

“我知道叶护说的是实话,我想知道,假如唐军在沙州和吐蕃军激战,沙陀会从背后袭击唐军吗”郭宋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对方。

“这个应该不会,只要唐军对瓜州和伊吾没有染指之意,说不定我们还会帮助唐军击败吐蕃,毕竟吐蕃对沙陀的威胁要比唐军大得多。”

郭宋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有几分诚意或许现在有诚意,但真到那一刻,他们就言不由衷了。

这个暂且不谈,郭宋又笑道“这次唐军进攻沙州,其实并没有经过瓜州。”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道延绵数千里大雪山也属于瓜州吗至少在唐朝的瓜州地图里,大雪山并不包括在内。”

朱邪胜律愣了半晌,才迟疑着问道“莫非你是从大雪山上走的”

“当然不是从大雪山走人,而沿着大雪山山麓而行,也可以说是从大雪山上过来的。”

朱邪胜律顿时无话可说,事实上,他们占领瓜州,也只是纵穿中部的官道两侧,包括两座县城和玉门关等几座戍堡关隘,瓜州北面是沙漠,他们从没有去过,瓜州南面是莽莽雪山和大片森林,他们也没有涉足,至于大雪山是不是瓜州领地,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唐军过瓜州时距离沙陀军千里之外,那么他们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郭宋取出地图,在祁连山脚下画了一条线,对朱邪胜律道“大雪山两侧五十里范围内从来都是无主之地,我们已经先一步占据了这片土地,那它应该属于大唐。

正好叶护也在,我们协商一下,以五十里为界,大雪山脚下五十里范围内属于沙州管辖,这样,我们就不会误入瓜州了,作为对等回应,我们可以把沙州北面相同面积划给瓜州,同样沙州也就不和伊州交界,这个方案我觉得双方都不吃亏。”

用保底月票淹死我吧一条码字鱼的格言。

第四百五十六章 协商划界

六天后,姚锦率军押送着大量辎重返回敦煌,在他前一天,梁武也得到唐军夺取辎重的消息,他便不再接应,先一步率军回敦煌。

也难怪姚锦舍不得放弃这批后勤补给,数量非常庞大,主要是羊群,达到了五十五万只,小麦却不多,只有五千石,另外还有吐蕃短剑三万柄和短矛一万支。

丰盛的战利品让郭宋也忍不住喜笑颜开,他分给沙州百姓每户两只羊,又下令杀羊犒军,军民同乐,当天晚上,唐军点燃了数百堆篝火,和敦煌百姓一起喝酒吃肉,欢庆胜利。

郭昕已经在好几天前就已经离去,又带走大量粮食和帐篷,郭宋随即下令,准备返回甘州。

而就在这时,沙陀使者却抵达了沙州。

有趣的是,这名沙陀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成为唐军战俘的朱邪胜律,其实郭宋还是小看了他对沙陀的重要性,朱邪胜律回沙陀后,成功调解了朱邪金海和长老会的矛盾,他现在被封为金山叶护,地位相当于沙陀宰相。

沙陀使者的到来在郭宋的意料之中,毕竟在地图上看,从肃州到沙州,必须要经过瓜州,唐军不可能飞过来,肯定是从瓜州借道,沙陀人不紧张才是怪事。

司马刘梓率先接待了朱邪胜律,刘梓能力突出,经验丰富,人品也不错,郭宋考虑再三,决定推荐他为首任沙州刺史,而让姚锦率五千军驻守,加上六千沙州子弟,实际上沙州驻军一万一千人,同时在当金山口修建一座守捉城堡。

军营帅帐内,刘梓向郭宋汇报了他和朱邪胜律会面的情况。

“沙陀方面很困惑,唐军是怎么杀到沙州,希望唐军能把路线如实告之,这是他们首先关注之事。”

“他们抗议我们过境吗?”郭宋笑问道。

刘梓微微笑道:“因为我们是和吐蕃交战,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他们对吐蕃军的恐慌,他们并没有提出抗议,只是希望我们过境之前,能够提前告知他们。”

郭宋点点头,又问道:“他们对沙州有什么要求?”

“沙陀提出恢复沙州之前的状态,也就是保持沙州的中立区立场,唐军撤出沙州,他们也保证绝不染指。”

郭宋冷笑一声道:“就是他们沙陀自己打破了沙州的中立,它们还有脸再提这个要求?”

刘梓连忙躬身道:“卑职告诉他,他们提出这个要求只会白白便宜了吐蕃。”

郭宋欣然道:“说得好!恐怕这个要求连他们自己不敢相信,应该不是他真正的来意吧?”

“是啊!我也感觉到朱邪胜律另有来意,但他并没有明说,估计要见到使君才能明言。”

“你觉得他的真实来意是什么?”郭宋笑问道。

刘梓沉吟一下道:“卑职觉得他们真正的来意,恐怕和瓜州有关。”

“一点没错!”

郭宋赞赏道:“他们现在危机感最大的就是瓜州,从正常思路考虑,瓜州阻碍了沙州和甘州、肃州的往来,我们下一步必然是夺取瓜州,彻底收复河西走廊,沙陀必然会双管齐下,一方面向瓜州增兵,另一方面派使者前来打探情况,所以朱邪胜律来了。”

“使君要见他吗?”

“当然要见!”

郭宋笑道:“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点才好。”

下午时分,郭宋在沙州州衙正式接见了朱邪胜律,朱邪胜律当然不会担心自己再次成为战俘,一方面他是使者,大唐自古就有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规矩。

而另一方面,唐军和沙陀军目前相安无事,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还有吐蕃这个共同的敌人。

郭宋把朱邪胜律迎上大唐堂,双方分宾主落座,刘梓和姚锦二人坐在郭宋的下首。

“好久没有关心沙陀了,现在沙陀情况如何?葛逻禄的威胁还很大吗?”郭宋笑眯眯问道。

“沙陀还是老样子,葛逻禄的威胁却是日益加深,上个月,我们还和葛逻禄为了争夺金山牧场打了一战,双方伤亡都超过了两千人,葛逻禄没占到便宜退回去了。”

“那回纥有没有在北面向葛逻禄施压?”

“别提了,回纥忙着在漠北草原兼并小部落,对葛逻禄人南侵根本就不闻不问,若不是唐军这次大败吐蕃,恐怕吐蕃就会配合葛逻禄,从南面威胁我们。”

从朱邪胜律的话语中,郭宋便知道葛逻禄和沙陀已经爆发了战争,而且沙陀吃了大亏,虽然赶走了葛逻禄,自身也损失惨重。

其二便是回纥,回纥一心想重回草原霸主地位,所以对沙陀的死活不太过问,令沙陀人上上下下都感到寒心。

郭宋微微一笑,“与其指望别人来帮忙,还不如靠自己,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吐蕃很可能会配合葛逻禄的从南面进攻沙陀,所以唐军的出兵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沙陀的压力。”

“确实如此,我们不否认这一点,说实话,听说唐军全歼吐蕃军,占领沙州的消息后,沙陀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郭宋淡淡道:“既然如此,贵使为何还要唐军退出沙州,等着让吐蕃重新占领沙州呢?”

“这这个恐怕是误会,我说沙州中立的前提,是包括吐蕃也不染指沙州才行,当然,这也不太可能。”

两人不着边际地闲聊两句,郭宋肃然道:“我想叶护千里迢迢来沙州并不是想劝唐军撤离,更不是为了感谢唐军,不如我们坦诚一点,不用再彼此试探了,叶护直接说吧!究竟是为何事而来。”

朱邪胜律沉默一下道:“既然使君坦诚相待,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其实是为瓜州而来。”

郭宋淡淡一笑,“我想也是!”

“请恕我直言,这次唐军突然杀至沙州,应该是借道瓜州吧!我们猜测,唐军应该是半夜过了玉门关和晋昌县,所以沙陀守军没有发现。”

“叶护过来是为了抗议吗?”

朱邪胜律摇摇头道:“并非为了抗议,根据我们去年双方的约定,我们不碰庭州城,甚至粟特商队卖给他们粮食和盐油,我们也没有阻止,前提就是唐军不攻打瓜州,如果唐军攻打瓜州,我们也会在一天之内攻破庭州,庭州城能活下来多少人我们不敢保证。”

朱邪胜律也觉得自己用庭州威胁对方有点过份,他便缓和一下语气道:“我们可汗承诺,唐军可以借道瓜州,但必须事先告之我们,不事先告之,就和偷袭没有什么区别。”

郭宋并没有生气,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只不过朱邪胜律再重复一遍罢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回头道:“先不谈瓜州,我们说说沙州,唐军收复了沙州,沙陀想夺回去吗?”

“我们当然想控制沙州,如果唐军让我们有机可乘的话,比如只有千余驻军之类,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吐蕃又重新占领沙州,我说的是实话,请使君莫怪。”

“我知道叶护说的是实话,我想知道,假如唐军在沙州和吐蕃军激战,沙陀会从背后袭击唐军吗?”郭宋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对方。

“这个应该不会,只要唐军对瓜州和伊吾没有染指之意,说不定我们还会帮助唐军击败吐蕃,毕竟吐蕃对沙陀的威胁要比唐军大得多。”

郭宋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有几分诚意?或许现在有诚意,但真到那一刻,他们就言不由衷了。

这个暂且不谈,郭宋又笑道:“这次唐军进攻沙州,其实并没有经过瓜州。”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道延绵数千里大雪山也属于瓜州吗?至少在唐朝的瓜州地图里,大雪山并不包括在内。”

朱邪胜律愣了半晌,才迟疑着问道:“莫非你是从大雪山上走的?”

“当然不是从大雪山走人,而沿着大雪山山麓而行,也可以说是从大雪山上过来的。”

朱邪胜律顿时无话可说,事实上,他们占领瓜州,也只是纵穿中部的官道两侧,包括两座县城和玉门关等几座戍堡关隘,瓜州北面是沙漠,他们从没有去过,瓜州南面是莽莽雪山和大片森林,他们也没有涉足,至于大雪山是不是瓜州领地,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唐军过瓜州时距离沙陀军千里之外,那么他们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郭宋取出地图,在祁连山脚下画了一条线,对朱邪胜律道:“大雪山两侧五十里范围内从来都是无主之地,我们已经先一步占据了这片土地,那它应该属于大唐。

正好叶护也在,我们协商一下,以五十里为界,大雪山脚下五十里范围内属于沙州管辖,这样,我们就不会误入瓜州了,作为对等回应,我们可以把沙州北面相同面积划给瓜州,同样沙州也就不和伊州交界,这个方案我觉得双方都不吃亏。”

=

【用保底月票淹死我吧!一条码字鱼的格言。】

第四百五十七章 朝廷消息

事实上,沙州和伊州的分界是一条山脉,叫做北山,穿过星星峡才能进入伊州,但星星峡是瓜州地界上,沙州境内的北山脚下至少宽达上百里都是荒漠无人区,莫说五十里,就算划出一百里,对沙陀军也毫无意义,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样做只是给沙陀一个面子罢了。

但大雪山脚下五十里划出来,唐朝就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和沙州接壤了,这个方案看起来沙陀似乎吃亏了,可转头想一想,沙陀其实也并不吃亏,这块土地对沙陀同样也是毫无意义,更重要是,唐军有了西进的通道,就不用整天琢磨收复河西走廊了。

朱邪胜律明白这一点,只是他不能做主,他随即告辞,回去禀报可汗,由可汗来定夺。

郭宋并不担心沙陀会拒绝,一旦沙陀拒绝,那么双方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不仅是收复瓜州那么简单,唐军会联系葛逻禄,南北夹击,直接灭了沙陀。

回归日程越来越近,军营大帐内,郭宋站在地图前沉思,老向导忠叔在地图上画出两个点,分别在距离敦煌县八十里和一百三十里处,这里路段陡峭,还不能走大车,如果一定要走,那必须架桥。

“那就架桥吧!”郭宋自言自语道。

这时,亲兵在门口禀报,“启禀使君,姚将军求见!”

郭宋放下笔道:“让他进来!”

片刻,姚锦快步走进大帐,单膝跪下行军礼道:“卑职参见使君!”

“不必多礼,起来吧!”

郭宋让姚锦坐下,笑眯眯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姚锦点点头,“军队已经安排好了,请使君训示!”

郭宋笑了笑道:“沙州原本是唐军豆卢军驻地,豆卢军虽然早已消失,但你率领的军队就是豆卢军,尽管我无法封你为都督,但你却独镇一方,肩上责任重大,明白吗?”

“卑职明白!”

郭宋又道:“我也不喜欢沙陀,但沙陀被葛逻禄牵制,暂时不会进攻沙州,你要尽量和沙陀相安无事,相对于沙陀,吐蕃才是沙州的大敌,所以我交代你,要在当金山口建一座烽燧,一旦吐蕃军杀来,你立刻就知道了,大军撤回敦煌城,只要守住敦煌城,吐蕃军就会不战而退,寿昌县肯定守不住,你把县里百姓都迁到敦煌来,把县城摧毁,以后再重建。”

姚锦默默点头。

“第三件要交代你的事情,是招募沙州青壮从军一事,我和乡绅们都谈过了,他们也支持,招募六千沙州青壮从军,这样,你的守军就有一万一千人,好好训练他们,你一定能守住敦煌城。”

“卑职一定不会让使君失望!”

郭宋拍拍他的胳膊,“相信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威震天下的名将。”

就在朱邪胜律返回沙陀的第二天,郭宋也率领大军启程返回张掖。

既然已经决定开辟一条新路,那么能否行走大车就至关重要了,但这条大雪山下的路确实不好走,至少在最初上路的三百里内,无法行走大车。

为此,郭宋决定开辟一条新路,大雪山路只走瓜州地段,从而避开不能行走大车的肃州地段。

唐军并没有完全按照原路返回,在沿着大雪山北麓走过瓜州段后,唐军便折道向北,进入了肃州,直接沿着肃州官道南下,这一次郭宋特地携带了三十辆大车,除了两小段山道需要架桥后大车才能通过外,其他地段大车都畅通无阻。

这样便解决了辎重大车前往沙州的难题。

行军十天后,大军终于返回了张掖城。

郭宋顾不上回家,先来到了节度使官衙,出征一个多月,必然会有朝廷消息。

“朝廷宣旨官来过,听说使君不在,他们又不知北上之路,便留下旨意回去了。”

张谦逸取出一卷圣旨递给郭宋,“使君请看!”

郭宋接过旨意展开,确实是天子对收复沙州的回复,加封自己为太子少保,赏三军钱二十万贯,阵亡或者伤残士兵给予双倍抚恤,同意自己的推荐,任命刘梓为沙州刺史,沙州防御由自己安排。

这份旨意中虽然对将士也有重赏,但郭宋还是感觉和甘州大胜的圣旨语气完全不同,字里行间中没有激动和喜悦,变得很平淡,甚至有点冷淡,似乎只是一种例行公事。

郭宋隐隐感觉到,天子在冷处理这次沙州胜利,他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还有什么消息?”郭宋平静地问道。

“还有就是韩相国被罢相,改任两浙观察使,崔佑甫和张涉都被罢相,回乡养老。”

郭宋一怔,“这样朝中不就只剩下两相了,难道天子又要恢复两相制?”

“正是这样,听说朝廷现在只有左右相,天子还是放弃了他之前倡导的多相制,据说现在是杨炎一手遮天,所有三品以下的官员都由他来任命,天子对他十分信任,还有卢杞,一夜之间从六品升为三品,现任户部侍郎兼度支使,掌握着大唐财权,也深受圣眷。”

“那另外左相应该是李泌吧!”

“是他,不过听说他去巴蜀了,临时兼任剑南节度使,成都府尹也由使君的岳父出任,朝廷开始控制住巴蜀了。”

郭宋精神一振,“崔宽进京了吗?”

“好像是的,他被封为蜀国公、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任吏部尚书,但没有封相。”

郭宋明白了,崔宽的官爵职务听起来都光鲜,其实没有任何实权,完全被架空了,在巴蜀这件事上,李适处理得很果断,利用崔宽进京机会一举夺回了巴蜀,下面只要安抚住巴蜀军队和官员,巴蜀基本上就回归朝廷了。

“还有什么消息?”

张谦逸犹豫一下道:“还有一个消息,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了。其子李惟岳要求天子任他为新任成德节度使,继承父位,但被一口拒绝”

这个消息让郭宋暗暗叹息,去年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病逝,其侄田悦自领兵马,李适刚刚登基,帝位未稳,只得被迫承认田悦为新任魏博节度使,而现在李宝臣死了,必然是李惟岳上位,朝廷会承认吗?李适已坐稳帝位,又成功控制巴蜀,他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想利用这次机会收回河北各州,最终引发建中之乱?

郭宋回到府中,女儿的可爱让他暂时忘记了朝廷的烦恼,虽然一月多未见,妻子薛涛十分欢喜,但她还是细心地捕捉到了丈夫眉宇间的一丝忧虑。

书房内,郭宋将他从安西得到了一百多块羊脂美玉摆了满满一桌,正好薛涛端茶进来,看见满桌的羊脂玉,不由笑道:“你去安西就为了这个?”

郭宋微微笑道:“去安西当然不是为了它们,这是老郡王给我的礼物,满满一屋子,我就挑了这么多,其他都赏给士兵们了。”

薛涛把茶盏放下,又拾起几块玉细看,确实都是美玉无暇,让她心中十分喜爱,娇笑道:“这些玉都放到我书房去,让我慢慢欣赏。”

郭宋起身道:“贤妻有令,为夫怎敢不从,现在就搬!”

“明天再说,夫君先喝茶!”薛涛连忙拦住丈夫。

郭宋接过茶盏,喝了口茶问道:“岳父调去成都之事,娘子知道吗?”

“我知道了,父亲写了封信给我,我还打算晚上告诉你,夫君,这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是去巴蜀,还算好事,但若是去其他地方,恐怕就未必是好事了。”

薛涛一惊,“难道又要有战争了?”

郭宋点点头,“天子还是年轻了一点,看样子,他想在两三年之内解决藩镇割据,河北可不是巴蜀,这一次我估计他要碰得头破血流了。”

“那他会不会调夫君去中原?”薛涛真正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郭宋沉吟一下道:“他或许会有这个想法,但无论杨炎还是卢杞都不会欢迎我,他们一定会极力阻拦,我应该不会被参与这次平藩之战,不过我还是要劝一劝天子,请他慎重考虑削藩之事。”

第四百五十八章 卢杞探病

甘州得到的消息还是半个月前的消息,河北局势已经有了变化,李惟岳没有得到朝廷同意继承成德节度使之位,万分恼怒之下,联同魏博节度使田悦、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及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一同举兵谋反。

李宝臣之死无疑让李适看到了削藩的机会,也让李适没有了选择余地,如果说去年田悦继承魏博节度使是因为李适自身帝位未稳,不得不被迫答应,但现在李适不可能再答应李惟岳的请求,一旦形成了世袭,那么藩镇就真的成为独立王朝了。

御书房内,宰相杨炎以及卢杞正在商议对策,李适着实有点恼怒道:“什么叫慎重考虑,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李惟岳继承父位,他孙子、重孙子再继承,成德各州还是大唐的江山吗?当初朝廷答应李宝成为成德节度使,建藩镇,可没有答应让他儿子继承,若不杀一儆百,人人都让子孙继承,大唐社稷还要不要了?”

李适又对杨炎道:“你作为相国,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难道和朕不是一条心?”

杨炎连忙躬身道:“微臣不敢,微臣绝对和陛下是一条心,决不能让李惟岳再继承成德节度使之位,也要趁这个机会将其他三家谋反的节度使一并剿灭,微臣建议双管齐下,一方面派朝廷之军剿灭反叛,另一方面也要利用其他节度使的兵力,臣听说朱滔和李宝臣向来不和,可令朱滔出兵攻打李惟岳。”

“那魏博田悦呢?”

“田悦势力较大,可令河东节度使马燧和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联手出兵剿灭,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和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在争夺税赋上矛盾很深,可令李希烈出兵攻打梁崇义,他一定会全力出兵,这里面最麻烦的就是李正己”

“李正己可以用计取之。”旁边一直沉默的卢杞忽然道。

李适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卢杞微微笑道:“微臣听说李正己两个儿子的矛盾很深,李正己更看重次子李纳,令长子李经不满,朝廷可发密旨给李经,只要不反叛朝廷,朝廷愿意承认他为嗣,此时李纳正率军攻打徐州,如果李正己忽然暴毙,这两兄弟为了争位必然同室操戈,然后陛下命令李勉率汴宋之军收复失地,助李经剿灭李纳,一旦李纳被灭,以李经的平庸,灭之不难矣!”

“果然是妙计!”

李适赞道,“这里面李正己的暴毙就至关重要了。”

“这个任务就得交给藏剑阁,养兵千日,现在该他们为陛下效力了。”

不得不说,卢杞在策划阴谋诡计方面还是很厉害的,所以才深受李适的器重,冷藏这么多年,又开始重用起来,短短三天内,便从正六品升为从三品高官,震动朝野。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道:“朕考虑把郭宋调到中原来,当初平定李灵曜之乱,朕亲眼目睹,他作战能力很强,你们觉得如何?”

“陛下,大唐能征善战的名将如江之鲫,并非只有一个郭宋,李勉、李抱真、浑瑊、张光晟、马遂、哥舒曜、李晟、李怀光都是能征善战之将,哪一个的经验都在郭宋之上,陛下为何只想到他?”

卢杞也道:“陛下,吐蕃虽败,但不会甘心,一定会卷土重来,郭宋若此时离去,对河西防御十分不利,微臣认为这个时候郭宋不宜调离河西。”

两人一唱一和,李适便没有了主见,他便点点头,“好吧!暂时先不用他。”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道:“陛下,郭老令公托儿子送来一份信。”

“信在哪里?”

一名宦官进来,将信呈给了李适,李适看了看信,半晌不语。

杨炎急问道:“陛下,郭老令公怎么说?”

“他劝朕不要用藩镇来对付藩镇,灭了弱藩,只会让另一个藩镇更加壮大,他建议远交近攻,安抚好河北,先灭梁崇义和李希烈,然后对付李正己,最后挑拨河北各藩镇,使其内乱。”

杨炎摇头道:“陛下,郭老令公的意思,就是同意李惟岳为成德节度使,这等于是朝廷示弱,只会让他们更加轻视,郭老令公已经八十余岁,听说他病重,病人之言大多是妥协求和,以求平安,不可取。”

卢杞笑道:“不如微臣替陛下去看望一下郭老令公,一方面表示陛下关怀,另一方面看看他思路是否还清晰?”

李适点了点头,“朕准了!”

郭子仪前几天得到郭宋已打通了沙州到安西的运输通道,安西不再孤立无援,侄子郭昕甚至还去了沙州,令他心中大慰,多喝了几杯酒,被冷风一吹,便染了风寒,他开始没当回事,不料病情吃药也没有用,渐渐严重起来,使他卧床不起,他毕竟年迈,家人都忧心忡忡。

虽然卧床不起,但郭子仪依旧关心国事,由他口述,长子郭曜执笔,给天子上一封建言书。

中午时分,郭子仪正在喝药,却见长子站在门口犹豫,便问道:“什么事情?”

“天子委托户部卢侍郎前来探望父亲。”

郭子仪沉吟一下问道:“他现在何处?”

“孩儿把他安排在贵客房稍候。”

“你做得很好,请他过来吧!就说我有病在身,不能去见他。”

郭曜点点头,转身去了,郭子仪对身边几名侍妾道:“你们都退下,等他走了以后再露面。”

坐在一旁的三子郭晞不解问道:“父亲为何如此?”

郭子仪叹口气道:“先帝对这个卢杞的评价是腹有毒蛇,几个侍妾太年轻,又长得美貌,他看到后肯定会有想法,不知会在天子面前怎么诋毁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看到,他最多说我昏庸老迈,却无法说我荒淫无度。”

“父亲说得对,对这种小人确实要时刻提防。”

这时,郭曜带着卢杞走进病房,卢杞笑呵呵问道:“老令公身体好点没有,天子很关心啊!”

郭子仪挣扎着坐起身,吩咐儿子道:“快请卢侍郎坐下,不可失礼!”

郭子仪的长子和三子都是朝廷高官,无论爵位还是资历都远远超过卢杞,卢杞不敢太放肆,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是晚辈,理应站着。”

“哎!怠慢贵客了。”

郭子仪见对方不肯坐,便问道:“天子看到我的信了吗?”

“天子看到了,对老令公的忠君爱国之心很感动,他嘱咐老令公一定要好好养病,身体好了以后,还需要令公出来稳定大局。”

郭子仪微微笑道:“有卢侍郎这样的贤良俊才辅佐,相信大唐中兴一定会很快到来,我阅人无数,卢侍郎有宰相之仪,我提前祝贺了。”

卢杞大喜,连忙谦虚道:“晚辈才疏学浅,怎敢妄想相国,老令公让晚辈汗颜。”

“我不会看错的,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吧!”

两人又闲聊几句,卢杞这才告辞,郭子仪让长子送他出门。

郭晞一脸不解地低声问道:“父亲,这个卢杞真有相国之仪?”

郭子仪淡淡道:“一夜之间从六品升到三品,这还不明显吗?他有没有相国之仪我看不出来,但天子绝对有让他当相国之心。”

待郭曜回来,郭子仪又对他们兄弟二人缓缓道:“自古以来,当功臣虽是好事,可就怕功高镇主,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我郭子仪确实到了功高镇主的地步,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低调,我希望我的子孙依旧低调下去,不要去招惹小人,不要去追求功名利禄,夹着尾巴做人,你们记住了吗?”

兄弟二人一起点头,“我们记住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心生退意

卢杞又匆匆返回御书房,向天子汇报探视郭子仪的情况,“陛下,郭子仪已经老迈昏庸,前言不搭后语,把两个儿子都认错了,还一个劲告诉我,李正己不足为虑,要当心田承嗣的老奸巨猾,还说李宝臣带兵无方,出兵必败,陛下,他的记忆真有点问题了。”

李适眉头一皱,田承嗣去年就死了,郭子仪居然不知道,李宝臣也死了,居然还谈及对付李宝臣之策

这一瞬间,郭子仪的建议在李适心中就变得不可信了,他连最起码的情况都不了解,还提什么建议

李适拾起郭子仪的建议,随手扔进了废纸篓里,卢杞暗暗得意,便道“陛下,对付李正己,还是要用微臣的策略,以毒攻毒才有效,对付李惟岳和梁崇义,用杨相国的鹤蚌相争之策会有很好的效果。”

李适点点头,“你们说得对,正奇相辅才是用兵之道,朕已决定采纳”

历城县宝丰酒楼是齐州五大酒楼之一,深受淄青地区繁盛的商业氛围影响,生意十分兴隆。

这天中午,一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匆匆走进了酒楼,他年约三十岁,身材中等,步履轻快矫健,他正是郭宋的四师兄杨雨,当年一心想当刺客的甘雨,他现在是藏剑阁淄青堂堂主,精明能干,搞到了很多重要情报。

他现在的公开身份是杨记绸缎店的小东主,身份很低调,谁也想不到他便是淄青堂堂主。

杨雨从侧门走进了酒楼,向一间屋子走去,这是他在酒楼的房间,他推门进去,却发现房间里坐着一名身穿红裙的女人。

“你来做什么”杨雨脸一沉问道。

这个女子正是当年的王剑影,她现在也不年轻了,至少有二十七八岁,现在郭宋见到她也未必能认出来,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庞削瘦,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涂得通红,和苍白的脸色对比强烈。

“我不能来吗”

王剑影轻柔笑道“好歹我们还是夫妻”

“是吗”

杨雨冷笑一声道“我可感觉不到你是我的妻子。”

李曼从公孙大娘手中接管藏剑阁后,进行了一系列的重大改革,将藏剑阁打造成一个组织严密,触觉庞大的情报体系,深受天子李适的信任。

李曼又在内部成立了监堂,专门监视文武百官以及藏剑阁的重要成员,权力极大,王剑语就是监堂的一名副堂主,坐镇淄青和汴宋两区,当然,她另一个身份是杨雨的妻子。

王剑影面无表情,她眉毛一挑,走上前缓缓道“我们毕竟是老阁主证婚,举办了婚礼的夫妻,你也知道,我练了剑器九式,无法和你同房,但我心里还是把你当做是我的丈夫,你在外面养了女人,我也没说什么,还希望她能给你生下一儿半子,替你传宗接代。”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杨雨哼了一声,冷冷道“在我们面前谈婚姻,没有半点意义,你就明说吧有什么事情找我”

王剑影脸上柔情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十分冷漠,她取出一只金匣子递给他,“这是阁主刚派人送来的。”

金匣子是李豫做事的风格,但李曼把它具体化了,根据任务的重要性分为金、银、铜三种匣子,金匣子意味着最高等级的任务,极少出现。

杨雨脸色凝固了,慢慢接过金匣,拔出匕首将它切开,里面是一张折好的纸,他打开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刺杀李正己。

杨雨把纸条递给王剑影,王剑影却面不改色,她也得了一份命令,却是在事成后除掉杨雨。

李正己手下养了上百名武艺高强的武士,还有几名贴身保镖,怎么刺杀得了,王剑影实在想不通杨雨能用什么办法刺杀李正己。

“你有几分把握”

王剑影极力表现得神情自若,目光却不敢接触杨雨,她怕杨雨看出自己眼中的杀机,不肯去刺杀李正己了。

“我尽力吧”

杨雨忽然抬头注视着她,“如果我成功了,希望你报上去,就说我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雨轻轻叹口气,“没什么意思,我已经三十九岁了,我只想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处,安安静静度过后半生。”

“你是我丈夫,你想丢下我,带着那个贱人一走了之”王剑影愤怒起来。

杨雨诧异地望了她半晌道“你不会真把我当做你的丈夫了吧新婚之夜,你说的话我可没有忘记。”

王剑影垂下头黯然道“那天晚上我是害怕,怕你强行和我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但除了不能和你同房,其他方面我们依旧是夫妻,我们就安安心心呆在藏剑阁不好吗”

杨雨忽然对王剑影身后厉喝道“你是什么人”

王剑影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暗叫不妙,但已经晚了,只觉脖子一痛,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雨一掌将王剑影劈晕过去,将她双手反绑,他又将门反锁,迅速奔到前面酒楼,一把抓住孙小榛的手腕,“快跟我走”

孙小榛的身份是一名酒保,他被师父拖出酒楼,一脸懵懂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春杏巷的那座宅子你知道吧”

“师父不是住在苦槐巷吗”

“我不是说苦槐巷,我是说春杏巷,你帮我买的宅子。”

“我当然记得。”

“你小师娘就藏在那里,你赶紧把她带去甘州,把她交给你小师叔,以后你也跟着小师叔,不要再回来了。”

孙小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杨雨又从怀中取出半只金环,递给他道“我所有的积蓄都存在天宝柜坊,单子在你小师娘那里,这金环便是取钱信物,假如我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些钱给她和我的孩子,让他们隐姓埋名。”

“啊小师娘有身孕了”

杨雨点点头,“刚才我说漏嘴了,王剑影不会放过她,你赶紧带她走,东西也别收拾了,要不就来不及了。”

“可是她是大师娘”

杨雨急得一跺脚,“她不是大师娘,她是李曼派来监视我的,她会用你小师娘来要挟我,你快走”

“师父,我们一起走吧”

杨雨摇摇头,“我现在走了,会坏朝廷大事,恐怕淄青堂一半人都活不了,你快走,我完成任务就来找你们。”

孙小榛转身撒腿便跑,杨雨一咬牙,拔出剑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他推开门,见王剑影已经挣脱了绳子,刚要站起身,杨雨长剑一挥,顶住了她的脖子。

王剑影一动不动,冷冷道“你以为孙小榛能带着那贱人逃走”

杨雨眯着眼睛道“我差点相信你了,你是藏剑阁培养出的女杀手,你是没有感情的,连大娘去世你都没有回去拜祭她,在你心中还会有夫妻之情你也接到金盒了吧等我完成任务后,杀我灭口,对不对”

“不错,我是接到了任务,前提是你身份暴露,被李正己抓起来,我确实要将你灭口,如果你平安无事,我当然没必要杀你。”

“可是我想离开藏剑阁”

“不可能”

王剑影断然道“阁主定下的规矩,藏剑阁的人只有生和死,没有离开。”

“不说这个了,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完成任务吧”

王剑影冷笑道“你在给孙小榛争取时间,告诉你,没有用的,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苦槐巷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汇报道“启禀王监堂,苦槐巷的宅子里空无一人。”

王剑影顿时怒视杨雨道“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一定是在春杏巷,你们速去春杏巷”

杨雨冲出房门,只见几名黑衣人已经翻墙出去了。

王剑影慢慢走了出来,缓缓道“她不过是个琵琶歌姬而已,她们那种人不知伺候过多少男人,你何必那么在意她”

杨雨脸色铁青,反手一剑,凌厉无比地刺向王剑影。

王剑影早有准备,轻轻一跃跳上墙,咯咯笑道“看来她真是你的软肋,你把任务完成,我保证不伤她一根毫毛,把她还给你,你若死了,我让她去地下陪你,你自己选。”

杨雨暗暗祈祷,只希望孙小榛能带阿萱逃走。

第四百五十九章 心生退意

卢杞又匆匆返回御书房,向天子汇报探视郭子仪的情况,“陛下,郭子仪已经老迈昏庸,前言不搭后语,把两个儿子都认错了,还一个劲告诉我,李正己不足为虑,要当心田承嗣的老奸巨猾,还说李宝臣带兵无方,出兵必败,陛下,他的记忆真有点问题了。”

李适眉头一皱,田承嗣去年就死了,郭子仪居然不知道,李宝臣也死了,居然还谈及对付李宝臣之策?

这一瞬间,郭子仪的建议在李适心中就变得不可信了,他连最起码的情况都不了解,还提什么建议!

李适拾起郭子仪的建议,随手扔进了废纸篓里,卢杞暗暗得意,便道:“陛下,对付李正己,还是要用微臣的策略,以毒攻毒才有效,对付李惟岳和梁崇义,用杨相国的鹤蚌相争之策会有很好的效果。”

李适点点头,“你们说得对,正奇相辅才是用兵之道,朕已决定采纳!”

历城县宝丰酒楼是齐州五大酒楼之一,深受淄青地区繁盛的商业氛围影响,生意十分兴隆。

这天中午,一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子匆匆走进了酒楼,他年约三十八九岁,身材中等,步履轻快矫健,他正是郭宋的四师兄杨雨,当年一心想当刺客的甘雨,他现在是藏剑阁淄青堂堂主,精明能干,搞到了很多重要情报。

他现在的公开身份是杨记绸缎店的小东主,身份很低调,谁也想不到他便是淄青堂堂主。

杨雨从侧门走进了酒楼,向一间屋子走去,这是他在酒楼的房间,他推门进去,却发现房间里坐着一名身穿红裙的女人。

“你来做什么?”杨雨脸一沉问道。

这个女子正是当年的王剑影,她现在也不年轻了,至少有二十七八岁,现在郭宋见到她也未必能认出来,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庞削瘦,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涂得通红,和苍白的脸色对比强烈。

“我不能来吗?”

王剑影轻柔笑道:“好歹我们还是夫妻!”

“是吗?”

杨雨冷笑一声道:“我可感觉不到你是我的妻子。”

李曼从公孙大娘手中接管藏剑阁后,进行了一系列的重大改革,将藏剑阁打造成一个组织严密,触觉庞大的情报体系,深受天子李适的信任。

李曼又在内部成立了监堂,专门监视文武百官以及藏剑阁的重要成员,权力极大,王剑语就是监堂的一名副堂主,坐镇淄青和汴宋两区,当然,她另一个身份是杨雨的妻子。

王剑影面无表情,她眉毛一挑,走上前缓缓道:“我们毕竟是老阁主证婚,举办了婚礼的夫妻,你也知道,我练了剑器九式,无法和你同房,但我心里还是把你当做是我的丈夫,你在外面养了女人,我也没说什么,还希望她能给你生下一儿半子,替你传宗接代。”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杨雨哼了一声,冷冷道:“在我们面前谈婚姻,没有半点意义,你就明说吧!有什么事情找我?”

王剑影脸上柔情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十分冷漠,她取出一只金匣子递给他,“这是阁主刚派人送来的。”

金匣子是李豫做事的风格,但李曼把它具体化了,根据任务的重要性分为金、银、铜三种匣子,金匣子意味着最高等级的任务,极少出现。

杨雨脸色凝固了,慢慢接过金匣,拔出匕首将它切开,里面是一张折好的纸,他打开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刺杀李正己’。

杨雨把纸条递给王剑影,王剑影却面不改色,她也得了一份命令,却是在事成后除掉杨雨。

李正己手下养了上百名武艺高强的武士,还有几名贴身保镖,怎么刺杀得了,王剑影实在想不通杨雨能用什么办法刺杀李正己。

“你有几分把握?”

王剑影极力表现得神情自若,目光却不敢接触杨雨,她怕杨雨看出自己眼中的杀机,不肯去刺杀李正己了。

“我尽力吧!”

杨雨忽然抬头注视着她,“如果我成功了,希望你报上去,就说我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雨轻轻叹口气,“没什么意思,我已经三十九岁了,我只想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处,安安静静度过后半生。”

“你是我丈夫,你想丢下我,带着那个贱人一走了之?”王剑影愤怒起来。

杨雨诧异地望了她半晌道:“你不会真把我当做你的丈夫了吧?新婚之夜,你说的话我可没有忘记。”

王剑影垂下头黯然道:“那天晚上我是害怕,怕你强行和我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但除了不能和你同房,其他方面我们依旧是夫妻,我们就安安心心呆在藏剑阁不好吗?”

杨雨忽然对王剑影身后厉喝道:“你是什么人?”

王剑影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暗叫不妙,但已经晚了,只觉脖子一痛,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雨一掌将王剑影劈晕过去,将她双手反绑,他又将门反锁,迅速奔到前面酒楼,一把抓住孙小榛的手腕,“快跟我走!”

孙小榛的身份是一名酒保,他被师父拖出酒楼,一脸懵懂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春杏巷的那座宅子你知道吧!”

“师父不是住在苦槐巷吗?”

“我不是说苦槐巷,我是说春杏巷,你帮我买的宅子。”

“我当然记得。”

“你小师娘就藏在那里,你赶紧把她带去甘州,把她交给你小师叔,以后你也跟着小师叔,不要再回来了。”

孙小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杨雨又从怀中取出半只金环,递给他道:“我所有的积蓄都存在天宝柜坊,单子在你小师娘那里,这金环便是取钱信物,假如我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些钱给她和我的孩子,让他们隐姓埋名。”

“啊!小师娘有身孕了?”

杨雨点点头,“刚才我说漏嘴了,王剑影不会放过她,你赶紧带她走,东西也别收拾了,要不就来不及了。”

“可是她是大师娘”

杨雨急得一跺脚,“她不是大师娘,她是李曼派来监视我的,她会用你小师娘来要挟我,你快走!”

“师父,我们一起走吧!”

杨雨摇摇头,“我现在走了,会坏朝廷大事,恐怕淄青堂一半人都活不了,你快走,我完成任务就来找你们。”

孙小榛转身撒腿便跑,杨雨一咬牙,拔出剑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他推开门,见王剑影已经挣脱了绳子,刚要站起身,杨雨长剑一挥,顶住了她的脖子。

王剑影一动不动,冷冷道:“你以为孙小榛能带着那贱人逃走?”

杨雨眯着眼睛道:“我差点相信你了,你是藏剑阁培养出的女杀手,你是没有感情的,连大娘去世你都没有回去拜祭她,在你心中还会有夫妻之情?你也接到金盒了吧!等我完成任务后,杀我灭口,对不对?”

“不错,我是接到了任务,前提是你身份暴露,被李正己抓起来,我确实要将你灭口,如果你平安无事,我当然没必要杀你。”

“可是我想离开藏剑阁”

“不可能!”

王剑影断然道:“阁主定下的规矩,藏剑阁的人只有生和死,没有离开。”

“不说这个了,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完成任务吧!”

王剑影冷笑道:“你在给孙小榛争取时间,告诉你,没有用的,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苦槐巷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汇报道:“启禀王监堂,苦槐巷的宅子里空无一人。”

王剑影顿时怒视杨雨道:“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一定是在春杏巷,你们速去春杏巷!”

杨雨冲出房门,只见几名黑衣人已经翻墙出去了。

王剑影慢慢走了出来,缓缓道:“她不过是个琵琶歌姬而已,她们那种人不知伺候过多少男人,你何必那么在意她?”

杨雨脸色铁青,反手一剑,凌厉无比地刺向王剑影。

王剑影早有准备,轻轻一跃跳上墙,咯咯笑道:“看来她真是你的软肋,你把任务完成,我保证不伤她一根毫毛,把她还给你,你若死了,我让她去地下陪你,你自己选。”

杨雨暗暗祈祷,只希望孙小榛能带阿萱逃走。

第四百六十一章 惨痛代价

次日天刚亮,杨雨准时出现在济云天酒楼,李经不在,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接待了他。

他将一把短弩和两支淬毒弩箭放在桌上,对杨雨道:“只有两支毒箭,也就是说你只有两次射击机会,希望你把握好时机。”

杨雨拾起短弩,拉开弦,刚要取一支弩箭,男子却摆摆手,递给他另一支弩箭,“你用这个试弩!”

杨雨装上弩箭,对准数丈外的一只花瓶扣动悬刀,‘咔!’一声轻微声响,弩箭疾射而出,只听‘砰!’的一声,竟将花瓶射得粉碎,力道十分强劲。

“它的射程是多少?”

“你不用担心,你和目标的距离不会超过一丈,这两支毒箭见血封喉,无药可救,你自己要当心,别被它刺破皮肤。”

杨雨将两支毒箭装进一支竹筒里封好。

管家又道:“到时车夫会给你信号,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你逃走,不希望你被抓住,如果最终被抓住,我劝你还是自尽,少一点痛苦。”

杨雨冷冷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现在就走,你随我来!”

男子带着杨雨离开了酒楼

李正己很清楚希望自己死的人很多,不光是朝廷,其他藩镇也一样希望他死,一方面大家彼此合作,另一方面却是彼此竞争,希望对方大乱,好趁机吞并对方的地盘和人口。

所以李正己对防范刺杀也相当严密,他有贴身护卫,平时饮食都严加防范,专门有人试毒,连夜里睡觉也至少要转换两个地方。

他府中武艺高强的护卫就有数百人,出行也是前呼后拥,亲兵用巨盾遮挡住他的马车。

另外,他还找了三个相貌酷似他的替身,一些场合都是替身代他参加,比如巡视商业,慰问孤寡,安抚士兵家属等等,大多数时候,李正己几乎都不出面。

但有些活动却一定要他本人去,比如去巡视军队,事关军权,他不可能交给替身去做。

今天他便是要去巡视北大营,查看士兵们的训练情况。

五百名亲卫骑兵和三十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严密部署在他马车周围,将他包围得水泄不通,另外还有两名贴身侍卫形影不离地跟随在他左右。

另外,他在半路上还要换一辆马车,然后数十名士兵护卫着第一辆空马车先走,以便让刺客判断失误。

李正己在保护自身安全方面有点过犹不及了,这样反而会出现漏洞。

北城门处,数十名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李正己的队伍在空马车前缓缓停住,一名贴身侍卫先进去检查一下车厢,确认安全,向李正己打个手势,李正己才在巨盾的护卫下,迅速上了第二辆马车,车门关上,第一辆空马车由数十名骑兵护卫着继续前行。

等了好一会儿,第二辆马车才开始缓缓启动。

马车里十分宽敞,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贴身侍卫上下前后都检查过,没有问题,李正己坐在宽大柔软的靠椅上闭目养神,两名贴身侍卫则坐在他身后,两边窗户一边坐一个,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马车进了城门洞,车厢内顿时变得昏暗下来,车厢前方挡板却悄悄移开一条缝,一支短弩探出,弩箭上闪烁蓝光,显然淬过剧毒。

这是一个典型的灯下黑失误,临时更换的马车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仔细检查,车厢内都检查过了,却没有考虑到车厢外面车夫的位置,车夫坐在一个宽大的木箱上,木箱内一般都是修理马车的工具,以及车夫的一些个人用品,上面铺一块羊皮就是车夫的座位了。

这个木箱是钉在车厢上的,和车厢只隔了一块木板,李正己怎么也想不到这块木板已经被人做过手脚,是可以移动的,刺客就藏身在马车夫所坐的木箱内。

杨雨就在等待进入城门洞这一刻,光线变黑,就看不到车厢木板的变化,李正己正好面对着短弩,他里面穿了一身细铠甲,带着头盔,一般弓弩还射不透,但他的脸和脖子都露在外面。

几匹挽马已经出了城门洞,但车厢还在城门洞内,马车紧靠城洞右边而行,马车的右边就没法跟随骑兵,十几名手执举盾的骑兵只得暂时尾随在车厢后面,巨盾也遮住了他们视线,而走在前面的骑兵则注视着前方,一般不会回头。

这就是车夫给杨雨创造的行刺和逃跑机会。

杨雨听到了车夫脚跟轻轻敲击木箱的声音,他等的就是这短暂的一瞬间时机,两寸长的弩箭嗖地射出,李正己措不及防,这一箭正中他的咽喉。

李正己闷叫一声,伸手扼住喉咙,两名贴身侍卫立刻发现不对,冲了上来,只见李正己捂着喉咙倒在地毯上,两名侍卫惊得魂飞魄散,大喊起来,“有刺客!”

就在杨雨一箭射出,他立刻拉上活动木板,又拉开身下的一块木板,迅速从马车底部钻了出去,当车内侍卫大喊‘有刺客’之时,他已经紧贴在一匹挽马的肚子上,一纵身便跃入了护城河中。

护卫一阵大乱,众人将李正己从车厢接出来,李正己满脸漆黑,已经气绝身亡了。

亲兵们都惊呆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从城外打猎归来的李经率领大群骑兵很‘凑巧’的出现了,“发生了什么事?”李经大喊道。

“大公子,主公遇刺了!”亲兵急忙禀报道。

李经摆了摆手,“不用慌张,那不是我父亲,他老人家昨晚就去军营了,这应该是替身。”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李正己有三个替身,出门也不会公布真假,大家也不知道车厢里的是不是替身,真真假假,把众人弄糊涂了。

只有两名贴身侍卫知道是真的,他们跑上前低声道:“大公子,这次不是”

“别胡说!”

李经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们,两名侍卫不敢吭声了,李经一招手,两名贴身侍卫被他手下拖了下去。

李经这才对众人厉声道:“无论如何,出现刺客都是极其严重的事件,刺客在哪里?还不给我关闭城门,四处搜查!”

众人乱成一团,急忙关闭城门,四处搜寻刺客。

李经却钻进车厢内,从父亲身上搜出一个贴身小包,里面是令箭和军符,他心中一阵暗喜,北大营的五万大军落入自己手中了

杨雨得到车夫的掩护,他跳入护城河时没有被侍卫发现,随后李经下令城门关闭,放弃了对城外的搜寻,使得杨雨得以逃脱,李经当然也不希望杨雨被抓住,拷打逼问出来,会牵连到自己,至于杀人灭口,那也一定要做的。

杨雨心里很清楚,李经一定会杀自己灭口,很有可能藏剑阁也会杀自己灭口,王剑影接到了命令,如果萱儿被他们掌控,或许他们暂时不会杀自己,但萱儿跑掉了,王剑影一定会除掉自己。

这是李曼掌管藏剑阁后定下的铁律,藏剑阁主要成员的家属必须由监堂控制,一旦家属脱离监堂控制,就视为背叛,必须革职拿问,若有反抗则格杀无论。

如果萱儿不怀身孕,杨雨倒也无所谓,监控就监控,但萱儿有了身孕,从小失去双亲的杨雨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就绝不会让孩子再走自己路,落入藏剑阁手中,被藏剑阁培养成为死士。

杨雨宁可自己死,也要给自己的孩子闯出一条生路。

当然,杨雨也不会束手待毙,他爬上岸,钻进一片树林,便一路狂奔,向二十几里外一座鸽场奔去。

杨雨昨晚就做好了部署,在鸽场藏了两匹快马和必要的干粮盘缠,这些都是安排他的心腹去做,连鸽场也很隐秘,是杨雨亲手设置的备用鸽场,没有任何记录,王剑影查不到。

宝丰酒楼内,王剑影负手站在院子里,她已经得到消息,李正己被杨雨刺杀了,城门已封,士兵正在挨家挨户搜查刺客。

一名手下低声禀报道:“监主,杨雨已经跑掉,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王剑影冷笑一声道:“放心吧!他跑不掉,会乖乖来求我,只要他老老实实给藏剑阁做事,说不定我会禀报阁主饶他一命。”

“监主,这次恐怕不一样。”

王剑影一怔,“为什么?”

“卑职昨天搜查春杏巷宅子时,发现一张药方子,今天上午卑职找到了开药方的医师,这张方子竟然是安胎之药。”

“什么!”

王剑影勃然大怒,“那个贱人怀孕了?”

“好像是,医师说,已经四个月了。”

王剑影气得发晕,难怪杨雨要安排那贱人逃走,那么在乎她,原来她怀了身孕。

王剑影咬紧牙齿道:“姓杨的,我还想看在夫妻的面上饶你一次,你自己找死,就休怪老娘无情了。”

杨雨借着夜色掩护摸进了一座小村子,找到一间大院,他有节奏地敲了敲门,门‘吱嘎!’一声开了,杨雨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挑着一盏灯笼,他是本地人,也姓杨,三年前加入藏剑阁,负责在这里喂养鸽子。

“今天有人来过没有?”杨雨问道。

男子摇摇头,“就昨天小六子来过,安排了两匹马和干粮,还有一个包裹。”

杨雨跑得疲惫不堪,走进大堂坐下,男子连忙给他倒了一盏热茶,他咕嘟咕嘟一口喝干,又吩咐道:“把马匹牵来,我现在就走!”

“堂主明天再走吧!现在外面查得肯定很严。”

“没事,夜里比较安全。”

杨雨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慢慢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

【杨雨的章节是个包袱,后面会慢慢给大家抖开,大家可以回头看看388章,已经稍微有了一点暗示和铺垫,这段情节是本书关键转折,另外,有月票的书友再支持一下老高,今天还是三更哦!】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最后选择

“小人什么什么也没说啊!”

杨雨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怎么知道外面查得严?你应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对。”

中年男子呆住了,杨雨狠狠一拳将他打翻,“是不是那个姓王的贱女人来过了?”

中年连连磕头求饶,痛哭流涕,“她把我家人都抓起来,我不敢不从啊!”

杨雨只觉后背一阵剧痛,痛得他浑身发抖,难以忍受,他拔出剑指着男子问道:“你在在茶里下了毒?”

“我不知道那是毒药,王监主说她有解药,让堂主去找她。”

也不怪杨雨没有喝出异味,唐朝只有权贵才喝煎茶,一般老百姓都是用姜葱盐和茶一起煮,最后连着茶叶也一起吃掉。

杨雨知道自己大意了,小看了王剑影的手段,自己的心腹恐怕除了孙小榛外,其他人都被她拉拢过去了。

难道自己真要像狗一样的去求她吗?

他的后背又是一阵剧痛,像一根钩子在扯着自己的脊梁,杨雨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毒药,是藏剑阁三大毒药之一的牵机散,这种药会迅速渗透进自己的脊柱,使他脊柱慢慢弯曲,最后极其痛苦的死去。

更要命是这种牵机散根本就没有完全解药,只有抑制毒性的蓝丸,必须按时服下,才能使毒性不会发作。

也就是说,自己彻底被王剑影控制住了。

她会给自己蓝丸?除非自己让她抓到阿萱。

想到阿萱,杨雨又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这一刻他毅然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举起了剑,中年男子吓得磕头如捣蒜,“堂主饶命!”

“我从不会饶害我之人!”

杨雨一剑斩杀了中年男子,强忍背痛转身冲出了院子

王剑影望着跪在地上的杨雨,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你终于来求我了?我还以为你会带着那个贱女人远走高飞,到头来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对不对?”

杨雨低下头一言不发,王剑影又看了看手中杨雨的宝剑,剑柄上有编号,居然是二号,她心中一阵嫉妒,她的编号是三十九号,大娘实在太偏心了。

“我也不和你说废话了,我可以给你解药,但你必须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她既然有了你的孩子,那就必须由藏剑阁监管,然后你老老实实为藏剑阁做事,其他人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杨雨怎么可能相信她的鬼话,她给自己下了牵机散,就没有打算饶自己的性命,她不过是想阿萱和小榛骗回来一并灭口。

此时杨雨背痛难忍,汗水从额头滚下,他咬紧牙关道:“他们现在在黄河上,就算你找到他们,我已经毒发身亡,还有什么意义?”

“亏你还是淄青堂堂主,连藏剑阁最有名的牵机散都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我每十天会给你一颗蓝丸,压制住毒性,什么时候那女人被抓住,我就什么时候给你蓝丸,但我最多只能等你十天,十天后还找不到他们,你就别怪我恩断情绝了。”

“恩断情绝!”

杨雨惨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和我有过恩情?”

他猛地向前一扑,快如猛虎,一把抱住了王剑影的腿,王剑影提防他射暗器,却没料到他居然用这种无赖招式,她起跳晚了一步,被他一把抱住左腿。

王剑影大惊失色,用力甩开他,却没有能甩掉,杨雨从绑腿里抽出毒弩箭,狠狠刺在王剑影的腿上,王剑影痛得一声惨叫,她拔出剑一剑狠狠插进了杨雨的后背。

周围人一起冲上前,七手八脚将杨雨拖开,这一剑刺穿了他的后心,杨雨已经气绝身亡。

众人惊恐望着王剑影的小腿,只见一支蓝汪汪的弩箭插在她腿上,这是刺杀李正己的备用弩箭,杨雨没有用上,却用它刺中了王剑影。

王剑影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向房内奔去,房间里有解百毒的药,但她只跑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渐渐的,她整个脸都黑了。

杨雨用自己命换了她的命,给自己未来的孩子留出了一条生路。

当年他曾对郭宋说,既然选择了刺客这条路,就没有指望能活过四十岁,他二十三岁下山,闯荡了十六年,今年三十九岁,没想到被他一语成谶

李正己暴毙,李纳接管了齐州五万大军和两万地方军,并宣布自己正式继承淄青节度使,正率军攻打徐州的李纳得到消息,顿时大怒,率三万军回师齐州,并宣布李纳是弑父凶手,自己才是继承淄青节度使的正统。

兄弟二人为争夺藩镇继承权,爆发了大战。

与此同时,河北和江淮各路大战也在爆发,幽州节度使朱滔早就窥视李宝臣的地盘,李宝臣一死,他儿子李惟岳威望不足,寡情薄义,普遍令手下大将不服,李惟岳得不到朝廷册封,便宣布自立为赵王,朱滔在此时得到了朝廷的讨伐旨意,正中下怀,他当即出兵五万,大举进攻深州和赵州。

在河北南部,河东节度使马燧和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也接到圣旨,各出兵三万,联手攻打同样宣布造反的魏博节度使田悦。

江淮,淮西节度使李希烈率领率领三万军在江夏击败了梁崇义的军队,率军杀进荆州,梁崇义三战皆败,不得不退守襄阳,同时派人赶赴长安,向朝廷投降。

郭宋虽然在甘州,但他却十分关注河北大战的情况,此时他深感自己情报不足,应该在京城建立一处情报点,否则他从官方得到的消息都早已就过期。

好在甘州史家和京城消息往来不断,他们专门给郭宋提供了最新的战局消息。

节度府官衙内,郭宋对长史崔文静道:“在所有藩镇中,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是最好剿灭的,派一员大将,从商洛率五万大军南下,可直抵南阳,攻打襄阳易如反掌,偏偏朝廷让李希烈去剿灭梁崇义,简直本末倒置,难道李希烈剿灭梁崇义后,他会从襄阳撤退?”

崔文静见郭宋一脸恼火,便微微笑道:“这一点朝廷不是想不到,利用藩镇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一直是朝廷的策略,这样也能防止藩镇之间互相勾结,李希烈的野心没有其叔父李忠臣那么大,估计朝廷最后会封他郡王,让他撤回淮西。”

“那让朱滔攻打李惟岳,他会撤回幽州?”

“这个”

这个问题确实一针见血,加官进爵对李希烈这种后起之辈或许管用,但对于朱滔恐怕意义就不大了。

崔文静半晌道:“其实这么说吧!根本原因还是朝廷财力不足,支撑不起大规模用兵。”

郭宋摇摇头,“什么事情都用财力不足来搪塞,朝廷财力不足,难道藩镇财力就充足?分明是策略有问题,这样打下去,藩镇只会越来越强大。”

旁边潘辽笑道:“使君,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既然沙陀已经同意使君的方案,把瓜州靠大雪山的五十里划给肃州,我就要尽快修建补给站和戍堡,疏导商队从新路前往沙州。”

郭宋点点头,“沙州那边行动很快,当金山口守捉城和沙漠边缘的补给站都已经开建,我们这边确实要加力了,潘长史,这件事我就交给你来主导,需要财物我会尽快下拨。”

“卑职遵令!”

这段时间河西走廊上的局势很平静,战争暂时停止,政务主要由长史崔文静以及各州长史负责,而繁琐的军务则有幕僚张谦逸处理,郭宋一时间倒有点无所事事。

但一些传闻却扰得他心烦意乱,虽然无所事事但也无法内心平静。

郭宋回到府中便吩咐道:“找小鱼娘来见我!”

他在内堂坐下,小娘鱼走了进来,算起来小鱼娘应该是一个大姑娘了,但她的模样和几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一下,她依旧是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形象,她自己也烦恼不已,不过时间久了,她也无所谓了。

虽然外形没有变化,但她武艺却进步神速,她剑法凌厉,轻功高绝,就连崆峒山出身的内务统领王越也不是她的对手。

“公子找我?”小鱼娘问道。

“我想问问你,你和藏剑阁还有联系吗?”

小鱼娘吓一跳,连忙摆手,“公子,我和藏剑阁已经没有关系了,藏剑阁有没有派人监视你,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

第四百六十三章 唐蕃谈判

郭宋听到了一个消息,李正己暴毙,这种暴毙一般都是非正常死亡,被毒杀或者刺杀,他有可能是被儿子所杀,但更有可能是被杨雨所杀。

杨雨给他说过,他去淄青出任堂主,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刺杀李正己,如果李正己是被杨雨所杀,那他现在是否安全?会不会被藏剑阁灭口。

虽然郭宋刺杀过田神玉和李灵曜,也抓捕过路嗣恭,但他们和藩镇不一样,他们依旧是朝臣。

而藩镇是被朝廷承认的半独立王国,刺杀藩镇首领,那就意味着刺杀国王,会引发极为严重的政治后果,会导致藩镇完全独立,或者引发藩镇大规模的报复,一天被刺死几十个重臣,甚至刺杀皇室。

大家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对藩镇用刺杀的办法,即使用了也绝不能承认,还必须及时把刺杀者灭口。

这就是郭宋所担忧的地方,如果李正己是被杨雨刺杀,那藏剑阁一定会将所有参与者灭口。

正是明白这一点,郭宋才对杨雨担心不已。

郭宋见小鱼娘误会了自己,便笑道:“我不是说你监视我,只是我想打听一些藏剑阁的事情,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里面的人。”

小鱼娘想了想道:“可以联系到,但我必须去一趟长安。”

郭宋点点头,“那就辛苦你跑一趟长安吧!”

小鱼娘挠挠头,“关键是公子让我去长安做什么?”

郭宋哑然失笑,对她道:“你去打听一下杨雨的消息,你知道杨雨吧!”

“我知道,淄青堂堂主。”

郭宋想了想又道:“再顺便给我带一封信给师兄张雷。”

“我知道了,收拾一下就出发。”

小鱼娘下去了,郭宋倒想起一事,公孙大娘给他说过,如果朝廷不派监军,那么一定会由藏剑阁派人来监视地方军头,从不例外。

天子并没有给自己派监军,那么很显然,藏剑阁一定会派人来监视自己。

就像杨雨出任淄青堂主监视李正己一样,那有没有河西堂主监视自己?

郭宋并不在意被人监视,但他一定要掌握监视者的动静。

他当即走出内宅,对一名亲兵道:“去找王越来外书房见我。”

片刻,王越匆匆赶来,单膝跪下行礼,“参见使君!”

郭宋让他起身,又问道:“城内有没有来历不明之人,汉人,会武艺,口音或许是长安一带。”

王越摇摇头,“最近几个月回来的汉人很多,有几万人口,但卑职没有关注汉人,而是关注吐蕃、羌人或者粟特人。”

郭宋缓缓道:“我的意思是说,朝廷下面有一个秘密机构,很有可能派人来监视我,随时向朝廷汇报我的情况,我并不是要铲除他们,但我要知道他们存在,要知道他们向朝廷汇报什么内容,所以找到他们,监视他们,不要惊动他们,但要收买其中之人。”

王越这才恍然,连忙道:“卑职明白了,今天就开始排查。”

“去吧!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王越行一礼匆匆走了,郭宋走到门口,又问门外一名亲兵道:“有什么事?”

“启禀使君,史家刚才派人送来一卷鸽信,好像很重要。”

亲兵将一卷鸽信呈给郭宋,郭宋接过鸽信慢慢打开,上面只有一句话,“吐蕃谈判使者已抵达长安。”

郭宋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吐蕃内部应该是发生权力更迭了。

正如郭宋判断,主张休养生息的吐蕃次相尚赞结取代了大相尚悉结,成为新的吐蕃大相,他说服吐蕃赞普,派使者前往长安商议罢兵结盟,吐蕃特使论悉诺罗率领三百余人抵达了长安,受到了鸿胪寺卿崔汉衡的热情接待。

御书房内,天子李适正和宰相杨炎以及心腹重臣卢杞商议吐蕃结盟安排,卢杞的二虎相争之计在淄青获得巨大成功,李经和李纳兄弟二人为争夺继承权爆发了战争,他们各自率军齐州以南激战,令李适龙颜大悦,重赏卢杞白玉百对,宫女十人,对他更加宠信。

当然,卢杞上位也和杨炎的极力推荐有关,为了摆脱李泌对自己的掣肘,杨炎摸透李适企图加强君权的心思,把卢杞推出来,趁李泌在巴蜀的机会,让卢杞渐渐取代了李泌的左相之位。

两人结为同党,配合默契,控制住财权和人事权,渐渐把持了朝政。

杨炎躬身道:“陛下,这是个百年难遇的机会,吐蕃要修养生息,回纥要重返草原,基本上无暇骚扰大唐,我们要尽快和吐蕃会盟,双方罢兵止戈,使边境安宁,这样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集中精力削藩,一鼓作气拿下淄青节度府和魏博节度府。”

卢杞也道:“杨相国说得完全正确,和吐蕃会盟是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快,微臣认为,只要吐蕃的条件不太过分,我们都可以答应,我们必须要把西线安全解决,才能集中精力处理削藩。”

李适负手走了几步道:“吐蕃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是在陇右和西川开茶马市,这个朕可以同意第二让出大斗拔谷,这个朕觉得要商议,让出大斗拔谷,对河西威胁太大,最多只能让出一半第三让出沙州,这个条件朕难以接受,朕也希望早点会盟,但对方太苛刻也不行,杨相国,你再去和吐蕃使者谈判,把第三条换掉,第二条减去一半。”

卢杞刚要再劝李适,杨炎却瞪了他一眼,卢杞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杨炎太了解李适的心思,收复沙州时满城沸腾,如果又在谈判中丢掉,他们要被天下人骂死。

“微臣也觉得对方第三个条件太过分,不过对方只是漫天开价,我也要有力回击,微臣一定会据理力争。”

李适点点头,“朕就期待相国的好消息。”

李适又拾起桌上的报告问道:“关于梁崇义愿意向朝廷投降,两位爱卿怎么看?”

杨炎笑道:“臣觉得完全可以接受,召梁崇义回朝,封他一个高位闲职,山南东道就算削藩成功了,陛下可下旨让李希烈退回淮西,并册封他淮西郡王。”

李适欣然道:“正合朕意,朕立刻下旨给李希烈。”

朝廷和吐蕃的谈判依然在继续,第一轮是鸿胪寺崔汉衡和吐蕃特使谈判,双方各自提出了条件,第二轮就进入实质性谈判,由相国杨炎亲自和对方特使谈判,杨炎一口回绝了对方企图要回沙州的条件。

几经争辩,双方先达成了第一个条件,开设互市,唐朝也吸取了当年回纥的教训,坚持以民间贸易为主,官方不参与,这就避免了以高价购买对方物资的情况出现。

第二个条件,双方最终也达成一致,唐朝让出一半大斗拔谷,这个问题不大,唐军占领全部大斗拔谷,对吐蕃也同样造成了巨大威胁,双方各占一半,也算是一种平衡。

第三个条件,吐蕃也知道索回沙州不可能,吐蕃便将条件改为唐军退出疏勒,理由是吐蕃牧民主要集中在疏勒一带,唐军在疏勒存在对吐蕃牧民是一个巨大威胁,为表示诚意,吐蕃愿意让出且末城。

李适对这个条件半晌没有说话,他还清晰记得郭宋给他说过的话,一旦退出疏勒,会带来严重政治后果,安西各国同气连枝,退出任何一国,都会影响唐军在安西的合法性,上一次吐蕃就提出这个条件,被拒绝,这一次他们又故技重施。

杨炎看出了李适的犹豫,便劝他道:“陛下,微臣知道疏勒的重要性,也很清楚吐蕃修养生息最多十年,我们也是权宜之计,只是为削藩争取时间,再说安西通道已经打开,一旦形势需要,我们也可以随时夺回疏勒,我们现在需要权衡利弊,究竟孰重孰轻,是安西重要,还是削藩重要,微臣还是那句话,中原不靖,何以攘外?陛下应该以大唐为重。”

究竟是安西重要,还是削藩重要?

这句话集中了李适的要害,李适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四百六十四章 宣召进京

唐朝和吐蕃经过两轮谈判,最终达成一致,第一,双方在陇右和西川开设互市,以民间贸易为主,官方贸易为辅,双方进行牲畜、粮食、日用品和药材等等货物贸易

第二,唐朝原则性同意让出一半大斗拔谷,具体事宜由双方当地主官来协商

第三,吐蕃同意放弃且末城,作为回应,唐朝将从疏勒撤军,唐朝将派使者前往安西,敦促安西节度使郭昕从疏勒撤军。

在达成谈判协议后,双方约定,唐朝将派特使前往陇右边境筑坛会盟。

李适随即派礼部员外郎樊泽为筑坛使,和吐蕃副使区颊赞一起前往陇右筑坛。

李适又任命相国杨炎为会盟使,鸿胪寺卿崔汉衡和陇右节度使张镒为副使,前往陇右与吐蕃大相尚结赞会盟。

谈判结果还没有对外公布,史东来便安排信鸽以最快的速度将谈判结果送到张掖,唐蕃谈判事关河西安全和粟特人的切身利益,这件事有必要让郭宋尽早知道。

节度府内,官员们都炸了锅,唐蕃谈判令所有人愤慨不已,让出一半大斗拔谷问题倒不大,但唐军退出疏勒的后果却十分严重,这就意味着刚刚开通的丝绸之路南线又将被吐蕃堵死,疏勒是前往吐火罗的必经之路,一旦吐蕃彻底控制疏勒,粟特商队就不会再走南线。

“朝廷怎么能答应这种条件?”

录事参军张裘安极为恼火道:“我们费钱费力,好容易才打通南线商路,这下好了,战场上没有输掉的东西,居然在谈判桌上输掉了,安西刚刚打开的一扇窗户又被关上了,朝廷怎么能这样懦弱,没有原则?”

“张参军,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崔文静不满地敲打桌子道:“朝廷是从大局出发,不会只考虑安西的利益,请你不要随意抨击朝廷!”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郭宋身上,郭宋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他倒没有像众人那样激动,他毕竟是主官,必须从主官的角度考虑问题。

首先,安西和他其实并没有关系,他无权妄加干涉朝廷对安西的策略,他若激动上书反对,会被杨炎抓住把柄弹劾他,其次他又去了一次安西,对安西的情况了解得更加深刻,更重要是,双方已经达成协议,覆水难收,他上书除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外,也无法改变谈判结果。

郭宋缓缓道:“我一直在考虑,为什么吐蕃一心要拿下疏勒,之前我认为他们是想挑拨唐朝和安西诸国的关系,这次我去安西才发现,他们用怀柔的手段拉拢安西诸国,其实已经成功离间了唐朝和安西各国关系,占领疏勒最多是强化这种离间计,对吐蕃意义并不大。”

说到这里,郭宋回头对众人道:“现在我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吐蕃一心想占据疏勒,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占领安西,占领安西是一方面,更重要是,疏勒方便他们随时出兵吐火罗,他们是想以疏勒为根基进攻吐火罗,同时以疏勒为根基发动进攻安西的战争,疏勒的战略位置对他们非常重要。”

众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他们不得不承认,节度使比他们看得更深,看得更远。

崔文静点点头,“使君看得非常透彻,完全赞同,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这不是河西一家能应对,我要向天子提出建议,加强龟兹和于阗两镇的防御,要增加兵力和物资。”

“为什么是于阗镇?”潘辽不解地问道。

郭宋淡淡一笑,“于阗镇扼住了高原和疏勒之间的通道,如果吐蕃要发动对安西战争,首先便是要攻下于阗镇,保证后勤不被唐军切断。”

“那商道怎么办?”张裘安顿时急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商人实在去不了吐火罗,也就罢了,不过可以鼓励安西各国商人到沙州或者张掖来进行贸易,我们开启商道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条通道更快更便利,只要有商人往来,沿途的补给和商业都会发展起来,有利于促进安西各国和大唐的联系,至于商税什么的,都不重要,甚至还可以免除。”

郭宋的一番话无疑是最终定调了,郭宋当即给天子写了一份奏折,令人火速送往长安。

或许是吐蕃怕唐朝反悔,这次会盟双方都进展神速,而且都默许了从简处理,原本是用牛、马、羊三牲为会盟之礼,然后吐蕃赞普和大唐天子参加会盟,由于两国君主都没有参加,在陇右节度使张镒的提议下,双方都同意改用鸡、鸭、鹅为会盟之礼,这就降低了会盟的规格。

由相国杨炎和吐蕃大相尚结赞登坛歃盟,向上天承认双方签订的三条协议,同时约定了双方边界,两国间的边界戍地不得再增兵,不再建城堡,这次盟约以三年为期,三年后双方再次会盟,续约盟期。

这次盟约对两国都至关重要,吐蕃人口严重不足,财源几乎断绝,尤其沙州之败使吐蕃的军队和物资损失惨重,直接导致吐蕃大相尚悉结倒台,吐蕃不得不休兵进行国力恢复,也是形势所迫。

而唐朝的削藩到了紧要关头,和吐蕃达成会盟,有利于唐朝集中精力削藩。

大明宫麒麟殿内,一名侍卫正在向李适汇报他的河北之行。

“陛下,河北各藩镇防范得极为严密,卑职从相州进入魏州,一路都是关卡,卑职都是走山道,在魏县,卑职住店时用长安官府开具的路条,店主立刻向县衙告密,县衙派人来抓我,幸亏一名伙计提醒,卑职才得以逃脱。”

“那后来呢?”李适脸色极为难看地问道。

“卑职花钱买了一张魏州路条,一路北上,但口音不对,几次差点被抓,好容易到了范阳节度地界,这里根本就进不去了,一支商队告诉我,必须要有幽州开具的交税记录,才让进去,我跟随商队混了进去,各县已经看不到大唐的旗帜,这里百姓说的朝廷不是长安朝廷,我后来才知道,竟然是指节度府衙,百姓都说天子今年要减税,卑职听得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他们所说的天子,竟然是朱滔。”

“什么!”李适勃然大怒。

侍卫吓得跪下,战战兢兢不敢再说,半晌,李适铁青着脸道:“你继续说,说你的真实感受,朕要听真话,不是那些虚假的东西。”

侍卫跪下道:“陛下息怒,卑职说的句句是实,都是卑职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河北各藩镇只是表面上应付朝廷,实际上已经是独立王国了,卑职才知道,河北藩镇各州都有两个官衙,一个是专门应付朝廷,好像他们还向朝廷汇报,但他们其实还有另一个官衙,叫做藩署,这才是真正的官衙,老百姓也只认这个官衙。”

侍卫详细描述完所见所闻,退下去了,李适还在久久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枢密使霍仙鸣道:“老奴有句心里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说!”

霍仙鸣缓缓道:“经略西域其实只是锦上添花,前提是中原繁盛,百姓归心,陛下恩泽四方,这个时候才需要开疆辟土,让大唐疆域更广,这就好比一个人吃饱穿暖,有屋可住后,才能想着吃穿更好一点,住得更大一点。

可现在,大唐腹地已经快形成两个朝廷了,陛下需要第二次打江山,西域那边真的不重要,浪费太多资源给西域不是明智之举,这是老奴的肺腑之言,请陛下明鉴!”

这天晚上,李适几乎一夜未睡,河北中原各藩镇的严峻局面令李适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次日一早,李适下旨,宣河西节度使郭宋火速进京。

襄阳城此时已被五万淮西军团团包围,城内守军已不足万人,全靠城墙高大坚固防守,但毕竟兵力太少,梁崇义大势已去。

此时,李希烈的淮西军一路西进,占领了安州、沔州、唐州、隋州、郢州、荆州、复州,最后杀入襄州,淮西军一路烧杀抢掠,奸女,各州民怨沸腾,愤怒的书信如雪片般飞往长安,但都被杨炎扣住。

让李希烈来剿灭梁崇义本来就是杨炎的方案,现在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岂能让天子知晓?

大营内,李希烈恭恭敬敬接下天子李适下达的旨意,他给使者奉上重金,满脸堆笑送其前往襄阳城,回来却大发雷霆。

“当我李希烈是乞丐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给他卖命,死了那么多士兵,士兵抚恤在哪里?我费钱费米的补偿在哪里?一个南平郡王就想把我打发?”

这时,李希烈的幕僚赵穗劝道:“王爷,天子的面子要给,这个时候很微妙,不能让朝廷把矛头对准我们。”

“可就这么退回去,我不甘心!”

赵穗眼珠一转道:“王爷可上书天子,就说很多山贼趁火打劫,冒充淮西军抢掠百姓,败坏淮西军的名声,我们必须要剿灭这些山贼,这样,至少还能占领安、沔、唐三州,扩大我们的势力,然后观望局势,如果有利可图,我们再占领荆州和郢州,这样退有三州保底,进则再得两州。”

“妙!真是妙计。”李希烈大喜。

赵穗又道:“卑职还有个建议,听说卢杞极贪贿赂,王爷可派人带金帛进京,买通卢杞,他自会在天子面前替我们说话。”

“为何不买通杨炎?”

“杨炎此人重权不重利,买通他的效果不会太好,还是卢杞更容易打交道。”

李希烈微一沉吟便认可了赵穗的建议。

赵穗又劝道:“既然王爷要做长久打算,还是要适当约束士兵,争取民心才是自立之道。”

李希烈野心极大,有称帝的**,他当然知道争取民心的重要性,他对淮西军的约束已经远超过其叔父李忠臣,只是淮西军抢掠成性,对他抱怨极大,他知道约束不住,才默许了士兵的抢掠。

李希烈有点为难,他可是答应过打下襄阳后,将士抢掠三日,他半晌才道:“最后再抢一次襄阳,我就让他们收敛,不准再乱来。”

弟兄们,向一千张月票进军,恳请有票的弟兄支援!

第四百六十五章 赶尽杀绝

藏剑阁除了名字和从前一样外,其他里里外外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阁主李曼迎合天子的意图,大刀阔斧进行调整扩充,在公孙大娘去世后,她彻底放开了手脚,将当年为了对付鱼朝恩而成立的武士团体,变成了一个人数近五千人,拥有护卫、调查、监视、刺杀、情报等功能为一身的庞大内卫机构。

他们目标不仅仅是各个藩镇,也包括了对地方官以及朝官的监视,收买了众多内应,大量情报每天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送来。

藏剑阁只是内部名称,对外则叫做察事署,听起来光明伟岸,好像和御史台类似,但实际上它做了很多人神共愤之事,比如刺杀前相国刘晏,刘晏被杨炎陷害贬黜,在出京半路上暴毙,其实是被藏剑阁的刺客杀死,并割掉了人头,当然,处死刘晏得到了李适的默许。

藏剑阁并不在朝廷官僚体系之中,而是直接向天子汇报,李曼本人也出任大内副总管。

另外,藏剑阁也有了固定官衙,位于太极宫,是原来的尚书省六部官衙,尚书省迁到大明宫后,太极宫的六部官衙便一直空关着,稍微修缮后便给了藏剑阁,在大门前挂上了察事署的大牌子。

发生在齐州的案件已经用飞鸽传书送到了长安,李曼脸色阴沉如水,负手站在窗前一言不发,王剑影是她的心腹,将来还会是她的接班人,居然被杨雨杀了。

旁边站着另一名监堂副堂主,也是一名女子,大概三十岁左右,叫做应采和,她是李曼的心腹,专门负责清除内奸。

应采和小心翼翼道:“阁主,主要原因是杨雨想脱离藏剑阁,王监堂为了控制他,便给他下了牵机散,没想到他竟然和王监堂同归于尽了。”

李曼半晌冷冷道:“杨雨执行完任务后就该灭口,他既然死了我就不关心了,但现在我更担心杨雨很可能把刺杀李正己之事告诉了孙小榛和他的女人,一旦这两个人把消息放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找到这两个人,将他们彻底消灭,否则我没法向天子交代。”

“卑职收集各方情报,那女人已怀胎四月,根本承受不住长途跋涉,卑职推断他们二人一定会先回京城,孙小榛要给家人一个交代,那个女人也要打听杨雨的消息,卑职已经在孙氏酒楼布下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弟兄,就等他出面,另外,卑职在清虚宫也布下了人手,抓捕那个女人。”

李曼一怔,“她和清虚宫有什么关系?”

应采和取出杨雨的背景牌递给李曼,“阁主一看便知。”

李曼接过牌子看了看,杨雨竟然是郭宋的师兄,难怪师父那么器重他,委任他为淄青堂堂主。

李曼想起了当年她和郭宋的恩怨,又想到她肩头担负的责任,家主再三给她交代的任务,她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当即令道:“不用抓捕,一旦发现,立即格杀!”

应采和犹豫一下问道:“万一他们并不知道刺杀李正己之事呢?”

李曼冷冷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

“卑职遵令!”

中午时分,一艘客船缓缓靠近了新丰县漕河码头,孙小榛小心翼翼地将师娘赵萱扶上岸,他们乘船逃离齐州,一路颠簸两千里,赵萱身体有点撑不住了,动了胎气,孙小榛害怕师娘流产,不敢再继续西行,便决定在长安躲一阵子,保住胎儿,他再顺便打听一下师父消息。

孙小榛很精明,他没有直接进长安,而是来到新丰县,把师娘先安顿下来。

孙小榛没有进县城,就直接在城外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让掌柜去请医师。

一名姓张的老医师给赵萱诊了脉,点点头道:“确实有点动胎气了,必须静养一个月,我有一个祖传的安胎良方,连服十天,胎儿就能保住。”

老医师开了方子,孙小榛酬谢他五两银子,把他送出去,自己又去抓药,交给伙计帮忙煎药。

“师娘,这里暂时很安全,我现在去京城打听消息,我们约好了,假如明天中午之前我还没有回来,你就立刻离开这里!”

赵萱顿时急了,“我在京城谁都不认识,你让我去哪里?”

孙小榛想了想道:“你可以去西市眉寿酒铺,师父的三师兄就是酒铺东主,叫做张雷,他们都认识我,我给你写一封信,他们就相信了。”

“京城会不会有人抓我?”

孙小榛笑了起来,“师娘多虑了,见过你的人就只有我和王剑影,王剑影好像在执行什么任务,不会跑到京城来,京城更不会有人认识你,你假装去买酒就是了。”

赵萱想到没有人认识自己,心中稍安,便道:“小榛自己当心!”

孙小榛拍拍胸膛,“放心吧!我是地头蛇了,没人能抓住我。”

夜幕降临,孙小榛从东市翻墙出来,他确实是地头蛇,他从曲江租船进城,进入东市后,还没有到码头他便跳上岸,溜进一条巷子里,一直躲到夜幕降临才出来。

孙小榛父母的酒楼就在平康坊内,孙小榛犹豫了一下,他毕竟在藏剑阁混了多年,很了解藏剑阁的手段,说不定藏剑阁的人就躲在酒楼附近等着自己呢!

孙小榛没有去平康坊,而是掉头向兰陵坊奔去,他徒弟梁果的家就在兰陵坊,在那里开了一家车马行,先去梁果那里打听一下消息。

车马行已经关门了,周围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孙小榛直接奔到后院,翻上墙,他向四周看了看,没有情况,他纵身跳进了院子。

双脚刚落地,便听见徒弟梁果在屋内嘶声大喊:“师父快跑啊!”

梁果随即一声惨叫,便没有了声息,孙小榛肝胆俱裂,徒弟一定遇害了,他拔出剑冲上去,只见从房间里冲出五六个黑影,四周围墙上都有黑影出现。

孙小榛顿时冷静下来,转身向东面奔去,一脚踢在树上,借着反弹之力,纵身上墙,忽然腰间和腿上一阵巨痛,两支弩箭同时射中他。

孙小榛站立不稳,直接摔下墙去,房顶上有几人大喊:“他中药箭了,跑不远的!”

孙小榛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沿着街道奔跑,这时,前方也出现了几名黑衣人。

他一转身,向旁边一条巷子奔去。

“他进巷子了,堵住他!”十几名黑衣人狂追而来。

这时,孙小榛腿上和腰间又痒又麻,头一阵阵发昏,弩箭上的毒药开始发作。

奔出数十步,一堵墙出现在他眼前,他竟然跑进一条死巷。

孙小榛绝望了,只听脚步声已到身后十几步外,有人大喊:“抓活的,拷问那女人的下落!”

这时,孙小榛已经站不住,倒在地上,头脑眩晕得厉害,马上就要失去知觉了。

“师父,徒儿给你保住孩子!”

孙小榛深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狠狠将剑抹进了脖子

“什么?孙小榛自尽了。”

李曼拍桌子大骂:“没用的东西,废物!蠢货!”

她气得来回踱步,又厉声问道:“那个女人究竟在哪里?查到没有?”

应采和战战兢兢道:“卑职估计,那女人不一定知道内情。”

“放屁!”

李曼一记耳光抽去,打得应采和连退两步,吓得她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这个蠢货,杨雨是要带那个女人一起走的,杨雨怎么可能不握住藏剑阁的把柄,像淄青堂的名单,藏剑阁命令他刺杀李正己的手令等等,这些东西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阁主,名单在杨雨房中找到了,刺杀手令很可能已经烧”

应采和话没有说完,李曼便阴森森道:“你再敢顶嘴,我就宰了你!”

应采和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吭声了,她想起了李曼昨天说的话,‘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

看来不管那女人有没有证据,都必须杀掉。

李曼走了几步又道:“他们来京城,一定会先请医师看胎情,你们有没有询问过医馆和药铺?”

“卑职已经派人在京城各坊分头询问医馆,查阅所有药铺,这两天只要有人开安胎药的方子,就能查到他们。”

李曼慢慢踱步,她忽然道:“如果他们不是在京城落脚呢?比如在周围的县里,泾阳县、新丰县或者咸阳县。”

第四百六十六章 退阁者死

赵萱躲在客栈里一直心惊胆战,一夜未眠,到了次日中午,孙小榛还没有回来,她不敢再呆下去了,便让掌柜替她雇一辆牛车,坐车前往京城。

快到灞上时,只见数十名黑衣武士骑马从对面疾奔而来,从牛车身边风驰电掣而过,车夫叹了口气,“又是藏剑阁的武士,肯定哪个官员要遭殃了。”

赵萱在路上听孙小榛说过,藏剑阁就是要抓他们的人,她顿时心惊胆战,这些黑衣武士肯定是去新丰抓自己的。

还是赵萱命不该绝,县城一共只有三家医馆,数十名黑衣武士很快找到了张医师的医馆,但张医师去乡下出诊了,等黑衣武士找到张医师,问到了昨天出诊的客栈,他们随即拷问客栈掌柜,确实有个怀孕女子乘坐牛车去京城了。

数十名黑衣武士这才想起路上确实遇到过一辆牛车,顿时让他们后悔不已,拼命打马飞奔,向京城狂奔追来,这时,赵萱已经进了京城。

赵萱直接来到西市,找到了眉寿酒铺,外面排了很长的队伍,她不敢直接进去找人,也排在队伍后面,假装是买酒的客人。

眼看快要论到她时,只见从酒铺里怒气冲冲走出一个小娘子,对掌柜嚷道:“我是从甘州过来的,千里迢迢给你家东主送信,他究竟在哪里?”

“小娘子,我真不骗你,我家东主确实是去灵州了,他去催酒,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赵萱心一下子凉了,张东主居然去了灵州,这可怎么办?

她见小娘子走了,连忙跟了上去,这小娘子正是小鱼娘,从甘州过来,郭宋托她给师兄张雷送一封信,她找到酒铺,张雷却去了灵州。

小鱼娘走到马桩前,解开缰绳,刚要翻身上马,身后忽然有人低声问道:“你是从甘州过来的?”

小鱼娘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少妇,穿着一件宽大的无腰长裙,满脸焦急。

“我是甘州过来的,你有什么事?”

赵萱感觉四周都有要抓她的人,她连忙上前,紧张地向两边瞥了一眼,低声问道:“你你是不是郭都督派来找张东主的?”

小鱼娘一怔,“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认识杨雨或者孙小榛吗?”赵萱紧张地问道。

小鱼娘点点头,“我都认识。”

赵萱顿时松了口气,一把抓住小鱼娘胳膊,哀求道:“我是杨雨的妻子,有人在追杀我,我和小榛走散了,你救救我。”

“是谁在追杀你?”小鱼娘怒道。

“是是藏剑阁。”

小鱼娘心中一惊,公子就是让她来京城找藏剑阁打听杨雨的消息。

小鱼娘忽然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有几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正鬼鬼祟祟地在酒铺附近盯梢。

她连忙道:“我们走!”

她带着赵萱混入人群,从不远处群贤坊的小门迅速离开了西市。

就在她们走了不久,十几名黑衣武士骑马疾奔而来,为首舵主问几名盯梢的探子道:“下午可有陌生女子来找张东主?”

“启禀舵主,刚才是一个小娘子来找张东主。”

“什么样的小娘子?”

“穿着武士服,背一把长剑,长得比较瘦小,她说自己是从甘州过来。”

“你确定没听错,是从甘州,不是从齐州?”

“小人怎么会听错呢!是从甘州,舵主不信可以问问掌柜。”

黑衣武士不敢大意,走进了店铺问了掌柜,掌柜笑道:“是从甘州来给我家老爷送信的,应该是张掖那边酒坊。”

“那有没有一个怀孕的年轻女子今天下午来找过你家东主?”

“兄台开玩笑了,我家东主现在有两个娘子管他,他哪里还敢乱来,绝不会有年轻女子找他,更不用说怀孕的女子。”

黑衣武士又出来询问手下,手下确实也没有看见的怀孕年轻女子来找张东主。

黑衣舵主又叮嘱他们几句,让手下也参与盯梢,自己骑马回去禀报了。

小鱼娘听完赵萱的叙述,感觉有点不妙,孙小榛不可能把赵萱一个人丢在新丰县,他很可能凶多吉少了,不能再留在京城,藏剑阁在京城耳目众多,京城很多乞丐、地痞都被藏剑阁控制。

群贤坊紧靠金光门,她雇了一辆牛车,带着赵萱直接出了金光门。

小鱼娘没有去找客栈,而是去乡下,找一户人家租下一间民房,又给了房东几两银子,把赵萱安顿下来养胎。

“你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杀得了你。”

赵萱垂泪道:“夫君说他要做一件大事,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

“先别想得太多,好好保胎,把孩子保住,这是最重要的,我去给你买药。”

赵萱点点头,“我还有点药,在箱子里,可以吃上两三天,药方也有。”

小鱼娘找到药方,笑嘻嘻道:“有药方就好,我直接去药房偷药,谁也不知道了。”

李曼从未像今天这样抓狂,五千人的藏剑阁居然抓不到一个怀了身孕的弱女子,消息传出去,她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李曼恶狠狠盯着二十几名跪在地上的手下,“竟然和她擦肩而过,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她厉声喝道:“带下去,每人斩掉左手!”

二十几手下脸色惨白,但谁也不敢开口求饶,谁敢哀求就不是断手的处罚,而是直接斩掉脑袋。

冲进来十几武士,将一群黑衣武士押了出去。

这时,从外面匆匆走进一名中年女子,有些责怪地对李曼道:“小妹,你怎么能把他们的手斩掉?”

这名女子叫做顾凤鸣,也是公孙大娘徒弟,藏剑阁的创建者之一,她不会武艺,继承了公孙大娘的铸剑之术,后来嫁给大唐铸剑名匠张鸦九,丈夫去世后,便一直生活在藏剑阁,负责保养天子藏剑,从不过问藏剑阁事务,但就在刚才,她亲眼看见二十几名武士被斩断了手掌,就只是因为没有抓到人,这让顾凤鸣终于忍无可忍了。

李曼冷冷道:“这是藏剑阁的规矩,办事不力者重罚,案犯居然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我没有杀他们已经开恩了!”

“藏剑阁没有残人肢体的规矩,师父在世时,犯错者也只是打板子,关禁闭,从来就不会斩断手脚,更不会杀人,你这样残忍,对得起师父的教诲吗?”

李曼克制住心中的方案和怒火缓缓道:“七师姐,现在藏剑阁是我做主,就得按照我的规矩办,和师父教诲没有关系,他们二十几人连一个怀了身孕的弱女子都抓不住,这样的手下难道不该杀?”

顾凤鸣呆呆望着李曼,半晌她摇摇头道:“小师妹,在所有师姐妹中,师父最看重的人就是你,你的武艺最高,能力最强,大家都指望你能把藏剑阁发扬光大”

“现在还不够大吗?”

李曼打断师姐的话,怒道:“师父在世时,藏剑阁才一百多人,现在已经快五千人了,难道还不够?”

“不是这样!强大也要和德行相匹配,而不是去追杀一个怀了身孕的弱女子,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这样的藏剑阁和鱼朝恩的手下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藏剑阁让我感到羞耻,师父九泉下也不得安宁!”

李曼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顾凤鸣,一字一句道:“师姐,我最后再给你说一遍,藏剑阁不是师父的私人财产,是天子的耳目,说得难听点,就是天子的鹰犬,心慈手软做不了大事,你如果接受不了,我劝你趁早退出藏剑阁,按照规矩,藏剑阁只有死,没有退,但我可以特批,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顾凤鸣点点头,“我是要离去,我早就看不惯你的残暴冷酷,滥杀无辜,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但她刚走两步,一道剑光从李曼手上射出,穿透了顾凤鸣的后心,顾凤鸣惨叫一声,她痛苦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曼,倒地死去。

李曼走上前,踩住她的头,从她身体里拔出剑,面无表情道:“藏剑阁只有死,没有退,既然你要找死,怪不得我。”

第四百六十七章 幕后老狐

这时,应采和快步走进来,她忽然看见地上顾凤鸣的尸体,吓得她后退一步,李曼冷冷道:“不要管她,说你的事情。”

应采和看了一眼尸体,战战兢兢道:“启禀阁主,我们搜过所有客栈和药铺,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她会不会已经离开了长安?”

“不可能!”

李曼眼中闪过一道凶光,“孙小榛已经死了,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只有长安才有人帮她,所有和她有关的地方都查过了吗?”

“和她有关联的地方,一共有五处,张雷的聚宝阁和眉寿酒铺,李甘风的清虚宫,郭宋的园宅,甚至连他丈人薛勋的府邸我们也考虑了。”

“这些地方都搜查过?”

“首先张雷可以排除,张雷去了灵州,只有她妻子和小妾在长安,我们买通一个丫鬟,她说这几天确实没有外人,聚宝阁和眉寿酒铺的伙计也被买通,都证实没有外人,园宅暗中搜查过,薛勋的府邸也搜查过,都没有,现在就是清虚宫难讲,李甘风人脉太广,俗家弟子众多,李甘风若把她藏在俗家弟子家中,我们就很难找到。”

“找不到就逼他把人交出来,警告他,三天内若不把人交出来,我就烧了他的清虚宫!”

“可是”

应采和感觉李阁主已经有点骑虎难下了,骑虎难下之人要么低头认怂,要么更加丧心病狂,看着地上顾凤鸣的尸体,李阁主显然是后者。

她只得暗暗叹口气,躬身道:“卑职遵令!”

应采和回去向十几名舵主传达了阁主的命令,舵主们皆面面相觑,为了一个弱女子斩了二十几名弟兄的左手已经让人非议了,现在居然还要烧清虚宫,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但众人不敢违抗,只得纷纷领令而去。

这时,两名舵主被应采和留下,他们二人都是应采和的心腹,要执行特殊任务。

“你们二人负责监视藏剑阁内部,今天顾七娘被阁主杀了,肯定有人会不满,你们好好记录下来,到底是哪些人对阁主不满?”

一名舵主忍不住低声问道:“杨雨都已经死了,所有的秘密档案都没有丢失,阁主为什么还要对这个女人赶尽杀绝?”

应采和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我感觉什么情报泄露之类,这些都是借口,阁主其实是想借这次机会清理老阁主留下的人,杨雨是老阁主的师侄,被杀掉了,顾凤鸣今天也被杀了,估计还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她,一样会被杀掉,她追杀这个怀孕女人就是在警告所有的人,胆敢背叛藏剑阁,连家人和子孙也会被斩尽杀绝。”

另一名舵主点点头,“昨天晚上孙氏酒楼被烧,孙小榛的父母被烧死,估计也是这个意思。”

“一点没错,阁主心狠手辣,大家一定要当心了。”

清虚观,李甘风正在大堂上喝茶,一名徒孙飞奔而来,“祖师,金身阁的人又来了。”

李甘风顿时怒道:“还有完没完了,就说不见!”

“李天师居然不见我们?”

一名舵主带着十几名手下硬闯了进来,几名拦他们的道士都被打翻在地。

李甘风眼中闪烁着怒火,冷冷道:“我昨天就给你们说过了,我这里没有什么怀孕年轻女子,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非要信口雌黄栽在清虚宫头上吗?”

舵主冷笑道:“因为她和你们嫌疑最大!”

“胡说!我们这里是道门净地,一个怀孕的女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告诉你,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师弟杨雨的遗腹子,你还敢说和你们没关系?”

“遗腹子?”

李甘风顿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你们把我师弟怎么样了?”

“杨雨背叛藏剑阁,已经被处死了,那女子携带了藏剑阁的机密情报,必须要抓住她。”

李甘风慢慢坐下,半晌道:“你们居然居然把我师弟杀了,你们就不怕郭师弟回来找你们讨要这笔血债吗?”

“少说这些唬人的话,老杂毛听着,我家阁主给你三天时间,把人交出来,否则就烧了你们清虚宫!”

舵主说完,一挥手,“我们走!”

他带着一群手下扬长而去。

李甘风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几名徒弟连忙上前扶住他,“师父!”

李甘风摆摆手,“我没事,让我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元府后宅的一间院子里,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独自一人下棋,他便是元氏家主元玄虎,自从两年前的东宫刺杀案后,元家便渐渐失宠,只是因为李适需要平衡关陇各家,元家才没有被彻底打倒。

不过元家在关陇贵族内部已渐渐被边缘化,独孤家族、窦氏家族以及长孙家族都超过了元家,元家已经沦为二流家族,这些帐元家都记在了郭宋头上。

为了报这个深仇大恨,家主元玄虎两年来一直在揣摩研究郭宋,了解他的一切,他年事已高,已经等不到元家的中兴,他便把自己余生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对付郭宋。

这时,次子元鲁出现在门口,对元玄虎道:“父亲,她来了!”

元玄虎放下棋子呵呵笑道:“请她进来!”

片刻,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取下头套,赫然正是藏剑阁阁主李曼。

她跪下行礼道:“参见家主!”

李曼这个名字是公孙大娘给她起的,公孙大娘收养的徒弟,要么是孤儿,要么就是某种原因被家族抛弃。

李曼实际上是一个私生女,她的父亲不是别人,便是后来的相国元载,母亲是教坊的一名舞女,元载之妻以妒而出名,容不得丈夫在外面胡来,元载只能秘密将李曼母女二人养在外面,两岁时,李曼的母亲病逝,元载为了自己仕途不受影响,便将才两岁的李曼托给了公孙大娘。

后来元载的官越做越大,李曼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当时的元载已是元家的副家主,李曼也被元家接纳,但这个秘密一直没有被揭开,尤其元载全家被赐死,李曼更是小心谨慎,一丝一毫都不敢表露出自己与元载以及元家有关联,直到公孙大娘去世,这个秘密和公孙大娘一起埋葬,李曼才没有了后顾之忧。

元玄虎请李曼坐下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郭宋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李曼眼中闪过一道杀机,“要我在路上截杀他吗?”

元玄虎摆摆手,“我给你说过,杀他很容易,我不想立刻杀他,我要他彻底身败名裂,眼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再杀他,才能使元家的仇恨得到一点补偿,也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李曼点点头,“我记得的,杨雨已经死了,我正在追杀他的遗腹子,然后是李甘风、张雷,最后是他的妻女,他所有的家人,一个都跑不掉。”

“那身败名裂呢?”元玄虎问道。

李曼怔住了,一时回答不上来。

元玄虎缓缓道:“这就是我今天请你过来的缘故,我估计你并没有理解我上次所说的意思。”

“请家主训示!”

元玄虎目光阴森森道:“让郭宋身败名裂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他逼反,让他成为乱臣贼子,然后朝廷将他捉拿进京来公开处斩,他妻女没入教坊,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早就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目标我要在十年内完成,已经过去两年,还有八年。”

“可是怎么逼反郭宋?”李曼问道。

“很简单,让天子对他生忌,再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天子就有杀他之心了,这个时候,他除了造反外便无路可走。”

李曼没有打断对方,继续听元玄虎说下去,元玄虎又继续道:“郭宋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在官场的时间太短了,棱角还没有被磨掉,往往会做出和他身份不相符的事情,比如为了私仇而杀戮。

这次杨雨之死,你又追杀他的遗腹子,相信他已经怒火中烧了,但还不够,再给他点一把火,尽管让他杀,他找不到你,必然会迁怒藏剑阁,最好一把火烧了太极宫,我很期盼他这样做,相信那时天子绝不能容忍他。”

“郭宋就会造反?”

元玄虎摇摇头,“暂时还不会,但天子就会开始对他失去信任,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就怕天子还是会信任他,他在河西表现得很出色。”

元玄虎冷冷一笑,“你放心吧!之前我还以为新天子雄才大略,现在我才发现,他比先帝差得太远,耳根子软,好大喜功,喜好奸佞,信任宦官,这种人成不了中兴之主,他身边该收买的人,我都已经收买了,按照我的计划一步步来,郭宋逃不出我手心。”

李曼缓缓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月票不断被超越,还是得求一求,恳求书友们月票支持,给老高信心和热情!】

第四百六十八章 出乎意料

邠州新平县,一支百余人的骑兵正在山道上疾奔,为首将领正是从甘州进京的郭宋,他接到天子紧急宣召,进京对策。

坦率地说,天子的宣召着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从沙州之战的冷淡旨意便可看出,天子已经决定冷处理西域之事,自己也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才写了那份奏折,原以为会石沉大海,没想到天子居然下旨宣召自己。

郭宋便隐隐猜到,恐怕天子这次召自己进京,一定和西域有关。

郭宋加快了马速,在官道上一路疾奔,激起滚滚黄尘。

两天后,郭宋率领一百亲兵抵达了长安。

郭宋让亲兵在城外客栈休息,他带着杨骏和赵秀进了京城,城门处,便听见有人议论,“不知金身圣像怎么样了?道宫烧得好惨。”

郭宋一怔,问守城士兵道:“请问,哪家道宫走火了?”

“你不知道么?清虚宫昨晚起火了,火势很大,最后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

郭宋大吃一惊,催马便向晋昌坊奔去,片刻,奔至晋昌坊,一进坊门他便呆住了,金身阁竟然被烧成一片白地。

他催马奔了过去,只见清虚宫也几乎被烧成白地,空地上搭了数十顶帐篷,一群群道士一边哭着,一边忙碌收拾。

郭宋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

“小师叔!”

郭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回头,见清风又惊又喜地望着自己。

“清风,这是怎么回事?”

“小师叔,你去看看师父吧!我们被人害了。”

郭宋心中愈加惊疑,连忙问道:“你师父在哪里?”

“师父病倒了,小师叔跟我来。”

郭宋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杨骏,快步跟随清风前往大帐,大部分李甘风的徒子徒孙都认识郭宋,纷纷跪下泣道:“师叔祖给我们做主啊!”

“大家放心,清虚宫若真被人陷害,我一定会讨回这个公道。”

其实郭宋更关心师父的肉身,他快走两步,急问清风道:“师祖的肉身也被烧毁了吗?”

“没有,师父事先把圣像转到地宫,安然无恙,只可惜二师兄,哎!”

郭宋有点糊涂了,什么叫事先转移,难道师兄知道这场大火要发生?

他们走进一顶大帐,只见大师兄李甘风气色很差,躺在一张床榻上,妻子正在给他喂粥。

“师父,小师叔来了。”

李甘风看见了郭宋,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师弟,我们被被害惨了。”

郭宋上前握住师兄的手,沉声问道:“师兄先告诉我,是谁干的?”

“是是藏剑阁。”

郭宋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冷冷问道:“为什么?”

“你不知道吧!老四老四已经被被他们杀了。”

这句话俨如一声晴天霹雳,将郭宋顿时惊得肝胆皆裂,他呆了半晌,巨大的悲伤涌入心中,他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郭宋强忍满腔悲愤,咬牙问道:“把前因后果告诉我。”

“老四为什么被藏剑阁杀死我不知道,但老四的妻子和孙小榛逃来京城,听说孙小榛也被杀了,老四妻子下落不明,她好像还怀了身孕,藏剑阁为了追杀她,让我三天内交人,否则就烧毁清虚宫,莫说我根本就没有见到人,就算见到我也不可能交给他们,结果昨晚忽然起了大火,整个道宫很快变成一片火海,烧死了两个徒弟,还有十几个徒孙,他们为什么这样心狠手毒,我恨啊!”

李甘风一边说,一边捶打床榻,嚎啕大哭。

孙小榛也死了,郭宋又是一阵悲伤,他抹去眼泪问道:“你说四哥的妻子是谁,是不是那个王剑影?”

“应该不是她,据说不会武艺,很柔弱的年轻女子,应该是老四另外娶的。”

郭宋低头沉思片刻又问道:“师父的肉身是不是没事?”

李甘风抹去泪水道:“他们威胁要放火烧道宫,我就担心了,提前把师父的肉身请到地宫,二徒弟天羽在地宫守护,火灭后我去地宫查看,师父肉身安然无恙,但天羽却却死了,他是被活活闷死的。”

“然后呢?”

“今天上午礼部来人,责怪我们照顾金身圣像不周,要求我们把圣像移交给玄都观,师弟,我现在现在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郭宋按住师兄的肩膀道:“仇要报,但生活也要继续,可以把圣像送回崆峒山,师兄不是买下玄虎宫了吗?先转移过去,等清虚宫重建好了再回来。”

“你说得对,我们先回崆峒山,可是老四”

“四哥的事情有我,你就别管了,三哥呢?”郭宋忽然想起没见到张雷。

“他正好去灵州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那小鱼娘你见到没有?”郭宋又问道。

李甘风摇摇头,“我一直没见到她。”

郭宋心中奇怪,小鱼娘到哪里去了,他收回心神又对师兄道:“师兄今天就走,省得玄都观那帮混蛋惦记师父肉身,师兄没有钱,回头我让老三给你。”

李甘风连忙摆手,“钱和金银我都放在柜坊,没有损失,你就别管了,我今天就走。”

停一下,他有点不放心地叮嘱郭宋,“你自己要当心,现在的藏剑阁已经不是从前的藏剑阁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郭宋点了点头,“师兄放心吧!但现在的郭宋也不是从前的郭宋了,我不会滥杀无辜,但该杀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郭宋立马在金身阁前,久久注视着被烧成白地的阁楼,他忽然回头对远处厉声喝道:“告诉李曼,她有种就冲我来,总有一天,我必将她千刀万剐,以祭我师兄在天之灵!”

远处的房顶上忽然出现几个小黑点,仓惶而逃。

杨骏低声道:“使君何不抓住他们拷问情报?”

“一群小喽啰而已,不用抓他们,我会直接去找李曼。”

按照郭宋以前的性格,他必然提刀直接杀进藏剑阁,将藏剑阁中人赶尽杀绝,但他毕竟做了好几年的上位者,渐渐有了城府,他再也不会傻乎乎在太极宫内大开杀戒,背上一个谋反行刺之罪,他很清楚,李曼一定会主动来找自己。

郭宋先来到了大明宫求见天子,不多时,一名宦官出来,领他向御书房走去。

“郭使君运气真好,天子都准备起驾回宫了,听说使君来了,立刻召见,使君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很重啊!”

“哪里,是圣上体谅我远道而来。”

“呵呵!郭使君还真会说话。”

片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御书房前,宦官摆手笑道:“请稍候,我去禀报圣上!”

宦官进了御书房,郭宋摇摇头,把之前的事情放到一边,将心神收回到今天的会面上,他有一种直觉,今天这场谈话,关系到安西的命运。

这时,宦官走出来道:“郭使君,圣上宣见!”

郭宋稳了稳心神,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只见天子李适正负手站在西域地图前,仰头望着墙上巨大的安西地图。

“微臣郭宋参见陛下!”

“郭使君,朕决定彻底放弃安西!”李适注视着地图道。

郭宋愣住了,他千里迢迢奔来京城,听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着实让他想不到。

“陛下,当初微臣提出用沙陀战俘换回庭州将士,可是遭到了朝廷的激烈反对,陛下放弃安西,满朝文武能答应吗?”

李适转身回到座位上,沉默片刻道:“朕说的放弃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保持现状,朕不会向安西增兵和输送物资,你明白吗?”

“陛下,吐蕃是一头狼,它专门对落单无助的猎物下手,我们打通沙州到安西的通道,朝廷却保持现状,会被吐蕃看出来的,他们就会肆无忌惮吞掉安西。”

李适摇了摇头,“朕已经得到吐蕃内部的详情,他们为了供养军队,普遍百姓连饭都吃不起,这么说吧!吐蕃内部连一百万只羊都凑不出来了,整个国力都趋于崩溃状态,民怨沸腾,吐蕃贵族也是极为不满,听说还出现了贵族造反,所以朕有把握,至少五年之内,吐蕃无法发动对安西的战争,河西的职责是守土,防止沙陀人再度进攻甘州,至于安西那边你就别过问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军神病逝

郭宋额头上已略略见汗了,安西的事情本来就和他无关,如果只是为了谈安西,李适根本就不会把他召回京城,如果自己没有猜错,李适其实是想和自己谈河西之事。

李适负手走到窗前,望着天空缓缓道:“朕这段时间终于想通了一件事,大唐社稷究竟在哪里?在西域还是在中原,应该是在中原,西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就像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却整天想着穿什么样的衣服,住什么样的豪宅,是不是有点可笑?”

“陛下,中原是大唐的社稷,西域同样也是大唐的社稷,它绝不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绝不能放弃它!”

李适心里终于有点不耐烦了,“那朕就直说了吧!朕决定从河西调回一万军队补充中原战场,本来朕直接下旨就行了,但考虑到你的情绪,所以朕把你召回京城,当面和你商量。”

“陛下——”

李适不耐烦的摆摆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补充安西的三千军队必须调回来,这样沙州和甘州各有一万军队,足以应对沙陀军队的挑战,另外,河西已归于平静,这几年暂时不会有战事,所以朕只能给你一万军队的给养,另外一半你自己想办法。”

“陛下已经决定了吗?”

李适语气有点变冷,“朕已经决定了!”

郭宋心中万般无奈,只得点了点头,“既然陛下已经决定,臣只能遵旨,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忘记,安西还有一群老兵,几十年忠心耿耿地为大唐保卫疆土。”

说到这,郭宋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李适脸上却一脸冷漠,郭宋的悲情丝毫没有打动他。

郭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李适对西域的态度彻底变了,冷漠得让他心中结冰,天子真的决定放弃安西了吗?还是单纯地以为吐蕃国力枯竭,无力再入侵大唐?

“贤侄,郭宋!”后面忽然有人喊他。

郭宋一回头,只见一名官员匆匆走过来,竟然是郭曜,郭子仪的长子。

郭宋连忙上前行礼,“大伯,好久不见了?”

“贤侄怎么在这里?”

“我奉天子宣召进京,刚刚才见了天子,世祖身体怎么样?”

郭曜心情沉重地摇摇头,“很不好,御医已经让我们考虑后事了。”

“啊!这么严重。”

郭曜叹口气,“刚开始我们也接受不了,但后来也慢慢想开了,贤侄这两天何时有空,他老人家很想你。”

“我现在就去!”

“那最好了,正好也放朝了,你跟我一起回府。”

郭宋跟随郭曜出了宫门,登上郭曜的马车,杨骏去园宅了,赵秀跟随马车一起前往郭府。

马车里,郭曜问道:“刚才我见贤侄背影,感觉你好像心事重重,见天子不顺利吗?”

郭宋点点头,把和李适会面的情况告诉了郭曜,郭曜沉默片刻道:“听说听说天子前不久派侍卫去河北调查情况,侍卫带回来的消息对他打击很大。”

“河北的情况很不妙?”郭宋问道。

郭曜苦笑一声道:“这么说吧!朝廷以为河北还属于大唐,但实际上,各藩镇已经事实上独立了,只是不想撕破脸,没有自封为王,也没有称帝罢了,以前天子还抱住一丝侥幸,以为河北藩镇只是权限过大而已,哪知道侍卫调查回来,彻底把他的侥幸粉碎了。”

“但削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至少要几十年时间,我就担心朝廷最后水稻种不出了,麦田也荒废了。”

“贤侄,去年马璘病逝后,朝廷的安西派就彻底瓦解了,原本支持西域的官员贬的贬,调的调,段秀实被架空,支持收复沙州的韩滉贬去浙江,就连比较中立的李泌也去了剑南,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现在安西和北庭两个词在朝中很忌讳,谁敢乱说话,传到杨炎耳中就被贬职,这是大势,短时间内改变不了。”

不多时,马车在郭府大门前停下,郭宋跟随郭曜进了府门,一直来到后宅郭子仪病房内。

郭宋默默注视着正在喝药的老人,他脸色蜡黄,瘦骨嶙峋,看得出,老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

郭曜走上前低声说了几句,郭子仪呆了片刻,浑浊的目光才慢慢向郭宋扫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郭宋连忙走上去,握住了老人的手。

“好孩子,你回来了?”郭子仪吃力笑道。

郭宋点点头,“我来看望世祖。”

郭子仪向房间其他人挥挥手,侍女和几个子孙都退下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郭子仪声音很微弱,郭宋将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听郭子仪问道:“他是不是要放弃安西?”

郭宋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郭子仪长长叹息一声,又微弱问道,“你呢?”

郭宋沉吟片刻道:“孙儿不知道,孙儿不知该不该违抗天子的旨意,继续支援安西!”

郭子仪闭上眼睛,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望着郭宋,嘴唇哆嗦着说了一句话,郭宋没有听见,连忙把耳朵又贴上去,只听他声音极为低微道:“命运要握在自己手中。”

当天晚上,郭子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建中二年六月十四日,被称为一代战神的郭子仪病逝于家中,享年八十五岁。

临死前他已处于昏迷状态,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据长子郭曜回忆,父亲的最后一次留话是和郭宋在一起。

天子李适追赠他为太师,赐谥号忠武,废朝五日,并下旨令群臣吊唁。

一连三天,郭宋都在为郭子仪守灵,暂时顾不上藏剑阁的事情。

这天中午,郭宋在郭府吃完午饭,郭府管家上前对郭宋低语几句,郭宋点点头,起身来到府门外。

“什么事情?”郭宋问杨骏道。

“卑职见到小鱼娘了。”

“她在哪里?”这几天一直没有小鱼娘的消息,郭宋着实有点担心。

“她说有人在追杀她,处境很危险,她没法来见使君,她在晋阳酒楼等候使君。”

郭宋忽然想到了张雷,他应该也回来了,藏剑阁不会对他也下手吧!

郭宋着实有点担心,当即换了一身普通衣服,带着两名随处前往东市的晋阳酒楼。

“使君,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赵秀低声对郭宋道。

郭宋不奇怪,他早就发现有人在郭府对面盯梢,这几天他才慢慢意识到,害死杨雨,追杀杨雨的遗腹子,火烧金身阁,这一连串的事情恐怕都是针对自己,李曼的真正目标是自己,她为什么针对自己,郭宋心中也同样心存疑惑。

郭宋一回头,后面数十步外果然有两人神情诡秘,自己一回头,两人连忙躲开了。

“卑职去干掉他们吧!”赵秀和杨骏请缨道。

郭宋摇摇头,“现在是老令公忌日,杀人不吉,让他们嚣张几天,等过了头七,再好好收拾他们。”

他们来到晋阳酒楼,郭宋让杨骏和赵秀守在门口,他直接上了二楼,果然在二楼一个角落里看见小鱼娘。

郭宋来到她对面坐下,笑道:“你几时变得这么谨慎小心?”

小鱼娘连忙解释道:“我倒是不怕,没人能抓住我,我就怕他们找到赵萱,她是杨雨的妻子,他们到处找她。”

“她和你在一起?”

小鱼娘连忙点点头,“我把她安置在西城外的一个村落里,她听说杨雨遇害,伤心过度,差点流产,我给她找到了百年的当归和黄芪,还有上好的骨筋草,和其他十几味一起煎服,胎儿才保住了。”

“你打听到了杨雨的消息?”

“问到了,我找到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她告诉我,杨雨被王剑影下毒,两人同归于尽了,李曼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赵萱,整个藏剑阁都被调动起来,孙小榛和他徒弟都死了,连孙小榛的父母也被害死,李曼现在有点丧心病狂。”

郭宋眼中闪过一道杀机,冷冷道:“她是丧心病狂,连金身阁都烧了,大娘的墓地就在金身阁旁边,她也不管,这个女人其实是在针对我。”

“公子,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保护住赵萱,她腹中孩儿是我师兄唯一的血脉,我一定要替他保住,藏剑阁的事情你别管,我会处理好。”

小鱼娘点点头,她又连忙道:“还有张东主,我感觉他也不安全,就让张夫人飞鸽传信给他,让他别回京城,先去甘州避一避,前两天,张夫人一家跟着李天师去崆峒山了。”

郭宋一颗心落下,赞许道:“你做得非常好,我就担心他们会对张师兄下手。”

小鱼娘被夸赞得有点不好意思,又道:“公子,我也觉得李曼是在针对你,她下手的人都是公子的亲人,连金身阁都烧了,好像是在故意激怒公子。”

小鱼娘无声无息走了,郭宋还坐在桌前沉思,小鱼娘的话说得有道理,李曼为什么要激怒自己?郭宋感到这里面似乎有一个很大的阴谋,将一支支冷箭从后方射向自己。

他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在金身阁见到公孙大娘时,公孙大娘提到了李曼的身世,好像李曼的身世非同寻常,让自己不要招惹她。

只可惜公孙大娘去世了,自己没法再探查李曼的身世,但郭宋还是隐隐感觉到,恐怕李曼的身世和自己某个仇家有关系。

第四百七十章 以暗对暗

又过去了几天,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郭宋回京后,李曼也稍微收敛了一点,她在静静等候郭宋爆发,杀进太极宫,火烧藏剑阁。

不料几天来,郭宋一点动静都没有,当然,这和郭子仪去世有关,郭宋在给郭子仪守灵,恐怕暂时顾不上藏剑阁。

但这不是李曼想要的,她要郭宋匹夫一怒,火烧太极宫,看来刺激对方还不够。

藏剑阁后堂,应采和向李曼汇报了最新情况。

“卑职这些天,一直在四处搜查杨雨女人的下落,也派人在各家药房、医馆盯着,只要有人买安胎药,我们都跟踪,查了四十几人,都是长安本地孕妇,她就像凭空消失一样,卑职怀疑她确实不在京城了。”

“清虚宫那几百个道士离开长安,她没有藏匿在其中?”李曼冷冷问道。

“道士中肯定没有,但卑职不敢肯定她有没有藏匿在大车中,确实不敢肯定。”

停一下,应采和又小心翼翼道:“关键是没人见过这个女人,她长什么样子大家也不知道,甚至连淄青堂那边的人也没有见过,唯一的线索就她怀孕,阁主,说实话,要找一个谁都没有见过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完全是看运气。”

说完,应采和胆战心惊地等待着阁主的雷霆发作。

不料李曼却摆了摆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也很正常,只要大家尽了力,我也不会怪罪,这个女人要继续找,不能懈怠,现在我想知道,张雷的情况怎么样?”

“启禀阁主,张雷到现在还没有回京城,我们之前也买通他们府上的丫鬟,可以确定那个女人没有找张雷。”

“张雷的妻女在京城吗?”

“好像不在了。”

李曼脸一沉,“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时候离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阁主,他们是和清虚宫的道士一起离去的,阁主也没有说要监视他们,所以”

不等她说完,李曼狠狠一记耳光将她打翻在地,怒视她道:“你这个没用的蠢货,谁让你把他们放走的,李甘风老杂毛跑了,张雷和家人也跑了,你坏了我的大事!”

这一刹那间,应采和忽然明白了,阁主真正要对付之人恐怕是郭宋,她早就有点感觉到,现在终于证实了她的猜测。

李曼也发现自己有点失态,她收敛神情,冷冷道:“天子一直怀疑郭宋和李正己暗中有往来,令我秘密调查他,所以我怀疑杨雨手中有李正己给郭宋的信件,这些信件我估计就在那个女人手中,我要的是这些信件,并不是那个女人,你明白吗?”

李曼这话明显有漏洞,要知道李正己就是杨雨刺杀,郭宋真和李正己有秘密往来,杨雨会下手刺杀李正己?再说就算有信件,杨雨也早就销毁了,怎么可能让一个怀孕的女人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就叫欲盖弥彰,反而让应采和证实了李曼的真实意图,她站起身一言不发。

李曼负手走了几步道:“今天晚上,你派人烧了聚宝阁!”

应采和一惊,连忙道:“那会引发大祸,搞不好把整个东市都烧毁。”

李曼目光凌厉地盯着她,“你想再让我说第二遍吗?”

应采和不敢再多言,低下头道:“卑职遵令!”

入夜,郭宋坐在聚宝阁屋顶自斟自饮,身边放着他的弓箭,李曼既然烧了金身阁,下一步应该就是眉寿酒铺和聚宝阁了,眉寿酒铺的酒存放在地窖,房子烧了影响也不大,但聚宝阁就不一样,直觉告诉郭宋,这两天李曼一定会对聚宝阁下手,以激怒自己。

这时,东市大门处忽然闪了一下灯光,信号来了。

郭宋将酒杯一扔,将箭壶背负在身后,拾起弓箭,他已经很少亲自射箭,但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刚来长安之时。

只见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向聚宝阁奔来,郭宋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一箭射出,一名黑衣人应声倒下,这时,周围忽然乱箭射出,从身后射向黑衣人,黑衣人措手不及,纷纷中箭倒下,惨叫声四起。

郭宋连射七八箭,每一箭都有一人被射倒,只瞬间,三十几名黑衣人被射倒大半,剩下几名黑衣人吓得仓惶奔逃,但没有跑多远,便全部倒在乱箭之下。

郭宋的亲兵近身武艺虽然一般,但个个精于骑射,箭法高强,这些武士在远距离格斗只能是被宰杀的命运。

郭宋取出一支火折子,迎风甩燃,隐藏在周围的亲兵纷纷撤退,郭宋也迅速离开了聚宝阁。

半个时辰后,京兆尹李同带着大批衙役赶到东市,他刚才接到报告,有人要放火烧毁东市,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率领衙役赶来东市。

“使君,这些黑衣人都死了,都死在箭下!”衙役纷纷惊呼道。

衙役们将三十五具尸体搬到一起,每个人都是被箭射杀,又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大量纵火之物,还有硫磺、火油等助燃物品。

这时,一名衙役将一堆铜牌递给李同,低声道:“使君,都是藏剑阁的人。”

“王八蛋!”

李同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骂了起来。

骂归骂,他依旧吩咐衙役把尸体带走,不准他们对外声张,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件事他必须要向天子禀报。

次日一早,李曼被两名宦官叫进皇宫,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昨晚去纵火的手下都没有回来,下落不明,估计凶多吉少。

她心中颇为忐忑,这件事居然惊动天子了,难道是郭宋在天子面前告状了吗?

今天是旬休,李适没有上朝,一早京兆尹李同便跑来向他告状了,令李适十分恼火。

李曼走进麒麟殿,躬身道:“参见陛下!”

李适指着桌子一堆铜牌问道:“这是你手下的东西吗?”

李曼看一眼铜牌,心中暗恨,应采和执行任务,为什么事先不把牌子摘掉?

她没法抵赖,只得硬着头皮承认,“是卑职手下的腰牌!”

“那你给朕解释,他们昨晚去东市做什么?”

李曼路上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她不敢提郭宋,连忙道:“卑职昨晚得到消息,东市发现了淄青军的探子,卑职立刻派人去抓捕,不料是个陷阱,卑职手下被对方包围,寡不敌众,都不幸战死了。”

“那为什么带着各种引火之物?”

“陛下,这些都是藏剑阁武士必带的装备,有时候敌人据守顽抗,我们只能放火,这也没有办法,强攻伤亡太大。”

李曼的话还算解释得通,李适也知道,各个藩镇在长安都有大量探子,藏剑阁一直在和他们较量,这是隐藏在背后的战争。

李适脸色稍微和缓一点,对李曼道:“你的手下尸体都在京兆府,你去把他们领走,以后长安城不准用火,昨晚若烧起来,整个东市都毁了,你对付不了,可以申请军队支援。”

“陛下训诫,卑职记住了!”

“去吧!”

李曼行一礼,缓缓退下了,走出麒麟殿,她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她急智,用其他藩镇搪塞过去了,否则今天麻烦大了,她根本解释不了,李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打草惊蛇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惨烈报复

郭宋在城西民房内见到了杨雨的妻子赵萱,赵萱已经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痛哭了几天,差点流产,要不是为了保住腹中胎儿,她早就崩溃了。

但赵萱的精神很不好,神情憔悴,低头不语。

郭宋看完了杨雨留给自己的一封信,托自己照顾他的妻子和孩子,这是杨雨意识到自己要出事,事先写好交给妻子。

郭宋想起少年时和四师兄在一起的情形,想起了四师兄对自己种种爱护,他心中一阵酸楚。

他克制住心中的伤感,对赵萱道:“为了孩子着想,四嫂子一定要爱惜自己身体,这是师兄唯一的血脉了,我们有责任保护好他。”

赵萱点点头,“谢谢叔叔的劝告,我一定会保护好孩子。”

郭宋又道:“等过段时间养好身体,小鱼娘就带你去甘州,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

赵萱感激万分,要给郭宋跪下,小鱼娘连忙扶住她,“萱姐,公子不喜欢下跪,我们把孩子保护好才是关键。”

赵萱连忙点头答应。

郭宋又安抚她几句,这才出来,他感觉这里条件不是太好,他索性让亲兵去咸阳县内租一座独院,又买两个丫鬟,让赵萱住得舒服一点。

其实也不必太紧张,对方没有人见过赵萱,加上昨晚一战,相信李曼会收敛很多。

郭宋在长安已经呆了**天,郭子仪的头七已经结束,这两天如果朝中无事,他就要回甘州了,不过在回甘州之前,他还和李曼好好算一笔帐。

郭宋把小鱼娘叫到一边,问她道:“你能不能想办法搞到一份藏剑阁主要成员的住处?”

小鱼娘想了想道:“好像我也知道那么一点点,不过需要确认一下,下午就可以得到明确消息。。”

入夜,李曼再一次出现在元府,她还是年轻了一点,远不如元玄虎老谋深算。

元玄虎听完她的述说,点点头道:“他确实警惕了,更最要是不能让天子察觉到我们的计划,你明天立刻停止一切行动,他的家人朋友等他被干掉后再慢慢收拾也不迟。”

“那他有没有可能继续报复藏剑阁?”

“一定会有,但你要记住我的话,不管他采取什么报复措施,你都必须忍,接下来由我来对付他。”

李曼低下头道:“如果他做得太过分,我就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对你已经有所怀疑,他一定会刺激你,逼你暴露出真实目的,你如果忍不住,最后惊动天子,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明白了吗?”

李曼咬紧嘴唇,默默点了点头。

元玄虎微微笑道:“放心吧!天子已经决定放弃西域,郭宋失宠的一刻即将到来,距离我们成功的那一天不远了。”

李曼咬牙缓缓道:“到了那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把他的心挖出来祭祀父亲!”

就在李曼向元玄妙问计的同一时刻,郭宋率领百名亲兵出现在城东聚英山庄外,聚英山庄就是从前鱼朝恩的猎鹿山庄,现在归属于藏剑阁,李曼的很多骨干手下就住在这里。

山庄占地面积很大,但在西南角有一处建筑群,占地约三十亩,里面雕梁画栋,陈设精美,十分奢华,四周有两丈高的墙包围,上面还插满了锋利的倒刺,没有极为高强的武艺,根本就进不去。

这里面住着一百多名藏剑阁的舵主和堂主,基本上都是李曼掌权后提拔起来的心腹,他们是从天下各地招揽的亡命之徒,个个武艺高强,桀骜不驯,住在城内比较危险,李曼便将他们安排住在城外。

一般的武士只能租住民房,享受不到住这种奢华山庄的待遇。

郭宋又嘱咐众亲兵几句,一纵身向高墙奔去,望着使君奔远的背影,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但也没有办法,他们都是沙场上的杀敌战士,那么高的围墙,没有人能翻上去。

但对于郭宋,这面墙却不是问题,他很轻巧地翻过高墙,落入院中,向建筑群疾奔而去。

郭宋眼里揉不得砂子,李曼杀了他师兄,烧了金身阁,他岂能就这么算了?

虽然他不会那么鲁莽,火烧太极宫,但不代表他就要忍下这口气,聚英山庄是他下手的最好目标,另一方面,他也想逼李曼发疯,看看她到底想对自己做什么?

现在是三更时分,所有人都睡得正香甜,郭宋在建筑群四面点火,用上火油,火势燃烧迅猛,夜里风很大,火借风势,整个建筑群开始迅猛燃烧起来,郭宋随即消失在黑夜之中。

住在建筑群内藏剑阁武士们纷纷被烈火和浓烟惊醒了,他们争先恐后向外奔逃。

此时,百名亲兵手执弓箭,在大门六十步外摆下三段射弓阵,郭宋已经先一步回来,手执弓箭等待着对方逃出。

大门忽然开了,数十名武士狼狈逃出,郭宋一声令下,“射击!”

第一轮三十支箭率先射出,数十名武士纷纷惨叫中箭,紧接着第二排三十支箭射出,正好又涌出来三十几名武士,箭如疾雨,力量强大,这些武士虽然武艺高强,但在沙场的强弓劲弩之下,他们武艺就上不了台面了。

三排亲兵一轮接着一轮的箭矢射出,另外还是十名士兵负责射杀从大门处逃脱的武士。

五轮箭射完,大门前死尸堆积,足有**十名武士被射杀,剩下的二十几人躲在墙边死活也不敢出来了。

这时,远处响起了百姓的呼喊声,很多住在附近的农民纷纷拎桶端盆跑来救火了。

郭宋见差不多了,一挥手,“撤!”

亲兵们迅速跟随他撤离了山庄,消失在黑夜之中,不多时,数百名农民奔跑建筑群前,只见大门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每个人身上插满羽箭,他们都惊呆住了

天亮时,李曼得到了消息,她又惊又怒,带着大群武士赶到群英山庄。

赶来救火的农民都被堆积的尸体吓得一哄而散,没有人敢救火,大火将三十亩的建筑群烧成了白地。

幸存的武士一共有二十七人,另外还有二十几名妓女也幸存了,她们跑不过武士们,只得躲在池塘里躲避大火,反而逃过一劫。

妓女们在天亮时便已各自逃走,武士也逃走一部分,剩下十几人等着阁主过来。

李曼带着数百名武士赶到了群英山庄,只见余烟袅袅,部分围墙也被烧塌了,露出里面被烧得漆黑的残垣断壁。

大门摆放着无数具尸体,每个人身上都插满箭矢,李曼气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晕倒,郭宋的报复太惨烈了,让她简直无法接受。

这时,一名堂主上前单膝跪下,含泪道:“阁主,对方应该是军队,我们一共被射杀了九十三人,都是最得力的骨干啊!简直太惨了。”

旁边的应采和更是心惊胆战,她也没有想到郭宋的报复这么凶悍,他会放过自己吗?

“阁主,要不要向天子汇报?”另一名心腹堂主低声道。

李曼把嘴唇都咬破了,她还是摇了摇头,家主昨晚的再三嘱咐回响在她耳边,‘小不忍则乱大谋,再不能忍也要忍。’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调查,不准张扬,把他们都挖坑深埋了,朝廷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山火引发,谁敢再谈论此事,格杀无论!”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山庄,所有人都惊疑万分,不敢吭声,应采和却心知肚明,在对方强大的军队面前,李曼还是认怂了。

走了几步,李曼又对应采和道:“放弃搜寻那个女人,所有行动都停止!”

“卑职遵令!”应采和连忙躬身答应。

聚英山庄失火一事在李曼的刻意隐瞒下,最终没有引起朝廷的关注,也没有在长安引发流言,但藏剑阁却损失惨重,由于死者基本上都是中层舵主,藏剑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变成一盘散沙,几乎都瘫掉了,李曼不得不放弃了大量监视任务,重新开始培养新的心腹骨干。

次日一早,郭宋带着亲兵离开了长安,返回甘州。

第四百七十二章 卢杞拜相

河北与中原的战局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首先是襄阳战场,梁崇义接受朝廷招安,带着妻妾儿女以及几百大车的金银细软离开襄阳前往京城,其部将张占德眼红其财富,刚出襄州不久便发动兵变,张占德率领叛军杀了梁崇义全家,抢尽其金帛,叛军一哄而散,张占德带着数百叛军逃到伏牛山落草。

这时,李希烈的数万淮西军在撤退前杀进襄阳城内,大抢三日,将襄阳民间财富和官仓抢掠殆尽,这才丢下满目疮痍的襄阳城向东撤退,襄州官员几乎都被杀光,幸存的襄州司马赵千龄上奏朝廷,哭诉淮西军残暴。

此时杨炎正好不在长安,这份奏折终于出现在天子李适的御案上,李适震怒,下旨剥夺了刚刚册封李希烈的南平郡王之爵,同时剥夺其汉北招讨使头衔。

李希烈佯作惶恐,上书向天子请罪,并信誓旦旦保证会追究责任,约束军纪,李希烈同时杀了三十名士兵,献人头到长安,冒充祸乱襄阳的将领。

李适最终没有再继续严惩淮西军,而是责令其尽快返回淮西,但李希烈却以剿匪为借口,占领了安、沔、唐三州,这次攻打梁崇义的战役,使淮西军得以迅速壮大,兵力从三万增加到六万,战船几百艘,抢掠山南道各州官仓粮食三十万石和大量钱帛税赋,淮西节度府的控制地盘增加了一倍。

李希烈在其幕僚赵穗的劝说下,拿出少许粮食假惺惺地赈济安、沔、唐三州灾民,并免除这三州两年的税赋,以收买人心。

这些细节变化朝廷并不知晓,也没有人去评估,梁崇义虽然全家被杀绝,但朝廷无疑才是最大的输家。

淄青战场上的兄弟互相残杀也渐渐落下帷幕,李经远不是其兄弟的对手,历城县被李纳军队攻破,李经只率领千余残军仓惶东逃,被李纳骑兵一路追赶,最终追上了李经,并将其俘获,李纳以弑父罪将李经公开处斩,重新夺回了淄青节度使大印。

但这次兄弟相残也使淄青军元气大伤,兵力从八万人锐降为三万,汴宋节度使李勉率三万神策军和两万宋汴军在徐州击败李纳留守的军队,又夺回了兖州、恽州和济州,他继续率领大军向齐州挺进,李纳自知不敌,急派人赶赴长安,向朝廷投降,表示愿意削减军队,永不干政。

这时,魏州因死人太多而爆发了疫病,李抱真和马遂不得不暂停围攻田悦军队,撤军回原驻地。

成德节度使李惟岳过于残暴而被其部将王武俊所杀,王武俊向朝廷投诚,朱滔也畏惧疫病而主动撤军回幽州。

在疫病的威胁之下,杨炎再三劝说,天子李适终于同意讲和,接受李纳投降,贬其为北海郡公,并责令其军队缩减为一万人。

历时大半年的中原、河北混战终于不了了之,除了梁崇义被灭亡外,削藩几乎都没有成功。

这时已经是建中二年十月。

这天晚上,一辆马车停在元府门前,户部侍郎卢杞从马车里出来,元氏家主元玄虎已笑呵呵等候在大门前。

“欢迎卢相国光临元府,元府不胜荣幸!”

卢杞脸一红,他虽然早已被封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获得了担任相国的资格,但他并没有入相,右相依旧是杨炎,左相还是李泌,李泌已从巴蜀归来,由杜希全出任剑南节度使,天子对李泌信任依旧,使得卢杞出任左相的希望落空了。

卢杞摆摆手,“我哪里是什么相国,老家主羞煞我了!”

元玄虎呵呵一笑,“老夫并非戏言!”

卢杞心中一动,刚想多问,又觉得这里不便,便笑道:“晚上来拜访,打扰老家主休息了!”

“哪里的话,卢相请!”

这几个月,在元家刻意笼络下,卢杞和元家的关系迅速升温,元玄虎又将一个孙女嫁给了卢杞之侄,两家也由此结成了姻党。

今天卢杞也是接到元玄虎的邀请,来元府品茶。

当然,品茶只是借口,卢杞知道,元玄虎必然是有重要事情找自己商议。

两人进大堂坐下,元玄虎命茶童在堂下煎茶,这时大堂上只有他们二人,卢杞忍不住问道:“刚才家主为何说不是戏言?”

元玄虎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请你来的缘故。”

卢杞精神一振,连忙道:“愿闻其详!”

元玄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卢杞,“你看看!”

卢杞迟疑着接过信件,“这是。。。。。。。”

“这是我的一个门生,唐州刺史李元锦写来的信,你看了便知。”

卢杞接过信件细看,顿时大吃一惊,李希烈竟然在唐州置藩署,朝廷却一无所知,他越来越心惊,李希烈出兵襄阳时,纵兵烧杀奸淫,撤军时占领了安、沔、唐三州,至今未退兵,山南道各州写了无数信件告状,但朝廷却没有任何回应。

“家主,这些事情我一点都不知晓,估计天子也不知道。”

元玄虎淡淡道:“你们当然不知道,我派人暗查过了,这些信件都被杨炎扣下。”

卢杞震惊半晌才道:“他怎么敢这么大胆?”

“当初就是他力荐李希烈为汉北招讨使,如今捅下这么大的篓子,杨炎当然要极力掩盖。”

卢杞忽然醒悟,“家主莫非要我用这件事弹劾杨炎?”

元玄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不会还想念同僚之情,不忍心吧?”

卢杞踌躇片刻道:“公是公,私是私,弹劾他倒没什么,就怕他的相位不倒,平添劲敌,另外,就算杨炎倒了,恐怕也轮不到我为相国。”

“扳倒杨炎也要掌握时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

元玄虎微微笑道:“我这么告诉你吧!天子对接受议和,接受李纳投降,肠子已经悔青了,他在宫中无数次大骂杨炎误事,宫里有人告诉我,天子认为杨炎是主和派,已有了罢相的心思,这个时候把杨炎的把柄丢出来,你觉得他的相位还保得住吗?只要你掌握天子心思,并迎合他,右相之位非你莫属。”

卢杞精神大振,“我该怎么做?”

“首先你要做一个强硬的削藩派,要求天子备战,尤其要求天子削李纳的藩,召李纳入京赋闲,杨炎的绥靖让天子很不满意,你的强硬才是他需要的,我敢肯定,这右相之位一定非你莫属。”

卢杞大喜,感激万分道:“家主恩义,卢杞难以回报!”

元玄虎笑着摆摆手,“在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帮你帮谁?”

。。。。。。。。。

次日,卢杞正式向天子上了万言书,极力要求备战削藩,并痛斥杨炎的绥靖求和政策,这一棒打得杨炎昏头转向,两人甚至在朝会上激烈地争吵起来。

这时,户部郎中刘全劝卢杞不要轻言战事,卢杞勃然大怒,在户部亲自抡棒痛打刘全,这件事震惊朝野,虽然卢杞被天子召去批评,但卢杞也由此得了一个‘卢削藩’的绰号,被公认称为削藩强硬派。

而就在这时,监察御史王籍上书弹劾杨炎,擅自扣下山南道各州的陈情上书,掩盖淮西军罪行,掩盖李希烈已经占领安、沔、唐三州的事实。

李适震怒,下旨追查此事,很快便查清事实,杨炎确实擅自扣下山南各州的陈情书上百封,淮西军的残暴行为被暴光,令朝野一片哗然。

杨炎不得已上书请罪,李适随即罢黜其知政事之职,改任左仆射,随即任命卢杞为中书令右相,主张削藩的强硬派卢杞拜相,这个信号震惊了河北和中原。



第四百七十三章 京城童谣

麦子黄,米满仓。

高筑墙,广积粮。

蓄战马,养肥羊。

震天下,甘州王

这几天,一首朗朗上口的儿歌迅速在长安街头流传,几乎所有的长安孩童都在唱这首歌。

负责收集民情的左拾遗迅速将这件事上报朝廷。

中书议事堂内,右相卢杞正和左相李泌碰面,商议朝务,很多法令和旨意需要二者协调后才能上报天子,否则左相有否决权,会使天子的批复无效,影响君主权威。

卢杞取出一份奏折递给李泌道:“这是左拾遗上报的一份奏折,京城内出现了一首奇怪的儿歌,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左相看看吧!”

李泌看了一遍,这首儿歌竟然是针对郭宋,他眉头一皱道:“这分明是有人在陷害郭宋,这种无稽之言不能当真。”

卢杞干笑一声道:“我也觉得有点蹊跷,不过这种谶语童谣既然出来了,必然有其原因,我建议上呈天子,让天子来判断。”

卢杞见李泌有点犹豫,又笑道:“左相国不会让我效仿杨炎,也扣住奏折不报吧!”

这句话确实狠,让李泌一时无法反驳,他只得点点头,“我也同意上报天子!”

御书房内,李适看完这份奏折,重重一拍桌子,十分不满道:“简直荒唐,就不能让朕省点心吗?中原、河北乱成一锅粥,现在河西也在搞事情。”

卢杞躬身道:“陛下,主要这个童谣传得太广,几乎长安孩童都在唱,微臣觉得有必要让陛下知晓。”

旁边李泌道:“陛下,主要是这首童谣朗朗上口,很容易学会,假如有人再四处传播,当然会满城流传。”

李适一怔,问道:“李相国的意思是说,有人在陷害郭宋?”

“微臣不敢肯定,但确实有这个可能。”

李适的目光又转到卢杞身上,“卢相国觉得该怎么处理?”

卢杞躬身道:“卑职也认为有这种可能,如果让朝廷来调查,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卑职建议让藏剑阁秘密调查,究竟是谁在背后传播童谣,如果是有人在背后陷害郭宋,朝廷要严惩,还郭使君一个清白。

但如果童谣来源于河西,我们也要查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童谣,微臣的态度很明显,绝不冤枉好人,也不放纵野心家。”

卢杞说得非常光面堂皇,建议也非常合理,完全符合一个相国的身份,李适点点头,“建议非常好,朕会安排藏剑阁来调查此事。”

李泌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他又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卢杞做事从来都很偏心,让人诟病,可偏偏这件事又处理得非常完美,完美得让人无懈可击,这和他平时的所作所为迥然不同,这件事有点反常,李泌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在适当的时候,他还是要提醒一下天子,不要被人利用了。

李曼非常卖力,仅用三天时间,她便把一份调查报告放在李适的桌案上。

“卑职动用了一千多名手下,详细查找这首童谣的源头,从汇总情报进行分析,卑职可以得出结论,这首童谣最初是由一支从河西过来的商队传唱,他们并不是刻意传播,而是闲暇聊天时慢慢传开的,这支商队已经回河西了,卑职已经飞鸽传书凉州的河西堂,让他们在河西调查这首童谣。”

“最后的结论呢?”李适问道。

“最后的结论报告卑职没有来得及写,卑职刚刚收到了信鸽。”

说完,李曼将一卷鸽信递给李适,李适慢慢展开鸽信,只见上写细细写了一行字,‘童谣是河西百姓对郭宋的赞美,街头常有耳闻’。

李适半晌说不出话来,藏剑阁是他忠诚的鹰犬,他当然不会怀疑藏剑阁谎报军情,他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李曼躬身缓缓退下,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还是家主高明啊!

李适有点心烦意乱,负手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这首童谣竟然是河西百姓对郭宋的赞美,让他心中很不舒服,河西百姓能安居乐业,赞美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还有,什么叫做高筑墙,广积粮,他郭宋想做什么?

这时,站在一旁的枢密使霍仙鸣道:“陛下,老奴倒有点想法。”

李适停住脚步道:“你说!”

霍仙鸣缓缓道:“其实这首童谣老奴在街上也听到了,老奴觉得很正常,河西要防吐蕃防沙陀,当然要高筑墙,广积粮,甘州在河西,养马养羊也不奇怪,震天下,甘州王,估计也是百姓对郭使君战胜吐蕃和沙陀的一种赞美之词,这些百姓是不会考虑什么僭越的,他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适点点头,“你说得有点道理。”

霍仙鸣又继续道:“不过呢!陛下还是应该防范万一。”

“任何事情就怕‘不过’二字,前面的赞扬往往都是陷阱,都是为后面的‘不过’二字做铺垫的。”

“什么意思?”李适一怔。

“老奴觉得郭使君毕竟是年轻人,年轻人的性格还不够成熟,往往会受外界的影响,如果百姓们都夸赞他是甘州王,久而久之,他就信以为真了,他就会真的认为自己是甘州王,野心会悄然滋长,陛下,大唐的藩镇已经够多了,长安的后背绝不能再出现藩镇。”

最后两句话在李适心中狠狠补了一刀,李适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沉默不语,霍仙鸣又继续道:“老奴觉得还是应该派监军去河西,同时要求郭宋把妻女送到长安来生活,这是大唐的制度,对他也有好处,也是保护他的一种措施。”

李适缓缓道:“你说得对,必须要用制度来约束边将。”

“老奴推荐田文秀为河西监军,他跟随陛下多年,值得信赖。”

霍仙鸣推荐比较公允,并没有推荐他自己的心腹,这一点让李适很满意,霍仙鸣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私心,一心替自己考虑,颇有点高力士之风。

李适欣然点头道:“朕考虑一下。”

霍仙鸣退了下去,快步走出紫宸殿,他找来一名心腹宦官,低声对他道:“你去一趟元府,告诉元家主,他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他承诺给我的东西,也该兑现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亲人、朋友,而是敌人,就像元玄虎了解郭宋一样。

谋人者人亦谋之,元玄虎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政敌独孤立秋也在密切地关注他。

元玄虎和卢杞的关系一般人很难发现,但有心人却往往能看出端倪,当卢杞之侄低调地娶了元家之女后,独孤立秋便意识到,元家和卢杞结盟了。

那么下一步,元家一定会推卢杞上位。

果然,元卢联姻三个月后,卢杞便向杨炎开火,以强硬姿态赢得了‘卢削藩’的绰号,又利用‘李希烈事件’将杨炎挑落于马下,使他成功上位,取代杨炎成为新宰相。

不得不说,卢杞的这套组合拳打得很漂亮,精准有力,招招见血,摸透了天子李适的心思。

独孤立秋便知道,背后一定是元玄虎在指点卢杞、支持卢杞。

元家虽然有些失宠,但它毕竟是百年世家,实力还是相当强大,尤其财力更是雄踞关陇贵族之首,当然,独孤家族的财力也很强大,只是在财宝积累上略逊元家,当年元家可是北魏王朝的天下之主。

就在独孤立秋揣摩元玄虎的下一步行动时,京城忽然出现一首童谣,在短短三天内便传遍京城,独孤立秋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人对郭宋下手了。

云飘过,必留下风雨,人走过,必留下痕迹,如果没有人在大规模推广,不可能三天内便传遍长安。

独孤立秋也出动了家族势力,秘密调查这首童谣的由来。

第四百七十四章 旁观者清

入夜,独孤立秋正在外书房里看书,外面传来脚步声,“父亲,孩儿有要事禀报!”

这是独孤立秋的小儿子孤独谦回来了,独孤立秋放下书道:“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孤独谦是宫中侍卫,不仅武艺高强,而且精明能干,深得他父亲喜爱。

他进来跪下行礼,“参见父亲!”

“调查得怎么样了?”独孤立秋问道。

“启禀父亲,已经查到一些眉目了。”

独孤立秋精神一振,笑道:“说说看,查到什么线索?”

“明大哥的手下昨天在安仁坊和光福坊查到三个最初教孩童唱童谣的人,这三人都住在光福坊内,今天终于摸清三人的底细,三人都是藏剑阁武士。”

独孤立秋一怔,立刻呵呵大笑起来,“天子还让藏剑阁去调查传播童谣之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父亲,这三人要不要抓起来?”独孤谦问道。

“你们抓了吗?”

“还没有,等父亲明示。”

独孤立秋摇摇头,“这件事我们只能旁观,不能参与,这里面水太深,不可贸然涉足。”

“孩儿知道了。”

独孤立秋看了一眼儿子,见他一脸迷茫,便淡淡道:“卢杞刚上任就发生这件事,你不觉得蹊跷吗?”

“莫非这件事和卢杞有关系?”

独孤立秋笑了笑,“这件事和卢杞有什么关系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件事一定和元玄虎有关,或者说,这件事就是元玄虎在幕后一手策划。”

独孤谦恍然,“孩儿明白了,郭宋和元家仇恨很深,有传闻说,元玄虎的两个孙子,元魔王和玉剑公子都是死在郭宋手中,孩儿甚至怀疑东宫刺客案也和郭宋有关,那件事将元家打击太沉重。”

独孤立秋摇摇头,“东宫刺客案谈不上什么打击,天子也知道不是元家派的刺客,天子不喜欢元家,是因为元家之前暗中支持李邈,真正对元家的打击,是侯莫陈女儿被毒死一案,元宵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后却被人捅开了,导致一大半关陇贵族都和元家反目,到现在元家都没有恢复过来,这件事必然和郭宋有关,元家才由此深恨郭宋,元玄虎一向自诩老谋深算,最后却被一个后生弄得颜面丢尽,他怎么可能放过郭宋。”

“但藏剑阁怎么会听元家指挥?”

独孤立秋负手走了几步,这确实是让人疑惑不解之处,可以解释为李曼被元家收买了,但独孤立秋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去年让你去调查李曼的身世,查得如何了?”

独孤谦摇摇头,“孩儿调查了几个月,最后从李曼乳娘的儿子口中得知,李曼的母亲是平康坊的一个歌姬,父亲是谁就不知道了,两岁时母亲去世,她被公孙大娘收养,十岁开始练武,是公孙大娘最优秀的弟子。”

独孤立秋微微叹道:“我有一种直觉,李曼的身世很可能和元家有关系,否则藏剑阁不会那么默契配合元家,藏剑阁并不缺钱。”

这时,独孤谦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道:“父亲,孩儿下午听到一个消息,天子已任命宦官田文秀为河西节度府监军,同时下旨让郭宋把妻女送来长安居住。”

独孤立秋呆了片刻,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元玄虎的目的就是要让天子不再信任郭宋,对他起疑心,可以说,元玄虎已经成功了,不愧是老狐狸,手腕确实厉害,让人不得不佩服。”

“父亲,那我们怎么办?还是只旁观吗?”

独孤立秋毫不含糊道:“这件事我们只能旁观,不能参与,它并没有触犯到独孤家族利益,我们不能贸然树敌,童谣之事就不要再调查了,然后你再替我做两件事。”

“请父亲吩咐!”

独孤立秋写了一张纸条,封在蜡丸里,递给儿子道:“你立刻派一名心腹跑一趟甘州,把这枚蜡丸交到郭宋本人手中,记住,一定要交到本人手中,这是一,第二件事,你派人去调查田文秀的背景,我记得他是东宫宦官,绰号御马,但我要知道,他在进宫之前是做什么的。”

张掖北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队正列队缓缓而行,前面数十人高举大旗,有大唐的团龙旗,有甘州军的赤底黑龙旗。

郭宋就在队伍之中,他回甘州已经半年多了,和半年前在京城相比,他相貌变化较大,皮肤更加黝黑粗糙,下颌留了一撮短须,目光没有了从前的凌厉,锋芒内敛,目光深不可测,偶然间会微微透出一丝冷意。

他刚从沙州回来,心中有点沉重,他在沙州得到一个消息,郭昕在悲愤交加之下病倒了,这也难怪,安西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先是唐蕃协议中要求唐军疏勒撤军,让郭昕带着无数将士和家属洒泪离开疏勒。

紧接着天子又决定放弃安西,给了郭昕一记极其沉重的打击,再加上叔父郭子仪病逝,他再也支撑不住,一病不起。

郭宋心中十分歉疚,郭昕病倒和他也有一定关系,他抽回了三千军队,用安西使者的话来说,这三千军队离去,就像抽掉了老郡王的脊梁骨。

但郭宋也没有办法,朝廷抽走了一万凉州军,他要守沙州、肃州、甘州和凉州,兵力也同样匮乏,更重要是,朝廷中断给安西的物资支援,安西也无法养活这么多军队。

又走了两个时辰,郭宋远处看见了雄伟的张掖城墙,去了一个多月,终于又回来,现在已是十月下旬,再过一个月,河西走廊就要入冬了,郭宋也归心似箭。

不多时,军队来到城下,骑兵们回城外大营休息,郭宋带着亲兵们直接进了城。

现在正好是中午时分,早饭郭宋只啃了一块干饼,着实有点饿坏了。

听说丈夫归来,薛涛抱着女儿迎了出来,郭宋的宝贝女儿已经快一岁了,长得眉清目秀,聪明可爱,她忽然看见爹爹,有点害羞地躲在母亲怀中。

郭宋拍拍手笑道:“这么快就把爹爹忘记了?”

小家伙偷偷看了一眼爹爹,终于想来了,她立刻向爹爹伸出小手,郭宋抱起她高高举起,原地转了一圈,小家伙欢喜得尖叫起来,郭宋这才呵呵大笑,把女儿抱在怀中,这一刻,安西的烦恼都暂时被抛之脑后了。

小家伙抱住爹爹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两口,鼻涕和口水糊了爹爹一脸,薛涛好笑,取出手帕给丈夫脸上擦干净,笑问道:“应该还没有吃午饭吧!”

“还没呢!肚子饿坏了。”

薛涛连忙让阿秋去吩咐厨房安排饭菜,拍拍手掌对女儿笑道:“爹爹要吃饭了,到娘这里来!”

小家伙却扭过头去,抱着爹爹的脖子不理睬母亲,薛涛又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不肯让爹爹抱,这会儿又黏着爹爹了?”

“那就一起和爹爹吃吧!”

“不行!不行!”

薛涛连忙道:“她的肠胃还只能吃米浆,不能和你一起吃肉,她看见肉就馋得流口水,不能让她看见肉。”

“我就给她吃点面饼。”

薛涛还是不肯答应,面饼里油太多,孩子一吃就拉肚子。

最终小家伙哇哇大哭,死死抱着爹爹的脖子不肯松手,薛涛着实无奈,只得跟着丈夫一起去餐堂。

餐堂上,薛涛抱着女儿,把葡萄肉和橘子肉嚼碎喂到她嘴里,小家伙的眼睛却滴溜溜望着父亲狼吞虎咽吃饭,最后,她吮着小手指,眼睛死死盯着盘子里的烤羊肉,母亲喂她吃果肉,她也不要了,

“最近府中有什么事吗?”郭宋问道。

薛涛这才想起来,歉然笑道:“你不问我还真忘了,赵萱生了,是一个儿子,五斤五两,等你给孩子起名呢!”

郭宋心中着实欣慰,这下师兄有后了。

“不用我起名,当年师兄给我说过,他将来若有儿子,就叫杨玄武。”

“那就好,回头我给她说去。”

这时,薛涛小声道:“夫君,可能可能我又有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内务反击

郭宋一怔,顿时大喜,“确定了吗?”

薛涛点点头,“前几天两个医师上门诊脉,都确定是喜脉,估计快三个月了。”

“这下子要请产婆了,反应大不大?”

“这次还好,我自己也有经验了,反应有一点点,但我自己能调节。”

郭宋也点自责,妻子恢复身子还不到一年,又怀孕了,这对她不利,自己前几个月太放纵了一点。

薛涛又想起一事,对丈夫道:“你吃完饭去一趟府衙,小杜这两天问过你几次了,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

小杜便是杜甫的孙子杜嗣业,之前分配在敦煌县衙当户曹从事,曹万年几次向郭宋推荐,郭宋从京城回来后便把他调为幕僚,协助张谦逸处理文书。

郭宋点点头,估计是京城有什么消息。

吃罢午饭,小家伙最终没有吃到一口肉,打了几个哈欠,被母亲抱回屋午睡去了。

郭宋来到了对面的节度使官衙,他走进自己的官房,见杜嗣业正忙碌地整理文书,小伙子字写得非常漂亮,师从颜真卿,可以说是张谦逸的小师弟,也是怀素的师弟,聪明肯干,头脑清晰,很受郭宋器重。

“很忙啊!”郭宋笑着走了进来。

“啊!使君回来了。”

“中午刚到,在家吃了午饭过来,夫人说你有事找我?”

杜嗣业连忙道:“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和使君有关,是史宦送来的消息。”

他取出一份抄好的鸽信递给郭宋,“请使君过目!”

郭宋接过信看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编这首童谣者其心可诛,这分明是说自己有封王自立之心,而且还传遍了长安。

“使君,这是第二份鸽信!”

杜嗣业又取出一份抄好的鸽信递给郭宋,郭宋接过鸽信看了一遍,半晌没有说话,天子竟然任命宦官田文秀为河西监军,不用说,这是童谣发酵了。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郭宋神情平常,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两件事当回事,令杜嗣业心中十分敬佩,他连忙道:“别的暂时没有了。”

郭宋心中迅速盘算一下日期,鸽信是三天前送到的,估计这位监军刚刚从长安出发,到河西至少要走一个月。

“启禀使君,卑职有情况禀报!”

郭宋回头,原来是内务营统领王越。

郭宋点点头,“去里屋说吧!”

两人走进里屋,王越单膝跪下行一礼,起身道:“启禀使君,卑职已经发现了藏剑阁河西分堂。”

这倒是个好消息,郭宋连忙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个月前!”

就是自己出发去沙州不久的事情,郭宋又问道:“情况怎么样?”

“启禀都督,我们其实是在凉州发现藏剑阁的人,我们通过信鸽排查,发现有一家商铺每隔两天就要发送一只信鸽,但商铺整天关门,并不做生意,我便派弟兄监视,发现店铺内有十几人,其中几人夜里翻墙进出,武艺不错。”

“这是凉州的情报点,那甘州呢?”郭宋又问道。

“启禀使君,我们一直在监视这家商铺,前几天跟踪他们的人来张掖,发现他们和甘州一家收购羊皮的商铺有联系。”

“这家收购羊皮的店铺在哪里?”

王越犹豫一下道:“启禀使君,这家店铺叫做新丰羊皮店。”

郭宋一怔,这不就是他府宅旁边的那家店铺,一对很和善的中年夫妇,还有两个伙计,妻子还夸他们家的羊皮品质不错,难道是

郭宋这才稍有醒悟,恐怕他们就是来监视自己的。

“你继续说!”

王越继续道:“这家店铺没有鸽信,卑职估计他们是收集一段时间情报后,一并报到凉州,然后由凉州通过信鸽和长安联系。”

郭宋眉头一皱,“难道藏剑阁在河西就只针对我?”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确实是这样,卑职打算控制其中一名伙计,便可以进一步掌控情况。”

郭宋点点头,“可以选择时机出手,尽量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卑职明白!”

王越匆匆走了,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近一连串针对自己的事件让他开始警惕起来,童谣事件明显是一种政治陷害,一般人都不会太当真,但天子李适却向河西派监军了,说明这里面有人在推波助澜,影响到了李适的决策,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郭宋感觉童谣事件不太像藏剑阁做事的风格,似乎另有其人,郭宋开始隐隐怀疑,幕后有个庞大的势力在暗中对自己下手了。

张掖并不像长安城那样呈棋盘式布局,而是商业和住宅混杂在一起,在郭宋府宅周围就有十几家店铺,还有酒楼和客栈。

新丰羊皮铺距离郭宋的府宅相距不到百步,是一家去年开业的新店,店主是一对很和善的中年夫妻,还有两名伙计,这类店铺都是深入各羌人部落低价收购羊皮,然后卖给前来张掖采购的商队。

不过这家店铺有点奇怪,他们似乎从不去草原收购羊皮,也没有什么大客户,每天只做点零散的小生意,让他无法理解他们怎么能支付租金和两名伙计的工钱。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真正的身份便是藏剑阁在河西的一个支点,藏剑阁有河西堂,设在凉州,他们的任务是收集整个凉州的情报,而张掖这个支点却是专门收集郭宋的情报。

这天中午,一名伙计离开店铺,前往南城外,城外有一座墟市,专门卖米面蔬菜和肉食,是整个张掖城的菜篮子,每天都有大量百姓来这里买米买菜,这名伙计也是前去采购食材。

他刚走出城门,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伙计连忙闪到一般,还没有等他站稳,身后一个黑袋子从上到下套住他,将他猛地向前一推,车门正好开启,两名大汉直接将他拖进了马车,整个过程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

不多时,这名伙计便出现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子,双手被反绑,身后站在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

在他前面放着一座桌子,桌后坐在一个年轻的将领,正是内务营统领王越。

“你叫毛三郎,没错吧?”王越冷冷问道。

伙计胆怯地点点头,他心中明白,一定是他们的身份暴露了。

王越看了他一眼又道:“你的武艺很稀松平常,让人想不通,藏剑阁怎么让你这样的人来河西?”

‘藏剑阁’三个字说出来,伙计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双腿战栗着,双腿扑通跪下,磕头哀求道:“我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啊!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这样告诉你吧!被我们抓捕的人,只有配合我们的人才能活下来,如果你肯老老实实配合我们,我可以保证让你平安离开河西。”

伙计一脸惊恐,若被藏剑阁知道自己背叛了,一样会死得很惨。

王越知道他的害怕,又道:“你们毕竟不是吐蕃人或者沙陀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也只是想了解情况,并非要把你们铲除,我们会替你保密,还会赏你百两银子,当然,前提是你必须配合我们,你若不肯配合,我就直接告诉藏剑阁,你泄露了大量情报,哪怕你一个字都没说,你觉得藏剑阁会放过你吗?”

伙计被威胁利诱,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余地了,只得战战兢兢问道:“需要需要我怎么配合?”

“首先我要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调查郭使君?”

【感谢大家支持,晚上八点,老高加更一章!】

第四百七十六章 思路渐清

郭宋坐在朝房内,静静地听着王越的汇报。

“启禀使君,从毛三郎的供述来看,他们主要任务是监视使君的日常生活,主要是了解使君在生活中有没有僭越的行为发生,衣食住行是否符合自己的身份,有没有采用帝王的排场。”

“然后呢?”郭宋冷静地问道。

“他说这是很正常的监视,基本上在外统军的节度使或者观察使都会被藏剑阁派人监视。”

郭宋想起了小鱼娘的经历,她就是被藏剑阁派去岭南,以小丫鬟的身份监视路嗣恭好几年,发现了路嗣恭暗中勾结田承嗣的证据。更新最快 手机端::

如果藏剑阁也派人像监视路嗣恭一样监视自己,倒也不奇怪,就算被监视,他也能接受,关键是监视报告是否公正。

自己和李曼已经爆发了那么激烈的冲突,她会把一个公正的监视报告上报给天子?

监视只是一个形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结果。

一切都是真实的,有完整的监视流程,完整的汇报流程,完整的制度,当所有的监视过程都让人信服,自然也就不会怀疑最后的监视报告了,把监视报告在关键处略略修改一点点,就足以影响到天子对自己的看法。

“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郭宋又问道。

“从去年夏天开始,请使君注意府中一个叫做梅玉的侍女。”

郭宋一怔,他府中是有一个叫做梅玉的侍女,负责给客人端茶送水。

“这个侍女有问题?”

“这个侍女应该是被他们收买了,她给他们讲述了很多府上的情况。”

郭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继续监视他们,掌握他们的动向,有什么重要情况,要即时向我汇报,最好能看到他们汇报的内容。”

“卑职已经在着手安排了,尽量让这个毛三郎去凉州送一次情报。”

黄昏时分,郭宋从官衙回到府宅,刚进大门,王管家便迎上来道:“使君,有一个从长安来的人,一定要亲自见你,他说有重要事情告诉你。”

“他有没有说是谁派他来的?”

王管家摇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

“我知道了,带他来外书房见我。”

郭宋犹豫一下,他本想问一下梅玉的情况,但他最终克制住了,这件事在做出最后决策之前,尽量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郭宋来到外书房,不多时,王管家把一名年轻男子带了进来。

郭宋给王管家使个眼色,王管家带上门,退了下去。

“小人参见郭使君!”

年轻男子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了军礼。

郭宋见他十分干练,便笑问道:“是谁派你来送信?”

“启禀使君,小人的主人是独孤家主。”

郭宋恍然,原来是独孤立秋派来的。

年轻男子取出一颗核桃大的蜡丸,呈给郭宋,“我家老爷要求我把它交到使君本人手中,说此事重大,使君切不可轻视。”

郭宋捏开蜡丸,取出里面纸条看了一眼,不露声色问道:“还有什么话?”

“别的就没有了,小人要立刻回去复命。”

郭宋点点头,“替我转告你家主人,他的恩义我郭宋铭记于心。”

郭宋随即让管家取五十两银子赏给年轻男子,他转身回到了内书房。

郭宋刚坐下,妻子薛涛便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

薛涛嫣然笑道:“夫君回来居然没有去看小薇,第一次啊!”

郭宋笑了笑,“小家伙怎么样?”

“她白天太调皮,玩累了,现在睡得正香呢!”

郭宋接过茶盏问道:“娘子很喜欢那个梅玉吗?”

“谈不上,一般吧!”

薛涛有点奇怪,“夫君,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被藏剑阁收买了,向藏剑阁提供了很多我们府上的情况。”

“什么!”

薛涛柳眉倒竖,“我们一向待她不薄,她竟然敢做出这样背叛我的事情?”

郭宋摆摆手,“这其实还是小事情,每个在外统军的主将都会被藏剑阁用各种方式监视,你也暂时不要惊动她,我现在遇到的是更大的麻烦,有人在背后对我下手了。”

“是谁?”薛涛惊诧问道。

“给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郭宋把蜡丸里的纸条递给妻子,“这是独孤立秋刚派人给我送来的,几乎把所有的谜底都解开了。”

薛涛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只有一个‘家’字,但这个字写得很团圆,她看了半天不解,“夫君,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元家’的意思,独孤家主怕纸条被人截获,就用这个隐晦的方式告诉我,背后对我下手的人是元家。”

薛涛愣了半晌问道:“会是元家吗?”

郭宋点点头,“其实我也想到了元家,我的仇家很多,但有这么大势力,还能够影响到天子决策,只有元家才能办到,杀害杨雨、追杀赵萱,火烧金身阁,编造童谣等等,所有这些事情,应该都是元家在后面策划,藏剑阁不过元家的执行人罢了。”

“元家这么痛恨夫君,会不会派刺客?”薛涛担忧地问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如果要派刺客,他们早就动手了,我估计元家并不仅仅是想要我死那么简单”

“他们还想要什么?”

“要我彻底身败名裂!”

郭宋冷静道:“想要我跪在他面前哀求饶命,然后他再亲手杀了我。”

“夫君”

薛涛面带惊恐,却被郭宋一摆手止住了,郭宋冷笑道:“能杀我的人现在还没有生出来,你一点都不要担心,元家奈何不了我。”

薛涛低低叹了口气,“我自己倒不怕什么,就怕孩儿被伤害。”

郭宋轻轻把她搂在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微微笑道:“我有点情绪化了,事实上,问题没有那么严重,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和元家斗争,后面也有人在助我,像今天给我送信来的独孤家族,他们就是元家的政敌,况且我还是河西节度使,手握两万重兵,任何想动我之人都要掂量掂量。”

丈夫的安慰让薛涛心中宽慰了很多,她担心孩子醒来,便先回房去了。

郭宋目睹妻子离去,他关上门,随手灭了蜡烛,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他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

尽管他安慰妻子没有关系,但实际上,他知道前所未有的危机正渐渐向自己袭来。

虽然不知道元家和李曼是什么关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只要知道他们已经结成同盟就够了。

但真正的威胁自己的并不是元家,而是天子李适,师父曾经给自己说过,天下最可怕的就是帝王之心。

一首漏洞百出的童谣,就让李适决定派监军来河西,由此可见,他已经不再信任自己,或者说,唐蕃达成停战协议后,自己在他心目中已经不再重要了。

郭宋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开始给自己考虑退路,他必须未雨绸缪,早做安排,决不能等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后才醒悟,那时悔之晚矣。

可笑元家还想让自己身败名裂,难道他们不知道,历史从来都是由强者来书写吗?

第四百七十八章 河西监军

河西军将士和官员们都在等待暴雪来临之时,一个意外的人物却抢在暴雪之前抵达了张掖。

“咱家叫做田文秀,按照惯例,从今天开始,咱家就正式出任河西军监军。”

田文秀年约三十余岁,长一张娃娃脸,双眼细成一条缝,小鼻子小眼,身材不高,长得细皮嫩肉,如果不是他尖细的声音,大家还以为他是一个读书士子。

河西节度使府大堂上,三十几名官员和数十名高级将领都一片沉默,虽然他们都知道天子要派监军来河西,但监军真的站在大堂上时,还是让众人心中难以接受。

田文秀似乎并不在意大家内心对他的抵触,依旧洋洋得意道:“监军的职责在于监督军队,保证军队对天子忠心耿耿,不生二心,监军还有权力直接罢免和惩处将领和官员,也有权力提请天子免去节度使的职务,只要大家忠心于天子,没有僭越之举,相信我们就不会有任何矛盾,咱家还会寻找优秀人才和将领,向天子举荐,委以重用,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咱家和各位相处愉快。”

他的发言结束了,大堂上一片寂静,郭宋淡淡笑道:“田监军的话值得深思,令人警醒,请大家鼓掌!”

大堂上这才响起一片掌声,田文秀看了一眼郭宋,阴**:“咱家还有一份圣旨,郭宋接旨!”

郭宋一怔,只得单膝跪下,田文秀刷地打开一份圣旨,高声道:“监军到任,河西节度使郭宋不宜再行使监察权,特免去校检御史大夫之职,缴回尚方天子剑,由监军田文秀代持,另按照大唐制度,河西节度使郭宋务必将家眷送回长安定居,钦此!”

这时,长史潘辽忍不住道:“监军,请容卑职说一句。”

田文秀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在下甘州都督府长史潘辽,这两天河西暴雪将至,行人寸步难行,郭使君的家眷现在没办法回长安,请监军酌情考虑。,”

“潘长史!”

郭宋迅速喊住了他,向他摆摆手,“我自会向监军解释,你不必多言!”

录事参军张裘安轻轻拉了一下他衣服,潘辽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低下头,不吭声了。

郭宋这才对田文秀道:“我这就把御史印和尚方天子剑交给监军。”

他回头吩咐张谦逸一句,张谦逸立刻回房去取剑印,田文秀死死盯了潘辽片刻,不多时,张谦逸取来剑印交给郭宋。

郭宋将天子剑和御史印交给了田文秀,田文秀让随从宦官收下剑印,这才干笑一声道:“圣上的意思是,使君的家眷即刻起身,咱们也理解天气不好,但圣意不可违,只能委屈使君的夫人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大喊:“暴风雪来了!”

只听堂外风声骤然加大,狂风卷着暴雪呼啸而来,一时间,整个张掖城变成苍茫一片。

郭宋走到堂外,望着天空道:“我很想遵从圣意,把妻子送去京城,但天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他回头望着田文秀,似笑非笑道:“田监军一定要坚持吗?”

田文秀有点目瞪口呆,半晌,他只得无奈道:“等暴风雪停了再说吧!”

田文秀低估了河西走廊暴雪的威力,这场暴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等天空放晴时,河西走廊已变成白雪皑皑的世界,积雪齐到腰部,城内铲了雪还能行驶牛车,但城外却是寸步难行,连卖菜的农民也进不来了。

好在家家户户都储存了过冬的粮米、酱菜、冻肉以及柴禾、木炭等等,百姓们开始了冬天的慢节奏生活。

军营暂时停止训练,官衙也只运转半天,中午后官衙就没有人了,当然,要打官司的话,只能去县衙,县衙每天都还有曹官当值。

田文秀的官宅安排在城东,也是一座占地二十亩的大宅,他带来三十几名随从,包括宦官和护卫,也和一起住在大宅内,官府又安排了十几个下人伺候他。

书房内,田文秀和长史崔文静坐在一起喝茶,在张掖城内同时存在着河西节度使府和甘州都督府,但实权是掌握在都督府手中,节度使府文官只有崔文静这个长史,其他职务都由都督府的官员兼任,权力远不如都督府长史潘辽,崔文静实际上被架空了。

他尽管兼任肃州都督府长史,但肃州人口太少,基本上没有政务,有县令就足够了,而军务依旧掌握在甘州都督府手中,崔文静上任一年,除了办学外,其他也就无所事事。

崔文静是杨炎的人,杨炎倒台后,他审时度势投靠了卢杞,就指望卢杞把自己调回长安,他实在不想呆在河西这个鬼地方了。

这次田文秀来河西,临行前元玄虎交代过他,可以和崔文静结为同盟,与此同时,崔文静也接到了卢杞的快信,所以才会有两人坐在这里喝茶的一幕。

“崔长史,下了这场雪难道就真的不能出河西了?”

崔文静笑道:“这倒真不是借口,河西走廊从十一月底的第一场大雪到明年一月上旬,基本上寸步难行,前年曾经有支商队不听劝,不顾一切出发,结果半路上遭遇暴风雪,两个月后发现他们的尸体,全部冻死在路上,这还是运气好,保留了全尸,一般都会遇到狼群,啃得尸骨全无。”

田文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悻悻地哼了一声,他喝了口茶,又问道:“崔长史,那个潘辽是什么背景?”

田文秀对第一天上任时,潘辽替郭宋说话一直耿耿于怀。

崔文静精神一振,连忙道:“潘辽最早出任录事参军,由赵腾蛟推荐为都督府长史,他是凉州人,一直在河西做官,算得上是河西本土官员。”

“这么说,他是关陇贵族赵家的人?”

崔文静摇摇头,“他不能算赵家的人,我调查过他,他其实是凉州安氏家族的门生,现在是郭宋的左膀右臂。”

“安家!”

田文秀冷笑一声,“咱家还以为是朝中那个重臣替他撑腰,竟然敢打断咱家宣布旨意,活得不耐烦了。”

崔文静试探着问道:“监军打算拿潘辽开刀?”

“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家谈不上什么官,好歹也是代表天子来河西,下面人不服,咱家就得敲打敲打,否则他们还真以为河西姓郭?”

“卑职完全支持监军行使职权。”

田文秀瞥了崔文静一眼,“崔长史,自家好歹也是代表天子监军河西,处置官员也要有由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监军放心,卑职保证两天内把潘辽的材料放在监军案头。”

崔文静心中暗喜,田文秀要拿潘辽来开刀,他简直有点等不及了。

下午时分,猛子的身影出现在张掖城上空,吓得城内的信鸽和鸟雀东躲西藏,整个天空变得空荡荡的,只有猛子在独自翱翔。

不过它并不是想展示自己的王者风范,它刚从长安过来,带来了张雷的信件。

猛子现在已兼职为信使,尽管它不太情愿,同时也不太专业,表现在常常绕远路,有时候会跑到丰州玩一圈,再折道去长安。

另外猛子的态度也有问题,路上遇见鹰姿飒爽的女鹰,它就会忘记自己的职责,坠入爱河而不能自拔,去年郭宋就收到过五个月前的张雷鹰信。

不过安全性可以保证,除非它自己嫌腿上的信筒碍事,否则任何外人也休想从它腿上拿到信筒。

被郭宋多次批评后,猛子一怒之下撂了担子,不过上个月它又重新上任,收敛了很多,没有在路上耽误,两天内就把长安的信送到张掖。

猛子直接落在郭宋书房外的大树上,‘啾啾——’它叫了两声,郭宋从书房里出来,猛子扑腾着翅膀落在他肩头。

“辛苦了!”

郭宋摸摸它的头,从它腿上取下信筒。

猛子振翅飞起,迫不及待地向自己栖息的大树飞去,它已经嗅到了鲜鱼的气味。

郭宋回屋取出信件,里面有三个小纸卷,其中一个稍长的标志了红色,表示十分重要。

他先看了看其他两只纸卷,一份纸卷的内容是北风真人已欣然同意开春后来张掖出任老君观观主,并会带来十名徒弟。

另一份纸卷的内容是,张雷托大管事在巴蜀买了一万五千斤硫磺,也是在开春后运来张掖。

这时,郭宋慢慢展开标红的长纸卷,里面只有一行小字,‘田文秀进宫前名叫元细郎,世代皆为元氏家奴。’

郭宋的眼眸迅速收缩成一条线,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针锋相对

两天后,崔文静将一份潘辽的材料放在田文秀的案头。

“监军,这两天我整理了十几个问题,我稍微筛选一下,感觉有三个问题比较严重,一个有徇私谋利的嫌疑,他主管酒坊和葡萄园,向长安供应葡萄酒,价格比其他两座酒坊低一成,去年光葡萄酒就收入近二十万贯,一成就有两万贯的利益,我严重怀疑他中饱私囊。

第二个问题是他的官宅有十五亩,严重超过了朝廷规定的州长史不得超过五亩的限制。

第三个问题他有失德之举,他有一个私生子,目前住在凉州,违反了朝廷的规定。”

田文秀看了看问道:“咱家住的宅子大概有二十亩吧!有没有逾规?”

崔文静想了想道:“朝廷没有规定监军住多大的宅子,田监军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那郭使君呢?听说他的宅子有三十几亩,是不是太大了?”

崔文静摇摇头,“他是夏国公,按照爵位,他可以住五十亩的宅子,我的官宅是十三亩,也只是略略大了一点。”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用官宅来做文章,会让人抓到把柄反击。”

“监军说得对,用官宅说事确实考虑不周,各州各县的地方官基本上都超过了规定。”

田文秀又看了一遍材料道:“差不多了,咱家就用它来办河西第一案!”

郭宋早上在城内军营巡查士兵们的过冬情况,士兵们都搬到了城内军营内,军舍倒是没有缩小,但训练场地没有了,只有一块不大的演武场,供士兵们出来走动。

“启禀使君,士兵们供应粮食还是比较充足,每人每天有一斤米,半斤肉和三两腌菜,军俸也能及时发放”

郭宋想起一事,便问仓曹参军道:“可我听说将士们抱怨,你给他们发放的羊肉有点不新鲜,有这么回事吗?”

“是有这么回事,但卑职也没有办法。”

“怎么说?”郭宋问道。

仓曹参军一脸为难道:“很多羊都是去年宰的,都堆放在地下冰窖内,快一年了,肯定不会太新鲜,虽然新鲜的羊肉也有,但总要把去年留存的消耗掉才行。”

“还需要消耗多久?”

“大概十天左右就差不多了。”

郭宋点点头,“明天上午大将点卯时,你把情况给大家说清楚,什么都不说,大家当然有意见。”

“卑职知错!”

就在这时,一名从事慌慌张张跑来禀报道:“使君,出事了!”

郭宋眉头一皱,“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潘长史被监军抓起来了,正在大堂审问他。”

“简直胡闹!”

郭宋顿时恼火万分,立刻吩咐道:“回军衙!”

他带着内务营数十名骑兵疾速赶回了节度府官衙。

郭宋快步走上大堂,只见潘辽被手臂被反绑跪在地上,田文秀翘腿坐在上方,一边喝茶一边审问。

“田监军,你在干什么?”郭宋厉声问道。

“呵呵!咱家就知道有人会跑去报告。”

田文秀阴笑两声道:“咱家接到举报,说潘辽徇私营利,中饱私囊,这种事情天子绝对不会容忍,作为天子派来的监军,咱家也不能容忍,所以必须审问清楚。”

郭宋抽出剑一挑,潘辽绳索被割断,潘辽委屈道:“使君,我没有”

郭宋一摆手,“你不用多言,这件事我来问清楚。”

他目光又转向田文秀,“潘长史是堂堂五品朝官,双膝只跪天地君亲师,你无权让他跪下,更无权捆绑他!”

田文秀轻轻哼了一声,“郭使君,你别忘了,咱家是监军,这个军可不光光是指士兵,也包括使君在内所有的官员,咱家现在怀疑潘辽贪污公帑。”

“田监军可有证据?”

“咱家这里有份举报书,当然,光凭一份举报书不能定罪,但咱家觉得潘辽确实可疑,那你说该怎么办?”

“田监军有疑问可以询问,这是你的职责,但你要把方式搞清楚,潘长史是朝廷,不是罪犯,你若再向朝官施暴,我就上书天子,要求更换监军!”

田文秀眼皮耷拉下来,冷冷道:“好厉害的节度使,你似乎忘记咱家手中有尚方天子剑,可先斩后奏,你再敢对咱家这样说话,咱家就斩掉你的脑袋!”

他话音刚落,郭宋便不屑地笑了起来,“田监军带的随从太少了一点吧!最近可是有吐蕃探子在张掖出没,当心晚上被吐蕃人斩掉人头,我可没办法向天子交代。”

田文秀脸色大变,“郭宋,你敢威胁咱家?”

“我威胁你了吗?我只是好意提醒你,田监军来河西后还没有去过肃州吧!好像沙州也没有去过,这可不是合格的监军啊!只是去肃州和沙州的路上野狼出没,提醒你们千万当心了,河西走廊上的野狼几百只一群,发现猎物可是不死不休的,别被啃得尸骨全无。”

田文秀气得脸色铁青,恶狠狠道:“你这套把戏我同样也会照搬,我会上书天子,揭发你拥兵自立,企图谋反!”

郭宋眼露杀机,盯着他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会杀你祭旗,元细郎,你跑不掉的!”

田文秀俨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呆住了,他隐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在一个最想不到的时候,在一个最想不到的地方,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揭开了。

一场针锋相对后,当事者都沉默了,潘辽没有遭到任何处罚,田文秀也没有再询问过他,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郭宋和监军宦官翻脸的消息却迅速传遍了张掖城,有人为郭宋的强硬叫好,但更多人却是为郭宋忧心忡忡,得罪了监军,就意味着他被罢官免职不远了。

入夜,郭宋坐在书房里看书,薛涛端来一盏茶,担心地问道:“听说夫君和监军翻脸了?”

“娘子也听说了?”郭宋微微笑道。

“整个张掖城都在疯传,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理解夫君的心情,那个宦官是很令人憎恨,但夫君还是应该忍一忍啊!”

“忍一忍他就不会弹劾我?”

郭宋笑了起来,“你如果知道他进宫前是元氏家奴,恐怕你就不会劝我忍了。”

“啊!”薛涛大吃一惊,这个监军竟然是来自夫君的仇家,这可麻烦大了。

薛涛顿时急道:“夫君,你应该上书给天子说清楚,他就不会太相信这个监军的话了。”

郭宋轻轻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天子若不信任田文秀,就不会让他当监军了,同样,天子若信任我,也就不会派监军,甚至还要让我妻女去长安为人质,在天子那里和田文秀打官司,我注定赢不了。”

“可是元家和你有仇,而田文秀又是元家的人。”

郭宋搂住娇妻低声道:“从古至今的帝王只关心一件事情,你会不会造反夺他的江山?其他都不重要,只要他有一点点怀疑,他都会毫不容情把你杀掉,就算是他亲生儿子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这种事例还少吗?最多死后封一个好听的名号,帝王们从来只相信死人不会夺他江山。”

“那怎么办?”

薛涛急道:“夫君,这个官不做了,我们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去吧!”

郭宋安慰她道:“我已经在着手准备后路了,你尽管放宽心,天子也会谨慎小心,不会完全听信田文秀的话,把我逼反,这个时候他要全力削藩,就绝不会在背后惹出事情来。”

薛涛低低叹息一声,“伴君如伴虎啊!”

妻子的感慨让郭宋颇有共鸣,“你说得一点没错,元家虽然用毒计害我,但天子也并不是没有头脑之人,他如果不想动我,再多毒计也没有用,关键是唐蕃达成了会盟,西部暂时安全了,天子对我的态度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重视,我上次去长安体会得很深刻,他接见我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而且表现得很不耐烦,这才是元家毒计得以成功的根本原因。”

第四百八十章 财富撤离

这段时间,张雷一直在千方百计兑换黄金白银,官价一两白银兑换一贯钱,一两黄金兑换十贯钱,虽然兑换价比较公允,但这个价格也意味着一般人无法从官方兑换到黄金白银。

普通人只能去黑市兑换,官方的黄金白银要么被权贵兑走,要么流入了黑市,黑市是一两白银兑换一千二百文钱,同样,一两黄金兑换十二贯钱。

张雷很小心,他不会一下子把几十万贯铜钱都丢出去兑换黄金白银,那样肯定会引发长安震动。

他每隔一段时间抛一笔铜钱,细水长流,而且他做得很隐蔽,不会让对方知道究竟是谁在兑换金银。

这天中午,聚宝阁的杨大掌柜匆匆找到了张雷。

“东主,李东主终于松口了,那座仓库他答应租了。”

兑换的黄金白银怎么运出去也是一个大问题,甚至比兑换金银还要麻烦,张雷考虑了很多天,最终决定走水路,盘查少,比较安全,更重要是船只运输量大,几艘千石货船就能将所有的钱财运走。

运输线路张雷也敲定了,最好是从东市出去,当然西市那边也可以出去,他的眉寿酒铺就背靠漕河,金银可以存放在地窖里,但西市出去有三道关卡,查得比较严格,不容易出城,而东市这边只有一道关卡,而且是由军方控制,相比起西市检查的专业细致而言,东市出去就容易得多。

张雷最终决定船队走东市的漕河出去,在东市南面沿漕河有一排仓库,张雷看中了其中一座,那是东市另一家大珠宝铺珠玉堂的仓库,都是用大青石砌成,地上也铺着大青石,有两道铁门,属于珠宝铺的宝库级别。

这座仓库有紧靠漕河,自带码头,可以停泊千石货船,是最理想的存放仓库和转移仓库。

其实存放在城外更安全,但问题是现在河流已经结冰,用骡马运出去反而容易被查获,还不如存放在城内仓库里,到时候一次性地运出去。

珠玉堂的东主叫做李长温,和他是竞争对手,但平时关系也不错,经常一起吃饭喝酒,前几天张雷向他提出聚宝阁想租下这座临河仓库,却被他一口回绝,他的仓库虽然暂时空关着,却不想租给同业者。

就在张雷一筹莫展之时,杨大管事却带来好消息,李长温居然答应了,让张雷喜出望外。

不过张雷知道,李长温肯定有附加条件,他连忙问道:“他有什么条件?”

杨大掌柜挠挠头,有点为难道:“就是我们刚进那批玉,他要分一半。”

张雷从张掖回来时,带回来一批美玉,是甘州军从安西带回来的,数量不少,这批玉轰动了长安珠宝界,各家珠宝店纷纷向聚宝阁要货,都被张雷拒绝了,李长温居然在打这个主意,而且张口要一半,简直就是明抢。

张雷十分恼火,对杨大掌柜道:“最多给他两成,而且要价格要翻一倍,他爱要不要!”

杨大掌柜对张雷笑道:“东主的意思我明白,但话不能这么说,他也不知道咱们有多少货,咱们就说给了他一半,沙州那边爆发战争,咱们的进价也很贵,现在有货就不错了。”

“你看着办,尽快把仓库给我拿下来,我先租一年。”

杨大掌柜匆匆去了,下午时分,双方便达成了协议,聚宝阁以友情价卖了一批玉给珠玉堂,珠玉堂则把沿河的仓库租给了张雷。

张雷带着杨骏以及十几名亲兵来到了仓库,这座仓库位于东市最南面,旁边就是东市高墙,仓库用厚重的大青石砌成,顶部只有半尺宽的通气口,没有后门,进去要通过两扇大铁门。

仓库内高大宽敞,地上也铺着大青石,十分干燥,很适合存放贵重物品。

张雷十分满意,对杨骏道:“咱们今晚就动手,把聚宝阁库房内的大木箱子都运过来,这两扇大门我要换锁,然后钥匙我们一人一把,平时多安排几个人在对面守卫,对面的房子我也租下来了。”

仓库对面二十几步外是一座店铺的后院,已经被张雷高价租下来,正好用来给亲兵们监视仓库。

杨骏点点头,张雷又关切地问道:“弟兄们都住得好吧!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这次张雷进京,把郭宋的一百名亲兵都带来了,一部分住在城外园宅,一部分住在张雷的府宅内,平时都蛰伏在府中,很少出门,以免被藏剑阁关注。

杨骏点点头笑道:“谢谢张东主的招待,吃穿住用都是最好的,大家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张雷呵呵一笑,“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明后天我给大家发点钱,出门去散散心。”

他压低声音,一脸猥琐地笑道:“可以逛逛青楼妓馆什么的。”

杨骏连忙摇头,“这个不行的,临走时,使君下了严令,不准在外面喝酒,不准找女人,容易出问题的,最多只能去逛逛街。”

“理他做什么?到我这里就别听他的,我给你们安排。”

杨骏还是摇头,“谢谢张东主的好意,军令如山,我们不敢违抗。”

张雷也知道这群亲兵都是最精锐的士兵,不是自己这种俗人能比,他只得悻悻道:“那就算了,我就给你们多准备点好酒好菜,不在外面喝,咱们关上门喝酒,这个不违反军纪吧!”

“这个可以,多谢张东主!”

伴随着又一场暴风雪席卷河西走廊,建中三年的新年终于来临了,天刚亮,郭宋府宅中便传来一个男孩欢快的笑声,这是张雷儿子张青山的笑声,张雷有三个儿女,长女张羽儿十三岁,次子张青山七岁,小女儿张敏儿三岁。

张青山长得又高又胖,胖脸小眼睛,完全就是张雷的缩小版。

张青山正和几个小丫鬟在中庭打雪仗,张羽儿很懂事,连忙喊住弟弟,“青山,打雪仗可以,但不要大喊大叫,影响到婶娘休息。”

张青山吐一下舌头,却趁姊姊不备,用一团雪打中了张羽儿的脖子,雪末洒进她的脖子里,张羽儿恼火起来,也加入到打雪仗的战团,和几个小丫鬟把张青山打得狼狈逃窜。

郭宋的府中现在很热闹,不仅住着张雷一家,还有杨雨的妻子赵萱和遗腹子杨玄武,杨玄武才几个月大,这么冷的天他不能出门。

薛涛已经显怀了,小腹微微隆起,穿一件很宽大的皮裘,她刚满一岁的女儿郭薇薇却抱在李温玉手上,她们站在客堂前,远远望着一群孩子在打雪仗。

这时,王管家走进来笑道:“竹筒已经锯好了,一起燃爆竹去!”

“燃爆竹喽!”

张青山高喊一声,率先溜出去了,众人也顾不上打雪仗了,纷纷跑去外面燃爆竹,连三岁的张敏儿也牵着姊姊的手,像个小跟屁虫似的向外面跑去。

唐朝的爆竹可不是后来的炮仗,就是点一堆火,将竹筒扔进去,等会儿竹筒被烧得爆裂,发出巨大的声响,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爆竹。

这时,郭宋从内书房走出来笑道:“打雪仗怎么结束了?”

今天是正月初二,官衙放假七天,郭宋一年到头也难得这么轻松。

“他们到外面燃爆竹去了。”薛涛抿嘴笑道。

这时,小薇看见了爹爹,连忙伸出小手,郭宋把她抱到自己怀中,这时,府门外响起了巨大的爆竹声:‘砰嘭!’吓得小薇连忙转过头,钻进爹爹怀中。

郭宋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笑道:“初八就是咱们家小薇一岁了,爹爹要给你抓周,不知道你会抓个什么?”

“最好抓胭脂、画笔之类,千万不要抓宝剑。”薛涛在一旁道。

“这个就由不得咱们了,她要抓宝剑,我也没有法子。”

旁边李温玉笑道:“说起抓周,我家那个小子一岁时,他爹爹让他抓铜钱,结果他一把抓起宝剑,让他爹爹好失望,但后来发现,他抓的居然是金剑,离他更近的木剑和铁剑,他看都不看,大家都说,他喜欢的其实不是宝剑,而是金子。”

“还真是虎父无犬子!”郭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再度发难

田文秀这两个月很安静,没有再生出事端,主要是因为郭宋揭穿了他的真实身份,让他有些惊慌失措,他不知道郭宋还掌握了多少秘密,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必须要请示元玄虎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偏偏此时河西走廊大雪封路,他没有鹰信和鸽信,没法和家主元玄虎取得联系,只好沉默隐忍。

张掖白天阳光灿烂,虽然天气还是十分寒冷,但在温暖的阳光下,还是可以在户外活动,晒晒太阳,可到了夜间,气温剧降,寒冷得连血都要凝固,所以太阳下山后,张掖街头几乎就看不见人影。

入夜,一辆马车在极为安静的大街上行驶,车轮辚辚,整个街头就只有这一辆马车。

马车在田文秀的府门前缓缓停下,车门开启,崔文静从马车内钻出来,这两个月,崔文静的日子也不好过,有人传出,他和监军田文秀关系紧密,这使得崔文静在河西官场上被敌视,被排挤,崔文静不得不像狗一样夹着尾巴过日子。

但今天,崔文静接到了卢杞发来的鸽信,他觉得有必要来找一找田文秀了。

一名随从把他领入府中,来到了田文秀的书房,田文秀粗通文墨,能认识几千个字,而且字写得还不错,这在宦官中还是比较少见,所以他颇受天子李适的器重。

田文秀正在房内练字,见崔文静进来,他放下笔笑道:“外面这么寒冷,崔长史一定有重要事情吧!”

崔文静点点头,“我今天接到卢相国一份鸽信,我觉得对田监军同样有意义。”

“崔长史和卢相国有鸽信往来?”田文秀有点惊讶。

崔文静连忙摇头,“一般没有往来,只是今天有个商人找到我,给我提供一份鸽信,我才发现是卢相国托他们发来的一份鸽信。”

崔文静将一份鸽信递给田文秀,“你自己看!”

田文秀连忙打开鸽信,只见上面只有四个字,‘正常监察’,下面是卢杞的私章。

这封鸽信与其说是给崔文静的,不如说是给田文秀的,崔文静没有监察权,但田文秀有。

田文秀愣了半晌,忽然问道:“卢相国已经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了?”

“应该是吧!卢相国自然有他的途径,我觉得这其实是给你的消息,所以我把这份鸽信转给你。”

田文秀慢慢坐下,他沉思片刻问道:“崔长史觉得这封鸽信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这份鸽信的意思就是让你行动起来,不要畏手畏脚,不要从个人的仇怨考虑,而是正常行使你的监军职权,你上次受挫只是个人受挫,但你是代表天子来坐镇河西的监军,来河西一个多月了,却一点不做为,我觉得田监军好像是把公私混为一谈了。”

田文秀慢慢有点醒悟了,自己好像是有点钻了牛角尖,一心只想对付郭宋,却忘了自己是河西监军。

“那咱家下一步该怎么办?”

崔文静心中有点鄙夷这个宦官了,能力太差,几乎毫无经验,而且胆子也小,被郭宋敲了一棍子便缩足不前。

鄙夷归鄙夷,崔文静还是得帮他,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命运基本上连在一起了。

“我建议监军成立监察室,继续查潘辽的案子,郭宋也只是指责监军态度粗暴,但他也不敢说监军超越权限,监军就客气一点,把潘辽请来询问,这是监军的权力,相信郭宋也无话可说。”

田文秀缓缓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月初六,是春节结束的第一天,官员们都纷纷来官房开工,开始整理去年的各种数据,准备给朝廷上报。

潘辽刚到官房,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一名从事在门口道:“潘长史,田监军请你过去一下。”

潘辽心中一惊,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幕让他记忆犹新,田文秀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吗?

没办法,对方用了一个‘请’字,让他无法拒绝,他只得硬着头皮向监军房走去。

监军房位于东院,是一座独院,门口上挂着‘河西监军’四个字的牌匾,但潘辽意外发现,旁边又多了一块牌匾,‘河西监察室’。

这个监察室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好像放假前都没有看见,这么神速?

“潘长史来了,请进!监军在等候长史。”一名田文秀的随从很客气地请潘辽进去。

潘辽走进院子,只见田文秀笑眯眯地迎了出来,“潘长史,新年好啊!”

潘辽心中惊疑对方的态度,上次见面他对自己就只有两个字,‘拿下!’现在居然变得和蔼可亲了,着实让潘辽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只得拱手回一礼,“监军新年好。”

“外面冷,潘长史请进来坐!”田文秀热情地招呼他进屋。

潘辽跟随他来到堂上,两人居然是分宾客落座,田文秀又让人上茶。

潘辽忍不住问道:“监军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了解一下情况,这是本监军的职责,潘长史不用担心,照实回答就是了。”

潘辽心中暗暗叹口气,其实还是和上次一样,只是换了一个态度而已,一样是想把自己置于死地,这种笑面虎其实更可怕,让你在不知不觉就中计了。

“监军请问吧!卑职知无不答。”

田文秀依然保持着笑容,但目光却变冷了,他向旁边点点头,一名负责记录的从事提起笔。

“咱家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们卖给京城酒商的价格要比其他两家酒坊低一成?”

军营内,郭宋神情平静听完了潘辽的汇报,问道:“除了三个问题外,他别的方面没有为难你吗?”

潘辽摇摇头,“他今天对卑职很客气,可以说是异乎寻常的客气,但他的反常下面,我能感觉到他按不住的杀机,他就是想找到把柄杀掉卑职,杀一儆百!”

郭宋淡淡道:“有我在,他杀不了你。”

潘辽跪在地上,满脸羞愧道:“可是卑职在葡萄酒买卖中确实不是很干净。”

“我知道!”

郭宋平静道:“你接受了张雷给你的五千贯钱,因为你要养两个家,七个孩子,事实上,那五千贯钱是我让张雷给你的,我知道你家里的困境!”

潘辽愕然,随即鼻子一酸,他被深深地感动了。

“使君”

郭宋按住他肩膀,缓缓道:“这个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包括我自己,每个人都有私欲的一面,关键能不能克制住它,不要成为私欲的奴隶,你拿到五千贯钱后,便不再放纵私欲,再也没有向张雷开过口,十几万贯钱从你手上经过,也没有少过一文钱,这就足以证明,你虽然不是圣人,却是个品格优秀之人。”

泪水从潘辽眼中涌出,他心潮起伏,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此刻,就算田文秀把他孩子绑过来威胁他,他绝不会出卖郭宋。

“他就盯住为什么我们的葡萄酒要比另外两家便宜一成。”

葡萄酒便宜一成是郭宋的决定,他们的葡萄酒并没有直接卖给眉寿酒庄,而是为了避嫌,先卖给了张掖酒铺,张掖酒铺是安家的酒铺,然后安家再卖给眉寿酒铺,作为合作方,张掖酒铺收了一成的让利,这样眉寿酒铺拿到的还是正常的出货价。

“那你怎么解释的?”郭宋笑问道。

“卑职给他解释,因为我们一半的葡萄都是新葡萄,品质还不稳定,不如另外两家的老葡萄好,我们卖不过他们,必须让利一成,酒商才能接受,卑职还给他看了和张掖酒铺签署的契约。”

“那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有说,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他把所有的账册都搬过去了,说要好好清理一下河西官场上的污雪。”

郭宋摇摇头笑道:“看来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河西官场上的污雪。”

“使君,卑职该怎么应对?”

“葡萄酒上他查不到任何问题,倒是你的私生活,那才是足以弹劾你的要害,你赶紧把那个女人娶回去,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你还不给她名份?”

潘辽一脸苦笑道:“不是我不给她名份,而是她一定要我休妻,她不想当小妾,我怎么可能休掉发妻,所以就这么僵持了十年。”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道:“这样吧!你自己主动辞去官职,但我不会上报朝廷,然后我任命你为我的幕僚,继续掌管酒坊和葡萄园,等时机成熟,我再重新恢复你的官职。”

潘辽知道这是郭宋在保护自己,他躬身道:“使君恩义,卑职铭记于心!”

第四百八十二章 连横合纵

进入二月后,早春的气息便开始在中原大地上洋溢,各地结冰的河流开始有解冻的迹象,忍了整整大半年的李适,开始迫不及待地举起了削藩的大刀。

御书房内,李适正在听取两个相国的意见。

李泌躬身道:“微臣明白陛下削藩的决心,微臣也不反对,事实上,现在西部安宁,使我们没有后顾之忧,确实是比较好的削藩时机,但微臣还是建议掌握方式方法,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切忌全面开花。”

“那李相国觉得朕先削哪一家比较好?”李适问道。

“微臣建议先打击李希烈,理由有三,一是李希烈威胁到扬州,它能随时切断漕运,是我们心腹大患;其次淮西军残暴,百姓早已恨之入骨,先打击李希烈,我们在道义上占据上风,能赢得天下百姓支持;第三,李希烈位于江淮,和北方交集不多,打击李希烈不会让河北各藩镇有唇亡齿寒的危机感,这三条理由足矣!”

李适很犹豫,一方面他接受各个击破的方案,但另一方面,他想率先打击的并不是李希烈,而是李纳,他考虑了一个冬天,现在李泌却让他转换目标,着实让他为难。

卢杞早已摸透了天子的心思,他知道该怎么投其所好。

“陛下,微臣有不同的意见!”

“卢相国请说。”

“陛下,微臣完全同意李相国关于各个击破的策略,这是明智之策,至于削藩时机,微臣更是主张宜早不宜迟,要坚决果断,削藩到底,不过第一个目标针对李希烈,微臣觉得有点不太妥。”

李泌瞥卢杞一眼,忍住心中的憎恶道:“卢相国觉得哪里不妥?”

“李相国忘记了,江淮可是水乡泽国,我们没有足够的战船,首先连淮河都过不去,据说李希烈已经拥有几百艘战船,恐怕水战我们占不了上风。”

“我不同意你的想法,大唐军队从来不会因为畏惧敌人而不敢出战,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必然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如果没有战船,我们可以打造,甚至我们可以从襄阳南下,但就是不能未战先怯。”

卢杞被骂得狗血喷头,他心中着实恼火,他又对李适道:“陛下,削藩要掌握时机,要先易后难,等造出战船击败李希烈,恐怕几年都过去了,淄青军又重新壮大,陛下,李纳现在实力最弱,绝不能给他喘息之机,要抓住这个机会坚决把他消灭。”

李适点点头,卢杞说到他心坎上了,他下定了决心,就拿李纳先开刀。

“李相国,关于先打谁我们不要再争论了,这和畏惧不战没有关系,只是一种选择,朕知道李相国的想法很有道理,但朕决定还是先打李纳,把去年未完的战争打完。”

李泌无奈,只得深深叹了口气,先打中原,不明智啊!

卢杞大喜,又连忙献计道:“陛下可召李纳进京,他肯定不会答应,那就用抗旨不遵的理由免去他淄青节度使之职,命令李勉去接手节度使。”

停一下,卢杞又道:“神策军战斗力很强大,为确保削藩成功,卑职建议再把神策军派出,和李勉配合,一鼓作气剿灭李纳。”

“卢相国此策甚好,朕接受了!”

当天下午,李适下达旨意,宣召淄青节度使李纳入朝。

几名宣旨使者骑快马离开了长安,直奔齐州历城县。

与此同时,李适任命宦官宋凤朝为神策军监军,神策军都兵马使曲环为主将,率三万神策军赶赴中原参战,汴宋节度使李勉和亳颍节度使刘洽各率三万军准备参与围剿李纳。

齐州历城县,李纳刚刚接到了长安情报点发来的飞鸽快信。

虽然战胜了兄长,夺回了藩镇之权,但李纳在这场兄弟内战中损失惨重,加上李勉趁机率大军扫荡淄青各州,他部署在各州的军队几乎全军覆灭,他手下军队只剩下两万人,使他不得不投降朝廷。

按照朝廷的投降条件,他撤掉了各州藩署,废除一切自订的规矩,并裁军一万,使得他手中军队只剩下一万人。

但李纳并不是真的裁军,而是将一万军队以州兵的方式分散到尚被他控制的登、莱、青、密、淄等五州,李纳很清楚,一旦河北疫情结束,朝廷很可能还会对自己下手。

没想到刚开春没有多久,李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简直是无耻!”

大堂上,李纳怒发冲冠,破口大骂天子李适,“亏他还是大唐天子,出尔反尔,他说的话哪里还是什么金口玉言,分明就是粪坑蛆虫,就连猪狗都比他守信用!”

好在大堂内除了他的亲兵外,就只有幕僚吴善,吴善是李正己最倚重的幕僚,跟随李正己多年,足智多谋,忠心耿耿,支持李纳上位,被李经投入监狱,险些杀死,又被李纳花重金买通狱卒救出来,被李纳封为首席幕僚。

吴善劝道:“殿下就算骂三天三夜也无事无补,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应对之策,否则只要殿下拒绝进京,朝廷就找到了发动战争的借口,时不我待啊!”

李纳慢慢冷静下来道:“先生说得对,我主要是气昏头了,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请先生教我!”

吴善捋须笑道:“我之前给殿下讲的故事,殿下忘了吗?”

李纳顿时醒悟,“先生说的是合纵破连横?”

吴善微微笑道:“朝廷就是秦国,他们是用连横之策,想各个击破,光靠我们一家是无法抵御朝廷军队,必须用合纵之策应对,联合田悦、王武俊、朱滔和李希烈,我们五家联手造反,是挫败朝廷连横之策的唯一办法。”

李纳负手走了几步,有点担忧道:“就怕他们不肯响应。”

吴善劝他道:“这里面田悦一定会响应的,他和我们是唇亡齿寒,我们被灭了,下一个就是他,然后就是王武俊。”

“王武俊可是杀了李惟岳,他会响应?”

吴善冷笑道:“朝廷那帮文官还是书呆子一群,若我是朝廷掌权者,我会封王武俊为朔方节度使或者封他为太尉、平章事、大将军、赵郡王,给他高官厚爵,让他高高兴兴离开赵州。

只要他离开了赵州,就是脱了水的鱼,只能任由朝廷宰杀,这才彻底削掉成德节度藩镇,但卢杞那个白痴居然封王武俊为赵州兵马使,成德节度府的四万大军还在他手上,简直蠢到家了,这不是逼反王武俊吗?”

李纳缓缓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朱滔呢?”

“殿下,朱滔这个人最奸诈狡猾,但他的野心比谁都大,他应该清楚,一旦淄青、魏博、成德三镇被灭,下一个就是他的卢龙节度府,但另一方面,他的实力也是最强,只要殿下答应,将来奉他为帝,我相信他一定会起兵,吞掉义武节度府,他的目标就是河东了,老王爷早就告诉过我,朱滔一直对河东虎视眈眈,他如果得到回纥的支持,第一个称帝的肯定是他。”

“最后还有李希烈,先生觉得他会跟随吗?”

吴善笑道:“李希烈这个人欺软怕硬,他一定会趁机向朝廷申请恢复王爵之位,如果朝廷不睬他,他或许还不敢造反,可如果朝廷同意恢复他的南平郡王之位,他一定会看出朝廷害怕他跟随造反,那么他一定会跟随造反,要么向东攻打扬州,要么继续吞并襄阳各州。”

李纳下定了决心,与其被朝廷剿灭,不如鱼死网破,和朝廷拼了。

吴善又建议道:“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屯粮打持久战,其次便是把各州军队召回,卑职建议殿下假装答应入朝,然后拖延时间完成战备。”

李纳竖起大拇指赞道:“先生乃小王的诸葛亮也!”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及时提醒

进入二月后,张雷加大了兑换金银的力度,数量比去年十二月翻了一倍,导致黑市白银价格涨到了一两白银兑一千四百文,黄金价格也相应上涨。

这天中午,聚宝阁的杨大掌柜匆匆找到了张雷,急声道:“东主,情况有些不妙,我刚刚得到消息,藏剑阁的人今天上午开始调查黑市金银兑换情况。”

张雷大吃一惊,“他们查到了吗?”

“应该还没有,和东主兑换金银的那几个钱头都躲起来了,但我估计藏剑阁很快能找到他们。”

张雷一拍额头,“来不及了,今天都得走!”

张雷最初是决定月底离开京城,但朝廷开始征集船只运粮,他之前租下的十艘大船被朝廷一下子征走五艘,张雷感觉不妙,再不走连船都没有了。

他改成了三天后出发,可现在

他们今晚就必须走了。

“东主,那聚宝阁会不会被查抄?”杨大掌柜担忧地问道。

“有可能,你赶紧回去,今天就停业,把最值钱的珠宝转移走,发一笔钱,让管事和伙计们都回家躲起来。”

“东主,最值钱的珠宝就一个大箱子,索性东主一起带走吧!”

张雷点点头,“可以!我找几个人跟你回去。”

张雷跑出大堂,找到赵秀道:“藏剑阁开始关注我们了,今天晚上必须出发,你带上所有人去聚宝阁,再派人通知杨骏他们驾船进城,天一黑就搬箱子。”

“可是曲江关卡怎么办?”赵秀急道。

张雷狠狠给了自己脑袋一拳,他差点把这件大事忘了。

“我现在就去安排!”

眼看张雷要走,赵秀急喊道:“张东主,还要发鹰信给甘州,让使君派人接应。”

张雷有点急昏头了,好在所有东西都已事先准备好,不用再临时收拾,他立刻写了鹰信让猛子送走,他自己上了马车向独孤府赶去。

张雷之前和独孤立秋有过两次接触,独孤立秋把田文秀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

不多时,马车在独孤府门前停下,张雷跳下马车向台阶上奔去。

“张东主有事吗?”独孤府管家正在门口,他连忙拦住了张雷。

“我有急事找你家家主,恳请替我禀报。”

“张东主进来稍等一等,我这就去禀报东主。”

张雷进了独孤府,在影壁前等候,管家匆匆去禀报了。

不多时,管家回来道:“张东主请跟我来!”

张雷跟随管家快步来到外书房,独孤立秋已经在这里等候他了。

独孤立秋当然知道张雷这段时间在做什么,他立刻猜到郭宋在准备后路了,这种不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的做法很值得赞赏,虽然独孤家族不可能全力帮助郭宋,但他也想结个善缘,说不定某一天就用上了呢?

张雷走进书房,躬身行礼道:“给家主见礼!”

“张东主不必客气,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张雷道:“我接到师弟的鹰信,为了感谢家主的帮助,他决定把眉寿酒铺的七成份子送给家主,希望家主不要拒绝。”

独孤立秋笑了起来,“郭使君很慷慨啊!竟然把下金蛋的母鸡送给我。”

张雷叹了口气道:“其实家主也知道原因,与其被朝廷没收,不如送给独孤家主,感谢独孤家主的帮助。”

独孤立秋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就占一点便宜,用十万两白银买下酒铺三成的份子,在非常时期,由独孤家出面保护眉寿酒铺的安全,如何?”

“这个恐怕师弟会责怪我。”

独孤立秋呵呵一笑,“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就派人把一万两黄金送到聚宝阁。”

张雷犹豫一下道:“启禀家主,我打算今天晚上就离开。”

“今天晚上就走?”

独孤立秋微微一怔,“本来我也想劝你早点走,一旦中原战事爆发,朝廷肯定会收紧管控,出城就难了,但今晚就走是不是有点仓促?”

“不是仓促,是藏剑阁今天上午开始调查黑市金银买卖情况了,我不得不走。”

独孤立秋点点头,“原来如此,确实要赶紧走,若被藏剑阁查到你的金银,天子会很高兴的,他现在财力非常吃紧,朝廷这个月的俸禄都要拖到月底才能发。”

“可是曲江那边关卡,要请家主帮忙。”张雷结结巴巴说出了请求。

独孤立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你们有多少船只?”

“有五艘千石货船。”

独孤立秋想了想道:“为了这次中原战事,独孤家族向朝廷认捐了三十万石粮食,我本来决定月底安排船只去雍县运粮,既然你们今晚要走,那我就只能提前,今晚我会派船队从曲江出城,你们船只就跟在中间,我有兵部的运粮通行牌,没有人敢拦截,索性人情做到底,送你们出关中。”

张雷大喜过望,连连作揖感谢。

两人又商量了酒铺的交接问题,张雷便匆匆赶去西市了。

时间很紧张,独孤立秋也开始忙碌起来,让儿子独孤谦出城去通知船队立刻进城。

藏剑阁开始调查黑市金银也只是一个偶然,起因是李曼无意中发现藏剑阁库房内白银、黄金数量锐减,都变成了铜钱,在她追查下,库房管事才不得不承认,他们把金银运到黑市兑换成铜钱了,从中谋取差价。

这个调查结果令李曼大怒,她当即狠狠重罚库房管事,并派人去追回金银,但几个黑市大户钱头已得到消息,纷纷藏匿起来,藏剑阁的金银都被他们兑换出去了,怎么还可能交得出来。

下午时分,李曼手中端着茶盏,脸色阴沉地听取手下汇报。

“启禀阁主,我们按照管事开出的名单一一核查,七个黑市钱头都躲起来了,现在黑市兑换白银很吓人,一两白银竟然涨到一千四百文了,过年的时候还是一千两百文,现在能从官库搞到金银,都赚发了。”

“为什么金银价格涨得这么猛?”李曼眉头一皱问道。

“具体原因卑职没有细问。”

李曼一拍桌子怒道:“为什么不问清楚,如果天子问我原因,让我怎么回答?”

几名堂主战战兢兢,其中一人道:“按照卑职的经验,可能是朝廷要开战的缘故,以前朝廷开战,各地节度使都会派人来京城大量兑换金银,价格就猛涨,这次应该也是一样。”

这个理由确实很充分,一旦爆发战争,金银价格都要大涨,每年都是这样,李曼便没有细问下去,她现在更关心藏剑阁的金银能否追回来?铜钱运输和使用都很不方便,他们很多事情都需要用到金银。

“无论如何要把那个几个混蛋给我抓住,让他们把藏剑阁的黄金吐出来,给你们两天时间,抓不到人,要你们的脑袋!”

吓得几名堂主慌忙答应,连滚带爬地跑了。

藏剑阁这段时间主要任务是监视各个藩镇,李曼的大部分精力也放在这方面,暂时顾不上对付郭宋,由于元玄虎已经成功地将监军送到郭宋身边,基本上已经胜券在握,为了不打草惊蛇,藏剑阁就停止了对郭宋亲友的监视。

不过藏剑阁依旧在监视郭宋,每隔一段时间,李曼就会收到河西的消息,向她汇报郭宋的动静。

但这几个月的消息却断掉了,主要原因是河西大雪封路,甘州的情报无法送到凉州,要到冰雪融化后才能送到。

李曼这两天着实有点心烦意乱,天子昨天问她朱泚的动向,她竟拿不出来,被天子狠狠斥责一通,要求藏剑严密监视朱泚的一举一动。

要知道朱泚和元家的关系非同小可,李曼觉得今晚有必要去见一见家主,要他当心朱泚,元家别被朱泚牵连了。

=====

【求求月票支持!】

第四百八十四章 连夜出京

黄昏时分,张雷便出现在东市最南面的库房内,郭宋的百名亲兵都已齐聚库房内,库房内整齐地摆放着上百口大木箱子,大木箱长宽高各五尺,每口大箱子内又严丝合缝地码放着四个小木箱子,小木箱主要便于骆驼托运。

所有箱子里绝大部分都是黄金白银,折合下来有近百万贯钱,另外还有郭宋存放在聚宝阁的财宝以及聚宝阁仓库里最值钱的珍宝。

就连郭宋园宅内的白玉屏风也被捆扎起来,一并送走。

为了最快速度转移,张雷还打造了十五辆非常结实的木轮拖车,可以把一千多斤重的大木箱直接推到大船货仓内。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关闭东市的钟声敲响了,所有商铺都要停止营业,买货客人都必须尽快离去,各家商铺开始关门盘点。

聚宝阁中午就关门停业了,杨大掌柜带着老妻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长安,前往河东蒲州老家躲藏,他是唯一知情人,兑换黄金白银基本上都是他操作,张雷一共兑换了多少金银也只有他知道。

杨大掌柜必须要藏匿起来,大家都以为他是长安人,就算东主张雷也不知道他的老家在哪里?一旦他离开长安,再想找到他,几乎是大海捞针。

夜幕终于降临了,这时一名士兵跑来道:“大门已经关闭,东市大街上看不到行人了。”

连东市大街都没有行人,更不用说他们这个偏僻的角落了。

张雷点点头,沉声对众人道:“开始吧!”

百名士兵一起行动,每口大箱子上都用粗绳索捆扎好,两根长木棍呈十字形插进绳索中,八名强壮士兵一起用力,将一口千余斤重的大箱子慢慢抬起,放到拖车上,几名士兵前拉后推,拽着拖车出门,前往后面的码头。

百名士兵忙碌而有序,码头上已搭上宽木板,直接将拖车推上船,船夫们则坐在一边休息,他们每个人都拿了三十贯钱,自觉地闭上嘴,有的事情不该他们问,不该他们插手帮忙,他们便什么都不知道。

“慢点!慢点!”

拖车小心翼翼从斜坡推进了船舱,七八名士兵七手八脚用力稳住拖车,让它慢慢滑下来,一艘船可以装入二十口大箱子,然后是另一艘大船。

张雷站在码头上,神情显得略有点紧张,今晚的每时每刻,他都笼罩在巨大的危险中,一旦被查获,不仅倾家荡产,他的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他取来长杆往河里探了探,河水已经解冻,让他心中稍稍松一口气,五天前,河面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浮冰,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前方道:“张东主,前面来了一条小船!”

张雷心中一惊,连忙细看,远远的,只见一条船的轮廓,看不清上面的人,看小船模样,应该不像巡逻的哨船,不多时,小船靠近他们,有人问道:“请问张东主在不在?”

张雷连忙上前,“我就是!”

船上人抱拳道:“我是独孤公子派来的,公子问张东主什么时候能好?”

“你家公子在哪里?”

船上人一指远处,“就在前面宝虹桥下,二十艘船只在等候。”

张雷当然知道宝虹桥,就在前面十里外,漕河在那里分道,一路去西市,另一路来东市,他连忙道:“请转告你家公子,我们最多还有半个时辰。”

“我这就回去禀报!”

小船调头回去了,士兵们加快了速度,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大木箱都运上了船,船夫们收起木板,船队缓缓起航,向南面驶去。

不多时,船队来到了宝虹桥下,一支由二十艘同样千石货船组成的船队已经等候在这里了,这是独孤家的船队,一直停泊在西市,船只里装满了布匹,前往陇右,然后回来时在雍县的庄园装运粮食。

船队由独孤谦负责押船,他同时要负责解决一路上的各种关卡盘查。

张雷的五艘大船混入独孤府的船队,这支规模庞大的船队开始启程,向城外的曲江池驶去

次日中午,一名堂主匆匆赶到藏剑阁,一进门便对李曼道:“启禀阁主,卑职已经找到三名金银兑换大户!”

李曼冷冷哼了一声,“我不想知道找到什么人,我只想知道藏剑阁的金银什么时候还回来?”

堂主一脸为难道:“他们说,金银都已经被人换走,他们愿把两成获利吐出来,但金银追不回来了。”

“放你娘的狗屁!”

李曼大骂道:“藏剑阁的人都是吃屎的吗?有什么金银追不回来,他们换给谁了,把名单列出来。”

“名单倒是没有,就换给了一家,被东市聚宝阁换走了。”

“立刻派弟兄去东市聚宝阁,他们不把金银还回来,就封他们的店!”

“卑职遵令!”

堂主转身刚要走,李曼猛地想到了什么,立刻喝道:“等一等!”

堂主吓得停住脚,李曼忽然醒悟,聚宝阁不就是郭宋在京城的店铺吗?

她眉头皱成一团,藏剑阁的三千两黄金和三万两白银都被聚宝阁换走了,六万贯钱啊!郭宋这是想干什么?

“有没有查到,为什么金银价格涨得很猛?”

“卑职调查过了,最近几个月有人在黑市上大量兑换金银,导致价格猛涨,但是究竟是谁在兑换,大家都不知道,这是黑市规矩,不问对方来处,只是因为兑换我们的金银,他们才留了个心眼。”

李曼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郭宋绝不仅仅只兑换了自己的金银,一定还兑换了其他的人金银,她一定要查清这件事,郭宋到底兑换了多少金银?

李曼当即兵分两路,令应采和率领数十人去聚宝阁,她亲自率领一批武士前往西市眉寿酒铺,她下达的命令是抓捕张雷,郭宋不可能亲自跑到长安来,一定是张雷在替他兑换金银。

眉寿酒铺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虽然买酒的人依旧排着长队,但掌柜和伙计们却很卖力,卖酒的效率很高,酒铺的四个店面都忙忙碌碌,脚不停息,今天有新东主加入,而且是独孤家族,一大早独孤家族派来的大管事便宣布给大家涨了两成的薪俸,众人当然很卖力。

今天店铺里还有独孤立秋的兄弟,右屯卫将军、荥阳郡公独孤长秋坐镇,就是为了应对藏剑阁前来找麻烦。

至于聚宝阁,郭宋并没有转给独孤家族,他特地嘱咐张雷给藏剑阁挖一个大坑,就等着李曼一脚踩进去。

独孤长秋坐在店铺里品酒,他也比较贪杯中之物,掌柜孝敬给他一坛上等葡萄贡酒,喝得他心满意足。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杂声,紧接着听见有酒坛子被砸碎的声音,一名伙计连滚带爬跑了进来,“独孤郡公,你去看看吧!藏剑阁的人在外面闹事。”

他们果然来了!独孤长秋愤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只见外面站着密密麻麻近百名黑衣武士,大管事去拜访客户去了,不在店铺里,门口几名伙计被打翻地上,几口大酒缸被砸碎了,酒流了一地。

一名武士首领正揪着掌柜衣襟恶狠狠道:“半个时辰内,你们东主还不出来,老子今天就把你们眉寿酒铺砸得稀巴烂!”

独孤长秋大怒,走出来冷冷道:“不用半个时辰,老夫现在就在这里!”

武士首领不认识独孤长秋,扔掉掌柜,劈手要来抓独孤长秋,后面忽然有人大喊道:“且慢!”

李曼及时露面了,她可是认识独孤长秋,连忙喊住了堂主。

堂主愣了一下,连忙收手退回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一无所获

李曼走上前陪笑道:“独孤郡公怎么在这里?”

她再嚣张也不敢惹独孤家族,那可是百年贵族,先帝皇后的家族,连她的后台元家都不敢招惹。

独孤长秋哼了一声,“这是孤独家族的酒铺,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李曼一怔,连忙道:“据我所知,这家酒铺的东主应该姓张才对。”

“你是说张雷,他已经把酒铺卖给独孤家族了,我们的转让契约还需要藏剑阁过目吗?”

“那是误会了,误会了!”

她回头一记耳光将堂主打了个趔趄,“你们这群混蛋,谁让你们乱来的。”

李曼陪笑道:“不敢再打扰,我们告辞了。”

“你砸了我的酒缸,打伤我的伙计,就这样一走了之?”

“这个我们如数照赔!”

独孤长秋淡淡一笑,“只要肯赔偿,那就是误会了,我也不乱开价,这酒缸比较贵,是百年酒缸,一只一千贯,三缸眉寿葡萄酒,市价一缸两千贯,我就便宜点,算你半价,还有伙计的医药费,压惊费,还有客人损失,看在李阁主的面上,就算了,一共六千贯钱,请如数支付。”

李曼咬牙道:“老爷子,你要价也太狠了吧!”

独孤长秋冷笑一声道:“这可是眉寿酒铺,天下第一酒,你头顶上两块牌子是先帝和当今圣上的题字,你却不放在眼里,既然你嫌贵,那你们走吧!这笔钱我回头问天子要。”

李曼也知道今天不赔钱难以下台了,她只得点点头,“我们赔钱就是了,回头我就派人送来,六千贯钱,一文不会少!”

“既然如此,李阁主请吧!”

李曼哼了一声,“我们走!”

她转身便走,大群黑衣武士瞬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走到西市大门口,李曼拉住马缰绳,吩咐堂主道:“立刻去市署查清楚,眉寿酒铺的东主到底是谁?”

她今天在眉寿酒铺吃了个大亏,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倒不是钱的问题,实在是她的面子挂不住了。

堂主带着几个人骑马飞奔而去,不多时,堂主便回来了,“启禀阁主,酒铺确实属于独孤家族,东主原来是张雷,昨天下午变更为独孤立秋。”

“这个王八蛋,让我抓到他,非炼了他的一身肥膘!”

既然已经过户,李曼不敢再去招惹独孤家族了,她只得派人回去取钱支付赔款,自己一催马带领众手下向东市奔去。

刚到聚宝阁大门前,却见应采和正召集人手准备离去。

“怎么回事?”

应采和抱拳道:“启禀阁主,聚宝阁已经关门歇业,卑职派手下翻窗进去,里面的伙计掌柜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曼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既然张雷已经把眉寿酒铺卖给了独孤家族,聚宝阁这边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你去查过没有,现在聚宝阁是谁的产业?”

“卑职查过了,东主还是张雷。”

所有人都望着李曼,等她最后做出决定,李曼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抓住张雷,其次是找到郭宋兑换的金银,既然张雷昨天下午还在西市,他很可能还在长安,只是藏匿起来了,至于黄金白银,李曼怀疑就藏在聚宝阁的仓库里。

她沉思片刻,咬牙道:“撞开聚宝阁的大门,我要去它的仓库看一看。”

应采和吓一跳,连忙劝道:“阁主先冷静下来,聚宝阁是京城名店,不可造次!”

李曼在西市吃了一个暗亏,心中正憋了一肚子火,她扬起马鞭劈头一鞭抽去,“给我滚开,出了问题我来担!”

“李阁主,就怕你担不起!”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李曼一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很清雅的中年男子,她顿时认出来,是皇商大管事李安,藏剑阁去年还替他护卫过商队,李曼认识他。

“大管事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聚宝阁。”

李曼吓了一跳,“聚宝阁已经转让给大管事了?”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就是聚宝阁已经像眉寿酒铺一样转让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办过户手续。

李安淡淡道:“看在藏剑阁护卫过皇商的份上,我提醒你,聚宝阁的背景很深,你最好不要招惹。”

郭宋给李曼挖了一个大坑,就希望李曼一把火烧了聚宝阁,但张雷却舍不得,他便没有听从郭宋的吩咐,昨天临走前他把聚宝阁托给李安照管,同时把二掌柜以及伙计们的名单给了他。

李曼翻身下马,上前抱拳道:“请大管事教我。”

李安为人十分圆滑,他并不想和藏剑阁交恶,便道:“聚宝阁从前是先帝的产业,先帝把它赏给了郭宋,郭宋和张雷都有份子,但里面还有一个隐藏的东主。”

他压低声音对李曼道:“王皇后在里面有两成的份子。”

李曼吓得脸色大变,幸亏李安阻止了自己,否则就惹下大麻烦了,她心中感激,连忙道:“多谢大管事提醒。”

“李阁主不必客气!”

李曼又问道:“不知道张雷现在何处?”

“昨天下午他来找过我,把聚宝阁托给我,他现在具体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他好像抱怨自己忙得跟狗一样,说还有很多产业要处理掉,我估计他都在忙这些事情吧!”

李曼明白了,除了店铺外,应该还有很多房宅庄园之类要卖掉。

“多谢大管事,我先走一步。”

她一挥手,带领众手下迅速离开了聚宝阁,走到东市门口,李曼吩咐应采和,“我给你三天时间,无论如何要给我找到张雷,找到他兑换的金银!”

应采和暗暗叹口气,李安随口一句话,自己就要忙得跟狗一样,她不敢不从,躬身道:“卑职遵令!”

河西走廊的二月早春还有几分寒意,依旧被白雪覆盖,但春的气息也悄然而至,阳光的暖意使地面上的积雪开始融化,等了一个冬天的商队都急不可耐地上路了,地面基本上可以踏雪而行,薄薄的积雪只剩下几寸厚,连脚面都淹没不了。

官道上除了商人,还有一队队士兵的跑步拉练,进行体力强化训练。

除了商人要急着上路外,监军田文秀同样也迫不及待,他等了一个冬天,郭宋的妻女居然还在甘州,令他心急如焚,万一天子问起来怎么办?

这天上午,他在军营前来寻找郭宋,郭宋不在大帐内,他却意外地碰见了潘辽。

田文秀查了潘辽两个月的帐,却一无所获,所有的钱物走向都清清楚楚,发钱人和签收人都签字画押,钱库的存钱都一文不差,令田文秀大失所望,他最后只能用潘辽有私生子之事来发难。

不料郭宋拿出了潘辽的辞呈,郭宋已经同意盖章,就等天气暖和后送去朝廷批准,潘辽在两个月前就已经辞职,理由是不堪监军羞辱。

田文秀忙碌了差不多三个月,最后的结果却是一拳打空,他浪费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一口闷气郁在心中,差点把田文秀憋死,气得他连摔了七八个茶盏,也无济于事。

潘辽现在是郭宋的幕僚,依然在做从前同样的事情,俸禄还比从前高了一倍。

他见田文秀站在帐门口,便冷冷问道:“请问监军有什么事?”

田文秀看见容光焕发的潘辽,心中着实郁闷,只得勉强道:“咱家是来找郭使君!”

“监军来找我吗?”身后传来郭宋的声音。

田文秀一回头,郭宋带着几名随从,就在站在自己身后,他连忙抱拳道:“天气已经转暖,外面商队不断,务必请使君的夫人和孩子这两天出发进京!”

“监军是在开玩笑吧!”

郭宋走进大帐,田文秀急了,跟在后面道:“这是天子的旨意,咱们看在封路的份上,已经让你一个冬天,现在已经可以上路,使君为什么还不答应?”

“我妻子已经有六个月身孕,无法长途跋涉,很抱歉,恕我不能从命!”

“什么!”

田文秀呆住了,他忽然咆哮起来,“郭宋,这是天子的旨意,你竟敢抗旨不遵?”

郭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冷冷道:“我自会上书给天子说明情况,不会影响你监军的乌纱帽。”

“你你!!”

田文秀指着郭宋说不出话来,他狠狠一跺脚,“姓郭的,我走着瞧!”

他转身怒气冲冲走了。

潘辽走上前,望着田文秀瘦小的背影,忧心忡忡对郭宋道:“卑职怀疑他会上书天子,诬告使君,使君要当心啊!”

“这是肯定的,元家安插他来甘州,就是为了诬告我,放心吧!我有应对之策。”

郭宋当即提笔给天子李适上书,同时又写了一封信给李泌,希望他能替自己主持正义。

第四百八十六章 藩镇作乱

田文秀怒气冲冲回到官署,直接来到长史崔文静的官房,他和崔文静结盟的事情早已传遍河西,他们已经不需要掩饰了。

在潘辽提出辞呈后,郭宋便进行了都督府职能调整,把原本属于长史处理的政务大部分都交给了录事参军张裘安,另一部分他自己收回,交给了几位幕僚。

忙碌一通下来,崔文静还是什么权力都没有捞到,依旧被架空,让他心中郁闷之极,暗骂田文秀无能。

按理说,田文秀作为监军有权罢免除节度使以外的其他都督府官员,也有权处置军中将领,但前提必须是节度使认可并配合他行使权力,如果节度使不认可监军的监督权力,那他们就只能去天子面前打官司了。

田文秀走进官房便对崔文静道:“咱们要弹劾郭宋,请求圣上罢免他的节度使!”

崔文静停下笔愕然道:“出了什么事?”

田文秀满脸怒色道:“他抗旨不遵,不同意将妻女送去长安,公然违抗天子圣意!”

“那他有什么理由?”

“他说妻子怀孕六个月,不能承受长途跋涉之苦。”

崔文静摇了摇头,“除非是产后虚弱,但怀孕六个月好像不能作为理由吧!”

“所以咱家要弹劾他,咱们已经忍了他一个冬天,看透了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没有把天子放在眼里。”

崔文静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报告,递给田文秀,“这是卢相国去年下雪封路前派人转给我的,罗玉的次子在长安状告郭宋强占罗氏家产,要求朝廷主持正义,卢相国要求我查清真相,我查了一个冬天,基本上已经查清楚,情况属实,就是现在河西军的酒坊和葡萄园,以前是罗家财产,罗氏父子被他安了通敌之罪处斩。”

田文秀连忙接过调查报告,问道:“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就出在这个通敌之罪太含糊,据我了解,很多粟特商人都和沙陀做生意,罗家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他用这个罪名来杀罗氏父子,实在很牵强,明摆着是要强占罗氏家产,当然,他没有占为己有,而是作为军方产业以解决军俸问题,但这种做法太恶劣,朝廷是绝对不允许的,监军可以作为一个弹劾理由。”

田文秀大喜,他罗织不少罪名,但总是缺乏证据,现在有这份报告,说服力就强多了。

崔文静又提醒他道:“上次监军给我说,藏剑阁也在监视郭宋,你最好和藏剑阁配合一下,这样你弹劾的内容有藏剑阁的报告作为支持,可信度就高得多。”

田文秀连连点头,“多谢长史提醒,我会找他们商议!”

田文秀在紧锣密鼓地策划弹劾郭宋,这是他的第一份监军报告,格外重要,田文秀精心准备了三天,又和崔文静碰了两次头,这才洋洋洒洒写出一份万字监军报告,他立刻派心腹骑快马把报告送往长安。

与此同时,作为监军报告的配合,藏剑阁在张掖的情报点也写了一份密报,伙计毛三郎主动请缨送往凉州。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毛三郎带着这份密报刚出城,就被王越呈给了郭宋。

“还真能编!”

郭宋呵呵冷笑道:“居然说我妻子用枕头塞在衣服里,假装怀孕六个月。”

郭宋提笔用墨汁将前面一段抹去,留下了‘已怀孕六个月’字样,他又模仿对方字迹,在上面添了一个‘确定’二字,这样就变成了‘确定已怀孕六个月’。

郭宋换了一个信封,封好信重新打上火漆,交给王越,“让他继续去送信吧!”

这种偷梁换柱的好处,就是对方无法核对,双方各走一条报告路线,最终汇总到天子李适的手中,这样就出现了双方说辞不一的情况,削弱了田文秀报告的可信程度。

当田文秀的弹劾报告和藏剑阁的日常报告送到长安时,已经是二月中旬。

就在这时,河北和中原的局势均发生了重大变化。

在李纳提议下,幽州朱滔、赵州王武俊和魏州田悦同意结成合纵之盟,各自建国,联合对抗唐朝。

李纳率先发难,在齐州祭天建立齐国,自称齐王,紧接着是田悦,在魏州建立魏国,自称魏王,王武俊建立赵国,自称赵王,朱滔在幽州祭天,建立冀国,自称冀王。

他们皆称孤道寡,修建王宫,建立朝廷,拉开了正式造反的大幕,消息迅速传遍天下,令整个大唐朝野万分震惊。

而就在这时,李希烈上书天子李适,恳请天子重新恢复自己的南平郡王之爵。

河北和中原的局势大变使李适一连几天都寝食不安,心力憔悴。

御书房内,李适疲惫地对卢杞和李泌道:“没想到李希烈很会挑时间,居然在这个时候上书,要求朕恢复他的南平郡王之位,要是朕没有记错的话,他还没有从唐州、沔州和安州撤军吧!更没有取消他建立的藩署。”

李泌躬身道:“陛下,这是典型的趁火打劫,我们绝不能同意他的无礼要求,在他没有撤军出唐、沔、安三州之前,绝不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更不要说王爵了,在这一点上,朝廷的态度必须要强硬。”

卢杞摇摇头,“微臣不同意李相国的意见,李希烈一定接到了四叛臣的结盟要求,只是他找不到叛唐的理由,他这个时候上书陛下,就是希望我们能一口回绝,他就有借口参与叛唐了。”

李泌冷笑一声道:“卢相国这个想法太幼稚了吧!李希烈叛唐还需要我们给他理由?他就是在试探朝廷的态度。”

他又对李适道:“陛下,在这件事上我们绝不能软弱,必须向襄阳增兵,微臣建议可让刘洽军南下淮河一线,防止李希烈北上支援李纳,同时令陈少游聚兵扬州,防止李希烈偷袭扬州。”

卢杞冷笑一声道:“李相国自己也承认,我们就算拒绝李希烈,他一样会反叛,既然如此,他还上书朝廷做什么,直接造反就行了,还需要我们提高警惕?”

卢杞又对李适道:“陛下,微臣认为李希烈其实并不想造反,四个叛臣称王,他却没有响应,由此可见他还在犹豫,他想让朝廷付出代价,补偿他不造反的损失,微臣认为这个时候应该安抚李希烈,不仅要封他南平郡王,同时还要加封他平章事、太子少保的头衔。

另外,只要他不造反,朝廷甚至还可以补贴他一些盐税,陛下,我们要严惩造反的藩镇,但也要适当奖励那些始终和朝廷站在一起藩镇。”

“卢相国,和朝廷站在一起节度使多了,那他们怎么没有奖励?你这是在绥靖妥协,向野心者示弱,绝不是良策!”

“好了!”

李适不高兴地打断他们话,“朕头疼得很,你们不要争吵了,先退下,这件事就由朕来决定吧!”

两名相国告退,李适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感觉李希烈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要求恢复王爵,如果付出最小的代价能让东南安宁,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李适望着墙上的地图叹了口气,该让步时还是适当地让步吧!

下午,御书房传出旨意,天下同意恢复李希烈南平郡王的爵位,并加封其为平章事、太子太保,但适当补偿盐税之事,李适却丝毫不提。

第四百八十七章 内宫激辩

下朝回到府中,李泌心中着实很无奈,下午颁布的旨意让他看到了天子内心的软弱,面对咄咄逼人的强势军阀,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让李泌忧心忡忡的是,一旦这个口子开了,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军阀效仿,朝廷怎么选择?

这时,书房门口有家人禀报道:“相国,河西节度使郭使君派人给相国送来一封急信。”

李泌一怔,吩咐道:“请他进来!”

片刻,进来一名军士,单膝跪下行礼,“郭使君派卑职给相国送一封信!”

说完,他双手将信呈上,李泌接过信问道:“郭使君现在可好?”

“启禀相国,郭使君和田监军关系很糟糕,田监军飞扬跋扈,郭使君不肯纵容,双方几次针锋相对。”

李泌心中惊讶,连忙打开信细看,郭宋在信中描述他和监军田文秀种种矛盾的由来,以及目前他妻子身怀六甲,无法进京,恳请朝廷给予照顾。

看完信,李泌大概明白了,必然是田文秀要向天子告黑状,郭宋希望自己替他说情。

李泌心中暗叹一声,便对送信军士道:“你回去告诉郭使君,就说本相一定会禀公处置,以事实为根据,绝不偏袒任何一方,当然,他妻子的特殊情况,朝廷也会酌情考虑。”

“多谢相国!”

送信军士行一礼,便退下去了,李泌又看了一遍信,暗暗摇头,他早就知道派监军去河西,一定会有这个后果,以郭宋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监军在他面前嚣张跋扈,这件事还真不好办?监军是直接向天子汇报,朝廷不能随意插手。

这时,管家又在门外禀报,“相国,宫里来人了,天子召您立刻进宫!”

李泌暗吃一惊,这么晚了还召自己进宫,难道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不成?

他不敢耽误,立刻吩咐道:“准备马车,我要立刻进宫!”

李泌被两名宦官带领着来到了麒麟殿,走进天子内书房,只见卢杞也站在也一旁,天子李适满脸怒火,地上还有几块摔碎的砚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朝廷军队大败?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李泌上前行一礼道。

李适怒不可遏道:“亏朕还是那么信任他,两年内就提升他为河西节度使,他竟然辜负朕对他信任,要起兵造反!”

李泌愣了片刻问道:“陛下说的可是郭宋?”

“除了他,还会有谁?”

李泌又问道:“陛下,他可是率军杀进陇右或者朔方,陛下接到了紧急军报?”

旁边卢杞冷冷道:“李相国,如果到了那时朝廷才得到他造反的消息,那就太晚了。”

李适克制住怒火道:“朕接到监军快报,郭宋暗中和李纳有勾结,准备拥兵割据,自立为西凉王,监军说,各种迹象很明显了,郭宋在张掖城北大兴土木,准备修建王宫,河西将领和官员都宣誓效忠于他,而不再效忠于朝廷。”

“陛下可是接到监军的飞鸽快信?”

李适摇摇头,“是快马传书!”

卢杞不耐烦道:“郭宋想造反已经很明显了,李相国为何还要各种询问?”

李泌不理睬他,又对李适道:“陛下,这里面首先就有点不合常理,如果郭宋要造反,监军肯定被严密监视了,他的快信怎么可能送得出来?

其次微臣想不通,郭宋和李纳勾结有什么意义?如果微臣没记错的话,几年前郭宋在徐州大败李纳的军队,连李纳都差点丧命,两人只有仇恨而没有情义,怎么勾结?再说李纳一上位,就投降了朝廷,连鸟都知道要择良木而栖,郭宋却眼巴巴地攀一根腐木,他有这么蠢吗?”

李泌一连串的疑问让李适也愣住了,他这几天休息不好,情绪失控,一接到田文秀的快报就炸开了,加上卢杞在一旁煽风点火,让他情绪彻底失控。

而李泌的一连串疑问就像一瓢冷水,使李适即将要爆裂的情绪又冷却下来。

李适半晌说不出话来,李泌的疑问确实有道理,如果郭宋决心造反,田文秀哪里能那么容易把信送出来?还有李纳,当初他是就唐军主帅,太清楚那场大战了,李纳确实差点死在郭宋手中。

李适慢慢坐了下来,沉思不语。

卢杞有点急了,这么好的机会还扳不倒郭宋,以后就休想扳倒他了。

“陛下,万事皆有可能,有些事情田监军没说,但并不代表它没有发生,就算有人监视田监军,田监军也完全可以用重金买通监视者,派手下逃出张掖城前来送信,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写在报告上。

至于勾结李纳更有可能,田悦、王武俊、朱滔,不是一样地在勾结李纳吗?他们可没有把李纳看成是一根腐木,还有李纳和田悦彼此厮杀了多少年,不是一样的结盟?”

卢杞的分析也有道理,李适一时间有点糊涂了,他取出报告又细看,一万多字的报告分成很多内容,详细记录了郭宋在河西的所作所为。

“还有,朕下旨让他把妻女送来长安,他却弄虚作假,让妻子假装怀孕,不肯上路,这就是公然欺君!”

李泌暗暗叹了口气道:“陛下,微臣也接到了郭宋写来的信,他告诉我,他和田监军矛盾很深,田监军在河西嚣张跋扈,任意羞辱官员,无中生有污蔑他和官员贪污军俸,这些事情导致他和田监军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他在信中告诉微臣,他的妻子确实身怀六甲,无法长途跋涉,恳请朝廷宽容。”

卢杞一连声冷笑道:“我说李相国怎么替郭宋说好话,原来事先得到了郭宋的关照,我才恍然大悟。”

李泌怒视卢杞,“卢相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收了郭宋的好处吗?”

“李相国有没有收郭宋的好处,我不知道,估计也只有李相国自己明白,但你所说的都是郭宋的一面之词,圣上当然要相信监军的话,如果不相信监军,那派监军还有什么意义?”

卢杞太了解李适的心思,总是能说到李适的心坎上,李适当然信任田文秀,才会任命他为监军,连监军的话都不信,还能相信谁?

卢杞又继续对李适道:“陛下,田监军是宦官,身体有残疾,从古至今,带兵大将没有几个会喜欢宦官,加上田监军行使监督权,更让河西官员敌视,郭宋和他有矛盾很正常,但这不是主要问题,我们今天讨论的是郭宋有野心,想拥兵割据,这是监军的报告,我们不能不信,如果连监军报告都不信,陛下还能信谁?”

李适的心又动摇起来,李泌叹口气道:“陛下,藏剑阁应该也在监视郭宋,他们怎么说?”

一句话提醒了李适,他连忙找出藏剑阁日常报告,翻阅了片刻,藏剑阁没有提到郭宋要造反的事情,重点是说他的家庭情况,他的饮食用度,说他比较奢华,说他的马车是八马拉拽,华丽无比,不过李适还是发现了一个地方,藏剑阁最新报告提到郭宋妻子怀孕六个月。

这和田文秀的报告有出入了,田文秀说郭宋妻子假装怀孕,而藏剑阁却是确定郭宋妻子怀孕六个月。

这让李适心中又起了疑虑,按理田文秀应该不知道郭宋妻子怀孕之事,藏剑阁的报告才有说服力。

李泌翻了翻田文秀的报告,又对李适道:“陛下,报告上说郭宋在张掖城北修建王宫,这个可以查证,据微臣所知,很多京城粟特大商人在张掖都有分店,他们肯定有鸽信往来,或者询问刚刚从张掖过来的商队,如果陛下不相信商人,那也可以问一下光禄寺少卿安廷贵,安家不就是在张掖吗?”

李适点点头,“李相国说得有道理,来人,立刻宣光禄少卿安廷贵来见朕!”

第四百八十八章 晓以利害

次日上午,天子李适再次召见了李泌,这次,李适没有昨晚那样暴躁了,根本原因是昨晚安廷贵连夜证实了天子的疑问,他叔父安平正好从张掖运送一批葡萄酒来京城。

安平向天子作证,张掖城北根本就没有修建什么王宫,张掖城北是大片民房,没有大兴土木的地方,安平又随即告诉李适,郭宋和田文秀的矛盾张掖城皆知,起因是田文秀羞辱甘州都督府长史潘辽,没有任何证据便将其捆绑跪地审问,激起了郭宋的愤怒。

至于报告中提到了罗氏家族之事,安平则告诉李适,罗玉之子当堂认罪,承认了向沙陀人提供张掖城防的情报,罗氏父子被公开处斩,罗氏家产被军方没收。

李适最后又问了郭宋妻子怀孕之事,安平证明这是真实,他的妻子还去探望过薛氏,怀孕应该有六个月了。

一连串的证明终于让李适开始怀疑田文秀报告的真实性,不过有一点安平却无法证明,郭宋究竟有没有拥兵割据的野心,这种事情安氏家族不可能为郭宋做担保,万一郭宋真的造反,安氏家族会被连累。

所以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安平表示自己不在军队和官府,并不了解情况。

李泌一进御书房就稍稍松了口气,天子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暴躁了,而是负手站在河西地图前久久凝视,更重要是卢杞也不在,只要他不火上添油,事情就好劝了。

“不管怎么样,朕还是决定把郭宋调离河西!”

李适转身平静地对李泌道:“田文秀或许有点夸大其词,但朕信任他,他不会无缘无故说郭宋要造反,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朕相信自己派出的监军。”

李泌没有接过话题,继续听李适说下去。

李适又注视着墙上的河西地图道:“当初甘州形势危急,朕为了让他尽快掌握甘州军,便同意他带了二十名心腹将领,现在这些将领掌握着两万甘州军,甘州军实际上已经成为郭宋的私军,这就是朕相信郭宋会拥兵割据的根本原因,如果是朕,朕也会认为河西是朕的地盘,绝不会放弃,更不会放弃军队。”

李泌这时才终于知道了,天子为什么会忽然怀疑郭宋拥兵割据,根源就在于他当初答应了一个不该答应的条件,这件事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天子心中,去年的童谣事件激活了这根毒刺,他迟早会拿郭宋开刀。

李泌沉默半晌道:“陛下决定把郭宋调离河西,微臣完全支持,只是调离的时机请陛下务必斟酌。

正如陛下所言,郭宋不会轻易放弃河西,不会放弃他牢牢掌握的甘州军,如果逼急了,或许他真的会拥兵割据,至少现在微臣觉得时机还不成熟,河北和中原的大战爆发,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极力保证后方稳定,而不是去激化它,把郭宋逼反。”

李适认可李泌的劝告,这个时候河西确实不能乱,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调离他比较合适?”

“微臣认为,至少等中原和河北的战事平息,使我们有精力回头解决河西可能发生的叛乱,那时再调郭宋进京。”

李适负手走到窗前,他凝视着远空的白云缓缓道:“父皇临终前给朕说过,郭宋是一把利剑,用得好,则杀敌,用不好,则伤己,一旦他进京,朕还是决定把他除掉,以绝后患。”

李适说完,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李泌,“相国反对吗?”

李泌知道李适心中已动杀机了,他心中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微臣不反对,但只希望陛下慎重!”

入夜,一个带着竹笠的黑衣人进了元府。

她直接来到后宅,摘取竹笠,露出了李曼那张苍白冷峻的脸庞,一双冷漠的双眼里看不到半点感情,如果有感情,那也只有一种渴求权力的**。

“家主找我?”李曼在元玄虎对面坐了下来。

元玄虎笑问道:“听说你最近一段时间在追查张雷兑换金银之事?”

“不是张雷,他只是表面上的人物,实际上是郭宋在兑换金银,我没有查到明确数据,但不会少于三十万贯,家主,他要造反了。”

“或许他要造反,但或许他在筹措军费,朝廷只给他一半的军俸,另外一半要他自己想办法。”

“他兑换金银做什么我不关心,但我想抓到张雷,找到这笔金银。”

“找到了吗?”

李曼摇摇头,“查了十几天,没有任何线索。”

元玄虎淡淡笑道:“你不用再查了,已经不在关中,独孤家族帮他把这笔金银运出去了。”

李曼愕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个你不必知道,我自有渠道,关陇贵族之间各种关系缠绕在一起,有时是敌人,但有时又是亲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想做点什么事情,很难瞒过其他家族,就像独孤立秋知道我在对付郭宋一样,我也知道他在暗助郭宋,这个没什么,他不会干涉我,我也不会揭穿他,这么多年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家主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确实有两件事要请你帮忙,首先是关于朱泚,你们藏剑阁对他的监视如何?”

李曼冷笑一声道:“朱泚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把泾源节度府的所有将领都换成了他的心腹,校尉以上都是他的人,可以说泾源军已经成为他的朱家军,我们还发现他存储了大量兵甲,可以随时组建数万人的军队,相比郭宋,他才是真正的野心者,造反迹象明显,报告我已经写好了,但还没有提交给天子。”

元玄虎沉默片刻道:“元家在朱泚身上已经投下了至少五十万贯,希望你能保住朱泚,不要把报告提交给天子。”

李曼缓缓道:“家主,请恕我直言,朱泚狼子野心,一旦他造反,很有可能会连累到元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只要保住朱泚,有关他的不利报告都压制住。”

“我明白了,还有什么事?”

“第二件事,是想请你刺杀一人,陇右及凤翔节度使张镒。”

李曼一脸疑惑地注视着元玄虎,“家主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张镒,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以后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此事事关重大。”

李曼摇摇头,“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从不会稀里糊涂去杀人,尤其是张镒这样的重臣,如果家主不说,那请找别人。”

元玄虎无奈,只得对李曼道:“朱泚和兄弟朱滔暗中有往来,他们是通过凤翔兵马使李楚琳做中间人,不料这件事被张镒发现了,张镒派人向天子报告,报信人半路被我们截杀,可如果三天内天子还没有动静,估计张镒就会亲自进京,为了不走露风声,必须要将张镒除掉。”

李曼终于有点懂了,她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元家是想参与造反,或者说,元家想复国,我说得没错吧!”

“能不能复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益,元家已经投下五十万贯,我不希望最后血本无归。”

李曼心中冷笑一声,元玄虎还是言不由衷。

不过她点了点头,“没问题,我负责刺杀张镒,但郭宋怎么办?”

“天子已经有杀郭宋之心,李泌劝天子等待时机,天子虽然答应,但卢杞劝天子要创造时机,所以不会太久了,即使杀不了他,也会将他逼反,令他身败名裂。”

李曼摇摇头,“我发现你做了很多事,都是以杀郭宋报仇为借口,但实际上,郭宋死不死你根本就不在意,你是用郭宋造反来分散天子和独孤家族的注意力,你其实是另有企图,算了,我也再不管郭宋的事情,我答应办到你提出的两件事,别的事情,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李曼起身告辞而去。

元玄虎颤颤巍巍站起身,从一只密匣中取出一枚龙钮宝玺,灯光下,宝玺的玉质已经发黄,但‘大魏皇帝之玺’几个字依旧清晰可见,这是北魏的皇帝玉玺,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一直被元家秘密保存。

元玄虎凝视宝玺良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第四百八十九章 运抵张掖

这天上午,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出现在张掖城外的官道上,这支商队由一千三百余头骆驼组成,骆驼身上满载着箱子和麻袋,近百名伙计骑在马上,另外还有两千骑兵护卫,这支商队的主人正是张雷。

张雷从长安跋涉,他们的船只在天水等待了两天,郎将张诚便率两千骑兵和千余头骆驼赶来。

一共百口大箱子,但拆掉外箱后,变成四百口中号箱子,两百头骆驼就够了,但天水的仓库内还有两万斤硝石矿,也要一并运回河西。

有两千骑兵护卫,一路上十分顺利,终于要抵达张掖城了。

“张东主,我们到了!”杨骏高喊一声。

张雷高悬在半空的一颗心顿时松了下来,虽然这一路在独孤家族的刻意关照下,他们有惊无险地过来了,但张雷还是十分紧张,尤其在出长安和出关中这一路,生怕被藏剑阁发现扣留。

好在他们经常运酒,事先在天水租下了几座大仓库,全程由百余亲兵负责搬运,又花一千两银子买通了凤翔军设在渭河关卡的当值校尉,借助夜色掩护,他们终于从水路离开了关中。

张雷咧嘴笑了笑,回头道:“这几个月辛苦大家了,回头我请大家喝酒。”

郭宋的亲兵们已经和他混得很熟了,一名亲兵高声问道:“张东主,张掖有眉寿酒吗?”

“有!我在你们使君哪里藏了几坛,到时候我偷出来给你们喝。”

众亲兵们一阵大笑,骆驼队没有进城,而是直接进了东城外的大营,郭宋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亲兵们纷纷下马,单膝跪下见礼,张雷连忙道:“这次多亏了他们,没有他们,这次我根本就无法运过来。”

郭宋笑着点点头,“大家最后再辛苦一下,把木箱搬进偏帐,然后好好吃一顿睡觉。”

亲兵们领令,把两百头骆驼牵去偏帐,郭宋笑着问张雷道:“不是说二月底才出发吗?怎么提前了一个月出发?”

“别提了!”

张雷恨恨道:“差点被李曼那贱人发现,幸亏胖爷我机灵,反应快,当天晚上就逃离长安,要不然你我半辈子的心血都完了,明年这个时候就是我的周年祭。”

“这次好像还欠了独孤家族很大的人情?”

张雷点点头,“他们一直把我们送出关中,一共闯了四个关卡,尤其是在天水,我们等了整整两天,军队几次来检查,若不是他们给当地驻军打了招呼,我们就真的完蛋了,本来我还打算用钱来买通各个关卡,后来才发现除了凤翔关卡外,其他关卡根本不吃这一套,但听说是独孤家族的船队,根本就不查,直接放行。”

“以后有机会再回报吧!”

两人进了大帐,郭宋让张雷坐下休息,让人上了茶,郭宋对张雷道:“你暂时就不要回去了,现在时局很乱,三天前,陇右节度使张镒被身边的一名侍妾刺杀,侍妾居然还逃掉了,这种刺杀风格让我想到了藏剑阁,还有监军田文秀弹劾我要造反,我以为天子要派人来抓我回京,但最后却没有动静了。”

张雷半晌道:“估计皇帝是怕把你逼反吧!要是谁敢来抓我,我就是不想造反也要造反了。”

郭宋微微笑道:“你说得很对,估计就是怕这一点,所以天子忍住了。”

张雷犹豫一下,低声问道:“你把财富转移到甘州,莫非你真打算造反?”

郭宋摇了摇头,“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除非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我绝不会造反,当年我给师父承诺过,要保大唐江山,我若起兵造反,对不起师父的在天之灵。”

说到给师父的承诺,张雷也沉默了,他当年给师父许过很多诺言,可一个都没有实现,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师父的在天之灵?”

郭宋拍拍他肩膀,“去休息吧!有时间我们再好好聊。”

在张掖城南有一座道观,叫做老君观,道观不算大,占地只有五亩,但早已人走屋空,废弃了十几年,去年冬天,官府买下了这座道观,将其重新修缮,几天前迎来了新的一批道士,来自崆峒山云霄天宫的北风真人,以及他的十个徒弟。

北风真人是个炼丹的老道士,醉心于炼丹术,在数十年的炼丹生涯中,他为了区别芒硝和火硝,发明了磺硝法,用硫磺粉和硝粉混合在一起,能剧烈燃烧便是火硝,反之则是芒硝,这实际上就是火药了。

为了从硝石矿中提纯硝粉,北风真人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用熬制过滤法,经过多次熬制过滤,他提炼出了纯度很高火硝粉,很多炼丹道士都慕名前来向他学习技艺。

正是唐朝炼丹道士们不断推广磺硝法,这个时候火药已经出现在寻常百姓的生活中,在药铺都能买到磺硝粉,用来治疮癣、杀虫,辟湿气、灭瘟疫,最终在灭瘟疫过程中被军队改变了用途,火药便是在唐朝中后期出现在战场之上。

郭宋快步来到老君观,走进大门,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道士正在石臼里奋力槌药,他叫清虚子,是北风真人的大徒弟,长得膀大腰圆,却十分憨厚老实,跟随师父二十多年,在炼丹术上深得师父的真传。

“清虚师兄在捣什么呢?”郭宋笑着走上前。

清虚子转身见是郭宋,顿时吓一跳,连忙恭恭敬敬道:“我把马兜铃晒干了,把它们捣成粉,想取代皂角粉试试看。”

他对郭宋畏惧并不完全是因为郭宋的身份,而是当年他亲眼看见郭宋火烧天殿,他幸亏跑得快,否则他就被烧死了,他们炼丹道士不会武艺,当时被吓够呛,数十丈高的天殿轰然倒下的情形,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郭宋知道北风道士年事已高,基本不亲自动手了,提纯硝粉都是徒弟们来做,这个清虚子便是里面的佼佼者,经验丰富,最好的硝粉都是他提纯出来的,甚至超过了师父。

郭宋看了看石臼里的粉末,便笑问道:“怎么想到用马兜铃?”

清虚子挠挠头道:“原本是用皂角粉,但我感觉皂角粉去毒性还不够,马兜铃解毒功效颇好,我打算用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然后去矾伏火,铅丹的毒性就不会那么重了。”

郭宋这才想起,他们炼火药的目的是为了去砒霜的剧毒,和自己想要的东西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师父呢?”

“师父在午睡,我去叫他。”

郭宋连忙拦住他,“不用叫醒你师父了,我就告诉你们一声,硝石已经运到,可以开始炼硝了。”

郭宋花大钱将他们请来,就是为了学习他们的炼硝之术,他专门安排了一批心腹士兵。

清虚子点点头,“师父已经给我说过了,只要硝石送到,我和两个师弟就去军营教授炼硝,要不现在就去?”

“不用这么急,你今天先准备一下,然后明天一早你来军营,你上次开的炼硝清单我都准备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

“明天我去看看,应该不缺了。”

“那就说好了,明天一早我安排亲兵来接你们。”

第四百九十章 战火蔓延

“咚!咚!咚!”

历城县城墙外的战鼓声惊天动地,数万唐军士兵推动着云梯,扛着攻城梯,铺天盖地地杀向城墙,天空中箭矢如雨,密集地射向唐军士兵,唐军士兵高举盾牌,冒着箭矢奔跑,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李勉率领的三万汴宋军,曲环率领的三万朝廷神策军以及刘洽率领的三万亳颍军,一共九万大军围攻齐州。

而李纳佯做接受天子旨意,派自己的替身前往朝廷,却‘病倒’在洛阳,他利用这个时间差紧急备战,将各州军队调聚齐州,又将大量军资和粮食一并运来齐州,经过十天的紧急抢运,淄青军基本上完成了战备,李纳随即宣布自封为齐王,建立齐国。

在中原主持占据的宦官宋凤朝这才恍然大悟,他恼羞成怒,喝令九万大军全力进攻齐州,不惜伤亡代价,要在十天内拿下齐州,将李纳碎尸万段。

一架架云梯钩住了城垛,大量攻城梯也竖起,唐军士兵奋勇向上攀爬,但城头上的滚木礌石如冰雹般砸下,一桶桶火油顺着云梯流下,迅猛燃烧起来,云梯上的唐军被烧得凄厉惨叫,纷纷跳进护城河中逃命,整个护城河上变成一片火海,唐军伤亡惨重,短短半天时间,伤亡人数便超过了三千人。

三军主帅李勉看不下去了,敌军的火油太厉害,这样打下去,唐军伤亡几万人也攻不下城池,他当即喝令道:“鸣金撤兵!”

‘当!当!当!’撤军的钟声敲响,三万攻城唐军如潮水般后撤。

这时,监军宋朝凤怒气冲冲走来,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撤军?”

李勉心中着实鄙视这个宦官,什么都不懂,还把持着大权,当初大家都说不能相信李纳,不能给李纳战备时间,要立刻包围齐州,切断各州粮食以及军队支援齐州。

但这个宋朝凤却死活不肯答应,要执行天子的方案,结果最后才发现上当,李纳也完成了战备,现在他却急了,不讲策略、不计代价攻城,只会白白丧送唐军士兵的性命。

李勉忍住心中的不满道:“叛军准备得很充分,士气高昂,火油尤其犀利,对我们攻城武器伤害太大,这样打下去,我们的伤亡很快会破万,而且还攻不下城池。”

宋朝凤尖着声音嚷道:“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叛军的火油总有消耗光的时候,只要能攻下城池,就算死一半的士兵我看也能接受。”

旁边刘洽忍不住道:“监军,若死一半的弟兄,我们的士气就崩了,那时敌军杀出城,我们会被杀得大败,主帅是对的,形势不对就要立刻停战止损。”

神策军主将曲环也劝道:“现在敌军士气正旺,两万人也能发挥出五万人的威力,我们应该围城,逐渐消磨敌军的士气,用时间赢得战争,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向天子交代的人是咱家,不是你们,我不管了,你们自己向天子交代去!”

宋朝凤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怒气冲冲走了。

三人对望一眼,皆摇摇头,若被宦党掌了军权,那就是军队的不幸了。

三人正要商议军情,宋朝凤却又如一阵旋风般地进来了,对刘洽道:“刚刚接到天子旨意,令你立刻率军赶去豫州,拦截李希烈北上。”

李希烈得到朝廷封爵后,立刻感受到了朝廷的软弱,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李希烈当即主动请缨北上讨伐李纳,不等朝廷同意,他便率五万大军北上豫州,兵指中原腹地,在被朝廷责令退兵后,李希烈立刻露出狰狞的嘴脸,自封为淮王,宣布建立淮国,一路烧杀抢掠,杀向汴州。

此时中原腹地空虚,中原大军都在围攻齐州,只剩一些州兵,无力抵挡凶残的淮西军,中原形势十分危急,李适只得用飞鸽传送手令,急令亳颍节度使刘洽率本部三万军队,前去拦截李希烈大军北上。

同时,朝廷又派龙武大将军哥舒曜再率三万神策军赶赴中原,和刘洽配合剿灭李希烈的叛乱。

刘洽的三万唐军西撤,使李纳的压力大减,他采纳军师吴善的建议,在城内临时征募两万军队,免其十年赋税,利用唐军围城不攻的机会,全力训练士兵。

在河北,河东节度使马燧和昭义军节度使李抱真再次联手进攻魏州,而王武俊率三万军南下,救援魏博军,四支军队在魏州再次爆发激战。

王武俊和田悦同时请求实力最强大的朱滔支援,朱滔极为奸诈,表面上亲率大军南下,却派大将马寔率两万军偷袭义武军,一举吞掉了易州、定州和恒州。

义武节度使张孝忠率军仓惶南撤,却被朱滔率领的幽州骑兵在石邑县伏击,张孝忠大败,一万五千军队全部投降。

朱滔并没有止步,趁河东节度使马遂率主力大军魏州作战的机会,他率领三万精锐大军走井陉杀进了河东,兵指太原府,太原留守李怀光急向朝廷求救,马遂也不得不分兵两万,令副将李晟撤回河东抗击朱滔。

河北和中原战场打得如火如荼,战火还蔓延到了河东,太原告急,一时间朝野震动,太原是大唐龙兴之地,被封为北都,战略位置和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绝不容半点有失,一连两天,李适召集重臣商议救援太原。

但就在这时,河东传来消息,河东节度副使李晟率两万唐军在仪州平城县三战三胜,大败朱滔的五万幽州军,又在鼠雀谷设伏全歼五千幽州骑兵,大将郑景济只率数十骑仓惶北逃。

李晟率军向北追击,运用声东击西之策,佯做追击敌军主力,却回军在石艾县全歼朱滔的一万后军,朱滔五战五败,粮草辎重尽失,他只得率败军走飞狐陉仓惶退回河北,攻占河东的计划彻底破产。

消息传来,朝野一片欢腾,天子李适加封李晟为陇右节度使、左散骑常侍,赐爵金城郡公。

入夜,相国卢杞出现在了元府书房内,元玄虎喝了口茶道:“朱滔在幽州造反,他写给朱泚的秘信被马遂截住了,在目前情况下,朱泚继续出任泾源节度使已经不现实,我已派人给他送信,让他主动辞去泾源节度使之职,关键是谁来接任泾源节度使之职,卢公有想法吗?”

卢杞想了想道:“上个月朝廷任命崔宽为朔方节度使,原节度使浑瑊入朝,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天子很有可能让他接任泾源节度使。”

“不行!”

元玄虎果断摇头道:“浑瑊能力太强,绝不能出任泾源节度使之职。”

卢杞知道元玄虎必有想法,便问道:“那家主的意思呢?”

元玄虎缓缓道:“最好能提拔泾源府长史姚令言出任节度使。”

“姚令言是文官,可能性不大。”

卢杞眼珠一转道:“不如这样,让彭王李仅遥领泾源节度使,姚令言为留守,这就很合理了!”

元玄虎赞道:“这是一个良策!”

卢杞又道:“光我说还不行,还得让身边人吹吹风,天子比较信任内官,家主明白我的意思吗?”

“相国请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仅如此,还要让浑瑊无法任职,才是稳妥的办法。”

卢杞吓了一跳,连忙道:“张镒暴死,天子已经起疑心了,不能再让大臣意外身亡。”

元玄虎呵呵一笑,“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卢杞告辞走了,这时,躲在里屋偷听的李曼走了出来,她冷笑一声道:“家主的自有分寸,不会又是让我来卖力吧!”

元玄虎不紧不慢道:“我既然把你请来,自然是希望你能出力,我不要你杀他,只要受伤或者生病之类,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

李曼坐下来道:“我替你做了很多事情了,却没有一点好处,家主舍得在朱泚身上投下五十万贯,为何对我却一毛不拔?”

“你是元家子弟”

不等元玄虎说完,李曼一摆手止住他,“你知道我不是!”

元玄虎苦笑一声道:“你父亲好歹也是元氏副家主,他被革除家族也迫不得已,我们每年祭祀,依旧有他的灵位,你为何不愿做元氏子弟?”

“别说这些没意义的,拿出点诚意吧!”

元玄虎看了她片刻道:“钱我估计你不稀罕,那你想要什么?”

李曼微微笑道:“我听师父说过,元府收藏了一柄神兵。”

“你是说湛卢剑?”

李曼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的诚意。”

湛卢剑被元家收藏了上百年,元玄虎心中着实有点不舍,他沉吟良久,终于答应了,“我可以把它给你。”

第四百九十一章 宦官读心

大明宫浴堂殿走廊上,霍仙鸣负手慢慢走着,旁边跟着龙武将军元令象,霍仙鸣缓缓道:“彭王李仅是皇叔,地位足够了,让他遥领泾源节度使不是不可以,只是泾源距离长安比较近,恐怕圣上要他实领啊!咱家劝说也没有用。”

元令象心中暗骂,哪有让亲王实领军队的,永王之乱这才过去多少年?无非是要开高价罢了。

他只得陪笑道:“还有什么事情是太宦做不到的?”

“可别这样说,咱家也只能旁敲侧击一下,成不成真不能保证。”

“只要太宦肯帮忙就好办!”

霍仙鸣笑了笑道:“咱家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在巴蜀置几亩薄田,盖几间草屋,将来在那里养老,怎奈没时间去巴蜀啊!能不能元家帮咱们去看看,有合适的地方替咱们买下,咱家如数付钱就是了。”

“真巧了,元家在成都府有一座占地百顷的庄园,完全是农田,如果太宦喜欢,可以去看一看。”

百顷的纯农田相当于关中五百顷的庄园了,霍仙鸣还算满意,他点点头,“咱家就试一试吧!”

两天后,天子李豫接到了泾源节度使朱泚的上书,他在上书中表示自己对大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但因为兄弟的造反,他再继续担任泾源节度使恐怕会被非议,会让天子为难,他愿意辞去节度使一职,回庄园钓鱼读书,修身养性。

李适此时正十分为难,他接到马遂的急报,朱滔写密信劝说朱泚造反,虽然朱泚并没有收到这封信,但不代表他之前没有收到过。

李适不知道拿什么理由免去朱泚的节度使一职,稍不注意就会把他逼反,没想到朱泚竟然主动表示愿意放弃军权,让李适大喜过望,立刻接受了朱泚辞呈,加封朱泚为中书令、太尉,赏食邑千户。

就在李适决定任命左金吾卫大将军浑瑊为泾源节度使时,却得到一个消息,浑瑊骑马摔断了手臂,这让李适大失所望,只得另外考虑合适人选。

御书房内,卢杞劝道:“陛下,微臣以为泾源节度府距离长安太近,不适合再任命武将领兵,刘文喜之变教训深刻,一旦兵变,对长安威胁太大,微臣建议还是由亲王遥领,让文官为留守,这样,朝廷可以随时掌握这支军队。”

李适有点犹豫,“文官可倒是可以,就怕他们压不住下面的将领。”

“那就找一个熟悉这支军队的文官,微臣推荐长史姚令言为留守,他熟悉这支军队,熟悉每一个将领,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更重要是,姚令言出任留守,可以稳定军队,他是最合适不过。”

李适知道姚令言是元家推荐的,让姚令言为留守会不会打破关陇贵族之间的平衡,他需要斟酌一下。

“朕再考虑一次吧!”

卢杞知道自己只是抛砖引玉,真正能劝说李适答应,还得靠他身边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适越来越信任宦官,包括自己这个宰相,他也不像从前那样言听计从了,反而对宦官的建议都毫无保留地采纳。

卢杞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元家肯在霍仙鸣身上下血本,为什么很多年前就开始培养田文秀,元家还是比自己看的远,更了解皇帝的本性。

“微臣告退!”卢杞退了下去。

这时,霍仙鸣进来给李适送奏折,“陛下,这是朱泚的请辞书,中书门下都已通过,请陛下颁旨吧!”

李适问道:“你觉得谁来接替朱泚比较好?”

霍仙鸣连忙垂手道:“军国政务,老奴不敢擅自评论。”

“你是枢密使,也有权提出建议,你不妨说说看。”

霍仙鸣想了想道:“泾源有点特殊,距离长安太近,不适合把军权交给军头,老奴建议让太子遥领!”

李适点点头,“卢相国也是这个意思,他建议让彭王遥领,不过他推荐姚令言来出任留守,你觉得姚令言合适吗?”

霍仙鸣想了想道:“微臣听说姚令言此人比较贪贿赂,让他出任留守,会不会让大臣们诟病?”

霍仙鸣还是太了解天子李适,李适不怕你贪,他就怕你不贪,收买军心,那才是有野心的人,宁可让贪官掌军权,也绝不能让野心者上位,他用贪来定义姚令言,可谓恰到好处。

这就是为什么自古帝王都听信宦官、重用宦官的缘故,实在是因为宦官摸透了皇帝的内心,每一个建议都让皇帝难以拒绝。

李适忽然间觉得姚令言出任留守再合适不过了,朱泚是元家推荐,朱泚去职,由同样是元家推荐的姚令言出任留守,那就不会打破关陇贵族之间平衡了。

“朕知道该怎么办了!”

“陛下,老奴还有一个建议,老奴建议让田文秀回京述职。”

这也是元家的拜托,田文秀已经成功完成了他的使命,再放他继续呆在河西太危险,搞不好被郭宋一刀宰了,元家培养一个被天子信任的宦官不容易,就这样被郭宋宰杀,太可惜了。

“为什么让田文秀回来?”李适不解地问道。

“陛下,田文秀已经和郭宋翻脸,再让他留在河西,只会让郭宋觉得陛下不信任他,会促使他加速自立,如果陛下打算派大军强攻河西,那也无所谓,可如果陛下是想用计把郭宋诱回京城,那最好还是不要留监军在河西,有监军在河西,他就绝对不会离开河西。”

李适确实是想把郭宋诱回长安,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不过霍仙鸣建议把田文秀调回来,李适却不赞同,河西有没有监军大不一样,只要有一个监军在河西,郭宋就不敢轻举妄动。

“田文秀还是继续出任河西监军,回京述职过段时间再说!”

李适随即下旨,任命彭王李仅遥领泾源节度使,由泾源节度府长史姚令言出任留守,掌管军务。

时间渐渐到了建中三年六月,河北和中原的战事处于胶着状态,但刚进六月,河西便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是喜事,节度使夫人薛氏产下一子,取名郭锦城。

这是郭宋岳父薛勋起的名字,郭宋所在的张掖别称锦城,成都也叫锦官城,加上谐音,就是锦绣前程的意思。

薛勋一共取了五个名字,郭宋选中了这一个。

郭宋终于在二十八岁之时有了自己的儿子,令他欣喜若狂,自掏腰包请全军将士痛饮美酒,并发给两万将士每人一千文钱,以示庆贺。

郭府内,郭宋怀中抱着儿子的襁褓,望着正在熟睡中打着哈欠的儿子,这种奇妙的父子感觉还真和女儿不一样,郭宋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在延续,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在重生,他忽然有一种把事业做大,让自己子孙能够继承下去的冲动,这种对事业的渴望以前从来没有过。

郭宋忽然理解了张雷给他说过的话,‘有了儿子后,我就想成为天下最大的商人,让我的儿子能够继承它。’

张雷的事业是建立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那自己呢?

郭宋内心一阵阵抽紧,他隐隐想到了什么?那个目标是那么遥远,但又是那么清晰,让他无法逃避,是责任,还是

郭宋望着眼前的儿子,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飞到杀声震天的战场上,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夫君,你怎么了?”

薛涛终于忍不住提醒丈夫,丈夫抱着儿子一动不动,已经快一刻钟了。

======

【向诸君求求月票!】

第四百九十二章 远方噩耗

郭宋这才慢慢拉回了思绪,他歉然笑道:“抱着儿子,就不知不觉就想到他的未来去了。”

薛涛掩口笑道:“那儿子将来做什么?”

“继承我的事业,一个很大的事业,一个要让我奋斗十年乃至二十年的事业。”

薛涛疑惑地望着丈夫,“夫君,你指的是什么。。。。。。”

郭宋看出妻子眼中的担心,便笑着安慰她道:“我说的是宰相,位极人臣!”

薛涛稍稍松了口气笑道:“要让儿子当宰相,你就得从小培养他,练武可不行,必须要读书,然后参加科举,出仕为官,县令、州官,一步步做上去,我的意思是说你只能给他铺好路,路还得他自己去走。”

“你说得对,我要给儿子请最好的师父教他读书!”

这时,门外乳娘小声道:“夫人,老爷,小娘子在哭呢!”

薛涛吓一跳,连忙问道:“怎么了?”

郭宋连忙把儿子递给妻子,“你在坐月子,不能见风,让我去看看她。”

他快步走出房门,问乳娘道:“小薇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她这几天总是哭。”

郭宋没有再多问,快步来到隔壁女儿房间,只见女儿坐在小床上,正在抽抽搭搭哭呢!

郭宋连忙在女儿面前蹲下,柔声问道:“小薇,怎么哭了?”

“爹爹。。。。不要小薇了。”

郭宋心中就像被狠狠刺了一刀,顿时心痛难忍,儿子出生十天,他一直抱着儿子,竟然把女儿给忘记了。

他连忙把女儿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她道:“小薇是爹爹的心肝宝贝,爹爹怎么会不要你?”

小薇抱着父亲的脖子,委屈得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已经一岁半,对父母的感情格外敏感,父母对她稍稍冷落一点,她便感觉到了。

郭宋心中更加难受,连忙抱着女儿向隔壁走去,一边走一边哄她,“我们去看看小弟弟,他才一点点大,和你小时候一样。”

郭宋走进房间,对薛涛指了指女儿,又目视一下摇篮里的儿子,薛涛顿时明白了,女儿被冷落,委屈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简直就是个小人精,这么小就知道吃醋了,她伸出手臂笑道:“来!娘来抱抱。”

小薇转身扑进母亲怀中,哭得更伤心了,薛涛一边安慰女儿,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小肩膀,慢慢地,小薇伏在母亲的怀中睡着了。

郭宋自责地叹了口气,“是我们不对,对孩儿冷落了,还是把她的小床搬过来,白天和你一起,让阿秋和乳娘一起帮你,晚上我来陪她。”

“我还以为你有了儿子,就不想要女儿了?”薛涛打趣地笑道。

“谁说的,都是我的宝贝,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可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甚至我还会更宠爱女儿一点。”

这时,薛涛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阿秋给你打扫书房的时候,在柜子下找到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盒子,里面有几块碎裂的石板,拼起来是个小娘子的图像,旁边刻着郭薇薇几个字,那是什么?”

郭宋心中一跳,顿时后悔不该让阿秋去打扫自己书房,被她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石板呢?”郭宋连忙问道。

“我让阿秋别乱动,放回原处了。”

郭宋松了口气,笑道:“那是我在崆峒山当道士的时候,大概十年前吧!我连续几晚都在做同一个梦,梦见我自己的女儿,醒来后,她的相貌总在我眼前出现,我就把她刻在石板上,她在梦中的名字就叫郭薇薇。”

“难怪你要给小薇起这个名字,原来是你早就想好的,不过那小娘子好像。。。。。。是有点像小薇。”

石板的图像薛涛也看到了,她万分惊讶,脸廓和五官竟然和女儿神似,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终于有机会问问丈夫了。

郭宋不知该怎么解释,沉思片刻道:“那一定是我前世的女儿,托梦给我了,我在崆峒山修道,遇到过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就比如灵寂洞内千年不朽的肉身,我总觉得冥冥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能通过梦境把我们的前世今生联系起来。”

薛涛想起了跪拜郭宋师父时出现的彩虹,丈夫说的似乎就是这种关联,她能理解,只是她自己从未梦见过自己的前世。

薛涛也知道丈夫很难解释,便不再细问,便笑道:“夫君,那块石板对你很重要吧!”

郭宋点了点头,“确实很重要!”

薛涛又道:“石板时间太久,有点模糊了,要不然我把它画下来,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

郭宋握住妻子的手道:“等你身体好了,你帮我把她画下来,那一定是小薇的前世。”

。。。。。。。。。。

天刚亮,几名骑兵从远方疾奔而至,不多时奔至张掖城下,此时城门已经开启,几名骑兵高举令箭直接奔进了城内。

不多时,三名骑兵抵达了官衙,为首骑兵翻身下马问道:“我们从安西过来,请问郭使君可在?”

守卫士兵转身进去禀报,片刻,郭宋带着几名官员走了出来,看见了郭宋,三名骑兵顿时伏地大哭,郭宋见他们头裹白带,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为首骑兵哀哀痛哭道:“使君,我们老郡王。。。。。去了。”

郭宋呆住了,郭昕还是去世了,郭宋呆立片刻,默默点头,“请他们到我官房来!”

虽然郭昕去世并不奇怪,两个月前郭宋便接到安西快报,郭昕病情加重,但真的接到他病逝的消息,还是令郭宋心情十分沉重。

历史上郭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郭宋不知道,但建中三年肯定还在,自己改变了历史,也改变了郭昕的命运。

郭昕是遭到朝廷背叛后,伤心绝望,最终心力憔悴病逝,可以说,自己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郭昕之前心存一线希望而奋战,是自己亲手掐灭了这一线希望。

“老郡王留下什么话了吗?”良久,郭宋嘶哑着声音问道。

为首骑兵是一名校尉,他取出一份文牒,呈给郭宋,“这是老郡王的遗言,也是所有安西将士的期望。”

郭宋打开文牒,里面是一份奏折和一封信,奏折上只有一句话,‘微臣推荐河西节度使郭宋继任安西节度使,郭昕顿首。’

这是郭昕亲笔信,字写得歪歪扭扭,显示他强忍病痛而写,另一封信是他的口述,写给郭宋,希望郭宋能接过自己的遗志,保住安西不落入异族人之手。

信的下方都是安西将领和官员们签名,请郭宋去安西坐镇,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郭宋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去安西,那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苦苦经营了三年的河西,况且将士们未必肯去,但无论如何,他要给郭昕和安西将士一个交代。

“现在安西是谁在主持大局?”郭宋问道。

“是录事参军娄闻达。”

娄闻达是文官,他担不起这个担子,郭宋沉吟一下道:“你们回去转告娄参军,这件事必须要禀报朝廷,由朝廷来决定,安西毕竟是大唐的安西。”

“可是朝廷已经放弃安西了。”送信校尉忿忿道。

“谁说的?”

“安西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老郡王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病倒,最后不幸去世的吗?”

郭宋无言以对,半晌他又问道:“安西现在的物资情况怎么样?”

“启禀使君,多亏使君去年带来的瓜种子,我们去年秋天收获了十几万斤冬瓜,使上万将士和家属不再饿肚子,我们发自内心感激使君的雪中送炭。”

郭宋点点头,“这次你们回去,我安排一队骆驼跟随,你们带三万张羊皮过去,再带些药材。”

“多谢使君厚爱!”

郭宋令潘辽去安排,他随即下令全军为郭昕举哀,又派人赶往京城,向朝廷汇报。



第四百九十三章 庄园垂钓

就在报信士兵离去的第二天,郭宋便下令打造数千辆大车,这个消息让不少人心存疑虑,河西节度府长史崔文静就是不理解者之一,他找到了郭宋。

“使君为何要打造数千辆大车?”崔文秀进门便疑惑地问道。

郭宋淡淡笑道:“无论从河西到京城,还是从甘州到沙州都需要大量运输物资,但河西没有大河沟通,只能靠畜力运输,但光靠骆驼我还是认为不够,依然需要大车进行运输,这个解释崔长史可满意?”

“我当然能理解,只是城中有传言,使君想把河西的物资运去安西,天子已明确不再支援安西,我们自己本身物资就不足,这样会不会引起百姓和将士不满?”

“既然是传言,崔长史又何必在意?”

“卑职只是善意提醒。”

“多谢崔长史的好意提醒,作为河西主官,我会通盘考虑,也会为自己的决策负责。”

郭宋的回答十分果断,不再给崔文静任何机会,崔文静自讨没趣,只得悻悻离去了。

这些天监军房一直紧闭,田文秀呆在府中没有来官衙,三个月前的万言弹劾书最后不了了之,令田文秀沮丧万分,天子也没有任何解释,他不知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整整一个月,田文秀都在焦虑不安中度过。

终于在两个月前,他接到了家主元玄虎的一封密信,信中告诉他,弹劾书已经起作用了,但需要时间,元玄虎让他尽量低调蛰伏,以保护自己。

有了家主的指示,田文秀便不再出头露面,大多数时间都蛰伏在府内,但他并没有掩耳闭眼,依旧派随从出去了解情况,又从崔文静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

中午时分,崔文静来到了监军府,从马车出来,远处站在十几名内卫士兵,冷冷地看着他们。

“田监军,你府宅周围好像都被监视了。”

田文秀阴沉着脸哼了一声道:“咱家当然知道,咱家派出去的一半随从都没有回来,这半个月,咱家已经不敢派人出去了,姓郭的越来越肆无忌惮,咱家看他除了没有公开宣布,实际上已经是割据造反了。”

两人走进大堂分宾主落座,田文秀又问道:“长史那边情况如何?”

“和你大同小异,之前给我送鸽信的粟特商人失踪了,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卢相国的消息,我现在也不敢派人出去送信,害怕被抓,不瞒监军,我府上也被人监视了。”

两人一时间无言以对,现在连骂郭宋都没有意义了,郭宋就这样做了,这就是强权,他们在强权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田文秀沉默片刻道:“咱家还是想给圣上送一封信,长史有没有办法?”

“信重要吗?”崔文静问道。

“非常重要。”

崔文静沉默片刻道:“现在其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监军回京,也不要写什么书信,亲自向圣上汇报。”

田文秀忧心忡忡道:“可是咱家害怕半路被姓郭的伏击。”

“这个应该不会,他并没有真的造反,不会为了堵你的口而把监军刺杀,一旦监军被杀,朝廷就要封锁河西了,各种物资来不了,连酒也运不进京。

现在军俸虽然拖欠,但朝廷对河西的其他物资运送都很正常,河西军的酒也能正常卖,他再憎恨你,也没有必要为了杀你而引发被朝廷封锁的严重后果,你太小看郭宋了。”

田文秀稍稍放心,家主也是让他找个借口回长安,留在河西迟早会被郭宋所杀,趁现在大家还没有公开翻脸,他先离开河西再说。

崔文静取出厚厚一叠资料给他,这是他收集了河西各种情况,作为田文秀写述职报告的依据。

下午,田文秀找到了郭宋,提出自己要回京述职,希望郭宋能派兵护卫。

正如崔文静的判断,郭宋并没有在这件事上为难田文秀,反而欣然答应派百名骑兵护送他回京城。

长安西北有一座占地百顷的庄园,叫做垂钓庄园,这是因为庄园主人朱泚酷爱钓鱼而得名,庄园内没有农田,只有大片森林和草地,还有河流、池塘以及湖泊,每年夏秋之际,朱泚都会来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在这里钓鱼、狩猎,修身养性。

不过这一次,朱泚在这里住的时间比较长,从三月他辞去泾源节度使到现在,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月,用他的话说,他身体肥胖,百病缠身,需要找一个风景秀丽的郊外静心养病,每天都有名医从长安过来给他看病,除了看病吃药外,朱泚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河边垂钓。

刚开始,天子李适还时常派人过来探视,时间久了,李适见朱泚真是在养病,便渐渐地不再关注他,把监视朱泚的任务交给了藏剑阁。

事实上,朱泚之所以要住在城外庄园内,并非为了养病钓鱼,泾源军的军权依旧牢牢控制在他手中,他需要听取汇报,做出批示,在城内不方便,容易被人发现,而在城外庄园内,他甚至还可以偷偷返回军营也不会有人发现。

朱泚成功骗过了天子李适,开始紧锣密鼓实施自己的计划。

这天中午,太常卿元晋代表父亲元玄虎来到了垂钓庄园,朱泚亲自来到大门处迎接元晋的到来。

两人骑马在森林间的草地上缓缓而行。

面对元晋的不满和质疑,朱泚不得不解释道:“原本计划是在四月份行动,但幽州军在河东战场上的失利打乱了我们的计划,我已经给家主解释过,打通河东走廊,把幽州和关中连在一起是非常重要一环,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我父亲的意思是说,修改方案,不要考虑幽州军的接应了,现在陇右军、凤翔军和泾源军都掌握在我们手中,足以应对灞上的几万驻军了。”

“还有城内和皇宫的守军呢?”

“那个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安排好。”

朱泚沉默片刻又问道:“家主的意思,究竟什么时候动手?”

元晋微微笑道:“快了,再耐心等一等,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事成之后怎么说?”

“我们早就说好的,朱家拿朱家的利益,元家拿元家的利益,我们是合作者,是盟友,并没有利益冲突。”

朱泚脸上挤出一丝假笑,点了点头,“诚如元公所言。”

这时,朱泚忽然问道:“虽然朱滔攻打河东失败,但相信元家还有后手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泚阴阴笑道:“令弟元鲁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了吧!他现在可好?”

元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一切都好,不劳朱公挂念了。”

在太原府西面狐突山下,有一座山地两百顷的大庄园,里面有河流、森林、山丘和谷底,还有一排排屋舍,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近万名青壮庄丁正在集中训练。

“杀啊!”

一万庄丁挥舞着长矛,整齐划一,从高处看去,黑压压的训练大阵十分壮观。

在空地前方的一座高台上,元鲁目无表情地注视着庄丁训练,旁边跟随着五六名将领。

“三郎,为什么不披挂上盔甲训练?”元鲁有些不满问道。

三郎是旁边的一名元家子弟,叫元韧,是元鲁的从侄,曾经出任石州团练使,训练军队的经验非常丰富,另外几名将领都是元氏家将,世代为元家效力,忠心耿耿。

元韧连忙躬身道:“回禀二叔,如果穿上盔甲就太显眼了,被人看见后会惹来麻烦。”

唐朝中后期土地兼并极其严重,豪强大庄园比比皆是,大量人口从官府的登记薄上消失,成为豪强附庸,庄园内蓄养庄丁已经是公开秘密,但大多只有一两百名庄丁,为了保护庄园安全,像眼前这座蓄养上万庄丁的大庄园,大唐还是比较少见。

元鲁摇摇头,“这样不行,必须穿戴上盔甲训练,这才叫军人,他们自己也会有军人意识,明白了吗?”

“侄儿明白了,这就让他们穿上盔甲。”

元鲁又道:“我要去一趟晋阳县,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威风凛凛的军队训练!”

“遵令!”

元鲁随即让人备马,他带着十几名随从骑马向数十里外的晋阳县而去。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战局逆转

次日一早,神策军使白志贞被任命为召募使,专门针对长安权贵豪富人家招募神勇武士,每家需出嫡子两人,庶子三人,组成前锋之军和李希烈决战。

大家都明白,这明摆是在敲竹杠,谁家会把自己的嫡子和庶子送去战场拼命,如果不愿去战场,可以采用出资赎买的办法,嫡子三万贯,庶子一万贯,短短三天之内,便强行募集钱四百万贯,一下子解决了东线军队军俸不足。

一时间,长安权贵却怨声载道,恨不得啖白志贞的肉,寝白志贞的皮,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天子授意,却无人敢把矛头对准天子。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出现了,怎么把钱运到前线发俸,这也是一个难题。

这时,齐州战场上打得极为惨烈,城头争夺战变成了绞肉机,城墙下堆积了大量尸体,鲜血将整条护城河染成了腥红色,大量蚊蝇繁殖,夏天尸体开始腐烂,臭气熏天,令人作呕。

李勉极为担心会爆发疫病,他想先撤军百里,给李纳焚烧并掩埋尸体的机会,但偏偏这个时候,天子连发七道圣旨,催促他们进攻,并下了死令,必须在月底前拿下历城县,否则郎将以上皆斩。

这天晚上,中军大帐内,监军宋朝凤手执尚方宝剑咆哮如雷,“为什么要休息,现在距离月底只剩下五天,你明天若不出战,我必军法处置!”

李勉忍住满腔怒火道:“士兵已经连续十天攻城了,实在打不动了,现在伤亡一天比一天大,城下尸体都臭了,那是他们的兄弟,是他们的挚友,我们的军心已经崩溃了,下午的攻城你没看见吗?连护城河都没有杀到,就死了两千多人,这样打下去,我们要全军覆灭。”

宋朝凤不为所动,恶狠狠道:“军心低迷与我无关,那是你的事情,我只管执行圣上旨意,五天内必须拿下历城县,拿不下你就自裁谢罪。”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李勉顾不上和宋朝凤争吵,转身走出大帐,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跑来一名仓曹参军事,躬身道:“启禀使君,一大群将领强闯仓帐,卑职阻拦不了他们!”

李勉暗叫不妙,恐怕要出事了。

果然,只见数百名低级将领怒气冲冲走来,他们看见李勉,立刻围上前七嘴八舌质问道:“使君,我们的军俸在哪里?”

“已经三个月了,一文钱都没有看到,我们在这里拼命,家里父母妻儿却在挨饿,我要俸禄养家!”

众人愤怒大喊,“再不发俸,我们就不干了。”

李勉想让宋朝凤出来说了两句,他一回头,宋朝凤却不见了,一名亲兵道:“监军说他还有事,先走了!”

李勉恨得直咬牙,该他出面的时候,他却跑掉了。

无奈,李勉只得解释道:“朝廷肯定有钱的,只是因为汴州那边在开战,军俸运不过来,大家都为朝廷卖命,朝廷怎么可能不给大家军俸,肯定有的,而且是双倍,其实现在就算送来,你们也无法送到家人手中,到时朝廷一起送到你们家人手中。”

他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哄骗众人道:“这就是天子给我的手谕,天子承诺,从二月开始,双倍发俸,双倍抚恤,我李勉向大家保证,每一文钱都会送到大家家人手中,少一文钱,拿我是问!”

李勉解释得嘴唇都起泡了,好容易才把众人安抚散去,他累得筋疲力尽,明天全军必须要休息一天。

历城县内,两万精锐士兵已经在西门处集结就绪,这些士兵就是招募的民夫,训练了四个月,渐渐将他们训练成一支精锐之军,士兵们士气高昂,精神抖擞,他们没有参加守城战,一直养精蓄锐,就等着今晚这一刻。

李纳亲自率领三千骑兵在前面,后面是步兵,他对所有士兵高喊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保护我们的父母妻儿,将敌军斩尽杀绝!”

士兵们振臂高呼,“斩尽杀绝!”

李纳一挥马槊,厉声令道:“开城门!”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也慢慢放下,李纳一纵战马冲了出去,三千骑兵紧随其后,后面是两万步兵。

他们借着夜色掩护,向两里外的唐军大营杀去,直到五十步外,困倦不堪的哨兵才发现他们,紧急敲响了警钟,‘当!当!当!’

但已经晚了,李纳大吼一声,带着三千骑兵向营门疾冲而去,瞬间便冲进唐军大营。

“杀啊!”两万齐军跟随着主帅杀进了唐军大营内。

李勉还没有入睡,被四面八方的喊杀声惊醒,他提剑跑出大帐,亲兵大喊道:“数万敌军杀进大营,弟兄们已经全军崩溃了,大帅快走吧!”

李勉长叹一声,这场战役彻底完蛋了,自己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天子。

他快步走回大帐,凝视地图片刻,他一咬牙,横剑自刎而死。

这场偷袭战,唐军全面崩溃,一连十天的攻城,唐军士兵累得连逃命的体力都没有了,拼命跪地求饶。

李纳随即下令,投降者可免死,他需要这些士兵补充自己的实力。

四万唐军全军覆灭,投降者超过三万,其余全部被敌军杀死,主帅李勉自刎身亡,只有大将曲环率领百余名神策军骑兵拼死保护监军宋朝凤逃脱。

李纳随即率军趁胜收复了郓、兖、济、濮、沂五州,又占领了徐州,切断了漕运,声势迅速壮大,天下震动。

唐军兵败的消息传到长安,长安朝野为之震惊,随即掀起了强大的舆论风暴,要求朝廷严惩决策者,更是要求朝廷紧急出兵,长安人都知道,一旦漕运被切断,长安人就无法活下去了,满朝文武还眼巴巴等着扬州的一千万贯盐税解来长安。

这段时间卢杞有点焦头烂额,很多大臣都把矛盾对准了他,当初正是他极力反对先拿李希烈开刀,坚决主张先灭了李纳,结果引发了一连串的恶性后果,李希烈造反,肆虐中原南部,李纳更是扭转战局,六万唐军全军覆灭。

这两天卢杞很低调,一般都躲在官房里不敢出门,之前他卖左藏库器物,筹集一笔钱,支付了官员两个月俸禄,又支付了军器监所欠工匠工俸后,两百万贯钱就花得干干净净,现在又有大臣指责他贱卖朝廷重器,导致朝廷损失严重,弄得卢杞里外不是人。

虽然卢杞日子难过,但他还得去御书房挨天子训斥。

李适刚刚得到藏剑阁送来的消息,李纳军队迅猛扩张,已经超过十万人,前锋兵力已进入汴州,使得刘洽和哥舒曜的军队有腹背受敌的威胁,而李希烈的军队已经被压缩到淮河一线,一旦淄青军从背后进攻刘洽和哥舒曜的军队,很可能会导致讨伐李希烈的战局前功尽弃。

御书房内,李泌建议道:“微臣调李晟的军队南下中原,阻挡淄青军西扩,另外微臣考虑调剑南军东进,杀入李希烈的老巢”

不等李泌说完,卢杞便反对道:“剑南军不能动,当心吐蕃会趁虚而入,微臣建议调陈少游的淮南军西进,攻打李希烈老巢。”

李适沉思片刻道:“其实朕考虑调凤翔军和泾源军东进中原,参与对李纳的战争,李晟的军队最好不要动,防止朱滔再一次进入河东。”

李泌点点头,“这个方案也可以,只是凤翔军和泾源军的士兵好几个月未发俸了,得适当安抚一下。”

卢杞怒视李泌道:“朝廷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你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把钱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适也同样对李泌的提议十分不满,“一提到打仗就要拿钱,平时养他们是做什么的,该他们出力之时就该出力,哪有那么多讨价还价的?”

李泌无奈,只得道:“至少陛下要承诺,战争结束后给他们升官加爵,总要给他们一点希望,要不然他们根本就不会卖力打仗。”

“朕知道了!”

李适随即下旨,责令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出兵攻打淮西,李希烈的老巢,另外,调凤翔节度府两万军队和泾源节度使府三万军队火速赶往中原作战!

第四百九十六章 兵变前夕

天子李适的旨意还没有颁布,元家便迅速得到了消息,家主元玄虎立刻召集元氏家族的重要人物商议应对之策。

参加商议的家族代表共有七人,加上元玄虎一共有八人。

“各位,长安近期很可能会发生动荡,之前我已经安排各位把财富逐渐转移到河东。我现在想知道,大家目前还有没有什么困难?”

一名六十余岁的老者举手道:“我儿元友直现任户部员外郎,不光是他,在朝廷各部寺为官的元家子弟有十余人,军队二十余人,还有不少在皇宫当侍卫,他们怎么办?”

元玄虎缓缓道:“他们风险不会太大,实际上所有元家子弟的风险都不大,我们元家不会那么早冒头,说不定还会用迂回折中的策略,关键是财物和粮食,必须要尽量运走。”

另一名老者道:“自从上次家主提出要求后,家族库存的钱财差不多都运去了太原,但我们还有不少商业,尤其是几大柜坊,储存的金钱高达百万贯,我最担心它们的安全怎么保证?”

这确实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商业财富一时间不太好转移,像柜坊的钱财,大部分都是替客人存放,一旦发生兵乱,士兵们可不管是谁的钱,都会抢光。

元玄虎沉吟半晌道:“把它们运到城外庄园去,实在拿不走,则放在地下石库内,严加看管。”

有些秘密元玄虎还不能对族人说,就怕有人会偷偷告密。

“家主,那我们什么时候撤离?”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家主,这是他们最关注的问题。

元玄虎缓缓道:“我刚才说的,把贵重财富运走,然后就撤离,明天晚上会有一支船队离开长安前往蒲津关,一共三十余艘船,都是千石货船,我分给每房四艘船,大家把贵重财物都装箱收拾起来搬上船,明天跟随船只出城,记住了,只带贴身仆从,一般的下人就不要带了,另外再提醒大家,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决不能传出去,各位听见没有?”

众人齐声答应,各自回去准备了,元玄虎回到后宅,长子元晋道:“父亲,朱泚此人可用之,但不能信之,我觉得他还有事情没有对我们说实话。”

“我知道此人是狼子野心,我们只要不对他寄予太高的希望,就不会有问题,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李曼,这个女人可不简单,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我怀疑她和朱泚早就有勾结了。”

“父亲怎么发现?”

元玄虎冷笑一声道:“就是刺杀张镒之事,我那天晚上给她说了,结果次日中午张镒就被身边侍女毒杀,从时间上算,根本就不可能,只能说明她早就布置好了,除了朱泚,还有谁会给她安排。”

“父亲说得对,她的根在长安,肯定会和朱泚合作。”

停一下,元晋又道:“孩儿要不要出城和朱泚说一下。”

“去肯定要去的,另外,你告诉李曼,郭宋那边直接刺杀,这件事由她安排。”

元晋一怔,“难道不需要让郭宋身败名裂了吗?”

元玄虎笑道:“我策划让逼郭宋造反,其实只是为了让天子关注河西而已,刘文喜造反后,天子对泾源军关注太多,这个时候郭宋有造反嫌疑,天子就会减少对泾源的关注,从而出现灯下黑效应,事实上,郭宋只要死了就行了,用什么方式死并不重要。”

“就怕李曼会怪父亲欺骗她。”

“我并没有欺骗她,在杀郭宋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而且我答应了她,最后把郭宋交给她来处死,现在她就可以随意行动了。”

停一下,元玄虎又道:“我还是要和她好好谈一谈,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姓元,最后一步,我希望她能走对!”

“孩儿明白了,孩儿现在就去见朱泚。”

“去吧!你要提醒他,我拨给他的钱已经达五十万贯,我不寻求他回报,但他至少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元晋匆匆去了,元玄虎走到门口,望着天空翻滚的黑云,低声自言自语道:“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垂钓庄园内,朱泚正全神贯注坐在木台上钓鱼,在他身边坐着另一个钓鱼者,此人年约五十岁,长得身材清瘦,皮肤白皙,他叫做源休,原本是光禄寺卿,张光晟杀了回纥使臣后,朝廷派他出使回纥,希望他能修复唐回之间的关系。

但源休出使失败,险些被回纥所杀,一直被回纥扣留,辗转近一年多才回到长安,长安已经没有他的官位,加上他出使失败,宰相杨炎对他十分不满,便打发他回家赋闲。

他对朝廷心怀怨恨,常在各个场合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朱泚便有意和他结交,两人关系逐渐莫逆,源休也成了朱泚的首席幕僚,替他出谋划策。

“朱公首先要绝天下人之口,要让天下人觉得,朱公是为了平定叛乱才出山,不可让人感觉此事是朱公一手策划。”

“那该怎么做?”

“很简单,朱公拒绝两次就行了,第三次才勉强答应,答应出来主持大局的条件,就是士兵不得再抢掠京城,必须要让百官和京城百姓对朱公感恩戴德。”

“然后呢?”

朱泚微微笑问道:“听说朝廷已经半年没给官员发薪了?”

“之前发了两个月,还欠四个月,不少官员过得很惨,被房东扫地出门,搬到城外去住了,朱公笼络他们应该是最有效果。”

朱泚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就是你们酸儒的事情多,我一向把钱看得很淡,如果花钱就能收买他们,我一定毫不吝啬。”

这时,管家上前禀报:“太尉,元晋和李曼来了。”

朱泚一怔,连忙问道:“他们是一起来的吗?”

“应该不是,只是正好遇到了。”

朱泚想了想,对源休道:“源公替我接待一下李曼,我去把元晋打发走。”

源休连忙劝道:“朱公还是不要小看关陇贵族。”

朱泚冷冷道:“我并没有小看关陇贵族,但元家确实不重要,不过看在以前合作的份上,我暂时不会为难他们。”

源休又提醒道:“还有白志贞,他执掌两万神策军,全靠元家去争取他,现在还不能和元家翻脸。”

朱泚点点头,“你倒提醒我了,元家确实还有作用。”

朱泚和元晋没有什么好说的,元晋来的目的也是要朱泚再次明确之前的承诺,把元晋打发走后,朱泚匆匆来见李曼。

李曼早就和朱泚勾结在一起,但这种勾结不是指男女之间的关系,而是两个野心勃勃者的惺惺相惜,李曼是女人,天生弱势,天子李适虽然器重她,但不会给她公开官职,甚至承诺的爵位也迟迟不兑现,这让李曼十分失落。

而朱泚却承诺封她为国公、太傅、大内总管,尽管朱泚距离他的野心还很遥远,但他的诚意却让李曼感动,李曼和他也越走越近,完全绕过了元家。

“让李阁主久等了!”朱泚笑眯眯走了进来。

李曼负手站在窗前,腰间佩戴着湛卢宝剑,她看了朱泚一眼,淡淡道:“天子的旨意使君应该知道了吧!”

“我当然知道,时机要成熟了。”

“那么按照计划,由我的手下开启春明门,别的还需要我做什么?”

朱泚点点头,“还有两件最重要的事情交给阁主!”

朱泚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李曼,李曼看了纸条一眼,着实有点不满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份了?”

朱泚冷冷道:“要想做大事,就必须要有非常手段,我虽然不想当董卓,但我要做曹操!”

第四百九十七章 泾源兵变(上)

泾源节度府是为了防御吐蕃而设置的军镇,下辖泾、原、渭、武四州,常备兵力两万五千人,替大唐镇守西北大门,和其他西部节度府一样,泾源节度府的两万余将士已经六个月没有领到俸禄,士兵们怨声载道,军心涣散。

就在这时,宣旨官抵达泾川县,要求泾源军立刻起兵前往中原参战,这个消息令两万余将士炸开了,他们家里都揭不开锅,还让他们去中原卖命。

士兵们愤怒万分,坚决反对前往中原作战,大帐内,近百名中级将领济济一堂,兵马使王连恩对众将道:“大家不要有情绪,皇帝不差饿兵,我们前往京城,向天子讨到俸禄后,我们再去中原,大家以为如何?”

一名大将道:“听说其他军队去中原参战都是给双倍俸禄。”

众将们顿时嚷了起来,“说得对,既然要去参战,当然要给两倍俸禄。”

王连恩厉声喊道:“安静!”

大帐内安静下来,王连恩高声道:“既然别的军队有先例,那这就是合理要求,我们也可以提出来,也就是百万贯钱,对朝廷权贵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大家回去安抚士兵,今晚连夜出发前往京城!”

当天晚上,两万军队收拾行装,连夜出发前往长安,对于沿途关卡,他们是奉旨去中原作战,但对于两万将士而言,他们却是进京讨俸

张掖,一只信鸽从东面飞来,落入了大商人史家的府宅中,不多时,史家长子史宦匆匆离开府宅,赶往河西节度府官衙。

郭宋看了一遍鸽信,半晌没有说话,史宦问道:“使君需要回信吗?”

“我需要考虑了一下,公子请先回去,回头我让亲兵把回信送来。”

史宦行一礼,匆匆走了。

史东来送来的这个消息着实让郭宋感到困惑,天子令泾源军出征中原,自己之前给史东来说过,要关注泾源军,他便发来了这个消息。

在郭宋记忆中,应该是在建中四年爆发泾源之乱,现在才是建中三年,整整提前了一年。

难道这支军队真的只是路过,而并非要发生兵变?

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反复考虑,郭宋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向独孤家族发一个警示,以回报他们对自己的帮助。

想到这里,他立刻给独孤立秋写了一份鸽信,让亲兵去送给史家

这封鸽信在两天后到达了长安,这时,两万泾源军已经进入关中,正快速向长安挺进。

独孤立秋意外地从粟特大商人史东来接到了郭宋给他的一封鸽信,这封快信的内容着实让他惊讶,上面只有一行字,‘当心泾源军发动兵变’。

独孤立秋当然知道天子下旨命令泾源军增援中原,泾源军前往中原肯定要穿过关中,但他们会在路过长安时发动兵变?

郭宋又怎么知道?一系列的疑问让他十分困惑。

但独孤立秋却很清楚,郭宋发这封信给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是让自己做好准备。

独孤立秋在相信和不相信之间犹豫,但他最终决定,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给独孤家族留一条后路。

“让三公子过来!”

不多时,独孤谦匆匆走进父亲书房,躬身施礼道:“参见父亲!”

“我们的船只现在在哪里?”

“回禀父亲,都在漕河内。”

“你现在就去把船只召入京城,在西大宅后面等候。”

西大宅是独孤家族的老宅,位于延寿坊,那里有独孤家族最大的一座秘密仓库,储存了独孤家族一百多年来积累的贵重财富,足足有几百大箱。

独孤立秋随即又让管家通知家族的年轻女眷和孩童前往东大宅集中,如果真发生兵乱,很可能就会出现奸淫抢掠,那么独孤家族的财富和女人以及孩童先转移走。

当然,独孤家族富可敌国,财富绝不止这么一点,这些财富都是最值钱的,价值最昂贵,里面甚至还有数十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这时,独孤家族的几名重要成员都聚拢过来,他们得到通知后,都很疑惑,纷纷赶来向家主询问情况。

“我接到河西节度使郭宋的一封鸽信,说泾源军有可能会发生兵变,让我做好准备。”

独孤立秋的兄弟独孤长秋眉头一皱道:“他远在河西,他怎么会知道泾源军会发生兵变?”

另一名家族老者也道:“发生兵变有点无稽之谈吧!要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岂不是被人笑话?”

“各位,听我说两句。”

独孤立秋让众人安静下来,对他们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也觉得很荒谬,但我想通一点,郭宋很少和我有联系,他忽然发这个鸽信过来,以他的身份,必然是他发现了什么?不会无缘无故发警告给我,这是一个原因。

其次便是元家,我也发现这段时间元家有点奇怪,据我了解的情况,元家也在撤退,我不知道元家为什么会撤退,现在我忽然想到,会不会和郭宋这个警告有关系?

第三个原因是我们独孤家族从隋唐以来都没有遭遇过大的灾难,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我们警惕,比普通人更敏锐,往往在灾难来临前便提前处置,所以我决定,就算郭宋的警告只有一成正确,我们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家主的决定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独孤长秋笑道:“现在天气也炎热,索性我们都去庄园里避暑,等泾源军离开关中后,我们再回来,大家以为如何?”

独孤长秋的建议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他们也怕死,光把女人和孩童转出去,万一真的发生兵变,他们被乱军所杀怎么办?

独孤立秋考虑一下道:“长秋你留下主持大局,我带领五十岁以上族人,以及所有妇孺都离去,还有我们的护卫家丁跟随我们,去华州庄园。”

当天下午,独孤家族以出去避暑的借口,二十几艘大船满载着财富和老人以及妇孺离开了长安,前往华州大庄园,他们的庄园在华州郑县,占地五百顷,山高林密,十分隐蔽,船只可以直接驶入庄园,是避暑和躲避战火最好的地方。

两天后的夜晚,两万泾源军沿着泾水南下,抵达了京城,他们在城东春明门外扎下大营,按照道理,他们应该直接向东去中原,而不应该渡过渭水前来京城。

立刻有官员禀报了李泌,李泌觉得事态严重,匆匆进宫去见天子。

此时,李适还没有入睡,正和几名妃子玩填诗游戏,李适喜欢才女,他的嫔妃大多能写诗作画,以薛涛在长安的才女名声,如果不是郭宋要娶她,很可能她也会成为李适的嫔妃之一。

李适正玩在兴头上,一名宦官小声禀报道:“陛下,李相国求见!”

“不见!”李适一挥手让宦官退下。

宦官无奈,只得出去告诉李泌,“相国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李泌顿时急了,在宫外大喊起来,“陛下,微臣有急事求见!”

李适终于听到李泌的喊声,他不高兴地把御笔往桌子一拍,对十几名嫔妃挥挥手,嫔妃们立刻知趣地退下了。

不多时,宦官将李泌领进来,李适不高兴地敲敲桌子道:“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找朕?”

“陛下,刚才有官员来告诉微臣,说两万泾源军已经在春明门外了,他们叫嚷着要见陛下,情绪很激动,陛下,两万军队啊!”

李适想了想道:“先安抚一下他们,朕会派人去好好犒劳他们,让他们吃好喝好,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朕怎么可能晚上去见他们?”

这样也行,先犒劳三军,安稳情绪,李泌点点头,“请陛下立刻安排!”

第四百九十八章 泾源兵变(中)

李适随即下旨,令京兆尹王翃火速带酒肉去犒劳城外的泾源军,此时两万泾源军占据了东城外的一座临时军营,将士们一路行军而来,干粮已经吃光了,又饿又累,又想讨回自己的军俸,每个人都十分焦躁,怨恨和不满在他们心中迅速积累。

这时,数十辆牛车驶入了军营,大车上摆放着一只只木桶,早已饿坏的士兵们纷纷围拢上来,一名官员高声道:“这是给大家准备的晚饭,来不及做,大家先填填肚子,明天会给大家带一些好的粮食来。”

木桶里全是稀粥,还没有煮熟,清淡得连米汤都谈不上,半生不熟的夹生米沉在桶底,也只铺了薄薄一层。

旁边箩筐里还有面饼,很多士兵去抢面饼,刚咬一口便将面饼扔在地上,破口大骂,虽然天气热,容易变质,但这些面饼却不知放了多久,都发霉了,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味。

王翃下令官衙从事给士兵们准备晚饭,下面的从事都几个月没有领俸,心怀不满,便专门找腐烂的粮食来应付差事,以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

两万士兵顿时愤怒万分,这时,十几名将领趁机煽风点火,大喊道:“皇帝一顿饭就吃掉我们的养家糊口的钱粮,还要让我们卖命,弟兄们,琼林和大盈两座宝库里有无数的钱财,那都是我们的俸禄,皇帝不给,我们自己去拿!”

士兵们群情激奋,乱刀劈死了送饭的官员,王连恩振臂大喊,“弟兄们,跟我杀进城去!”

两万士兵眼睛都红了,造反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他们呐喊着向两里外的春明门杀去。

埋伏在春明门内的一百多名武士在应采和的率领下,突袭守城士兵,守城门士兵被杀得四散奔逃,藏剑阁的武士趁机放下吊桥,打开了城门。

两万泾源军士兵顺利杀进了长安城,在王连恩的率领下,直向皇宫扑去,他们的目标是琼林和大盈两座府库,都在皇宫内。

这时,李适刚刚睡下,一名守皇宫的将领惊慌失措跑来禀报:“陛下,泾源军造反了,已经杀进城了!”

李适吓得滚翻下床,他连鞋都来不及穿,跑出宫连声喊道:“今天是谁当值,赶紧去安抚他们,传朕的旨意,赏他们一百万贯钱!”

他并不糊涂,知道一定是士兵没有俸禄,发生兵变了。

想想不对,铜钱太重,根本搬不动,还是要先把钱财给他们到手,他连忙对宦官喊道:“去琼林库取一百车金帛,快去!”

十几名宦官飞奔而去,这时,只见相国卢杞慌慌张张跑来,今晚正好是他当值,他老远便喊道:“陛下,来不及了,叛军已经打破了丹凤门,杀进皇宫来了,陛下快从北面逃走!”

李适急得直跺脚,“快去把皇后、皇妃们叫起来,赶紧逃命!”

他又对几名宦官喊道:“赶紧去东宫接太子!”

李适的太子李诵是王皇后生的长子,身体不太好,性格也比较懦弱,今年二十岁了,一直生活在东宫。

此时他也刚刚睡下,还没有睡着,便听见外面有侍卫喝问道:“是谁?”

“是我!”

“啊!是李副总管来了。”

李曼出现在门口,对几名宦官和宫女道:“请太子赶紧起来,外面发生兵变了,随我去躲避。”

李诵连忙把太子妃崔氏叫醒,两人胡乱穿上衣服出来,李诵紧张问道:“副总管,哪里兵变了?”

“是泾源军队哗变,他们已经杀进皇宫,殿下赶紧跟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李曼已经准备好了一辆马车,李诵和妻子毫不怀疑,连忙抱起才两岁的儿子李淳,一家三口登上马车,李曼又令女护卫去取了太子印鉴,数十名藏剑阁女护卫骑马簇拥着马车向太极宫方向驶去。

就在太子刚走不久,几名宦官奔来,喊道:“圣上让太子赶紧去玄武门!”

几名侍卫道:“李副总管保护着太子殿下已经离去了。”

几名宦官呆了一下,转身跑回去禀报。

这时,天子李适乘坐几辆马车等候在玄武门前,他带着十几个皇妃和几个儿子、公主,就差太子一家了,皇宫内喊杀声震天,令李适心急如焚,太子怎么还不来?

几名宦官飞奔而来,远远大喊道:“陛下,李阁主护卫太子已经离去了。”

太子被李曼护卫走了,李适稍稍松一口气,立刻令道:“出宫!”

车辆向皇宫外驶去,毫无头绪地向西奔逃,泾源军从东杀进长安,他们只能向西逃命。

一口气逃出十几里,来到一处岔道处,马车缓缓停下,向北是渭河,走不了,只能向西或者向南,李适这才发现原本保护他的数百名侍卫竟然大部分都没影了,只剩下十几名侍卫,再有就是一百多名宦官跑步跟随,相国卢杞倒也骑马跟着左右。

李适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哭起来,他的琼林库、大盈库完蛋了。

卢杞连忙劝道:“陛下,这是突发事件,一定会妥协解决的,陛下保住龙体要紧。”

李适抹泪抽抽搭搭问道:“到处都是乱兵,朕该去哪里?”

卢杞想了想道:“叛军一定会认为陛下向西逃,索性陛下就往南走,微臣建议去鄠县,鄠县距离子午谷很近,如果贼兵追来,我们还可以南下去汉中避难。”

情急之下,李适已经没有了主意,卢杞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连忙令道:“听卢相国的,去鄠县!”

队伍折道向南而去,卢杞心中也有点懊悔,他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一旦朱泚追上天子,自己也活不了,他急令几名侍卫赶去灞上,召两万神策军去鄠县救驾。

。。。。。。。。。

此时皇宫内一片混乱,侍卫们平时养尊处优,大多是绣花枕头,哪里敢和杀红了眼的泾源军对抗,被乱军砍杀了几百人后,侍卫们吓得屁滚尿流,丢盔卸甲逃回家了,宫女和宦官们东躲西藏,大部分都逃去太极宫。

叛军却顾不上他们,他们的目标是琼林和大盈两座宝库,宝库大门终于被砸开了,里面堆满了金光灿灿的奇珍异宝和黄金白银,叛军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

叛军首领王连恩却率领一千骑兵杀出玄武门,追击天子车队,但他们走到岔道时判断出错,天太黑,骑马们没有看见地上的车撤,直接向西面追去了,李适逃过一劫。

长安城内一片混乱,抢了皇宫的士兵凶性大发,开始在城内抢掠豪门权贵的府宅。

天还没有亮,姚令言带着数十名朝廷重臣跑来找朱泚出来主持大局,制止泾源军的疯狂抢掠。

一连请了三次,朱泚才勉强出府,对一群官员道:“我对天子忠心耿耿,按理我应该避嫌,和这些叛军没有关系,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局势,我只能出面约束士兵,把天子请回来!”

众臣们急得直跳脚,他们的府邸都进乱军了,再收拾乱局,全家都会被乱军杀死。

“朱公不要推辞,赶紧喊住士兵吧!京城全乱了。”

朱泚令人取来盔甲穿上,他拔出剑杀气腾腾道:“传令各军将领,立刻约束士兵,不肯听从命令者,斩!”

直到天亮,长安的抢掠才渐渐停止了,这一夜,长安权贵府邸被抢达三百余户,被杀者不计其数,无数权贵府中的女子被乱军糟蹋。

这时,另一支忠于朱泚的三万凤翔军在凤翔兵马使李楚琳的率领下,正向长安疾速赶来。

======

【求一求月票支持啊!】



第四百九十九章 泾源兵变(下)

左金吾卫大将军浑瑊的府宅靠近长安城东南角的延兴门,当夜里兵乱的消息传来后,他立刻率领十几名家族子弟和三十余名家丁,护卫着家眷向延兴门外撤离。

这时,延兴门前聚集了上万名附近街坊的百姓,城门却紧闭,群情沸腾,但守城校尉死活不肯开启城门,百姓们的哀求哭喊都无济于事。

浑瑊大怒,提槊冲上了城头,守城校尉刚要拔剑质问,却被他一槊刺穿胸膛,挑翻到城下,浑瑊连杀二十余人,他喝令家丁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城门终于开了,上万百姓蜂拥着逃出城外,这是长安城唯一开启的一座城门,得到消息的百姓从四面八方向延兴门涌来。

浑瑊带着家人也逃出城外,他稍微安顿了家眷,便带着家族子弟和二十名家丁骑马向灞上奔去,灞上两万神策军竟然还不来救驾,令他心急如焚。

奔至灞上军营,却发现所有军营都空空荡荡,两万神策军不知去向,浑瑊顿时茫然失措,这下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那边好像来了一支军队!”家丁指着远处大喊道。

浑瑊大喜,连忙迎了上去,这支军队正是一支神策军,约五六千人,为首大将却是右卫大将军独孤立秋。

“老将军,怎么回事?”

浑瑊很惊讶,独孤立秋早就不领兵了,怎么还率领一支军队。

独孤立秋脸色阴沉似水道:“白志贞那个浑蛋假传圣旨,率领两万大军出关中了,这五千人是后军,被我拦住了。”

“老将军怎么会在城外?”

“一言难尽!”

独孤立秋摇摇头又问道:“城内情况怎么样?”

浑瑊长长叹了口气,“两万叛军在大肆洗掠城内,听说他们专捡豪门贵族下手,今晚不知道多少人家遭殃。”

独孤立秋暗暗庆幸自己听从了郭宋的警告,独孤家族逃过一劫,不过城内还有数十名独孤子弟留守,令他十分担忧。

浑瑊又道:“老将军,不如率军杀进城去,打乱军一个措手不及。”

独孤立秋立刻摇头道:“你还以为只是意外叛乱吗?我没猜错的话,朱泚现在已经控制了军队,他可不止两万军队,三万凤翔军也是他的心腹控制,现在差不多也快到长安了,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天子。”

两人正发愁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天子时,几名侍卫飞奔而来,他们认出了独孤立秋,顿时大喊道:“独孤老将军!”

这几人正是宫廷侍卫,独孤立秋连忙问道:“天子在哪里?”

“天子逃去鄠县了,身边没有人护卫,恳请老将军立刻去救驾!”

独孤立秋大喜,立刻和浑瑊率领五千军队向鄠县赶去

太子李诵一家三口此时坐在渭河的一艘大船上,由二十几名藏剑阁的女护卫保护他们安全,他忧心忡忡望着窗外,乱军杀入皇宫,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怎么样了?

“殿下,昨晚起火的位置是皇宫吗?”太子妃崔氏小声问道。

李诵叹口气,“有点像是皇宫,但真的起火也没有办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李曼走了进来,李诵连忙问道:“李总管,长安情况怎么样了?”

李曼摇摇头,“情况非常不妙,朱泚叛乱,五万大军控制了长安,很多宗室都被杀了,天子和皇后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落在朱泚手上。”

李诵大惊失色,“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手下刚才遇到了元老家主,他侄子龙武将军元令象率领一支三千人的神策军,元老家主的意思是赶紧离开关中,先去太原府避一避,殿下意下如何?”

李诵没有了主意,太子妃抱住儿子道:“殿下,先保住孩儿性命要紧!”

李曼也劝道:“朱泚叛军势力强大,他们必然会来追击殿下,元老家主会保护殿下从同州北上,在延州渡过黄河,过了石州后就能到太原了,等局势平定后再回来也不迟。”

李诵最终点了点头,太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应该也不错。

“李总管也去太原吗?”李诵问道。

李曼摇摇头,“卑职要去长安,看看能不能保住天子!”

李诵心中感激,躬身施一礼,“我父皇和母后的安全就恳请总管护卫了。”

李曼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冷笑,这时,船缓缓停下,外面有护卫禀报,“阁主,元老家主来了!”

“殿下请吧!”

李曼把太子李诵请出船舱,来到船头甲板上,只见迎面停着一艘大船,船头站在一群士兵,为首老者正是前任左卫大将军元玄虎,北岸上集结了三千军队,是元令象率领的三千神策军。

元玄虎笑得就像一只千年的老狐狸,躬身施礼道:“老臣元玄虎参见太子殿下!”

中午时分,长安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朱泚收编了一万五千名金吾卫和九城防御士兵,令自己心腹将领统领,他随即下令全城主干道戒严,严禁百姓出坊门。

为了安抚民心,朱泚又从被杀的侍卫尸体中挑了数百人,将脸庞砍得血肉模糊,戴上泾源军的头盔,令士兵挑着他们的首级去各坊安抚百姓,告之全城:‘抢掠民财的两千余乱军已被朱太尉以军法斩杀,从今天起,擅入民宅者死!’

这一招很管用,一时间,朱泚威望如日中天,俨然成了长安民众和官员权贵们的大救星。

朱泚下令封闭皇宫,军队入驻太极宫前的几座大军营,他自己则把兴庆宫改为自己的太尉府和军衙,与源休和姚令言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李曼那个贱人,竟然把太子交给元家了,亏我还那么相信她!”

朱泚心中怒不可遏,李曼信誓旦旦答应过自己,把太子抓到后交给自己,没想到她一转手居然交给了元家。

“太尉息怒,太子有没有都无所谓,宗室还有不少,我们另选一个就是了。”

朱泚心中怒火稍稍平复,又问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朱泚目光望向源休,“军师先说说吧!”

源休献计道:“现在天子下落不明,太尉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控制军队,然后四处放出风去,就说太尉已经镇压兵乱,长安已恢复秩序,请天子回京,说不定天子就糊里糊涂,自投罗网。”

朱泚一时间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忍不住哈哈大笑,“此计甚妙!”

他又回头问大将马英,“李泌抓到了吗?”

“回禀太尉,暂时还没有找到李泌,不过卑职抓到了九城防御使张光晟,卑职要杀他时,他痛哭流涕,表示愿意为太尉效力。”

朱泚大喜,张光晟可是一员猛将,没想到他居然肯投靠自己。

这时,姚令言道:“卑职也有一计,可保太尉稳掌长安!”

朱泚精神一振道:“长史请说!”

姚令言不慌不忙道:“卑职知道朝廷欠关内、陇右、河西各地军俸久矣,军队心怀怨恨,不如太尉以自己的名义向他们发放军俸,收买人心,相信一定会有很多军队前来投效,太尉,掌握了军队也就掌握了天下。”

朱泚眉头一皱,“可是琼林、大盈两库都被士兵抢光,我哪里有钱发放军俸。”

姚令言笑道:“微臣上午去看过琼林和大盈两库,被抢走之物基本上是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铜钱大箱子太沉重,没有士兵抢它们,大部分都还在,另外还有很多昂贵的瓷器、玉器和铜器,士兵们不识货,都还在府库中。

然后太尉令三军献宝,抢掠财物必须一半献给太尉,我估计金银宝贝他们不会献,会献不易搬运的铜钱,这样算下来至少有几千万贯,军俸不就解决了吗?”

朱泚心中欢喜,竖起大拇指赞道:“你就是孤的宰相!”

源休和姚令言同时制止,“太尉万万不可称帝,必须挟天子以令诸侯,等到天下分裂,时机成熟,再称帝不迟。”

朱泚缓缓点头,这是他早就制定好的策略,不当董卓,要做曹操。

第五百章 出兵勤王

鄠县位于长安西南五十里处,这里正好是子午谷的入口,天子李适逃到这里,也是为了方便逃亡汉中,毕竟县城太小,叛军大军倾压即碎。

李适在路上正好遇到了打猎归来原丰州总管郭曙,带着一百多名家丁,郭曙因为父亲郭子仪去世,特辞官回京守孝,这几天他心情郁闷,便带着一百余名家丁去终南山打猎,回来时,正好遇到了逃难的天子。

郭曙大惊,连忙献上干粮和清水,又令手下烤了几只猎物,李适和家人又饥又渴,遇到了郭曙才得以填饱肚子。

郭曙带领家丁护卫天子南下,黄昏时分抵达了鄠县,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正好带领千余士兵在鄠县练箭,李适意外得到一支军队护卫,才稍稍心安。

鄠县县令叫做苏弁,是唐初名将苏定方的后人,天子到来令他手忙脚乱,连忙安排天子和皇妃子女的食宿,又派人去京城打探消息。

就在这时,独孤立秋和浑瑊率领五千神策军到来,李适激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亲自前来城门处迎接,三军跪拜,齐呼万岁!

李适拉着独孤立秋流泪道:“没想到最危难之时,还是爱卿对朕不弃不离,前来救驾!”

独孤立秋连忙安抚李适道:“陛下不必太忧心,主要是事出突然,大家都反应不过来,相信很快就会有援军过来。”

“朕一向待士兵不薄,还令京兆府安排好酒好肉犒劳他们,他们怎么会突然造反了呢?”

“陛下,并非突然造反,而是朱泚预谋已久,这是他策划发动的兵变”

“一派胡言!“

旁边相国卢杞怒道:“朱太尉对朝廷忠心耿耿,之前还主动放弃军权,怎么可能谋反?”

卢杞又躬身对李适道:“陛下,微臣愿意以全家性命担保,朱泚绝不会背叛陛下!”

独孤立秋淡淡笑道:“卢相国不相信我的话,那就等着瞧吧!”

独孤立秋和李适都没有想到,卢杞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撇清自己,他对朱泚造反一无所知,只是看错了人。

李适叹口气,又对独孤立秋和浑瑊道:“朕想南下汉中,两位爱卿觉得如何?”

浑瑊连忙劝道:“陛下不可仓促南下,现在长安局势不明,不如先稍安勿动,等局势明了再说。”

独孤立秋也劝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招兵勤王,贼军势大,没有足够的兵力,就算去了汉中也难以支撑。”

“可是中原战场战争正激烈,去哪里招兵勤王?”李适担忧道。

“陛下,不要管召哪里的军队,只要向天下发出勤王诏书,忠于大唐的军队自然会赶来。”

李适又望着卢杞,卢杞心知肚明,这次不再反对,点点头道:“微臣支持召兵勤王!”

李适随即颁发了勤王诏书,好在王皇后慌乱逃跑时将传国宝玺系在自己裙内,才使李适有宝玺加盖诏书。

数十名神策军骑兵背着勤王诏书赶赴各地,号召天下勤王救驾。

郭宋是在泾源兵变第三天得到史家的消息,他带着几名幕僚赶到史府,史东来一口气给河西发来十几封鸽信。把所有信鸽都用尽了。

杜嗣业在快速抄写鸽信,抄完一封,就递给郭宋一封。

“史公子,你父亲情况如何?”郭宋关切地问道。

史宦抱拳道:“父亲非常感激使君及时提醒,在接到鸽信的当天,父亲就将财富和家人转移到城外,乱军后来冲进府宅,只抢走了一千多贯钱,家人一个都没有受到伤害,父亲要亲自来河西感谢使君。”

郭宋摆摆手,“这是只是举手之劳,关键是你父亲信任我,这才是他得以躲过一劫的主要原因。”

“使君,你看看这封!”

张谦逸将一份鸽信递给郭宋,郭宋接过鸽信,只见上面写着,‘天子已下诏,令天下兵马勤王!’

“使君要勤王吗?”旁边潘辽问道。

郭宋沉思片刻,点点头道:“勤王是大义,若我不出兵,必然会被天下人唾骂,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出兵。”

张谦逸担忧道:“我们若出兵,吐蕃和沙陀入侵怎么办?”

“沙陀忌惮北面的葛逻禄,应该不敢出兵,吐蕃要出兵也是安西和陇右,不过为了防止万一,我少带一些军队,带五千骑兵足够了。”

郭宋决定出兵勤王,他回到大营,找到了梁武,对他道:“我走后,甘州就拜托给你,要随时提防吐蕃偷袭大斗拔谷。”

梁武躬身道:“卑职绝不辜负使君重托!”

入夜,妻子薛涛默默替丈夫收拾行李,郭宋的行李很少,只有几身洗换内衣。

“不用担心!”

郭宋将妻子揽入怀中笑道:“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

“我只是觉得不值!”

薛涛不满道:“他对你那么猜忌,最后还要你去救援他,想想都觉得憋屈。”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我也不想救他,我巴不得他被乱军所杀,重新立个新皇帝算了,但有的事情就算不想做,也得装装样子,我就是去装样子的,再说,岳父出任成都府尹,我装装样子,对他也有好处。”

薛涛点了点头,又笑道:“就怕小薇不让你走。”

“没事!就说爹爹去长安给她买好吃的去了,那个小馋猫肯定巴不得我赶紧去。”

“你呀!这么宠着她,将来怎么得了。”

郭宋嘿嘿一笑,“娘子,今晚我们早点安寝吧,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呢!”

薛涛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娇嗔道:“天才刚黑,就急得像猴子一样。”

夫妻二人哄了孩子入睡,便早早关门安歇了,自然是由阿秋来服侍他们二人。

一夜缠绵,天不亮郭宋便要出发了。

他走出大门,再三叮嘱小鱼娘道:“现在时局太乱,我的仇家很可能会浑水摸鱼,你带着春月她们四人要严密保护夫人,知道了吗?”

“放心吧!我绝不会懈怠。”

郭宋又召来王越,对他道:“要加强监视藏剑阁,如果藏剑阁派刺客前来,必然会联系那家店铺,你要小心防范。”

“卑职会部署好,绝不大意!”

交代完众人,郭宋这才告别妻儿,带领百名亲兵向城外奔去。

五千骑兵已经在城外集结就绪,郭宋下令举起勤王大旗,率领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向关中杀去。

在兵乱进入第四天,朱泚终于得知天子李适逃到了鄠县,他立刻派出泾源兵马副使韩旻率三百骑兵去鄠县迎接天子回归,又令王连恩率两万人埋伏在半路,

此时,朱泚依旧在长安城内伪装,扮演者大唐秩序的维护者,并痛哭流涕对群臣道:“一旦知道天子下落,我一定会用膝盖爬过去迎接。”

不得不说,朱泚在没有表现出任何野心的情况下,确实迷惑了大部分朝官和长安百姓。

但还是有朝官把他看透了,司农卿段秀实就是其中之一,段秀实毕竟坐镇朔方多年,有着丰富的统军经验,他见朱泚轻而易举便平息了泾源军之乱,泾源军上上下下对他无不尊崇万分,紧接三万凤翔军到来,也完全听令于朱泚。

更重要是,朱泚一面拼命鼓吹自己效忠天子,另一面却紧闭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显然是为了封锁消息。

更让人震惊的是,朱泚竟然把兴庆宫当做自己行署和官宅,里面宫女和宦官把他当做皇帝一样伺候,那可是玄宗皇帝的行宫,这就是僭越皇权了。

段秀实听说朱泚派人去迎奉天子,便知道这里面隐藏着巨大的阴谋,他立刻派出旧部岐灵岳,让人掩护他翻过城墙赶去鄠县报信。

第五百零一章 彻底暴露

一连几天,天子李适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县令苏弁得到了消息,太尉朱泚已经平定乱军,公开斩杀了上千名抢掠府库和民宅的乱兵,金吾卫士兵在大将军张光晟的率领下开始巡逻街坊,维持秩序。

听起来一切都非常不错,令人欢欣鼓舞,李适开始动心想回京城了,他的想法也得到了宰相卢杞的大力支持,甚至连他的几名心腹宦官也怂恿他返回京城。

但独孤立秋和浑瑊却坚决反对回京城,浑瑊的理由很简单,朱泚是朱滔的兄长,兄弟二人一向都是狼子野心,尤其朱泚出任泾源节度使时安插了大量心腹,泾源军叛乱,他脱不了干系。

独孤立秋找到了李适,对李适道:“陛下,泾源军叛乱绝不是偶然,从陇右节度使张镒之死,微臣就觉得有点蹊跷,神策军使白志贞假传圣旨,调走了大部分神策军,这是谁在指使?

凤翔军使李楚琳是朱泚的心腹,张镒死后,他才有机会率三万凤翔军赶到京城,他绝不是来救驾,一定是来协助朱泚,朱泚掌握了军权,控制了长安城,他还会再忠于陛下吗?”

李适刚刚决定回长安,现在又开始犹豫不决了,这时,令狐建匆匆赶来道:“微臣得到消息,朱泚派大将韩旻率三百骑兵前来迎接陛下回城。”

卢杞也赶来笑道:“陛下,一定是朱太尉怕惊吓了陛下,所以只怕三百骑兵前来迎驾,这是朱太尉的诚意啊!”

霍仙鸣也劝道:“如果朱太尉有非分之念,一定会亲率三万大军前来迎接陛下,朱太尉显然不敢擅离京城,不用担心了,陛下收拾回京吧!”

李适耳根太软,终于被劝服了,他立刻下令收拾行装,准备回京。

不多时,韩旻率领三百人到了鄠县,他见到李适,伏地泣道:“朱太尉到处寻找陛下,终于找到了,朱太尉痛哭万分,只恨自己不能离开长安来迎接陛下,派微臣前来迎接陛下回京。”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叛乱?”李适满脸怒气问道。

“陛下,朱太尉已经查清原因,是京兆尹王翃违背圣意,用发臭的粮米犒军,还假传圣旨,再有闹事者全部处死,才激起了士兵的愤怒,爆发了兵变。”

李适勃然大怒,“什么?他竟然敢”

“微臣句句是实,绝无半点虚言。”

“宫里情况如何?”旁边卢杞问道。

“朱太尉已经关闭皇宫,安抚好宦官宫女,将士兵抢掠的财宝都放回琼林库,另外太子殿下受了惊吓,病倒了,十分思念陛下。”

李适顿时心急如焚,不肯再听人劝说,连声喝道:“传朕旨意,立刻回京!”

五千神策军士兵护卫着天子马车缓缓出发了,向长安城而去,走了约十里,只见对面奔来一匹马,马上之人大喊道:“我要见天子,我是段司农旧部,有急事禀报!”

令狐建连忙把他领到李适龙驾前,岐灵岳跪在地上道:“陛下快走,北面十几里外有数万伏兵,朱泚要杀陛下。”

卢杞在马上怒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卑职没有胡言,我有段司农的信!”

岐灵岳连忙取出段秀实的信呈上,李适打开信看了一遍,愣住了,朱泚竟然住进了兴庆宫,简直是大逆不道。

别人话他或许不信,但段秀实的话他却相信,李适开始怀疑了。

这时,令狐建忽然大喝道:“韩将军,你在干什么?”

只见韩旻的几名手下竟然向天空射出了火箭,浑瑊立刻反应过来,“前面有伏兵,掉头回撤!”

朱泚之所以派韩旻过来,就是因为他是泾源军极为出名的神箭手,有百步穿杨的箭术,寻找机会,射杀李适。

韩旻狰狞一笑,张弓搭箭,一箭射向李适咽喉,李适正好转身要爬进马车,这一箭躲过了咽喉,却正射中他的后背,李适惨叫一声,摇摇欲坠,岐灵岳连忙扶住李适,用身体挡住他,将他扶进马车,王皇后见丈夫后背插了一支箭,吓得放声大哭。

浑瑊和令狐建怒吼一声,同时杀向韩旻,韩旻却拨马便逃,这时,远处伏兵杀来了,尘土飞扬,喊杀声惊天动地。

浑瑊急对独孤立秋道:“大将军护卫圣上先走,我来殿后挡住他们!”

李适和家人的马车仓惶南逃,浑瑊和令狐建率领五千神策军列阵,迎战铺天盖地杀来的叛军

数百名侍卫护卫着天子的马车一路狂奔,一名军医在车上替李适拔出箭矢,并上了药,天子李适已痛晕过去,王皇后害怕之极地问道:“圣上圣上没有事吧?”

军医摇摇头,“箭射得很深,伤了筋骨,伤势比较严重,现在还难说,万幸的是箭头无毒,微臣觉得应该能挺过这一关。”

队伍经过鄠县时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向子午谷逃去,之前卢杞口口声声说要进京,此时他却坚持要去汉中,态度比谁都坚决,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平安无恙,但现在他总算明白了,朱泚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生死,今天若朱泚军队伏击得手,他也必死无疑。

任何利益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一群宦官也同样吓得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催马向子午谷狂奔。

进入子午谷约二十里,迎面来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为首官员正是汉中节度府长史韦皋,他接到勤王的诏书,立刻响应,第一个率领三千勤王军队赶来鄠县,却正好接应到了落荒而逃的天子一行。

得到了三千生力军,众人稍微喘了口气,连忙上前询问天子情况,军医对众人道:“天子目前伤情较重,刚才箭伤迸裂过一次,不能再狂奔,必须平稳缓行。”

在所有跟随李适的皇子中,次子舒王李谊已经成年,他实际上是齐王李邈之子,被李适收养,视为自出,李谊急忙对众人道:“我们不要再争论了,一切以独孤大将军为主!”

之前独孤立秋坚决反对去长安,但卢杞却支持回长安,差点全军覆灭,李谊看在眼里,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卢杞了。

众人都向独孤立秋望去,独孤立秋缓缓道:“子午谷山道狭窄,可以用大木修建简单防御工事,安排两千弓兵拒防,应该能有效阻挡对方追击,不过我估计对方追击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我们的军队会退回来,要注意甄别。”

卢杞急道:“说了半天,到底是谁来负责防守?”

独孤立秋不睬他,对郭曙和韦皋道:“你们二人带领圣上前往汉中,这边我来负责阻击敌军。”

郭曙和韦皋躬身答应,两人分头率军前行,卢杞讨了个没趣,恼火地瞪了一眼独孤立秋,连忙跟在天子马车旁南撤。

独孤立秋下令砍伐树木堆积阻路,不多时,子午谷的狭窄处便形成了一道大树屏障,两千弓兵守在大树后面。

一直到夜幕降临后,浑瑊这才率领两千余残军退回来,浑瑊见前方有路障,便知道有伏兵,他大声喊道:“我是金吾卫大将军浑瑊,前面是何人?”

独孤立秋听出了浑瑊的声音,连忙下令搬开一个口子,喊道:“浑将军,我是独孤立秋,你过来吧!”

浑瑊率军过来,独孤立秋见他浑身是血,连忙问道:“情况怎么样?”

“很惨烈,弟兄们伤亡一半,令狐建和送信的岐灵岳都不幸阵亡,对方也伤亡五六千人,天黑后便回撤了。”

浑瑊喘了口气又问道:“天子情况如何?”

独孤立秋摇摇头,“伤势比较重,去汉中了,我打算守到天亮后撤退!”

“那我陪老将军一起守,弟兄们都累坏了,正好休息一下。”

独孤立秋见神策军士兵又饥又渴,连忙令手下分一半的干粮给他们,又给他们清水,神策军士兵纷纷靠着山崖坐下,他们都累得筋疲力尽。

一直到天亮,再没有敌军追击而来,独孤立秋和浑瑊这才率领军队南撤。

第五百零二章 慷慨赴义

听说王连恩没有抓到李适,朱泚气得暴跳如雷,提剑要来杀王连恩,被左右侍卫拉住。

姚令言劝道“也不能全怪王将军,我们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有五千神策军,要怪就怪白志贞那个浑蛋,没有把神策军全部带走,令我们判断失误。”

“下次见到那个浑蛋,非一刀宰了他不可。”

朱泚气得大骂一声,又问韩旻道“那一箭能把他射杀吗”

韩旻躬身道“回禀太尉,那一箭他应该是重伤了,能不能救回来卑职不敢说,也实在太巧,他正好转身,否则他肯定当场毙命”

朱泚哼了一声,这时,一名亲兵上前禀报“太尉,段秀实被带来了”

“把他带上来”

朱泚心中恼火,要不是段秀实派人赶去送信,今天自己就得手了。

片刻,几名士兵将段秀实推了上来,他双手和胳膊被反绑,口中也勒着绳子。

朱泚上前笑道“李适待你薄凉,你又何必枉做好人”

段秀实呜呜说不出话来,朱泚一摆手,士兵取下段秀实的口中绳子,段秀实道“他虽待我不厚,但他毕竟是君,作为臣子,我理应尽一份力”

朱泚点点头,“你已经尽力了,那肯不肯效忠于我”

段秀实低头沉吟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朱泚大喜,连忙喝令士兵解开绳子,源休上前要劝朱泚,却被朱泚伸手阻止。

段秀实在唐军中威望极高,当年的安西军大将中,他是最后硕果仅存的老臣了,长期坐冷板凳,朱泚一心想拉他入伙,虽然有点风险,但他现在也顾不上了。

段秀实被解开绳子,他轻轻活动活动手臂,忽然一把从旁边源休手中夺过象牙朝笏,狠狠向朱泚头上砸去,朱泚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段秀实扑上前,猛地掐住朱泚脖子,对他大吼道“狂妄的反贼,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岂肯从你造反”

两人摔倒在地上,激烈地搏斗在一起,朱泚被段秀实一口咬住耳朵,痛得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这时,韩旻一箭射中段秀实后背,段秀实忍痛拔出箭,正要用箭刺杀朱泚,朱泚亲兵一拥而上,乱刀砍向段秀实,可怜段秀实戎马一生,最终死在朱泚手中。

朱泚被咬掉了半个耳朵,见亲兵还要乱砍段秀实,他摆摆手道“这是忠义之士,不要再羞辱他尸体了。”

他坐在地上喘口气又道“把尸体送还他家人,准他们厚葬。”

周围数十名大将纷纷跪下,流泪道“太尉恩义,我等愿为太尉效死命”

长安兵变引起了整个天下的关注,勤王令更是响应如潮,李晟率两万河东军南下蒲津关,进入关中,李怀光也率一万军队向西进入延州,转道向南进军,郭宋率领五千河西骑兵也离开河西走廊,进入陇右,远在江南的韩滉和陈少游也各率军队向西进军。

另外还有朔方军、荆南军和山南军也纷纷响应,出兵勤王。

但与此同时,投降朱泚的各地军队也同时络绎不绝,朱泚发出的补俸令起到了巨大的作用,陇右军大将张廷芝和段诚杀死了河湟军兵马使戴兰,率两万陇右河湟军进关中投降朱泚,商州刺史谢良辅被团练军所杀,数千商州团练军投降了朱泚,使朱泚的势力扩张到了商州。

另外还有河州兵马使郝通,原州兵马使武清河,潼关和蒲津关八千守军,关内各州团练军等等纷纷举旗投降朱泚,再加上投降朱泚的长安守军,使朱泚的兵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上升到近二十万人。

郭宋率领五千骑兵是从兰州渡过黄河,他们携带的大型皮筏子不多,夜里水流湍急,只能白天渡河,他们足足用了四天时间,五千骑兵才完全渡过黄河,五千骑兵随即向南面秦州方向挺进。

这天下午,队伍抵达了成纪县,再向东走便是三百里的无人区,当初郭宋就在这里全歼了一千名党项人假扮的马匪。

郭宋见人马有些疲惫,又向四周望去,远处是巍巍的六盘山,稍近处是浓绿的丘陵,被一望无际的森林覆盖,在他们前面是一条不知名的浅水河,宽十余丈,水底鹅卵石清晰可见。

郭宋用马鞭一指前方数里外一片突兀出来的树林道“去前方树林休息”

骑兵队立刻加快速度向前往树林奔去。

士兵们奔行了大半天,又饥又渴,纷纷伏身在河上河水,战马也凑上前一起痛饮冰凉甘冽的河水。

喝饱了水,士兵们又各自找一棵大树坐下啃干粮,战马在河边啃食青草,百余名士兵在周围警戒。

郭宋坐在一块大石旁,一边啃着干饼,一边在大石上查看地图,这时,副将李冰带着几名郎将凑上前笑道“使君,弟兄们都在谈论这次朱泚造反,大家都很关心会引发什么后果,能不能给我们说一说”

郭宋放下干饼对众人道“一般而言,叛乱可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蓄谋已久的叛乱,一种是临时叛乱,后一种叛乱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平息,不会引发太严重的后果,但前一种叛乱就不一样了,由内外勾结,利用时局不稳定来发动,准确说,它其实应该叫政变,这种政变后果最严重,轻一点会引发旷日持久的动乱,而严重的话会造成唐朝彻底分裂。”

“那这次朱泚叛乱算什么呢”一名郎将问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很多人都觉得这次叛乱是泾源军不满拖欠俸禄而临时兵变,事实上,它是朱泚和元氏家族蓄谋已久的政变,加上天子重用奸佞和宦官,导致昏招迭出,中原战局失利,便给了朱泚可乘之机。”

李冰又问道“我听潘长史说,这次兵变,天子责任重大。”

郭宋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天子刚刚登基,踌躇满志,一心尽快想平息藩镇,使大唐实现中兴,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必须要考虑现实,财力允不允许这种大规模的削藩,如果财力充足倒也罢了,但如果国力支撑不起几线作战,天子必然会急于求成,加上奸臣卢杞怂恿,以及宋朝凤这种监军宦官误事,李勉兵败就不可避免了,所以根本原因就是十二个字好大喜功、急于求成,国力不支,当年隋炀帝也同样败在这十二个字上。”

“那我们勤王有意义吗”将领们问道。

郭宋摇摇头,“刚才我看一下地图,上午也得到消息,天子后撤到鄠县,看起来似乎比较安全,可以随时撤退到汉中。

可他一旦撤退到汉中,就等于拱手把关中让给朱泚了,现在可不是安史之乱,如果朱泚称帝,那么他必然会被万夫唾骂,存活不了多久,可如果他不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情况就复杂了,很可能有一批人会支持他。

“那我们怎么办”几名将领担忧地问道。

郭宋微微一笑,“我们需要向天下人表现出强势一面,然后我们回去继续种田戍边,积蓄实力,等时局明了以后,我们再做决定。”

众将纷纷道“使君说得对,我们不能急于求成。”

这时,大树上眺望的士兵大喊道“使君,西面来了一支军队,都是步兵”

郭宋站起身,问道“他们是打赤旗还是白旗”

赤旗是支持朱泚的军队,用朱泚的姓氏来标识旗帜颜色,白旗就是勤王之军,白旗上会写勤王二字。

士兵看了片刻喊道“使君,是赤旗”

几名将领立刻跳了起来,“使君,准备战斗吧”

郭宋摆摆手,“大家冷静”

他回头对李冰令道“把我们的白旗收起来,换成赤旗”

第五百零三章 真亦假时

李冰立刻心领神会,将他们勤王的大旗收拾起来,换成了事先准备的赤旗,郭宋随即又令士兵们上马,对方是步兵,就需要防止对方发难抢马。

不多时,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浩浩荡荡走来,最前方果然打着一面巨大的赤旗,这是公开表态支持朱泚,另一面大旗是黄底黑字,写着一个‘郝’字,郭宋立刻明白了,这是河州兵马使郝通,是当初朱泚出任陇右节度使时一手提拔,他当然是效忠朱泚。

这时,陇右军的探子也发现前方的骑兵,连忙向主将汇报。

郝通年约四十岁,长一张方脸,粗眉毛,凸眼睛,血盆大口,相貌十分凶悍,他身材魁梧,体格强健,使一杆七十斤重的大铁枪,有万夫不挡之勇。

虽然武艺高强,但他性格却十分残暴,出任临洮兵马使时,常常用驱赶边民为猎物,供其射杀取乐,至于强暴年轻妇女更是家常便饭,最终惹恼了巡察边境的颜真卿,将其罢官贬职,但没几年又被朱泚重用。

事实上,陇右军队防御面比较广,从河湟谷地的鄯州到临洮、河州再到叠州和秦州,防御线延绵千里,军队三万五千余人,分为四个部分。

这里面有支持朝廷的军队,也有支持朱泚的军队,主要是看主将,不过支持朝廷的河湟兵马使戴兰被手下大将张廷芝和段诚所杀,陇右军队基本上都支持朱泚了。

郝通得到禀报,心中疑虑,便命手下牙将前去询问情况,现在各路军队都向关中进发,很难分清各自的立场。

片刻,牙将回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前方是河西节度使郭宋的军队,大约有五千骑兵,高举赤旗。”

郝通眉头一皱,居然是郭宋,他听朱泚说过,自从长安童谣事件后,天子李适对郭宋十分忌惮,不仅派监军,还想寻找机会调他回京。

郭宋自立不奇怪,完全在情理之中,但郭宋居然支持朱泚,倒是有点让人想不通。

这时,一名河西骑兵奔过来,上前抱拳道:“我家使君请郝将军前去一叙。”

郝通点点头,命令军队就地休息,他带着十几名亲兵前去和郭宋会晤。

“郭使君,行军神速啊!”郝通催马上前爽朗大笑道。

郭宋苦笑一声道:“河西军早就揭不开锅了,半年军俸未付,再不跑快点,士兵都要造反了。”

军俸问题最容易使各军产生共鸣,郝通也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若朝廷真拿不出钱倒也罢了,可听说琼林和大盈两座府库内竟然有几千万贯钱,他这般吝啬,不管士兵死活,谁还愿意为他卖命?”

郭宋点点头,“天子这一点确实不厚道,令人诟病,我倒并不是想反他,但他至少应该稍微体恤一下士兵,在他眼里,就好像士兵都是草人一样,不需要吃饭,不用养家,就像将军所说,真没人愿意为他卖命了。”

“说得好,使君这次前去投效朱太尉,一定会封郡王,我先祝贺使君了!”

“我倒不在意什么爵位,只希望朱太尉能及时支付军俸,我还是继续去守河西。”

两人闲聊几句,郭宋便告辞先走一步,率领五千骑兵向东疾奔而去。

郝通摇摇头对手下几名将领道:“这个郭宋很精明,军俸想要的,可让他给朱太尉卖命,估计不可能,没听他说吗?拿到钱就回河西,人家这才叫保留实力,回河西当土皇帝去了。”

郝通下令军队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东进。

夜渐渐深了,已经过了一更时分,在距离官道约三里处的一座丘陵背后,五千骑兵已经列队就绪,他们距离郝通的军队约二十里,正耐心等待敌军驻营。

这时,一名斥候飞奔而来,对郭宋抱拳道:“启禀使君,敌军已在十里外驻营休息。”

“可有营帐?”郭宋记得携带了部分辎重大车。

“有营帐,大约有三百余顶营帐,用十几万根长矛在四周建立矛阵,又用大车堵在入口处。”

“四周巡哨情况如何?”旁边李冰问道。

斥候摇了摇头,“卑职没有发现巡哨。”

李冰疑惑地问道:“使君,郝通为何会如此大意?”

郭宋笑道:“或许他是觉得没必要,这里不会有吐蕃军,大家都是唐军,要么支持朱泚,要么去勤王,谁又知道朱泚和朝廷是什么关系?总之是乱哄哄一团,只有当朝廷和朱泚军队大规模开战后,才会区分敌我。”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回头对众将道:“传令下去,都是唐军,投降者不杀!”

时间又一点点过去,大约到了两更时分,郭宋一摆手,率领骑兵出发了。

骑马行走缓慢,马蹄在荒草地上没有发出声响,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远远看见了郝通军队的大营,距离他们已不到一里。

“分散而行!”

郭宋一声令下,五千骑兵开始分散了,从五个方向包围了敌营,这时,骑兵陡然加速,片刻便奔至大帐前,大帐外围是十几万根长矛,锐利的矛头斜向外。

此时一万陇右军行军一天,都已经十分疲惫,正处于沉睡之中,河西骑兵从四面八方杀来,无数火箭射向大帐,大帐迅猛燃烧起来,在夜风下蔓延十分迅速,熟睡中的士兵被大火惊醒,他们惊惶失措,大喊大叫向四面八方奔去。

四面都是长矛,但矛阵主要是对付骑兵,并不是很密集,大概有半尺宽的缝隙,士兵们从长矛缝隙间爬出去,没跑几步,迎面便是河西骑兵,他们手无寸铁,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跪地投降求饶。

郝通带着一百多名亲卫骑兵掀开了大车,打通一条道路,他们从口子里杀了出来,立刻被一千骑兵包围,郝通没有披挂盔甲,披头散发,挥舞着大铁枪,相貌十分凶恶。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河西骑兵伏击了,令他心中恨之入骨,他就想找到郭宋,一枪将他挑翻下马,以泄心头之恨。

可惜他没有机会了,他忽然听到左边郭宋在喊道:“郝通,郭宋在此!”

郝通猛地一扭头,一支利箭‘噗!’地射中他眉心,箭力强劲,箭尖从头脑透出,郝通惨叫一声,当即落马毙命。

敌军主将已死,河西骑兵顿时士气大振,将百余名亲兵包围,只片刻,百余名亲卫皆被杀死,无一幸存,这是战场上的规则,主将既死,一般亲卫都活不成,都要悉数杀死,以绝后患。

这场偷袭战仅仅用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一万陇右军士兵无一逃脱,被烧死数百人,杀死八百余人,投降者八千九百余人,而河西军只轻伤数人,无一阵亡。

近九千名降兵坐在空旷的地上,终于熬到天亮,河西军士兵随即从战俘中揪出了十几名郝通的心腹将领,毫不手软地一刀杀掉。

郭宋上前对八千九百名战俘高声道:“河西军和吐蕃作战,从不留战俘,但你们之前是唐军,和我们一样抗击吐蕃,所以我把你们都保留下来,你们大部分人都被蒙骗,不知道自己是去长安加入反贼,情有可原,我给你们两条路,要么回乡去赡养父母,照顾妻儿,如果愿意继续从军,我会把你们送去河西,加入河西军,这两条路你们自己选择。”

士兵们纷纷做出了选择,大部分士兵都愿意回乡种田,还有近三千名士兵愿意继续从军,郭宋随即令一名郎将率领五百骑兵带着三千士兵去河西。

他下令又将打扫战场得到的粮食分给战俘作干粮,另外还缴获了郝通的私人财产约十万两白银,郭宋发给每个战俘三两银子作为路费,其余七万两白银赏给了五千骑兵,一时间皆大欢喜。

这时,李冰将一块金牌递给郭宋,“使君,这是从郝通身上搜到的。”

第五百零五章 天下三分

朱泚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喝了口茶,淡淡道:“将领们都劝我称帝,他们想当开国功臣,但我告诉他们,这个天下依然是大唐的天下,我朱泚可以位极人臣,但就是不能走出那一步,殿下能理解吗?”

李仅点点头,“这是太尉明智的决定。”

朱泚又道:“我虽决定继续做唐臣,但我却无法接受先君继续为帝,首先他必然会诛杀我朱氏满门,但我却没有弑君之心,也不愿引颈受戮,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两不相见”

李仅差点说出,‘两不见相见最好的办法是离开长安去陇右割据为王’,但他还是忍住了。

“我思量再三,决定重立新君,重新确立大唐正统,我第一个便想到了殿下。”

李仅的心怦怦直跳,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热切起来。

朱泚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冷笑,他不慌不忙道:“我昨天给文武百官们一个选择,愿意留在长安的我欢迎,不愿留下而决定离开长安者,我也不阻拦,但选择只有一次,不能说你今天决心留下,过几天又反悔了,那不行,大家都是成年人,可以深思熟虑,却不能朝三暮四,这个选择对殿下同样有用,殿下可以选择,愿意为新君,我们合作,不愿意登基,那我另找其他宗室,把殿下礼送出京,给殿下三天时间考虑,如何?”

李仅沉默良久问道:“刚才太尉提到合作,不知是怎么个合作法?”

朱泚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山推给李仅,“这上面一共有八十一条,是你不能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你都可以做,简单说吧!除了天子的权力你没有外,其他帝王的一切你都享有,皇宫、嫔妃、侍卫、宦官、祭祀,若想去出猎,也有军队护卫,然后我会立你的孙子为皇太孙殿下,这个合作条件已经不错了。”

“我若不答应呢?”

“如果殿下不答应,我会把你一家礼送去汉中,但你在长安的一切,王府、财富、土地都会被没收,不仅是殿下,所有人都一样。”

李仅低头想了想,又坦率地问道:“将来有一天,你会杀我吗?”

朱泚笑了起来,“我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不会滥杀无辜,这么说吧!只要我们合作愉快,你百年之后,我会用帝王之礼安葬,即使有一天不需要你了,我也会看在合作愉快的份上,给你和子孙一个富贵,当然,权力是没有的,可话又说回来”

朱泚用粗壮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册子,脸上笑容迅速消失,目光冷冷地盯着李仅道:“这里面八十一条底线,你若违反了其中一条,那你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为了大家相安无事,我丑话要说在前面。”

李仅长长叹口气,“好吧!我们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三天内给你答复!”

不用三天,当天晚上,李仅便正式给了朱泚答复,他愿意接受这八十一条,登基为帝。

朱泚大喜,立刻召集百官,正式宣布将拥戴彭王李仅为新帝,这时,长安的文武百官和权贵已经开始陆续离开了,但还有不少人没走,他们要观望形势,当朱泚宣布拥立彭王为新帝时,在文武百官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文武百官纷纷举家南迁,逃走者十之六七。

朱泚一概不阻拦,他却召集数百名中低层官员,承诺给他们补偿俸禄,并答应提升官职,将任命他们出任空出的高官要职,同时承诺给所有人安排官宅,这一招确实狠毒,得到了数百名底层官员的热烈响应。

八月初一,新帝李仅在大明宫祭祀天地和宗庙,正式登基,称为天宝圣文皇帝,简称文皇帝,改年号永宁,李仅当即封朱泚为秦王,赐兴庆宫为秦王府,加九锡,同时任命朱泚为尚书令、监国,又任命源休为中书令右相,任命姚令言为门下侍中,封张光晟为天策上将军。

由朱泚列出官职名单,天子李仅悉数批准,原本的六七品官员纷纷被破格提拔,以至于尚书侍郎很多都是三十余岁的年轻人,被长安百姓戏称为童子侍郎少壮尚书。

朱泚在稳定了长安局势后,立刻着手清理田产房宅,将关陇数十座皇庄的数百万亩土地奖赏给了跟随他的十几万将士,长安豪宅也被没收,分割后作为官宅,分给中低级官员,一时间长安内外欢声雷动。

而就在这时,三支勤王军队率先抵达关中,陇右节度使李晟率两万神策军攻下蒲津关,从东面杀进关中,太原留守李怀光率一万军队走延鄜道进入同州,朔方节度使崔宽率一万朔方军从泾源道进入关中。

朱泚一面派使者去安抚他们,一面调兵遣将,准备迎战三路勤王之军。

就在天下注意力都集中在关中之时,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太原传来,太子李诵在太原登基,尊逃到巴蜀的父皇李适为太上皇,号召文武百官前往太原拥戴新帝。

大唐天下变得一片混乱。

就在三路勤王军队率先杀入关中之时,第四支勤王军队,河西节度使郭宋率五千骑兵已抵达了大震关。

凤翔府的三万五千军队基本上都调入长安,只剩下五千军队守卫关隘,其中最重要的大震关有三千军队把守,大震关又叫陇关,位于陇山脚下,是陇右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关隘扼守险要,易守难攻。

郭宋的数千骑兵要想攻破大震关,几乎是不可能,但冥冥中总有天意,他全歼郝通的一万军队后,却意外得到了进入关中的通行牌。

入夜,大震关上插满了火把,将关隘照如白昼,守军也十分警惕,一千多名士兵夜晚守关,守关将领得到朱泚的命令,要严守大震关,将勤王的军队排除在外,只允许有通行牌的军队进入关中。

大震关主将是一名中郎将,叫做郎灿,三十余岁,最早曾是朱泚的亲兵,跟随朱泚从幽州前来长安,短短几年时间便被提拔为中郎将,可以说是朱泚心腹中的心腹。

他接到朱泚的命令,不敢怠慢,夜里亲自当值,同时下令,无论商人、庶民,凡十人以上的队伍过关,都必须由他批准。

郭宋考虑很周全,所有回乡战俘都暂时不能向东而行,防止消息泄露,他们自己也准备充分,不仅有过关金牌,还特地选了一名长得颇像郝通的士兵,贴上假胡子,又学郝通的神情说几句话,便惟妙惟肖了。

更重要是,这名士兵骑着郝通的乌骓马,拿着他招牌一般的大铁枪,穿着郝通的盔甲,恐怕就算郝通的亲兵也未必能一眼辨认出真假。

郭宋则假扮郝通的亲兵,跟随在郝通身后,走在队伍前面,数千骑兵浩浩荡荡在夜里抵达了大震关。

数千骑兵到来,立刻惊动了主将郎灿,他匆匆走上城头,向城下望去,清一色的骑兵,看盔甲应该是陇右骑兵。

“请问下方是哪里的队伍?”郎灿高声问道。

一名牙门将上前道:“我们是陇右临洮军,奉朱太尉之令进京,请速速开门!”

原来是郝通的临洮军,郎灿又问道:“请问郝将军可在?”

郝通缓缓上前,横枪于马上,冷冷道:“本帅在此!”

郎灿认识郝通,那杆大铁枪让他一直很害怕,他认出了郝通,连忙抱拳陪笑道:“并非不给郝将军开门,太尉有令,必须凭通行牌过关,请郝将军把牌子呈上,检验无误后立即开门。”

郝通从怀中取出金牌,递给牙门将,这时,城头上放下一只系着长索的篮子。牙门将把金牌放在篮子里,篮子提了上去。

=====

【历史上,朱泚占领长安后,自己登基做了皇帝,但本书是写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结果就完全不一样,所以从这里开始,本书和历史完全就不是一回事了。】

第五百零六章 雍县偶遇

郎灿已经打开了朱泚下发的金牌图样册,郝通的金牌应该重三两六钱,顶上是云纹兽头,正面刻着‘奉召’二字,后面则刻着‘临洮郝通’。

重量、图纹和刻字都完全符合,郎灿陪笑道:“通行牌没有问题,我这就开门!”

郝通重重哼了一声,却一言不发。

这位郝将军脾气大啊!郎灿连忙令道:“开门!”

吊桥轰隆隆放下,城门缓缓开启了,郝通一挥手,“进城!”

骑兵队浩浩荡荡向城内开去,郎灿在城门处等候,他将金牌交给郝通笑问道:“去年临洮军还没有骑兵,怎么今年一下子增加了几千人?”

假扮郝通的士兵只练习了几句,不敢再多说了,郝通特有的公鸭嗓子很难学,他接过金牌,冷冷哼了一声,继续骑马前行。

郎灿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回事?郝通以前见到自己都是很巴结的,今天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

想到变了一个人,郎灿心中一个激灵,连忙再细看郝通背影,他终于发现不对了,郝通的双肩特别宽阔,而这位‘郝通’的肩膀是向下坍塌的。

“有诈!”

他忽然大喊一声,急声下令,“关闭城门!”

话音刚落,一支箭‘嗖!’地射来,速度快得无以伦比,郎灿躲闪不及,一箭正中他咽喉,郎灿捂着咽喉倒下。

郭宋手执弓箭厉声喝令道:“杀进城去!”

数千骑兵大喊一声,向关隘内杀去

大震关守将阵亡,士兵们根本不是河西军骑兵的对手,一触击溃,四散奔逃,骑兵迅疾包围了关隘背后的大营,大营内的士兵措不及防,在河西骑兵的严厉喝令下,纷纷举手出营投降。

短短半个时辰,除了逃跑的四百余名士兵外,其余两千五百名凤翔军士兵都成了战俘,这一次郭宋并没有采用之前的遣散办法,他将包括旅帅在内的三十余名将领全部释放,责令他们回长安向朱泚汇报。

其余士兵则重新整编,由河西军骑兵分别出任旅帅以上将领,这样一来,这支军队便成了河西军,郭宋留下五百骑兵和他们一起继续驻守大震关,稳守自己的退路。

凤翔军的库房内有足够粮食和其他物资,河西军在饱餐一顿后,郭宋率领四千骑兵继续向东疾速推进。

次日下午,郭宋军队抵达了雍县,雍县是凤翔府府治,也是凤翔节度府所在地,目前城内已经没有士兵,只有三百余名守城的乡兵。

凤翔府尹李曙光率领官员们,亲自到城门处迎接河西节度使郭宋的到来。

骑兵们进了城内军营休息,李曙光则陪同郭宋来到府衙,李曙光忧心忡忡道:“郭使君还不知道吧!彭王在长安登基为新帝了。”

郭宋一怔,连忙问道:“那天子呢?”

李曙光摇摇头,叹息道:“就是不知道啊!有传闻说他先去了汉中后又去了成都,现在局势很乱,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郭宋想了想道:“长安新君派使臣过来了吗?”

“听说已经派出来了,但还没有到我这里,估计明后天会来吧!”

“那府尹有什么打算,愿意接受长安的宣召吗?”郭宋又问道。

“坦率地说我不知道,这些天我寝食不安,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郭使君能否给提个好的建议?”

郭宋微微笑道:“其实李府尹没有选择,如果府尹不肯接受宣召,只能弃官逃往成都。”

李曙光犹豫一下道:“如果郭使君能和我一起守城,说不定可以等到光复长安那一天。”

郭宋歉然道:“如果朱泚大军到来,我只能退守大震关,否则敌军会直接袭取大震关,断了我的退路,如果李府尹愿意跟我去大震关也可以,其次我的军队是骑兵,不擅守城,放弃自己的优势,死守雍县,恐怕我办不到。”

李曙光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只得叹口气道:“为了凤翔的百姓,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曙光并不想弃官而逃,他心里明白,他的价值就是凤翔府尹,失去了这个官职,他什么都不是了。

郭宋从府衙出来,杨秀上前道:“使君,军营里有人找,说是从长安逃出来的。”

郭宋连忙来到临时军营,士兵们正在吃晚饭,在一座大帐内,郭宋见到了自己的客人,他怎么也想不到,来人竟然相国李泌。

“相国怎么在这里?”郭宋惊讶道。

李泌苦笑一声道:“说来话长,我饿得不行,你先给我弄点饭菜,还有我的妻儿,在隔壁大帐,拜托了。”

郭宋连忙安排亲兵给李泌妻儿送去饭菜,他和李泌坐下,亲兵也给他们上了酒菜。

李泌确实饿坏了,狼吞虎咽先吃了一碗饭,这才示意郭宋给他斟一杯酒。

“因为天热,我和家人都搬到城外园宅去了,兵乱之夜正好躲过一劫,我三子李禅出任咸阳县尉,我和老妻在他那里躲了一阵子,后来朱泚的手下接管咸阳,我儿子怕跑不出去,便弃官带着我们向西走,结果路上遇到溃兵,把我们的钱财抢得干干净净,儿子的马也被抢走,只剩下一堆书和一辆破牛车,牛车还是租的,本来想来雍县问李曙光借点钱,却听说你在这里,所以便进来了。”

“那相国要去巴蜀吗?”郭宋又问道。

李泌摇摇头,“暂时不想去,天子但凡听我一言,也不至于如此,说实话,我对天子有点失望了,就想找个安静之处读书修道。”

停一下,李泌又道:“我打算去崆峒山。”

郭宋想了想笑道:“相国不想去敦煌看看吗?那里可是佛教胜地,先在张掖休整几个月,然后我派人护送相国去敦煌。”

李泌精通释道儒三家,他现在只想避世,并非一定要去崆峒山。

李泌沉思片刻道:“那我老妻怎么办?”

“住在我府上,我妻子会照顾她。”

李泌现在最为难之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安顿妻儿,郭宋的建议确实让他动心了。

他沉思片刻道:“这样吧!让我儿李禅给你做个幕僚从事,他是去年进士,做了一年的咸阳县尉,还是颇有能力,由他照顾母亲,我也就放心了。”

郭宋欣然答应,李泌一颗心终于落下,又喝了两杯酒问道:“使君率军准备去和朱泚交战吗?”

郭宋沉吟一下道:“我现在也有点糊涂,天子昭告天下,要求各路军队勤王,可他现在去巴蜀了,莫非也要我赶去巴蜀不成?”

“你说得没错,天子的本意就是要求你的军队去他身边,听从他的统一安排,当然,你也可以在关中和朱泚激战,推翻朱泚和伪君,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很可能会两头不讨好。”

“为什么?”郭宋不解问道。

“朱泚身边有聪明人,朱泚已经废除了两税法,还承诺分给失地农民土地,在关中得到了广泛拥戴,你和朱泚开战,首先关中百姓就会抵触你,然后天子令你去巴蜀勤王,你去还是不去?你肯定不会去,那么天子也同样也会对你不满,这就是我所说的两头不讨好。”

郭宋默默点头,李泌的分析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如果天子还在鄠县,他可以去勤王,但天子已经不在鄠县,他勤王还有什么意义?

“相国能给我一个建议吗?”

“我建议你在凤翔驻军观望,进可攻长安,退可回河西,又有粮草保障,我并非反对你忠君爱国,只是眼前这个局势令人扑朔迷离,最好不要贸然行事,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第五百零七章 无限妥协

李适已经退到成都了,成都府在安史之乱后便被定为南都,玄宗皇帝在这里避难多年,并在这里修建了大型行宫。

成都的繁华富庶以及宫廷的舒适生活,终于让李适长长松了口气,但他箭伤未愈,大部分时间都在养病。

这时,长安的重臣权贵们也陆陆续续逃到了成都,李适任命大学士姜公辅为左相,卢杞继续出任右相,朝廷又开始重新运转起来,不过卢杞在朝中的反对声音太大,他这个右相也不会长久了。

当务之急是要停止中原和河北的战争,这时,消息传来,唐军在和李希烈军队争夺襄城的战争中,由于唐军粮草断绝,哥舒曜的军队不得不撤离战场,退回河南府,而刘洽的军队没有了哥舒曜军队的支持,独力难支,也不得不放弃襄城,退回宋州。

李希烈大军获得了最后胜利,占领了许州,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暂且收兵,李纳也受限实力不足,止步于濮州。

哥舒曜的军队控制着河南府和汝州、郑州、怀州和陕州,刘洽的军队则控制着宋州、汴州、滑州、曹州。

李希烈的势力北扩,占据了许州、豫州、亳州、颍州、陈州等五州,加上他淮西老巢以及安、沔、唐,他势力扩张最大,控制了大半个淮河流域。

李纳也翻盘成功,占据了整个山东半岛和郓、濮、济、兖、徐五州,整个中原东部都成了他的地盘。

由于长安发生了兵变,河北三镇的也和唐军暂时停止了战争,李抱真和马遂各自收兵,等待朝廷消息。

此时,李适遭受了巨大压力,尽管群臣还想隐瞒他,但他最终还是知道了时局严重到什么程度,他的皇叔李仅在长安称帝,太子李诵在太原登基,大唐一下出现了三个朝廷,几乎令李适崩溃了。

一连几天,李适夜不能眠,他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也无法向列组列宗交代。

卢杞在养心斋对李适道:“陛下,当务之急是集结军队,剑南军只有两万人,一旦叛军大举南下,我们恐怕难以抵挡,应该先把能撤回的军队,都撤回到巴蜀。”

李适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局势混乱到今天,都是朕的责任,朕必须下罪己诏,向天下人认错!”

“陛下,现在还不是下罪己诏的时候。”

旁边姜公辅劝道:“现在士气可鼓不可衰,一旦陛下下罪己诏,会严重影响士气,等收复长安和太原后,再下罪己诏也不迟。”

李适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现在确实也觉得还不是下罪己诏的时候,现在把乱局一一平息,然后再向天下人认错。

“先停止中原和河北的战争吧!朕只能先赦免他们,恢复稳定。”

这并不是李适临时决定,而是众臣们反复讨论的结果,现在朝廷根本无法承受两线作战,只能面对现实,承认各藩镇的既得利益,把东部的局面稳定下来,然后集中精力应对长安叛乱。

卢杞连忙道:“我们只是暂时承认,但将来实力恢复,再一个个收拾他们。”

“卢相国不必再解释了,朕心里明白该怎么做。”

李适随即颁布旨意,赦免李希烈、李纳、田悦、王武俊和朱滔五人的造反之罪,并正式册封他们王爵。

所谓赦免和册封都只是遮羞布而已,等于是朝廷认怂,承认五大藩镇的势力和既得利益。

李适又下诏,封李怀光为汉中节度使,令他率军退守汉中,任命马遂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令他率军退守襄阳,又令两浙观察使韩滉火速押送江南税赋和盐税通过长江水运前往成都。

李适又下诏,令河西节度使郭宋率河西军入蜀勤王,令朔方节度使崔宽和陇右节度使李晟也同样率军入成都勤王。

这实际上是把陇右、河西和朔方三地让给了朱泚,李适现在急需集结军队,至少要有二十万大军,他才有收复长安的底气。

李晟的军队在攻克蒲津关后便一路向长安进发,但他们也遭遇到了粮草不足的困境,著名大粮仓广通仓有朱泚的五万军队严防死守,尽管那里有几百万石粮食,但李晟军队却无法获得,在两次进攻广通仓失利后,李晟的军队又转战渭河以南。

李晟原本希望得到百姓的支持,可让他失望的是,他的军队却遭到了关中百姓的强烈抵制,到处被人谩骂,甚至农民们组织起来要和他们拼命。

这天下午,两万军队在商州洛南县附近的一片柳林旁休息,他们接到天子诏书,令他们立刻赶赴巴蜀,只是他们军粮不足,必须想办法补充粮食后再出发,但关中各个官仓内都没有粮食,他们只能来商州碰碰运气。

副将蒋春低声对李晟道:“卑职就不懂了,咱们是来平乱杀贼,可百姓的眼里,就好像咱们才是贼,才是乱军一样,让人难以理解。”

李晟就是当年的甘云,他离开崆峒山最早,在郭宋刚上山时便离开,迄今已经二十年了,岁月沧桑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往事的回忆也渐渐被风沙掩埋,或许是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他和郭宋只有师兄弟的名份,却没有师兄弟的感情。

在几个师兄弟中,他和大师兄甘风的关系最好,每次回京都会去清虚宫探望大师兄,并拜祭师父。

李晟已经四十余岁,身材高大,长手长脚,关节粗壮,他长一张方脸,皮肤黝黑,下颌留一缕半尺长须,一双明亮的目光格外犀利,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战剑,锋芒毕露。

李晟沉默片刻道:“朱泚很会笼络人心,用减税减负和分配土地的小恩小惠来笼络关中百姓,关中百姓自然会一时受他蒙骗,时间久了,他的残暴本性就会慢慢暴露,那时,他自然就会失去关中百姓的支持。”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蒋春又道:“天子虽然命令我们去巴蜀,可是我们手中的粮食,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到巴蜀啊!”

“再等一等,看看斥候的消息,我觉得商州应该和关中不一样,这次不会再失望。”

这时,几名斥候骑兵疾奔而至,为首旅帅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下禀报:“启禀将军,已经探查清楚,洛南县官仓内有麦子三千石,草料五万担!”

李晟大喜,立刻喝令道:“全军出发,去洛南县城!”

李晟的军队在洛南县官仓内取了一千五百石粮食和一万担草料,随即又调头返回关中,转道子午谷前往汉中。

李晟的勤王军队去了巴蜀,李怀光的军队在行至同州时得到太子李诵在太原登基的消息,他立刻调头返回太原,元玄虎给他承诺,将封他汾阳郡王、大将军,李怀光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要他效忠太原新君。

李怀光和相国卢杞的关系极为恶劣,如果卢杞被罢相,他或许会考虑去巴蜀,但卢杞居然还是相国,李怀光便决定投靠太原新君,宁**首,绝不为牛后。

朔方节度使崔宽同时接到了长安文皇帝李仅和天子李适的诏书,李仅封他为平凉郡王,开府仪同三司,校检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继续出任朔方节度使,并承诺朔方军费皆由朝廷承担,而李适的诏书却很简单,令他立刻率军去巴蜀,放弃朔方。

一面是高官厚禄的诱惑,另一面却是无条件让他付出,崔宽在权衡良久后,最终接受了长安文皇帝李仅的诏书,率军返回了朔方,他对朔方也有感情了,让他放弃朔方就等于是拱手让给党项人,他怎么可能答应。

短短数天内,四支勤王军队在关中最后只剩下了河西节度使郭宋统率的数千骑兵。

第五百零八章 主战出兵

朱泚是在得到大震关逃回将领的报告后,才知道河西军骑兵已经进入关中了。

这个消息令朱泚大为紧张,他立刻召集几名心腹大臣商议对策,但几名大臣的意见却截然不同。

王连恩和李楚琳坚决主张和河西军开战,全歼这支闯入关中的骑兵,而张光晟则主张和河西军谈判,尽管双方都和郭宋有私人恩怨,但说起来却光明堂皇。

王连恩这个前任河西都督就不用说了,被郭宋连根挖起,留下河西的心腹爱将被杀,他自己也被罢官免职,要不是朱泚继续器重他,他现在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他对郭宋恨之入骨,李楚琳则是因为大震关被偷袭,令他恼羞成怒,

张光晟则是因为担任凉州都督时欠了郭宋人情,所以他主张和谈。

王连恩态度最为坚决,他劝朱泚道:“自古帝王之术都是恩威并施,一味强硬虽然不可取,但只想绥靖妥协害处更大,若不是给反对者一些颜色看看,他们就不会珍惜殿下的宽宏大量。”

李楚琳也劝道:“郭宋的兵力不多,只有数千骑兵,卑职认为可以用他来磨刀,全歼这支军队,就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虽然张光晟主张和谈,但朱泚还是被王连恩和李楚琳说动了,不给反对者一些颜色看看,他们就不会珍惜自己的宽宏大量,这句话说到朱泚心坎上了。

朱泚止住了张光晟,对王连恩道:“我知道你和郭宋的私怨,我就把两万泾源军交给你,给我全歼这支河西军队,不要让我失望!”

王连恩异常兴奋,立刻躬身道:“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王连恩当天便率两万泾源军离开了长安,浩浩荡荡向凤翔杀去。

源休有些担心,找到朱泚道:“卑职见泾源军士兵都携带着不少财物,就怕他们爱护自己的财产,不肯为殿下卖命作战。”

朱泚淡淡笑道:“他们的财富可不止随身携带的小包,还有大箱铜钱和大捆的绫罗绸缎,都在军营内,我答应替他们保管,这就是他们战争抵押品,如果胜了,这些财富会还给他们,可如果败了,这些财富他们也别想了,所以为了保住财富,他们一定会和河西军拼命,所以胜也好,败也好,对我都有好处。”

宽阔平坦的咸阳道上,两万泾源军正慢慢吞吞向凤翔府方向行军,大部分士兵都牵着毛驴或者骡子,牲畜背上托着的不是军需物资,而是他们抢掠的金银珠宝等财富,这只是他们能携带的财富,他们还有成箱的铜钱和大捆绫罗绸缎,还有大件的金器、银器、玉器等等无法携带,只能暂时封存在长安的军营内。

士兵们确实不愿去打仗,一路怨声载道,但朱泚养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当守财奴,是要他们卖命打仗的,朱泚派了五百名骑兵当军纪兵,谁敢私逃,抓住便斩首,财物没收。

事实上,也没有几个士兵想逃亡,他们还有不少财富存放在长安军营内,那些财富就像战争抵押品,迫使士兵们虽然怨天怨地,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去打仗,不敢想着逃亡之事。

王连恩恶狠狠对士兵们道:“你们这帮混蛋居然带着金银上战场,打个屁的仗啊!先找个县城把东西存放起来,作战结束后再去取。”

“将军,会不会被人偷掉?”

王连恩骂道:“谁他娘的敢偷,少了一文钱,老子把整个县城都屠了!”

周围士兵们精神大振,纷纷大喊道:“将军,打了胜仗拿一座县城犒劳我们吧!钱财就不要了,有女人就行了。”

士兵们大笑起来,王连恩也喊道:“你们替我把郭宋宰了,我就把雍县给你们放假三天,随便你们怎么玩!”

听说打了胜仗能得到雍县作为奖励,两万士兵士气大振,对这场战役充满了向往。

远处的树林内,几名河西军斥候在严密注视着这支军队,待队伍过去后,几只信鸽飞起,向大震关方向飞去。

当天晚上,郭宋接到了大震关守兵送来的鸽信,他立刻把李冰和几名郎将找来商议军情,又对新幕僚李禅笑道:“你对关中情况比较熟悉,也一起参加吧!”

李禅是李泌的第三子,身材中等,长得温文尔雅,他从小便聪明好学,才华横溢,去年考中进士第十五名,被授咸阳县尉之职。

他父母去了张掖,他便留下来出任郭宋的幕僚,当然他是文官,并不会参加战斗,一旦激战爆发,他就会暂时避开。

李禅对郭宋颇为崇敬,郭宋只大他三岁,却已是独镇一方的节度使了。

李禅躬身行一礼,便跟随郭宋来到临时议事大堂,他们此时并不在雍县,而是在雍县和大震关之间的汧阳县,李曙光接受了长安朝廷的招安,继续出任凤翔府尹,郭宋不想让他为难,便率领离开凤翔府,撤军到陇州汧阳县。

这里距离大震关比较近,正如李泌所言,在这里驻扎进可入关中,退可回河西。

见主帅进来,众将纷纷起身行礼,郭宋留了五百骑兵在大震关后,目前他手上虽然只有四千骑兵,但他们却是骑兵中的精锐,个个擅长骑射,战斗力十分强悍。

“大家坐吧!”

郭宋让众人坐下,对大家道:“刚刚接到咸阳道上斥候鸽信,一支两万人的军队正向我们这里杀来,主将是王连恩,我们的老朋友,说实话,这一战我很期待,鸽信上说,他们是步兵,但所带物品众多,士兵大多有驴骡背负物品,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支两万人的军队应该就是作乱长安的泾源军,那些物品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抢掠的金银细软,知道我们河西军军费不足,千里迢迢赶来献宝。”

众人大笑,大堂内的气氛活跃起来,郭宋又道:“我们当然要扬长避短,发挥骑兵的优势,关中平原比较适合骑兵作战,我考虑先用骚扰战术拖垮他们的士气,然后将他们一举歼灭。”

副将李冰接口道:“我们擅长夜间作战,所以最好找一处距离县城比较远,有山有水有平原的地方作为战场。”

郭宋笑着问李禅道:“李县尉,你对关中应该比较熟悉,你觉得哪里比较合适?”

李禅想了想道:“关中县城太多,这样的地方不好找,唯一一处就是在岐州和京畿府的交界处,也就是武亭川南面,奉天县和武功县之间。”

郎将裴信举手道:“那边地势确实比较开阔,丘陵比较低矮,森林茂盛,但是不是距离武功县太近了?”

李禅解释道:“武功县在武亭川和漆水交汇处,河水有二十几丈宽,水深湍急,骡马不可能泅水而过,只能走桥,如果抢先一步把桥拆了,他们眼看着对岸的武功县却过不去,只能北上找水浅处过河,距离武功县就越来越远。”

郭宋展开一幅地图,这是一幅关中地图,上面京城、县城、小镇和村落,以及官道、桥梁、森林、丘陵、山脉都画得清清楚楚。

郭宋在地图上找到了武亭川,是一条南北向的河流,也就一百余里,最后汇入渭水北面的成国渠。

这个位置确实不错,武功县在武亭川西面,官道要过桥,一旦拆除桥梁,武功县就变得咫尺天涯了。

要退回去,只能返回一百多里外的咸阳县了。

郭宋点了点头,指着武亭川东面对众人道:“就是这里,这里将是我们的战场!”

第五百零九章 外围骚扰

武亭川两岸一直便是皇家狩猎之地,这里原野广阔,森林密布,丘陵起伏,近百里都没有人烟,各种野兽和鹿群在这里出没,在太平盛世,几乎每年十月,天子都要带着皇子公主以及文武百官来这里宿营秋狩,当年铲除鱼朝恩的秋狩就是发生在这里。

武亭川上游水比较浅,骑马可以渡水而过,但到中游后,水渐渐变深,而且水下水草丛生,泅水就比较危险了,到了下游,河面变宽,河深水急,完全无法泅水,只能从桥上通过。

目前武亭川上一共有三座桥梁,上游是一座石桥,中游和下游都是木桥。

四千河西军骑兵在郭宋的率领下,一路疾奔而来,抢在泾源军的前面过了武亭川大桥,随即将下游和中游的桥梁都彻底拆毁。

四千骑兵继续东行,下午时分,前方斥候在距离武亭川约四十里的官道上发现了正逶迤而来的两万泾源军。

泾源军行军速度比较缓慢,五天才走了二百余里,虽然行军速度很慢,但体力缺保持得比较好,这也是王连恩经验丰富,他知道对方是骑兵,如果劳师远征,疲惫的士兵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骑兵冲击。

队伍每天在天色大亮后才出发,下午就停下驻营休息了,每天也就行军三个时辰,走四五十里路。

当河西军斥候发现泾源军时,他们正在一片空地上安营扎帐。

王连恩也同样派出了数百名巡哨在四周监视情况,河西军斥候发现对方的同时,泾源军的探哨也发现了他们。

‘咻’

一支鸣镝划过天空,发出尖利的啸声,正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的王连恩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

“怎么回事?”王连恩厉声喝问道。

一名骑兵探哨飞奔过来喊道:“将军,好像是河西军斥候。”

王连恩眉头一皱,河西军斥候怎么到这里来了?

一转念他便明白了,他们应该是去长安,郭宋当然会关心长安的动。

想到这,他对一旁呆呆发愣的士兵呵斥道:“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扎营!”

两万士兵迅速扎下一千顶大帐,周围还围上了营栅,官道紧靠成国渠,河渠内有上百艘大船替他们运输粮草辎重。

入夜,就在士兵们刚刚入睡之时,哨塔上忽然警钟声大作,‘当!当!当!’

只见数百骑兵从四面八方奔来,贴着营栅疾奔,在奔跑中将一支支火箭射进泾源军大营,外围的数十顶大帐开始燃烧起来。

大营内一阵大乱,士兵们奔出营帐,挥刀砍断绳索,放下营帐,一顶顶大帐在烈火蔓延之前便消失了。

王连恩提剑厉声大喊道:“不要慌乱,弓箭手防御!”

外围的敌军并没有继续进攻,泾源军士兵也从最初的慌乱中稳定下来,五千弓箭手纷纷向营栅处奔去。

泾源军没有经过夜战训练,在夜晚他们都十分紧张,不等命令便盲目向外胡乱放箭。

王连恩询问了哨塔上的士兵,脸色铁青,对方人数不多,显然是在骚扰自己军队。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火!起火了!”

王连恩大吃一惊,连忙向起火处望去,大火并不是在大营内点燃,而是在南面不远处,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是船队!”

王连恩忽然是醒悟过来,是给他们运输物资粮草的船队起火了。

船队最终没有抢救过来,一百多艘大船被全部烧毁,所有的物资和粮草都彻底损失了

到四更时分,困倦不堪的泾源军士兵刚刚合衣躺下,哨塔上再次警钟声大作,吓得刚刚躺下的士兵们立刻坐起身,困倦感一下子没有了,依然是数百骑兵奔来,在外围乱射一通箭便走了。

虽然泾源军并没有什么伤亡,但士兵们一整夜都担惊受怕,谁也没法入睡,次日,王连恩没有拔帐行军,士兵们都疲惫不堪,这样的状态的行军,根本就无法和敌军抗衡。

他下令士兵继续休息,又派出三千士兵在外面警戒,就在士兵们刚刚入睡之时,北面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呜’号角声响彻原野。

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起来,这是千军万马在奔跑时才会有出现的动静,泾源军士兵乱成一团,披甲戴盔,只见一里外的骑兵铺天盖地杀来。

王连恩忽然发现自己失策,外围的三千士兵危险了,他大喊道:“立刻集结,出营迎战!”

他现在只希望三千士兵能够支撑一时半会儿,给主力大军迎战争取时间。

在大营北部三百步外分布着三千长矛士兵,由一名中郎军统率,三千长矛手迅速集结,准备应对河西骑兵的强烈冲击。

但四千河西骑兵却并没有冲击他们,从他们左右呼啸而来,在疾奔中射箭,密集的箭雨射向三千长矛手,长矛士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无数士兵惨叫着倒下。

但他们随即举起方盾蹲在地上,长矛向外,这是抵御骑兵骑射的一种战术。

四千骑兵并没有和他们交手,一通射箭后便很快奔远,当泾源军主力悉数杀出大营后,河西军骑兵已经消失在远处的森林背后。

折腾了一个清晨,泾源军士兵又困又饿,但他们的期待的早饭却没有送来,所有的将士这才意识到,给他们运送辎重粮草的上百艘船只昨晚被烧毁,他们断粮了。

士兵们当然不会携带干粮,他们的骡驴身上只担负自己随身携带的财富,这些金银珠宝此刻却不能当饭吃。

两万士兵一片哗然,大喊大叫起来,群情激愤,在经历了长安之变后,泾源军士兵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相对于其他军队,他们普遍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们是开国功臣,正是他们的功劳才使朱太尉夺取了大唐江山。

这种士兵有一种专门的称呼,叫做骄兵,如今他们被迫出来打仗已经是满腹牢骚,委屈万分,居然还没有饭吃,所有的士兵都破口大骂,摔盆子砸碗,吵嚷着要回京城,他们不想干了。

王连恩也一时不知所措,他们所在的地方叫做马嵬坡,正是当年杨贵妃被赐死之地,这一带只有极少的农田村落,都比较远,县城更远,东面的咸阳县距离他们约一百五十里,西面是武功县,相距约四十多里。

去武功县倒是可以,但他们要先解决早饭和午饭问题,王连恩的目光落在士兵们托运私人物品的毛驴和骡子身上,正好有数百名士兵被敌军乱箭射杀,他们的毛驴和骡子便成了无主之物,他们的钱财自然也落入了王连恩的口袋。

王连恩一声令下,数百头驴骡被宰杀,煮熟了给士兵充作军粮,士兵们吃了一顿驴肉火烧早饭,这才勉强平息了怒火。

王连恩决定前往最近的武功县驻扎下来,然后向朝廷求援,士兵们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出发,营栅和大帐都无法携带,被堆积起来一把火烧毁,两万士兵开始向四十里外的武功县进发。

到中午时分,距离武功县还有二十余里,吃午饭的时间又到了,这一次所有的毛驴骡子都有主人,士兵们死活不肯再让王连恩杀驴充饥,两万士兵开始闹了起来,要杀驴他们就不干了。

“将军,不如派人去四处村落劫掠一些粮米吧!”几名将领都劝道。

王连恩有点为难,他就怕四周有河西军埋伏,派出去的人有去无回。

“将军,要不就杀马吧!”一名大将建议道。

他们也有数百名骑兵,原本是军纪兵和探子。

王连恩摇摇头,杀马是军中大忌,宁可杀驴也不能杀马,这时,他倒想到一个办法,他叫来一名偏将,对他道:“你率五百骑兵前往武功县,先弄一些猪羊粮米回来。”

这里距离武功县也就二十里出头,骑兵大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偏将抱拳道:“卑职这就率军前去!”

偏将率领五百骑兵一阵风似向西面奔去,王连恩率领两万将士继续缓缓而行,再饿也必须先忍住!

第五百一十章 骄兵必败

五百骑兵很快便奔到武亭川前,他们纷纷勒住缰绳,惊恐地望着河面,河面上的大桥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几根木桩矗立在河中央。

武功县城就在前面数里外,城墙清晰可见,但他们却过了不河。

骑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忽然有人大喊,“有敌军!”

偏将一回头,他们身后竟然出现了无数的骑兵,偏将吓得大惊失色,大喊道:“向北走!”

南面是成国渠,他们过不去,只能向北一条路,五百骑兵调转马头向北面奔去,奔出没多远,前面杀出一支骑兵,拦住了去路,他们陷入了包围。

偏将大喊道:“突围出去!”

五百骑兵掉头向东面冲过去,大喊大叫,企图一举冲出重围,郭宋冷冷下令道:“全部杀死,不留活口!”

数千支箭同时向五百骑兵射去

两万泾源军士兵又饥又渴,饿得头昏眼花,浑身冒冷汗,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边走一边大骂武功县,如果骂能致人死命,武功县官民已经不知被屠杀多少次了。

但走到武亭川河边,所有的叫骂声都嘎然停止,大家呆呆望着河面,居然没有桥,之前的五百骑兵跑哪里去了?

王连恩忽然反应过来,大喊道:“准备作战!”

他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呜”

一支四千人骑兵出现在他们身后东北方向一里外的高处,冷冷地望着他们,为首大将头戴金盔,手执一杆方天画戟,正是河西节度使郭宋。

泾源军士兵顿时一阵大乱,王连恩大喊道:“不要乱,立刻集结列阵!”

泾源军士兵集结列阵的前提是暂时放弃自己的财物,把毛驴和财物丢在一边,然后才能全心全意列阵迎战,王连恩也想到这一点,所以他才决定先到雍县后,把士兵的财物寄存在县城内,保证安全,士兵们才能全力以赴跟随自己和郭宋军队决一死战。

但现在他却办不到,根本没有地方让士兵寄存,只有让士兵自己放弃钱财。

王连恩想得太多了,泾源军士兵造反叛乱,就是为了夺财,他们怎么可能为了打仗放弃自己的几百两金银和大量珠宝,他们的战争意志早在砸开琼林库和大盈库后便消亡殆尽了。

不想打仗,同时要保住金银财物,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逃!

士兵们根本不听指挥,他们纷纷丢盔卸甲,扔掉碍事的长矛,牵着毛驴和骡子向北面奔逃,先是最北面的数百人逃跑,紧接着带动了数千人逃跑,继而演变成两万军队的集体逃亡。

郭宋战剑一挥,冷冷令道:“杀!”

四千骑兵骤然发动了,俨如山洪爆发,数千骑兵呐喊着向泾源军杀来,泾源军士兵惊恐万分,拼命奔逃,武亭川东岸迅速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这支军队在长安作恶多端,郭宋下达了杀绝令,骑兵们不接受士兵的哀求投降,战刀劈飞人头,长矛刺穿胸膛,长达十几里的草地上死尸遍地,血流成河,将武亭川染红了,不少人跳进河中逃命,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游到对岸,大部分人都溺死在河中。

这场杀戮经历了一个多时辰,除了数百人游到对岸逃的一命外,其余两万士兵都死在河西军的刀下,这便是震惊天下的武亭川之战,发动了泾源兵变的两万士兵在武亭川全军覆灭。

他们抢掠的财产,在长安的一部分落入朱泚手中,随身携带的一部分则成了河西军的战利品,连郭宋也没有想到,这场歼灭战的收获竟如此丰厚。

不过主将王连恩却逃掉了,他被数十名亲兵护卫着拼命骑马北逃,河西军包围圈合拢之前逃脱,一路逃往奉天县,又从奉天县逃回了长安。

郭宋随即下令,打扫战场,搭建一座临时桥梁

张光晟被朱泚连夜宣召进兴庆宫,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到跪在院子里,浑身是血的王连恩时,头脑‘嗡!’的一声,他明白了,王连恩败了,而且败得很惨,这才出兵几天,就兵败了吗?

大堂上灯火辉煌,朱泚满脸震怒,正负手来回踱步,源休和姚令言已经先一步赶到,正神情复杂地站在一旁。

“卑职参见殿下!”张光晟上前行一礼。

朱泚摆了摆手,满脸怒火道:“他娘的王连恩这个蠢货,亏他带这么多年兵,他的脑子被狗吃了,我反复交代他,让他尽快带领士兵轻装前进,他应该在咸阳就把这个问题处理好,结果他居然想去雍县驻兵,被郭宋在武功县打了个伏击,全军覆灭。”

朱泚又破口大骂郭宋:“姓郭的那个王八蛋,都是唐军,他居然下得了手,心狠手辣,把两万泾源军全部屠杀光了!”

张光晟却心知肚明,这支泾源军民愤太大,他们不光抢钱,还凌辱妇女,很多权贵的妻女都被他们糟蹋了,不知多少人恨他们入骨,郭宋把他们屠杀殆尽,无疑是给长安的权贵士族们交了一份漂亮的投名状。

他之前并没有杀陇右军和凤翔军士兵,说明他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这其实是很高明的政治手腕,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殿下是要集结军队和他决战吗?”张光晟问道。

朱泚忽然像个泄了气的皮囊,无力地坐下,指指源休道:“源相国说吧!”

源休上前对张光晟道:“刚才我劝殿下,郭宋只带五千人来关中,勤王的诚意并不是很大,而且李适已下达诏书,令他立刻率领全部河西军去巴蜀勤王,郭宋肯定不会答应,殿下也后悔,之前不应该听从王连恩和李楚琳的怂恿出兵,应该去和郭宋谈判。”

张光晟点点头,“这也是卑职的建议,李适之前就想杀郭宋,夺其军权,郭宋怎么可能去巴蜀送死,应该可以谈判,他就算不肯效忠长安,也可以让他保持中立,大家相安无事。”

源休叹息一声,“就是这个道理啊!”

“你们两个不要再埋怨了!”

朱泚有些不满道:“直接说结果。”

源休又道:“殿下知道上将军和郭宋有旧,想让你作为使者去和郭宋谈判,上将军可愿前去。”

张光晟迟疑一下,便点了点头,对朱泚道:“卑职愿意前往,只是不知殿下想答应他什么条件?”

朱泚不耐烦道:“只要他不当监国,其他都好说,他想封王当宰相都可以,甚至他想当皇帝,我也可以把李仅揪下来,让他登基。”

张光晟苦笑一声,这种皇帝郭宋是绝对不愿意当的。

“卑职明白了,明天一早就去雍县。”

郭宋已经退回了雍县,当他没有想到的是,朱泚的谈判使者还没有来,倒是李适派出的宣旨官先一步抵达雍县了。

宣旨官是从陈仓道北上关中,听说郭宋在长安附近作战,他便在雍县等候。

郭宋刚走进府衙,宣旨官便高声喊道:“河西节度使郭宋接旨!”

郭宋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等一等,先把话说清楚,阁下宣的究竟是谁的旨意,是长安的旨意、成都的旨意,还是太原的旨意?”

宣旨官无奈,只得解释道:“在下陆贲,官任秘书省主簿,是令岳门生,刚从成都过来,宣读天子旨意。”

郭宋听说是岳父的门生,顿时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道:“把圣旨给我吧!不要宣读了,我怕自己抗旨不遵,让你为难。”

陆贲只得把圣旨递给了郭宋,郭宋看完旨意,心中叹息一声,李适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升自己为太子少师,然后就让自己率领河西军去巴蜀勤王,怎么可能呢?难怪崔宽接受了李仅的旨意,率军回朔方了。

他沉思片刻对陆贲道:“你回去复命天子,就说我接受升赏,但吐蕃和沙陀人对河西虎视眈眈,我不能撤军离开,我会继续为大唐保卫边疆,至于长安这边,陆主簿可以告之天子,我已在武亭川将两万发动兵变的泾源军屠杀殆尽,这就是我的态度。”

=

【历史上的泾源军就是这个德性,抢了皇宫后就像守财奴一样,整天守着自己的财富,连朱泚都指挥不动他们,谁敢让他们打仗,就和谁翻脸,但最后这支军队还是被李晟全歼,人财两空。】

拜求!

脸皮薄,实在不好意思,但还是要向大家求一求月票。

第五百一十一章 谈判条件

就在陆贲离去后第四天,张光晟也带着随从抵达了雍县。

张光晟并不想接这个差事,他心中愧疚,无颜来见昔日同僚,但朱泚的死命令压在这里,他又不得不来。

听说张光晟到来,郭宋亲自来军营大门口处迎接。

“张都督,好久不见了!”

郭宋依然当他是凉州都督,这让张光晟心中稍微好受一点。

“一言难尽,我奉新帝之旨前来和老弟商议,老弟不反对吧!”

郭宋笑着点点头,“怎么会反对?张都督请!”

郭宋把张光晟请入大堂,双方分宾主落座,一名亲兵给他们上了茶。

郭宋见张光晟有点犹豫,便笑道:“张都督不必有顾虑,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也是发自内心的欢迎,大家都是为各自的利益,我郭宋从来不是愚忠之人,更不是什么伪君子、卫道士,我首先考虑的就是利益,否则我就不会在这里等候张都督了。”

张光晟点点头,“好吧!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不讲那么多弯弯绕绕了,朱太尉希望你能接受长安的册封,然后军队退回河西,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们来谈具体条件。”

郭宋摇了摇头,“我可以率军退回河西,但我不会接受长安的任何册封,至少目前不会接受,如果朱太尉能灭了成都的朝廷,统一天下,或许我会考虑接受。”

郭宋的态度在张光晟的意料之中,但郭宋也并没有一口回绝,让他回去也可以有所交代,他沉吟一下道:“我能否这样理解,你可以接受长安的册封,但前提是成都的朝廷灭亡。”

“可以这样说,如果张都督觉得不好交差,那就理解为我暂时不接受,等以后再说,鸟择良木而栖,我希望朱太尉能够成为这样的良木。”

张光晟点点头,“我明白了,那郭使君还有其他条件,比如军俸之类?”

郭宋微微笑道:“这次全歼泾源军,拿到不少财富,就暂时不需要长安替我解决军俸了,不过希望朱太尉不要限制河西的葡萄酒和其他贸易。”

“郭使君的条件就这么简单?”张光晟有点愣住了。

“事实上,我的条件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要限制河西的贸易,然后我自己关上门守边疆去,长安和成都的争斗与我无关。”

张光晟暗暗叹口气,事实上郭宋还是选择了观望。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如实向太尉汇报。”

郭宋又道:“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朱太尉,陇右的兵力绝不能空虚,吐蕃一旦抓住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吞掉陇右,关中就危险了。”

张光晟默默点头,起身道:“郭使君提出的条件,应该可以办到,作为特使,我可以先答应,相信朱太尉也一定会欣然接受。”

郭宋笑眯眯道:“他会接受的,他若不肯接受,我就会经常来关中做客,不过他欢不欢迎,我都会不请而至,相信他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张光晟走了,郭宋也整顿兵马,向凤翔府尹李曙光告辞,率军离开了凤翔府,满载着战利品向河西浩浩荡荡而去。

三天后,张光晟也回到了长安,立刻赶去兴庆宫向朱泚汇报。

“有意思,居然希望我当良木,我当然想统一天下,这样的良木谁不想当?”

朱泚呵呵一笑,等听完了张光晟的汇报,他又回头问站在旁边的源休:“相国觉得他有几分诚意?”

源休微微笑道:“卑职觉得他的承诺还是可信的,这个决定应该对他最有利,他问成都要名,问我们要利,这就叫名利双收,比起崔宽接受我们的册封,卑职觉得郭宋更加高明一点,他实际上就是坐山观虎斗,最后谁胜利了,他再效忠谁。”

姚令言也道:“卑职也觉得郭宋也渐渐走向藩镇了,他不会再为李适卖命,只要我们能保证他的利益,那我们暂时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集中精力扩张势力,卑职建议,把关中、陇右、关内、朔方这四块地盘牢牢控制住,然后我们再向中原扩张,夺取李适在中原的势力。”

朱泚负手走了几步,对众人道:“我昨天接到朱滔的来信,他建议我争取河北三镇以及李纳、李希烈,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再给五家放权,然后争取他们接受长安的册封,大家觉得如何?”

源休鼓掌道:“这封信来得太及时了,殿下可立刻派人去五家送信,请他们派使者来长安共商大局。”

朱泚呵呵大笑,这一天他期待已久了。

朱泚当即同意了郭宋的条件,为了笼络郭宋,他特地下令,为了节约粮食,各地严禁用粮食酿酒,各州县的酒楼只允许出售果酒。

与此同时,朱泚又派出使者奔赴河北、中原、江淮,请五大藩镇派使者进京共商大局。

成都行宫内最大的养心殿改名为勤政殿,成为朝廷召开朝会的场所,李适后背的箭伤虽然尚未痊愈,但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躺下去了。

各种难以解决的问题堆积如山,粮食问题、税赋问题、职官问题,官员居住问题,家眷问题等等,当然还有收复长安的头号问题。

尤其长安朝廷宣布减税降赋,没收关陇地区的庄园土地、没收房宅,将他们分配给士兵、失地农民和年轻的无房官员,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民心和军心,以至于整个关陇地区除了河西外,各州县都纷纷表态效忠长安朝廷。

这件事在成都引起极大的震动,这种震动是几方面的,一方面是巴蜀各地百姓要求效仿长安减税降赋,呼吁之声此起彼伏,另一方面是逃到成都的豪门权贵们跺脚大骂,他们的土地和房产被瓜分,无疑侵犯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所以朝廷内要求反攻长安的呼声日益高涨,原因就是这些豪门权贵在背后推波助澜。

勤政殿内正在召开一次小规模的朝会,仅限于三品以上朝官参加,李适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已经重新恢复了多相制,设立左右相和三名副相,吏部尚书萧复取代卢杞,出任右相,姜公辅为左相,卢杞降为副相,另外还有户部侍郎刘从一和新任兵部尚书独孤立秋,五人组成了新的政事堂。

除了五名相国外,还有京兆尹王翃、大学士陆贽、礼部尚书薛勋、工部尚书郭曙、兵部侍郎韦皋、剑南节度使杜希全以及几位大将军,浑瑊、李晟、李观、张孝忠等等。

李适缓缓对众人道:“各位爱卿,朕的伤势还比较严重,只能卧床,甚至连提笔都困难,但各种危机堆积如山,很多危机都迫在眉睫,不容朕再休养疗伤,无法两全,所以朕再三考虑,决定册封舒王为监国,替朕分忧,各位意下如何?”

天子李适这个册封是有更深的意图,太子李诵在太原非法登基,或许他是被胁迫,但他这个行为极为恶劣,影响太坏,李适已经下诏宣布废除李诵太子之位,这个决定得到了文武百官的一致支持,那么新的皇储会是谁?

现在天子决定册封舒王李谊为监国,其用意就不言而喻了,李谊虽然是齐王李邈之子,不过其宅心仁厚,也比较开明,他为监国,大家都没有意见。

这时,卢杞起身道:“陛下,目前的繁琐的朝务其实并不是很多,但是军国大事却比较多,舒王虽然能力出众,但他还是太年轻了,他为监国,恐怕难以对各种军国大事做出正确决策,朝廷还是需要陛下来主持大局,请陛下三思。”

卢杞当然要反对舒王李谊,在南撤过程中,李谊不加掩饰地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让卢杞很担心,一旦李谊掌权,肯定第一个收拾自己。

李适说话都扯着后背疼痛,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此事朕已经决定了。”

京兆尹王翃还想替卢杞帮腔,但天子这样说了,他只好继续沉默,卢杞碰了一个钉子,万般无奈,只得坐下。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生存之道

这时,独孤立秋起身道:“陛下,微臣得到确切消息,郭宋率军在武亭川全歼了两万泾源军,没有留俘虏,将他们斩杀殆尽,叛逆者终于得到严惩,令人扬眉吐气。

虽然郭宋没有入蜀勤王,继续回河西戍边,但他对社稷有功,而且他是关陇地区唯一没有接受伪朝招安的节度使,希望陛下能够公开表彰郭宋,让郭宋知道,朝廷并没有忘记他。”

李适看了一眼薛勋,微微笑道:“薛爱卿,你这个女婿让朕又恨又爱啊!他为何就不肯入川勤王?”

薛勋之前出任成都府尹,他因接驾有功,升为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加封礼部尚书,同时兼任礼部侍郎,主管礼部,这也是他的运气好,要是他出任别的州府,恐怕就没有这个升官的机会了。

薛勋连忙起身,诚惶诚恐道:“陛下,郭宋率军全歼泾源军,一口回绝了伪朝拉拢,接受陛下册封,说明他还是忠心于陛下,虽然没有入蜀,但微臣觉得他其实是另有苦衷。”

李适顿时有兴趣了,问道:“他有什么苦衷?”

“微臣之前接到女儿家信,信中略略提到一点,好像郭宋想继承郭昕遗志,收复安西和北庭,或许这就是他的大志。”

李适现在最不感兴趣的便是安西和北庭,太遥远了,郭宋不愿入川勤王他也没有办法,关键是郭宋不要投降伪朝,他想去折腾北庭和安西,就随便他吧!

“朕知道了,郭爱卿忠心爱国,全歼叛逆,朕会表彰他的功绩。”

李适还是公开颁布了旨意,为表彰于河西节度使郭宋在关中的卓越表现,以及他坚决不降伪朝的气节,朝廷正式册封他为张掖郡王,开府仪同三司,加封太子少师,安西北庭大都护。

同时获得高封的,还有浑瑊、李晟、马璘、哥舒曜、刘洽等人,皆封为郡王,这也是朔方节度使崔宽接受长安朝廷的重封,李怀光接受太原朝廷重封之后,李适才终于醒悟过来,他如果再小家子气,不肯重封这些掌握重兵的军头,恐怕他们都会被长安一一拉拢过去。

薛勋和妻子韩氏以及儿子薛清住在张雷位于成都的府宅内,他原本官宅占地二十亩,但逃来成都的官员太多,实在没法安置,他便把自己的官宅让出来,分割成十座占地两亩的小府宅,让给十名官员居住,他自己则搬到张雷的府宅居住。

其实这也是为了保住张雷的府宅,朝廷正在清理成都的空宅,强征改为官宅,如果自己不住进去,肯定要被强征,当然,这也是张雷本人的意思,他好几次让薛勋搬过去居住,都被薛勋婉拒,但现在形势紧张,薛勋不再拒绝了。

薛勋回到府宅,和两岁儿子薛清玩了一会儿,妻子韩氏在一旁很担心地问道:“老爷,我听说长安朝廷在没收南逃官员的财产,咱们在长安的府宅会不会被没收?”

薛勋微微笑道:“那宅子我还没有来得及过户,还是在咱们女婿的名下,这么说吧!女婿在长安的财产,包括房宅、商铺、庄园等等,朱泚是不会动的,听说长安还下旨禁止粮食酿酒,好像是在珍惜粮食,实际上是在讨好女婿,河西的葡萄酒就会占领整个关陇市场。”

“我听管家说,女婿还封郡王了,那咱们女儿不就是王妃了?”

薛勋呵呵笑道:“这就是时世造化啊!我几年前还是一个六品小官,连交房租的钱都没有,这才短短几年,我现在已经是正三品紫金光禄大夫,礼部尚书,夫人想得到吗?”

韩氏心花怒放,还是故作不屑地道:“还不是我有眼光,选对了女婿,要不然你会有今天?”

薛勋拿妻子没办法,现在一切都反掉了,变成自己阻碍女儿的婚事,是她极力成全,女儿才有这份姻缘,不过只要家庭和睦,这个黑锅自己背就背吧!

这时,管家在院子里禀报,“老爷,独孤相国来拜访!”

薛勋连忙起身道:“快请他到贵客堂,我马上就来!”

韩氏奇怪道:“老爷,独孤相国怎么会来?”

“我也不知道,但他是贵客,不可怠慢了。”

薛勋连忙换了一件衣服,匆匆向前院而去

中庭内,独孤立秋正负手欣赏一株几百年的老银杏树,银杏叶子已经黄了,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色彩格外绚丽。

“让独孤相国久等了!”薛勋匆匆走了过来。

独孤立秋笑眯眯道:“我发现薛尚书的府宅恐怕是百官中最大的了,这座府宅至少有二十亩吧!”

薛勋苦笑一声道:“这是朋友的宅子,我只是借住。”

独孤立秋微微一笑,“我知道,是张东主的府宅,不瞒你说,我现在住的庄园,也是问他买的。”

独孤家族人口多,城内没有合适的宅子,只能在城外寻觅庄园,正好张雷派人送信过来,愿意把城外一座五十顷的庄园卖给他,以感谢他护卫自己出关中。

两人大笑,薛勋请独孤立秋前往贵客堂就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女给他们上了茶,薛勋关切地问道:“朱贼在长安倒行逆施,独孤家族的财产损失很大吧!”

独孤立秋点了点头,“独孤家在长安的房宅和三座庄园都被没收了,不过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已经趁关中混乱之时,安排兄弟率领两千庄丁把独孤家族的财富从商洛道转运到襄阳了,准备从秭归那边乘船入蜀。”

“我听说窦家也平安撤离长安了。”

独孤立秋笑了笑道:“关陇贵族几个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武士组织,元家的天鹰卫,窦家的北龙卫,独孤家的飞狐卫,长孙家的南剑卫,原本都是武则天的梅花内卫的一部分,梅花内卫解散后,各大家族的一部分却保留下来,这是各大家族最后的一道防护力量,不会轻易动用,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才使用它们,所以财物虽然损失,但人一般不会有事。”

“这就是百年世家的底蕴啊!”

薛勋忍不住长叹一声,“家族尚有底蕴,大唐的底蕴又在哪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复长安,恢复大唐社稷?”

独孤立秋喝了口茶道:“我看很难!”

薛勋一怔,“相国这是何意?”

“我给贤弟说件事,都江堰旁边那座百凤庄园,贤弟是成都府尹,应该知道它吧!”

薛勋点点头,“我知道,它是成都府的三大庄园之一,主人很神秘,叫魏旧朝,不知是谁?”

独孤立秋冷笑一声,“贤弟可以不知道,但我却清清楚楚,它元家的庄园,魏旧朝就是指元家,现在现在,庄园的主人却是霍仙鸣,贤弟明白了吗?”

薛勋一惊,“难道霍仙鸣和元家有勾结?”

“这是明摆着的,霍仙鸣不给元家办事,元家会给他这座庄园?现在元家在太原控制着太子登基,他们能做到这一步,霍仙鸣功不可没。”

薛勋愣了半晌道:“可这和光复长安有什么关系?”

独孤立秋轻轻叹息道:“昨天我把这件事告诉天子,原以为霍仙鸣至少要被杖毙,没想到他今天还是枢密使,一点事情都没有,我刚才打听了消息,才知道霍仙鸣已经把这座庄园献给天子当皇庄了,又哭诉一通,似乎天子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更加宠幸他了。”

薛勋一时无言以对,独孤立秋又道:“卢杞犯了这么严重的罪行,激起满朝文武公愤,也只是被降了半级,继续为相,天子听信奸佞,宠幸宦官,贤弟觉得收复长安有希望吗?”

薛勋半晌苦笑道:“作为臣子,我不好妄加评论天子。”

“我能理解,贤弟是科班出身,确实不能像我这样肆意评论,独孤家族延续近两百年不衰,自有它的生存之道,不说这件事了,我今天来找贤弟,其实是另有所求。”

“独孤相国太客气了,请说!”薛勋不敢承诺,他知道以独孤立秋的身份来求自己,必然是大事。

“其实我是想和贤弟攀一个亲。”

薛勋愣住了,半晌道:“可我儿才两岁。”

独孤立秋微微一笑,“不是指贤弟的儿子,而是想请求薛王妃首肯,让我独孤家的女儿也能嫁入郭府为偏妃。”

第五百一十三章 银箭警告

相对于长安和关中的各种乱象精彩上演,张掖的局势却十分平静,大街上商业繁华,百姓悠闲自若,远道而来的粟特商人络绎不绝。

最紧张的却是内卫营,内卫营现在有三百余人,他们不仅负责挖出异族探子,也要防范中原各大势力对河西走廊的渗透。

王越这段时间神经也绷成了一条直线,使君把妻儿的安全托付给他,使他不敢有半点懈怠。

这天上午,王越带着几名士兵从城外回来,却见很多人向北面奔去,他心中有点奇怪,便吩咐一名手下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手下士兵飞奔而去,不多时,士兵跑了回来,“统领,好像是发生命案了,就在使君府宅附近。”

王越吓一跳,连忙追问道:“究竟是哪里发生命案,和使君府上有关系吗?”

“和使君府上没有关系,是一家店铺,好像是一家羊皮店。”

王越脸色一变,难道是新丰羊皮店?那家店可是藏剑阁在甘州的分支点啊!

“跟我来!”

他一催战马,带着十几名士兵向北面奔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出事之处,果然是新丰羊皮店,只见店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王越骑在马上,越过人头向店内望去,几名衙役抬出来两具尸体。

王越立刻翻身下马,带着手下分开众人向院子里挤了进去。

一名衙役上前要来拦他们,王越取出一面内卫营的银牌晃了一下,衙役连忙闪开了。

王越走上前细看,正是羊皮店的东主和他妻子,两人胸前各插着一支箭,整个脸都变黑了。

正在查案的县尉张华认识王越,连忙上前道:“没有打斗的痕迹,好像是被偷袭。”

“还有两个伙计呢?”王越问道。

张华摇摇头,“我们是接到邻居的报案,这家店的情况不太清楚。”

王越对他低声道:“这家店可不是一般的店铺,是长安派来监视使君的,这个案子我们接了,你把人带走吧!”

张华对衙役们一挥手,“内卫营接手了,我们走!”

他带着一群衙役迅速离去了,这时,二十几名内卫士兵闻讯赶来,把看热闹的人群都劝走了。

王越掂着毒箭沉思,这支箭很考究,箭头竟然是银制的,上面涂了一层蓝汪汪的剧毒。

他也是前天才知道羊皮店夫妻二人的真实身份,原是江宁一带的盗贼夫妇,专门偷婴儿贩卖,绰号人枭,他们在江南到处被苦主追杀,走投无路,便入长安投奔了藏剑阁。

藏剑阁居然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其用意不言而喻,还不等内卫营采取行动,他们居然就被杀了。

这个案子让王越格外警惕,刺杀藏剑阁的人只能是他们自己,这说明藏剑阁的刺客已经到张掖了。

一名手下跑来禀报道:“统领,毛三郎和另一个伙计的尸体找到了,在后院,也是被一箭射杀。”

事实上,这个案子破不破已经不重要,它是一记警钟,使王越迅速警惕起来。

王越交代手下几句,便立刻向节度使官宅赶去。

王越来到郭宋府宅,王管家迎上来道:“王将军有事吗?”

“我找一下小鱼娘,有急事!”

“你进来吧!我去找她。”

王越进府等候,不多时,小鱼娘跟着管家匆匆而来。

“王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越低声对她道:“很可能藏剑阁的刺客已经到张掖了。”

小鱼娘吓一跳,“将军怎么知道?”

“新丰羊皮店的掌柜两口子昨晚被人刺杀,用的是毒箭,夫人这边要当心,尽量呆在房间内,我马上安排外围警戒。”

“藏剑阁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

小鱼娘话没有说完,‘嗖!’一支箭射来,钉在她身边两尺外大门上,小鱼娘惊得跳起来,一闪身望去,只见对面节度府官衙房顶上,一个黑影一闪便消失了,

小鱼娘刚要去追,却被王越一把抓住,“是箭信!”

小鱼娘这才注意到,箭杆上插着一封信,她伸手要拔箭,王越却抢先一步,小心翼翼取下箭。

“又是它,昨晚射杀羊皮店夫妻的箭。”

王越手上箭矢也是一支银箭头,和昨晚射杀店主夫妻的箭一模一样,只是上面没有一层毒了。

王越慢慢取下信打开,里面的内容顿时吓了他一跳,小鱼娘把信抢过去细看,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上面只有一句话,‘李曼率三百藏剑阁武士已抵达凉州,甘州危矣!’在信的最下面画了一只飞狐。

“王将军,这怎么办?”小鱼娘紧张地问道。

王越倒没有慌乱,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小鱼娘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真的就麻烦了,他们的目标未必是夫人,说不定是针对甘州所有将领和官员,造成甘州大乱,逼迫使君从关中撤军。”

“这要和梁将军商议才行!”

“我现在去找梁将军,但最好把夫人和公子先隐藏起来,启用我们之前的备用方案。”

他们的备用方案叫做‘狡兔三窟’,这实际上是权贵防备刺杀最常用的一种方案,就是让对方要刺杀的人事先躲藏起来,使刺客找不到目标。

小鱼娘刚要离去,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将军,你说这支箭和昨晚射杀羊皮店夫妻的箭一样?”

王越点点头,“对方或许是用这种方式警告我们,是谁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恶意,刺客要刺杀夫人,不会这样先暴露行踪的。”

“这封信好像是个女子的笔迹,下面还有一只飞狐狸,王将军,飞狐是谁的标志?”

“我也不知道,先不管此人,转移夫人要紧。”

王越说完,便匆匆向军营赶去。。。。。。。。

内宅大堂上,薛涛正在和李泌的妻子崔氏聊天,崔氏也是名门出身,年轻时也是著名的才女,她和薛涛聊得很投机。

这时,小鱼娘匆匆走进来,把警告信递给了薛涛,又把情况告诉她,薛涛看完信笑道:“这笔字写得不错,行云流水,很有功力,应该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子。”

她又回头问崔氏道:“崔伯母可知道飞狐是什么意思?”

崔氏想了想道:“我好像听老爷说起过,关陇世家养了几支武士组织,平时不露面,专门用在乱世保护家族安全,其中一支就叫飞狐卫,是哪家的我忘记了,会不会是他们?”

“莫非是独孤家族?”

薛涛忽然反应过来,“我夫君说,独孤家族一直在暗中帮助他。”

“好像是吧!”

崔氏又连忙道:“不过这个李曼可不是好东西,在长安出名的心狠手辣,长安人都叫她母夜叉,她带领藏剑阁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刘相国就死在他们手上。”

小鱼娘有点急了,“夫人,这些事情晚点再说,我们先撤去秘宅,这里太危险了。”

“行啊!叫阿秋收拾一下,还有张夫人一家和杨夫人母子,崔伯母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崔氏微微笑道:“我听你们安排!”

小鱼娘说的秘宅位于城东,是一座粟特商人修建的宅子,占地约十亩,充满了异国情调,年初内卫就将它秘密买下来,就是用在发生危机时藏匿郭宋的家人。

这处宅子很隐秘,目前也只有小鱼娘知道它在哪里?

众人简单收拾了随身用品,分乘三辆马车前往这处秘宅暂避。。。。。。。。

大营内,王越向梁武汇报了情况。

梁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李曼竟然带了三百名武士前来凉州,不用说,他们肯定是要在凉州掀起腥风血雨,刺杀凉州的官员和将领,以及刺杀使君家人,这一招实在狠毒,如果被他们得逞,使君的根基就被他们摧毁了,

梁武咬牙道:“既然来者不善,我就给他们摆下一桌鸿门宴!”



第五百一十三章 银箭警告

小鱼娘回去取衣物,回到秘宅时却意外地发现房宅里多了一人,一个穿着黑色武士服的少女,约十七八岁,容颜娇美,正坐在内堂上和夫人相谈甚欢。

小鱼娘几乎要疯掉了,这里是秘宅,怎么可能会有客人?

她见夫人正和来客聊得开心,又不好去打扰,只得把阿秋拉到一边问道:“哪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从巴蜀过来的,在简州住过,夫人在和她料简州的情况呢!”

小鱼娘气得一跺脚,“我是问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里没人知道。”

阿秋眨眨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我也不清楚,她就这么敲门说来拜访夫人,好像挺有身份的。”

小鱼娘忽然发现内堂门口放着一副弓箭,她呆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拔出剑一阵风冲了进去,阿秋一把没拉住她,暗暗叫苦。

小鱼娘冲进内堂,用剑指着黑衣女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薛涛脸一沉,“小鱼娘,不得无礼,快把剑放下!”

“夫人,就是她昨晚射杀了新丰羊皮店的人!”

黑衣少女展颜一笑,“你只说了一半,我还射了一封箭信,要不然你们怎么会搬来这里?”

“果然是你!”小鱼娘恨恨道,那一箭差点射中自己。

薛涛又好气又好笑道:“别这么疑神疑鬼的,独孤姑娘是来帮助我们,她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小鱼娘想想也对,只得悻悻放下剑,不甘心问道:“你一直在监视我们?”

“我干嘛要监视你们。”

黑衣少女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你们哎!哪有像你们这样搬家的,大张旗鼓坐马车出来,直接来秘宅,要是藏剑阁的人盯住你们,你们搬家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你说怎么搬家?”

“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出来,向不同方向驶去,然后你在后面猎杀盯梢者。”

小鱼娘愣了半晌,顿时泄了气,她真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黑衣少女又笑道:“其实还好吧!藏剑阁的人还在凉州,我已经替你们查看过了,没有监视的人。”

“你是独孤家的飞狐卫?”小鱼娘又问道。

“我是独孤家的人,但我不是飞狐卫,我只是帮他们跑跑腿。”

薛涛给小鱼娘介绍道:“这位姑娘是独孤幽兰,发现藏剑阁的动向后,便赶来甘州帮助我们。”

“藏剑阁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不放?”小鱼娘疑惑地问道。

黑衣少女微微笑道:“应该说是李曼盯着你们不放,朱泚已经不给藏剑阁拨钱,藏剑阁维持不下去,很快要解散了,在解散之前,李曼要做一件大事,她就盯住了你们,我听祖父说,她应该和你家公子有私仇。”

停一下,黑衣少女又道:“她选择的这个时机很精准,你们公子率大军远征关中,后方空虚,防范也比较松懈,如果一夜之间出现了大规模的刺杀事件,搞不好河西军就要崩溃,由此可见她的毒辣。”

“那该怎么办?”旁边薛涛担忧地问道。

“薛姐不用担心,我还有几个同伴,她们是飞狐卫的人,正在凉州监视着李曼他们,一旦对方有动静,会立刻和王越将军联系的。”

薛涛点点头,吩咐阿秋道:“去收拾一间屋子,让独孤姑娘住下来。”

夜色中,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沿着官道疾速向北奔驰,他们骑着战马,所有人都是骑兵装扮,披甲戴盔,只是他们身上缺乏军队的气质,每个都个性十足,集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为首之人正是李曼,她没有穿盔甲,而是穿一身黑色武士服,系一件大氅,身后背着极为锋利的湛卢宝剑。

李曼毕竟是元家之女,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元家而不是朱泚,将太子送去了太原,这就意味着她和朱泚的合作破裂,两人彻底翻脸了,朱泚不仅断了藏剑阁的财源,还在长安大规模地清理藏剑阁的成员,已有上千人被杀。

本来藏剑阁的成员大部分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亡命之徒,当他们无钱可赚,又面临性命之忧,他们纷纷远走高飞,藏剑阁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各地的情报堂也纷纷关闭。

李曼也知道难以挽回颓势,但她不甘心,她要在藏剑阁完全解散前做一件大事,那就是毁掉她的杀父仇人郭宋,虽然元载并非死在郭宋手中,但元载被扳倒的路嗣恭事件却是由郭宋引发,李曼自然把这个仇也算在郭宋头上,还有元家的仇恨,她也要一并解决。

杀死郭宋的妻儿,杀死他的朋友、下属和部将,让他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后,再想办法把他本人刺杀,李曼现在的疯狂连她手下都有点害怕。

这三百名武士都是藏剑阁的老成员,是藏剑阁最后一批精锐。

他们一夜奔驰,三更时分进入甘州地界,天快亮时,他们距离张掖已不足五十里。

这时前方出现一座很大路边茶棚,旁边屋子里已经冒烟,茶棚很大,可以容纳两三百人,现在居然还没有客人。

李曼大喜,令道:“去茶棚休息,吃早饭!”

众人又累又饿,纷纷催马向茶棚奔去,靠近茶棚,他们翻身下马,一名伙计迎了出来,“各位军爷,欢迎!欢迎!”

他说的是带着河西腔口音的官话,能听懂,紧接着掌柜也跑了出来,他回头大喊:“十三郎,有客人来了,赶紧上油锅煎饼!”

屋子里有人答应一声,开始忙碌起来。

众武士乱哄哄坐下,位子不够,伙计又想办法拿来十几条长凳,才勉强都坐下,两名伙计抱来几大叠碗,给众人倒热奶茶。

李曼把掌柜叫过来问道:“这里离张掖城还有多远?”

掌柜咧嘴笑道:“各位是从外地过来的?”

李曼脸一沉,“是我在问你!”

掌柜吓一跳,连忙道:“这里距离张掖城还有四十余里左右。”

“张掖城现在戒严吗?”

李曼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像我们是去安西,如果想进张掖城内住几日,会不会不让进?”

“当然不会!张掖城一年到头都是大商队,动辄几百人,早已经习惯了,守城士兵从来不会过问。”

李曼稍稍放下心,她又问道:“城外有没有大客栈,能住几百人的?”

“当然有,张掖城外的客栈都是大客栈,上千人都能住,这是甘州的特色,所有的客栈酒馆都很大,像我们这座茶棚还只能算中等。”

“我明白了!赶紧上吃的,我们付双倍钱。”

“好咧!我去催一催。”掌柜转身跑回屋了。

此时就在数里外,一支骑兵已经等候已久,王越上前对梁武道:“他们已经在茶棚坐下了,飞狐卫的情报很准确。”

梁武点点头,当即喝令道:“收网!”

战旗挥舞,骑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向茶棚方向收缩而去。

此时所有的掌柜伙计都进房子里帮忙去了,武士们等了一刻钟,还没有吃食送来,奶茶也已经喝光了,一名武士忍无可忍,拎着奶茶壶向屋子走去。他推开门,一下子愣住了。

李曼就在观察他的举动,发现他愣在那里,李曼立刻问道:“王顺,出了什么事?”

武士挠挠头对李曼道:“屋子里居然没有人,他们跑哪里去了?”

“不好!”

李曼拔出剑一脚踢翻桌子,大喊道:“我们中计了!”

就在这时,屋子两侧忽然出现无数的弩手,一起举弩向他们射来,弩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正在聊天的武士们。

武士们措不及防,顿时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无数人中箭倒地。

李曼反应极快,一手举起桌子,用桌子当挡箭牌,迅速向马群扑去,她腹中忽然一阵剧痛,痛得她的腰直不起来。

她才意识到,奶茶里被下药了。

上百支箭呼啸射向李曼,李曼四肢酸软,已无力躲闪,浑身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缓缓倒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的战马也被射倒一半,剩下的马匹惊恐万分,不停跃蹄嘶鸣,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无数骑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这是一场甘州军精心布置的鸿门宴,也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歼战,六千骑兵和两千弩兵布下了天罗地网,李曼和他的同伴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死,独孤大娘在四十年前创立的藏剑阁,最后在河西走廊上谢幕了。

【李曼必须死,留着她隐患太大了,防不胜防。】

第五百一十四章 罂花凋谢

小鱼娘回去取衣物,回到秘宅时却意外地发现房宅里多了一人,一个穿着黑色武士服的少女,约十七八岁,容颜娇美,正坐在内堂上和夫人相谈甚欢。

小鱼娘几乎要疯掉了,这里是秘宅,怎么可能会有客人?

她见夫人正和来客聊得开心,又不好去打扰,只得把阿秋拉到一边问道:“哪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从巴蜀过来的,在简州住过,夫人在和她料简州的情况呢!”

小鱼娘气得一跺脚,“我是问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里没人知道。”

阿秋眨眨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我也不清楚,她就这么敲门说来拜访夫人,好像挺有身份的。”

小鱼娘忽然发现内堂门口放着一副弓箭,她呆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拔出剑一阵风冲了进去,阿秋一把没拉住她,暗暗叫苦。

小鱼娘冲进内堂,用剑指着黑衣女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薛涛脸一沉,“小鱼娘,不得无礼,快把剑放下!”

“夫人,就是她昨晚射杀了新丰羊皮店的人!”

黑衣少女展颜一笑,“你只说了一半,我还射了一封箭信,要不然你们怎么会搬来这里?”

“果然是你!”小鱼娘恨恨道,那一箭差点射中自己。

薛涛又好气又好笑道:“别这么疑神疑鬼的,独孤姑娘是来帮助我们,她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小鱼娘想想也对,只得悻悻放下剑,不甘心问道:“你一直在监视我们?”

“我干嘛要监视你们。”

黑衣少女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你们哎!哪有像你们这样搬家的,大张旗鼓坐马车出来,直接来秘宅,要是藏剑阁的人盯住你们,你们搬家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你说怎么搬家?”

“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出来,向不同方向驶去,然后你在后面猎杀盯梢者。”

小鱼娘愣了半晌,顿时泄了气,她真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黑衣少女又笑道:“其实还好吧!藏剑阁的人还在凉州,我已经替你们查看过了,没有监视的人。”

“你是独孤家的飞狐卫?”小鱼娘又问道。

“我是独孤家的人,但我不是飞狐卫,我只是帮他们跑跑腿。”

薛涛给小鱼娘介绍道:“这位姑娘是独孤幽兰,发现藏剑阁的动向后,便赶来甘州帮助我们。”

“藏剑阁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不放?”小鱼娘疑惑地问道。

黑衣少女微微笑道:“应该说是李曼盯着你们不放,朱泚已经不给藏剑阁拨钱,藏剑阁维持不下去,很快要解散了,在解散之前,李曼要做一件大事,她就盯住了你们,我听祖父说,她应该和你家公子有私仇。”

停一下,黑衣少女又道:“她选择的这个时机很精准,你们公子率大军远征关中,后方空虚,防范也比较松懈,如果一夜之间出现了大规模的刺杀事件,搞不好河西军就要崩溃,由此可见她的毒辣。”

“那该怎么办?”旁边薛涛担忧地问道。

“薛姐不用担心,我还有几个同伴,她们是飞狐卫的人,正在凉州监视着李曼他们,一旦对方有动静,会立刻和王越将军联系的。”

薛涛点点头,吩咐阿秋道:“去收拾一间屋子,让独孤姑娘住下来。”

夜色中,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沿着官道疾速向北奔驰,他们骑着战马,所有人都是骑兵装扮,披甲戴盔,只是他们身上缺乏军队的气质,每个都个性十足,集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为首之人正是李曼,她没有穿盔甲,而是穿一身黑色武士服,系一件大氅,身后背着极为锋利的湛卢宝剑。

李曼毕竟是元家之女,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元家而不是朱泚,将太子送去了太原,这就意味着她和朱泚的合作破裂,两人彻底翻脸了,朱泚不仅断了藏剑阁的财源,还在长安大规模地清理藏剑阁的成员,已有上千人被杀。

本来藏剑阁的成员大部分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亡命之徒,当他们无钱可赚,又面临性命之忧,他们纷纷远走高飞,藏剑阁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各地的情报堂也纷纷关闭。

李曼也知道难以挽回颓势,但她不甘心,她要在藏剑阁完全解散前做一件大事,那就是毁掉她的杀父仇人郭宋,虽然元载并非死在郭宋手中,但元载被扳倒的路嗣恭事件却是由郭宋引发,李曼自然把这个仇也算在郭宋头上,还有元家的仇恨,她也要一并解决。

杀死郭宋的妻儿,杀死他的朋友、下属和部将,让他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后,再想办法把他本人刺杀,李曼现在的疯狂连她手下都有点害怕。

这三百名武士都是藏剑阁的老成员,是藏剑阁最后一批精锐。

他们一夜奔驰,三更时分进入甘州地界,天快亮时,他们距离张掖已不足五十里。

这时前方出现一座很大路边茶棚,旁边屋子里已经冒烟,茶棚很大,可以容纳两三百人,现在居然还没有客人。

李曼大喜,令道:“去茶棚休息,吃早饭!”

众人又累又饿,纷纷催马向茶棚奔去,靠近茶棚,他们翻身下马,一名伙计迎了出来,“各位军爷,欢迎!欢迎!”

他说的是带着河西腔口音的官话,能听懂,紧接着掌柜也跑了出来,他回头大喊:“十三郎,有客人来了,赶紧上油锅煎饼!”

屋子里有人答应一声,开始忙碌起来。

众武士乱哄哄坐下,位子不够,伙计又想办法拿来十几条长凳,才勉强都坐下,两名伙计抱来几大叠碗,给众人倒热奶茶。

李曼把掌柜叫过来问道:“这里离张掖城还有多远?”

掌柜咧嘴笑道:“各位是从外地过来的?”

李曼脸一沉,“是我在问你!”

掌柜吓一跳,连忙道:“这里距离张掖城还有四十余里左右。”

“张掖城现在戒严吗?”

李曼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像我们是去安西,如果想进张掖城内住几日,会不会不让进?”

“当然不会!张掖城一年到头都是大商队,动辄几百人,早已经习惯了,守城士兵从来不会过问。”

李曼稍稍放下心,她又问道:“城外有没有大客栈,能住几百人的?”

“当然有,张掖城外的客栈都是大客栈,上千人都能住,这是甘州的特色,所有的客栈酒馆都很大,像我们这座茶棚还只能算中等。”

“我明白了!赶紧上吃的,我们付双倍钱。”

“好咧!我去催一催。”掌柜转身跑回屋了。

此时就在数里外,一支骑兵已经等候已久,王越上前对梁武道:“他们已经在茶棚坐下了,飞狐卫的情报很准确。”

梁武点点头,当即喝令道:“收网!”

战旗挥舞,骑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向茶棚方向收缩而去。

此时所有的掌柜伙计都进房子里帮忙去了,武士们等了一刻钟,还没有吃食送来,奶茶也已经喝光了,一名武士忍无可忍,拎着奶茶壶向屋子走去。他推开门,一下子愣住了。

李曼就在观察他的举动,发现他愣在那里,李曼立刻问道:“王顺,出了什么事?”

武士挠挠头对李曼道:“屋子里居然没有人,他们跑哪里去了?”

“不好!”

李曼拔出剑一脚踢翻桌子,大喊道:“我们中计了!”

就在这时,屋子两侧忽然出现无数的弩手,一起举弩向他们射来,弩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正在聊天的武士们。

武士们措不及防,顿时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无数人中箭倒地。

李曼反应极快,一手举起桌子,用桌子当挡箭牌,迅速向马群扑去,她腹中忽然一阵剧痛,痛得她的腰直不起来。

她才意识到,奶茶里被下药了。

上百支箭呼啸射向李曼,李曼四肢酸软,已无力躲闪,浑身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缓缓倒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的战马也被射倒一半,剩下的马匹惊恐万分,不停跃蹄嘶鸣,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无数骑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这是一场甘州军精心布置的鸿门宴,也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歼战,六千骑兵和两千弩兵布下了天罗地网,李曼和他的同伴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死,独孤大娘在四十年前创立的藏剑阁,最后在河西走廊上谢幕了。

======

【李曼必须死,留着她隐患太大了,防不胜防。】

第五百一十四章 罂花凋谢

小鱼娘回去取衣物,回到秘宅时却意外地发现房宅里多了一人,一个穿着黑色武士服的少女,约十七八岁,容颜娇美,正坐在内堂上和夫人相谈甚欢。

小鱼娘几乎要疯掉了,这里是秘宅,怎么可能会有客人?

她见夫人正和来客聊得开心,又不好去打扰,只得把阿秋拉到一边问道:“哪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

“从巴蜀过来的,在简州住过,夫人在和她料简州的情况呢!”

小鱼娘气得一跺脚,“我是问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里没人知道。”

阿秋眨眨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我也不清楚,她就这么敲门说来拜访夫人,好像挺有身份的。”

小鱼娘忽然发现内堂门口放着一副弓箭,她呆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拔出剑一阵风冲了进去,阿秋一把没拉住她,暗暗叫苦。

小鱼娘冲进内堂,用剑指着黑衣女子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薛涛脸一沉,“小鱼娘,不得无礼,快把剑放下!”

“夫人,就是她昨晚射杀了新丰羊皮店的人!”

黑衣少女展颜一笑,“你只说了一半,我还射了一封箭信,要不然你们怎么会搬来这里?”

“果然是你!”小鱼娘恨恨道,那一箭差点射中自己。

薛涛又好气又好笑道:“别这么疑神疑鬼的,独孤姑娘是来帮助我们,她要杀我早就动手了。”

小鱼娘想想也对,只得悻悻放下剑,不甘心问道:“你一直在监视我们?”

“我干嘛要监视你们。”

黑衣少女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你们哎!哪有像你们这样搬家的,大张旗鼓坐马车出来,直接来秘宅,要是藏剑阁的人盯住你们,你们搬家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你说怎么搬家?”

“五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出来,向不同方向驶去,然后你在后面猎杀盯梢者。”

小鱼娘愣了半晌,顿时泄了气,她真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黑衣少女又笑道:“其实还好吧!藏剑阁的人还在凉州,我已经替你们查看过了,没有监视的人。”

“你是独孤家的飞狐卫?”小鱼娘又问道。

“我是独孤家的人,但我不是飞狐卫,我只是帮他们跑跑腿。”

薛涛给小鱼娘介绍道:“这位姑娘是独孤幽兰,发现藏剑阁的动向后,便赶来甘州帮助我们。”

“藏剑阁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不放?”小鱼娘疑惑地问道。

黑衣少女微微笑道:“应该说是李曼盯着你们不放,朱泚已经不给藏剑阁拨钱,藏剑阁维持不下去,很快要解散了,在解散之前,李曼要做一件大事,她就盯住了你们,我听祖父说,她应该和你家公子有私仇。”

停一下,黑衣少女又道:“她选择的这个时机很精准,你们公子率大军远征关中,后方空虚,防范也比较松懈,如果一夜之间出现了大规模的刺杀事件,搞不好河西军就要崩溃,由此可见她的毒辣。”

“那该怎么办?”旁边薛涛担忧地问道。

“薛姐不用担心,我还有几个同伴,她们是飞狐卫的人,正在凉州监视着李曼他们,一旦对方有动静,会立刻和王越将军联系的。”

薛涛点点头,吩咐阿秋道:“去收拾一间屋子,让独孤姑娘住下来。”

夜色中,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沿着官道疾速向北奔驰,他们骑着战马,所有人都是骑兵装扮,披甲戴盔,只是他们身上缺乏军队的气质,每个都个性十足,集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为首之人正是李曼,她没有穿盔甲,而是穿一身黑色武士服,系一件大氅,身后背着极为锋利的湛卢宝剑。

李曼毕竟是元家之女,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元家而不是朱泚,将太子送去了太原,这就意味着她和朱泚的合作破裂,两人彻底翻脸了,朱泚不仅断了藏剑阁的财源,还在长安大规模地清理藏剑阁的成员,已有上千人被杀。

本来藏剑阁的成员大部分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亡命之徒,当他们无钱可赚,又面临性命之忧,他们纷纷远走高飞,藏剑阁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各地的情报堂也纷纷关闭。

李曼也知道难以挽回颓势,但她不甘心,她要在藏剑阁完全解散前做一件大事,那就是毁掉她的杀父仇人郭宋,虽然元载并非死在郭宋手中,但元载被扳倒的路嗣恭事件却是由郭宋引发,李曼自然把这个仇也算在郭宋头上,还有元家的仇恨,她也要一并解决。

杀死郭宋的妻儿,杀死他的朋友、下属和部将,让他饱尝家破人亡的痛苦后,再想办法把他本人刺杀,李曼现在的疯狂连她手下都有点害怕。

这三百名武士都是藏剑阁的老成员,是藏剑阁最后一批精锐。

他们一夜奔驰,三更时分进入甘州地界,天快亮时,他们距离张掖已不足五十里。

这时前方出现一座很大路边茶棚,旁边屋子里已经冒烟,茶棚很大,可以容纳两三百人,现在居然还没有客人。

李曼大喜,令道:“去茶棚休息,吃早饭!”

众人又累又饿,纷纷催马向茶棚奔去,靠近茶棚,他们翻身下马,一名伙计迎了出来,“各位军爷,欢迎!欢迎!”

他说的是带着河西腔口音的官话,能听懂,紧接着掌柜也跑了出来,他回头大喊:“十三郎,有客人来了,赶紧上油锅煎饼!”

屋子里有人答应一声,开始忙碌起来。

众武士乱哄哄坐下,位子不够,伙计又想办法拿来十几条长凳,才勉强都坐下,两名伙计抱来几大叠碗,给众人倒热奶茶。

李曼把掌柜叫过来问道:“这里离张掖城还有多远?”

掌柜咧嘴笑道:“各位是从外地过来的?”

李曼脸一沉,“是我在问你!”

掌柜吓一跳,连忙道:“这里距离张掖城还有四十余里左右。”

“张掖城现在戒严吗?”

李曼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像我们是去安西,如果想进张掖城内住几日,会不会不让进?”

“当然不会!张掖城一年到头都是大商队,动辄几百人,早已经习惯了,守城士兵从来不会过问。”

李曼稍稍放下心,她又问道:“城外有没有大客栈,能住几百人的?”

“当然有,张掖城外的客栈都是大客栈,上千人都能住,这是甘州的特色,所有的客栈酒馆都很大,像我们这座茶棚还只能算中等。”

“我明白了!赶紧上吃的,我们付双倍钱。”

“好咧!我去催一催。”掌柜转身跑回屋了。

此时就在数里外,一支骑兵已经等候已久,王越上前对梁武道:“他们已经在茶棚坐下了,飞狐卫的情报很准确。”

梁武点点头,当即喝令道:“收网!”

战旗挥舞,骑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向茶棚方向收缩而去。

此时所有的掌柜伙计都进房子里帮忙去了,武士们等了一刻钟,还没有吃食送来,奶茶也已经喝光了,一名武士忍无可忍,拎着奶茶壶向屋子走去。他推开门,一下子愣住了。

李曼就在观察他的举动,发现他愣在那里,李曼立刻问道:“王顺,出了什么事?”

武士挠挠头对李曼道:“屋子里居然没有人,他们跑哪里去了?”

“不好!”

李曼拔出剑一脚踢翻桌子,大喊道:“我们中计了!”

就在这时,屋子两侧忽然出现无数的弩手,一起举弩向他们射来,弩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正在聊天的武士们。

武士们措不及防,顿时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无数人中箭倒地。

李曼反应极快,一手举起桌子,用桌子当挡箭牌,迅速向马群扑去,她腹中忽然一阵剧痛,痛得她的腰直不起来。

她才意识到,奶茶里被下药了。

上百支箭呼啸射向李曼,李曼四肢酸软,已无力躲闪,浑身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缓缓倒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的战马也被射倒一半,剩下的马匹惊恐万分,不停跃蹄嘶鸣,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无数骑兵从四面八方杀来。

这是一场甘州军精心布置的鸿门宴,也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歼战,六千骑兵和两千弩兵布下了天罗地网,李曼和他的同伴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死,独孤大娘在四十年前创立的藏剑阁,最后在河西走廊上谢幕了。

======

【李曼必须死,留着她隐患太大了,防不胜防。】

第五百一十五章 独孤幽兰

三天后,郭宋率领的骑兵抵达了张掖,他们带回来两万多头驴骡,每头牲畜上都托驮着大包小包的金银珠宝,当然这些都是军费,不能用来赏赐给士兵,但跟随郭宋出征的骑兵们每人都发了一笔小财,兴高采烈地返回了军营。

他们缴获的金银珠宝堆放在几座大帐内,堆得像小山一样,每天都会有大量的士兵来参观,但也只是参观而已,没有人敢动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军费,他们的军俸、装备,都将这从这些财富中得来。

中军大帐内,郭宋正在欣赏李曼的佩剑,竟然是名剑湛卢,梁武把这柄剑献给了他,令郭宋爱不释手。

梁武正在向郭宋汇报了藏剑阁事件,郭宋把剑放在桌上,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心中暗暗庆幸,他事先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会遇到危险,却没有想到整个张掖都陷入了危险境地。

多亏甘州军很得力地将这批刺客全部铲除,而且连李曼也死了,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只是自己又欠独孤立秋一个大人情。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问道:“飞狐卫的人还在吗?”

旁边王越躬身道:“他们只是派来一人送信,是个女子,但此人蒙着面,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送了信她就消失了,然后飞狐卫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刚才不是说,我府上也有飞狐卫的人送信?”

“后来小鱼娘说,那不是飞狐卫的人。”

郭宋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卑职也不清楚。”

郭宋点点头,暂时把这件事放下,又问道:“吐蕃和沙陀有动静吗?”

梁武连忙道:“沙陀暂时没有什么动静,但吐蕃有动静了,前几天大斗拔谷那边有消息传来,吐蕃在大斗拔谷增兵,人数还不少。”

“人数不少究竟是多少?”郭宋不满地瞪了梁武一眼问道。

梁武连忙解释道:“人数大概增加到三四千人左右。”

大斗拔谷吐蕃一方一般驻军也就在几百人左右,现在忽然增加到三四千人,确实有点不同寻常,郭宋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吐蕃对长安内乱做出反应了。

郭宋从军营直接返回家中,家人已经从秘宅出来,但府宅周围依旧戒备森严,三百名内卫士兵都部署在府宅四周,尽管刺客已经被提前歼灭,可他们依旧不敢大意。

郭宋刚走到内院,却迎面看见女儿张开手臂,小脸笑容灿烂地向自己扑来,他心都融化了,连忙蹲下将女儿一把抱起,他点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问道:“爹爹不在,小薇乖不乖?”

“小薇乖!”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回答。

郭宋哈哈大笑,用胡岔子在她小脸蛋上扎了几下,小家伙缩着脖子,欢快得尖叫起来。

“好了!好了!让爹爹先喘口气。”

薛涛笑着伸手要抱女儿,但小家伙却扭过头去,紧紧搂着爹爹脖子,就像小猴子抱住大树一样,死活不肯松手。

薛涛哄劝了半天,才把女儿抱下来,郭宋稍稍又看一下儿子,小家伙还在熟睡中。

郭宋这才俨如众星捧月一样被众人簇拥进大堂,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容颜秀美的少女,身材修长,穿一件石榴长裙,瓜子脸,细腻雪白,眼似秋波,眉如弯月,秀发黑亮,斜插着一支步摇,长得十分美貌。

郭宋呆了一下,这少女好眼熟。

独孤幽兰向他盈盈使个万福礼,抿嘴笑道:“郭使君,好久不见了!”

这声音,郭宋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巴蜀他见过这个少女,在去成都府的半路,这个少女射杀了杨子琳的儿子,自己还被她忽悠,以为她是替父报仇。

薛涛给他介绍道:“这位姑娘是孤独家主的小孙女,叫做独孤幽兰,夫君,你们见过吧!”

郭宋回头看了一眼小鱼娘,小鱼娘无奈耸耸肩,表示和她无关。

郭宋点点头,“原来是幽兰姑娘,这次多亏你们了。”

薛涛又将情况给丈夫简单介绍了一遍,郭宋这才明白,正是这位独孤姑娘报的信,否则他们这次麻烦大了。

郭宋心中顿时对独孤幽兰充满感激,连忙抱拳道:“姑娘的恩情,郭宋铭记于心。”

独孤幽兰掩口一笑,闪身到一边,牵着郭薇薇的小手,这时,崔氏也上前给郭宋见礼。

众人客气一番,得知李泌来张掖的第二天就去沙州了,现在在大云寺挂单,研著佛学。

张雷也不在府上,十天前就去灵州催酒了。

管家婆又来请大家吃晚饭,一家人十分热闹地聚在一起吃了顿晚饭。

晚饭后,郭宋独自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湛卢剑挂上了墙,他正在考虑吐蕃的动向,他相信吐蕃在大斗拔谷增兵并非是为了进攻甘州,而是怕甘州军打通大斗拔谷,这是一种心虚的表现,或者说是为了后背之忧,说明吐蕃要对大唐用兵了。

唐朝发生内乱,这种百年难遇的机会吐蕃会放弃吗?当然不会,吐蕃要恢复国力,掠夺唐朝要比休养生息快得多。

吐蕃究竟是要发动对陇右的战役,还是对安西的战役?

直觉告诉郭宋,陇右要比安西富庶得多,一定是陇右,陇右的两万河湟军进京支持朱泚去了,就不知朱泚会不会及时在河湟补充兵力?

这时,薛涛端着一盏茶走进书房,她把茶盏搁在桌上道:“独孤幽兰走了。”

郭宋一怔,“现在天都快黑了。”

她好像有同伴在外面等候,换了一身衣服就走了,感谢我这些天的款待。

薛涛犹豫一下问道:“她说在巴蜀见过夫君,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交手,她没有细说,只是说是误会,多谢你对她手下留情。”

郭宋摇摇头道:“其实你也知道的,就是押送杨子琳父子去成都的半路,杨子琳儿子被人一箭射杀,我去追这个刺客,就是她。”

薛涛想起来了,“好有这么回事,夫君没抓到她。”

“事实上我抓到她了,她说自己是泸州长史谢长武,为父亲报仇,要杀杨子琳,我才把她放了,事实上,谢长武根本就没有死,也没有女儿,我是被她愚弄了。”

郭宋显然并不在意当年那件事,杨子琳死有余辜,崔宁更不是好东西,倒是这个小娘子居然是独孤立秋的孙女,着实让他有了兴趣,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独孤幽兰刺杀了崔宁,崔宁居然死在飞狐卫手中,可见独孤家族背后还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薛涛又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要不是她及时报信,我们都危险了,她在我们府上住几天,实际上还是为了保护我,我心里明白,也十分感激她。”

郭宋点了点头,他同样心怀感激,如果是一般刺客,可能小鱼娘还能对付,但来的是李曼,小鱼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一旦她闯入自己府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自己妻子和孩子,一个都活不了。

薛涛回去照顾孩子了,郭宋立刻取弓佩剑,走出府门外翻身上马,也不带亲兵,直接催马向南城门外疾奔而去。

他有一种预感,独孤幽兰不会这么一走了之,一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他奔出城门,只见远处旷野里立着五六名骑士,这时,一名带着斗笠的骑士缓缓上前,看她身材,应该是个年轻女子。

“是幽兰姑娘吗?”郭宋远远问道。

对方取下斗笠,果然是独孤幽兰,她脸上带着一丝灿烂的笑容。

“我的同伴都说使君不可能过来,我说再等等,使君果然来了。”

郭宋点点头,“我感觉你应该有话对我说,不应该这么匆忙走掉。”

“我其实没什么要说的。”

独孤幽兰俏脸微红,半晌道:“我其实只是想谢谢你当年放了我。”

郭宋微微一笑,“那日种下的因,才有今天的果,没有你,这次我的妻儿就危险了。”

独孤幽兰有点害羞地低下头,她回头看了一眼同伴,又对郭宋道:“其实我不是飞狐卫,她们才是,我只是喜欢瞎跑,崔宁不是我杀的,是她们杀的,我姑姑在青城山出家,我是跟她学的武艺。”

“那你这次怎么想到来甘州?”

“是祖父让我来的,我就跟着她们来了。”

“小师妹,要出发了!”远处一名年长的女子喊道。

“这就来了!”

独孤幽兰回头答应一声,又对郭宋解释道:“她们五个都是我师姐,郭将军,那我先走了。”

郭宋点点头,“欢迎你再来甘州。”

独孤幽兰目光有点慌乱,不敢和郭宋对视,她连忙调转马头向南奔去,五名黑衣女子带着她,渐渐地向南远去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陇右消息

次日一早,郭宋便来到老君观,后面的简易仓库已经盖好,放置了大量硝石和硫磺,在仓库前面还有另一座建筑,这里便是硝石提纯工坊,五十名士兵和五十名能工巧匠在这里提纯硝粉。

硝粉提纯提纯其实比较简单,就是用结晶法,用七八十度的水溶解硝石粉后,然后把不能溶解的杂质过滤,冷却后滤出的晶体就是比较纯的硝粉,然后再反复多次,就能得到足够纯的硝粉。

而磺硝法主要是识别得到的晶体是芒硝,还是火硝,芒硝混合硫磺点火不燃,而火硝则会剧烈燃烧,其实对郭宋的意义不大。

工序一共有三个,第一个工序是把硝石捣碎后,用小石磨细细碾成粉末,第二个工序便是溶解提纯,第三个工序则是磺硝法抽样测试。

这座工坊的头是一名校尉,叫做任宁,当年也跟随过郭宋去安西,他年纪稍大,已经年近四十岁,上战场不太适合,他主要负责后勤,郭宋需要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将领来负责这件事,任宁便被选中了。

任宁思路慎密,做事认真负责,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带着郭宋参观完工坊,便带领郭宋来到后面小仓库。

“这里面都是提纯的火硝粉,按照使君的命令,这里绝对不允许火源出现。”

任宁取出钥匙打开大铁锁,推开门,郭宋看到了一排排木架子,木架子上摆放着装满白色硝粉的陶罐。

郭宋打开一只盖子,伸手抓出一把硝粉,如细盐一般的硝粉从他手指缝中泻漏出去。

“一共有多少?”郭宋问道。

“目前一共五百斤,五十只罐子,每罐装了十斤。”

“那硫磺粉呢?之前我们我让你们也研磨成粉。”

“有!在另外一座仓库里,那个不需要提纯,在另外一座小仓库里,我们研磨了三千多斤,还有木炭粉,我们用最好的木炭研磨成粉,也有七八百斤,和硫磺放在一起。”

郭宋点点头,回头对几名亲兵道:“硝粉、硫磺粉和碳粉,每样取一罐送去我的大帐内,另外再找一架比较精准的秤给我。”

亲兵们开始取货,郭宋又对任宁道:“再交给你一个工序,将做好的硝粉、碳粉和硫磺粉进行分装,用纸包也行,装在容器内也行,硝粉百两一包,碳粉和硫磺粉五两一包,称量一定要很精确。”

“卑职一定照办!”

回到大帐,郭宋和几名亲兵一起动手,开始称量,他曾经看过鞭炮的制作,记得很清楚,火药的配方是硝粉七成五,硫磺粉一成,木炭一成五,再加少许蔗糖,蔗糖的作用是气体发生剂,能使爆炸更猛烈,目前可以在巴蜀买到蔗糖,只是比较昂贵,长安也能买到。

郭宋以两为单位,迅速配出历史上的第一包黑火药,当然,孙思邈已经配出过了,他用的硝粉和硫磺粉是一比一,燃烧很厉害,但爆炸不行。

但这种像面粉一样火药并不是郭宋想要的,必须要做成绿豆大小的颗粒,这样才能充分燃烧。

一般用水调成糊糊状,再晒干,但还有一个办法很好,不用水,用蛋清来调和凝结,当然有点奢侈,还有就是蓖麻油,加入蓖麻油就是硝化甘油了,土炸药,爆炸力更猛烈,蓖麻好像就是唐朝时从天竺传入,但市场上好像还没有看到,郭宋已经让张雷去寻找这种蓖麻。

郭宋用蛋清搅拌后,火药已经粘成一团,下面需要晒干后再粗磨。

这件事他交给亲兵去做,他不得不赶回节度府官衙,陇右那边传来了紧急消息

消息是一名在陇右经商的粟特人用鸽信传来,两万吐蕃军已经进入河湟谷地,大量百姓逃亡,鄯州守军仅两千人,两千士兵和满城逃亡的百姓一起,正向兰州方向撤离。

大堂内文官武将济济一堂,十分安静,听完了报告,郭宋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朱泚根本就没有向河湟谷地增兵,河湟兵马使戴兰被部将张廷芝和段诚杀死后,两人率两万大军前往京城去了,河湟谷地完全空虚,吐蕃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什么唐蕃会盟,一切都成了笑话。

无数双眼睛望向郭宋,郭宋缓缓道:“昨天我回来时,梁武告诉我,吐蕃向大斗拔谷内增兵,增加了四五千人,估计就是怕我们从大斗拔谷杀出去,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我们还是要夺回大斗拔谷南段,从背后进攻吐蕃军。”

目前河西有三万两千人,除了两万甘州军外,还有六千沙洲民团军,还有郭宋从陇右以及大震关带回来的六千军队,再有就是四千后勤军,主要负责屯田。

这时,长史潘辽道:“使君不在时,好几个羌人部落都表示,一旦河西危急,他们愿意出兵加入唐军作战,他们大概能出五千骑兵。”

郭宋点点头,“羌人出兵之事,我们等会具体再商议,现在我要知道钱粮情况和其他军备情况?”

崔文静已经逃回长安,效忠了朱泚,被任命礼部侍郎,混得还不错,潘辽又重新出仕,现任河西节度府长史兼甘州都督府长史,。

潘辽连忙道:“粮食情况还不错,库存粮食二十万石,干草料四十万担,今年小麦收获后,库存粮食可以到五十万石,羊有一百二十万只,钱有三十二万贯,这次使君带回来的钱财还没有清点入库,其他物资中还有两万套没有用过的盔甲,弓箭和弩箭各五千副,战刀十五万把,长矛三十万支,盾牌三万只,火油两千桶,大帐一万顶,战马八万匹,骆驼五千头,这次带回的两万头骡驴还没有处置,主要就是这些物资。”

旁边一名从事起身补充道:“卑职补充一下,还有生铁十六万斤,铜八万斤,攻城梯四百五十架,云梯二十部,投石机四十部,大型攻城槌两架。”

实际还有硝石和硫磺,他们漏计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对中郎将安仁贵道:“兰州那边有一所隶属于军器监的陇右军器制作所,有六百多名能工巧匠,你带两千骑兵和三千头骡驴过去,把这些工匠和他们家眷一起接到张掖来。”

安仁贵躬身道:“卑职遵令!”

录事参军张裘安提醒道:“再带两千头骆驼去,那边库存兵甲和物资不少,一并运回来!”

一句话提醒了郭宋,他想了想又道:“陇右那边百姓大量逃亡,主要逃往关中,还一部分会逃到河西来,人数不会少,我们要做好接收准备,潘长史,你们那边拿个方案出来吧!”

“卑职遵令!”

陇右形势危急,整个军政都开始运转起来。

郭宋又赶回军营,开始部署攻打大斗拔谷的事宜。

他命令中郎将李冰率五千人向大斗拔谷增兵,康保的陌刀军营和中郎将杨苗的重弩营也一并赶往大斗拔谷。

目前大斗拔谷有三千军队驻防,由中郎将罗大霄坐镇。

郭宋又令梁武率五千军队前往凉州驻防,以前凉州是没有军队威胁的,可现在难说了,吐蕃人一旦占领兰州,很可能就会北上攻打凉州。

郭宋又写了一封信,令人火速送往朔方节度府,交给节度使崔宽,他很担心党项人会因为吐蕃军进攻陇右而蠢蠢欲动,崔宽要防范的并不是吐蕃,而是党项人。

在布兵派将的同时,他没有忘记情报的重要性,事实上,他从关中归来时,便把斥候统领张云和一百名手下派去陇右打探情报。

次日中午,亲兵找到了他,他要的火药颗粒已经完成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火药初鸣

使用火药的想法在郭宋脑海里由来已久,不过火药的军事效果发现得虽早,但发展却很缓慢,对战争胜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只能起到辅助效果,在宋朝,火药的最大作用也只是发挥在守城和攻城上,而在高速机动的战场上,火药的作用并不大。

一直到枪炮这样的载体出现,火药才渐渐取代冷兵器,不过需要国力和整个科技的突飞猛进,枪炮出现才会水到渠成,在生铁年产量最高只有两百万斤的唐朝,谈论枪炮无疑是痴人说梦,就算出现早期的火枪,也远不是弓箭骑射的对手。

不过火药还是有它的作用,在固定作战,例如守城、攻城或者攻打关隘、堡垒之类,火药确实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这就是郭宋要制作火药的初衷,河西军兵力不足,必须要拥有一些黑科技来辅助守城。

按照郭宋的吩咐,士兵们已经将完全晒干的火药磨成了绿豆大小的粗颗粒,一名士兵找来一个插线香的瓷瓶,这个瓷瓶最大的特点是,通身上下都是封闭的,只有一个很小的眼,这就是郭宋想要的,火药爆炸主要是气体猛烈猛烈膨胀导致,那么密闭的空间就是重中之重了,纸包、木桶、陶罐、瓷瓶、铁罐,宋朝就这么一步步升级,最后发明了铸铁震天雷。

然后是导火索,导火索比较简单,用长纸条卷起硝粉就行了,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郭宋和几个亲兵汗流浃背,忙了一个上午。

“使君,这是什么?”几名亲兵不解地问道。

“这叫瓷火雷!”

郭宋微微笑道:“我们找个地方试验一下!”

他们在军营背后找了一处空旷之地,这时,数十名将领也被亲兵们请来了。

亲兵将装了一半火药的瓷瓶放在一只大木箱上,在瓷瓶四周倒了一些火油,将导火索垂向下,虽然导火索试验还不错,但毕竟是第一次使用,他不敢大意,不能直接点燃。

“各位,我发明了一个小玩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给大家看了一看。”

郭宋让众人都退到百步外,他点燃了一支火箭,拉开弓,一箭射了出去,一箭正中木箱上的火油,火油燃了起来。

“好箭术!”

众人响起一片喝彩声,他们都是识货的行家,郭宋射出这一箭能正好点燃火油,就算百步穿杨也未必能办到。

“我让你们看瓷瓶,不是看箭术!”郭宋没好气道。

火焰点燃了导火索,导火索燃烧极快,倏然烧烬,瓷瓶却没有任何动静,第一次失败,郭宋摆摆手,对众人歉然道:“抱歉,失败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巨响,一股浓烟腾空而起,吓得所有人都蹲下了。

郭宋也愣了半晌,他大笑道:“他娘的,还以为失败了,没想到居然成了。”

他快步走上前,士兵们跟上前刚要拾起瓷瓶,郭宋连忙道:“别捡,我看看最远飞了多远。”

“使君,大概有三十步!”

士兵找到了最远的一块瓷片。

这时,将领们战战兢兢围上来,七嘴八舌问道:“使君,这是什么?”

“这叫这叫瓷火雷,是一种火器,现在还没有什么威力。”

郭宋说得是实话,瓷片的威力还是太小,对方举起一面盾牌就能防御,几乎没有什么冲击波,只能算一种初步试验而已。

众将面面相觑,这种火器他们闻所未闻,梁武忍不住问道:“那它的作用是什么?”

郭宋就想给他一巴掌,‘你没看见桌上的爆炸吗?’事实上大家都没有这种爆炸的概念,瓷火雷表现得还不够争气,郭宋只得叹口气道:“这是一种非常好的引火之物,比火箭还要方便一点。”

他让士兵把一包火药粉倒在木箱上,让众人稍稍后退,甩燃一支火折子扔了上去,只见‘轰!’一声,火药迅猛燃烧,黑烟腾空而起。

众人立刻明白了,热烈鼓掌起来,郭宋笑道:“用纸包裹,把它绑在箭上,可以迅速点燃敌军大帐,做成火鹞子,甚至能飞数里远,是远距离火攻的最佳火器。”

目前距离威力强大的爆炸还需要一步步完善,但它的燃烧特性却能迅速发挥作用,甚至可以用在攻打大斗拔谷的战斗中。

对于众将领而言,郭宋火药的试验只是一件新鲜事物,只是给他们散散心,开开眼界,新鲜度只维持了两个多时辰,他们又立刻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备战之中。

次日,郭宋令赵秀率领二十名亲兵继续制作瓷瓶火雷,赵秀在制作火药上的有天赋,之前的研磨、装瓶都是他负责,居然能一次成功,郭宋随即又把制作导火索和纸炮仗的方法也教给了他,让他自己去领悟。

郭宋自己则率领三千骑兵前往大斗拔谷

陇右的形势极为严峻,吐蕃在得到长安兵变的消息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们发动战争,掠夺唐朝的极好机会。

吐蕃大相尚结赞立刻拍板决定,他说服了吐蕃赞普,派三路大军杀向陇右,河湟是主力,一万两千军队迅速攻陷鄯州和廓州,向兰州进发,另两路军则一路出兵临洮,另一路出兵大斗拔谷,增强大斗拔谷的防御,防止唐军从大斗拔谷杀出来。

吐蕃在陇右一路攻城掠寨,数十万陇右百姓闻风而逃,但还是有不少百姓被抓住,吐蕃需要各种资源、粮食、牲畜和人口,以充实国力,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抢掠物资和人口,送回吐蕃,汉人作为奴隶扩大生产。

短短五天时间,陇右便有七个州沦陷了。

此时兰州也一片恐慌,金城县内的十几万百姓纷纷举家逃亡,两千河西军也及时赶到,收拢了陇右军器所的八百四十名工匠和他们家眷,共五千余人,另外又将仓库的内的物资军器搬运一空。

“官仓内有多少粮食?”安仁贵意外发现官仓库存粮食至少有数万石之多。

兰州刺史李煌道:“有五万五千石,这是陇右军的军粮,现在还是少的,最多时有三十万石之多。”

安仁贵有点为难,他们他们无法携带这多粮食,丢给吐蕃更不行。

跟随安仁贵过来迁徙工匠的杜嗣业道:“可以把它们分给百姓,城内百姓有不少,每家分一点,差不多就完了。”

安仁贵大喜,对刺史李煌道:“立刻分配粮食,我可以让士兵协助你们。”

一般私自分配军粮是死罪,但现在李煌也顾不上了,他当即让衙役们通知满城百姓来领粮食,数十万百姓蜂拥人来,

短短半天时间,五万五千石粮食便全部分给了满城百姓,数万粮食化整为零,让百姓们携带逃亡,河西军队伍开始向北撤。

兰州自身的人口就有十余万人,加上从鄯州逃来十几万百姓,金城县的百姓就有近三十万人之多,就在这时,东面传来消息,去长安的路已经被另一支吐蕃军截断了,金城三十万百姓陷入了绝望。

恰好这时,河西军的出现使百姓们忽然看到了希望,不管河西军队愿不愿意,满城百姓都跟着河西军向黄河边撤离。

黄河岸边数十万百姓哭声震天,无比仓惶,数十只大型皮筏子满载着百姓在黄河上来回航行,将一船船百姓送往对岸,但还是太慢,要把百姓全部运完,至少要十几天了。

这时,梁武率领五千士兵前来迎接,黄河上的巨型皮筏增加到三百只,大大加快了百姓渡河速度。

梁武又将士兵分为五批,每批士兵一千人,分批护送百姓前往凉州。

这个结果着实出乎河西官员的意料,原以为只有三成兰州百姓会来河西,最多三四万人口,没想到最后整个兰州和鄯州的百姓都逃来了。

潘辽无奈,只得将一半的百姓疏散去甘州,郭宋从关中带回来的两万多头驴骡发挥了巨大作用,老弱妇孺骑驴骑骡,而青壮男子则骑马或者步行,一支庞大的队伍在一千骑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张掖撤退。

第五百一十八章 半渡而击

鄯州城,吐蕃军从陇右各州抓来的百姓和抢来的大量粮草物资正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座河湟谷地最大的城池内。

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山梁上,张云注视着远处一支缓缓而来的队伍,队伍约有数千人,都是汉民,扶老携幼,蹒跚而行,每个人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他们要被押送高原当奴隶了,再也回不了自己的故乡,很多人走着走着,便失声痛哭起来。

旁边吐蕃骑兵手执皮鞭冷冷地望着这些唐奴,谁稍有不服从的迹象,皮鞭就会毫不留情抽打下来。

张云看着蹒跚而行的百姓,又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距离鄯州城还有二十里,在天黑前肯定赶不到了,吐蕃军队不会允许百姓天黑后继续行军,那样容易逃掉,一定会将他们聚拢起来,等待天明后再走。

这时,张云做出一个决定,他要带领手下混入百姓中,进入鄯州城内,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他找来十名手下,低声嘱咐他们几句,把盔甲、兵器和战马都交给他们,其余九十名士兵换上了普遍百姓的衣服,分头向山下奔去,等到天黑后,以他们的身手,混入百姓队伍就比较容易了。

次日天亮时,留守的十名士兵远远看见,睡了一夜的百姓队伍又开始起身了,每人啃着一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干麦饼,艰难地向二十里外的鄯州城而去。

士兵们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看见首领和其他弟兄,他们应该已经混进去了。

十名士兵绕道下山,牵着战马躲进了山坳内,他们只能等到再次天黑后,才能离开这里。

..........

根据唐蕃会盟协议,唐军和吐蕃各控制大斗拔谷一半,唐军控制的北面地段比较开阔,还有十几里宽的牧场,而吐蕃控制的南面约二十几里,都是狭窄的山道,险要之处虽多,但容纳不了多少士兵,最多数十人,但有三座军城能容纳比较多的士兵,分别叫做小天台、离人堡和天狮城。

其中最大的军城便是天狮城,有士兵两千人,大量粮草都存放在这里。

事实上,只要夺取天狮城,吐蕃其他城堡都守不住了,失去粮食物资补给,最后只有死路一条,一般而言,只要天狮城失守,吐蕃军就会迅速撤离大斗拔谷。

天狮城距离双方分界线不远,它前面还有两座小的戍堡,它们起警戒哨的作用,一旦警戒哨发生战斗,天狮城的两千守军就会立刻进入战争状态。

在郭宋赶到大斗拔谷时,唐军已经发动了进攻,强行拔掉了两座小戍堡,歼敌一百余人。

郭宋抵达大斗拔谷,众将纷纷前来见礼,郭宋摆摆手问道:“天狮城的情况怎么样?”

罗大霄躬身道:“启禀使君,天狮城的吐蕃军很警惕,昼夜都投下重兵守城,那里地势险要,确实易守难攻。”

“我们去看看!”

众将簇拥着郭宋向大斗拔谷内奔去,很快他们便抵达唐蕃分界处,又向前走了三四里,远远的,一座坚固的石制城池出现在山腰处,正好扼住南下通道,城下通道很狭窄,只要扔下十几块巨石,就把路堵住了,此时,南下之路已经被无数巨石堵死。

南北各有一条很狭窄的上城通道,但用于运送补给的通道是修建在北面,也就是说,这座天狮城实际上是唐军建造。

罗大霄忍不住骂道:“朝廷那帮蠢货,竟然把最险要的城堡划给了吐蕃,我看他们脑袋都被驴踢过了。”

郭宋又向城池上方望去,城池上方是陡峭笔直的山体,恐怕连猿猴都爬不上去。

“以前唐军控制这座城堡之时没有发现它的防御漏洞吗?”郭宋又问道。

罗大霄把一名校尉招上前,之前是他率五百士兵戍卫这座城池,校尉叫做陈礼,他躬身道:“启禀使君,漏洞确实也有,就是没有水源,我们当时都是用巨缸储存水,一次可以用四个月,但我们只有五百士兵,现在对方是两千人,好好节约的话,可以用一两个月。”

郭宋点了点头,又问罗大霄:“可有强攻计划?”

罗大霄叹口气,“启禀使君,城池陡峭,连着下面的山体至少有二十丈高,城墙下无法安置攻城梯,只能从山脚向上攻,可我们没有这么长的攻城梯,要么走送给养的南北独道,但那里只要十几名士兵和一堆滚木礌石就能封锁山道,如果强行进攻,伤亡会太大。”

“我知道了,先回大营,总会有办法夺下它!”

众将回到了大营,唐军大营也在大斗拔谷内,就在谷内的牧场中,这里还生活着十几户羌人牧民。

走到大营门处,郭宋取出一块玉佩,交给两名亲兵道:“你们立刻前往删丹县,在县城西北角有一座道观,叫做玄武观,你们找到观主春雷真人,告诉他,我需要他协助,请他立刻来大斗拔谷。”

“遵令!”

两名亲兵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李冰笑道:“春雷道长我知道,据说他也是河西李氏子弟,一个很古怪的人。”

李冰也是出身河西李氏,只是河西李氏很庞大,枝蔓众多,分布在整个河西走廊和陇右,同族子弟彼此不认识很正常。

郭宋笑了笑,“他是我的一个师兄,身受重伤,我把他救过来,一直在玄武观养伤,现在伤势应该好了。”

“他能夺取天狮城?”旁边罗大霄接口问道。

郭宋摇摇头,“他来协助,把握会更大一点。”

..........

就在郭宋积极筹备攻打天狮城的同时,六千吐蕃军已杀到兰州金城县,大将论失泽率领军队冲进了县城内,出乎他的意料,金城县竟然是一座空城。

不仅百姓逃走一空,官仓和军器仓内都空空荡荡,令论失泽怒不可遏,他们的目标是金城县的近千名打造军器的能工巧匠,以及军器库内的大批兵甲武器,不料人没有了,兵甲也一无所获。

论失泽狠狠一脚踢翻一口空桶,恶狠狠道:“给我全城搜!”

不多时,士兵们抓了一名老者,这名老者不愿离开自己家园,没有跟随百姓们逃走。

论失泽一把揪住老者衣襟,咬牙切齿问道:“我只问你一次,城内人都到哪里去了?”

老者吓得战战兢兢道:“过.....过黄河,去凉州了!”

“全部都去凉州了?”

老者点点头,论失泽狠狠将他摔在地上,大喊道:“去黄河边!”

六千士兵跟随他,浩浩荡荡向北城外的黄河岸边奔去,他们之前才在积石山渡过黄河杀来兰州,没想到金城县的百姓居然渡黄河北上了,早知道他们根本就不用渡黄河了,直接从河湟谷地杀到黄河北岸。

黄河岸边到处丢弃着拿不走的箱笼和其他物品,但看不见一个人的踪影,对岸也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将军,我们也带了皮筏子!”

一名大将小声建议道:“要不要渡河追击?”

论失泽沉思片刻,毅然令道:“传令大军过黄河!”

陇右经过唐军和吐谷浑军的长期拉锯战,本身人口就不多了,鄯州和兰州的数十万人口就占了整个陇右人口近一半,如果被他们逃掉,自己还真没法回去向大相交代,能追到多少算多少。

六千吐蕃士兵纷纷吹足皮筏,向对岸划去,吐蕃士兵都是步兵,他们是六人皮筏,两头各坐一人,两侧各坐两人,两头士兵负责警戒,两侧的四人划桨。

不多时,黄河内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点,半个时辰后,第一批一千多名吐蕃士兵即将靠岸了。

就在这时,北岸忽然出现了两千唐军骑兵,风驰电掣般向岸边奔来,他们在奔驰中张弓搭箭,密集的箭矢射向吐蕃军的皮筏子。

吐蕃军的皮筏子都是放气后叠好随身携带,并没有用木筏作为底板,安全系数很低,士兵坐上去后要随时保持平衡,最怕火和弓箭,虽然吐蕃士兵举盾牌抵挡,当唐军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下的皮筏子。

安仁贵厉声道:“立马射击!”

唐军骑兵不再疾奔,而是一字排开,排出数里长的阵型,他们张弓搭箭,射向敌军的数百艘前锋皮筏子。

‘嗖!嗖!’箭矢疾速射来,一艘艘皮筏子被射穿,迅速开始漏气、漏水,吐蕃士兵惊恐得大喊大叫,拼命向岸边划水,但没有划几步,皮筏子便失去平衡,接而连三地倾翻,士兵们纷纷落水,两千唐军骑兵在岸边向河中放箭,不断有吐蕃士兵被射中,河面上冒出鲜血。

不少士兵爬上岸,却被唐军骑兵毫不留情刺杀在岸边,又用长矛将尸体挑下水去。

后面的吐蕃士兵见势不妙,纷纷掉头向对岸划去。

论失泽在南岸气得破口大骂,却无济于事,不到半个时辰,他的前锋一千三百余人要么被唐军骑兵射杀,要么被沉重的盔甲拖入河中淹死,吐蕃一路顺风顺水,却没想到在金城县栽了一个大跟斗,一千多人葬身黄河。

唐军骑兵在全歼敌军前锋后,又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吐蕃不敢再渡黄河,只得收兵前往临洮。

第五百一十九章 春雷真人

两天后,郭宋的亲兵将春雷真人和他的几个徒弟带到了大斗拔谷,郭宋亲自来大营门口迎接。

春雷真人年约四十岁,瘦得跟竹竿一样,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这个春雷真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赤猿宫的雷灵子,张雷的情敌之一,当年他最后放过了张雷和李温玉。

雷灵子是李晟同父异母的兄弟,不过他是庶出,被木真人带上崆峒山,算是木真人的半个徒弟,只是他吃不了清虚观的苦,只跟木真人学了一年的武艺,便投靠赤猿宫了。

郭宋在长安大露锋芒后,各地军阀纷纷去崆峒山挖人,雷灵子投靠了朱滔,恢复了俗家名字李春雷,这也是他的真名。

去年三月,朱滔密令雷灵子刺杀田承嗣,田承嗣被刺成重伤,不久病故,但朱滔却要杀雷灵子灭口,雷灵子深受重伤,一路逃回家乡河西,他伤势沉重,无奈之下向郭宋求救。

郭宋治好了他的重伤,他便留在删丹县玄武观养伤,他渐渐对军阀争斗没有了兴趣,便索性留在玄武观做了观主,改道号春雷。

“师弟找我?”李春雷合掌施礼道。

郭宋拍拍他胳膊笑问道:“伤势都完全好了吧!”

“早就好了,就怕好久没有练武,手脚有点生疏,误了师弟的大事。”

“误不了,我们大营细说。”

郭宋带着他们师徒几人进了军营.........

入夜,郭宋和李春雷出现在天狮城的东北角,两人都换了一身黑衣,李春雷后背长剑,腰间缠一颗细链铜铸流星锤,流星锤是崆峒山道士们普遍练的一种暗器,但谁也没有像李春雷那样使得出神入化,而且他的流星锤与众不同,上面还带了一个钩子。

郭宋则后背黑剑和一副弓箭,另外腿上还插了四把飞刀,郭宋笑道:“咱们比试一番,看谁先到!”

李春雷嘿嘿一笑,“我走东南角!”

他像幽灵一般飘到一棵大树上,轻轻一纵身便消失在树林中,或许他武艺不如郭宋,但他轻功之高明,当年郭宋也略逊他一筹。

郭宋借助夜色掩护,迅速爬上半山腰,身体紧紧贴在城墙上,天狮城的城墙用大石砌成,比较粗糙,外面棱角分明,像攀岩一样,有着力之处。

他慢慢攀到一半,转到了城池最东面,一纵身跳到山崖上,顺着山崖向上爬去,这是天狮城的特点,只修建了三面城墙,最东面直接就是山崖,山崖底部峭壁如镜,根本没有着手之处,但上方六七丈处就有几道很大的缝隙,郭宋现在就顺着缝隙向上攀爬。

城头上全是士兵,根本就无法越城而过,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攀到城池上方,利用山崖上的藤蔓掩护,再横移到城池中央部位,然后再慢慢爬下去。

一刻钟后,郭宋已经横移到城池中央了,他贴在石壁上,让一簇藤蔓遮蔽住自己的身体,目光向下方望去。

下方是典型的唐式建筑,正下方是官衙,也是主官住的地方,大概两层楼,斗拱飞檐,还铺着黑瓦,官衙两侧就是仓库,右边是兵甲库,左面则是粮草和清水库。

然后南北两侧城下则是士兵营房,也是紧靠城墙修建,中间则是一片宽广的演武场,唐朝修建的军城基本上都是这种布置。

一千名士兵在南北西三面城墙上来回巡逻,警惕地望着下方,他们却没有注意到东面悬崖石壁,郭宋慢慢滑了下去,滑了两丈,他右脚找到一处支点,一个后空翻,身体便无声无息落在官衙屋顶上。

现在很安全,他伏身在里面的屋顶斜坡上,只要不站起身,城墙上的士兵完全看不到他。

郭宋像螃蟹一样横着移动,不多时来到粮草仓库的屋顶,这时他却意外地发现,十几片黑瓦被掀开了,屋顶上出现一个大洞。

不用说,李春雷已经抢在自己之前进去了,郭宋暗骂一声,直接翻进大洞,身体坠入房内,正好落在一堆粮食上。

‘嘘!’不远处的草垛上,李春雷像只蚂蚱一样蹲在上面,得意地望着他,脸上都笑开花了,他当然得意,这还是他第一次战胜郭宋。

郭宋却没有时间和他计较了,指了指右首边,和校尉陈礼描述得完全一样,整齐地摆放无数大水缸,横竖各二十排,一共四百口大缸,里面装满了清水。

仓库大铁门紧闭,上了两把大锁,必须由两个人同时开启,管理很严格,但建筑本身却有漏洞,这是唐朝民居式建筑,从屋顶可以潜入,或许吐蕃军并不担心有人能进得了城。

两人同时跳下地,各从腰间拔出一根短钢刺,钢刺前端是棱形,极为锋利,只要力道迅猛,可以一下子把水缸直接刺穿一个洞,声音不会太大,大缸也不会碎裂。

水缸确实很大,高达四尺,缸口直径三尺,如果把水缸直接砸碎,声响太响,会被外面的守军听到,而用钢刺,只有很轻微的声音,将底部戳一个洞,水很快就流尽了。

两人同时动手,用钢刺在每一口水缸的底部狠狠戳穿一个洞,动作十分迅速,清水汩汩流出,顺着墙角的岩缝流了下去。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便在中间会师,郭宋戳了两百六十余口缸,比李春雷多了一百余口,李春雷指了指屋顶上的大洞,言外之意,两人打了个平手。

水还在流走,两人也没有急着离去,各自在草料堆上躺下休息,郭宋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没有去投奔你兄长?”

李春雷叹息一声,“当年我从清虚观离去,我们兄弟就翻脸了,他给我说过,我们兄弟各走各的路,他从此不再是我兄长。”

“这句话说了多久了?”

“二十五年了,可我觉得就像在昨天一样,当时我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一转眼我已经四十岁了。”

“你不会就在玄武观里度过下半生吧!

“或许有一天我会把朱滔干掉,他欠我一条命,不过我会先回崆峒山,大师兄请我几次了。”

“大师兄找过你?”郭宋一下子坐起身。

李春雷点点头,“他的道观里缺一个武艺高强的师弟坐镇,让我去给他教习弟子,其实我是想守在师父身边,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老人家,我叛他而去,他却告诉我,只要我肯回来,我永远是他弟子,年初接到大师兄的信时,我就知道,我该回去了。”

说完,李春雷的眼睛有点红了,到了不惑之年后,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少年时的任性,才开始悔恨自己当年背叛了师父。

郭宋怕怕他的胳膊,“回去吧!大师兄一个人在崆峒山,确实有点势单力孤。”

他坐起身,看了看水缸,水已经流尽,郭宋笑道:“我们该走了!”

“这个草垛要不要点燃?”

郭宋摇摇头,“这些粮食和草料他们带不走,最后还是归我们。”

两人先后一纵身,跳上了屋顶,郭宋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张弓搭箭,一箭射向城墙上方的大灯笼,绳索断裂,巨大的灯笼从数丈高的半空落下,重重地砸在城头上,城头上的吐蕃士兵一阵大乱。

“好箭法!”

李春雷赞了一声,他抽出长剑,飞奔数步,一纵身跳上官衙屋顶,再次纵身一跃,流星锤精准地钩住峭壁上一块凸石,身体有了借力,就像天外飞仙一样向城墙上飘去,这份轻功令郭宋自愧不如。

郭宋疾速狂奔,最后一纵身也跳上城墙,虽然没有李春雷那样潇洒,但速度一点不慢,几乎和他同时上了城墙,四道寒光一闪,四名疾冲而来的吐蕃士兵被飞刀射中咽喉,重重倒下。

两人杀进人群,如猛虎如羊群,连杀数十人,两人又调头回奔,这时,后背数十支箭呼啸射来,两人早有防备,滚地闪过,前面的吐蕃士兵却躲闪不及,纷纷中箭惨叫。

吐蕃将领气得大喊:“不准射箭,包围他们!”

两人从北城墙杀到南城墙,又从南城墙杀回来,吐蕃士兵越来越多,杀不胜杀,足足给下面唐军争取了一刻钟时间,郭宋大喊一声,“走了!”

两人跳上城垛,纵身向城外跃去,他们二人都在崆峒山练习过跳崖,郭宋沿着狭窄的补给小道疾奔而下,李春雷却在半空利用流星锤钩住了一棵树枝,身体一荡,轻轻落在数丈外的大树上。

当郭宋有点狼狈地翻滚落地时,李春雷却轻松地从大树上跳下,笑眯眯道:“要不要我教你一招天外飞仙,你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师兄就留在我军中吧!以后就不用我出手了。”

李春雷呵呵一笑,“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贫道告辞!”

他一纵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郭宋知道留不住他,他抽出一支鸣镝,张弓向天空射去。

‘咻——’箭在空中一声长鸣。

片刻,赵秀率领数十名亲兵奔了过来,郭宋翻身上马,问道:“其他人呢?”

“启禀使君,都按照预定计划过去了,康将军将乱石搬开一条通道,带领一千重甲步兵先行过去,苗将军也率领重弩手过去了,还有李冰将军的三千骑兵也过去了,罗大霄将军在北面。”

郭宋一催马向北面奔去,他的小腿鲜血淋漓,刚才跳下来之时,小腿被一块尖利的石头划破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 兵插后背

就在郭宋和李春雷在城头上引发吐蕃军混乱之时,唐军已经趁机搬开了堵路的大石,辟出一条小路,数千唐军迅速穿插,包括重甲步兵,重弩兵以及三千骑兵,他们负责截断敌军的归途,也要阻止南面的吐蕃军队北上接应。

到天亮时,城内的两千吐蕃军终于发现淡水已尽,他们顿时恐慌起来,没有水,他们一天都支持不了。

城内的吐蕃千夫长不得不下令弃城突围,从城头上向南面望去,并没有发现唐军,前方两里外是一处转弯,很可能唐军已在转弯处等着他们,城墙下方的堵路巨石已经出现异常,但吐蕃将士只能心怀侥幸,实际上,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要么渴死,要么战死,至少后者还有突围的希望。

南面小城门开启,两千吐蕃士兵蜂拥而出,吐蕃千夫长一马当先,后面的士兵都是步兵,跟着主将向南狂奔。

唐军斥候立刻向主帅郭宋汇报,郭宋当即对罗大霄令道:“你率三千长矛士兵前去城南,截断吐蕃军归途。”

“遵令!”

早已摩拳擦掌的罗大霄立刻率领三千长矛士兵飞奔而去。

郭宋随即命令校尉陈礼率五百士兵重新占领天狮城。

城内已经没有守军,五百唐军士兵毫无阻拦地杀进了城内,重新插上河西军的赤底黑龙大旗。

这时,刚奔到数里外的吐蕃士兵忽然一阵大乱,前方呼啸射来千支重弩箭,就算皮甲加上盾牌也抵挡不住重弩箭的穿透力,奔在前面的数百名吐蕃士兵被密集的重弩箭射穿了身体,纷纷倒在血泊中,为首主将连人带马被射中十几箭,当场惨死。

一名吐蕃五百人长大喊道:“杀出去!”

剩下的一千七百余名吐蕃士兵呐喊着,举着盾牌和短剑向前方唐军杀去。

重弩士兵纷纷后撤,一千名重甲步兵出现了,五百人一排,前后两排,就像两堵坚固的钢铁城墙横亘在峡谷内,长长的陌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他们全身被铁甲覆盖,看不见表情,只有两只眼睛射出凌厉的目光。

‘刷!’五百把陌刀一起平直劈出,闪过一片耀眼的寒光。

吐蕃士兵望着前方密集如树林一般的长刀,心中胆寒了,但他们已经没有选择,要么战死,要么杀出重围。

“杀啊!”

吐蕃士兵硬着头皮,狂呼大喊着冲了上来,但迎接着他们的却是血腥无比的一边倒屠杀。

这时,重弩士兵已经调到后方,后方出现了千余名前来接应的吐蕃士兵,一千重弩举起,瞄准了不断涌来的吐蕃士兵。

“射击!”郎将杨苗一声令下。

‘咔!咔!咔!’一连串弩机声响起,一千支重弩箭呼啸着射向两百步外的吐蕃士兵,吐蕃士兵就像被斩倒的杂草一样,当即倒下一大片。

不等重弩士兵再度准备,李冰一声令下,一千名早已急不可耐的骑兵从重弩士兵的两侧杀出,向接应的吐蕃的士兵杀去.......

陌刀阵俨如势不可挡的狂浪,一层层向前推进,这种集体为一人的军队极难应对,刀箭不入,整齐划一,吐蕃士兵面对的不是一人,而是无数把锐不可当的长刀一起劈来,吐蕃士兵被杀得尸横遍地,大多被劈成数段,场面极为血腥惨烈。

这种惨烈陌刀士兵早已司空见惯,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踏着敌军的尸骨,继续上前杀去,不到一刻钟,一千七百余名吐蕃士兵已阵亡过半,剩下的不到八百人被杀得节节败退。

但吐蕃士兵却没有一人投降,他们拼死搏杀,阵亡一批,又上来一批,就在这时,后方的三千长矛军杀来了,最后的数百名吐蕃士兵彻底陷入绝境,唐军前后夹击,最后的数百名吐蕃士兵淹没在长矛和陌刀的杀戮之中。

南面接应的一千吐蕃士兵也被唐军骑兵包围,很快全军覆灭。

这场拦截战经历了不到一个时辰,唐军以伤亡不到十人的代价,将三千名吐蕃士兵悉数斩杀,唐军随即南下,势如劈竹,当天黄昏时分,便占领了大斗拔谷全境,一支唐军骑兵率先出现在南面谷口。

............

从大斗拔谷出来,面前便是一条大河,叫做浩门河,浩门河便是湟水上游,宽阔处可达数里,河水平缓,而最窄处只有七八丈,水流深且湍急,过了浩门河便进入鄯州北部,而大斗拔谷的西面则是青海北岸,是吐谷浑人的传统控制地,但现在已被吐蕃军控制。

此时,吐蕃军的主力已经向东推进,鄯州成了吐蕃大军的后方,鄯州城内集聚了吐蕃军从陇右各州抓来的青壮男女汉民,人数达二十余万人之多,他们将在第一阶段的掠夺战役结束后,一起送回吐蕃高原为奴,另外还有大量的粮食、生铁、牲畜以及钱财,两千吐蕃士兵负责看守汉民和物资。

当天晚上,一万唐军开始利用巨型皮筏横渡浩门河,浩门河东岸一直便是唐军的控制地,修建大量的戍堡、军城,现在已经全部废弃,军队都撤离了,数十座戍堡和军城已经看不到人影,吐蕃军兵力有限,在增兵大斗拔谷后,再无力占领这些军城戍堡,吐蕃军便直接占领了更重要的县城。

天亮时,一万大军渡过了浩门河,西岸留了一千名接应士兵,大斗拔谷内也留了两千士兵把守,郭宋亲自率领一万大军疾速杀向百里外的鄯州城。

一万军队包括五千骑兵和五千步兵,但五千步兵也是骑马而行。

此时,一万五千吐蕃军已经在兰州的黄河北岸集结,他们已经得到情报,河西的凉州和甘州拥有他们急需的各种资源和人口,尽管占领陇右也是他们的计划,但那是第二阶段的计划,第一阶段他们必须要掠夺到足够的人口和资源,才能以战养战,支撑他们第二阶段的行动。

但计划不如变化,河西军的意外插手,抢在他们之前转移走了大量人口和资源,使他们的计划落空,尚结赞大为恼火,下令军队集结,准备对凉州发动进攻。

尚结赞年约五十岁,出身吐蕃名门,性格坚韧,他被唐朝称为温和派,但事实上,他是理智派,当唐朝没有那么容易啃下时,他便主张休养生息,可当唐朝出现内乱,有机可乘时,他便会立刻露出锋利的獠牙,毫不犹豫地扑向唐朝。

他本身并不想攻打河西,可河西军抢走了应该属于吐蕃的大量战利品,令尚结赞忍无可忍了,下令大军进攻河西,他不仅要夺回战利品,还要狠狠抢掠凉州。

“大军出发!”

尚结赞一声令下,一万五千士兵开始浩浩荡荡杀向凉州。

.........

傍晚时分,一万河西唐军抵达了鄯州城十里外的一处山谷内,郭宋命令大军就地休息,他要等斥候统领张云的消息。

大约一更时分,李冰找到了郭宋,禀报道:“使君,张云的手下来了。”

郭宋精神一振,连忙坐起身问道:“有多少人?”

“有十一名弟兄,张云和其他九十名弟兄都混入鄯州城了,他们好像有过联系。”

郭宋点点头,“带他们首领来见我!”

片刻,两名斥候被带来,其中一人是他们的首领,是一名斥候旅帅,而另一人是和张云一起进城,被派出来伐木时逃脱,他带来了城内的情况。

斥候旅帅简单向郭宋汇报了张云进城的情况,又把另一名斥候叫上来,对他道:“你给使君汇报吧!”

斥候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参见使君!”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人叫许诚,就是本州鄯县人,这一带的地形比较熟悉,才能逃脱。”

郭宋向他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又道:“说说详细经过!”

斥候站起身道:“我们是分头混入队伍,混入民众队伍比较容易,假装解手就行了,但逃走却很难,我们中午时分进入城内,但进城时每人肩头被烙了一个印子.......”

“给我看看!”郭宋令道。

士兵拉开肩膀上的衣服,只见肩头有一个黑漆漆的圆形烙印,尽管是夜间,但看起来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第五百二十一章 里应外合

郭宋心中感动,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们为了完成任务而忍辱负重,你们都是最优秀的斥候,每人将记大功!”

士兵躬身道:“我们不怕耻辱,我们会用敌人的鲜血来洗掉这个耻辱。”

“说得好,你继续汇报!”

“吐蕃人把汉民放进城就不管了,让他们自己找到房子住,每人每天可以领两块很小的干饼,但老人只给半个,条件非常恶劣,不少老人都病饿而死。”

说到这,士兵声音有点哽咽了,郭宋等他情绪稍稍平静一点,又柔声道:“继续说吧!

“我们九十人都住在一起,张统领每天安排我们去探查城内的情况,城内大概有两千吐蕃士兵,有几个大仓库,堆满了掠夺来的钱粮和各种物资,还有几万头牲畜,还有几十万只羊,不过羊都被宰杀了,羊肉放在城内的冰窖内。”

“有没有办法和城内取得联系?”郭宋问道。

士兵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办法,他又接着道:“但张统领想到这个问题,所以约定三个时间,一个九月初三,一个九月初六,还有九月初十,这三天的半夜两更时分动手,目标是北城门,使君可派人在动手的前一天,三更时分在南门上空射一支火箭,他们就知道了。”

郭宋算了算时间,蓦地一惊,今天就是九月初二,他回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回禀时间,一更时分刚过。”

时间还来得及,郭宋对李冰使个眼色,李冰立刻派人去安排射火箭了。

郭宋又问道:“你们没有兵器怎么办?”

“我们干掉一名吐蕃巡哨,搞到一把短剑,用它削了一批尖木,有三四百根,可以作为投矛使用。”

削木为矛,郭宋心中略略有点担心,不过他很快释然,张云他们可是最精锐的斥候,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们。

..........

三更时分的鄯州城内已是一片死寂,抓来的二十余万汉民便临时生活在这座大城中,等待大相尚结赞归来,将他们带入吐蕃。

很多老人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离开故土,饥饿和病情以及恶劣的生活环境,每天早上都有大批老人的尸体被抬走焚化,也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庆幸,见到太多的死亡,百姓们也已渐渐麻木。

夜里实行了宵禁,大街上只有巡逻的吐蕃士兵,张云和他的手下都住在距离北城门最近的一片民宅内。

吐蕃人放羊式的管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来管他们。

他们一个人生活看不出异常,但一批人住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一批体格强壮的年轻男子聚在一起,他们言辞、动作都与众不同,是标准的军人气质,随便一个吐蕃官员看见,都会怀疑他们的身份。

但吐蕃人根本就不关心这个问题,他们只有两千人,主要防范外部安全,哪里精力和人力去管理二十几万人口的死活,连尸体抬出去火化都是汉人百姓自己处理。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张云站在房顶上,注视着北城门上空,尽管他留了三个时间点,但直觉告诉他,主帅很可能就会选在今晚。

张云忽然有所感,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支火箭飞上北城楼上空,划出一道弧线,赤焰很快便从天空中消失了。

张云大喜,从屋顶跳下来对几名手下道:“好好休息去,明晚战斗!”

..........

整整一天,张云独自坐在房间里,用短剑细细地削一根木矛,这是一根标准的白蜡棍,长八尺五寸,木质细密结实,颇为沉重,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但长度有余,张云还是决定将它削成一根木矛。

木矛终于削成了,他重重吹了口气,矛尖十分锋利,张云左看右看,十分满意这根木矛。

这时,一名手下快步走进来,“统领,两更已经过了!”

张云将短剑扔给了他,“这柄剑你用!”

这名手下叫做张远智,是一名旅帅,武艺高强,速度极快,一般都是他打先锋,张远智一把接过短剑,笑道:“吐蕃人的短剑还是蛮沉的。”

张云提起木矛道:“叫大家集合吧!”

不多时,九十名士兵全部集中在院子里,每人手中提着三四支木矛,张云对众人道:“今晚作战第一件事就是夺取武器,然后打开城门,该说的我之前都已经说过了,还有不明白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张云看了一圈众人,见大家都没有意见,他点点头道:“既然都没有疑问,那就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众人最后收拾了行装,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院子,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向北门迅速摸去。

这几天,唐军斥候们已经摸透了吐蕃军规律,他们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城头和城下的巡哨随时会来,完全就是看运气。

不过有一点是有规律的,那就是吐蕃守城军队夜里的交接,每晚两更时分准时交接,接班士兵刚开始会稍微有点精神,但没过多久就会困倦,找地方睡觉去。

张云监视了两个晚上,他发现吐蕃军士兵都会聚集在城楼中睡觉,城楼内堆放了不少干草正好给他们睡觉。

城下夜里却没有士兵,但会有巡哨士兵从大街对面走来。

三更快到了,一队巡哨士兵离开北城门,向南城门方向走去,他们稍稍走远,张云一挥手,便带着手下向城墙疾速奔去,他让众人贴着墙根而站,带着几名手下悄悄摸了上去。

城头上没有巡哨,但有一名吐蕃士兵在城楼门口站岗,目光注视着城下。

张云回头给张远智使个眼色,张远智轻轻一纵身便跳上城头,猫腰疾奔几步,贴身站在城楼旁边,慢慢移动脚步,侧身向城楼正面望去,站岗的士兵就在他前方几步外,他就像头豹子一般迅猛扑上,用手捂住这名吐蕃士兵的嘴,短剑狠狠刺进了士兵的后心。

张云也跳上城楼,拾起这名士兵的短剑和盾牌,他快步走到女墙边对下面一挥手,士兵们拿着木矛蜂拥冲上城头。

城楼门从里面锁死了,里面至少有三四十名吐蕃士兵在睡觉。

张云摆摆手,让手下做好准备,他后退两步,猛地冲上前,一脚踹开了城楼门,唐军士兵一涌而入,用自制的木矛狠狠刺向被惊醒的吐蕃士兵。

城楼内顿时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惨叫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还是把远处城头上的一支巡哨队引来来,数十名吐蕃士兵快速向这边奔来。

张云喝令开城放桥,十几名士兵冲上前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还有几名士兵跑下城去开门,张云却带着五十名士兵迎战上去,相隔还有二三十步,他们一起振臂挥矛,将一根根木矛投向敌军。

吐蕃士兵举盾牌抵挡,但还是有十几名吐蕃被木矛刺穿了身体,惨叫着倒下。

唐军士兵投出三轮木矛,射倒了近三十名士兵,他们挥舞着缴获的短剑和盾牌冲了上去,和敌军巡哨队激战在一起。

这时,郭宋率领一万唐军士兵已在数百步外等候,五千骑兵在前面,五千步兵在后方。

“使君快看!”

一名士兵指着城头大喊道:“起火了!”

只见城楼前火光闪了几下,开始迅速燃烧起来,这就是信号。

郭宋一挥方天画戟喝令道:“杀进城去!”

他一马当先,提着方天画戟向城门冲过去,后面跟着五千骑兵,五千步兵则跟在后面,他们分工明确,郭宋率领骑兵一部分步兵和敌军作战,李冰率领三千步兵去抢仓库,防止吐蕃军士兵狗急跳墙,放火烧仓。

马蹄声如闷雷,在大地上翻滚,郭宋和数十名亲卫率先冲进了城内,后面则跟随着千军万马。

此时吐蕃军已经被惊动了,他们都和甲而睡,他们从大营里杀出来,在大街迎面遇到了唐军骑兵,双方厉声大喊,瞬间撞在一起,郭宋大吼一声,挥舞方天画戟俨如万马千军般横扫而去,十几颗人头腾空而起,血雾在空中弥漫,后面的骑兵也杀上来,双方在大街上激烈的厮杀起来。

这时,吐蕃士兵也在城头烽燧上点燃了求救的烽火,一处处烽火每隔数十里燃起,一直向远方的吐蕃主力传递唐军偷袭的消息。

第五百二十二章 解救唐民

吐蕃守军只有两千,虽然强悍不畏死,但遇到了精锐的河西军,兵力更是五倍于他们,吐蕃军只有被全歼一个下场,但就是这场歼灭战,唐军也苦战了近一个时辰。

这也是历史上唐军和吐蕃军交战,败多胜少的主要原因,吐蕃军不像别的游牧民族,伤亡到三成就崩溃了,吐蕃军却是死战不退,一批军队全部战死后,第二批军队才上来,而且不肯投降。

所以除非吐蕃军为保存实力而主动撤退,否则唐军基本要把吐蕃军斩尽杀绝,才能取得胜利,这样唐军的伤亡也很大。

在天色快亮时,战争终于结束,大街上满地尸体,两千吐蕃军被斩杀殆尽,但唐军也付出了七百余人伤亡,确实应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老话。

城内的百姓被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心惊胆战,一夜未眠,直到一些胆大的青壮男子出来,发现大街上都是唐军士兵时,他们才彻底欢呼起来。

整个鄯州城的百姓都沸腾了,他们冲出屋子,拼命敲打着锅碗瓢盆,有人欢快得纵声大笑,有的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管怎么宣泄内心的情绪,他们激动的根源都是一样,那就是他们不会被掳去吐蕃高原当奴隶了。

很多百姓不顾一切跑上大街,抱住唐军士兵大哭,一家一家的百姓跪在地上向唐军士兵磕头感谢,这是一种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激动,是一种重获新生的狂喜。

望着百姓们情绪失态,很多士兵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数百名长者被领到郭宋面前,他们跪地痛哭,郭宋连忙令亲兵扶起他们,他高声道:“各位乡亲,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等我们撤回河西,大家再一起载歌载舞庆祝。”

敌军求救的烽火已经点燃,郭宋见百姓太多,一旦吐蕃大军杀回来,必然将造成惨重的伤亡,他立刻下令全军撤离。

仓库内的钱粮物资都被吐蕃打包,还没有拆开,粮食和羊肉堆积如山,不好携带,郭宋随即下令,将骡马毛驴以及牛等牲畜都分给百姓,把粮食和羊肉也全部分给他们,士兵们则将剩下的金银铜钱和各种物资托运在一部分牲畜以及战马上,带着二十余万百姓撤离鄯州城,浩浩荡荡向大斗拔谷撤军。

临行前,李冰率两千士兵将所以战死的吐蕃士兵尸体堆积起来,一把火烧掉,战死的唐军士兵也火化后将骨殖带走。

李冰率军最后搜索一遍城池,确保所有的百姓都撤离了,他们才离开了鄯州城。

回去时,有了鄯州的当地百姓带领,他们在一处浅水滩渡河,就不需要皮筏子,河水宽达十余里,但现在已进入枯水期,水深只齐人的膝盖,孩童和老人骑在牲畜上,士兵以及青壮男女则挽起裤裙淌水过河。

过了浩门水,大家休息一夜,点燃了篝火做饭、烤肉,百姓们大吃一顿,次日一早,大家继续北行,沿着一条山谷走了二十余里,远处便看见大斗拔谷的入口。

.........

一万五千吐蕃大军刚刚杀到凉州,凉州所有百姓都撤进了姑藏县城内,八千唐军在城头上防御,尚结赞有点犹豫,是直接绕城北上,还是攻打城池,北上有点不太现实,他们的后勤补给会被唐军截断,可如果攻打城池,他们却没有携带大型攻城武器。

就在尚结赞进退两难时,他接到了急报,兰州城外的烽燧点燃了求救烽火。

这让尚结赞大吃一惊,他临走时下令,只有鄯州城才能点燃第一支求救烽火,显然鄯州城出事了。

鄯州城池出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大斗拔谷失守,唐军从大斗拔谷杀出来了。

这就像一个圆形作战,他们想杀去甘州,唐军却抢先一步从甘州杀出来,捣了他们老巢。

商结赞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上攻打凉州,急令撤军,一万五千吐蕃大军向鄯州[]城疾速赶去。

..........

张掖城北面的草原上扎满了一望无际的大帐,七万多顶大帐延绵数十里,从凉州方向撤回的近三十万陇右百姓和大斗拔谷撤回的二十余万百姓,共计五十余万人生活在这里辽阔的草原上。

战争并没有结束,一万六千唐军分布部署在凉州和大斗拔谷,陇右的吐蕃军队也情况不明,不过在极度愤怒之下,吐蕃军很可能会大举进攻河西。

“吐蕃人不会进攻大斗拔谷,那边地势太险要,易守难攻,他们只能进攻凉州,不过进攻凉州必须要有后勤保障,吐蕃调动后勤和兵力都需要时间,我们至少有半个月时间部署。”

在难民大营南面的官署大帐内,郭宋正和一群官员、将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现在五十万人最大的问题是粮食。”

郭宋又对众人道:“现在是九月上旬,到十一月河西就要大雪封路了,如果在此之前陇右百姓能返回家乡,当然最好,但我们要做好他们回不来家乡的准备,潘长史,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粮食储备?”

潘辽起身道:“现在库存是二十万石,已经用掉了两万石,还有十八万石,从鄯州带回三万石,九月下旬开始小麦收获,会新增三十万石,大概五十万石的左右。”

郭宋点点头又道:“之前在金城县和鄯州城发放粮食,估计百姓手中还有十几万石,但我们不能只想到明年开春,还有明年播种到秋收的十个月时间,就算中间补充一季豆子,粮食还是不够,所以我们必须要得到外界的大量支援。”

停一下,郭宋又道:“我已经派人去朔方节度府给崔使君送信,战马换取丰州的粮食,丰州去年有四十万石军屯小麦,目前就存放在灵武县,如果能把这四十万石小麦换来,就能在很大程度上解决粮食不足问题。”

“那需要多少战马?”梁武担忧道。

郭宋微微笑道:”大家别忘了,河西群牧司还有十五万匹战马在我们手上,我可没有打算把它们交给长安,之前的群牧使已经去了成都,现任群牧使安孝忠是我任命的,包括八千牧丁也将编入了河西军。

之前节度府只算了我们自己的八万匹战马,而没有考虑朝廷的十五万匹战马,所以战马换粮食方案,完全可行,现在就需要和朔方节度府谈判。”

“使君,卑职再补充一句。”仓曹参军张谙举手道。

“张参军请说!”

张谙起身道:“卑职这几天做了一个调查,得知陇右麦田里还有大量粮食,光兰州和河湟谷地的麦田就有三万顷之多,还有临洮地区以及其他州,如果我们能够击败吐蕃军,或许我们就能从陇右收获到一部分麦子。”

“这个方案好!”

郭宋赞赏道:“我之前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但还没有详细情报,一旦情报拿到,我们就可以制定方案,这里面就涉及到我们的下一个议题,左参军来说吧!”

兵曹参军左长温起身行一礼道:“之前使君提到从难民中募兵问题,卑职经过整理,方案基本上出来了,根据我们目前的兵甲库存以及从金城县运来的兵甲,我们至少能新增三万正规军队,然后长矛和战刀都有近二十万支,所以我们还可以在难民中组织团练,至少可以组织五万人的团练民兵,具体募兵方案,卑职争取在今天拿出来。”

“请问左参军,正规士兵和团练兵的装备区别在哪里?”梁武问道。

“回禀梁将军,如果只说装备,正规士兵有铠甲,包括明光甲、细鳞甲、步兵甲和马甲,而民团士兵没有铠甲,最多只能用粗制皮甲或者布背甲,但更重要的区别是,团练士兵除了训练外,还要屯田种地,他们本质上还是普通百姓,不是军队,而之前我们四千屯田军倒是可以转为正式士兵。”

郭宋摆摆手,“大家先坐下吧!”

第五百二十三章 压力如山

众人都坐了下来,郭宋对众人道:“管理五十万难民,光靠我们军队是不行的,必须要自治,这五十万是巨大的资源,我们要充分利用起来,读书人、工匠、农牧民等等,建立学校、编制军队,建造城池,取土烧砖、建造屋舍,这是很繁琐、很庞大的事务,但要立刻着手实施,首先要做两件事,从读书人中招募官吏,其次就是募兵,这两件事是重中之重,一刻都不能耽误,今天就开始,潘长史、曹别驾,这两件事由你们负责,需要人手我从军队抽调,梁武!”

“卑职在!”梁武站起身道。

“募兵比较专业,你负责协助潘长史募兵!”

“卑职遵令!”

郭宋拍拍手掌,“商议到此为止,大家去做事,有什么事情可以单独找我!”

众人纷纷起身出去了,曹万年走上前笑道:“我就有事情找使君。”

曹万年已经升为河西节度府别驾,张掖县令该由酒泉县令余绪德接任,别驾原本是刺史从事,相当于市长助理这个职位,河西节度府的别驾,实际就是主管政务。

“一边走,一边说吧!”

两人走出大帐,翻身上马,幕僚和亲兵们也跟随在后面,曹万年当初在丰州做郭宋幕僚时,负责蝗灾难民的安置,他对安置难民很有经验,深知郭宋的要求。

所以他在建立难民大营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修建了数百个茅厕,大量使用生石灰消毒,另外搭建医营,生病百姓都送去医营安置,这对方便百姓和防止疫病流行有决定性的作用。

曹万年道:“招募读书人有没有什么要求,是否要需要考试,这个需要使君先明确下来。”

郭宋想了想道:“你们的意见呢?”

“孟学政提议默写论语,同时考校书法,能默写论语是基础,书法择优录取为吏,略次者可以召入学政,为开办学堂做准备。”

“难民中的读书人有多少,你们统计过吗?”

“初步统计大概在一千人到一千五百人之间,不少人原本家境优越,但吐蕃人一来,什么都没有了,又手无缚鸡之力,拖家带口,日子过得很艰难。”

郭宋沉思一下道:“我可不是办慈善院,读书人可以用,但必须德行相配,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卑职明白!另外,卑职还想知道,使君在建立新县方面是怎么考虑的。”

郭宋呵呵一笑,“现在考虑建新县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使君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早谋划,早筹建,早开工,这是使君当年说的三早,卑职不敢忘记。”

郭宋点点头,“丰州和河西不太一样,不过早点准备也好,有充足的人力,等大家都回陇右了,就找不到人了,我建议在张掖河边建新城,距离张掖不超过百里,城墙周长大概在三十里左右,能驻兵防御,实际上就参照姑藏县来修建,倒是村落要加快,要分批建成,分批把人迁走,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交代几句,让曹万年去忙了,他见时辰还早,便返回了军营。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关注杨骏的火器研制进展,杨骏对火药的悟性很高,已经成功制出导火线,虽然离自己的要求还差一点,但至少可以使用了。

郭宋进了大营,直接来到东南角的火器试验营,这里辟出一块三十亩大的试验场所,有几顶大帐,由杨骏率领三十名郭宋的亲兵在这里负责火器研制和试验。

另外在城内还有一座陶瓷坊,几名陶瓷工匠根据杨骏的要求烧制陶瓷。

大帐内,杨骏正带着几名士兵在给一只瓷罐添药,见过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

郭宋笑道:“瓷罐做出来了?”

瓷罐的密封性是个大问题,严重影响爆炸效果,郭宋在出发去大斗拔谷前画了一张螺纹口草图,不知道有没有烧出来。

“启禀使君,前几天已经烧出来了,但我们发现瓷罐太小,便重新烧了一个大的。”

郭宋见桌上瓷罐颇大,他拎了拎,至少重四十斤,更重要是瓶壁很厚,足足厚达半寸,这样的瓷罐,高高摔在泥土里也不会碎,普通的石头也砸不碎,必须用铁锤才能砸碎。”

他又看了看盖子,盖子很小,上面有三圈螺口,可以和瓶身上的螺口拧在一起,中间有一个很小的洞,应该就是插导火索的口子了。

“试验过吗?”

“小的瓶子试验过,非常顺利,但威力还是不行,今天试验一个大罐子。”

说着,火药已经填到位,杨骏吱吱嘎嘎将瓶盖拧紧,笑道:“工匠说这个螺纹口是个好东西,很多地方都用得到。”

“别说这些废话,赶紧给我试验。”

杨骏连忙答应一声,和几名亲兵将数十斤重的大瓷罐抬出去,安放进一间造得十分结实的小木屋里。

“等一等!”

郭宋上前问道:“怎么控制爆炸时间?”

“根据火绳的燃烧时间,我们在瓶子里放了一截火绳,若士兵守城,火绳烧至瓶口时就可以扔下城去,然后三记鼓声时间就爆炸了,差不多正好是瓶子落地之时,当然,还不太精准,我们还要试验,这玩意没有别的办法,就是不停地试验,一次次改进。”

一名士兵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转身便跑,跑出数十步,跳进坑里捂住耳朵,周围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片刻,‘轰!’地一声巨响,小木房被炸得支离破碎,碎片高高飞起,最远一根木头飞到三十步外。

亲兵一声欢呼,拥抱着又跳又蹦,杨骏也激动万分道:“这座木房子我们炸了十几次,都没有炸坏,这次终于成功了。”

郭宋大喜,连忙问道:“十天内能造多少?”

“关键是烧瓷,大概能造百余个。”

郭宋点点头,“抓紧时间,我打算用它来守凉州!”

..........

次日一早,河西军开始在难民大营外招募士兵,招募的条件十分优厚,每月三贯钱军俸,如果遇到作战,军俸则翻倍,另外如果招募被选中,将一次性奖赏三只羊或者一头牛,条件是三十五岁以下,十七岁以上,曾经从军者优秀。

昨天下午唐军已在难民大营中广泛宣传,一时间应募者如云,在五个招募点都排起长长队伍。

河西军招募条件还是比较高的,一是身高不低于五尺七寸,也就是不低于一米七五,其次是举重,一次性必须举百斤石锁过头顶,然后是体力,携带三十斤重物在规定时间内跑完三十里。

这些条件看起来好像比较高,但实际上如果当过兵,这些条件并不高,行军时都要背负重达四五十斤的盔甲、长矛、弓箭、战刀以及干粮、水壶、毛毯等物品跑数十里才能休息。

郭宋也在现场看招募士兵的盛况,募兵就像过节一样,引来数万百姓凑热闹,还有无数百姓站在两边给跑步者加油喝彩。

流程也不繁琐,青壮男子先是自报家门进行登记,籍贯、姓名、年龄、以前是否从军,登记完成便去量身高。

第二步就是站在身高柱前量一下,一般而言都是超过五尺七,如果低于五尺七有特长者也可以报名,那就需要去另外一桌报名。

第三步流程就是举石锁,这个是硬条件,一名高大强壮的年轻人大喝一声,轻松将百斤重的石锁举过头顶,初步合格,他得到一块号牌,然后迅速披挂一副皮甲,背一副弓箭,扛上一支长矛,差不多三十斤,他又似乎嫌不够重,又拿起一把刀,迈开大长腿向北方奔去。

在前方十五里处会有人登记他的号牌,然后折返跑回,时间是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内必须跑回来。

“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

郭宋对亲兵笑道:“别人恨不得少拿一点,他却嫌不够,看看他叫什么名字?”

亲兵去打听了,片刻回来道:“打听到了,此人叫王武宁,天水人,曾是陇右临洮军士兵。”

郭宋哑然失笑,“他是不是被我们俘虏过吗?”

“应该是的。”

又看了片刻,郭宋便催马前往官署大营。

第五百二十四章 麦子熟了

【今天下午一章漏发了,刚刚才发现,太对不起大家了!】

=====

官署营内也在招募文吏和助教,第一批三百余名读书士子正在考试,郭宋在大帐门口遇到了孟郊,孟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穷酸秀才了,他现在可是朝廷认可的正九品官,甘州博士,同时出任河西节度府学政。

他穿着官服,脸色白净,留半尺长须,颇有几分地方官的威仪。

孟郊见郭宋到来,连忙上前行礼,“参见使君!”

郭宋微微笑问道:“考试开始了吗?”

“回禀使君,已经开始了,第一批共有三百五十二名士子报名,第二批报名士子下午考试,估计有四百余人,明天再考一批差不多就结束了。”

郭宋探头看了看大帐内,里面坐满了考试的士子,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默写,只听见下笔沙沙的声音。

孟郊低声道:“这里只有其中一座大帐,一共有十座大帐考试。”

郭宋又一一巡视了考场,这才准备回城,刚走出难民大营,便听见百姓们发出一阵欢呼声,只见刚才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正飞奔而回,简直是一路狂奔,而且他肩头竟然扛着五根长矛,郭宋着实惊讶,这才一刻钟过去没多久啊!居然还扛着五根长矛跑回来。

在终点还站着不少将领,他们专门挑选表现优秀的应募士兵,这时,李冰将刚才的年轻男子拉到郭宋面前,兴奋道:“卑职今天发现了一名优秀士兵。”

郭宋看了看年轻男子,见他身高至少在一米八十五以上,身体极为强壮,目光坚毅,郭宋便问道:“你以前是陇右军的?”

年轻男子单膝跪下道:“回禀使君,卑职王武宁,原是临洮军旅帅,蒙使君宽容,放卑职回乡奉养老母妻儿。”

“怎么又要从军了?”

“是母亲令我从军,以报答河西军的救命之恩。”

“那你母亲怎么办?”

“卑职家里还有妻子和一对年幼的儿女,卑职从军,也有钱养他们。”

郭宋点点头,对李冰道:“可以继续任命他为旅帅,积功升赏!”

虽然这个年轻男子表现不错,但只是他的体质好,作为一个优秀军人,光有体质是不行的,还要作战勇猛,还要有头脑,这就要看他以后的表现了,现在言之过早。

.........

两天后,三万新兵全部招募完成,一半以上都曾经从过军,兵曹司开始分发铠甲和兵器,原来很多表现优秀的河西军士兵纷纷得到提拔,升为新军的队正或者旅帅,旅帅也升为校尉,校尉升郎将,郎将则升中郎将,河西军的总兵力第一次达到六万人,六名老中郎将也积功升为兵马使。

接下来开始严格的新兵训练,为期一个月,难民的团练兵组建依旧在继续进行,团练兵就是民团士兵,半兵半农,所有四十岁以下的男子都必须参加,他们不光要进行军事训练,还要开垦农田,取土烧砖,以及修建县城和房舍。

这时,郭宋终于等到了吐蕃军的消息。

赶回来送情报的是一名斥候旅帅,他从大斗拔谷过来,送来了陇右吐蕃军的详细情况。

中军大帐内,郭宋站在一幅巨大的陇右地图前,刚刚被提拔为斥候校尉的张远智正给郭宋讲述吐蕃的备战情况。

“吐蕃目前看来并没有攻打河西的迹象,主要原因是长安一支两万人的军队赶到了秦州,主将是原州留守张枫。”

郭宋对这个张枫还有点印象,当年的萧关守备,后来率领一万原州军投效朱泚,被封为左卫大将军,倒是一个能带兵打仗之人。

“现在吐蕃主力在何处?”郭宋又问道。

“现在吐蕃主力在两个地方,一处在鄯州城,大概有一万军队,另一处在渭州陇西县,大约有七千人,和长安过来的两万唐军对峙。”

“尚结赞在哪里?”郭宋问道。

“好像他被赞普召回吐蕃了,两名大将论失泽和赞可颂率领这两支军队。”

郭宋沉思片刻问道:“那么兰州就没有吐蕃军队了吗?”

“回禀使君,金城县有一千吐蕃军驻扎,然各州都有三五百人不等。”

郭宋又看了看张云的信,张云在信中认为,吐蕃军兵力不足,暂时还没有攻打河西的迹象,从他们目前的动向来看,张云更倾向于吐蕃想长期占领陇右。

“现在陇右的麦子情况如何?”

“卑职一路过来,陇右各地都有大片麦田,估计再过半个月,麦子就熟了。”

郭宋负手走了几步,对杜嗣业道:“你速去把潘长史请来!”

杜嗣业匆匆去了,张谦逸在一旁笑道:“看来使君下一步的目标不是吐蕃军,而是麦田了。”

郭宋点点头道:“民以食为天,陇右的麦子我怎么可能拱手让给吐蕃人?”

不多时,潘辽匆匆赶来,躬身道:“使君找我?”

郭宋笑问道:“团练编制到哪一步了?”

“八万青壮男子都登记了,然后要进行编制,全部完成大概需要十天时间。”

郭宋立刻道:“现在暂时停止编制,八万团练兵和新兵都要去兰州抢麦,你可以回去组织一批妇女赶制干粮,后天一早出发去兰州。”

“那还要准备大车和骆驼才行。”

“库存有多少大车?”

“大车有六千辆,骆驼五千头,可以挑选一批健骡来拉大车。”

“运输工具我让余绪德准备,你去组织妇女和团练兵。”

“卑职告辞!”

郭宋切换了任务,整个河西节度府和军队都把防御吐蕃入侵的目标转换为去陇右抢麦,郭宋随即又安排留守事宜。

两天后,一支八万人的抢麦大军赶着五千头骆驼和六千辆大车以及数万头驴骡浩浩荡荡开往兰州,郭宋最终并没有把全部团练兵都带走,河西三州同样也需要大量人力参与割麦。

除了八万割麦大军外,郭宋还亲自率领一万五千河西军作为护卫。

兰州麦田主要分布金城县的黄河两岸,以及西面的河湟谷地,河湟谷地和鄯州连为一片,郭宋心如明镜,恐怕他和鄯州的一万吐蕃军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粮食争夺战。

.........

五天后,抢麦大军抵达了金城县黄河北岸,黄河北岸也同样有大片麦田,数十万亩之多,八万抢麦大军顾不上休息,立刻投入到收割麦子的大作战中。

北岸一片山丘上修建着一座关隘,叫做金城关,黄河码头就在金城关下,古老的丝绸之路从河西逶迤而来,穿过这座金城关,渡河前往对岸的金城县。

郭宋站在关隘上,眺望着远处的县城城墙,码头上,数千唐军士兵正在准备大型皮筏子渡河。

斥候的情报显示,金城关也有一千吐蕃士兵,但南岸却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郭宋怀疑这一千士兵也正在忙碌地收割麦子。

李冰骑马飞奔而来道:“使君,渡河皮筏子已准备就绪!”

郭宋点点头,“先过去两千矛盾兵,占领南岸后再渡骑兵!”

“遵令!”

李冰飞奔回去部署渡河,一队队矛盾兵上了皮筏,开始划桨向对岸驶去。

当第一队矛盾兵登上南岸,却始终未见吐蕃军队出现,这让郭宋松了口气,这时,一支雄鹰在天空盘旋,收翅落下,稳稳站在郭宋肩头,

郭宋抚摸一下鹰背,笑道:“需要你的时候不露面,现在心虚,跟过来了?”

前段时间,郭宋去大斗拔谷时,猛子不在张掖,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前不久才回到张掖城,这次出征郭宋也没有叫它,它自己却老老实实跟来了。

“去吧!去西面巡哨,若有大队军马出现,要立刻通知我。”

郭宋一指西面河湟谷地,在空中画了个圈,猛子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立刻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两圈,向西面的河湟谷地飞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 抢麦之战(上)

李冰刚渡河黄河,立刻有斥候来报,一千吐蕃士兵正在金城县以南三十里处麦田里收割麦子,县城是空城,但斥候却发现吐蕃士兵收割好的近万石小麦在县城内晾晒。

这个消息让李冰大喜,他一边派人去禀报主帅,一边率领五千军队向南面麦田杀去。

走到半路上,河西军斥候发现前方来了一支牛车队伍,约千余辆牛车,运送着装得满满的小麦,赶大车的车夫都是汉民,旁边还跟着一支百余人的吐蕃骑兵。

五千唐军立刻躲进官道西侧的一片树林内,纷纷张弓搭箭,当这支车队靠近时,李冰一声令下,数千支箭射向百名吐蕃骑兵。

这轮偷袭打得吐蕃骑兵措手不及,纷纷中箭落马,瞬间被射杀大半,还有十几名骑兵掉头便逃,却被唐军骑兵杀出,截断退路,后面也杀出一支骑兵,将这十几名吐蕃士兵包围,在一片绝望的突围叫喊声中,唐军骑兵一拥而上,乱矛刺出,干掉了最后的十几名骑兵。

千余名车夫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求饶,“我们是被迫的,不给他们运麦就要被杀死!”

唐军士兵好言安抚了他们,一名车夫头领被带了上来。

“你们是哪里人?”李冰问道。

“启禀将军,我们都是渭州农民,被他们抓来强迫割麦。”

“你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上万人,我们都在南面割麦,吐蕃士兵在周围监视我们。”

李冰安排数十名手下带着他们运粮去黄河岸边,他则率领五千士兵向南面杀去。

‘呜——’

吐蕃士兵也发现了远处杀来的唐军,他们急吹响了号角,正在麦田里监工的九百名吐蕃骑兵从四面八方赶来,迅速集结。

没有了吐蕃士兵监工,田里割麦的百姓趁机四散奔逃,但吐蕃士兵已经顾不上他们,他们大喊着,催马向唐军杀去。

吐蕃步兵一般使用短剑和盾牌,但吐蕃骑兵却是使用长矛,吐蕃骑兵和唐军骑兵轰然撞击在一起,双方激烈地在麦地里厮杀起来。

.........

一个时辰后,郭宋率领三千增援骑兵赶到激战之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九百吐蕃骑兵已被全歼,唐军也伤亡了一百余人。

“阵亡了多少弟兄?”郭宋问道。

“回禀使君,阵亡了六十九名弟兄,伤一百零七人,其中九人重伤,军医正在抢救!”

这时,割麦的一万余农民并没有逃远,他们发现唐军获胜,又陆陆续续重新返回,渭州已经被吐蕃占领,他们都不敢回去。

一名中年男子被带上来,他向郭宋躬身行一礼,“卑职陈曜,是天水县县令,参见郭使君。”

郭宋指着周围百姓问道:“他们都是天水县百姓?”

“有一些是,大部分都不是,但都是渭州人,他们家人都被吐蕃军掳掠走了,卑职家人也一样,青壮男子被留下来割麦。”

“什么时候被掳掠走的?”郭宋问道。

陈曜想到被掳去的妻女,忍不住哽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对郭宋道:“大概是二十几天前吧!”

郭宋回头问一名军医道:“甘州的难民大营中有渭州百姓吗?”点点书库

军医点点头,“有不少,都是从鄯州城解救出来的。”

郭宋对县令陈曜道:“我们在半个月前攻下了鄯州城,解救了三十余万被掳掠的陇右百姓,里面有不少渭州人,估计就是你们的家人,他们现在都在甘州。”

陈曜狂喜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不顾失礼地奔跑回去给众人宣布这个消息,一万多人顿时欢呼起来,他们原本都绝望了,现在忽然听说家人被解救了,怎么能不让他们激动万分,不少人激动得失声痛哭。

陈曜又被带上来,他抹去眼泪歉然道:“卑职高兴过头,失礼了。”

郭宋点点头,“我们北岸有八万团练新兵在抢割麦子,也都是和你们一样,你们去北岸参加割麦,最后大家返回河西,和家人团聚。”

消息传出,众人一起大喊道:“我们愿意效劳!”

郭宋并不想南北岸分开割麦,那样会分散兵力,一旦吐蕃大军杀来,会面临十分不利的局面,先集中人力割完北岸的麦子,再割南岸的小麦。

他令李冰焚烧并深埋了吐蕃士兵的尸体,带着一万多民众渡河北上。

连续五天抢收小麦,黄河北岸的北岸的小麦已经被抢收结束,所有收麦人员又转战黄河南岸抢收麦子,运送小麦的队伍在官道上络绎不绝,大车队伍、骡驴队伍以及骆驼队伍在官道上行进,从高空望去,延绵近百里,气势极为壮观。

郭宋担心的吐蕃军杀来兰州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斥候传来了消息,鄯州的一万吐蕃军也在鄯州抢收小麦,吐蕃军之前抢掠的人口和物资被河西军截胡,那么抢获粮食就成了吐蕃军目前最大的任务。

时间到了九月下旬,小麦进入完全成熟期,黄河南岸的小麦也被抢收完毕,唐军和收麦大军便挥师向西,前往西面的河湟谷地,那里是陇右最著名的粮食产区,也是这次抢麦的重点。

河湟谷地位于湟水和黄河之间,一部分在兰州,但大部分都在鄯州,延绵数百里,这里土地肥沃,灌溉有利,阳光充足,自古便是人口聚居之处,唐军在鄯州和兰州救走的百姓,一半以上都是来自河湟谷地。

在长达两百余里的产粮带,吐蕃军队在西北方向收麦,而河西抢麦大军在东南方向割麦,两支敌对大军暂时顾不上作战,都在竭尽全力抢收小麦。

这时,河西唐军已经改变了运输方式,从陆路运输改为水路运输,利用大型皮筏子沿着黄河运送粮食,先抵达金城县以西约五十里处的乌逆水河口,然后沿着乌逆水北上河西,到达凉州最南面的乌城守捉,从这里上岸,再用大车、牲畜和骆驼队转运到百里外的姑藏县。

走水路不仅每次的运输量极大,而且也大大减轻了陆路运输的长途跋,由数十只巨型皮筏子运输,岸上有健牛拉拽,一次可运输两万石小麦。

随着收麦进程加快,各种风险也在迅速积累,九月的最后一天,一场小规模的冲突率先爆发。

鄯州龙支县以北,一支五十余人的唐军斥候队正沿着官道向西疾行,这时,他们前方左下角的树林内忽然扑棱棱飞出一片惊鸟,校尉韩清立刻勒住了缰绳。

他摆手止住了手下,一名手下低声道:“恐怕有伏兵!”

韩清抽出一支鸣镝,张弓一箭向惊鸟上空射去,‘咻——’鸣镝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时,从树林内冲出数十名吐蕃骑兵,声音尖利地大喊大叫,向他们冲来。

是吐蕃巡哨,韩清也厉声喝道:“结阵作战!”

五十名唐军立刻组成五支作战队伍,每队十人,由一名旅帅统领,这也是斥候军特殊所在,他立功机会多,士兵大多比较级别高,没有火长和队正,底层的军官直接都是旅帅和校尉。

唐军作战十分讲究阵型,骑兵也一样,配合默契的阵型能使战斗力加倍。

吐蕃骑兵却没有什么阵型,他们一直依靠悍不畏死的凶猛来击溃对方。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作战,双方都是五十人,都是各自地精锐之军,但唐军的装备明显强于对方,唐军士兵是明光铠,鹰棱盔,长矛、战刀、圆盾,还有射程可达三百步的角弓,而吐蕃军则是皮甲皮盔,腰佩短剑,长矛稍显粗陋,弓箭射程也远不如唐军。

唐军骑兵在疾奔中抽弓搭箭,韩清冷静地下令道:“射击对方首领,最左边的黑皮帽者!”

第五百二十六章 抢麦之战(下)

五十名唐军在疾奔中同时放箭,五十支箭集中射向对方首领,对方首领是一名五十人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数十支箭竟然全部射向自己,惊得他急闪身躲避,虽然躲过一部分,但还是连人带马中了十几箭,战马惨嘶一声摔倒在地,,他自己也连中五箭,落地后便死去。

首领率先阵亡,吐蕃骑兵的攻势为之一滞,韩清大喊一声,“杀上去!”

五支骑兵队从三个方向扑向敌军,双方激战在一起。

如果是普通唐军,或许他们会在气势上输对方一着,吐蕃士兵狰狞的相貌和悍不畏死的凶猛确实令很多唐军士兵心生胆怯。

但今天他们遇到的却是河西军最精锐的斥候骑兵,个个武艺高强,配合默契,意志力同样强大,他们的骑术完全不逊于吐蕃骑兵。

吐蕃骑兵伤亡越来越大,一名吐蕃十人长意识到这样打下去,他们会全军阵亡,就无法给主将送信了。

他大喊几句,吐蕃骑兵立刻醒悟过来,他们纷纷调转马头,脱离战场,向西面疾速撤离,唐军追杀不放,又杀死了五六人,才停止追击。

唐军停止追击的缘故,是他们发现了数里外的吐蕃援军,足有千余人。

韩清立刻警惕起来,这里距离收麦区只有一百余里,吐蕃军大队在这里突然出现,绝不是好兆头,他立刻喝令道:“带上伤亡弟兄撤离!”

韩清兵分两路,他带十名士兵留下继续监视敌军,其余唐军斥则候带着九名受伤同伴以及阵亡者尸体迅速离开,向收麦区疾奔而去。

........

吐蕃军队即将向唐军发难,郭宋并不奇怪,以吐蕃人做事的风格,宁可一把火把麦子烧掉,也绝不留给唐军,他们不可能一直熟视无睹下去,就算鄯州的吐蕃军不愿作战,吐蕃朝廷也不会容忍,两军冲突爆发不可避免。

郭宋命令收麦大军继续埋头奋战,他率领一万五千士兵向北面而去,清晨,唐军抵达了龙支县以南约五十里处,官道左面是一望无际的军屯麦田,而右边则是低缓起伏的草原。

这时,猛子在天空急速盘旋,发出尖厉的鸣叫声。

郭宋立刻喝令道:“全军停止前进,在草原上列队!”

这时,几名斥候也从远处疾奔而来,奔至郭宋面前,在马上躬身禀报道:“启禀使君,前方二十里外发现敌军主力,约八千人左右,正向这边疾速杀来!”

“兵员种类的情况?”“郭宋又问道。

“大约三千骑兵和五千步兵,装备一般,都是皮甲!”

郭宋点点头,“再去外围打探!”

“遵令!”斥候掉头飞驰而去。

一万五千唐军迅速在草原上排兵布阵,这次郭宋带了八千骑兵和七千步兵,七千步兵有两千重甲步兵,包括一千陌刀手和一千协助士兵,重弩军留在大斗拔谷防御,不过弩军却有两千人,他们既是弩军,同时也是矛盾兵。

就在唐军迅速排兵布阵之时,吐蕃大军也在远处出现了,这次论失泽出动出击,也主要是受到吐蕃国内的强大压力,尚结赞派人送信给他,带来了赞普的命令,绝不允许唐军抢夺陇右的麦子。

赞普的命令让论失泽如坐针毡,尽管他也在全力抢收麦子,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其他,可令如山倒,他不得不从,只得安排两千士兵继续收麦,他率领八千士兵前来阻止唐军抢麦,他希望唐军能够闻声而退,但最终结果却是他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局面,爆发夺麦战争。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辽阔的原野上吹响,天空阴云低垂,来自北风的冷空气横扫过大地,旌旗飘舞,草原变得肃杀起来。

八千吐蕃军队在草原上列队缓缓而行,三千骑兵在前,五千步兵在后,吐蕃军的装备比较简单,骑兵是长矛,步兵是短剑和盾牌,清一色的皮甲皮盔。

吐蕃大军也在缓缓向前推进,在距离唐军约两里处停下,两支在草原上对峙。

论失泽望着对方唐军的阵型,果然不出他所料,两千弩军在最前面,如果自己骑兵冲击,不可避免遭遇唐军劲弩强击,但主动进攻一向是吐蕃军的作风,岂能因畏惧而不出战?

论失泽沉吟片刻,忽然喝令道:“骑兵进攻敌军两侧!”

三千骑兵立刻兵分两支,像两条长蛇,一左一右向唐军两侧杀去,待骑兵奔出百步,论失泽战刀一挥,下令道:“步兵出击!”

五千步兵呐喊着,俨如汹涌的海潮一般向唐军杀去。

这是一种规避对方弓弩手的战术,两边骑兵先发而至,尽管对方主力随后从正面杀来,但弓弩手却不得不撤回弩阵,否则骑兵就直接杀进弓弩大阵中了。

郭宋看出了对方的意图,他冷笑一声令道:“骑兵迎战,弩兵转回矛盾兵护卫陌刀军两侧!”

“咚!咚!咚!”

变换阵型的鼓声敲响,令旗挥舞,光听鼓声难以判断主帅的意图,这个时候就需要结合令旗来判断。

八千骑兵出击了,分别迎战两边杀来的吐蕃骑兵,就像两只铁拳迎面砸向两侧袭来的木棍。

两千弩手确实没有发射弩箭的机会,他们迅速将弩背在身后,举起短矛和大盾,兵分两路向陌刀军的左右两侧奔去。

唐军的矛盾军用的是短矛,不是骑兵的长矛,可就算短矛也长达七尺,两米一左右,这样的短矛稍轻,可以一手执矛,一手执盾。

他们的作用是保护陌刀军的左右两侧,而一千援助兵则保护陌刀士兵的背后,他们也是矛盾军。

唐军的主力依旧是陌刀士兵,不管是对阵吐蕃骑兵还是吐蕃步兵,他们都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挡住他们的杀戮。

但重甲步兵也有弱点,那就是速度慢,不够灵活,如果战争是在高速行进中发生,那么重甲步兵就会跟不上这种节奏。

所以需要其他军队来协助,将敌军死死压缩在重甲步兵能够发挥威力的地域内,这就是郭宋部署这场大战的理念,所有军种都是围绕重甲步兵来作战,包括保护他的弱点和发挥它的优势。

八千骑兵从两侧死死压制住吐蕃军队的扩张,绝不允许对方把战场扩大,五千吐蕃步兵也只能杀进两支骑兵队给他们画好的框架内,他们不可避免了遭遇到了一千重甲步兵的迎头痛击。

骑兵在外围激战,而步兵在内圈厮杀,郭宋见敌军步兵已经和重甲步兵交手,他立刻令道:“长矛步兵穿插,攻击敌军步兵身后!”

“咚!咚!咚!”

调兵的战鼓敲响,黑色令旗挥舞,中郎将萧凌风大喊,“跟我来!”

他率领大阵最后的三千长矛步兵从侧面奔跑穿插,杀到了敌军身后,在吐蕃步兵身后结阵,发动了攻势,吐蕃步兵不得不一分为二,背靠背和唐军两支步兵激战。

只是唐军的重甲步兵太强大,陌刀无情地劈砍,血肉翻飞,肢体遍地,吐蕃再凶猛也无力抵抗,被杀得节节败退,重甲步兵踏着敌人的血浆和骨肉前进。

论失泽见对方陌刀军太强大,急声令道:“骑兵进攻对方重甲兵的侧面和后背!”

吐蕃骑兵想改变战术,却被唐军骑兵死死拖住,只杀出数百人,进攻重甲步兵的侧面,这里是重甲步兵的罩门,但两侧已经被矛盾军严密护卫。

几百吐蕃骑兵遭遇到了盾山矛海,他们根本杀不进去,反而不断被对方从马上挑下杀死。

唐军人数毕竟两倍于对方,又是最精锐的河西军,唐军很快占据了上风,吐蕃军人数越战越少,越战越被动,激战一个时辰后,吐蕃军眼看伤亡已过半,败局已定,论失泽长叹一声,“撤军!”

他想保存下一部分军队,不想在这里全军覆灭。

‘呜——’

俨如牛叫一般的鹿角号声吹响了,这是吐蕃军撤退的命令。

吐蕃军士兵此时已剩下不到四千人,一千余骑兵率先脱离了战场,紧接着是吐蕃步兵,郭宋却同时下达了歼灭到底的命令。

“咚!咚!咚!”进攻的鼓声再度激烈敲响,唐军士气大振,骑兵和步兵呐喊着向敌军追杀而去。

吐蕃军大败。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 撤军条件

唐军一路追杀出数十里,论失泽只率领数百骑兵逃回了鄯州,步兵全军覆灭,他也知道鄯州守不住了,只得率领剩下的两千七百余人放弃鄯州,向吐蕃高原撤退。

与此同时,在渭州和长安唐军对峙的七千吐蕃军得到了论失泽大败的消息,他们唯恐自己被唐军前后夹击,便放弃对峙,迅速从河州撤回了吐蕃高原。

发生在龙支县的这场战争对吐蕃这次陇右战略是第二次致命打击,第一次打击是河西唐军夺取了大斗拔谷,奇袭鄯州城,把吐蕃掠夺的人口和物资全部抢走。

按照尚结赞的策略,这次吐蕃杀入陇右就是要以战养战,掠夺大量人口、粮食和物资,支撑吐蕃军长期占领陇右。

但河西唐军的出手,使吐蕃军第一步策略就落空了,加上吐蕃自身国力远远没有恢复,根本就无法支撑和唐军打一场持久战,连援军和后勤物资都派不出来。

所以龙支县大战惨败后,吐蕃军实际上已经守不住陇右,只得放弃陇右撤回吐蕃,这也就意味着,这次吐蕃军的陇右战略彻底失败。

吐蕃军撤退时,在鄯州城以东放火焚烧麦田,郭宋率领大军抢救了整整两天,才隔断了大火蔓延,保住了河湟谷地的麦子,但还是被敌军烧毁了数万亩麦子。

接下来日子,抢麦大军依旧在奋力割麦,连大斗拔谷也派出一部分守军参加抢麦大战。

这天上午,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出现在鄯州城以东的官道上,为首之人正是长安天子李仅新任命的陇右节度使张枫,朱泚没有足够重视陇右,直到大量陇右百姓逃进关中,他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任命张枫为新陇右节度使,率军两万夺回陇右。

但张枫并没有和吐蕃军发生战斗,真正夺回陇右的却是河西节度使郭宋,着实让他汗颜,同时心中也颇为忐忑,郭宋不肯让出陇右怎么办?

“使君,有人找!”

亲兵在一片麦田旁大喊,只见头戴平巾、穿着一身粗布农服的郭宋站起身,他手执镰刀,额头上全是汗水。

“谁找我?”郭宋问道。

“郭老弟,我们多年未见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郭宋一回头,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大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张方脸,黑脸膛,粗得像刷子一样的眉毛,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

郭宋立刻认出他,当年的萧关守将张枫,时隔十几年,他几乎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家伙只是外表看起来粗犷,其实精细无比。

郭宋放下镰刀,走上前行礼笑道:“原来是张将军,确实多年未见了!”

“呵呵!当年我就说,郭老弟绝非池中之物,现在看来,我当年有先见之明啊!”

“张将军过奖了。”

郭宋一摆手,“我们坐下说话。”

田埂上有几块大石头,他们在石头上坐了下来,郭宋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水,笑问道:“渭州那边的吐蕃军如何了?”

“他们从河州撤回吐蕃了,其他各州的吐蕃军也撤了,这次吐蕃军居然没有掳掠到奴隶,恐怕是几十年来第一次,郭老弟功高盖世,朝廷一定会重重嘉奖。”

郭宋呵呵一笑,“朱泚的嘉奖就免了,成都那边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我出兵本来就不是给他们看的。”

张枫碰了个软钉子,神情有点尴尬,半晌问道:“郭使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郭宋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来拜访自己的目的,他淡淡道:“河西有五十万陇右百姓,粮食是个大问题,接下来半个月我都会全力以赴收麦,我劝张将军也抓紧时间收麦,可别烂在地里了。”

“我知道,我们军队也在渭州收麦呢!很多陇右百姓也从关中赶来收麦,收麦应该来得及。”

郭宋又道:“既然张将军带来两万大军,等河湟谷地麦子收完后,我就会率领大军返回河西了,除了兰州和会州之外,陇右各州就要拜托张将军继续防御。”

张枫顿时听懂了郭宋的言外之意,除了兰州和北面的会州以外,陇右各州都会让给自己了,他顿时大喜,起身行一礼,“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吐蕃军再踏入陇右一步。”

郭宋笑着点点头,“吐蕃国力尚未恢复,估计几年内大战打不起来,但边境的小规模冲突还会时不时发生,这些就需要张将军来费心了。”

“有郭使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郭宋沉吟一下又道:“兰州和会州是河西走廊的大门,事关河西走廊安全,以后它就属于河西节度府管辖,希望张将军给长安说明情况,大家以后相安无事。”

“应该问题不大,我只有两万军队,兵力也不够,兰州以后就与我无关了,至少朝廷那边,我自会说清楚。”

两人就在田间地头达成了协议,郭宋让出鄯州,把兰州和会州收归河西节度府,待河湟谷地的麦收结束后,他就率军返回河西。

相对兰州而言,会州条件不太好,只有一座会县,人口稀少,很容易被人忽略,连吐蕃军都看不上会州,但它的地理位置却很重要,把会州收入囊中,河西节度府实际上就和朔方节度府以及原州接壤了。

这场收麦行动前后持续了二十天,十天后,河湟谷地的麦子全部收完,河西军收麦大军在兰州和鄯州足足抢收了一百二十万石小麦,收麦大军跟随着最后一批运输皮筏子,浩浩荡荡返回了河西。

而这时,朔方节度使崔宽派出的特使在张掖也和郭宋达成协议,郭宋以三万匹战马的代价,换取丰州军屯的四十万石小麦,这样一来,河西的粮食储备超过了两百万石,算是彻底解决了粮食问题。

与此同时,约二十余万兰州百姓也在河西军的反复动员下开始陆陆续续返回家园,也是因为兰州没有直接和吐蕃接壤,同时又归属了河西节度府管辖,返回家园才比较顺利。

而其他各州的百姓,尤其是鄯州的百姓根本不敢相信朱泚的军队能够守住陇右,他们都不敢返回家园,暂时留在河西。

.......

转眼进入了十一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河西的冬天终于来了。

张掖城外的难民大营已经消失,五十余万百姓一半回了兰州,其余二十余万人被分别安置到了张掖、姑藏、酒泉、删丹、番禾、嘉麟、广武等河西各县,最多是张掖县,安置了十万人,使张掖县成了一个拥有三十余万百姓的望县,一跃成为关中以西的第一大县。

清晨,下了两天的大雪终于停止,张掖城内一片银装素裹。

大街上,数百名团练士兵正在清理积雪,开始有三三两两的百姓从家里出来,一些店铺也在准备开门营业,沉寂的城池正在逐渐恢复生机。

但城外依旧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人烟渺茫。

在张掖城西有一片新盖的屋舍,这里原本是大片菜田和荒地,延绵近十里,两个月前这里开始平整土地,修建屋舍,在冬天来临前,一万多户百姓从帐篷搬进了新修的房舍内,城内还有很多年久失修的无主之房也被修缮一新,陇右的难民搬了进去,整个张掖城一共安置一万八千户,近十万人口。

虽然房舍还比较简陋,用黄泥和石头建成,但对于这些从吐蕃铁蹄下逃出来的百姓,能有一处安身养命之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郭宋带着数十名亲兵来到城西难民安置地,他骑马打量着房舍,其实房舍并不算很差,每户两间屋,围一个很小的院子,大概有五六十个平方左右。

这时,他见一间院子里,一家五口人正在忙碌地搭建棚子,院门开着,他便翻身下马走了进去,主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长得十分壮实,他见从外面走进来几人,连忙迎上去问道:“你们找谁?”

第五百二十八章 宝贵资源

郭宋今天没有穿军服,只是穿了一身青色细麻襕袍,头戴纱帽,腰束革带,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跟随郭宋的杜嗣业正要介绍,郭宋却摆摆手道:“我是甘州州衙的,来视察这里的情况,见你们大门正好开着,便进来看看。”

男子一点不傻,人家带着这么多随从,肯定是个大人物,他连忙道:“这位使君请屋里坐!”

郭宋走进主屋看了看,面积大概有二十个平方,屋里虽然很简陋,粗糙的大木窗,笨重的桌子,但收拾得比较干净,墙用石灰刷得雪白,房间里也不显得昏暗,看得出主人很勤劳能干,男子拿了张小凳子进来,用袖子擦了擦,热情道:“使君请坐吧!”

他正要叫妻子烧水,郭宋连忙制止他,“不用了,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这时,十几名亲兵一起帮忙搭建棚子,郭宋见他家的棚子都是用碎木拼成的,手艺还不错,便笑问道:“你是木匠?”

男子摇摇头笑道:“其实小人是个铁匠,会点木匠和石匠的活。”

郭宋微微笑道:“铁匠不错,河西很需要铁匠,前段时间匠作署好像就在招募铁匠。”

“小人已经被招募进匠作署了,每月三贯钱,很不错的收入,这些碎木头是小人用二十文钱买回来的,一大堆,正好给家里的毛驴搭个棚子。”

一个月能挣三贯钱,在河西确实算是高收入了,就算在长安也未必能挣到,现在长安经济很不景气,收入降了很多,大部分普通人也只能挣到两贯钱一个月。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人叫蒋五郎,鄯县人,一家五口,两个孩子,妻子和老父亲。”

郭宋见他屋子里物品比较齐全,便笑问道:“你回过家了?”

蒋五郎点点头,“上个月官府不是允许回家一趟吗?我和妻子回了一趟鄯县,把家中没来得及拿走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看样子是准备在张掖定居了!”郭宋笑道。

蒋五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被抓过一次后,真的怕了,除了河西军,我们不敢相信其他任何军队,吐蕃人再来,我的孩子被抓走怎么办?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后代着想。”

他的回答基本上代表了绝大多数陇右人的心态,被抓过一次后,那种绝望实在是让他们害怕了,尤其肩膀上的烙印,那简直就是烙进了他们的内心,让他们刻骨铭心。

“这个月的粮食拿到了吧!”郭宋又问道。

河西不养懒汉,每月每人只有一斗麦子的基本口粮,肯定不够吃,想多一点粮食,还要买盐油之类,就得出工出力去挣,像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去匠作署当铁匠,一个月挣三贯钱,市场上就能买一百斗麦子,不仅可以轻松养活一家人,还能有余钱买点木头造棚子之类。

当然,铁匠的工钱很高,一般人挣不到,也可以参加官府组织的修路、建屋等劳动,一个月也可以挣到一贯钱左右,那也能买三十斗面,三百六十斤,基本能养活一家老小,如果加入团练军,除了正常的劳动挣钱外,一个月还有一贯钱的补贴。

妇女也能挣钱,替军队洗衣、做干粮,做军鞋、军服,一个月也能挣一贯钱。

郭宋这里所说的粮食,就是指基本口粮,一直会发放到明年秋收。

蒋五郎点点头,“月初就拿到了。”

这时,院子涌进来不少周围邻居,他们听说有官员来视察,都进来凑热闹。

“各位都说说看,目前还有什么困难和期望?”郭宋对众人道。

一名老者举起手,“请问这位使君大人,我们安置的房子能不能买卖?”

郭宋摇摇头,“这片房宅的土地是官府所有,各位只能自己居住,如果房宅连续空关半年以上,那就要被官府收回,如果觉得居住狭窄,想住宽敞一点,可以张掖城别处去买私宅。

一般而言,只要你愿意住下去,官府绝不会赶人,你甚至想拆掉重建,住砖瓦房,也可以,但有一点要切记,这房子不能直接继承,你孩子想继续住下去,必须要向官府申请,并向官府付一点租金,就没有问题了,和其他地方的官房一样。”

老者不吭声了,估计他原本家境不错,又不敢回家,想住得舒适一点。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道:“听说官府要办学,所有孩子都可以不要钱入学?”

郭宋点点头,“确实如此,孩子到六岁后就要入学,读书识字,学习做人的道理,到十岁后,可以去练武,或者学习木匠、铁匠、石匠等等各种技能,这些都算是一技之长。”

说到一技之长,大家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人高声喊道:“有没有挣钱多一点的活计啊?”

郭宋摆摆手,院子还是吵成一团,杜嗣业忍不住喊道:“请大家安静下来!”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了,郭宋这才道:“一方面大家都想多挣点钱,一方面挣钱多的行当却招不到人,像军器监的弓弩匠一个月可以挣五贯钱,就算匠作署的普通铁匠,一个月也能挣三贯钱,想多挣钱只有一个办法,去学习本事,很快县衙会开办一个技艺社,大家都可以去学,只要肯下功夫苦学,相信一年后,就能挣到每月三贯钱了,另外,如果身体强壮,还可以去采矿冶炼,一个月也能挣到三四贯钱.......”

郭宋的话赢得了一片鼓掌声。

...........

回到官衙,郭宋立刻召集州县两级官员议事,三十几名官员坐满了大堂,郭宋对众人笑道:“前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能把五十余万人安顿得井井有条,病死者不足百人,虽然不敢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也足以彰显史册。”

郭宋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让大家精神都放松下来,他又继续道:“下了大雪,按照惯例,应该是窝冬开始,但我这三天连续巡视难民,发现我们还是有事可做,有些事情还比较急切,我先问一下,军器署和匠作署的情况如何?”

河西军器署和匠作署由河西节度府铠曹司管辖,铠曹参军事卢进起身道:“按照使君的吩咐,铠曹司下组建了军器署和匠作署,一共有一千二百名工匠,已经开始着手打造兵器,制作弓弩,匠作署主要是造纸、酿酒、鞣革、锻造、纺纱、织布、制药等等,基本上已经开始动工。”

“我之前说的技能社筹建进展如何?”

“回禀使君,已经好了,准备明天开始招募社员学习技能,根据初步调查,要求学习铁匠的最多,可我我们库存生铁只有四十万斤,恐怕难以满足那么多人学习打铁。”

“我记得仓库里有一批废旧兵器,张参军,对吧!”

仓曹参军事张谙连忙起身道:“使君说得没错,有数十万件之多,堆积如山!”

这些废旧兵器有的是战场上缴获,有的是从民间收集,很多都锈迹斑斑,等待回炉重新冶炼。

郭宋又笑道:“我不是说要满足所有人都去学打铁,制造兵器是需要熟练工匠,一般人不行,但可以让他们学习冶炼,正好这批废旧兵器要回炉,岂不是最好的教材?”

“卑职明白了!”

郭宋又道:“这个冬天主要是培训,各种技能培训,发现优秀的人才可以深化培养,还有孩童的学堂也要尽快开办起来,再有就是要调查难民,有多少人愿意定居河西,就要考虑相应的土地分配,当初在丰州做的很多事情,在河西又要开始了,曹别驾,你最有经验,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

曹万年起身行一礼道:“卑职今天就开始着手安排!”

郭宋点点头,对众人道:“今天召集大家其实就是为了这三件事,难民已经安稳下来,这么多人不要当他们是负担,他们是宝贵的劳力资源,把所有人都充分利用起来,包括我们铁矿山,早就发现了,但就是没有足够的矿工开采、冶炼,现在上天送了五十多万人给我们,我们很多事情都可以做起来了,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从现在开始,大家要尽快忙碌起来,不要再想窝冬的事情了。”

.........

第五百二十九章 冬季备战

今天郭宋召集众人与其说是议事,不如说是一次总动员,这是一种思想的转变,把安置难民的苦差事,转变为如何利用这么多充沛的人力资源。

其实在此之前,招募新兵、团练兵和读书人就是开始利用这种资源,但毕竟只是一部分,还有大量百姓在家中无所事事,把他们充分利用起来,就可以解决河西很多事业人手不足的难题。

郭宋最想做的事情是采矿,朝廷矿监早在二十年前就在张掖发现了铁矿山,而且还比较容易开采,就是因为人力不足而一直搁置。

没有足够生铁资源,收复西域就是一句空话,现在朝廷已经指望不上,很多战略资源郭宋只能想办法自己解决,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生铁。

议事结束,时间还早,所有官员又各自回官衙召集手下从事商议下一步的安排,郭宋要求所有署衙三天内要交出计划书,他们自己得找到方向才行。

郭宋则和仓曹参军事张谙来到了军器库,张掖所有的仓库都位于城北,包括金银铜钱库、兵甲仓库、以及其他物资仓库,诸如生铁仓库、硝石仓库等等。

事实上,郭宋已经决定紧靠城池北面修建一座仓城,张掖城的空地已经没有了,他还有大量物资都没有运来,比如最大头的粮食仓库,就只能放在凉州,还有肉食冰库放在删丹县。

军器库由十座仓库组成,里面分门别类存放各种兵器、盔甲、弓弩、盾牌、火油、军旗战鼓等等,今天郭宋要看的是废旧兵器库,由两座仓库组成,堆放了数十万件兵器。

几名仓头吱嘎嘎拉开大木门,只有里面堆满了各种兵器,刀矛剑戟,没有木杆,全是铁制部分,旁边还有另外一大堆,却是各种报废的生铁农具和炊具。

然后还有数十个足有一人高的大木箱,里面堆满了铁箭头。

光兵器就有二三十万件之多,堆积像小山一般。

郭宋随手捡起一支矛头,矛头上锈迹斑斑,似乎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不知埋藏多少年了。

旁边张谙笑道:“上缴这支矛头可以奖励十文钱,前段时间收麦子时,很多人都在附近的老战场上挖兵器,箭头一文一支,刀剑矛头十文钱一把,有户人家上缴了三百多把老旧战刀,官府一次性奖励他十两银子,还有不少人家把堆放在屋顶上的各种旧兵器都送来了,还收到一根两百斤重的大铁棒,也奖励了对方五两银子。”

‘两百斤重的大铁棒?’郭宋顿时有了兴趣,笑问道:“铁棒在哪里,给我看看?”

几名士兵从墙角搬来一根黑黝黝的大铁棒,长约八尺,碗口粗细,外形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铁棒,但提起来却格外沉重,郭宋立刻能判断,这不是铁,它的密度要比铁高。

郭宋拔出锋利的匕首,在表面上稍微削掉一层,露出了银白色。

“是银子!”士兵们惊呼起来。

郭宋摇摇头,“不是银子,是白铜。”

白铜就是金属镍,陇右就盛产这种金属,密度要比生铁大不少。

“这个不用做兵器,不过可以用来铸钱。”

说到铸钱,郭宋又问道:“库房里有多少铜?”

张谙连忙道:“库房里还有粗铜百万斤,另外还有一批铜器,也是从鄯州城缴获的,估计也有十几万斤,但用途有点争议。”

“这话怎么说?”

“军器署想用来的铸铜盾,户曹司却不同意,他们认为这批铜应该用来铸钱,他们争论不休,卑职很为难。”

郭宋点点头,“当然是用来铸钱,铸铜盾太浪费了,我已经和潘长史说过了,我们的金银比较宝贵,尽量不要使用,铸铜钱更为合适,等开春后着手采矿,可能也会产出铜锭,这样铸钱的原料也就有了。”

“卑职明白了,用来铸钱!”

郭宋又巡视了几座仓库,随即又上了城墙,北城墙外面草原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有一座城池地基的痕迹,周长约十五里,这里便是准备建造的仓城了,最初是决定建造一座新县城,但很快发现,河西更急需一座仓城,便将建造新县城的计划后推,集中力量建造仓城,但刚刚建好地基,暴风雪就来临了。

郭宋的目光却望向远方,他现在已被朝廷任命为安西大都护,开春后,他的大军将要西征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就像平地起的一声惊雷。

张谙一脸茫然,头顶上蓝天白云,天气这么晴好,怎么会有雷声?

郭宋却笑了起来,这帮家伙还真是卖力啊!

..........

昨天北城外发出的响声自然是火药的试验了,火药试验地并不在张掖城内,而在张掖西南方向十五里外,那里有一座前年才修建的军城,叫做黑岗守捉,位于一座山岗上,其实就是张掖城的北预警塔。

军城不大,占地只有五十亩,驻守五十名士兵,但从上个月开始,这座军城不仅仅是预警塔,同时也是军器署下面的火器局,除了硝粉生产在张掖外,其余火药配制和火器试验都在黑岗城内进行。

天刚亮,北城门开启,一支骆驼队出了城,向十五里外的黑岗城而去,雪太深,战马难行,骆驼却可以踏雪而行。

骆驼队由三百多头骆驼组成,除了运送补给和火药原料的骆驼外,另外还有五十余头骆驼载着郭宋和他的随从。

大半个时辰后,骆驼队便来到黑岗脚下,骆驼上不了山,必须用人力把物资挑上山,好在山岗不高,否则就太吃力了。

这时,一群士兵已经在山脚下等候,杨骏忽然看见郭宋,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见礼。

郭宋微微笑道:“昨天听见爆炸声,便想过来看看。”

杨骏惭愧道:“昨天的爆炸,其实是一次失败的结果。”

“这话怎么说?”

杨骏叹口气,“使君上山看了就知道了。”

郭宋扛起一袋百斤重的面粉,和众人一起上山了。

山上大树环绕,风景不错,军城正北面十分开阔,下方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只是被白雪覆盖,完全就是一片晶莹剔透的白色世界。

军城内被一分为四,一部分是试验场,大概有二十几亩地,然后是火药配置场所,然后是仓库,最后一部分才是生活区。四个区都用大青砖墙隔开,生活区是单独一个门进出,和其他三个区完全隔开,彼此没有相通的门,这主要是生活区可以烤火取暖,生火做饭,但其他三个区除了试验场外,都不允许有火存在。

走进试验场,杨骏从一张桌子上取了一个铁罐递给郭宋,铁罐像个扁圆形的南瓜,入手颇为沉重,至少有七八斤。

“你们想做铁壳火雷?”郭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骏点点头,“使君说过,铁壳火雷才是火雷的最高境界,我们的瓷瓶火雷已经完全成功,就想尝试一番铁壳挑战。”

“结果呢?”郭宋笑问道。

杨骏很沮丧,苦笑一声道:“昨天点火三次都没有能炸开,后来我们怀疑是不是火药有问题,把火药倒出来装进瓷瓶里,一点就爆炸了,就是昨天使君听到的爆炸声,火药没有问题,还是铁壳出了问题。”

郭宋看了看手中的铁壳,是用两半铁壳熔合在一起,厚度适中,再薄就是铁皮了,小口盖子,边上有个缺口,将盖子放进去一拧,就打不开了,必须沿着缺口才能打开,密封性很好,应该说,这是最适合的铁壳了,为什么炸不开,只有一个原因,黑火药的烈度还差那么一点点。

郭宋想了想对杨骏道:“再试试看,改进一下配方,把火硝的数量略增,减少硫磺的量,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做大,做成三四十斤的大铁罐,里面填足够多的火药,我想爆炸威力就大得多了......”

杨骏猛地一拍额头,“我们怎么没想到,铁壳无论大小,承受的爆炸力都是一样,但药装得多了,爆炸力就增加十倍不止。”

这就是炮仗的原理,大炮仗的威力要比小鞭炮大得多,原因是火药量大,裹的纸却差不多。

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就千难万难了,没有几年时间休想研制出来,郭宋也不泼冷水,而是鼓励他们去试验。

其实郭宋也希望他们尽快成功,威力强大的铁壳雷不仅可以用在军事上,采矿也需要。

第五百三十章 休而不退

长安,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在城内纷纷扬扬落下,整个长安城笼罩在鹅毛般的瑞雪之中。

前不久长安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尉朱泚在朱雀大街上遇刺,三支毒箭从车窗射入马车,一名贴身女护卫和一名煎茶童子被射杀,朱泚却侥幸逃过一劫。

朱泚震怒之下,下令满城搜查,却一无所获。

他当然知道是谁下令刺杀自己,除了成都的李适外,不会有别人,他们在战场上无法取得胜利,便采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先帝李豫就特喜欢用刺杀的手段,他儿子也是一样。

不过这两天,朱泚有点顾不上成都了,他得到一个紧急快报,崤关守将王孝阗决定投降长安。

这可是个极为重要的事件,一旦王孝阗投降自己,他们的防线就要向东推进三百余里,下一步就是夺取东都洛阳。

兴庆宫内,朱泚召集心腹大臣商议此事,源休道:“王孝阗是邓州人,但他的妻儿老母都在长安,估计这是他投降的主要原因。”

张光晟缓缓道:“其实也不尽然,王孝阗是刘晏的侄女婿,刘晏之死是谁下命令,大家都知道李适脱不了干系,王孝阗本来就不太想为李适卖命,现在李适夺取长安无望,他就想脱离成都,完全在情理之中。”

朱泚又回头问姚令言道:“他有什么条件?”

“他想做节度使,封郡王,其次他是投降天子李仅,而不是投降太尉,这是他的两个条件。”

朱泚呵呵一笑,“投降李仅和投降我有什么区别,这是死要面子,我可以答应,至于郡王也完全可以,既然他是邓州人,就封他南阳郡王,再加封他太子少保,左骁卫大将军,至于节度使,可以封他为庆宁节度使,坐镇庆州和宁州。”

朱泚之所以这么慷慨,主要是王孝阗实际上控制着陕州和虢州,他这一投降,就把极为重要的两处战略之地献给了朱泚。

这时,源休缓缓道:“其实卑职还有一个想法,可以助太尉成功。”

“源相国请说!”

“卑职知道哥舒曜的军队控制着河南府和汝州、郑州、怀州、虢州和陕州,一个王孝阗投降,就把虢州和陕州献给了太尉,那么汝州、郑州和怀州呢?

如果这几个州的守将也效仿王孝阗投降长安,哥舒曜的实控兵力就减少到六千人,六千人是守不住河南府,只要太尉从崤关大举进攻,他必然会放弃河南府南撤回襄阳,太尉就在中原有了立足之地,再南下打通商邓通道,整个河南府以南就和长安连为一片了。”

朱泚大喜,他迟疑一下又道:“就怕他们不肯效仿王孝阗。”

源休微微一笑,“没有多少人愿为李适这种昏君卖命,所谓不肯投降,其实都是价格没开到位,只要太尉慷慨,他们一定会为长安效命!”

朱泚一挥手,“他们要女人我给女人,要钱财我给钱财,要官职地位我都答应,我朱泚是做大事之人,那些虚名和身外之物,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

成都平原的冬天并不是很寒冷,河水都没有结冰,空气中还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两浙观察使韩滉解来了七百万贯盐税和三百万石粮食,使朝廷的财政一下子宽裕起来,李适下旨给百官加俸禄,在城内修建大量小官宅,同时开始大兴土木修建长安宫。

成都府的行宫实在太小了一点,住着憋屈,比起大明宫实在相差十万八千里,虽然他不可能复制一座大明宫,但至少面积要大一点,有点园林山水,他住着也舒服。

李适不顾很多大臣反对,还是决心修建长安宫,以提醒自己时刻要记住光复长安。

长安宫面积是行宫的两倍,占地千亩,北面就紧靠霍仙鸣献给他的万亩庄园,这座庄园内森林不少,再逐渐辟为内苑,打猎的场所也有了。

原来的旧行宫就能改为朝廷官署了,李适为自己的想法得意万分。

此时,李适并不过问朝政,他还在宫内养伤,那一箭伤了他的筋骨,稍微用力,右肩背就疼痛难忍,朝政他交给了皇嗣李谊,由自己儿子出任监国。

但有一个权力李适绝不会放弃,那就是新神策军军权,神策军一共三万人,由李晟的两万军队和浑瑊手下的一万军队组成,经历了神策军使白志贞的叛逃后,李适已不再相信大将和文臣,他任命心腹宦官霍仙鸣和窦文场为神策军中尉,由他们二人掌控军权,驻军于北面皇庄禁苑内。

这实际上就是变相剥夺了李晟和浑瑊的军权,两人手下都无一兵一卒。

但掌握了神策军还不够,李适还要控制两浙道、山南道和荆南道,这三处都极为重要。

书房内,刚刚升任枢密使的宦官宋朝凤对李适道:“两浙道、山南道和荆南道交给外人绝不可靠,老奴建议陛下任命皇子为节度使,前往这三地坐镇,再派得力大臣辅佐他们。”

“韩滉怎么办?”李适问道。

韩滉是两浙观察使,在两浙地区民望极高,短短时间内便将两浙稳定下来,并经营得很好,这次他押送粮食和盐税入蜀,功不可没,李适为此有点犹豫。

宋朝凤道:“陛下,并不是只有武将才有割据之心,陛下别忘了陈少游的所作所为。”

陈少游是淮南道节度使,典型的文官,但就在不久前,盐铁使包佶弹劾陈少游纵兵抢掠盐税三百万贯,导致盐铁司损失惨重,由于陈少游手握两万军队,朝廷又不敢直接将他罢免,唯恐他被逼造反,危及整个江南。

宋朝凤的提醒让李适沉默了,他现在确实谁也不敢相信了。

宋朝凤又建议道:“陛下,韩滉既然来了成都,就不要让他走了,留在成都为官就是了。”

沉默良久,李适终于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李适颁布旨意,任命通王李谌、虔王李谅和肃王李详分别出任两浙道节度使、山南道节度使和荆南道节度使,同时又任命其弟召王李偲为岭南道节度使,同时任命韩滉为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参与政事堂议事。

李适的这份旨意并没有和监国以及政事堂商议,直接颁发了,在朝廷中一时引起掀然大波,但很快又沉寂下来,监国李谊发表声明,完全支持父皇的任命,众人才意识到,其实天子并没有离开权力中心,他依然牢牢掌握着军政大权。

黄昏时分,独孤立秋又来到了薛府,这几个月两人走得很近,关系迅速密切起来。

两人在书房内入座,薛勋给独孤立秋斟满一杯酒问道:“我听说卢杞上书监国,弹劾郭宋擅自扩张管辖地,占领兰州,这件事是真的吗?”

独孤立秋冷笑一声道:“事情是真的,但可惜他走错了方向,被天子臭骂一顿。”

“此话怎么说?”

“皇嗣原本是想说服天子任命郭宋兼任陇右节度使,但天子没有同意,很快消息传来,郭宋从陇右撤军,伪朝派出了陇右节度使,军队接管了陇右,天子又后悔了,卢杞这时候上弹劾书,岂不是踩中了天子的痛脚,当然要被臭骂一顿。”

薛勋有点担忧道:“其实我也是很担心他向藩镇方向发展。”

独孤立秋微微一笑,“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不要提到藩镇就觉得它不好,隋末时,李唐不也是一个藩镇吗?”

或许觉得自己说得太露骨,独孤立秋立刻改口道:“郭宋已经被孤立在河西,和朝廷这边完全割裂开来,他们的生存都得靠自己,就散他想向朝廷请示也办不到,如果说河西渐渐变成藩镇,我觉得也是情有可原,至少他没有像崔宽一样投降伪朝,这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贤弟不用再担心,一切顺其自然!”

第五百三十一章 出征安西

时间转眼到了次年二月,初春的温暖气息随着东南风传遍了河西走廊,在肃州靠祁连山的南道上,一支由五千头骆驼和六千辆大车组成的队伍,正浩浩荡荡返回甘州。

而在十天前,队伍西去沙州时,满载的都是粮食和其他物资,队伍还有三千骑兵护卫。

事实上,这样的大型运输队伍在去年秋收结束后,便在前往沙州的道路上多次出现了,只不过因为冬天来临而中断了,随着冰雪融化,队伍又重新出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河西军为西征而做的准备。

与此同时,五千沙州唐军在兵马使姚锦的率领下,正在蒲昌海南岸修建一座占地上百顷的板墙式大营,和沙州一样,蒲昌海的这座大营也是唐军的中转之地,而且是最重要的中转点,之所以选在蒲昌海,是因为可以从这里通过赤河和且末河走水运。大大减轻陆地运输的负担。

大营已经快要建城了,板墙已有两丈高,厚达六尺,上面甚至可以站人,士兵们正在忙碌最后的收尾。

姚锦正在和几名将领探讨哨塔之间的距离,这里极度缺乏树木,没有木材,哨塔也是用石头砌成,有点像戍堡。

“五十步一座太密集了,没有必要。”

姚锦对几名将领道:“首先我们要明白一点,敌人会从哪里来?吐蕃人肯定是沿着且末河过来,不可能在沙漠中行军,那么我们只要在且末河沿岸设立烽燧,及时报信就行了,而不用围着大营,每隔五十步修一座哨塔,资源有限,我们要把资源用在有用的地方。”

姚锦的话就是最后的决定,众人都不再坚持,把原本围住大营一圈的哨塔,改为在且末河沿岸修建烽燧,然后再适当建造十几座哨塔。

与此同时,第一批三千石粮食在一千头骆驼的运送下,也抵达了蒲昌海大营。

.........

张掖,出发去安西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薛涛又一次给丈夫收拾行李,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去至少又是半年,但两岁的女儿小薇却不习惯,她正趴在爹爹背上讨价还价,要求爹爹把自己一起带走。

“我可以和爹爹骑一匹马呀!要不爹爹把我装到袋子里,背在后面,我会很乖的!”

天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办法。

“爹爹答应过我的,带我去长安玩,我要去嘛!”小薇拼命摇晃着父亲的胳膊。

郭宋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这次爹爹不是去长安,是去安西,很远很远的地方,等爹爹下次去长安时,一定带你去。”

“我不想去长安了,我想去安西!”小家伙开始抽抽搭搭哭起来了。

郭宋连忙把女儿抱起来,哄她道:“爹爹去的地方有大灰狼,它会吃掉小薇的,所以爹爹不能带你去,被大灰狼吃掉,小薇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小薇眼中露出惧色,要求变得软弱起来。

“爹爹要保护小薇。”

这时,薛涛走进来笑道:“整天讲大灰狼的故事吓孩子,哪有那么多大灰狼?”

郭宋急给妻子使眼色,解释道:“怎么没有?大雪山道上全是野狼群,我遭遇过几次了。”

薛涛不睬丈夫,对女儿笑道:“别听你爹爹瞎说,没有大灰狼的。”

“没有大灰狼,我想和爹爹一起去安西。”

“不准去!”

薛涛态度粗暴,一口否决了女儿的要求。

小薇的小嘴瘪了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郭宋连忙要哄女儿时,薛涛的眼睛一瞪,“不准哭,走吧!娘教你画画去。”

小薇的大哭慢慢止住了,她抽抽噎噎抹着眼泪,乖乖地跟着母亲走了。

郭宋看得目瞪口呆,一物降一物,他拿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可妻子那么随口一句话,就把女儿喝止住了。

望着女儿牵着母亲的手又蹦又跳地离去,郭宋只得苦笑着摇摇头。

........

次日一早,两万即将出征的唐军在大营内集结了,这是即将西征的两万唐军,包括河西军中最精锐的陌刀军和重弩军,在战争结束后,一万军队会留在安西,当然,并不会一直戍卫安西,而是实行一种轮换制度。

高台上,身穿盔甲的郭宋在对两万军队进行最后的动员。

“从今天开始,我将和各位一起出征安西,这是一场捍卫大唐军人荣耀的出征,我们的无数前辈也同样从这里出发,远征那片遥远的土地,从汉朝开始,我们就建立了安西都护,无数将士在那里流血阵亡,长眠于异乡,而现在,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基业眼看要湮灭了,那么我们有责任站出来,将前辈曾经建立的丰碑重新竖起来,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要让安西老迈的唐军知道,大唐还有一支军队没有忘记安西,他们来了!”

两万大军和大量源源不断的后勤辎重队离开了张掖西进,士兵们都是骑马而行,队伍延绵十几里,在中间跟随着一同北上的辎重队伍,辎重队伍就是刚刚才从沙州返回的五千头骆驼和六千辆大车,它们再度不辞劳苦跟随唐军西进。

他们能一次性运输十万石粮食,之前它们已经为沙州运去了三十万石粮食,而这次西进,五千头骆驼还要将沙州的粮食运往蒲昌海,大车则返回张掖,茫茫的沙漠,大车无法行走。

“使君,沙州的消息说,沙陀人似乎也有点蠢蠢欲动了。”兵马使李冰低声道。

郭宋沉吟一下道:“并不奇怪,葛逻禄可汗死了,几个儿子爆发了争位之战,他们已经从金山撤军,无论沙陀人还是回纥人,都没有了后顾之忧,首当其冲是思结部危险了,它们占据了太多的草原丰腴之地,回纥人岂能放过它?”

“卑职更关注沙陀,它们会不会认为大唐也分裂了?”

郭宋淡淡一笑,”如果朱泚不称帝的话,大唐确实分裂了,自古以来,只要中原出现内乱,四周的游牧民族必然会入侵,两晋南北朝已经留下太多的教训,从突厥到回纥再到吐蕃,还有沙陀,以后或许还会有党项,他们都是狼的本性,一旦发现有机可趁,就绝不会放弃机会。”

“所以使君认为,沙陀一定会撕毁停战协议,入侵沙州?”

郭宋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不过我相信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

当郭宋的西征大军抵达沙州时,姚锦已经率领筑城队返回了沙州,蒲昌海那边留了一千人看守。

郭宋命令军队就地驻营,他和姚锦进了敦煌城。

“卑职已经从粟特商人那里得到确切消息,沙陀的长老会已经同意调兵,现在就等沙陀的可汗批准出兵。”

郭宋问道:“你的军队够吗,要不要我留一部分军队支援你?”

姚锦摇摇头,“卑职的兵力足够了,一万两千军队镇守敦煌城绰绰有余,更何况我们还有强大的守城武器。”

“我主要是担心本土士兵,前年见他们还很不足。”

“这两年他们进步很大,训练很刻苦,尤其这两个月,为了保卫家园,将士们士气高涨。”

“这样吧!我还是调八千骑兵过来,在肃州边境等候,一旦敦煌有需要,他们会立刻杀来支援。”

两人说着,走上了敦煌城,敦煌城是用大墙砖砌成,高两丈五尺,高大坚固,同样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城墙周长约三十里,城墙上站满了值勤士兵,看得出并不是正规河西军,而是沙州团练军,不过所有士兵都站得笔直,目光坚毅。

这时,郭宋意外看到了杨骏,杨骏现在出任火器营郎将,他率领五百士兵赶来援助沙州,他正率领一群士兵在城头上测量距离。

郭宋走了过去,杨骏看见主帅过来,连忙单膝跪下见礼,郭宋笑问道:“这是在测量什么?”

“回禀使君,每座城池的高度和投掷距离都不一样,所以投掷的时点我们要掌握,然后在火绳上画上红色标记。”

“火绳会有这么精准吗?”

“使君有所不知,我们最有把握的就是火绳,试验了上千回,爆炸点已经掌握的比较精准了。”

杨骏的铁壳火雷目前还没有研制出来,难度太大,一次都没有成功,但战争已经不等人。

他们便转换了思路,研制大型瓷罐雷,将罐壁造得厚达一寸,体型庞大,外形很像一个煤气罐,从城头扔下去都不会摔碎,然后火药中掺杂大量淬毒铁钉,爆炸时威力同样巨大,甚至能将城门炸碎,而且淬毒铁钉杀伤力极强。

郭宋微微点头道:“你们这样一说,连我都想留下来,亲眼看一看火器在战争的第一次运用!”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