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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明》


关于更新!

这一波热闹过后,本卷接近尾声。从开头到现在,主角一直是在江湖漂荡。

在与人贩子和喇虎了结完恩仇后,第一卷卷末将会与庙堂宫闱有所牵连,同时,新的一卷还要换地图,要交待很多背景,需要查很多资料,为了保证质量,这段时间暂时只能保证每天一更了,见谅!

第1章 被坑

连青山地处鲁西南,隶属大明兖州府滕县,绵延数十里。

北望圣人老家曲阜,西临大运河昭阳湖。

虽然最高峰不过两百丈左右,但在平原地带也算拔尖。

一西一东的白沙河和南水都自其发祥,呈东北西南走向,注入兖州府南部的微山湖。

山不算高,水亦不深,却带着几分江南秀色。

加之林深叶茂,风景尚可,倒也是文人墨客,市井乡民闲暇时的一个好去处。

阳春三月,本是踏青的好时机,但清明已过,谷雨将临,正是农忙之际。

为生计忙碌的平民百姓可没有闲暇工夫到此地赏玩。

加之府、县大布通告,在关阳镇一带的山麓发现野狼出没,举子秀才们亦就此绝迹。

是以大好春色,竟然无人欣赏。

时值正午,向来是“春雨贵如油”的连青山深处一隅,忽然聚起几片乌云,将一座小山包团团笼住。

继而在乌云顶端,有细小的闪电忽隐忽现。

与平常所见的闪电或呈白色,或现红色,给人毁灭压抑的感觉不同,这些闪电细小灵动,隐隐透着绿光,让人一看,就觉得生机勃勃。

丝丝缕缕的闪电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一起,鸡蛋粗细,颇为诡异。

随后,闪电扭动了一下,如同灵蛇捕食前的热身一般。

只是云团所及之处,似乎没有让它满意的猎物,是以并未出击。

不过很快,看不见的小山包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将灵蛇闪电给吸引住了。

如同见到骨头的恶狗,闪电打了个哆嗦,带着浑身的绿光原地消失不见。

随后,乌云逝散,阳光再度降临这座小山包,刚才那番情形,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

约莫申初初刻的光景,连青山靠近关阳镇一带,伴随着利器劈砍树木的声音,山腰与山脚交汇处的浓密树荫被人渐次破出一个通道。

一个少年左手杵着一根极细的拐棍,右手挥舞开山短刀,一瘸一拐地从连青山的密林中走出。

此人身形瘦削,个子高挑,大明成年男子与之相比,最高的恐怕在他面前也要矮上半个头。

发式甚怪,头发不够长,既没束发,也未梳髻,而是一圈又一圈地就这么任其堆在头上,乱蓬蓬的像个鸡窝,发间还隐约可见青烟。

面目黧黑,好像一头扎进了火堆之中似的,满脸都是炭灰。

透过黑灰,看得出脸庞仍显稚嫩,应该未及弱冠。

衣衫甚短,与大明士、庶各色人等的服饰都不尽相同,其上间或有几个不成形状的黑洞,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右手自肘部以下的衣袖全都不见,仅余几片黑色的残渣贴在手臂上,而手臂,看上去比脸还要黑,枯炭也似。

这副尊容若落入大明百姓眼中,妥妥的乞丐一个。

见终于走出密林,到了山脚附近,少年长吁一口气。

将右手手中那柄奇形怪状的刀入鞘,然后放回自背后取下的包袱中。

这刀不过小臂长短,刀把和刀柄附近的部分极窄,而远离刀柄的刀锋部分却很宽,形状就像一只肉多丰腴的狗腿。

若是二十一世纪的刀友看到,定能脱口而出-狗腿刀。

没错,这就是廓尔喀刀,俗称狗腿刀,它奇特的造型符合力学设计,能用最小的力量,发挥出最大的砍击效果,是开山和打猎的理想用刀。

此刀就这么出现在大明几无人烟的乡野之间,却是显得有些突兀。

倒霉!

周秦川将狗腿刀在包里藏好后,看着远处已然升起的青烟,开始吐槽感慨。

总算见到人烟了,自己到底走了什么霉运,不过是常人眼中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近郊远足,怎么就会遇上一连串的糟心事。

周秦川,老家在滇南一个十八线的小县城,去年秋考上了鲁东曲阜的一个普通本科,经济专业,眼下是大一下学期。

他不过是利用周末,独自来爬一爬这座在校园里就能看到的小山丘,没想到

从校园出发到登上山顶都很顺利,虽然花费的时间比普通人多了不少。

登顶后返程,却在有些干燥的暮春季节遇上大雾,然后然后还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给劈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庆幸自己死里逃生,除了头发被免费地烫成爆炸头,身上衣服和财物有些损失,浑身上下竟然没有受伤。

特别是右手,齐肘下的衣袖全都化为飞灰,看上去黑乎乎的,其实什么伤害都没有。

昏倒前最后的印象,是自己举刀欲劈砍拦路枝桠,看来就是这个动作,让自己成了避雷针。

此时雾已散去,从阳光照射的角度看,时间也没耽误多少,本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然而接下来却是悲催的肇始。

先是迷路,此地林深叶茂,与他上山时见到的以灌木丛为主的景致截然不同,俨然换了一个地方。

紧接着的,是没走几步路,右脚就被崴了。

虽然不算严重,但也影响行进,特别是下山路上,更为艰难。

好在周秦川此次单人出行,准备得异常充分,手里的登山杖就此派上了用途。

除此之外,身上背包里还有不少从网上淘来的宝贝,狗腿刀就是其中之一,先前遇上大雾,也是用来开山的,此时更少不了它。

从正午开始,周秦川差不多花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才从密林中走出来,见到了人烟。

他的腕表、手机,还有随身携带的救命药速效救心丸,早在那道闪电下成了样子货。

此时都躺在背包里,准备下山后扔垃圾堆,眼下时间长短全靠自己估量。

踩着脚下明显是人为弄出来的羊肠小道,周秦川心里踏实不少,想了想,将狗腿刀插回皮鞘,收进背包里藏好。

望山跑死马,人烟处虽然还远,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遇到人。

这玩意儿有些犯忌讳,还是别让人看见的好,山脚林木没有山上那么浓密了,狗腿刀的用途已然不大。

背好背包,周秦川迈出右腿,意欲继续前行。

刚踩实地面,脚下就轰然塌陷,右脚陷入一个伪装得不错的坑里。

上半身保持不住平衡,猛地向前扑去。

周秦川的反应还算及时,左腿及时向前一跳,想要撑住向前猛扑的身体,只是单凭一条腿,完全无法止住饿虎扑食的窘态。

还是及时用上了刚刚空闲的右手及时撑住,才没有以头抢地。

“咝”嘴里吸着冷气,周秦川将手拿到眼前,还好,只破了些皮,没有出血。

随即摇摇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这句话虽然已经老得掉了牙,但此时周秦川实在想不到用其他什么话来吐槽。

还有,左腿的力道,仍是和平常一样孱弱无力。

被雷劈,所在之地也变得陌生无比,要说周秦川心里没有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穿越的念头很自然地浮上心田,那道闪电,当然应该是给穿越者伐毛洗髓的福利咯。

只是他眼力尚好,没有突然清晰的视界带来惊喜。

随之很快崴了脚,走路尚且困难,一时也想不出用什么方法验证自己是否已然脱胎换骨。

下山时走得虽慢,但感觉体力还不错,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效应。

不过经此一摔,倒是让周秦川明白了,那闪电即便有效,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到效果的。

意外突发下,左腿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就是明证。

自出生起,先天性心脏病就伴着周秦川,是以他自幼一直体弱多病。

当同龄人流汗奔跑的时候,他只能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周秦川自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是那种快走几步都要停下来喘几口粗气的体格。

心脏不好,身体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多病不说,体力、力量等各项身体素质,与同龄人都有不小的差距。

就说眼前让他摔跤的这个坑吧,其实并不深,要是换了其他人,即便踩进坑里,多半也能靠另一条腿的力量站稳。

不会像他这般,不但摔了一跤,还把腿给弄折了。

没错,右小腿断了。

刚从坑里把腿拔出来,周秦川就确认了这个坏消息。

之前被崴了的脚踝倒没有再受伤,但是在身体前扑之时,小腿被卡在坑里这么一别,此刻怎么看都有些变形,就算没有骨折,也有些骨裂了。

而剧痛,如同被浇了油的火堆,此时此刻才轰然炸裂,疼得周秦川嘴角直抽。

怪不得刚才摔下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异响。

当时还觉得自己多心了,没想到却是真的,那是骨裂发出的声音。

怪不得一开始并不怎么疼,而是此刻才突然爆发出来。

一般与骨头有关的外伤,若是比较严重的话,受伤伊始,并不会很疼,那猝然的伤势会使得其周边神经麻木无感。

但不用多久,一俟麻劲过去,剧烈的疼痛自会火烧火燎的让人跳脚,眼下就是如此。

周秦川对此还是有经验的,因为身体的缘故,他小时候骨折过两次,每次体验都是如此。

好容易拄着登山杖,忍着剧痛,单腿艰难地站起来,周秦川发现右脚只能稍稍沾下地,保持一下平衡,无法着力行走。

被坑了,周秦川感慨,自己这回算是真真正正地被一个坑给坑了。

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根本无从求援,这可如何是好?一丝慌张浮上心头。

不过经年累月的病痛折磨,早让他的心性异常坚定,很快那丝惊慌就被周秦川抛之脑后,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走到炊烟升起之处,找人求助。

别说自己受了伤,哪怕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也难以在这荒山野岭过夜。

不说别的,入夜后的低温,就够自己受的。

别看现在太阳不错,晒在身上还有点热,可一旦入夜,周秦川能肯定,凭自己的单薄身板,是难以抵挡深夜春寒的。

背包里,并没有准备御寒衣物。

第2章 二哈?

将登山杖交到右手,做为身体右侧的支撑,右脚轻点地面保持平衡,周秦川就这么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行。

不过这一趟,他小心谨慎了许多。

每次站定之后,都要用登山杖在下一步落脚之地用力戳、敲,待确定无疑,没有陷坑之后,方才迈步。

从小独特的经历,让周秦川坚毅忍耐的同时,还能心细如发。

他这般小心,不是不知道时日已晚,这么做实在耽误工夫。

而是他察觉到,刚才害他受伤的那个坑有些蹊跷。

坑底有人工痕迹,坑面又做了伪装,显然是有人故意挖了做陷阱的。

果然,没走两步路,又一个陷坑现形,周秦川的这番谨慎不是没有道理。

小心翼翼地避开之后,接二连三的陷坑依次出现。

“谁?是谁!”周秦川气得破口大骂,“小心生孩子没**,真是缺德冒烟儿了!”

此地明明已踩出了一条小道,偏偏被人隔三五步就挖一个坑,连上那个害他骨折的,已经有五个坑了。

这些坑有深有浅,说起来周秦川还算幸运,他踩下去的那个坑不深,要是遇到深一些的,就不知伤到什么部位了,后果难以想象。

最后这个坑倒是不用周秦川再探了,一根削尖的木棍倒插在坑底,一只也不知是野生还是家养的鸡挂在其上一动不动,紫黑的血浆将坑底染得变了色,已然死去多时。

始作俑者看来是把山野小径当成狩猎之地,挖这么多坑,就是为了捉些野物,而那只鸡,显然是唯一收获。

周秦川暗自庆幸,还好第一个坑没有埋下尖棍,否则自己铁定中招儿,要是伤到腿部大动脉,又不能及时施救的话,下场比这只鸡好不到哪儿去。

“嗬嗬嗬”

周秦川尚在替死鸡默哀之时,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

扭头一看,一只黑白相间的二哈,正不停地伸出长舌舔自己的鼻尖,粗重的呼吸在口鼻间流淌,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周秦川高悬的心放了下来,二哈呀,这种宠物,块头不小,牙尖嘴利,不明底细之人往往会被其外表吓到。

但只要一接触,你就会发现,这家伙的本性与外表反差极大,爱玩爱闹,但攻击性不强,只要不故意挑衅,不激怒它,没什么好担心的。

农村本来就有养狗的传统,但这些年,土狗渐少,倒是各种洋狗越来越多,有二哈在乡野之间走动,一点都不奇怪。

就比如说眼前这只,铁定是附近村子里豢养的,身上极脏,白色的皮毛被泥土掩盖,已经看不出本色了。

露出的牙尖上,有几道血渍忽隐忽现,嘴边的皮毛也有暗红色的血肉印迹。

对此,周秦川起初有些疑虑,这二哈怎么会有鲜肉吃?

农村养狗,可没有城里讲究,昂贵的狗粮是不可能有的,一般就是给它们吃自家剩饭,再金贵的狗也是如此。

鲜肉多是主人自家享用,狗子能有吃剩的骨头啃啃就不错了。

不过很快释然,多半是附近村子有人家杀猪,现如今人不太想吃的下水,就赏给它开荤了。

周秦川老家的农村就是如此,没什么稀奇的。

嘿!这只二哈的眼神倒是与之前见过的不同,有点锐利,有点野性哦!

咦?它怎么朝这里跑过来,目光越发凶狠,嗓子里不时有低声的咆哮,颈部的毛也立了起来,这是要发动攻击的表现。

周秦川有些疑惑,自己可没有挑衅它,难道

想到身后的坑里有只挂了的鸡,嗯,定是鸡血的气味将它吸引过来了。

周秦川果断坐倒在地,横着打了几个滚,离那坑远远的,将道让了出来。

让道最快捷的手段,此刻莫过于打滚了。

他从小到大,凭着这身病,从未上过体育课。

上大学后,为此还惹来了几个懒货的羡慕,恨不得自己也得上这种富贵病。

周秦川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在骂人,这帮家伙,完全不知道一个好身体有多重要,也不理解自己对他们这些正常人的羡慕嫉妒恨。

除了自行走路锻炼之外,周秦川平素没有机会,身体也不允许参加其他运动,是以身手肯定谈不上矫健。

此刻面对威胁,这几个滚倒是翻得又快又稳。

想必这两日它吃过猪下水,对生鲜正感兴趣,自己挡了它的路,难怪被其视之为敌。

只要把道让开就好,没事儿。

安慰完自己,周秦川刚翻身坐好,却见那二哈拐了个弯,居然还是冲着自己而来。

搞错了啊喂!那里有只生猛山鲜供你享用,连血都放好了,难道还要替你拔毛烹饪不成?

周秦川很想冲这二哈大吼,让它认清形势,但也知道同畜牲毫无道理可讲,只得又打了几个滚。

盼望它不过是护食心切,想把人赶走,只要自己离得远些,就能无事。

但二哈并未掉头去吃鸡,反而速度越来越快,身影越来越近,周秦川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之处。

从它眼里不时闪过的残忍嗜血的光芒能看出,这不是它第一次主动攻击活物甚至人类了,这货不是普通二哈,而是一只能威胁自己性命的野狗,甚至是野狼。

终于明白过来的周秦川瞬间如坠冰窟,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来。

二哈和狼的区别,周秦川哪里分辨得出,只是此刻看到这畜牲眼里的野性,方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他已然顾不上细思朗朗晴日之下,肉眼可见炊烟的地方,哪里来的狼。

也顾不上深究这只狼是被坑里的鸡血味儿吸引过来,见到自己之后才改的主意,还是本来就被自己那小鲜肉的气息给诱惑来的。

更顾不上埋怨野狼,明明现成的鸡肉大餐就在旁边,为何要紧盯自己不放。

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在狼吻下逃生。

只是不论怎么看,周秦川似乎都逃无可逃。

即便双腿完好,他也决计跑不过这只狼,更何况如今瘸了一只腿,跌坐在地,就是站起来,也要花费一番工夫。

周秦川这会儿有些后悔,怎么早早地就把狗腿刀装进背包了,要是这会儿有刀在手,怎么也能拼上一拼。

此刻再去卸包拿刀,显然来不及了。

那畜牲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两条前腿微微一伏,脖颈间的毛根根直立,眼见下一步就是纵跃而起,直扑自己咽喉。

第3章 得救(四千字大章)

拼了!

到了这时,周秦川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反倒被激发出来了。

他从小就在同各种看不见的病魔较劲,性子被熬得坚韧异常,能活到成年,既是上天眷顾,也是他自身坚持不懈,想方设法对抗疾病的结果。

为了增强体质,周秦川不得不想方设法折腾自己,各种锻炼的招儿他试过不少。

一个对自己都不容情的人,性子里自然不缺狠辣劲头。

不过一一验证之后,对他来说,唯一有效无害的运动,就是走路了。

先是慢走,然后快走,走到气息不稳的时候,恢复成慢走,算是快慢走交替进行吧。

这是周秦川小学时自行摸索出来的一套行之有效的锻炼方法,在咬牙坚持大半年后,有了初步成效。

胸闷心慌的次数少了,能走的路远了,腿上肌肉都结实了不少。

这法子在多年后,居然与国外某个专家的建议不谋而合,周秦川还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靠着坚持不懈地锻炼,还有父母不断找来的各种单方、偏方和食疗方。

周秦川不但没有半途夭折,还发育成了一个身高一米七五的半大小伙儿。

这个身高比上不足,但至少不是残废了。

磕磕绊绊经过小学、中学,更考上了大学,对周秦川自己,对父母,都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进了大学后,步行锻炼一事仍然从未懈怠。

体力尚可的前提下,才有了这么一趟登山之旅。

这山在校园里就能看到,离他们学校不远,更不高,可能普通人都没什么兴趣去攀爬。

不过对周秦川来说,仍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自打他决意登山之始,就下定决心,只要身体状况允许,哪怕是爬,也要爬上山顶。

一个对自己的身体都能毫不怜惜,拼命操练的人,对于事关生命安危的威胁,更不会就此害怕退缩。

宁可站着生,绝不跪着死,就是同这二哈,不,这野狼拼杀而死,也不坐以待毙!

“吼”二哈似的饿狼低吼着,后腿一用力,将地面蹬出两个小坑,向周秦川迎面扑来,带着血渍的利牙直取脖颈。

周秦川避无可避,抱着即便是死,也绝不让这畜牲好过的心态,左手在前抬起登山杖,右手在后辅之,杖尖对准狼吻。

只要它再向前那么一段距离,就能以登山杖为武器,捅进野狼嘴里。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一定要成功,周秦川自我鼓励着,深吸了一口气。

但愿这只登山杖耐用,能在狼嘴中支持一阵,最好让这畜牲也见见血,周秦川暗暗祈祷。

近了,准备出击!

眼看狼头逼近,周秦川抬着登山杖瞄准,就要发力刺出。

恶狼眼中光芒一闪,似乎看出了周秦川的用意,已然跃在半空中的身子虽然不能再有大的动作,但狼头微微一扭,就这么避过了登山杖杖尖所指的方向。

周秦川见攻击落空,慌忙调整左手,意欲再次出击,只是最佳时机已过,天知道能不能戳中,戳中后又有多少威力。

不管了,即便登山杖不能建功,自己用手,甚至用牙,也要给这畜牲一个教训,周秦川暗自下了决定。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这只狼经年累月地在野地讨生,其反应的快慢、动作之迅捷,远不是周秦川这个病秧子能相较的。

杖尖堪堪擦着其脖间皮毛而过,它的身子就已经掠到了周秦川近前,嘴里的恶臭扑鼻而来,獠牙闪着寒光。

而此刻,周秦川的两只手还握着登山杖,哪里还来得及撤杖回防,给这野狼一个教训。

难道真要像北宋末年的那句谚语所说,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用自己的大好头颅,去攻击狼牙么?

说真的,此时的周秦川,内心有点绝望了,没想到自己不是死在从小就如影随形的心脏病上,而是葬身狼腹之中,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真是不甘心啊。

周秦川不愿就这么闭目待死,毫无作为。

左手向上一抬,右手向下一压,意欲用杖尖给野狼的胸腹造成伤害,直到此刻,他仍不愿意放弃。

也就是这时,左眼角不知何时闯进了一个蚊虫般的小黑点,在周秦川尚未注意到它的存在时,就突兀地成倍放大。

化为一道黑影,狠狠扎进恶狼的脖子之中,巨大的动能,将狼身带着横飞而出。

死亡的气息,就此远离。

直到危机解除,周秦川才感觉到脸上有劲风刮过,随后恍惚想起,刚才危难之际,似有“铮”的一道声音响起。

“呯!”狼身沉重地砸在地面的声响,唤醒了有些迷糊的周秦川。

他扭头细看,只见狼的脖颈之间,一左一右各自横着一截物什。

一头有利刃,将狼脖子破了个洞,鲜血带着臊味,汩汩的顺流而出。

另一头缀着白羽,则是被血液给染上了几丝妖娆的红意。

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只箭。

“哒哒哒”马蹄声骤然间由远及近,一匹黄棕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周秦川眼前。

“兀那少年,荒郊野外,独自在外为何连防身之器也不带?”马上有人问道,“此地虽近人烟,但仍有野兽出没,府县早有告示,怎的如此不小心?”

“啊?”周秦川手搭凉棚遮在眼前,此人自西而来,阳光从其身后穿出,正好照在周秦川脸上,呛得他一时睁不开眼。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却被眼前这人的装扮给惊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此人头戴一顶底窄顶宽的黑色高帽,青色的衣衫则是长袍大袖,只在袖口箍了两个护腕收束,黑色的长筒靴,左手擎着一张弓,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周秦川,等他的答话。

很久之后,周秦川才知道那黑色的高帽叫做四方平定巾,长衫叫做直缀,俗称道袍,鞋称皂皮靴,这一身装扮,乃是当时有点身份的男子出行在外的常见服饰。

至于袖口加的那两个护腕,叫做箭袖,是临时加上去的,以免袖袍大了活动不方便。

眼下他哪里懂得这些,正被马上这人的古装弄得两眼发直。

不用四处观望,周秦川也知道没有摄像机,肯定不是闯入了某个影视基地,他这一路,都是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而来,周围有些什么东西还是非常清楚的。

至于汉服爱好者,也被他否定了。

眼前此人,额头、眉间和眼角,有如刀刻般的皱纹,颌下的短须和帽外的鬓角,都已花白,论年岁当在知天命以上。

这样的年纪,做不出那种能豁出去让人参观的行为。

难道自己当真穿越了?周秦川脑子宕机了。

别看他刚被雷劈过,在心里吐槽这是穿越者的机运和福利,还对身体是否被改造过抱有好奇之心,但心底里却是不太相信这等离奇之事的。

但眼下一个古装老者活生生坐在马上出现在他眼前,还说了些不文不白的话,让他不往这方面想都难。

再联想突如其来的大雾、雷击,骤然变幻了的地方,葱茏的树木,被自己当成二哈的野狼,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这巨大的冲击,让周秦川一时反应不过来,都忘了老者实是他的救命恩人,问了他的话,正等着他回答呢。

“嗯?”见周秦川不答话,双眼迷离,嘴巴微张,一脸呆相,老者微微皱眉,这少年郎,不会是被吓傻了吧,还是脑子本就不灵光?

老者心里轻叹可惜,这孩子,刚才看他与狼相斗,虽然力不能敌,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和绝不放弃的信念,都让他甚为欣赏。

看他衣衫褴褛,面目焦黑,多是流民乞儿之类,本来想着凭此子这番表现,还算可造之才,送他一场造化,没想到啊,却是个痴儿。

周秦川的衣服,除了被雷电毁去半只衣袖,添了几个黑洞之外,下山路上又被树枝刮蹭,破了几处,已然有些破烂了。

此外,一路上还不疼不痒地摔了几下,小憩时过于劳累,周秦川也顾不得干净与否,都是直接就往地上坐,那点小洁癖已是全然顾不上。

就这样连滚带爬的一路下到山脚,已然被泥和草浆等糊了一身。

加上他那满头的卷毛和黧黑的面庞,还杵着根棍子,被人认作乞儿,那是一点都不稀奇。

“啊?哦。”察觉到老者上下扫视的凌厉目光,震惊中的周秦川突然清醒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那个,大大叔?”

一时之间,周秦川不知怎么称呼老者,只能自居晚辈。

大叔?老者啼笑皆非。

同辈亲近之人,多呼自己的名、号,疏远一些的,多以官职相称,有叫“本兵”的,也有呼“司马”的。

晚一辈的喜欢称老师拉近关系,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则是恭恭敬敬地唤“父亲大人”,这“大叔”的称谓,是“阿爹”一般的乡间叫法。

当然了,极亲近之人,不拘身份,也会这么叫,比如他那个老来得之,却半途而夭的小女儿,就会甜甜地叫他“阿爹”。

声音懦懦的,脆脆的,比那个少年老成,刻板冥顽的儿子,还有早早出嫁的长女都更得他的欢心。

这少年郎不但脑子不好使,还有些结巴,不过这声“大叔”,倒是让老者心里舒坦不少。

他骑在马上,自是看得远些,周围的陷坑,还有那只串在棍尖上的鸡早被他收在眼里,对少年不是流民就是乞儿的身份更不生疑,多半是眼前此子缺粮,这才挖坑行猎,想要弄点肉食。

不想鸡血将野狼引来,差点送了自己的小命。

说起来自己同此子也算有缘,老者心中暗道,自己临时兴起,在运河边随意找了个地方下船,欲往曲阜拜谒孔府,兴致大发之下纵马驰骋,不想倒救了这少年一命。

“少年人,你姓甚名谁,家”老者有心盘问一番。

不想一骑突然闯入他的视野,马上骑者高呼“老爷,京中急报!”,将老者的话生生打断。

话音刚落,一人一马就来到老者身边,耳语几句,老者微微色变,手中缰绳一拨马头,就要往来路方向而去。

可惜了,本来还说拜谒完孔府之后,再往泰安一行,既然经过鲁东,这两地于情于理都该一访,不想京中来讯,草原似有变动,看来是不能成行了。

还有这少年,老者对之有点好感,本来打算好好考较一番,只要不是愚钝成顽石之人,都可以替他谋个出身,不过时光紧迫,来不及了。

算罢,天下间乞儿何其之多,自己怎能一一救助,还是国事要紧。

想到这里,老者扬起马鞭,纵马欲行。

“大叔,小心陷阱!”有高呼声响起。

却是周秦川见老者即将经过那几个陷坑,怕其不明就里,马失前蹄,好心提醒。

这可是救命恩人,虽然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难以表达谢意,但总不能看他吃亏罢。

这孩子,心地不错。

老者娴熟地操控着马,轻轻巧巧避开陷阱,他大风大浪见过不少,更亲身指挥、参与了那场挽狂澜于既倒的战事,几个小陷坑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不过周秦川的好意他能领会,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感觉有些说不过去,干脆指点他一个去处罢。

“少年人,顺着运河向北而行,到了张秋一带,只要有力气,就不会挨饿!”

声音渐行渐远,两骑消失前,那来报信的骑士回头看了周秦川一眼。

看来老爷对这少年乞儿有些好感,国事当前还不忘指点他去张秋谋生,那里可是新任左佥都御史治理黄河和运河的行辕,自己要不要在北上路过之时打个招呼呢。

有力气?却说周秦川听了老者的交代后暗自腹诽,让自己去卖苦力?这碗饭可不好吃啊。

他一直坐着,右小腿受的伤并不明显,老者没有看出他的腿有问题,只当周秦川是被野狼给吓得腿软,站不起来而已,若是知晓实情,或许就另有一番安排了。

第4章 金大腿

周秦川怔怔地看着老者带着随从彻底消失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此人衣着的档次他看不出来,不过从其谈吐的风度,还有让自己去什么张秋找活儿干的口气,都表明他不是普通人。

要是自己真穿越了,那这个人就是妥妥的一个金手指甚至金大腿,需得紧紧抱住才是,怎么就这样放塌了呢。

君不见各位穿越前辈,当赘婿的,做家丁的,甚至还有那干龟公的,都因为能及时抱上金大腿,从而在异界走上人生巅峰。

自己这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放脱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呀。

周秦川有些懊恼,却也不太放在心上,穿没穿越还不知道,万一是两个疯子呢。

再者说,以他目前的年纪和阅历,骨子里还是很自傲的,总想全凭自己的本事闯出名堂,对那些有靠山之人总有些看不上。

“咕咕咕”肚子忽然发出一连串的爆响,宛如唱歌一般。

险境刚过,周秦川顿觉饥饿难耐,忙不迭地解下背包。

背包里除了他从网上淘来的那些宝贝,还带了一块干毛巾用来擦汗,免得吹风受凉。

几瓶矿泉水和几袋面包也躺在里面。

周秦川自知,以他的体力,这一趟必然耗时不短,身体的消耗也不会少。

需要水和食物补充体力,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块面包和一小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吃喝起来。

心脏有病,连带着全身哪哪儿都不好,肠胃也不例外,再饿再渴,周秦川也不敢酣畅淋漓地吃喝。

爽快的后果就是自己找罪受,反正最后不是胃痛,就是腹涨,总之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吃下大半块面包,矿泉水也喝了小半瓶之后,肚子终于不再抗议。

周秦川对自己的细心颇感满意,晴带雨伞饱带干粮,古人诚不我欺也。

肚子一饱,脑子也有了用武之地,周秦川随即察觉出自己身体的异常之处。

作为一名资深的体弱人士,他向来很少有这种饿得抓狂的感觉,换句话说,就是周秦川肠胃欠佳,不太会饿,今天这种如狼似虎的饿意,还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另外,别看刚才没怎么运动,但面对生命危险,大量分泌的肾上腺激素,也足够让他的心脏跳出胸膛,更严重点引发呼吸困难,就此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这些曾经的弱鸡表现全都不曾显现,现在的周秦川,呼吸平稳,心跳有力,身上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难道说,这就是被雷劈了之后的福利?

不待周秦川细思,吃饱后的鼻子,仿佛也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刚才还可堪承受的周遭气味,瞬间就觉得难以忍受了,一股浓浓的腥臭洋溢周围,实在影响胃口。

难道自己被雷劈之后,真有了伐毛洗髓的功效?

周秦川顾不得还没吃完的食物,放下面包和水瓶,急匆匆将裸露的右手臂凑近鼻子细闻。

小说中不都这么说么,身体一旦改头换面,自会从体内渗出毒素废物,将全身弄得臭烘烘的。

然而并没有,周秦川既未从身上看到流出的污物,也没有嗅到臭味的来源。

待瞥到那只已经死透的恶狼,方才醒悟,是这畜牲的气味。

本就是野生野长,定然不会像那些宠物一般,洗得干干净净,再加上中箭身死,流出的血也够味儿,两相结合,能好闻才怪了。

周秦川狠狠地用登山杖抽了一下狼身,这孽畜,差点吃了自己,这会儿又来戕害自己的鼻子,还让自己误生了伐毛洗髓的念头。

一不留神碰到箭杆,心中好奇,干脆挪到狼颈旁细看起来。

反正没了饿意,不如看看那老者用的箭支长什么模样再说。

周秦川小心翼翼地将箭支从狼脖子上拔下,狼血早已流尽,并未激射出来,不过箭杆上的血还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他的手上。

只是周秦川的那点小洁癖,已经被这大半天的经历给弄得没了脾气,因此对手上的鲜血已是浑不在意了。

这是一只很普通的利箭,铁制箭头,木质箭杆,箭尾用不知什么鸟毛做的箭羽,有些古朴,与他背包里的箭支不太一样,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错,周秦川的包里有一张弓,也是网购而来,可以折叠。

他在山顶之时,也拿出来把玩过,虽有滑轮等用以助力,但以他的气力,不过开了十几下弓就累了,早早收进了背包。

还有几十只箭是附送的,弓和箭都是机制品,与眼前这种手工打造的箭支明显不同。

手上的这只箭,虽然古朴,却免不了做工粗糙。

但那老者就是用这只箭,一箭准准地射穿了野狼的脖子,巨大的力量甚至把狼都带飞了。

这么好的身手,不可能是那些汉服爱好者,或是角色扮演人能拥有的。

联想到下山遇上的诡异迷雾,莫名遭到的雷劈,还有似乎有好转迹象的身体,看来穿越的可能性很大。

这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武侠,还是仙侠?

反正肯定不会在异域,刚才那老者,一看就是纯正的华夏苗裔,说的话虽然有些怪异,也是汉话范畴。

周秦川越想越兴奋,真要是穿越到了仙、武世界,即便那道雷没什么作用,自己的身体也有救了。

人往往缺什么就羡慕什么,周秦川从小就渴望,自己也能有一天,在操场上、在草皮间、在高山中、在碧波里肆意挥洒汗水,没有那令他绝望的心慌和窒息感相伴。

能痛痛快快地踢一场足球,或是打场篮球,在塑胶跑道上痛快奔跑,在泳池里肆意畅游,一直是他心中的梦想,乃至他的心魔。

他是多么地想成为一个正常人,不,最好是一个强壮的人,如此才不负青春,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未上大学前,周秦川最爱看的电视节目,是体育频道和旅游频道。

体育频道里,那些和缓一些的健身教学节目,他可以从中学习,然后用到自己身上,不管实际效果如何,至少在心理上,能让周秦川觉得有些用处。

他是多么渴望能有一种比走路更行之有效的强身方法。

第5章 小丐

至于那些激烈的赛事,更是周秦川的最爱,而且越是激烈的对抗他越爱。

比如拳击、散打、摔跤等等,待到后来,这些都无法满足周秦川了。

他索性上网,去找那些什么ufc、mma来看,那些激烈的,拳拳到肉的,带着血水和汗水的打斗,仿佛能弥补他不能运动的缺憾。

旅游频道的节目也是周秦川喜欢的,他的身体,注定难以远行,自己去不了的地方,过过眼瘾也是不错的。

运动的心愿既然完成不了,除了看各种体育视频过眼瘾让自己满足外,周秦川就只能在其他方面找补,比如说学习。

别看他现在考上的这个学校在全国不怎么滴,可就凭滇南十八线小县城的教育水平,周秦川不付出一番努力,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的。

这在心理学上,叫做补偿机制,即某人因本身生理或心理上的缺陷致使目的不能达成时,改以其他方式来弥补这些缺陷,以减轻焦虑,建立自尊。

除此之外,周秦川还看了很多历史、地理方面的书籍,不过多是好读书不求甚解,但求消磨时间,开阔视野而已。

进入大学后,为了维护这份自尊心,周秦川并未放纵自己。

大一上学期,不但对学校开的课程认真学习,还将尚未开设的基础课程和一部分专业课,都大体看了一遍,以保持在学业上的优势。

当然了,像个正常人那样运动的梦想,周秦川仍未放弃。

快慢交替行走的锻炼,从未停过。

某一天的傍晚,当他如同往常那样,从疾走转为慢行,抬头远眺时,看到了校园外的那个小山包。

那一刻,不知怎的,周秦川突然下了个决定,他要独自去征服它,即便是用手爬上去也行。

若是正常人知道他将爬上那样一个小小山包视作征服,恐怕要笑掉大牙,不过对于周秦川来说,若真能爬上这样一座山,也是了不得的事儿了。

自此,周秦川一边继续他那快慢交替行走的锻炼,保证身体康健的同时,缓慢提升自己的体力。

一边开始攒钱淘货,这近在咫尺的山包,周秦川打算一个人登顶。

这对他来说,不啻为一场冒险,没有同行者的及时帮助,他得做好防范意外的准备,方方面面的东西都得有所准备。

当然了,还得满足他自小的梦,一个男孩打打杀杀的喜好。

在备齐物件之后的一个周末,周秦川自觉身体状况不错,终于开始了他的伟大行程。

直到成功登顶山头,在一番大吼大叫,疯狂发泄了心中的自豪和痛快劲儿之后,

再三确认周围无人,周秦川这才把包里物件一一拿出来,顺着玩了一遍,总算是得偿所愿。

接着喝水、进食,短暂休憩,恢复了部分体力后,开始下山。

只是没想到,才从山顶下来没几步路,就诡异地被一片浓雾包围了。

接着被雷劈,被陷阱坑,再遇上狼,然后被救。

这一天的遭遇实在是太丰富多彩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几件,不过要是真的穿越了,那就说得通了。

穿越者嘛,注定是要多姿多彩的,注定是不会庸碌无波的,也注定是不会轻易挂的。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不是么?

“汪汪汪!”

一阵急促且响亮的狗叫声,打断了正在歪歪的周秦川。

没来由的一阵火大,自己被雷这么一劈,说不定就是万中无一的资质,要是在修仙或是武侠世界里,多半就能成佛当祖。

只是该怎生验证一番资质才好呢。

正值紧要之际,却被狗叫生生给搅和了,怎不让他窝火。

这还有完没完!周秦川很想咆哮着仰天长问。

自从山顶下来,一路就没有落个好,连梦都不让人做了?

偏生让狗来打搅,狗?不会是又一头狼吧?

循声望去,周秦川安心不少。

发出叫声的,千真万确的是一只狗,嗯,不算太危险。

浑身土黄色,就是洋狗没有泛滥华夏前,农村最常见的土狗,学名中华田园犬。

按照故老相传一黄二黑三花四白的顺序,这种狗的肉,是最好吃的。

罪过罪过,怎么无缘无故的会想到吃,要是让爱狗人士知道,免不了又是一番口诛笔伐。

此狗体型虽然不小,但和身边恶狼相比,差距还是有的。

也是自己眼拙,没有经验,刚才才会把一只狼当成了一条狗。

土狗自然不是独自前来的,狂吠中紧紧地追赶着目标——一个小乞丐。

一人一狗,来的方向正是冒着炊烟,周秦川欲去之处。

之所以将狼狈逃窜的小孩定性为小乞丐,是因为他衣衫褴褛肮脏,面目黧黑,头发蓬松杂乱。

比以往在城里见到的那些伸手乞讨的小孩还要不如,不是乞丐又是什么。

或许这就是乡野乞丐的装扮?

这番看人定性的标准,说实话,还真挑不出什么大错。

殊不知周秦川自己,此刻也是这般模样,只是他既未照过镜子,也没有路过什么水面,是以对自己的形象还不自知。

他这身同样邋遢的装扮落到狼狈逃窜的小乞丐眼里,自然而然地将其视为了同类。

又见周秦川眼神冷峻自信,手中拿着一只铁箭上下晃荡,而身边,是一只一动不动,已然死去的恶狼,小乞丐眼睛一亮,瞬间惊为天人。

不管那头狼是被眼前这位蜜汁自信之人用弓箭射杀的,还是徒手用箭支捅死的,在小乞丐心中,都是了不得的行为,同打虎武松也差不了多少了。

对付身后这只讨厌之极的野狗,还不是手到擒来。

有这么一个孔武有力的同类存在,不找他江湖救急,还能找谁?

小乞丐根本想都没有多想,就冲着周秦川跑过来了。

他脚上虽然趿拉着一双根本无从看出质地的破鞋,两只小短腿却捣腾地飞快。

尽管大黄狗追得甚急,一时却也难以追上。

待跑到周秦川身前二十余丈的地方,小乞丐不再直线奔跑,改为左右纵跳,速度就此慢了下来。

第6章 屠狗

周秦川初时尚不解,这小孩儿做这无用功作甚,白白给了黄狗追赶上来的机会。

不过很快,他心中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小乞丐这么一耽搁,大狗很快赶了上来,眼瞅着就要追上了。

却不料最后就要扑击之时,“噗通”一声响,黄狗一下子不见了身影,而地面上腾起一阵烟尘。

却是一个伪装的陷坑,让狗吃了个亏。

而小乞丐却不曾停留,借机拉大了与大狗的距离。

“汪汪”坑并不深,黄狗很快就从坑中蹿出,继续追击。

就这样,小乞丐在前面蹦蹦跳跳,大黄狗在后面紧跟不放,但往往都是即将追上之际,就会落入一个陷坑,从而拉开与小乞丐的距离。

畜牲不长记性,也不懂门道,一连跌进去好几个坑,跳出来后,仍然是不知趋避,紧追小乞丐不舍。

而旁边的周秦川却是看得牙根直痒,没想到前面还有不少陷坑。

看这小子如此熟悉,纵跳之际却能不受其中任一一个坑的影响,显然对此非常熟悉。

这些陷坑,即便不是他挖的,也同他大有干系。

臭小子,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周秦川恨恨地想。

一狗一人,一追一逃之际,渐次逼近了周秦川。

“汪!”大黄狗一声凄厉的长嚎,猛地又从一个陷坑中跳出来,右后腿肉眼可见血迹。

周秦川大汗,估计这个坑里定是也有凶器,才让狗见了红。

小乞丐步伐缓了一缓,回头间嘴角微微一翘,有些得意。

按他以往的经验,这狗吃了如此大亏,多半会逡巡不前,甚或就此落荒而逃,也是有的。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跑了这么远,累啊。

岂料大黄狗今日有些邪门,被坑受伤后,不但没有退却,反倒野性大发,那点伤不但没有成为它的拖累,而是成功地激怒了它。

甫一出坑,辨明小乞丐之所在后,黄狗猛地一蹿,向前直扑,森森白牙,直取小乞丐的脚脖子。

而此时的小乞丐,并未回头观望,自以为危机已解,不再奋力奔跑,脚步从跑变为走,浑不知自己即将落入狗口。

“小心!”周秦川大叫,随手向黄狗扔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土坷垃。

为了对付这条黄狗,周秦川刚才划拉了好几块石子土块作为武器。

他眼下既不能走又不能跑的,只能靠此法子将狗惊跑了。

一般说来,狗都是欺软怕硬的,只要不怕不退,再扔几块石头表示自己不好惹,多半能将狗吓跑。

至于出手相助小乞丐,却是周秦川不忍心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在自己面前被狗咬伤。

这狗双眼已然发红,喉中低鸣声不断,显然狂性大发,谁知道小乞丐会被咬成什么样子。

至于这小子挖坑害人之事,等会儿再和他算账也不迟。

“呜”

不想今日手风极好,土坷垃准准地砸在了大黄狗的鼻尖上。

要知道,狗和狼一样,鼻尖都算是它们的弱点。

还好土坷垃不够硬,落到鼻子上后,瞬间化为尘土。

要是换了石头,说不定就要见血。

小乞丐反应极快,周秦川才出声提醒,他就向前疾奔,感觉安全后才回头观望,恰好看到黄狗被打得呜咽不已。

眼睛一亮,小乞丐再不停留,“啪嗒啪嗒”几下,鞋帮打着后跟和地面,跑到周秦川身后藏了起来。

出乎周秦川意料的是,黄狗哀鸣几声后,甩了甩头,并未落荒而逃。

而是睁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盯向周秦川,当然了,还有藏在身后的那个小乞丐。

低吠几声后,向二人直扑而来。

周秦川心中叫苦不迭,真是倒霉透顶了。

你说那块土坷垃怎么就扔得那么准呢?要是落在黄狗附近,而不是击中它的鼻子,多半不会激怒它,也能将其吓跑。

这各退一步,两全其美的事儿,怎么就变成了如今似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呢?

还有,身后这小子也甚是可恶,他惹的祸,反倒要自己来背锅,真是冤死了。

大黄狗可不管周秦川觉得冤枉,在它眼里,这两人一个是新仇,一个是旧恨,既然都在,那就一并解决了。

“啪!啪!啪!”

周秦川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朝黄狗丢石头,冀望能再走大运,要是能再次砸中狗鼻子,说不定就能将黄狗打跑。

只是世事就是如此奇怪,你不经意间就能做成的事儿,集中精力后,反倒不成了。

直到手边的石子土块用完,也没有一颗一粒建功。

而大黄狗,已然到了周秦川面前,作势欲扑。

通红的双眼中,分明有一丝蔑视,那意思似乎是说,石头用完了罢,看你还有什么招儿。

这眼神瞬间将周秦川激怒了,刚才那只是狼也罢了,你一条土狗,也敢这么嚣张。

“蹭”的一下,周秦川用完好无伤的左腿,从地面站了起来。

危急之中,他自己却全然不觉,尽管左手滴溜着登山杖,但刚才这一下,却是丝毫没有用杖借力。

要知道,以往的他,是不可能用单腿蹲起的,不论受什么刺激,潜力全部激发出来,也做不到这一步。

黄狗刚做好最后扑击的准备,见眼前这人站了起来,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仍是按照犬类的脾性,朝周秦川的脖子扑去。

只是它这动作,落入刚刚才见识过野狼身手的周秦川眼里,就显得有些迟钝了。

不过如此嘛,周秦川心下大定,那一刻,他恍惚间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左手登山杖准确无误地捅进了黄狗嘴中,将其身体稍稍阻了一阻,右手紧握的箭杆飞快跟上。

“噗!”

箭尖从狗头的左眼直插入脑,黄狗甚至来不及再叫一声,颓然掉落地面后,徒然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呼呼”

周秦川左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刚才右腿忍着剧痛,轻点地面,避开黄狗扑击的余势后,也紧跟着再度坐回地面。

别看刚才这几下时间不长,但已将他剩余的体力全部榨干,胸腔剧烈起伏,急需大量空气。

第7章 五海之内皆兄弟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仅仅数息之后,身体好似就已不再缺氧,呼吸已全然平稳下来。

身体恢复的速度超乎了周秦川以往的认知,而且心脏部位,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不适。

还有,周秦川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好像只用了一条左腿,就站了起来。

那道闪电真改造了自己的身体?这就是效果?

周秦川有点小惊喜,再试之下,却是难以再用单腿站起来了。

在瘸着一条腿的前提下,要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似乎不太容易。

随即被死狗尸身散发的臭味熏得皱眉,心中哀嚎,这又是野狼又是恶狗的,到底穿越到了什么鬼地方啊!

周秦川尚在感慨自己怎生如此不顺,倒霉之事一桩接着一桩之时,身后传来了香甜的咀嚼声和“咕嘟咕嘟”的喝水声。

这小子,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转过头,只见小乞丐两手各自拿着面包和矿泉水狂吃猛喝,都是周秦川刚才没吃完,放在地上的。

小乞丐眉开眼笑,丝毫也不嫌弃面包上还留着周秦川的牙印和涎末。

吃的速度飞快,称得上狼吞虎咽,与周秦川刚才小口小口的那种吃相截然不同。

不待周秦川开口,小乞丐已将面包和水一扫而空。

“大哥!”小乞丐把包装袋和空水瓶往地上一扔,熟练地抱拳拱手,“多谢你插刀相助!”

啥?插刀相助?有这么相助的么。

小乞丐可不管周秦川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接着拍拍肚皮,“被这狗子追了一路,腹中早就空了,还好哥这里有吃食。”

这小子已然把“大哥”前面的“大”字给去了,自来熟地称周秦川为“哥”。

还凑到周秦川面前挤眉弄眼地问道,“对了,哥,你这东西哪儿弄来的,又香又甜,小子还没吃过,怎生做出来的?可否指点一二,还有这装水的物件,怎的如此轻巧通明,当真难得……”

周秦川身子向后一仰,与小乞丐继续保持一定距离。

这小子身上实在是脏得没法说,也不知多久没有洗澡了,甫一靠近,那味儿直往周秦川鼻孔里钻,与狼和狗的味道相比,也不遑多让。

“且住!”周秦川没好气地打断小乞丐的话,“你我初次相见,大哥也好,哥也罢,实是愧不敢当。”

自从山顶下来,他拢共就见过两人,说话都有些文绉绉的,连带着周秦川,说出来的话也自然而然地染上了这个味道。

“再说了,有你这种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大哥干粮吃个干净的兄弟么?”

周秦川故意撩拨这小子,吃剩的干粮和水他并不放在心上,背包里还有几份。

他是佩服这小子,不嫌弃自己剩下的吃食不说,听他口气,面包和矿泉水都是从未见过之物,还能毫无芥蒂地吞咽下去,当真心大得没边儿了。

这小乞丐颇为奇特,个头不过同那些刚上小学的孩童相差无几,也就五六岁的身高。

但双目灵动,眉宇间有着同他个子极不相衬的干练成熟,还有这份架势十足的老江湖派头,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稚子。

既然断定穿越多半已成事实,那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常识就是当务之急,眼前这个熊孩子,周秦川自然没有放过的理由。

再者说,那些坑既然同这小子脱不开干系,那这受伤断腿的帐,自然也得找他算算。

“啊?哈哈哈”小乞丐尬笑出声,露出了牙缝里的面包渣,“五海之内皆兄弟嘛。”

什么时候四海多出一海变成五海了?周秦川腹诽,也不纠正他,谁知道是这小子不学无术呢,还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说的。

“放心,大哥,大家同门中人,互通有无嘛,等我有了吃食,不会小气的。”小乞丐拍着胸脯,“涌泉之恩,滴水相报,俺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周秦川暗自摇头,实在无力吐槽这小子乱用成语的画风。

“同门中人?谁和你是同门中人?”周秦川有些不爽,看着小子的样子,妥妥的乞丐一枚,自己怎么就成了他的同门了。

没想到小乞丐上下打量一番周秦川,再度抱拳,肃然道,“没想到大哥如此坚守规矩,新到一地,不拜山门,绝不干私活,佩服佩服。”

周秦川乐了,被气的,他虽然没有做过乞丐,也不懂行话,但小乞丐的话还是听懂了。

那意思周秦川仍是乞丐,还是新到他们这儿的乞丐,只不过守规矩,没有拜访当地丐群,就不乞讨而已。

刚想问小乞丐哪只眼睛看出自己是乞丐,但当眼光掠过黑漆麻乌的右手小臂之时,周秦川明智地没有张嘴。

虽然不能完整地看到自己的形象,但就凭肉眼所见,自己浑身上下沾了不少草灰泥浆,再加上电击后的狼狈样,想要让人不误会都难。

怪不得刚才救他那老者,眼底深处有隐藏得极深的怜悯之意。

算了算了,被人误会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周秦川自己劝慰自己。

“佩服?”周秦川故意冷笑,“佩服你就把野狗往我这儿带,也不怕我这受伤之人对付不了?”

是不是乞丐就不纠缠了,先吓唬这小子一番,再从他嘴里掏点东西。

只是自己这伤腿,却得另想法子,这小乞丐想必自己都难以养活自己,想从他身上榨点油水,周秦川觉得悬。

“啥?大哥您受伤了?”小乞丐闻言,又朝周秦川身旁凑。

见了那只明显变形的右小腿之后,还想伸手摸上一模,被周秦川没好气地伸手拍开。

“嗯,这个还请大哥见谅,刚才离得远,实是没有看到大哥有伤,抱歉抱歉。”

小乞丐面容一正,真心实意地给周秦川道了哥歉,随即眼珠转了转,又像个小狐狸似的笑了。

“不过大哥英雄盖世,乃是能用箭毙杀野狼之人,即便受点小伤,又岂会将一条土狗放在心上,这不,”

说到这里,小乞丐眉头一挑,“大哥刚才箭毙野狗的英姿,可都落在小弟眼内了。”

哟呵,这马屁拍得挺响,这小子有一手。

别说,被人拍马屁的感觉还真不错。

看着地上一狼一狗的尸身,周秦川有心解释一下,不过,多年来体弱造成的自卑,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显摆一二,却是有点舍不得澄清。

第8章 被袭

说了人家也未必会信,周秦川自己劝慰自己,再说这只狗的的确确是自己亲手杀的。

周秦川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默认了那一狼一狗都是他下的手。

“大哥。”小乞丐不知何时凑到了周秦川面前,“放心,你的伤”

“且住。”周秦川反应及时,将已经快贴到他脸上的小乞丐的头推开,“刚才已经说过,咱俩不熟,我可不是你大哥。”

看着小乞丐眼里的狂热,似乎还带着孺慕,周秦川心里既奇怪,又有些受用,难不成就因为杀了一狼一狗,这小子就真把自己当成了大英雄不成?

“你杀了野狗,救了我一命,还让我白吃白喝,自然当得起我大哥。”不想小乞丐振振有词地说道,“要是觉得大哥叫着生分,那就称你哥好了,哥,以后咱们有福同当,有难同享。”

得,还在继续他那不着调的胡言乱语。

周秦川无心纠正小乞丐话里的错误,将适才从狗眼里拔出的利箭拿在手里晃了晃,随手从身边撸下一把青草,开始擦拭血渍。

“说说看,咱们有福如何同享,有难如何同当呢?”

听了周秦川的问话,小乞丐有些困惑,茶馆里说的那些评话,不都是这两句话一说,大家就好得和亲兄弟似的,哪有问的这么细的。

他可是真心崇拜周秦川的。

要知道,作为乞丐,不论是被家犬撵,还是被野狗追,那都是家常便饭。

家犬他们一般不太敢打歪主意,野狗倒是有心想弄死了开荤,只是成功打杀的次数不多。

这些野狗同狼相比,实力差得也不算多,他们一帮乞丐,每次都要用上不少心思和气力,时不时才能有所斩获。

其间之狼狈,不提也罢,哪有眼前这位出手这么干净利落。

对了,他还是在伤了右腿的前提下做到的,之前还毙了条狼,如此身手,小乞丐觉得,即便是同那打虎的武二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以这小子将周秦川视为英雄人物,心中渴望亲近,一心想认作大哥的心思,倒是丝毫不假。

“以后咱们一起大碗吃肉,大块喝酒?”小乞丐挠着头,想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周秦川失笑,算了,不为难他了。

“小子,那些坑是你挖的罢?”周秦川指了指远近的几个坑,决定还是先同他算这个帐,“我的伤可是这些坑给弄的,你说怎么办?”

“啊?”小乞丐显然没想到会出这种状况,这些陷坑的确出自他的手笔,也是他偶而能吃上肉,打打牙祭的来源。

只是能到这一带的乡野山民,几乎都知晓这条小径上的埋伏,没人中过招,没想到却害了他一心想亲近之人。

“放心,哥,我会对你负责的。”小乞丐郑重其事地说道。

啧!这话怎么味道不对呢?

周秦川想开口纠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手上那只已经擦干净狗血的利箭,被他拿在手中下意识地上下晃动,与小乞丐离的并不远,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别!李子!”小乞丐没有消停多久,脸上就露出了非常惊愕的表情,同时抬起一条腿,看那样子,是想奔向周秦川。

周秦川被他的大喊大叫弄得莫名奇妙,再看他那死死盯着自己的直勾勾的眼神,还有纵身欲扑的身形,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阻拦。

这熊孩子,不知道自己有多脏多臭么,偏偏还喜欢来蹭着人。

“噗!”

不等他将手抬高,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击,随后碎裂的土块顺着脖子,簌簌落到胸前。

周秦川眼冒金星,竭力想让自己清醒。

那道雷似乎对身体有所改善,不至于再像以往那般弱不禁风罢,周秦川宽慰自己。

他已明白小乞丐所作所为是何意图了,想来身后偷袭自己的,是这小子的同伴,听了他的劝阻,力道多少收了一些。

也知道打在自己脑后的,不过就是块土坷垃而已,受材质所限,力道再大,也伤不到哪里去。

只是事实偏不如他的意,眼前的黑晕一圈又一圈地逐次变大,最终化为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他全部吞没。

“你怎的不问青白皂红,就胡乱出手?”小乞丐埋怨道,口气颇为不满。

走到周秦川身前,俯身欲看这个便宜大哥的伤势。

被称为李子的人讪讪一笑,对其不着调的用辞早已习惯,喃喃解释道,

“谁叫他拿着带血箭支在你面前晃悠来着,我在背后看他装扮眼生得紧,还以为是毛阳那边过来之人,想要对你不利呢,最近你们两边不是不太对付么?”

李子明显比小乞丐高出一截,也壮实许多。

年岁当在十四五之间,头上并未梳童子髻,而是用布条将头发草草扎在一起。

身上着褐色短衫长裤,虽有补丁,却很干净。

这般年纪,这番打扮,在大明多是家穷难养,自幼卖给富贵人家,或是典当铺行,给人打杂使唤的小厮。

小乞丐轻哼一声,有些傲娇地说道,“你也不好生想想,若真是毛阳的同道,我岂会同他攀谈这许久?早撒丫子跑了,要是像你这般实心眼,我能活到如今么?”

两人终归年幼,对周秦川能有弓或箭,丝毫不以为异。

尚不知在大明,刀枪剑棍之类的兵刃普通人携带没多大问题,但弓箭的管制则严厉得多,动辄即是谋反的罪名。

说话间,小乞丐翻开周秦川后脑头发,“还好,没见血,只肿了个包,李子,我哥就归你了,他的伤势你得负责。”

“些许青肿,也能叫伤。”李子在一旁看的清楚,不以为然,“只要不触碰,最多三日就好了。”

说到这儿,突然发觉小乞丐的称呼不对,“哥?这是你亲哥?”

“什么清哥浑哥的?”小乞丐反问。

李子苦笑,这小子不学无术,年龄又小,还是个孤儿,缺人教导,也不知道对叔伯兄弟的亲眷概念到底清不清楚。

也懒得解释,只指着昏迷中的周秦川道,“小济,自你到关阳,咱俩认识也有三年了吧,我可从未听你叫谁哥呢,今日是怎么了,这人给你灌了什么**汤不成?”

第9章 瘸了?

李子已能肯定,小济同地上这人定然非亲非故,若真是亲兄弟,他乡重逢,恐怕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了罢。

“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可怜”小济突然开口哼哼,如同唱曲一般。

李子没好气地在他脑后一拍,“少来,这唱的‘大哥’和刚才你嘴里的‘我哥’可不一样,我听的出来。”

“说起来我可比你大,也没见你叫我哥,都是李子李子的叫。”又埋怨道。

小济撇撇嘴,“你能比我大多少,再说,你看看你自己,有点当哥的样儿没有,在医馆吃不饱,还是靠我,”

说到这儿,指指身边的陷坑,“才能时不时打打牙祭。”

嘴里说着话,刚才周秦川杀狗的画面却是浮上了小济的脑海。

他在乞丐群里年纪小,凭着自身独特的本事,不受欺负就已经不错了。

李子虽然同他处得不错,但身份不同,大部分时间也不在一起,个中甘苦,唯有自知。

平时哪有什么人能替他遮风挡雨,对他嘘寒问暖的,更别提为他出头,挡灾消厄了。

是以周秦川拦在他身前杀狗的英姿,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显得十分特别,与众不同。

还有,自己吃了他那么好吃的东西,尽管周秦川故作凶狠,但明显没有放在心上,显得十分大气。

人就是如此,第一印象十分关键,周秦川的举动给了小济从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让小济不由自主地对他有了孺慕之心。

尽管小济事后知道,周秦川杀狗那是行动不便,不得已而为之,腿断了,想跑也跑不了。

但也丝毫没有抵消他的感激之心,和爱慕之意。

‘亲哥’是什么意思,小济虽然从小漂泊流浪,但岂会不知。

回李子的话,不过是顾左右而言他之举。

真要有这么一个哥该多好,他忍不住这么想。

此刻的小济,被一种异样的情绪包围,心里暖暖的。

而一旁的李子,被小济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作为关阳镇医馆的学徒,表面上比乞丐光鲜,但也是经常挨饿的。

想要自己上山弄点野味,既缺手段,也没空闲。

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小济,这才能跟着他吃点野味。

这小子年纪虽小,心思却多,在这条几无人迹的羊肠小道上挖坑的主意,就是他想出来的。

小济力弱,挖的坑浅,李子力壮,坑就深些,是以这十多个坑深浅不一。

两人每十来天到这里一趟,时有收获,算得上是他们的小灶。

说来惭愧,和小济结识以来,倒是他占的便宜多些。

是以李子虽然年长身壮,但在小济面前,却有些势弱。

知道自己拿小济没法,李子干脆闭了嘴,打算细细查看一下周秦川的伤势。

脑后的那个包没甚大碍,他是见小济这便宜大哥的右手乌漆麻黑,恐其为火所伤。

只是看到那一狼一狗的尸身后,却忍不住抱怨,

“小济,你说你好端端的,又招惹这黄狗作甚?

要不是正好被我看到,可怎生是好,总算医馆快要收工了,掌柜的才准了我的假,要不然你一个人”

“我哪有招惹它。”小济叫屈,“我就是在草窠里出恭,谁知道这畜牲闻着味儿就来了。”

李子听了,皱皱鼻子,接着抱怨,“跑就跑罢,干嘛把它往此地引,你不知道这一带闹狼么?”

“忘了。”小济颇不耐烦,“我不是想着这里有咱们挖的坑,拿来对付它正合适。

再说这俩畜牲不是已经被我哥弄死了么,有甚好担心的。

要是没有我哥,李子你就是赶过来也帮不上忙。”

一番话说得李子彻底哑火,只得闷闷地抬起周秦川的右手探查。

“行了,李子。”小济在一旁,嘴仍未闲下来,“俺哥的手没问题,你是没有看到,刚才他双手翻飞,一箭就捅死了这只野狗。”

眉飞色舞中,小济用手一指,“我哥伤的是右腿,看见没?”

“咝”李子细细查看一番后,抽口冷气,又咂咂嘴。

“咋的?”小济皱眉,“弄不了?李子,别告诉我你三年学徒生涯都白过了。”

“我还真弄不了。”李子老老实实交待,“这条腿要是断的彻底些还好办,这要断不断的,我可没本事弄,若不找先生正骨,只是简单地包扎一下,以后长好了,也是个瘸子。”

“去医馆找你们先生?”小济脸露难色。

医馆哪有给你白看病的,可他一个小乞丐,能有饭吃就不错了,岂有银钱花销。

李子比他好不到哪去,小学徒一个,除了供吃供住,半个铜板都拿不到,别指望他有银钱。

但若是不去医馆,李子可说了,以后就瘸了,小济怎忍心让这刚刚在心里认可的大哥,因为他挖的坑而遗恨终身。

“锐利?”二人一左一右,正蹲在周秦川右腿旁指点。

不妨身后突然响起声音,倒骇了他俩一跳。

回头间,却见周秦川已然醒来,正死死盯着李子。

他一醒来就听到李子说腿伤处理不好会瘸,一时情急,不由自主就拽了句英文。

刚到陌生之地,腿要瘸了,那还了得。

之前救他那老者,因为带着高高的黑帽,还看不清其头顶状况。

而这个好像叫李子的少年,长发在头顶束拢,倒与港台非清宫古装戏相似。

特征比那小乞丐明显多了,自己这是实打实地穿越了。

而且多半是华夏古代,或是与之类似的异界。

要是瘸了,还怎么做人生赢家。

“哥,你醒得倒快?你刚才说啥,锐利?”小济丈二摸不着头脑。

李子同样表示不解其意。

周秦川一愣,自己醒得快?又晃晃头,也没有头疼头晕恶心想吐的感觉。

不错,后脑受到击打,虽说力道不算太大,但苏醒得快,也没有后遗症,看来没白挨雷劈。

带着些许兴奋,见到对面两人懵懂的表情后,随之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乃是英文。

要这两人听懂英文,倒是为难他们了。

“哦,那是我家乡话,意思是,你刚才所言,可是真的?”

周秦川边斟酌边说,尽量让自己的话带上他们的味道。

第10章 兄长

“错不了。”李子点点头,“这位大哥,你自个儿想一想便能明白,

右腿这么一弯,自然比左腿短了一截,若是任其自愈,能不瘸么?”

周秦川缓缓点头,“没错,是这个理儿。”

穿越过来做瘸子,这肯定是周秦川不能接受的。

眼下的困难,就是没钱。

那小乞丐不用说了,没戏。

这个叫李子的,听口气也是没钱的主儿。

想到这里,周秦川深感懊恼,钱夹已经在闪电中成了残骸,里面的纸币也化作飞灰,要是有一两张漏网的就好了。

人民币虽然在这里不能通行,但就凭其纸张考究,图案精美,也能忽悠些银钱来。

他记得有穿越前辈就是靠此轻易得了第一桶金。

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悲催呢。

“你叫李子,是吧。”

眼前这两人虽然在银钱上帮不了忙,但自己断了腿,行动大大不便。

初来乍到的,须得笼络一二。

不说别的,养伤期间,端个茶送个饭总要人手罢。

至于银钱,实在不行,手上这根登山杖应该能换些花差。

能收能放,也算是个噱头,轻便坚韧,更是其优胜之处。

当然了,背包里的那些宝贝,要是拿出来,肯定更值钱。

但周秦川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

虽然尚不知到底身处何方,但那些宝贝说不定就是自己以后安身立命,用来傍身的家伙什儿。

怎能就这么发卖出去。

就是这结实耐用,结构精巧的背包,周秦川都不愿典当。

要是没了它,有些宝贝可不好藏。

就只有登山杖不怎么可惜,今后养伤,找根结实点的树枝都能应付过去。

“大哥记性真好。”李子点头赔笑,“实在对不住,刚才我误会您了,这才在背后”

“哎!”周秦川摆摆手,“无须多说,一点小误会而已,定是你心忧这位小”

“俺叫小济,哥。”小济及时接上话。

“小济?嗯,你二人兄弟情深,倒也难得,我若因一点小事见怪,岂不是大煞风景。”

周秦川越说越顺嘴,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似乎穿越到了水浒的世界。

“你看,李子,我就说,咱哥可是杀狗屠狼的英雄,怎会责怪于你。”

小济一拍手,啧啧赞叹。

“咳咳”,周秦川被小济夸他的话弄得好不自在,连咳数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英雄倒是挺好听的,但是前面加上杀狗屠狼,就不是味儿了。

“嗯”周秦川长长地清了清嗓子。

“小济啊,我适才不是说过了么,以咱俩的关系,这大哥和哥”

周秦川正要继续说出“再也休提”四字,突然瞥见小济乌溜溜的黑眼珠。

里面有惶恐,有不安,更多的,是孺慕。

就好像就好像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土狗,只要他一回家,就摇着尾巴围着他转。

那只小狗的眼睛,同此刻小济的眼神,何其相似。

周秦川心软了。

“就别叫了,太见外了。”周秦川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你既然视我为兄,就叫我兄长好了。”

养伤期间还要这小子帮忙,就笼络一下好了,周秦川自我劝慰着。

“兄兄长?”小济有些结巴,“可以么?”

“哎!”周秦川痛痛快快地应了一声,又瞪了一眼,“怎的,你不乐意?”

难怪刚才被他叫得起鸡皮疙瘩,还是兄长听着舒服。

虽说小济这熊孩子的口音,同他原来时空中的东北口音不大一样。

但被他左一声“大哥”,右一句“哥”的叫着,总能嗅出一股苞米渣子味儿,实在太脱戏了。

想想罢,要是东北那几个二人转名角,换身古装站在你面前,嘴里叨叨地说着东北话。

你是觉得自己穿越了,还是当小品看?

“兄长!”小济又大叫一声,笑了。

眼睛微微一眯,黑色的瞳仁如同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一瞬间,周秦川又想到了自己童年时做为玩伴的那只小狗。

心房一下子柔软起来,小济那肮脏的衣衫,腥臭的体味,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变得可以容忍一二了。

此时的周秦川,尚不知被小济这么一叫,这趟穿越之旅就此被这小子缠上,再也摆脱不了。

收了两个小弟,周秦川心下稍安。

虽说这两人目前还看不出能给自己多大帮助,但好歹能使唤一二不是。

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银钱问题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就只能当瘸子,其中利害,无须再说。

周秦川冲两小子招招手,待他们走近后,将手中登山杖演示了一番。

能伸能缩的神奇表现,将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都惊为神器。

待得知周秦川欲将其典当变卖,以换取银钱,深感可惜。

却又无计可施,三人身无分文,要想保住周秦川这条腿,只能忍痛割爱。

两人见识少,目光浅,估不出这根神奇拐杖的价值。

但都觉得,拿到关阳镇唯一那家当铺典卖的话,恐怕会被掌柜的将价压得极低。

得做好大亏本的准备。

周秦川倒不太在意,亏也好盈也罢,只要能筹到足够的银子疗伤就成。

天色在三人的攀谈中,渐渐黯淡下来。

“咕”李子的肚子第一个大声抗议。

终究是在医馆读过书的人,觉得自己这举动实在失礼,瞬间红了脸。

只是很快,周秦川和小济的肚子也跟着唱和,解了李子的尴尬。

小济哈哈大笑,“李子,肚子饿得叫唤又有甚难为情的,知道你读了书,但可别把自己读傻咯。”

接着毫不客气地冲周秦川一抱拳,“哥不对,兄长,你看”

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往地上那只狗瞟。

李子被小济一通挖苦也不生气,他同周秦川没这么熟,有些生分,伸手拦着小济:

“要不,咱们先处理周大哥的伤?”

说话间,眼睛同样死死盯着黄狗,喉头微微蠕动了一下。

“别,我的伤不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何况我也饿了。”

他这伤腿,半断不断的,虽然棘手,却不是急症。

既如此,当然得以食为天,先吃饱再说。

否则,哪有精力挪到他们口中的关阳镇去治伤。

更何况那所谓的正骨,定然需要体力生受,肚里没食儿可不成。

第11章 狼皮

周秦川手一挥,让他俩赶紧去弄吃食,现成的狗肉在此,怎能浪费。

末了,还提点了一下陷坑里的那只鸡。

两人来得匆忙,都还未发现这个收获。

这两个小子还不错,虽然出身低微,倒是不缺教化,硬是等到周秦川发了话,才动手收拾黄狗。

别看李子刚才还在为自己人前失礼而脸红,此际有狗肉可吃,已然将那丝矜持抛诸脑后。

只一步,就跨到了死狗旁,手一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解手尖刀,冲狗颈捅去。

小济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同样攥着把小刀,回头问周秦川:

“兄长,狼肉吃过没有,要不,咱们今日尝尝鲜?”

“狼!”不待周秦川回应,李子先行住了手,微微抬头,瞥见了离狗不远的那只死狼。

须臾,一阵大笑从其口中发出:

“哈哈哈周大哥,你的祖传宝贝不用典当了。”

登山杖细而坚韧,能伸能缩,周秦川只能将其归功于这个时空那虚无缥缈的祖先身上,说成是自己的家传宝贝。

果然,有什么解释不清的东西,往祖先身上推准没错。

俩小子毫不怀疑地就信了,想来其他人也脱不了这窠臼。

这么个宝贝要便宜典当出去,除了周秦川自己,其他人都深感可惜。

尤其是小济,十分自责。

要不是自己挖的这些坑,怎会伤了兄长的腿。

这会儿听到李子的话,数他最兴奋,迭声追问:

“怎么?李子,你有法子弄钱了?”

“我哪有什么法子弄钱,只是值钱的东西就在眼前,咱们一时都没想到而已。”

说罢,伸手一指那头狼尸:

“虽说脖颈处被箭射了个对穿,致使狼皮不太齐整,但好歹还是能买些银钱,给周大哥疗伤应该不成问题。”

对哦,周秦川有些懊恼地往地上一拍,终究是嫩了些。

这狼皮剥下来硝制一下,冬天拿来保暖再好不过,怎么也能卖些银钱,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会打自己随身物品的主意,真是丢脸。

“对对对,”小济明显松了一口气,“李子,亏得你想到了。”

如此,兄长的宝贝保住了,要不然他得愧疚死了。

“兄长,看来今天咱们就能知道,狼肉是何味道了。”

言毕,也不待周秦川发话,一拉李子衣襟,两人改朝狼尸而去。

周秦川砸吧砸吧嘴,他其实是想吃狗肉的。

就他所知,野生动物一般肌肉紧实,脂肪含量少,加之腥臊味儿重,弄不好的话,其实并不好吃。

不过既然要剥狼皮,狼肉肯定不能浪费,只得勉为其难的尝一尝。

希望这两个小子的手段过得去,不至于弄得无法下咽罢。

夜幕降临,倒没有像周秦川想象中那样,漆黑如墨,寸步难行。

璀璨的群星和如钩的弯月,一同在地面洒下了皎白的光亮。

身处荒野之中,也不觉黑暗阴森,反倒平添了宁静祥和的气氛。

陷坑旁的空地上,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偶有火星高高飘起,最后隐入黑暗之中。

小济和李子忙得热火朝天。

银钱有了来处,两人明显轻松一大截,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那只在陷坑中早早死去的野鸡,已被洗剥干净,正架在火上炙烤,油脂“滋滋”地冒着,肉香扑鼻。

狼皮被剥了晾在一边,李子正兴高采烈地将内脏小心剔除,打算弃之不用。

没法不兴奋,平常能弄到只鸡开开荤就不错了。

今晚却能放开了吃肉,想想都开心。

还有只狗没动,猎物如此丰盛,他们三人一晚肯定吃不完,最少还能有两三天的好日子过。

至于不要内脏,那是周秦川的要求。

这两只畜牲,都是野生野长,饿极了就是吃米田共也是有的。

狼肉狗肉打理干净,吃了没问题,不过内脏嘛,就敬谢不敏了。

要是往常,小济和李子多半舍不得丢弃内脏,不过今晚收获不小,又是周秦川发的话,自然也就听从了。

周秦川自己,则理所当然地坐在一旁,看他们忙碌。

面包吃下去没多久就又饿了,脾胃功能明显强了不少,这是好事儿。

不错,这两人不但随身携带短刀,小济还揣着小袋的调料。

准备充分,看来以前没少做过这种事儿。

旁观中,让周秦川感到惊奇的,是小济这熊孩子。

别看他人小力弱,但伺弄吃食却是以他为主。

前期的拔毛剥皮,还有砍斫骨肉这种力气活,自然是李子出手。

不过小济在一旁也没有闲着,不时开口,或是告诉李子怎么下刀剥皮不损肉质,或是指点李子如何砍骨头更省力。

等到之后调料炙烤之时,小济就更成了主角,撒料、翻烤等等,都是他一人唱独角戏。

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动作倒也熟练,俨然大厨风范。

见周秦川面露惊容,李子笑呵呵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小济在厨艺上颇有天份,算得上本镇乞丐里的大厨,只要是好食材,不管是弄来的野味还是被人施舍的好料,大多都是找他来做。

虽然力气小,自有人打下手帮忙。

吃食弄好之后,就算东西不是他的,也会分他点吃的,就是靠着这个本事,小济才没饿死。

当然了,有吃的没饿死是一回事儿,吃饱长壮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周秦川听了暗道一声惭愧。

这野外生火、剥皮拆骨,进而弄出熟食的本事,他自己也是做不来的。

“你俩多大了?”

周秦川顺嘴一问,两人看上去都还年幼。

要知道,穿越前那个时空的小孩,即便上了高中,不会洗碗的也是大有人在。

说实话,周秦川自己也是离家读书后,才长了些自立的本事。

听到周秦川问话,二人边干活,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身世都交待了。

李子年岁大些,虚岁十三,面相老成,倒让周秦川之前十四五岁的判断失误了。

家里人多无地,爹娘求爷告奶,把他从村里送到关阳镇医馆做学徒,羡煞了同村不少人家。

第12章 求医

至于小济,却是掰着指头数了数,愕然道:

“四五岁,还是八九岁?兄长,我不清楚。”

周秦川乐了:

“四五八九都有了,怎么少了六七呢?”

“哦,四五后面接着六七啊,我记住了。兄长。”

小济点点头。

这孩子,连自己多大都不清楚,周秦川心中一阵怜悯。

穿越前的那个时空,若是营养过剩,四五岁的身高能同他差不离。

正常点的,六七岁怎么也可以和他一比高下了。

这小子,生存技能甚至比周秦川自己还强。

脑子也挺好使,不是那种什么事都不懂的懵懂幼童。

周秦川估计,应该在十岁上下。

看来就是因为吃不饱,导致长期缺乏营养,这才造成个子矮小的。

年岁都迷糊,家庭出身小济就更说不清楚了。

只记得自己打记事起,就是个乞丐,小济这名儿,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反正一直都这么叫,他也就认了这称呼。

三年前流浪到此地,被关阳镇乞丐头儿收留,自此与李子结识。

说话间,鸡已烤好。

简单分拆之后,三人一通猛嚼,不过片刻就消灭干净,之前周秦川小口吃喝的斯文样子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一则他自觉肠胃功能大好,用不着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二来俩小子狼吞虎咽的,动作一慢可吃不上多少东西。

至于味道嘛,说实话,仿佛猪八戒吃人参果,吃得太快,没空细细品味。

至少不难吃就是了,小济的厨艺水平还有待进一步考察。

背包里剩下的面包和水,也被拿出来分食殆尽。

末了小济还向周秦川打听这面包是怎么做出来的,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看来面包在这时空同样吸引人,而小济,也的确对厨房之事甚感兴趣。

没见李子吃完后就只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并未深究。

周秦川打了个哈哈,不着痕迹地把话岔开了。

他记得汉人的吃食里,没有烤制面包的传统,看来这里是华夏古代没错了。

要是自己不能鼓捣面包出来,已落入他们肚中的就是绝响了。

烤面包倒不难,不过得好好想想,估计真要弄也得失败几次才成,现在聊这个难免露馅儿。

狼被大卸八块,此时架在火上的,是四条狼腿。

李子见一时未好,想了想,起身抱拳:

“周大哥,小济,要不我先回镇上,把方先生请来?”

方先生就是医馆里的伤科大夫,刚才他俩提过的。

李子的意思,是去镇里把方大夫请来此地出诊,以免周秦川奔波。

周秦川人高腿长,行动不便之下,要他俩弄去关阳镇上,也是难为他们了。

小济自然猛点头,兄长不用受累,他自是乐意。

周秦川却不能大喇喇地就这么同意,多少得谦让一下。

“还没吃饱吧,李子,等狼腿好了,吃完咱们再说。”

“没事儿,兄长,我会给他留着的。”小济巴不得李子赶紧出发。

李子也表示肚子里有食垫底,还是周大哥的伤更重要,等把方先生请来再吃也不晚。

而夜深路远偏僻,方大夫不愿来的担心,李子直言周秦川多虑了。

方大夫医术好,为人不错,李子他也认识,干这一行的,夜间出诊乃是常事。

何况关阳镇又不是州府县城,没有宵禁的规矩。

只需随身携带狼皮,表明有给付诊金的能力,方大夫怎会不出诊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周秦川只能同意。

李子就此作别,去得很快。

没想到回来得更快,狼腿刚烤好,他就到了。

微微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愧意。

小济一条眉头:

“怎么,方大夫不愿来?”

周秦川也关切地看着李子,事关自己的一条腿,没法不上心。

不会是这大夫嫌狼皮不值钱吧,这是遇上了个掉钱眼里,没医德的大夫?

“那倒不是。”

李子解释,他根本没见到方大夫本人。

方大夫父亲突然过世,傍晚老家那边遣人报信,还未收工,就匆匆告假而去。

彼时李子已从医馆出来追小济了,是以不得而知,白白跑了一趟。

“那咋办?”小济傻眼了。

李子也看着周秦川,等他拿主意。

“镇子里可有其他伤科大夫?”周秦川问道。

在他想来,不过一个简单的不完全骨折而已,处理起来应该不难,换个医术次一点的,也无大碍。

“没了。”李子颓然摇头。

别说关阳镇上就这么一个伤科大夫,就是方圆十数里,包括毛阳镇在内,也就方大夫最擅伤科。

按李子的说法,其他大夫在疗伤一事上,特别涉及到骨伤的,恐怕还不如他呢。

他好歹帮着方大夫打过下手,一些简单的东西不但知道,也对付着能做。

看来是人口所限,或是这些行医之人有意无意的敝帚自珍,导致了当下的这种局面。

这下麻烦了,周秦川心往下沉。

总不能拖着条伤腿,远赴他处求医吧。

即便有马车或者板车什么的代步,但出了这一带,到底该找谁求治,李子他们都不知道。

别说李子这等少年,就是成家之人,终其一生,没到过县城的也多的是。

说起来小济到过的地方还算多,只是他不记事,连自己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更遑论数十里之外谁疗伤最好了。

再说了,这耽误下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不管不顾地去找那个奔丧中的方大夫?

别闹了,此人家住何方李子应该能打听出来。

可人家有丧事,自己却上门求医,闹不闹心?

即便勉强出手,用不用心,又到不到位呢?

要知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兄长,对不住,都怪我”小济喃喃自责。

周秦川抬手制止他的絮叨,遇到问题,想办法解决才是正路。

自怨自艾或是相互责怪,都没有任何作用。

眼下要处理的,就是要想办法过了正骨这一关,之后的事儿,自有李子这个医馆小学徒来处理。

如何正骨呢?

周秦川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右腿,右手轻敲腿骨。

第13章 断腿

俩小子不敢打扰他,周围一时寂静无比,只有火堆不时的“毕剥”声响起。

历经烤鸡烤狼腿之后,火焰有些黯淡。

“咔嚓!”

李子坳断一根树枝,添到火堆上。

周秦川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李子,要是我这腿彻底断开,你是不是就能处理了?”

周秦川递了根枯枝给李子,他知道小腿骨分两根,并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那是自然。”李子接过,“不瞒你说,周大哥,我可跟着方大夫处理过好几起这种断腿的骨伤了,最近一次差不多是我自己个儿独力完成的呢,我跟你说,小腿可有两根骨头,得一一接好之后才能固定上药,否则”

说到这里,又扭断一根手里的枯枝后,李子蓦地反应过来,“周大哥,你不会是想”

周秦川点点头,李子刚才这番话,多少让他有些安心。

不论如何,至少说明这小子是真见识过骨伤治疗的。

与其茫然无措地四处求医,或是静等方大夫事毕,从而错失疗伤的最佳时机,还不如吃点苦,冒个险,把自己小腿如同枯枝一般弄断之后,交给李子处理。

想来这所谓的正骨,不是用强力将扭曲的小腿掰正,就是要将其弄断后,方便接上。

若是后者的话,那和自己的打算又有何区别。

“啥,兄长意欲何为?”小济急问。

待李子说明白之后,他想要阻止,却又张不开嘴。

这事关兄长的后半生,要是不及时疗伤,后果堪虞。

他这做兄弟的既然没有更好的法子,就只能默许周秦川这个大胆到疯狂的想法。

不过一想到周秦川杀狗的英姿,小济的信心又足了。

在他心中,周秦川就是茶馆评话里的英雄人物,关二爷能刮骨疗伤,那自己的兄长就能断腿治骨。

片刻后。

“周大哥,准备好了没?”

李子手持一根粗大的木棍,棍头裹了一圈青草,高高举在半空。

周秦川半躺在地上,右大腿下垫了块平滑的石头,脚踝处则是架着几根枯枝,脚脖子被布条紧紧地捆在其上以作固定,小腿就这么悬在半空。

小济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观看,要不是他气力不足,持棍站在周秦川面前的应该是他才对。

李子手中的那根木棍就是他找来的,棍头的青草也是他裹的,以防粗糙的棍面给肌肤造成外伤。

此刻的周秦川嘴里咬着自己那块用来擦汗的毛巾,已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示意,让李子别磨蹭,快些动手。

又是片刻后。

李子用衣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周大哥,我实在下不了这个手,要不咱们另想办法?”

他刚才一连几次挥棒,都是在最后关头生生止住。

说来也不奇怪,他在医馆,都是救人,哪有伤人的。

况且小济同周秦川极为亲昵,视之为兄,打断朋友兄长的腿,哪怕知道这不是为恶,李子也下不去手。

小济倒是跃跃欲试,不过他知道自己气力不足,要是不能一鼓作气打断,受罪的还是兄长。

嘴巴动了几动,终究闭上了。

周秦川把口中毛巾取出来,示意李子把棍子递给他。

这小子心气已失,非要勉强他的话,多半不能一次成功,最后受罪的,还是自己。

至于小济,周秦川根本就没指望这个小屁孩。

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动手。

吩咐两人找来几块石头,垫在腰后,如此方能坐直了用力。

“趴好了啊。”周秦川喝令二人扑在自己大腿上,如此能将整个腿固定得更加牢靠。

“好了!”小济答应得最大声,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自己动手打断自己的腿啊,啧啧,就是关二爷怕也做不到罢,给他刮骨的,不也是华佗么。

李子忧心忡忡,有心拦阻,却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

周秦川把毛巾往嘴里一塞,高高举起木棍,一咬牙,朝自己小腿砸去。

棍头带起的风声,在小腿上空止住了。

周秦川分明察觉到,后背、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挺虚的,这得多疼啊。

见趴在腿上的两个小子斜眼望来,周秦川轻咳一声,将口中毛巾取出来解释道:

“比划比划,找找感觉。”

再来!

棍尖同样在最后关头停住了,没有砸下去,周秦川还是下不了决心。

又心虚地说自己刚才背上发痒,没有使上劲儿。

周秦川有些悲壮地再次举起棍子,这回要是还砸不下去,估计自己杀狼屠狗的高大形象就要毁了。

深吸了一口气,两膀一叫劲儿,木棍和着风声,第三次直奔小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就在快要砸倒的时候,巨大的恐惧瞬间再度将周秦川淹没,绝望中的他又想半途而废。

正欲抬手之际,周围黑暗中突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声响。

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如同家猪被杀之际的惨叫,尖利且高亢。

周秦川毫无防备,被骇了一跳。

趴在周秦川腿上的小济和李子似乎没受影响,而他自己可就惨了。

被这一吓,想要收手的那股力一下子泄了,木棍再无阻滞地砸在了伤腿上。

“咔嚓”一声响,小腿一弯,彻底断了。

此刻那声音依然未歇,同时三个身影现身火光之中,到了周秦川面前,方才止步。

为首的汉子一抱拳,脸上笑容稍稍一收:

“佩服佩服,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位小兄弟实乃我道中人的楷模啊,啧啧,了不得,自断一腿,这心性,这手段”

这人一开口,刚才那尖利高亢的声音就此消失。

周秦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此刻,他方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杀猪般的笑声。

感情眼前这位头发蓬松,周身上下又破又脏,一看就知道同小济没甚区别的汉子,刚才是在笑啊。

笑声如此具有识别度,且连绵不绝,当真称得上人才了。

“小济,这么晚还不回去,我就知道你又在此地吃独食,这位兄弟何方人氏,还不给我引荐一二。”

汉子的言语中,透着股亲热劲儿。

第14章 接骨

而小济和李子,此时还在被周秦川自断一腿的举动所震撼,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接近,那杀猪般的笑声对他俩丝毫没有作用。

直到来人喊了小济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没好气地回答:

“这一狼一狗跟我可没有关系,我和李子也是沾我兄长的光才吃上肉的。”

说话的汉子闻言,眼角微微一抖。

还未近前,他就看到了地上一狼一狗的尸身。

小济和李子他都熟识,要说这两头畜牲是他们杀的,吴大决计不信。

是以猜测乃是这陌生少年的杰作,眼下得到证实,想到不久之后的那个麻烦,吴大对这个既有身手,又够狠辣的人有了兴趣,言语更显亲热。

“哦,小济,这是你兄长?哎呀,远来是客,居然在我们这儿受了伤,招呼不周啊,在下吴大,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在下周秦川。”

周秦川学着对方拱手抱拳,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就再不开口,连久仰大名这等客气话都懒得多说。

不是他托大,而是剧痛此刻方才袭来,他根本连小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任由李子用柳树条给他上夹板,包扎伤口。

不过这断腿的疼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剧烈,完全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倒让他早已准备好的一口冷气没能顺利抽回来。

周秦川暗自点头,看来没白挨雷劈,自身的力量等等虽然没有明显进步,但体质比之前却是天差地别。

这断腿之伤,要搁在以往,他肯定会因为承受不了剧痛而昏迷。

没想到如今能这么轻松地扛过来,此刻气脉悠长,心跳有力,就连出的汗,也只薄薄一层。

不错,想来刚才李子那一土坷垃,要不是正好砸在要害,根本就不会晕倒。

知道自己身体至少不会再拖后腿,周秦川有了倚仗,对此趟穿越之旅的信心更足了。

“小济,不是我说你,周小兄弟既是你兄长,就是一家人,怎么不请到我们庙里招待,跑到这里岂是待客之道?”

对周秦川的冷漠,吴大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责怪起小济来。

“行了,吴大。”一旁的小济老气横秋地抢白道,“不就是想吃肉么,干嘛绕那么多圈子。”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以往他和李子在此打牙祭,总有那么几次,吴大会闻着肉味儿来叨扰的。

看在他能为关阳镇众丐出头的份儿上,对自己也还不错,小济倒是不吝惜同吴大分享。

他知道周秦川此际定然疼痛难忍,无暇分心说话,虽然怼了吴大一句,还是主动向周秦川介绍:

“兄长,这个吴大算是咱们这些人在关阳镇上的头儿,要不,给点面子,分他些肉吃吃?”

周秦川虽然觉得疼痛还能承受,没有昏过去,但李子对接小腿断面,包扎伤腿之时,难免触碰伤处,痛上加痛。

此刻正咬牙硬撑,哪里顾得上这许多,闻言只点了点头,示意小济自己拿主意。

“行了,吴大,你们自己动手罢,我就不招呼你们了,得料理兄长的伤势。”

小济吩咐道。

又是一连串杀猪般的笑声后,吴大拱手致谢,带着两人自己动手,开始炙烤剩下的狼肉。

要说这吴大,同小济关系还算不错,此次深夜出行,倒也的确是不见小济,特意出来找寻的。

小济在这一带挖陷坑的事儿他自然知晓,以前也跟着沾过光,是以首先想到的,就是来此地踅摸一二。

想到有狼出没,他还有些担忧,直到远远见了火光,又闻到肉味,这才放心。

待见到还有肉剩下,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刚出,吴大和他的两个手下,随即就亲眼看到一个陌生少年,毫不犹豫地手举木棍,将自己的腿砸断。

见到李子这医馆学徒也在,吴大江湖老道,差不离就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自称周秦川的少年,不知怎的伤了右腿,不愿或是没法找大夫正骨,只能将伤腿彻底断开,交由李子处理。

这番狠辣,吴大自问做不到。

更何况身手还不赖,杀了一狼一狗。

看装扮也是同道中人,不论是不是小济的兄长,同这两个小子的关系都过得去。

这般俊秀人物,怎能就此放过,吴大暗下决心,定要拉他入伙。

不提吴大的小算盘,却说李子之前的话倒也没有吹牛皮。

接骨、上夹板、打绷带的动作飞快,手法不显生疏。

吴大三人动手烤肉没多久,周秦川的右小腿就被包扎好了。

就算是在断腿之前做了准备,能在这般年纪,以这样的速度完成整个过程,说明这小子天份和平时的努力都不缺。

不过,这应该是他首次无人指导,从头至尾独力完成的,信心有点不足。

此时兀自不放心,左看右看,又不住问周秦川的感受,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处,让周大哥遗恨终生。

“无事,无事。”

周秦川忍着痛,微笑安慰。

他能感觉到,李子手头的确有两下子,接骨的确分作两次。

此时的肌肉筋膜,也没有被断骨扎痛的感觉,应该接的不错。

李子勉强安心,又道:

“周大哥,那咱们明日就去把狼皮当了,换钱买药如何?”

周秦川摇头,“不是咱们,是你和小济去就行了,我行动不便,就不搀和了。”

他知道李子这是想避嫌,拉着他这事主一道行动,不管当多少钱,都不会被人说道。

不过用人不疑,养伤这段时日,周秦川还得靠着李子和小济,还不如大度些。

即便他俩真在其中花销些钱,就当是使唤他们的费用罢了。

何况他自己腿脚不便,还真不想动。

“我俩啊?”李子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到初次见面,周秦川就对他二人如此信任。

小济倒是浑不在意,似乎对这些事儿不上心,又或者压根儿不懂其中的弯弯绕。

确认周秦川的腿的确接好之后,总算放了心。

“李子,当狼皮之事还是你自个儿去吧,我嘛,嘿嘿,那当铺恐怕是进不去的。”

这话说得有些心酸,但也是实情。

一般的店铺商行,若有乞丐出没门口,心善的,给几个钱打发人走。

心狠的,则是直接动手,让伙计持械撵人。

没受伤就是好的了,哪里进得了当铺。

第15章 处境

李子看看周围几个人,的确只有他做得了此事,也不再推让。

“行,周大哥,明日趁医馆人少,我找掌柜告上半个时辰的假,把这狼皮当了,然后回医馆开药。”

周秦川对他的信任有加,让李子不但生了感激之心,还有了一份责任感。

买药?周秦川微微皱眉,他自有一份疗愈骨伤的秘方,只是不知狼皮价值几何,此乃何时何地,能不能搞到那张方子上的药。

看来搞清自己的处境,已是必需之事了。

“吴大哥是吧?刚才招呼不周,还望海涵。”

周秦川边擦汗边和正忙着烤肉的吴大打招呼。

要想弄清狼皮能当多少银钱,恐怕还是得找年岁大一些的,怎么也能有些经验吧。

“啊呀,你这就见外了,周小兄弟。”

吴大刚把一块半熟不熟的狼肉放到嘴里,正烫的龇牙咧嘴,闻言不得不吐到手里,方便回话。

从他嘴角到手里的肉块,口水被拉成一条长长的、亮晶晶的丝线,看得周秦川好不难受。

脸上却不能有任何嫌恶的表情,硬生生板着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问道:

“吴大哥,依你之见,这张狼皮能当回多少银钱呢?”

问完话,却见吴大呆呆望着身前数尺之地,没了反应。

直到小济高喝一声:

“吴大,我兄长问你话呢。”

这才回神,擦了擦嘴角涎水:

“嘿嘿,小兄弟,我做乞丐,时日也不短了啊。”

周秦川听了一时不解,不知他为何谈论起自己来了。

就是给狼皮估个价,用不着引经据典罢。

“想当初,为了过日子,家里的东西也是能当便当,直到无物可当了,这才没奈何,腆着脸沿街乞讨,

这些年,却是再不曾进过当铺,要说这狼皮能当多少银钱,实是估摸不出来,对不住了。”

吴大一番感慨,带着淡淡忧伤,引得两个同伴也不住点头赞同。

难怪他刚才发呆,原来却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往。

“当铺里的那些家伙,心眼黑着呢,再值钱的东西进去,能拿到三成银钱就不错了,周小兄弟,你可别有太多指望。”

吴大很快恢复正常,告诫了周秦川一番后,又接着宽慰:

“不过咱们鲁南这一带,野兽不多,皮毛也算金贵,依我看,当个买药养伤的钱,还是有的。”

那就好,周秦川宽了心。

“要是能接洽上乡老耆宿,倒是能多出不少银钱,只是咱们这些人,嘿嘿”

说到这里,吴大见周秦川看向李子,又道:

“李子也指望不上,他连正主的面都见不着,就会被那些下人半路截了胡,给的钱嘛,哼哼,同当铺也差不离。”

周秦川一听,也觉得有理,向来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既如此,也就罢了,当铺就当铺罢,能换药钱就成。

“多谢吴大哥据实以告,小子有礼了。”

周秦川坐直身躯,抱拳行了个礼。

“一点小事,也要如此客气,小兄弟实在太见外了。”

吴大抬手仰脖,把刚才吐出来的那块肉,又塞回了嘴里。

“就是,兄长,一点小事罢了,再说,吴大吃的肉还是你的呢。”

小济在旁边帮腔。

周秦川苦笑,这小子,说话就是不着调,那肉哪是我的,而是我打来的。

“小济说得对。”吴大两口就把肉咽了下去,“我吴大还要承蒙小兄弟款待呢,谢来谢去的就没意思了。”

见此,周秦川遂不再多言,只让吴大等人放开了吃,狼肉要是不够,就吃狗肉。

“李子,我从山中来,走得有些迷糊了,不知咱们这关阳镇,隶属哪一府哪一县呢?”

待吴大等人吃得兴致大起后,周秦川低声问旁边的李子。

这里不像穿越前的那个时空,东西的价格几近透明,即便地域不同,相差也不会太大。

是以问吴大狼皮在此地值多少钱,问题不大,但要是再多打听些事,特别是人人皆知的常识,难免让这老油条起疑。

而李子这种年纪不大,又没有什么机心之人,正是最佳问话对象。

吴大未到之前,周秦川就想问了,只是事情接踵而至,实在不得其便。

“哦,俺们这里啊,归兖州府滕县管辖,北边隔着邹县,就是圣人老家曲阜了。”

看来鲁东还是为出了孔圣人自豪的,说个地方,都要用曲阜做参照。

这倒是便宜了周秦川,滕县在后世已改名滕州,他又不是土生土长的鲁东人,乍一说,还反应不过来。

说跟曲阜隔着邹县,他就清楚了,看来和穿越前所在之地偏差不大。

“原来是孔圣故里,幸甚幸甚。”

周秦川恭维了几句,又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不知当今天子,有没有换人呢?”

周秦川方才挖空心思地想了半饷,总算想出来这么问,能几无风险地套出当下何时。

这话里暗中表明,周秦川可不是不知道天子是谁,只不过在山中时日久了,不知道有没有换人坐龙椅而已。

李子去关阳镇找寻方大夫的时候,周秦川就向小济打听过今夕何夕了。

不过小济年幼,并不关心当今谁坐金銮殿,只知道数十年前,太祖起兵反元,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最后定鼎天下,立国大明。

小济虽然有些颠三倒四,但总算说清楚了当今国号,也算不错。

从其口中,还听出一些其他讯息。

这世界没有飞檐走壁的侠客,或是上天入地的仙师,同穿越前的时空没甚区别。

西游人物也有,但小济自己都知道,那就是听了当闲耍乐的。

知道这个时空与武功仙术不沾边,周秦川倒也不太失望。

他此时已能肯定,那道雷定然改造了自己的身体,总算是合了穿越者的设定,有了金手指不是?

至于好处到底有多少,还得慢慢发掘。

要是能把当下环境了解得更详细一些,就再好不过。

李子一心上进,听小济说经过三年的医馆学徒生涯,已是粗通文墨,想来懂的事儿应该多出不少。

第16章 景泰

果然,李子没有令人失望,对周秦川的问题,也没有丝毫起疑,很痛快得,就把他的所知一五一十都交待了。

从他口中,周秦川总算得知当下乃是大明景泰年间。

不过具体是哪一年,李子也有些拿不准。

只记得医馆里不少人说过,约四五年前,有胡虏在塞北崛起。

竟然在边关生俘御驾亲征的当今太上皇,一度兵临京师。

幸得于少保挺身而出,果断立新帝,断了鞑虏挟制皇帝,要挟大明的念想。

痛斥急欲迁都,意图偏安江南的臣子,誓死与蒙人周旋。

随后京师城下一场大战,鞑虏最终大败亏输,狼狈退回草原,并在一年后,放回了太上皇。

原来是大明景泰年间啊,周秦川暗呼侥幸。

关于这个时代,他还算有些了解,多少能占些先机。

这也拜他之前去不了西湖游玩,除了在网上看看图片视频外,还把与西湖相关的事宜查了个底掉。

其中就包括和岳飞一同在杭州西湖立庙的于谦。

此于谦可不是那个同郭德纲说相声的于谦,而是写出了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首诗的于谦。

李子所说的那场让大明丢尽颜面的大战,必是“土木堡之变”无疑。

而他口中的于少保,就是周秦川所了解的那个于谦,续大明国运,挽狂澜于既倒的于谦。

说起来,这个年号持续时间不长不短,但是一头一尾的两件大事,却异常有名。

数年后,当今太上皇成功复辟,史称“南宫之变”。

除此之外,整个景泰年间平静无波,几无大事发生。

不知是史官有所忌讳,还是文献资料被人为毁去,就不得而知了。

能让后世之人留念的,是以该年号命名的瓷器-景泰蓝。

宫廷朝堂之上虽然混乱,但民间却算得上太平。

此时的大明,立国不足百年。

历经洪武、永乐期间的积极拓土开边后,仁宣之治开始轻徭薄赋,休养生息。

在造就仁宣盛世的同时,军事上开始主动回撤。

但于百姓而言,却是好事。

数年前的土木之变,虽是明廷实力,特别是军事实力的分水岭和转折点。

但帝国百姓却没受多大影响,此际的民间生机勃勃,乃明代中后期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派繁盛之象的肇始。

总之,此时不是明末乱世,难以趁乱而起,封侯拜将,甚至进窥大宝。

但太平盛世,却也不必担忧性命安危,只要肯用心,愿出力,做个富家翁是不成问题的。

要是能吃苦,静下心来苦读四书五经,走科举之路,当个小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穿越的时间地点既已清楚,接下来的事,就是安心养伤。

保证右腿不瘸不废,才能在这异界大展身手。

只是这药嘛,周秦川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是不放心李子他们医馆的疗伤水平,而是他自己有一个经过验证的偏方。

之前的两次骨折,都是用此方,才得以在体质极差的状况下,迅速痊愈的。

如今身体大有改观,用这个方子肯定效果更好,没有必要亲身去体验其他疗效未知的药方。

刚才李子一番好心,说是当了狼皮之后就去抓药,周秦川不知该不该把秘方告诉他,让其按方抓药。

不是周秦川敝帚自珍,而是他知道所处的历史节点与地点之后,不知方中主药此地有没有。

也罢,先问问再说,要是没有,可以参照提供此方之人的建议,用其他常用药代替。

怎么着,也要比这乡野郎中靠谱一些吧,周秦川可不希望自己狠心打断的腿被接好了,却坏在用药上。

“李子,你既在医馆,想必对药很熟咯?”

“那还用说,周大哥,一进医馆,先是干苦力,然后就是跟着采药,帮着制药、碾药、打下手,人多的时候还得帮忙抓药,可以说医馆里的用药,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一提起药,李子颇有些自豪,说话神采都不一样,眉飞色舞的。

“那三七这味药,你知不知道?”周秦川稍稍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

“三七?”

李子眼珠向上,努力回想,不一会儿,缓缓摇头:

“没听说过,周大哥,这味药有何功效?”

周秦川暗道不妙,不甘心中又追问:

“你再好好想想,李子,这药又名山漆,乃是活血化瘀,消肿定痛,治疗外伤骨伤的良药。”

一旁的小济见周秦川神色严肃,也敦促李子好好想想。

怎奈没有就是没有,李子皱眉苦思半饷,最后颓然摇头:

“周大哥,真没听说过这味药。”

周秦川有些懊丧,在那道方子里,三七就是“君臣佐使”里的君药,虽说能用其他药替代,可是之前没有试过,不知疗效如何。

他老家在滇南,要找三七那真是方便得很。

说起来,这就是周秦川对历史,特别是对三七这味药的历史一知半解造成的后果了。

此乃大明景泰年间,若欲用三七,在滇南一带不用发愁,不过这里是中原鲁东,尚未有人听闻。

要等近百年后,正德嘉靖年间,才逐渐传入中原。

“周大哥,你这骨伤,是不是用这山漆疗效上佳?”

李子于医药一途甚是精明,见周秦川听说没有三七,神色颓然,那还不明白其中秘奥。

“没错。”周秦川点头,顺带着讲解了一下三七的功效。

正要形容一番三七的模样,好让李子今后采药的时候,若能碰巧遇上,千万不可放过。

这玩意儿他不但见过成品,还在人家的栽培基地里见过幼苗。

他心中还有侥幸,万一三七不是滇南独产,只是此地之人不会用呢。

这里山虽不高,但此时林却密,说不定会有收获。

没想到却被李子给打断了话头:

“周大哥,此等秘辛,你就不必说与我们听了。”

说完还偷偷瞄了吴大三人一眼,见他们吃得正欢,完全没有理会周秦川同他的交谈,这才放下心来。

第17章 为师

见其举动,周秦川恍然醒悟,这是大明,一招鲜吃遍天的时代,传男不传女的时代。

此时的人把传承、秘方什么的,看得非常重,宁可身死失传,也绝不外泄。

为了获得一个秘方,哪怕杀人越货,恐怕也是在所不惜的。

三七这味药,哪怕是单用,功效亦是不凡,若附近山中真有此药,只要能认出来,就可凭此养家糊口了。

刚才这番不加避讳的举动,确实是有些孟浪了。

不过李子这小子,倒挺有意思,不但没有借机学会识别三七,反倒主动提醒规避,实在难得。

在后世,这种方子得之不难,周秦川又不打算行医,干脆把识别三七的法子,还有那个疗愈骨伤的偏方,及没有三七的替代方子,都一并说与李子好了。

再者说,养伤这段时日,自己的饮食多半靠小济,而医药,则需李子负责,他是学医的,只要稍微上点心,这方子根本瞒不住他,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传授。

卖个好给他,说不定这小子今后成为神医,自己也有保障了不是。

对了,这小子姓李,没有大名,不会是明代名医李时珍罢,难道自己真的走上了穿越前辈们收名人做小弟的光明大道?

周秦川想着想着就跑了偏,却不知这个想法实在错得离谱。

李时珍差不多还要百年后才出生,而且地方也不对,湘北蕲州才是李时珍的家乡。

“兄长,兄长!你是不是又饿了,我这就去取些肉来。”

见周秦川不知怎的,目光忽就呆滞起来,嘴角隐隐还浸出涎水,小济就此误会了。

“哦!”

周秦川回过神,伸手拦住小济:

“我不饿,刚才走神了。”

又低声对李子道:

“无妨,李子,这味药在滇南并不少见,算不得什么隐秘,就是我要用的那个疗伤药方,知道的人也大有人在,今日就一并告之于你,就当是你为我接骨疗伤的酬劳罢。”

这话周秦川说的不假,不过乃是他穿越前那个时空的状况,而此时的李子,只当他在宽慰自己,并不相信。

“这”李子吐出一个字后,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方才接上话:

“这太贵重了罢,周大哥,李子万万承受不起。”

小济在一旁却是不以为然:

“我说李子,你也忒不上台面,我兄长有好处给你,有甚承受不起的。”

李子白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一眼,无心同他解释,只对周秦川说道:

“周大哥,李子年纪虽幼,但也识得几个字,事理还是明白的,这等秘辛,足以传家,小子实在是愧不敢受。”

嘿!这小子,还挺倔,得换个方法说服他。

“咳李子,我尚未成家,哪里来的子嗣传家。”

说到这里,周秦川抬手,示意李子稍安勿躁,听他说完:

“没错,今后我肯定要传宗接代的,不过,实话说与你听,我既不想从医,也不想让子孙后代从医,这味药和方子于我,实实无用。

而我看你于医药一途上,甚有天份,传与你,才能治病救人,发扬光大,不埋没此方。

如此,可算两相其便,就勿要推辞了。”

李子嘴角抖了两抖,双膝一弯,就要下跪。

亏得周秦川眼明手快,左手撑地,右手及时将其扶住:

“你这是作甚,李子?”

“授艺大恩,情同再生父母,岂可不拜?”

“一药一方而已,当不得如此大礼。”

“一字亦可为师,何况传家方药乎?”

李子不依,身上发力,执意要下跪。

周秦川坐在地上,腿脚使不上劲儿,扶得异常吃力。

而旁边的小济,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没有劝解的意图。

古人拜“天地君亲师”,对待“师”,行跪拜大礼,那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周秦川倒也不是不能受李子大礼,只不过刚才扶那一把完全是下意识的,要是对方一使力自己就收,岂不是太过虚伪。

“李子,你在医馆尚未出师,总不想让此事弄得人尽皆知吧?”

周秦川低声道。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个说辞。

李子闻言抬头,扭头看了看吴大三人:

“周大哥说的是,咱们换个地方。”

做为医馆学徒,虽然李子此时尚未进入旁听诊病,记录抄方的阶段,也就是说,他现今还没有固定的老师。

但不论如何,总是医馆弟子,擅自在外另行拜师学艺,算是大忌。

想得更远一些,在他未能自保之前,若被人得知,得了一张治骨伤的效方,下场不会太妙。

此地让人不放心的,就是吴大三人。

在李子心中,拜师学艺什么的,需得避开他们。

当下不由分说,冲小济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扶起周秦川,向远处遁去。

末了,小济还回头交待了一句:

“吴大,我们扶兄长出恭去,就不在此败你们的胃口了。”

良久,吴大三人吃饱喝足,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见周秦川他们姗姗来迟。

“小济,你们这恭出的,不会是拉脱气了罢?”

吴大的一个伴当撮着牙花子问道。

小济却不卖他的帐:

“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别忘了,这肉是从哪儿来的。

我兄长腿脚不便,多花些工夫不行啊?”

吴大用手肘轻轻拐了下这个没眼色之人,赔笑道:

“周小兄弟,不会是初到此地,水土不服罢?”

他这话问的没毛病。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平头百姓,很少出远门,换个地方,水土不服导致的上吐下泻十分常见,为此送命的也大有人在。

是以常年奔波在外之人还想出了个土法子。

取家乡泥土,多是灶心土随身携带,初到一地,取土溶于当地水中,待土沉水清,先饮此水,再进饮食,可免水土不服的病患。

“无妨无妨,多谢吴大哥挂怀,不过是贪看夜色,让两个小兄弟扶着我逛了逛。”

周秦川笑着解释一二。

刚才他们三人到了无人之处,李子先是拉着小济做见证,规规矩矩地给周秦川行跪拜大礼,口称“老师”。

然后小济自动退避,方便他二人授艺。

第18章 争议

周秦川不懂礼仪,老老实实任他们摆布,待现场只剩他和李子之时,将三七的模样和药方、代方统统说了。

方子其实非常简单,只需用砸碎的鸡脚杆和三七炖汤,然后喝汤吃药,鸡脚上那点肉,要啃也行,不吃也无所谓。

此方最适合骨伤,是某个医学博士公布出来的,周秦川穿越前幸赖此方,以多病的身子,两次骨折才能恢复良好,没有落下残疾。

若是没有三七,那博士说了,当归加川芎也勉强可用,效果要差一些。

不过以周秦川目前的体质,他自信这点差距,对他来说,有等于无。

李子受教后,有感于三七神效,还有周秦川的一方之恩,正好他尚无大名,干脆就以“山漆”的“漆”为名,自称李漆。

这番郑重其事地拜师授艺取名,自是耽误了些许工夫。

回来的路上,小济这熊孩子又闹着要李子叫他师叔,李子哪里肯就范,只说各论各,各交各的。

一番笑骂,闹腾了一会儿方才回转。

吴大见周秦川无事而回,主动告辞。

其实他想把周秦川请到关阳镇群丐安身的破庙里落脚,只是天色已晚,对方又有伤在身,实在不方便,看来今晚恐怕就在此将就了。

等等再说也好,主动提议的话,难免落了下乘。

翌日傍晚,吴大吃完餔食(彼时民间多吃两餐,第一顿约在早上九点,称之为“朝食”,第二顿约在下午四五点间,称为“餔食”),不出他所料,小济仍然不见踪影。

吴大拔脚就出了破庙,两个伴当自是紧紧跟随。

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吴大示意二人不用去了。

他怕这两个家伙不会说话,言语间又唐突人就不好了。

再者说,若那边需要帮忙,他亲自上阵,岂不是心更诚一些。

到了昨夜故地,果然,三人俱在。

更令他高兴的,是狼肉已然不多,又加了些狗肉。

俗话说得好,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这可比那狼肉要香多了。

除了烤肉之外,火上还挂着个盖着盖子的瓦罐,咕嘟咕嘟地煮着东西,浓浓的药味四溢。

看来李子已经把当了狼皮,把药抓来了,只是这药味中怎么还有股肉香。

虽然有些古怪,但吴大对药不感兴趣,只对狗肉不客气,同周秦川打了个招呼后,就厚着脸皮挤到火堆旁。

小济没空挖苦他,此刻正一面料理狗肉,一面同李漆争论着周秦川应该去何处养伤。

此地近山林,远离人烟,临时住上两天没问题,养伤却不行,最起码也得找个能遮风避雨之地。

按小济的想法,周秦川既然是他兄长,自然由他照料。

养伤之地嘛,兄长是同道中人,那关阳镇旁,他们栖息的那个破庙,就是不二之选。

如此安排,李漆却不赞同。

一则周秦川已是他一方之师,让老师住破庙,于他而言,说不过去。

尽管有外人之时,周秦川让他还是呼“大哥”就好,不要“老师”长“老师”短的。

二则嘛,他也不再因为周秦川目前的凄惨扮相,仍将其当做乞丐。

疗伤接骨之时,擦去表面的黑灰,周秦川腿部的肌肤,称得上白嫩。

还有那个疗伤药方,且不提三七这味药,就说只用鸡脚杆炖汤,那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么?

小济的这个便宜兄长,不会是什么落魄的王孙罢。

总而言之,李漆内心实不愿周秦川跟着小济,到乞丐窝里去厮混,那样是慢待了老师。

只是吴大一来,缘由却又不方便说,面对小济,有些落下风。

只说狼皮当了钱,药也有了,理应让周大哥有个好的养伤场所。

吴大见周秦川不置可否,只顾闷头吃肉,心下已有计较。

人嘛,都要往高处走的,谁不愿意住好点,吃好点呢,哪怕他是个乞丐。

不过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银钱。

自己得泼泼冷水,这小子看来还是江湖经验不够,不知道当铺那些人心有多黑。

不要有了点钱就不知天高地厚。

只要让其进了破庙,那关阳群丐便添一得力干将。

能砸断自己腿的狠角色,想来三刀六洞不在话下。

不久后的那个麻烦,也就有底了。

想到这里,吴大幽幽插了句嘴:

“李子”

“别叫我李子。”

吴大还没反应过来,李漆就大声宣布了自己的大名。

“哦,李漆啊”

吴大也不在意,又不读书做官,他们这些人有没有大名没甚区别。

“那狼皮你当了多少钱?”

吴大问道。

“四百多文,怎么了?”

李漆边问,边用手捂了捂腰间的一个褡裢。

那里面就是当了狼皮的收获,还没来得及交给周秦川,他就同小济争吵起来,然后吴大就到了。

“四百多文,嘿嘿”

吴大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

“李子不,李漆啊,你算过账没有,咱们镇上,最便宜的大通铺,一晚要多少钱?”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五文钱。”

令李漆记忆犹新的,是三年前他爹送他来镇上,迫不得已住了一晚大通铺,第二天早上掏钱的时候,心疼得嘴角直哆嗦。

“就当还是五文钱罢。”吴大道:

“你不妨算算,一个月三十天要多少房费?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钱都拿去住店的话,那周小兄弟拿什么抓药、吃饭?”

“这这”李漆吭哧几下,无力反驳。

“就是。”小济气焰高涨,冲吴大微微点头,感谢他的助攻,“兄长,还是和我一道,住庙里去吧,如何?”

周秦川咽下嘴里的狗肉,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

破庙就是乞丐窝,他自然是不愿去的,可是,若不卖身上包里这些宝贝,他还真的暂时只有去破庙栖身的命。

刚才李子和小济两人争论,他之所以不出声,主要就是对这四百文铜钱的购买力到底如何,心中没底,生怕多句嘴,就漏了底。

眼下方知,四百文还不够支付三个月的大通铺房费,这还真是

第19章 为丐

周秦川尚在沉吟中,小济见他不答话,却急了:

“兄长放心,有我一口喝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住不要钱,吃不要钱,四百文足够买药,让你把伤养好了。”

此话一出,周秦川颇不自在,自己恁大的人了,还要一个小屁孩来养着?

更何况还是靠他乞讨来养,这让周秦川脸往哪儿搁?

偏偏断了条腿,却是有力无处使。

不成不成,再仔细盘算一二。

穿越前的时空中,最便宜的房间,一晚大概三四十。

这么算的话,四百文相当于三千元,三千元应付三个月的饭钱和药钱,似乎有点不够。

不过若按此时的米价来算的话,却又有不同。

周秦川拍拍脑袋,他隐约记得,明代中期的物价既低且稳,好像是二到四钱银子,能买一石大米,

而此时七百文就能兑一两银子,四百文怎么也能买一石米了,一石合一百升,而普通人两日吃一升米,也就是说,一石米够自己吃两百天。

那应付三个月的饭钱和药钱,应该没多大问题罢。

如此算来,这四百多文又不算少了。

这米价是他穿越前,从某本文献上看来的,应该差不离。

如此就好,周秦川略略放心,倒是免了让小济这熊孩子养的尴尬,只是没有住处,看来这乞丐窝,还真得去了。

罢了,周秦川暗下决定,大丈夫可屈可伸,先把受伤后最难熬的这几天挺过去再说。

反正越来越热,倒不用担心天冷的问题。

要是那破庙自己实在呆不下去,再把那登山杖当了。

如今的周秦川,不到万不得已,随身携带的这些物件,那是一个都不想卖,谁知道这些东西,今后会派上什么大的用途呢。

不过去破庙之前,先得盘盘这吴大的道,周秦川可不想误入某个许进不许出的邪恶组织。

“吴大哥,小弟叨扰你们几天,没关碍罢?”

“你瞧瞧,说话这么客气,哪有什么关碍,兄弟是有大本事的人,哥哥我欢迎之至。”

吴大眉开眼笑,这小子入觳矣。

“那有没有什么规矩?”周秦川问道。

“规矩?哪有什么规矩,都是一些苦哈哈聚在一起,抱团取暖,相互帮衬罢了,

我呢,蒙大伙儿信任,遇到什么事儿就出个头,说说话什么的。”

说到这里,吴大看出了周秦川的心思,又道:

“兄弟,你放心,咱们这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绝不强迫,我吴大虽不是什么好汉,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

你只管安心养伤就是,小济虽然年幼,可照顾你没问题,我们也不会旁观,自会帮衬。”

如此说来,问题不大?

周秦川暗忖,不论吴大此时的话是真是假,至少眼下态度不错。

以后自己伤好了要走,他也没话可说,自己穿越而来,可不是当乞丐的。

要是对方来硬的,找机会逃跑就是,吴大得上街乞讨,还能整天盯着自己?

“哦,对了,吴大哥,按理说,我初到贵地,该拜山门才行的,不知”

周秦川又想到一事,遂发问,隐患能清除的都先清除掉。

“嗨,兄长,吴大昨晚带人来吃咱们的那顿肉,就算你拜山门的礼了,再算上今晚的,他可是多吃了。”

小济在一旁老道地解释。

见吴大也点头,周秦川疑惑不已,拜个山门就这么简单?

他记得那些评话小说里,什么三牲六畜,跪拜大礼,等等等等,繁复无比。

却又不便发问,只得生生忍住。

好在吴大主动解释道:

“咱们不过是一帮乞丐而已,兄弟你能让我们少数几人饱饱地吃上一顿肉,就是了不得的大礼了,

真要是能奉上财货,或是请咱们全体弟兄吃顿大餐,有这能耐和财力,又何必讨饭呢?”

这话不假,至此,周秦川总算放心了。

学着印象中影视剧里的做派,给吴大行了个礼:

“既如此,就叨扰吴大哥了。”

吴大伸手搀扶,心中却乐开了花,不容易啊,总算将此人收入囊中了。

小济那是单纯地因为能和兄长在一起而开心,欢呼道:

“太好了,兄长,我就知道你会和我同苦共甘的。”

然后和李漆收拾剩下的肉去了。

这熊孩子,说话总是这么不着调。

周秦川单腿独立,问一旁正热情扶着他的吴大:

“吴大哥,小济这什么毛病,说话一套一套的?”

“一套一套的没错,却是错误连篇的,对吧?”吴大呵呵笑道:

“这小子有空就爱去茶馆听评话,人家不让他靠近,隔得远了,不是听不清楚就是听岔了,能不乱说么?

这些年,我们都习惯了,还别说,听这小子说话,也是个乐子,哈哈”

东西其实没甚好收拾的,除了几片还未动过的狗肉,就是周秦川自己背在身上的背包了。

这包虽然显眼,不过别说吴大这老江湖没有过问,就是小济也明智地闭嘴不谈。

来历独特之人,包也独特点不奇怪吧。

这年头,作为乞丐,谁没点私藏用来渡过难关呢,吴大他们坐地不走的乞丐,自然有地方藏。

像周秦川这种到处跑的,那自然得把家俬随身携带了。

李漆扛着几片肉,来到吴大身边,不由分说地交了出去,直言自己气力不足,让吴大帮忙云云。

将搀扶周秦川的事儿给抢了过来,而小济趿拉着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吴大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走朝前去了。

“老师,你若缺钱,其实还有办法的。”

李漆对周秦川耳语道。

“哦,什么法子?”

周秦川来不及感叹这两个小子完美配合,不露痕迹地弄出了私聊的机会,急急追问,他现在对弄钱十分上心。

“就是你教我的那个方子。”李漆毫不犹豫地说道。

“方子,方子怎么弄钱?”周秦川不大明白。

李漆解释,周秦川可以把这个疗伤秘方卖给他所在的医馆,只要真有效,四五十两银子是卖得的。

周秦川及时半垂眼皮,以掩盖眼中露出的精光。

那本文献中,涉及到物价的部分,提及的主要就是粮价和土地价格。

据说此时上好的水田,顶天五两银子一亩,四五十两银子,能买近十亩好田,差不多是寻常百姓,甚至是偏富裕人家的田地规模了。

第20章 入伙

“你们医馆可靠么?”

周秦川压抑着自己的兴奋问道。

“只要真有效果,医馆就舍得出钱,他们信誉还是好的。”

李漆答道,“不过一般都要找几个人试试药效的。”

试试药效?

周秦川闻之,心底有点凉。

如果是三七的话,他倒是有信心,但是用当归和川芎替代,用在普通人身上,他实在没底。

再说这骨伤的药效,怎么也得要三两个月,于目前的困境而言,助益不大。

算了,倒是李漆的行为让他刮目相看。

这孩子,实诚啊,周秦川要是真把这个方子卖了,那他就算是白学了。

今后艺成出师,就不可能以此方作为独门绝艺行医了。

“李漆啊,我这方子一卖,你昨晚可就白白拜我为师了。”

周秦川相信这小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层,不过还是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老师,单靠一个方子,是不能成为名医的,只要我在医馆用心做,总能学有所成的。”

李漆自信地回答:

“眼前还是你养伤更重要。”

看着李漆稚嫩却又坚定的脸,周秦川被感动了。

说实话,一开始收下的这两个小弟,他并不太满意。

一个学徒,一个乞丐,实在帮不了什么大忙。

也不是什么名人,满足不了他收名人的猎奇心理。

要不是自己伤了腿,需要他俩服侍一二,不会同他们虚与委蛇地打交道的。

只是这二人却都是赤子之心。

小济真心实意视己为兄,忙前忙后地招呼服侍。

而李漆,情愿不独享那方子的好处,也建议周秦川卖了凑钱。

沉甸甸的两份情谊,将周秦川的内心塞得满满的。

也罢,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穿越而来,就能遇到这么真心以待的两个人,虽然没什么名气,却也是自己的福份,自己万万不可辜负。

此时此刻,周秦川在心里真正认可了小济和李漆。

“李子,”周秦川不禁又喊出李漆的小名,“那药方既然传与你了,我今后除了自用,不会同旁人提上一句,让我卖方子的事,再也休提。”

“那那我去卖给医馆。”李漆没有多想,续道。

这小子,心眼怎么那么死呢?

周秦川暗自摇头,“不可唐突,以你我的身份,贸然出手药方,银子到手,恐怕也是有命拿没命花。”

只能如此恐赫他了,银子不能立马到手,周秦川还真没了卖的心思。

“哦!”被周秦川疾言厉色的一训,李漆闷闷应了一声,不再强项,“那老师只能委屈在小济那儿了。”

“无妨,”周秦川呵呵一笑,“我乃乞丐,本就该住破庙。”

李漆暗暗撇嘴,扶着周秦川,缓缓跟在小济和吴大的后面。

“小子,看不出来啊,还是条过江强龙。”

“行,够狠,自己的腿都能打折,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这种狠人了。”

第二天一早,周秦川刚睡醒,就被破庙里的乞丐团团围住,恭维话一句接一句地向他砸来。

小济揉着惺忪的睡眼,与有荣焉地站在一旁,不时提醒大伙儿,这是他的兄长。

昨晚一回到破庙,小济就有意无意把兄长的英勇事迹透露出去。

吴大想给周秦川长点势头,也跟着一起吹捧。

一夜间,关阳镇群丐就知道了新来的这个同伙是个狠人。

这些乞丐对周秦川杀狼杀狗的身手不太关注,反而对他之后自断一腿的自残行为佩服不已。

身手再好,乞丐们也不会太在意,他们是乞讨,又不是打劫,能打能杀的本事其实用处不大。

反而是这种敢于自残的狠劲儿才是他们佩服的。

自古以来,乞丐们的共识就是如此,卖相惨些,就能博得更多关注。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那些有明显残疾的乞丐,似乎也能多占些便宜。

是以为了生存,总有那么一些胆大心黑的乞丐,不惜违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祖训,冒险自残。

凡是敢于这么做的人,一般总能多得些施舍。

明知手狠些有好处,偏偏下不了手的乞丐,自然会佩服这些敢于自残的人。

而此刻的周秦川,在群丐眼中,就是这类狠人。

至于周秦川是为了治伤而不得已为之的事,早被他们有意无意忽视了。

甚至连小济,都引发了一波艳羡。

有年纪同他差不多的几个小丐,就表示这兄长硬是要得。

至于两人是不是亲兄弟,没人在意。

这个年代,拜把兄弟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甚至受评话三国的影响,把兄弟还要更亲近一些。

乞丐群里,这种相互抱团取暖的事儿,就更多了。

小济招人喜爱,以往一直没和谁拜过把子,这回有了个兄长,大部分乞丐都真心替他高兴。

自此,周秦川算是得了关阳镇群丐的初步认可,在破庙安顿了下来。

还别说,一开始这小日子还是挺惬意的。

饮食有小济招呼,就差做好后喂到他嘴里了。

吃的没那么急了,这吃食也就能咂摸出味道来了。

小济这厨艺,还真算不错,除了烤肉,其他就着破瓦罐,用简易炊具弄出来的东西,味道都还过得去。

就是住处有些腌臜,众丐栖身的破庙虽在镇外,但离关阳镇其实并不远,不过里许的脚程。

庙内神像早已不见,也不知当初供奉的是哪一路大神。

屋顶的瓦片看得出有破损之处,不过都用旧瓦给补上了,想来是吴大他们的杰作,勉强也能遮风挡雨。

庙内面积不小,容纳关阳镇二十多人的乞丐绰绰有余。

若是筹划得好,完全能把庙里规治得井然有序。

只不过这些人哪有这理念,都是按照个人喜好和亲疏远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铺在地上的草堆也是横七竖八,乱七八糟的。

看来吴大说他并非头领的话,也不完全是虚言,从庙内的住宿安排就能看出,他在群丐中的威望不算高。

这些乞丐的卫生习惯极差,不,确切地说,是没有卫生习惯。

自从周秦川住进来,就没见过有人洗漱过。

总算他们知道庙里是住人的地方,没人在里面解决大小便,这才避免了更不堪的场面。

即便如此,庙内的气息也是丰富多彩,千变万化,让人难以忍受的。

第21章 缺药

周秦川也不仗着有伤在身,去争抢那些乞丐眼里所谓的好地盘,选了个临门之地,让小济和李漆用新鲜干草打个地铺将就。

平常不睡觉的时候,也绝不进庙,尽量远离污浊之气的中心之地。

春季少雨,阳光正好,在外面晒晒太阳还能补钙。

如此做派,反被其他乞丐视为入伙新人的谦逊礼让行为,又收获了一批好感。

至于用药,自有李漆操心,每天两顿药膳没有断过,总能及时补上。

狼皮换来的铜钱,全都给了李漆和小济保管,对他和小济的为人,周秦川已经非常放心了。

买药、买鸡脚杆、买吃食,都由得他俩自行决定开支,周秦川彻底甩手不管。

白天的闲暇工夫,他就杵着小济和李漆给他做的拐杖,出去闲逛。

拐杖乃是一根打磨光滑的粗大树枝,顶端的枝桠,正好能叉在腋下,中部还有一根横出来的结实短枝,方便用手握持。

看得出来,这两小子是真把他当作亲人师长,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关阳镇不大,即便瘸着腿,杵着拐杖地闲逛,几天下来,也谙熟了。

最热闹之处在镇子中心,乃是一座有点规模的庙宇。

周秦川尚未没有进去过,听吴大小济二人的介绍,因关阳毗邻连青山,庙里供奉的是山神,还有个庙祝主持日常事务。

遇上初三初九的庙会,四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到此拜拜山神,顺便卖些山货,购点盐、布等必需品,还算热闹。

每逢此时,群丐们的收成都要比往日好不少。

是以一遇庙会,他们都一改往日清晨的懒散模样。

早早起身,趁着人群未至,去到山神庙前,坐在他们内部划分好的地盘上,等着各方人士的打赏接济。

这时候,吴大才算有点乞丐领头羊的模样,他所在之地靠近庙门,一天下来,收获往往最为丰厚。

此外,与山神庙隔着两个小巷的地方,是个官府衙门。

周秦川一打听,方才知道此乃关阳巡检司。

关阳镇离着运河有段距离,算不上要冲,不过紧邻连青山,既有靠山吃山的好处,也有藏匿刁民的便利。

朝廷在此设关阳巡检司,承担的就是方圆数十里的巡捕、稽查,甚至协助地方收取税赋的职责,离此地十余里的毛阳镇,亦在其控制范围内。

只不过大明内地承平日久,卫所士兵的战力大幅下降,这些巡检司的官兵同样如此。

虽然甲衣兵刃还看得过去,但行进之间,再找不到当年驱逐北元的强军风范。

说他们是绣花枕头也不为过,要不然周秦川初到此地时遇到的那头狼,也不会为祸这么久。

其他还有些商铺客栈,酒馆饭铺,都围在这一民一官之地的周边。

总体说来,整个关阳镇并不大,若是腿脚利索,最多半个时辰就能逛完一圈。

这晚李漆服侍周秦川将汤药喝完后,与前两天一样,同小济分食鸡脚杆。

周秦川肚里油水怎么也比他们多,对那丁点儿肉皮不感兴趣,鸡脚就成了这两人的加餐。

两人边吃边小声嘀咕,话明显要比往日多,还不时偷看周秦川一眼。

此时的周秦川刚做完一组跪膝俯卧撑。

不知是药效斐然,还是自身体质变得强悍异常,反正在破庙不过区区三天,伤处已然消肿止痛,让周秦川对替方功效不足的担心不再。

在一瘸一拐地走了两天之后,为了验证穿越后体现在身体上的福利,他再也憋不住性子,着手开始强身训练了。

其他的不行,双膝跪在地上做俯卧撑没问题。

刚才这组伤后的第一次俯卧撑操练,是周秦川有生以来感觉最爽快的一次锻炼。

虽然是跪膝俯卧撑这种低难度的动作,力量也不足,拢共不过十余下就力乏了。

但期间胸闷、喘粗气、心狂跳的现象,统统没有出现。

纠缠了周秦川将近二十年的心脏病,甚至连同其他的病患,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后的周秦川,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挥洒汗水了。

只要心脏不拖后腿,周秦川相信自己通过训练,定能一步步地追上甚至超越常人的身体强度。

他的脑袋里,可是装着很多强身健体的方法,等着他去一一实践。

即便缺乏器械,徒手同样能练出来。

这份兴奋和喜悦还不便找人分享,坐在地上休憩的周秦川,正憋得难受之际,看到了鬼鬼祟祟的二小。

“怎么了,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周秦川笑骂。

两人本就年幼,遇上的事儿也实在拿不定主意,被周秦川这么一唬,就吞吞吐吐地都交待了。

原来是缺药了!

不是缺当归川芎,而是鸡脚杆短缺。

这大大出乎了周秦川的意料,之前他可没想过鸡脚会不够,想当初,只要去菜市场,或者大型超市,鸡脚都不是问题。

呃,忘了,这里是大明景泰年间的乡野小镇

李漆都是放工后带着小济,在镇子里挨家挨户地上门收鸡脚,而仅有的两家酒肆饭铺,则早早打好招呼,只要杀鸡,就给他们留着鸡脚。

此时的普通百姓是什么生活水平,不到年节,不逢喜事,谁家舍得杀鸡。

而关阳镇这点人口,一个镇一天能杀多少只鸡,能提供周秦川多少只鸡脚?

即便加上酒肆饭铺,也供应不上周秦川每日不间断的消耗。

总不能自己买鸡来杀了剁鸡脚吧,那四百文可远远不够花。

失算了,失算了啊,周秦川感慨,这可如何是好,当时也没听那博士说过,没了鸡脚用什么代替啊。

李漆倒是提议,他们可以去附近村子里收购鸡脚。

周秦川摇头否决,镇上已是人烟密集之地,鸡脚尚且不足,周边村庄人口更少,都不用多想就能知道结果如何。

出力多却见不到多少成效,按经济学的说法,就是投入产出比不划算。

“老师,要不用我们医馆的疗伤方子?”

李漆犹豫再三,又提了个建议。

他是怕周秦川自负,不肯用他人的药方。

第22章 换方

周秦川哪里会有这种臭毛病,只考虑片刻,便爽快同意了。

既然鸡脚缺货,那用人家医馆的效方代替,自然是应有之义。

他又不是学医的,肚子里就只有几个亲身体验过,效果不错的偏方,一旦不能用,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况且如今的他,对自己身体的恢复能力很有自信,觉得方子只要不是太差劲,相信在他身上都会有效果。

李漆说了,几个方子他都记得,只需根据周秦川的情况,择方抓药即可,连上医馆看病的钱都省了。

还需要周秦川考虑的,就是如何在养伤期间保证充足钙质补充的问题了。

在他想来,将鸡脚连同脚杆砸碎了同三七一起炖,是为了提供钙质,强健筋骨。

古人没有补钙的观念,用药可能不会顾及,那为了不让自己的伤势出现任何遗憾,还得另想办法补钙。

奶制品就别想了,这里不是塞外草原。

豆浆豆腐不错,可以考虑,只是开支难免就要增加。

从长远计,最好能找到少花钱甚至不花钱的替代品。

只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别说,恐怕还真有。

想到当下季节,周秦川笑了,野外那些无主的荠菜,不正好符合自己的需求么。

可别小看这荠菜,含钙量比牛奶还高,只是吸收率可能差些,不过完全可以用量来弥补。

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换方抓药,然后辅以大量荠菜,再不时弄点豆浆豆腐调剂一二,这样的一份伤后康复安排,完美!

只是挖野菜的任务恐怕又得落在小济头上,辛苦一二了。

微风拂动着门口的“当”字旗,不时发出“噗噗”声。

声音虽小,在这寂静的春季上午却清晰可闻,听起来有些刺耳,令远处的周秦川颇不自在。

这里是毛阳镇当铺。

李漆刚进去不久,周秦川自知形象不佳,静静地在门外不远处的街角等候。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重点是后面这句。

在破庙住了近十天,周秦川这么个有点小洁癖的人,在群丐们的熏陶下,也免不了有些邋遢了。

他的衣物本就被雷劈得有些破烂,再不着意打整,看上去同其他乞丐区别不大,哪里进得去当铺。

讲真,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右腿有伤,本就有很长一段时日不能沾水。

又住的乞丐窝,要是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鹤立鸡群,旁人不舒服,自己也不自在。

是以周秦川干脆破罐破摔,以烂为烂,与众丐和光同尘了。

此时的他,正以一个邋遢的瘸腿乞丐形象,逡巡在当铺周围。

没错,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当掉那根登山杖。

李漆已经携之入内,而周秦川则在外等候消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说的就是此时的周秦川。

前些天定下换药方,采荠菜,买豆浆豆腐的完美康复计划的时候,周秦川还有点小得意。

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既省了钱,还保证了右腿的康复。

然而,现实很快就打脸了。

昨日黄昏,李漆有些沮丧地知会他,若继续这么花钱的话,狼皮换来的钱,最多能支撑五十天。

周秦川初时不解,李漆一番解释,总算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小账不可细算。

首先,换用的那个方子虽小,但也“君臣佐使”各药俱有,加起来一共六味药。

比之前的当归、川芎和鸡脚这个方子还要多出三味药,自然也就要多花些钱。

别看鸡脚不够用,其实花在上面的钱并不多。

此时不同后世,百姓好不容易吃次肉,没多少人喜欢鸡脚这种肉少的东西,有人愿意出钱买,自是乐意之至。

就是酒楼,也愿意用不实用的鸡脚,换些铜板贴补。

因为是意外之财,卖给李漆的价格,称得上是半卖半送。

后面用的这个药方,可就得实打实地花钱买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此外,为了照顾周秦川,小济忙得已经基本没空上街干活了。

不但要腾出中午的时间多做一顿饭给周秦川,这些天还得外出挖荠菜。

也就是说,这些天是两张嘴吃三顿,还得花更多的钱买药,开销大那是一点也不奇怪。

小济又没了收入来源,死水哪里经得住瓢不停地舀。

对此,吴大等群丐除了有些眼馋多出来的那顿吃食外,倒也没甚意见,毕竟不花他们的钱。

只偶尔有人惋惜一下,周秦川这断了腿的凄惨模样,不去镇上讨钱,却是浪费了。

除此之外,豆浆豆腐也是一笔额外支出。

幸好李漆所在的医馆包吃包住不用操心,要不然开支更多。

眼下虽然离揭不开锅还早,但周秦川向来未雨绸缪,不得不又打起了登山杖的主意。

以他目前的状况,这恐怕是比较现实的能换银钱的方法了。

就是不知能换多少?

那本文献只提过粮价和地价,其他物品周秦川就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这种现代化的工业品,拿到古代怎么都是了不起的宝贝,应该能换不少银钱吧,那些穿越前辈们,不都靠此发了笔小财么。

总不至于轮到自己就摊上倒霉事儿吧。

正胡思乱想间,当铺门帘一掀,李漆低头急冲冲走了出来,快撞到周秦川了方才止步,仰起的脸上,满是怒气。

“怎么了,李子?”

登山杖还在,周秦川之前并未交待最低要多少银钱才能当掉,只让李漆自己看着办。

在他想来,当铺中人只要眼睛不瞎,都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宝贝的。

周围有脚步声窸窸窣窣响起,小济伙同几个乞丐,蓦然出现在当铺门口。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家当铺会不会起什么歹心,派人踩底后使坏。

若有当铺之人出门,自有小济带着人阻拦跟踪,搅乱局势后,再出毛阳镇汇合。

“太欺负人了,周大哥,这当铺实在太欺负人了。”

李漆胸膛急速起伏,喘着粗气低声咆哮。

“至于吗,李子,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么?”

周秦川不解,劝慰道,在他想来,价再低,也不至于气恼至此罢。

第23章 典当

“周大哥,实在是实在是他们出的价太低了,简直是亵渎您这传家宝。”

李漆脸色胀红,气仍未消。

“哦,这当铺到底出了个什么价?”

周秦川好奇了,他总觉得心再黑也总有个底限,不过看李漆这气哼哼的模样,也不知这底限有没有被突破。

李漆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晃了晃。

“五两银子?”

这个价同周秦川的心里价位相比,最少低了三两,他觉得自己这根登山杖,怎么也能当八到十两。

不过虽然低了些,但底限仍在,不至于让李漆气到失态罢。

“五两银子?”李漆冷笑一声:

“五百文,他们只愿出五百文,就只比咱们在关阳当的狼皮多出一百文,你说气不气人?”

五百文!

周秦川目瞪口呆,这是眼瞎呢,还是眼瞎呢,还是眼瞎呢?

要不然就是根本不想要,故意恶心人的?

或者是恶意压价?

此时他的脑海里骤然出现了大宅门中的那个场景,白景琦那件上好的皮袄,硬是被当铺说成“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皮烂袄”。

黑,真特么黑啊。

周秦川接过手杖,按下按钮后,将其缩成一根短棍。

“李子,你没向他们展示过这个吧?”

这登山杖能伸能屈的功效不说绝后,但在这个时代算得上空前,当铺若是见识过还刻意将价压得如此之低,那这心思就有点可怕了。

李漆摇头,他又不傻,对方出价如此之低,怎么可能还把容易引起觊觎之心的地方展示出来。

“那就好,走!”

周秦川略略放心,将缩短后的手杖揣进怀里,杵着叉在右腋下的粗大拐杖,一瘸一拐地顺着街角尽力疾行,李漆紧紧跟在他身后。

为了顺利当掉登山杖,又不留后患,周秦川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他特意拜托吴大,想办法找了张驴车,以便自己出行。

又带着小济和大小不等的五个乞丐,还有特意告了一天假的李漆,专程来到了十数里外的毛阳镇当铺。

在这里,他们是生人,不论买卖成与不成,只要不被人缀上,就不怕被查出底细。

当然了,远赴毛阳还需恪守道上规矩,不能在人家地盘上干活。

为了不与毛阳同道撞上,他们昨晚从关阳出发,到了毛阳后先是留在镇外,直至清晨方才进镇找当铺。

为的就是避开午后出来干活的毛阳乞丐,以免被他们误会己方越界捞食。

临行前,吴大可是再三交待,尽量不要同毛阳同道发生冲突。

与此同时,当铺掌柜正在教训几个手下的伙计。

有人觉得刚才那少年拿来当的手杖,做工精细,材质坚韧结实,此前从所未见。

出个三五两银子拿下,看那小子装扮,定是死当,不虞再来赎回。

转手卖出去,也是有赚头的。

只出五百文,岂不是把生意往外推么。

因着伙计中有东家亲眷,掌柜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一二。

当今手杖,一则讲究用料,珍稀木材方能显贵。

二来杖上还需雕龙附凤,或是刻上名家诗词。

如此,才有富贵人家愿意出手。

那小子拿来当的手杖好则好矣,用料不明不说,整根杖还偏细,如何能在杖上再做文章。

既如此,却是难以高价转手富贵人家,也只合那些乡野平民所用。

不拼命压价入手,就赚的少了。

守在门外的小济等人,哪里知道当铺掌柜的心思,和有眼无珠的可笑行径。

那是真真看不上他们眼里可做传家宝的登山杖,也不像周秦川担心的那样,起了什么坏心思,自然也就不会派人出门跟踪。

几人兀自守在门口,直到周秦川和李漆都已消失不见,方才四下散开,寻路离开毛阳镇。

尽管他们都算谨慎得了,但这番举动,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眼中。

“三哥,关阳那边今早有人过来,也不知有何企图,要不要追上去教训一下?”

毛阳镇某处街角,有青年乞丐,正低声向一个身材魁伟的壮年乞丐耳语。

“哦,在哪里见到的?”

阳光下,被呼为三哥的大汉,边挠痒痒边问。

“当铺附近。”

“当铺?那有甚要紧的。”

三哥漫不经心地收回手。

身为乞丐,偶而会拾到一些无主之物。

有那胆大妄为之徒,甚至还会入室偷窃。

关阳、毛阳两地是因为有巡检司镇守,乞丐们才不敢妄为。

但在其他地方,乞丐中却不缺鸡鸣狗盗之徒。

总之,不论这些东西是怎么得来的,要想换成银钱,自然得找当铺。

若不想事后惹上麻烦,那么辛苦一下,换个地方典当就是乞丐们的通行做法了。

这没什么稀奇的,他们毛阳群丐也不是没有去过关阳典当物什。

选的时间还不是都在清早,而且当完物件就走,绝不停留,更不能干活,以免坏了规矩。

以此而论,这群关阳乞丐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可指摘的。

“再过两日,咱们不是要迫关阳那伙人低头么?会不会是他们听到什么风声,来踩点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三哥。”

另一个陪着三哥晒太阳的乞丐说道。

“玩儿暗的?那他吴大还有脸在道上混么?”

三哥浑不在意。

“可是三哥,听说关阳新来的那人着实狠辣,生生断了自己的腿,要不去把他们请回来,探听点消息,摸摸底也好啊。”

报信的乞丐说道。

“请什么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三哥一扳脸,正色道:

“都给我听好了,既然咱们已派人传话,同吴大那厮定下日子,就不要再打其他主意,

狠不狠的,最后都要阵上见真章,把人迫来,底细问得再清楚又能如何?

都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有意思么?

再说了,我请来的那人你们都见过了,身上的伤疤做得了假?

自断一腿?嘿嘿,不过小儿科罢了。”

“是是是,三哥说的是,兄弟受教了。”

这两人被训得不住点头,再不敢胡乱提议。

第24章 故事

“啪!”

皮鞭在空中甩了个漂亮的鞭花,拉车的毛驴一惊,“得得得”地快跑了几步路之后,见鞭子迟迟不落,方又慢了下来。

车两旁甩着两条腿走路的小济和李漆等人,只需紧赶几步路,也自追得上。

赶车的乞丐人称驴蛋,算是吴大的手下,最擅赶车,此刻赶着吴大专程找来给周秦川代步的驴车,倒也算得上不负其名。

这车和驴借出来虽然不难,但价值不低,自然得由自己人操控,吴大才会放心。

是以刚才驴蛋并未进毛阳镇,而是同驴车一道,守在镇外,对镇内之事一无所知。

此刻刚刚知道,这一趟事有不济,算是白跑了。

对于周秦川,驴蛋是佩服的,断腿的那晚,他也是亲眼见证的三人之一。

心狠手辣能断腿,本事高强能杀狼,这是周秦川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毛阳之行又是为了典当周秦川的东西,尽管不顺利,但人家家底不薄却是不争之实。

此刻周秦川就坐在他身后,距离如此之近,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

“周兄弟,我看你一身本事,想必出身不凡,方便的话,能不能说说,也让俺们长长见识?”

虽说评话里有落难王孙沦落为丐,但他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万一身后这位就是,今后吹牛也有料了。

“我兄长可是沦落风尘的侠士。”

小济在旁边疾步快行,嘴里不着调地胡说着,耳朵却好奇地竖了起来。

周秦川倒是有心让这小兄弟一道坐车,奈何小济不从,坚决要和李漆等兄弟同苦共甘。

驴车周围包括李漆在内的其他人亦不例外,齐齐看向周秦川,期待着他的回答。

爱热闹爱八卦乃是人的天性,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周秦川来历神秘,身家也比一般乞丐要丰厚些,大伙儿早想打听了。

来了,正在苦恼银钱问题的周秦川回过神来,他的出身来历,终究还是得说上一说。

之前一直没人过问,驴蛋这一趟,算是替众人出头了。

即便眼前只有大小猫两三只,但只要回到关阳镇,自己接下去说的话,定会顷刻传到众丐耳中。

而这也算是自己在这个时空中的第一份‘简历’了,需得慎重。

尽管吴大、小济等人都认定他是乞丐,但当乞丐之前呢?

总有来历罢。

比如吴大,据说他当乞丐之前也是天子脚下的人物,在顺天府种地为生,四年前蒙人入寇,家人都殁了,才逃难到此的。

他的这个说法,倒也同众人所知的胡虏入寇时间相符,算是得了大伙儿的认可。

再比如小济,呃,小济是例外,他还小,记不住之前的经历也正常。

该怎么编呢?不对,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是落难书生?有点扯,而且自己的古文就靠中学那点底子,容易露馅儿,不成。

嗯,就说家里被人报复,全家除了自己都被灭门了,自己削发乔装才逃出来的。

这个桥段虽然有点恶俗,但这个时代用的人不多,应该能过关的。

地方嘛,远一点,最好他们都没去过,就滇南好了。

那里当下还是有汉人的,自己也熟。

如此就能完美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三七,还有口音也不大一样的问题了。

嗯,还有头发短也就能说得过去了,蛮荒之地嘛,习俗不同。

对了,在众丐眼里所谓的身手,也是来自家里的言传身教。

完美!

周青川给自己点了个赞,假装沉吟了一下之后,边想边说,把刚才想好的故事侃侃道来。

故事编的不错,大伙儿听完,看上去都信了,过关!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暮春的阳光已经带着丝火辣辣的热情了,人在其下,即便一动不动,呆得久了,也能被烤出一身毛毛汗来。

不过这对周秦川的伤情来说,却是大有裨益。

既能补钙,还能弥补运动不足出汗少的缺陷。

这么半躺着晒上大半天的太阳,就能有收获,这行乞的日子,倒也没有周秦川想象中那么窘迫难堪。

此刻的他,正坐在关阳镇山神庙前的街面上。

衣衫破烂,手、脸等露出来的部位也不甚干净,加上一条绑着柳条的断腿,还有身前用来乞讨的破碗,俨然已是一个标准的乞丐了。

这是周秦川从毛阳无功而返的第三天,也是他正式为丐的第三天。

没办法,马瘦毛长,人穷志短嘛,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脸面尊严什么的,可以先放在一边。

毛阳一行,周秦川算是亏了。

李漆是好不容易专门告的假,陪同的乞丐也误了一天工,总不能让大伙吃亏罢,周秦川大方地掏了钱。

还有吴大弄来的驴车,同样付了账。

登山杖没有当出去,这一趟非没有进帐,还倒贴出去不少。

毛阳镇当铺开的价如此之低,周秦川不得不暂时熄了典当的心思。

至少在这附近不行,怎么也要到了省、府一级的大城后,才会再度考虑。

与其换那点三瓜两枣的钱,还不如自己留着,也算有个念想。

只是如此一来,银钱之事,就得另想办法了。

一开始,周秦川还不愿行乞,想要另寻他路。

比如到关阳镇上的店铺打工,不,此时称之为做工。

在他想来,自己不是文盲,毛笔字虽然比上不足,可比下还是有余的。

李漆开的方子他看过,那几笔字同自己的相比,还是有点差距的。

虽然瘸着腿,干不了力气活,但抄抄写写算算什么的,总没问题。

若是收入不错,腿伤好了之后,也可以考虑留在当地继续从事此行业,赚些安身钱再论其他。

就是身上有些邋遢,但若能做工赚钱,打理一番就是,又没什么难度。

只是周秦川想得虽美,现实却是冷冰冰的。

当他私下询问李漆的时候,李漆只反问了他一句有没有路引,就让周秦川的心一下凉了。

他这才省得,当下所处,乃是大明景泰年间。

而大明,似乎是史上户籍管理最严的朝代之一。

第25章 行乞

作为“大明公民”,需得在官府那儿报备。

人要登记黄册,土地要登记鱼鳞册,此二册俱由官府存档。

而百姓家中,还需留存官府根据以上两册开具的户帖,以备查勘。

这户帖相当于周秦川穿越前的户口本,而且更详细。

不但要记录籍贯、丁口、出生年月,还要登记家庭财产。

家庭财产记录得异常详细,田产、房产、大牲口等等,事无巨细,全在上面。

比如有正房三间,碾房一间,下等薄田一百亩,驴一头,牛一头等等,方便官府据此征收税赋。

户帖除了方便征税,还管着人口迁移。

若要出远门,没有功名之人,得拿着户帖,去找里甲开路引,再到县里用印,方能上路。

不如此的话,路上一旦被官府查到就是下狱。

当然了,如此严的规矩,也就是国朝初期方能做到。

仁宣之治后,大明经济不断发展,人口流动大大增加,管得也就没这么严了。

平时除了地方要冲、边口关隘外,已经很少查路引了。

内地则大多要遇上叛乱、追捕逃犯等特殊情况,才会临时查验。

如今官府虽然对路引管得松了,但周秦川若想做工的话,仍不是那么简单。

华夏古代,历来都是宗亲社会,镇里县上,不拘什么店铺,优先用的,都是自家亲友,再退一步,也是同一条街的熟人。

若出了这条街,即需熟人担保,范围也不能出十里八乡,陌生人很少用。

偶有那么一两个,则要先投奔当地亲戚,通过亲友介绍作保,方能入店做工。

这些外地陌生人,在正式礼聘前,店家大多也会看看路引,毕竟谁也不敢冒险用作奸犯科后的遁逃之徒。

对此时的周秦川来说,他在大明就相当于一个偷渡客,户帖路引一无所有,真要被官府给堵住,就只能去吃牢饭。

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店家再是缺人,也不会用他。

也就是说,今后的周秦川若想堂堂正正地做人,必须先解决身份,把这个大明版的户口本-户帖拿到手再说。

拿户帖其实也不难,买房买地即可,本地官府只要有税赋可收,县里户房的吏员只要有好处能拿,都会心照不宣地让你落户上册,也不会管你之前是何方人士,再多此一举地查看路引。

有恒产者有恒心,不法之徒谁会买房落户,在官府那儿留下踪迹呢。

而买房买地,对此时养伤尚需数着铜板过日子的周秦川来说,不啻天方夜谭。

做工的念想被断,周秦川没有过多犹豫,回到关阳镇的第二天,就拿着破碗上街,开工干活了。

堂堂男儿,总不能让小济去乞讨来养活自己罢。

这小子无怨无悔地帮自己的忙,按理说应该付他工钱才对。

再说他整天做饭挖荠菜,确也忙不过来。

既然被小济喊了这么久的兄长,就该拿出兄长的担当来。

哪怕是去要饭,也要养活自己和小济。

对此,李漆于心不忍,却有没有什么办法,他自己也只勉强糊口,哪里帮的上什么忙。

既然做了乞丐,寻常人等担心的户帖路引,就不存在了。

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干这个,难不成还要带上户帖,开好路引,方才踱着四方步逃荒落难?

镇上虽有巡检司,但那些人不会无聊到来找乞丐的麻烦,真把他们抓去坐牢,还得倒贴牢饭。

对于周秦川的决定,小济倒无所谓,在他看来,上街乞讨同吃饭睡觉一样,再正常不过。

兄长又是一路从滇南颠沛而来,流落此地的,干这个正是老本行。

偷得空闲,小济还会特意上街,同兄长一道行乞。

与吴大相比,周秦川的位置不算太好,但一天下来,最少也能有五文铜钱。

就这么过了两天,周秦川发现,其实行乞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他的行乞风格与众不同,不刻意乞讨,路过的行人爱给就给,不给就算,像个大爷似的。

然而却不比其他求爷告奶,叫得声嘶力竭的乞丐收获少,毕竟断了腿的惨象就摆在这儿。

今日逢三,关阳镇早早的就热闹了起来,这是周秦川碰上的第一个庙会。

收获显而易见要比往日丰盛,还未到正午,破碗里的铜板已经超过了往日一整天的成果。

可惜小济要挖荠菜没来,周秦川暗自叹息。

这小子装萌卖惨颇有一套,有他在,收获还能更多些。

随着天气转热,野菜没之前好挖了,往往要走很远的路,到人迹罕至、树荫浓庇之处才能有所获。

如此一来一往,要耽误不少工夫。

是以明知今日庙会,小济却也没空来镇里干活。

周秦川早就让小济不用这么卖命,不能上街干活赚钱问题倒不大,毕竟他们还有积蓄。

荠菜偶而断几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这孩子是个死心眼。

周秦川当时郑重其事地说过,荠菜于他的伤势大有裨益。

他就此牢记于心,再累也不叫苦不退缩,甚至周秦川出面也不让步。

这让周秦川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既受用又感动。

加上小济那手还过得去的野生厨艺,让周秦川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这个小兄弟,他认定了。

今后要是发了达,不但要让这小子吃饱穿暖上黄册,还要读书识字,要是能考个功名就更好了。

嗯,李漆也不错,也当拉一把。

只是自己似乎不太能帮李漆的忙。

好不容易收回了各种天马行空想法,周秦川打了个哈欠,右手按按肚皮。

既然要干活,他也不得不随大流,将之前的三顿饭改为两顿。

平常时日的正午,都算得上是最热闹的时候,可不能因小失大,回破庙吃饭。。

前两天周秦川都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吃第一顿饭,然后上街,正午的时候还不会饿。

今日庙会出门早,吃的也早,自然就有些饿了。

不过再饿都得忍着,眼下人越来越多,庙会益发热闹,正是干活的最好时机。

只是庙门前的各种吃食,香味乱窜,着实难捱。

第26章 发现

周秦川眼睁睁地看着一小块煎饼,被一只葱白小手拿着,然后晃荡到一张樱桃小口的嘴里。

直到煎饼消失不见,他兀自地盯着吃煎饼之人,只觉得肚子比刚才更饿了些,舌下生津,不得不“咕嘟”一声咽下去。

此时大明立国未久,礼教大防还没有那么严苛,尤其在乡野村镇,就更没有那么多讲究。

是以遇上市集庙会,未出阁的妙龄少女亦能出门一游。

不过即便如此,如周秦川这般毫不避讳地盯着一个少女,也是非常失礼的一件事。

那少女刚欢快地将煎饼咽下,意犹未尽,正待再吃一块之时,被周秦川这直勾勾的眼神给吓住了。

少女有些胆怯,缩缩脖子,想往人后躲藏。

待看清不过一个乞丐,还是一个断了腿的乞丐,正在眼馋咽口水,心下顿时了然。

遂不再畏惧,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褡裢,倒出些许物什,放入身旁明显是贴身丫鬟的手中,用手指了指周秦川的方向,示意丫鬟将手中东西施舍出去。

周秦川眼睛一亮,大生意来了。

那少女刚才倒褡裢的一瞬间,他眼中分明有银光一闪,要是没看错的话,至少也是个几分的银豆子。

十钱一两,十分一钱,这个银豆子,怎么也值几十文,可比他现在碗里所有的铜板加起来都值钱。

周围乞丐中,也不乏眼尖之人,都羡慕地看了周秦川一眼,这断腿的和好手好脚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不料丫鬟刚走了几步,还未到周秦川身前,就皱了皱鼻子。

左右看看那几个破衣烂衫,脏污不堪的乞丐后,更用手扇了扇,然后倒退几步,一转身回去了。

丫鬟来到少女身旁,一边耳语,一边还过银豆子。

少女看看周秦川,又看看他周围那几个乞丐,皱皱眉,点点头之后,带着丫鬟,就这么走了。

周秦川目睹了全程,眼见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只觉得心痛不已。

顺口问了问左右同道,他们也不太清楚缘由,只知道这种事情以往也不少见。

尤其是些大户人家的小姐,明明有施舍的意图,偏偏在最后打了退堂鼓,让大伙儿空欢喜一场。

凭着刚才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直觉,周秦川认为,多半是自己这帮人的邋遢形象,还有腌臜的味道,让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打了退堂鼓。

在他原来那个时空中,也不是没有这种现象。

包括周秦川自己也是如此,对那种特别脏、特别丑,让人望之可怖的乞丐,即便心生怜悯,也会下意识地避而远之。

不过这推断正确与否,还得多多观察验证一番。

还有,若真如此,又该如何是好呢?

乞丐不都是这个模样么?难不成还要洗漱干净,弄个净衣派出来不成?

之后,经过一下午的观察,周秦川大体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还多出不少额外收获。

比如说,真金白银掏钱施舍乞丐的人,大致在所有人中占了一成。

不过这些人的衣着并不华丽,也就是说,多是寻常庄户人家,刚解决了温饱的那种。

这从乞丐们的收获多是铜钱也能体现出来。

反而身穿绫罗绸缎的富贵之家,很少施舍乞丐。

难道是这些人没有恻隐之心么?未必!

君不见这些人从庙里出来的时候,庙祝大多都是脸上堆笑,一路相送么?

显而易见,他们在庙里供奉的香油钱定然不少。

此时的寺庙,除了是宗教活动场所,还承担了部分慈善任务。

这些富贵人家的纳捐,刨去庙里开支外,还是会拿出来施粥、施药、施衣的。

小济就曾经拿山神庙施舍的薄粥给周秦川吃过,说起来,也算是受过他们的恩惠。

所以说,这些人并不是不愿意施舍。

这从中午那只飞了的鸭子,不,跑了的丫头也能看出端倪。

这些富贵人家,明显是有施舍意愿的,只是嫌恶或是害怕乞丐脏、丑、恶的形象,才未能成行。

乞丐们的形象和气味,在向世人卖惨,吸引了部分人的同情心和银钱的同时,也成了另一部分人完成善心的阻碍。

翌日清晨,周秦川如同往常一样,醒来后略略洗漱一下。

背包里没带牙刷,只能用清水漱漱嘴。

脸嘛,也就是弄湿后用毛巾擦干罢了。

缺乏洗漱用品是一方面,也有被小济等人给带懒散的由头。

随后便是三到四组的跪膝俯卧撑,现阶段周秦川也就只能做做这个,组数还不能太多,否则不利于肌肉的恢复和成长,这是他脑子里记得的理论。

顺便等着午初初刻—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多—的早午饭,这是周秦川的叫法,此时的人称之为朝食。

做饭的任务自然归小济,周秦川只需完成训练后,等着吃现成的便是。

只要不是庙会,上街就不用那么早,朝食之后,慢悠悠地逛着去即可。

其他乞丐起得没有这么早,不是庙会之日的话,多在周秦川万事俱备,只等着吃的时候,才陆续起身。

不过今日显然不太一样,周秦川做完俯卧撑擦着汗之际,才愕然发现乞丐们居然大都起来了不说,还像小济一般开始准备朝食了。

有那还在挺尸的,驴蛋会毫不客气地过去几下弄醒。

这是有事儿?

周秦川看看小济,见他学着自己的样子耸肩摇头,表示同样也不知情。

这倒也合理,一个熊孩子,谁有事儿都和他说啊。

有心找人打探一二,只是众丐都在忙碌。

四下环顾,不见吴大。

而驴蛋又离得甚远,似乎无人有空解答。

周秦川腿脚不方便,懒得杵着拐杖,穿过繁乱的乞丐人群,去找驴蛋询问。

算了,真有大事儿,等会儿自见分晓,屁大的地方,不可能瞒住什么事情。

此时的周秦川,尚在苦恼昨日庙会的发现,乞丐形象能影响收益的结论有了,如何破局,他一时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接过小济递给他的旧碗,里面盛着高粱糊糊,加上一块虽然没用油,却也炕得极香的饼子,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第27章 三刀六洞

吃饱喝足后,正待如同往常那般,半躺半坐的晒会儿太阳。

虽有“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说法,但对周秦川这种急于增重长肉的人来说,吃完饭好好休息,保证胃肠的供血量和动力,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料刚享受了没多久,吴大就风风火火地从庙外跑了进来。

一进门也不说话,四下张望一番,径直来到周秦川身前。

二话不说,打了个手势,驴蛋和吴大的另一个手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周秦川左右,各自伸手,将周秦川从地上扶了起来。

“周兄弟,先同我一道上路,等会儿我再同你细说,好不?”

吴大神情略急,虽是征询意见,不过左右二人却没有停歇迹象,而是搀着周秦川,疾步向院外而行。

“发什么呆,都跟上。”驴蛋搀着周秦川,还不忘招呼众丐。

“小济,拐杖!”

回头吩咐了一声,周秦川就不再操心,这熊孩子没得说,对他算得上言听计从。

“吴大哥,何事慌张?若小弟这残疾之身有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周秦川姿态不高,虽说当时是吴大相请,但人家作为关阳群丐的领头人,怎么也得给点面子不是,好话反正不要钱,只管往外送就是。

几人脚速极快,周秦川基本上是被架在半空中,吴大还未回话,就腾云驾雾般来到了庙外。

“咴咴!”

迎接他们的,是个老熟牲口,就是两天前去毛阳时拉车的那头驴。

它这回没有拉车,在背上有一套简单的鞍具。

见到周秦川,感觉有些眼熟,叫了一声以示欢迎,还甩了甩尾巴。

吴大伙等人七手八脚将周秦川架上驴背,驴蛋在前牵驴而行,众丐从破庙里蜂拥而出,跟了上来。

“兄弟,帮帮忙,容我解释一二。”

直到此刻,吴大方才有空开口。

伴着驴蹄不紧不慢的踢嗒声,吴大边走边说,将今日行止的缘由侃侃道来。

他们在关阳镇乞讨维生,而离此十多里的毛阳镇,同样有此道中人。

既然不同在一地,那两边的人理当井水不犯河水。

装叉一点的说法,就是各自安好,两不相欠。

没想到,双方还是起了纷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还真没说错,即便沦落为丐了,也还能闹出事儿来。

关阳、毛阳两个镇子的规模差不多,人丁数量相近,乞丐们能到手的打赏,总数自然区别不大。

不过毛阳的乞丐人要多些,平摊下来,每个人要到的钱粮,自然就比关阳的少些。

日子一长,双方生活水准的差距就有点明显了。

古语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同为乞丐,凭什么你能多吃多占?

毛阳群丐不乐意了,开始打关阳的主意,意欲越界搵食。

关阳这边的乞丐哪里肯相让,大家既然都是同道,遂约定按江湖规矩行事。

双方以各自镇上的庙会行乞权为筹码,约定谁赢了,谁就能在对方镇子赶庙会的时候,前去行乞。

此二镇庙会日子各不相同,关阳逢三逢九,毛阳则是逢五逢十。

日子不冲突,赢家能通吃,什么都不耽误。

至于平常日子就算了,那点三瓜两枣的,都不太看得上。

当此时,一般人相争,最后难免都要动手,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更是如此。

比如相邻村寨之间争水、争地,莫不如此,往往会有大规模的械斗,甚至闹出人命来。

遇上这种事儿,地方官往往十分头疼,这里面涉及各自利益,谁都不肯退让,偏偏里面还会有那么几个宿老乡绅,还不能用武力镇压。

乞丐在常人眼中虽然粗鄙不堪,不过他们之间的争斗,却并没有这么血腥,反而“文雅”了许多。

不用赤膊上阵武力相争,而是另有一番行事规矩。

双方约定日子,各遣一人上场争斗。

斗什么?当然不是斗诗词歌赋,也不是斗身手好赖,而是斗狠。

这里的狠,不是对旁人狠,而是对自己狠。

场上两人,各自持尖刀一柄,轮番对自己动刀,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动刀可不是割个口子放点血那么简单,而是讲究一刀两洞方为合格。

所谓的一刀两洞,是指一刀下去,要在自己身上捅出两个洞来,也就是要对穿才行。

创面通常都很大,流的血自然不会少,胜负往往在数刀之间就能见分晓。

一般不会超过三刀,即有人或因为心志不坚,或因为出血过多而落败,所谓的三刀六洞,就是从此而来的。

这种争斗方式,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下的产物。

动乱时代,别说死个乞丐,就是死几十个乞丐也不过寻常之事,不会有人出头。

而此时的大明,承平日久,官府自然不允许在自己的地盘上,隔三差五有打架斗殴,人命伤亡的现象。

乡绅对付不了,这些乞丐却是手拿把攥,不允许他们私自打斗,闹出人命。

哪怕死的是乞丐,人数次数一多,也会影响官声。

如此一来,官府自然会看管得紧一些,时日一长,乞丐们的争斗慢慢的也就从武斗转化为文斗了。

更何况关阳还有个巡检司,这些人打仗或许不行,但对付乞丐,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吴大哥,你不会是想让我出头,去玩儿那什么三刀六洞罢?”

听到这里,周秦川哪里还不明白,敢情吴大这厮当初力劝他来养伤,也没安什么好心,是想拿他做炮灰啊。

此刻周秦川很想告诉吴大,那晚要不是您那杀猪般的笑声,自己还真未必下得了手。

三刀六洞?那就更做不到了,还是找别人吧。

可他也知道,这话要真说出来,不会有几个人信的。

或者说,是没有几个人愿意信。

好不容易有人替他们出头相争,谁也不会容许此人临阵脱逃的。

“嘿嘿”吴大憨憨一笑,抓了抓后脑勺,看上去老实巴交的:

“周兄弟,没和你说实话,是我的不是,不过当初没想到会真走到这一步。”

第28章 上架鸭子

按吴大的说法,两镇乞丐虽然早已约定要用三刀六洞的规矩来定胜负,可实际上双方都没有做好准备。

上场赌斗的人手,两边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定下来,一直以打嘴仗为主。

毕竟乞丐也是人,虽然文盲多,但傻子却少。

戳自己三刀,要是死了也就算了,一了百了。

要是死不了成了残废,那可就惨了,后半辈子能指望谁?

真正愿意上场、敢上场之人,两边一时半会居然都没有找到。

吴大坦言,自周秦川来后,他就有意把那晚自断自腿的事儿传了出去,表示关阳出了个狠人,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赌斗一事,关阳之人并不热衷,他们属于被迫应战,对胜了之后能去毛阳庙会捞活干不太有兴趣。

若是能将对方吓退,不再纠缠此事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吴大表示,他只不过想震慑毛阳群丐而已,实在没有要周秦川真上阵,去弄三刀六洞的想法。

而他此策,一开始还是见了效的,毛阳那边果然消停了一阵。

只是没想到,前日毛阳再度派人传话,今日要在两镇之间赌斗,就此定夺今后两镇庙会的乞讨权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突然发难,看来是有高人了,这才有恃无恐。

事发突然,吴大坦言,他这才不得不腆着脸地请周秦川帮忙。

为此,还又特意去将毛驴借了来给周秦川当坐骑。

“前日?不就是我去毛阳典当那天么?干嘛我回来后不说?”

周秦川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应该提前同他说道说道才是,哪有这种硬赶着鸭子上架的。

吴大悻悻回答:

“那天你回来得晚,怕影响你休息不是,昨日又是庙会,忙碌一整天,实在没机会同你说道说道。”

我信你个鬼哦,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说的好听,不就是怕自己提前知道了打退堂鼓么。

周秦川心里吐着槽,用余光偷偷四下打量,踅摸有没有溜走的机会。

他是真心不想搀和这破事儿,要是身体完好,帮关阳的人打打群架还行。

三刀六洞这种自残身体的傻叉行为,连他们明代的土著乞丐都没人愿意做,自己堂堂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就更不可能犯傻了。

只是这么一看,周秦川的心凉了。

说实话,即便腿脚利索,他也很难从兴致勃勃簇拥着的群丐中逃脱。

他不是咏春拳手,可没有一个打十个的本事。

更何况还有小济,这熊孩子此刻正扛着他的拐杖,走在毛驴旁,小脸上全是骄傲和自信,什么三刀六洞,哪有自己兄长做不了的。

他要是真跑了,被迁怒的就是这小子吧,毕竟大伙儿都认可了他们的兄弟关系。

眼下鸭子骑在驴上,想下架却是难了。

养伤这些天,多少也算受了这些人的恩惠。

众人知道他有些讲究,偶而得了干净又不错的食材,都会想着给他和小济送来。

平时也会帮着拾柴、换药什么的,虽然算不得什么,但心意是有的。

周秦川本来打算伤好之后,想办法请大伙儿吃顿好的,算是还人情。

没想到现世报,还人情的日子这么快就来了,而且这人情似乎不还还不行。

怎么办?

“兄弟,我知道你的出身,同咱们不是一路人,只是请你看在这些天的情份上,帮咱们一把。”

见周秦川脸色不虞,吴大知道自己做的有些不地道,苦苦哀求。

自从毛阳回来之后,大伙儿都知道了周秦川编的那个故事,把他看作滇南某个土司的后代,最不济也是当地的小土豪。

要一个出身不错的,没有受过他们多少恩惠的落难公子哥,替他们出面挡刀,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放心,我兄长乃是英雄好汉,绝对不会做负心人的。”

小济拍着胸脯,替周秦川回话道。

这熊孩子,总算把第一句话里的成语说对了,不过负心人一词却又用得不伦不类的。

这些日子里,周秦川但凡听到小济说话不着调,总会纠正一二,不过似乎成效不大。

算了,这个时候计较不了这么多。

“这三刀六洞?”

周秦川撮着牙花子问道,言下之意,莫非真要戳自己六个血窟窿才行?

“不至于,应该不至于。”

吴大陪着笑,“毛阳那边,我觉得多半也是诈唬人的,我就不信,他真敢给自己三刀。”

这吴大做乞丐,算是半路出家,别看他如今是关阳乞丐的领头人,但还真没见过这种狠人。

“兄弟你砸断自己的腿,可是我亲眼所见,只要你去说上几句话,亮亮伤腿,说不定就能把他们吓退咯。”

得,把希望全放在对方也是个怂人的假设上,还能说些什么呢。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

周秦川看了看自己的腿,真来个三刀六洞?毕竟身上其他地方戳洞更危险。

随即摇头,不管是大腿还是小腿,血管神经都很丰富,一不小心就是把自己玩残玩死的节奏。

即便侥幸避开了血管神经,事后也很难保证不会发炎恶化。

而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旦发炎,那后果就很难说了。

不行,得好好琢磨琢磨,另想办法才是。

“吴大哥,我这初来乍到的,有资格代表关阳的兄弟们上阵么?毛阳那边的人会不会说三道四的?”

看来是避无可避了,不过身份问题,周秦川觉得还是可以说道说道的。

吴大冷哼一声:

“有没有资格,他们说了不算,你可是咱们关阳众兄弟都认可了的。”

见周秦川犹豫不决,信心不足的样子,吴大踮着脚凑到他耳边,低声安抚道:

“周兄弟,其实三刀六洞你真不用担心,要是凭断腿吓不退他们,毛阳有人来真的了,你痛快认输就是。”

“认输?”

周秦川重复了一句后看着吴大,那意思很明显,要是认输的话,干嘛这么猴急地把我弄到驴子身上赶过去作甚?痛快顺服对方不就得了。

“嘿嘿,输人不输阵嘛。”

吴大显然看懂了周秦川眼里的深意,“怎么地也要先探探他们的底,万一对方先认怂呢?”

“那认输后,你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接着在关阳镇讨生啊。”

“可毛阳的人一旦来了,咱们庙会的收获定然就少了。”

第29章 纷争

“谁说就让他们来了。”吴大狡黠地眨眨眼:

“到时候直接动手撵人便成,咱们又不是什么君子,用得着讲究这些么?”

嘿,这吴大,也不是什么好鸟。

“这出尔反尔不好罢,吴大哥,恐遭人耻笑,你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哼,身为乞丐,被人耻笑乃是常事,早不在意了,至于道上的规矩,嘿嘿,饭都吃不饱了,谁还顾得上。”

吴大此言,虽有无赖泼皮的风范,却也是实话。

只是毛阳人多,关阳人少,真动起手来,是人家对手么?

况且镇上还有巡检司官兵,他们会容忍治下发生大规模殴斗吗?

不过看吴大有恃无恐的样子,或许他还巴不得把事闹大些,最好能被巡检司弄进去吃牢饭罢。

说话间,众丐已绕过关阳镇,即将向东而去。

吴大的主意不太靠谱,周秦川自己瘸着腿,小济又小,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是他们,还有牢饭味道定然不好,他可不想吃。

但如何应对毛阳群丐的挑衅,特别是最后三刀六洞那关,周秦川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应对。

只得暗叹一声,暂时放下心思,车到山前必有路,到那儿再说罢。

转而四下打量起来,周秦川因为腿伤的缘故,在关阳镇只大致逛过几次,还从未来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眼看右前方是一片田地,继续向东前行的话,就出了关阳镇的范围了。

“小济!”周秦川在毛驴背上突然叫道。

“兄长,你饿了?”

旁边的小济侧头相问,他知道这个便宜兄长饿得快,但朝食才吃完不久,这也太快了罢。

“饿你个大头鬼。”周秦川没好气地说道,这小子脑子里,除了吃、睡,还有听书,似乎就没有其他事儿了:

“去,去把路口墙上的那张告示撕下来给我,别弄坏了。”

周秦川眼力不错,刚才一瞥眼之间,看到了路口的院墙上贴着张纸,纸上隐有字迹,想来就是大明的告示了。

他之前一直没有弄明白当下是景泰几年,凭这个这个告示,应该就能知道了。

之前在庙会和巡检司周围,都没有见过一张完整告示,仅有被撕扯后的痕迹,想来是有人将那纸张挪作他用,嗯,或许都去了茅坑也不一定。

小济闻言,蹭蹭蹭几下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其撕下,卷成一卷后,飞快地带了回来,献宝似的递给周秦川。

“哟,张老三,来得挺早嘛,怎么,怕了?”

“我看是你们来得晚才心虚罢。”

毛阳乞丐的领头人看来叫张三之类的,吴大同他才见面,两人就开始相互揶揄起来。

此地地势平坦,按吴大的说法,正好在两镇之间,算是他们两伙人平素解决纠纷的地方。

能容纳近百人,两镇乞丐差不离全都聚集于此,也不显得逼仄。

与官道隔着一座小小的丘陵,不虞被路人看到。

关阳诸丐来得稍晚,毛阳镇的乞丐早已候着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人数明显要比关阳的多。

看来这是毛阳镇乞丐一心想扩大势力范围的底气所在。

当然了,人一多,收获却不能相应增加的话,每人所得定然要少,这也是他们不得不扩张的缘故。

周秦川被驴蛋扶着下了驴,右手接过小济递上的拐杖,左手拿着那卷出镇前撕下来的告示。

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三刀六洞什么的坚决不干,大不了把自己的腿再弄断一条好了。

也不知是身体素质好了,还是药膳药方也起了效,反正伤腿感觉不错。

弄断一条腿,甚至如今的伤腿再断一次,也比弄六个见血的伤口要好。

就算体质好了,不会发炎,可说不好会有破伤风什么的,没有抗生素,全凭身体硬抗,可不能保证免疫。

周秦川杵着拐杖,伙着小济,就近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

他并不想上前,让吴大带着人去交涉好了,当个安静的小透明就行,等需要上场的时候再说。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奇特,想找事儿的时候,往往风波不起。

一心求静之时,偏偏有人来找茬,比如眼下。

周秦川刚在石头上坐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麻烦就来了。

几个乞丐,面生得紧,显是毛阳之人,跟在一个鼻孔朝天,迈着鸭子步的人身后,左右打听一二,朝着周秦川来了。

“你就是那个打断自己腿的人?”

领头的居高临下,颇有点不屑地问。

来的路上,周秦川就从吴大口中得知,对方敢突然发难,多半也网罗了个狠人。

看眼前此人主动前来找碴的举止,莫非对手是他?

“正是,兄台有何贵干?”

周秦川不咸不淡地反问道。

此人面相其实非常普通,不容易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可能他自己也知道,所以随时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时日一长,猛一眼看上去,倒也有些凶恶,但若仔细再看,就能看出那是硬挤出来的姿态。

来人被周秦川这半文不文的话弄得一愣,老实说,话里的意思他大致明白,不过若是扣着字眼深究的话,他还真是有些心虚。

脸色变了几变之后,这人有些恼羞成怒:

“都是叫花子,弄这些酸话作甚?

砸断腿就了不起了?再说,这都是你们自己传出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就问你,敢不敢按江湖规矩,与我面对面,实打实地一刀两洞?

不敢的话,认输就是。”

说完哈哈大笑,把脸凑到周秦川面前,还撸起裤脚,露出大腿。

大腿上杯口大的伤疤赫然在目。

周秦川被此人身上的臭气熏得直皱眉头,微微后仰。

其实他自己身上也很臭,只是自己这几天闻习惯了不觉其味。

但旁人的体臭,他还是闻得出来的,还有就是这人和他离得如此之近,一张嘴,口臭扑鼻,比体臭还要让人受不了。

之前的周秦川怎么也有点小洁癖,绝不邋遢。

但眼下一穿越就断了腿,天气虽然不凉,但井水河水什么的浇在身上还是有些受不住。

而破庙里又没有条件多烧些热水,实在是洗不成澡,只能将就着洗洗脸漱漱口。

第30章 打脸

说到漱口,周秦川记得明代应该有用马鬃做的牙刷,只是关阳镇这种小地方上见不到,等以后到了大点的城池,定要去买了来用。

今年下半年,不对,明年年初,也不对,还是今年下半年,中美,文体两开花呃,好像跑题了。

他被此人身上的臭味一熏,又受某个五加一学派的影响,思绪远远飞开了。

对面这人被他这么晾着,不耐烦了,猛然大喝:

“呔,你这厮好不省事,要战便战,不战就认输,畏畏缩缩的,不是英雄所为。”

说完直起身,双手叉腰,得意洋洋,自觉威风凛凛,颇有茶馆评话里张三爷当阳桥喝退曹操千军万马的气势。

“说的好!”

几个跟班适时地叫好鼓掌,围在旁边的毛阳镇乞丐们一时精神大作,胜利似乎就在眼前,当阳镇似乎马上就是他们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了。

正在和对方交涉的吴大等人也被此人的叫嚣声将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双方话事人也不说话,知道真正的交锋,就是这两个狠人的对决,且看他俩如何应对

吴大心中有些担心,他虽然亲眼见到周秦川砸断自己小腿的场面,知道这人有股子狠劲儿。

不过后来听说了周秦川的出身来历,眼下免不了有些不太放心。

尽管滇南于他们而言,是个远在天边的偏僻之地,但再怎么说,周秦川也是富贵过了的,乞丐之间的争狠斗胜,不知他能不能、愿不愿接下来。

小济气得满脸通红,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然对这口臭兄口吐狂言十分不满,但他并不傻,便宜兄长才断了腿,再来三刀六洞的话,天然就吃了亏。

“羞也不羞,我兄长才断了腿,你就要和他来三刀六洞,这便宜占得可不小,还有脸自称英雄。”

听到此话,不远处的吴大眼睛一亮,暗自夸赞小济。

这小子有急智,不错,知道用话将住对方。

毛阳这帮人找来的这个帮手看来不是软蛋,唬不走,那就借口周兄弟伤势未好,等好了再比过。

说不定藉此还能再拖上一些时日,至于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说呗。

口臭兄斜乜着小济,口中啧啧有声:

“又不是比试身手,腿好不好的,有什么关系,想当年,我伤口没好利索,不照样上场和人比试插刀。

如何,敢不敢比,给句痛快话

咦”

话未说完,口臭兄眼角余光中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周秦川一手杵着石头,另一只手看似艰难地伸到地面,拾起一张纸卷。

原来刚才周秦川为了避让这位仁兄大喝而出的口臭,向后避让的幅度大了些。

一不留神,手里拿着的告示掉在了地上,这玩意儿在此时的周秦川眼里就是宝贝。

他自穿越而来,可是好多天都没有见到有文字的东西了,得拿回去仔细研读。

虽然内容刚才骑驴的时候已经看过,但有些繁体字是结合上下文,连蒙带猜出来的,既然不缺时间,那就好好研究下。

就这么任它掉在地上可不行,人来人往的,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被踩得稀烂,得尽快拾在手中才是。

眼看就要对决,此人却明显不放在心上,还有闲心去捡东西,口臭兄怒了,这是看不起自己么?

见周秦川捡起来的应该是告示,眼睛微微一眯,哼,竟敢小看我,这回定然要让你在众人之前大失脸面。

“哟,看不出来啊,叫花子里飞出了个金凤凰,关阳镇的乞丐窝里居然出了个读书人,来来来,劳您驾,给大伙儿念念,这告示上写的是甚?”

口臭兄一开始见周秦川留着短发,还以为他是还俗的和尚,心里便不敢确定他识不识字。

不过刚才凑的近,这人头上显然没有戒疤,那就不是和尚了。

哼,也不知是哪里的蛮夷流落此处,自己身处孔孟之乡都不识字,何况这个家伙呢,定然让他在众人面前栽面。

说完伸手想去拿周秦川手上的告示。

周秦川手一晃,避开口臭兄的手,有些好笑地抬头问道:

“让我念告示,你确定?”

这是这人是送脸来打的?

本来穿越过来,周秦川还曾经暗自感叹,那些前辈们一穿越就喜闻乐见的装叉打脸,怎么就没自己的份儿呢?

你说在乞丐窝里能装什么?抄袭诗词背给这些人听?

不说自己能背多少诗词,就算带着度娘,也纯粹是对牛弹琴,乞丐们对食物的兴趣,远大于对学问的兴趣。

再说了,这些人就没有识字的,听得懂么他们。

展示下自己的身手,表示自己武力值很高?

如今这副身体的确不错,拜前世所赐,虽然拳赛看得多,没人的时候,也比划那么几下,可要说身手,那就差远了。

再说这些乞丐貌似对好身手也没什么兴趣,讨饭不易,且行且珍惜,好不容易有点东西下肚,谁舍得把它折腾没了,是以乞丐间打架斗殴都很少。

现在这乞丐兄上赶着送脸过来让他打,难道说这真是穿越者的福利。

只是这回打脸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些,只要识字就成。

这让那些带着各种系统,或者不带系统胜带系统,不论多偏僻的诗词歌赋都能张口就来的前辈们情何以堪啊。

口臭兄夺告示的手落空,轻哼一声,装,接着装,等会儿看你怎么收场。

“没错,念吧,也让我们沐一下皇恩。”

“如你所愿!”

周秦川诡异地冲口臭兄一笑,打开纸卷,大声念道:

“告示,告我大明子民书,旧岁已去,新年来临”

告示内容很简单,他刚才在路上就看过了,主要是劝告乡民准备春耕事宜的,落款日期是大明景泰四年二月。

纸张还算新,看来今年就是景泰四年了,这是他从告示上得到的最有用的消息。

口臭兄被他这一笑弄得心有点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周秦川巴拉巴拉地开始念了,似乎好像可能真的识字?

不对,万一这家伙是之前听人念过,此时不过是仗着记性好,复述一下呢?

口臭兄不甘心,把他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表示周秦川能念告示,不一定就真的识字。

第31章 认栽

不过口臭兄这番话得到的反响就小多了,关阳这边的乞丐,了解周秦川的来历,对他识字并不感到奇怪。

滇南虽然遥远,可也是王土,自然有人教化,看周秦川的谈吐,多半祖上也是迁移过去的汉人,识字真不奇怪。

再说他们看得真真的,这张告示就是周秦川在来的路上让小济撕下来的,此前周秦川腿脚不方便,是决计不可能走到那里的,当然也不会听人念过。

这下听口臭兄强词夺理,关阳镇群丐轰然起哄,刚才低落的士气一下子上来了。

毛阳那边的乞丐,大多数也觉得口臭兄这话不着调,只有跟着他的几人附和,其余人等则沉默不语,气势与刚才相比,弱了好多。

也罢,让你心服口服,打脸嘛,就是要把脸打肿了,打过瘾了才行。

周秦川示意小济把自己从石头上扶到旁边地面上,就地而坐,随手找了块石头,开始在地面上写字,边写边念。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嗯,这几句话中学背过,都是孔老夫子说过的,拿来装叉,证明自己真的识字,再合适不过。

这些字周秦川都是用简体写的,若是遇上真正的读书人,自然是要被耻笑一番,不过用来糊弄这些乞丐,却是足够了。

字还没有写完,口臭兄的脸色就变了,在他眼里,这厮写出来的字与那些店铺牌匾上的字一般无二。

踢铁板了,这家伙扮猪吃虎,竟然真的识字。

等周秦川把这几个字写完,丐群一下炸了,纷纷挤过来摸他,似乎摸一下就能沾上富贵之气一样。

这种轰动效应,周秦川显然也没有想到,很快被轮番蹂躏了一顿。

头发乱了,脸上多了不少黑漆漆的指印,形象狼狈。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文盲多,识字的很少,对文化的崇拜和尊敬,在这些大明人身上都是深入到了骨髓里,乞丐也不例外。

但凡能读会写的,考不上秀才,也能做个童生,在普通人眼里,就是老爷了。

即便没有进学,也能找个师爷掌柜的活计,轻轻松松地挣上钱粮。

是以知道他识字,那是真把他当天上下凡的星君来看的。

能沾上星君老爷的贵气,自然不容错过。

口臭兄指着周秦川写在地上的字,嘴唇打哆嗦,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等众丐满足地从周秦川身上收回各自的手后,他仍在发呆。

小济得意洋洋地跑到他身前:

“如何,我兄长识字,这下你可没什么借口了吧?”

说罢笑出声来,声音有些猖狂。

周秦川一边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边暗自可惜,自己装叉的经验还是不足啊,刚才应该和这位口臭兄打个赌的,要是能代替三刀六洞就好了,最起码也要设个赌注,让他往里钻才是。

这下可好,白白装了回叉,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可惜了啊。

他这里还在嘟嘟囔囔地感叹失策,毛阳镇那边却是有了变故。

口臭兄刚才被沾贵气的群丐给挤得远了些,又被小济一番言语打击后,脸上神色变幻不停。

待周秦川周围又空了下来的时候,他腮帮子鼓了几鼓,显然不太甘心。

一撩衣襟,从腰间拔出一把细长的尖刀,就要再度凑到周秦川身前。

能读会写,在乞丐眼中就是实打实的读书人了。

对读书人,普罗大众是既崇敬又敬畏的,这既是华夏文明几千年的传统,也是大明立国近百年,读书人地位不断提升的后果。

口臭兄即便是一个有些本事的乞丐,但自知道周秦川是个读书人后,心中也是有些打鼓的。

不过见群丐那种跪舔的样子,又有些不忿,读书人又怎么样,再牛现如今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靠行乞维生,倒把他心中那点犟脾气给激出来了。

既然都是乞丐,最终还是得用乞丐的手段来行事,口臭兄这是打算到周秦川面前,先往自己腿上插一刀,对方要是不敢接招,就算他是读书人,脸面也要被落。

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群丐不住口地叫着张三哥,心下一喜,看来张三哥也没被对方读书人的身份给唬住,这是给自己打气来了。

觉得有人撑腰,胆气略壮,第二步又迈了出去。

张三哥是毛阳镇乞丐群的带头人,口臭兄就是他网罗来的。

许了不少好处,比如事后大伙儿凑份子给他养伤啦,庙会最好的地段由他一人独享啦等等。

因为年岁稍长,本来被群丐尊称为张三爷的,只是此人死活不愿人家叫他“爷”,毛阳诸丐退而求其次,称其为“哥”。

威望似乎比吴大还要高些,连关阳的乞丐都有不少认识他,一样打着招呼。

口臭兄第二步迈出的脚尚在空中,左肩就被人扳住了,一扭头,口臭兄愕然,“张三哥!”

“不可造次!”

张三哥似乎知道他要作甚,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又嘱其退后,随后来到周秦川面前,向周秦川长长作了一揖:

“失敬,失敬,原来是位先生,不知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

周秦川学着他的样子抱拳,微微欠了欠身:

“有伤在身,恕不能全礼了。”

这才说了自己的姓名,这个世界没人认识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无妨无妨。”

张三爷直起腰,向刚赶到周秦川身边的吴大道:

“吴大,有你的,居然找了位先生来,也罢,此次比斗我们毛阳认栽了。”

“凭什么!张三哥。”

身后口臭兄不忿,伸头叫道。

“闭嘴!”

张三爷头也不回地轻喝一声,口臭兄讪讪地缩了回去。

刚才群丐争相在周秦川身上揩油的时候,吴大因为正与张三交涉,离得较远,根本还未反应过来就失了先机,想挤也挤不进去了。

等人群散开,这才和张三前后脚地赶到。

吴大对周秦川识字也不意外,从其谈吐就能窥得一二。

只是周秦川一直没说,他就没问。

第32章 平手之局

但他显然也没想到,周秦川识字这事儿,不但如此轰动,还带给他们关阳镇乞丐这么大的红利。

别看他和周秦川说得轻松,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

要是这场比斗输了,虽然事后可以耍赖,但对方人多,动手的话己方定然落了下风。

更重要的,是他很忌惮这个张三,别看此人已然生了白发,年纪不小了,但隐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吴大自问力气不小,动手的话,干翻三五个不成问题,但看到张三,他还是会心虚,对方往那一站,他可没有多大把握。

对方突然开口认输,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嗯”

吴大清清嗓子,挺挺胸膛:

“张三,这话可是你说的,算数?”

张三拿眼一瞪他:

“我张三说的话,何时不算数了?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今后关阳镇只要有周先生在,我们毛阳的人绝不踏进半步!”

吴大心中狂笑,没想到小济这个兄长还是个福星,不见血的就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心中得瑟,就有点不知轻重了,忍不住开口道:

“那毛阳镇那里,我们关阳的人能不能”

话未说完,张三哥背后有人大喝,“吴大,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正是口臭兄。

张三没有回答,轻哼一声,扫了吴大一眼后,背手转身,“我们走!”呼啦啦带着毛阳镇群丐走了。

吴大翻了翻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目送张三等人远去。

口臭兄追上张三低语:

“三哥,不能因为他是读书人咱就认输啊。”

毛阳镇的乞丐对张三的决定都没有什么异议,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口臭兄虽然也敬畏读书人,但莫名奇妙就输了阵仗,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

“你懂什么!”

张三眼皮未抬头未扭,只管继续前行:

“之前说的仍然有效,土地庙门前那里归你,不过你没有受伤,赏钱就没有了,要是愿意,你就留在毛阳,要是不愿意,你大可另谋高就”

说话中,毛阳镇群丐渐行渐远。

对于读书人,张三倒是不太害怕,更多的,是敬服。

当初土木堡兵败,他这积年老卒都觉得大明完了,最多能同前宋那般,划江而治就是幸事。

这才不管不顾,也不回军中报道,一路南逃,就此做了逃兵。

直到此地,方才听说那个曾经巡抚晋西的书生,危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生生挽回了大明国运,将也先败于京师。

自此,张三一改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念头,对读书人敬重异常。

这也是他今日主动退让的缘由。

当然了,兵当不了,但凭身手,张三也在毛阳做了一镇的乞丐头儿。

这边厢,关阳镇群丐则是一拥而上,把周秦川高高举起。

周秦川瘸着腿,面对这么多只手,毫无反抗之力。

“轻点!轻点!”小济气急败坏地大吼,“我兄长的腿还没好呢!”

晕晕乎乎被抛到空中的周秦川,还有点没搞明白,完全想不到,因为他的能读会写,就消弭了一场血光之灾,这场赌斗就算是赢了?

嗯,也不能算赢吧,毕竟关阳的乞丐还去不了毛阳,最多算个平手之局。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也是,听他们说,关阳繁华略胜毛阳半筹,乞丐数量又比毛阳少,自然要好混些。

只要能保住这一亩三分地就好,至于毛阳那里能不能去乞食,没人会放在心上的。

骄阳虽然不似火,但也有些炙人,开始显露它的威力,提醒世人初夏到了。

周秦川探头,看看不远处,小济正光着身子在河中戏水,又惬意地躺回浅水中。

解决完同毛阳诸丐的争端后没几天,天气益发炎热起来。

白日里上街行乞,总要晒出几身大汗。

周秦川再是被人带得有些邋遢,也有些受不了了。

自己身上的臭味闻习惯了倒也还好,关键是身上发痒,实在忍不住了。

在征得李漆同意后(李漆不同意也不行),周秦川找了个不是庙会的日子,同不用挖荠菜的小济一道(还有存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目的就是为了洗澡。

不是周秦川不为自己的断腿着想,而是那条腿没有外伤,肿也早就消了。

除了还不能用力之外,从外观看,已经和一条好腿差不多,用来固定夹腿的柳条都可以拆了。

沾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

这到底是穿越者的福利,还是药方管用,周秦川也吃不准,不过管他呢,能洗澡就好。

周秦川带着小济,不对,应该是小济带着他,在镇外的小河边,找了个水流较缓的地方洗澡,嗯,这时还不叫洗澡,似乎叫沐浴,就叫沐浴好了。

不是周秦川不想找个澡堂子好好洗个热水澡。

对了,此时的澡堂子不叫澡堂子,叫混堂,可惜关阳是个小镇,根本就没有这种服务,家家户户都是自己在家里烧点水将就洗洗。

最起码也得到大一点的县城,才会有混堂这玩意儿。

好一点的客栈倒是有浴桶可以洗澡。

不过嘛,关阳同样没有上档次的客栈,就一个车马店。

除了两间上房,其余都是大通铺,而所谓的上房,也不过就是简陋的单间,想用浴桶洗澡,对不起,没这条件。

以上内容,纯是周秦川道听途说打听来的,虽然没有亲身验证,不过他觉得差不离,要验证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没办法,一个乞丐,车马店是进不去的。

只能先简单地捯饬一下再说,条件艰苦些也无妨。

路上小济爬上树,摘了些皂荚,拿来当肥皂用。

此刻周秦川头下枕着一块石头,躺在水里任由河水冲刷,身上早就洗干净了,一时犯懒,还不想马上完事。

这是午后,太阳把河水的表层晒得温热,而深点的地方却还有些清凉,一上一下,一温一凉,甚是舒爽。

周秦川不由感叹,这被雷劈过的身体,虽然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强悍。

但就凭这个季节,能在河水里洗澡而不觉得冷,反而惬意不已的表现,就比原来强了不知多少。

第33章 换装

换作以前,就是三伏天,周秦川也不敢去游泳。

哪怕是温水也不行,一是怕运动量大了喘不上气发病,二是怕从水里起来后着凉感冒。

一旦感冒,往往迁延好多天,不但自己难受,对心脏来说,也是件要命的事儿。

现如今嘛,嘿嘿,在河里游冷水也不怕啦,不怕不怕啦。

想到这里,周秦川有些得意,像小孩子得到了一个新玩具似的兴奋,举起右手,做了个弯举,还不算发达的二头肌初见形状。

这身体就是好啊,腿瘸着,练的并不多,主要就是跪膝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时日也不长,但已有了成效。

由此看来,那道闪电就是替自己洗髓伐毛了?

挨雷劈也不是件坏事嘛。

还有,皮肤也不像那些小说上写的,变得又细又白,有伪娘的趋势。

而是健康的自然肤色,透着黄光似的,让人一看就很舒服,不会被人看作小白脸,这是最让周秦川舒心的。

差不多了,周秦川又自恋片刻,从水里爬了出来。

还得洗洗衣服,原来穿的那身,外套因为被雷劈的缘故,已经基本要不成了。

其他如外裤、t恤、内裤,还有袜子和登山靴倒能继续穿,不过都要洗洗才行,好久没有洗过澡,实在太脏了。

草地上摞着几件干净衣服,这是李漆给他弄来的。

李漆算有心了,早早就量了周秦川的尺寸,去衣铺里找那些卖不掉的旧布,让人给周秦川做了两身衣服,昨儿刚送来,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本来周秦川还想给小济也做一套,不过小济却不乐意,坚持要穿他自己那套破旧衣衫,与寻常孩童一见新衣服就不愿放手的行径大不相同。

问他缘由,这小子振振有词,说他自己是乞丐,衣服要是不破,还怎么干活,不得不说,还挺有道理的。

周秦川也就没有管他,自己既然一时不走,还要在这儿继续托身,小济原来干什么就还让他干什么,他想怎的就怎的。

不急,等走的时候带上他,再好好改造这小子。

不过衣服可以破,但既然已经把身上洗干净了,却怎么也不能再让小济继续穿脏衣服了。

看小济在远处玩得开心,周秦川就没有叫他,等会儿自己就着河水,两人的衣服一起洗了。

上了半年大学,洗洗衣服还是行的。

周秦川拿起这套既新且旧的衣服,开始一件件往身上套。

说实话,一开始听说李漆给他做衣服的时候,周秦川心里是有些慌的。

就他所知,古人衣服又宽又长,行动特别不方便不说,穿起来还特别麻烦,好多穿越前辈都不会穿衣服,全靠他们胎投得好,有人伺候,才免了此难。

自己全须全尾且未经任何培训地跑到大明,成了最下等的乞丐,可没人伺候,一个人能搞得定穿衣服这么复杂的大事儿么?

但不换衣服又不成,不说原先的外衣已经不堪使用,就是还能穿,周秦川也不愿意再穿了。

外形实在和其他人的服饰不一样,脏的时候还好些,一洗干净就太显眼了,特别在汉地中原,难免被人当成异类。

有机会去异域的话,穿原来的衣服可能就好些。

不过在见到这身衣衫后,周秦川就明白自己白担心了。

穿衣繁琐,衣服宽大不便,这些烦恼都是高门大户那些人家的。

不对,富贵人家有人服侍,也不会为此忧心。

普罗大众要生存,要种田干活,是不可能让自己不方便的,这些衣服穿起来实在没什么难度,只要不弄出左衽的笑话就行。

上衣两件,一里一外,都是短的,里面的叫亵衣,也就是后世的内衣,只不过同外衣一般,是开衫的。

亵衣其实就是指贴身穿的上衣,本来男女通用,不过慢慢演变成了女子专用词汇。

男人的亵衣,就改了叫做汗衣,听听,是不是已经和后世的叫法差不多了。

外衣雅称襦,是短单衣,不过下里巴人嘛,一般不用雅称,就叫褐衣,同布匹灰不拉叽的本色有点关系。

裤子也是两条,一长一短,不过不能叫裤子,而是称为“裈”(音“昆”)。

形状同后世的已经差不多了,短裤又叫犊鼻裈,其实就是内裤,只是因为没有松紧带,要和长裤一般系腰带。

鞋是一双草鞋,周秦川之前试过,编的不错,不磨脚,对了,鞋应该叫履,草鞋就是草履。

袜子不叫袜子,而是称为足衣,有点长,可以盖到小腿,是要用布带系住的。

除此之外,还有条腰带,布做的,用来束衣,富贵人家还要在外再系一条革带,配上金玉以作装饰,穷苦人家就没这个讲究了。

对了,成年男子本来要么戴冠,要么带帽,最起码也要弄块头巾,把头发盖住。

不过在这种乡下地方,没几个人这么做,最多下田干活时,弄顶草帽戴戴,乞丐就更不用想了。

这身衣服因为是用麻做的,又是旧布,没花多少钱,统共不超过五十文,穿上后透气不错,在这种天气下,还挺舒爽的。

周秦川穿好衣衫,蹲在河边开始洗衣服,对了,得先洗小济的,他没有换的,要洗好晒干后,才能穿上走人。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俨然已是古人的标准打扮。

或许是因为体质大有改善,不仅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更平添了一股英气。

呃,说英气是自我吹嘘了。

也不知怎地,模样没变,但文弱气息荡然无存,称为剽悍凶戾之气或许更加合适。

就因为自己砸断自己的腿?

又或者乞丐窝也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周秦川自己对此倒是非常满意,今后很长一段时日里,恐怕都要和最底层的人士打交道,还是凶一点更好。

稍微有些遗憾的,是头发还不够长,不能扎起来,没了那种飘逸感。

短发和古装不但有点不搭,而且身份也有点不靠谱。

据说短发之人,不是还俗的和尚,就是受过髠刑之人,怪不得街面上那些人,一开始看他目光都有点怪呢。

第34章 抬滑竿

又是一个庙会日,眼看太阳即将西沉,赶庙会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周秦川苦笑着,看向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破碗。

以往他在这里坐上一天,既不开口乞讨,也不打躬作揖,仅凭着凄惨的扮相,一天下来,还是有收获的。

基本能和其他乞丐持平,有时候甚至还要多点。

今日不同,一点收获都没有,按小济他们的行话就是抬滑竿了。

缘由嘛,周秦川心知肚明。

昨日洗刷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伤腿上的柳条也卸了,活脱脱一个气完神足,身体倍儿棒的小郎君。

偏偏往这儿一坐,手边放根拐杖,身前放个破碗乞讨,不但没有人来施舍,还挨了不少白眼。

有那嘴碎之人,夹枪带棒地挖苦,有说他好手好脚却好吃懒做的,有说他穿的这么齐整,还来抢乞丐饭碗的。

言语间也不避讳,周秦川听得一清二楚。

这不奇怪,在周秦川原来的那个时空中,大街上要是有个穿得和你差不多,甚至衣服还比你新,脸色比你好,也不缺胳膊少腿儿的人伸手乞讨,你是会给他钱呢,还是想抽他个大嘴巴子?

那些钱包被偷的驴友,给孩子看病没钱的小夫妻等等除外。

他们虽然符合上述条件,不过至少在卖惨,不像周秦川这般,大喇喇地坐在地上,一副大爷模样。

当然了,要是他也愿意卖惨,说几句好话,甚至编个凄婉的故事,或许不但能有所斩获,还能扭转人们对他的看法。

不过周秦川一来实在抹不下脸做这种事,二来有卖狼皮的钱打底,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对于乞讨一事,实在上不了心,也就只能任由局面至此了。

实际上还未到正午,他就有些呆不下去了,很想抱头鼠窜离开此地。

只是等周秦川发觉自己境况不堪之时,他觉得拖着一条还未好利索的腿,杵着根拐杖,怕是很难独自从人山人海中安全撤离。

要是有看他不惯的好事之人出手,要不到银钱是小事,白白挨顿打就不划算了。

还不如留在原地任人辱骂的好,只要骂不还口,想来不会被打罢。

是以周秦川只能抱着唾面自干的想法,在庙会凹了一天造型。

看来不把自己弄得破烂腌臜,今后是不能和小济他们一起当乞丐混日子了,人少的时候还能一起坐坐,聊聊天,遇上庙会,就千万不要来自取其辱了。

也罢,正好伤腿拆了柳条,可以开始进行复健训练了。

小济兴高采烈地在旁边数他碗里的银钱,没错,银钱!

不但有铜钱,还有好几粒银豆子,今天所有乞丐数他的收获最大,完全可以弥补周秦川抬滑竿的损失,还绰绰有余。

天气益发炎热,荠菜已经基本挖不到了,而周秦川腿伤渐愈,也已经不太需要。

小济一下子轻松不少,可以出来干活了,特别是遇上庙会,更没有放过的道理。

这小子不愿占兄长的便宜,周秦川让他不用乞讨,只管做饭就成,然而说了几次全然没用。

他还把自己讨来的钱粮也拿出来一起支用,号称做兄弟的就是要一起吃肉喝酒,有福同当,有难同享,还是被茶馆的那些评话弄得五迷三道的样子。

而便宜学生李漆,虽然没有工钱,但也趁着傍晚的工夫,到连青山山脚挖了些药材补贴。

有这二人的帮衬,再加上周秦川前些时日的收获,这些天下来,卖狼皮的钱竟然没怎么用过。

只是今日的一番际遇,让周秦川有些汗颜。

心中暗叹,都是昨天一道洗的澡,今天的待遇就一个上了天,一个钻了地,这就是人生啊。

那些数落他的闲言碎语,一开始还说的让周秦川有点坐不住,几次想要还口。

不过面对越来越多上下翻动不已的嘴皮,还有一双双鄙夷的眼睛,他还是怂了。

要是一还口,铁定就是犯了众怒,这么多人,自己就是腿脚完好,也是打不过跑不掉的。

看看其他乞丐,个个气定神闲的,虽然挨骂的不是他们,但气度风范是有的。

在他身边的小济明显也不当回事儿,倒显得周秦川自己养气功夫还不如他们了,不行。

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在反复用这句话自我催眠了好多遍后,成效明显,周秦川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乡民们的白眼和唾骂了。

其实根本原因,是乡民们翻来覆去的,都是重复那些话,一句话再难听,听到十遍以上,也就自动免疫了。

在将这些苍蝇叫声屏蔽后,周秦川的心情基本恢复到了之前的悠闲状态,可以继续他这段时日不曾间断的观察了。

之前他就注意到,前来施舍的大多是普通人家,所以铜板居多。

富贵人家远远驻足的多,施舍的极少,按周秦川的判断,富贵人家不是不愿施舍,而是嫌弃乞丐脏臭凶恶,不愿近距离打交道。

今天小济的丰收,进一步验证了周秦川的想法。

这小子才洗过澡,身上衣服虽然破烂,但是被周秦川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异味。

脸上虽然因为其他乞丐看着不顺眼,被弄了些污迹,但底子是白净的。

又不像周秦川那般,是个手脚齐全的成年男子。

面对不满十岁,且看上去更小的行乞稚童,百姓明显要比对待周秦川更具包容心。

甚至因为小济衣着干净却破烂,整个人可爱却又不得不行乞的现状,而更多了几许怜悯。

非但不像周秦川那般遭人唾弃,反而成功地吸引了赶集百姓的关注。

除了寻常人家愿意到小济面前施舍,就是富贵人士也因为小济看着顺眼不邋遢,从而来了好几波。

再加上小济脸上带笑,本身人长得也不差,一洗干净了,样子要多萌有多萌。

嘴巴又甜,叔伯婶姐不住地喊着,哄得那些人嘴角带笑,心甘情愿地把银钱放到他的破碗中。

嗯,看来不仅仅是干净的功劳,萌也是卖点。

那几个银豆子就是这些富贵人家施舍的,尽管还有不少派的是丫鬟仆从之类。

要知道,自从周秦川做了乞丐以来,还没见过有人施舍银子的。

第35章 想法

“小济,今日收获如此丰厚,你和周兄弟定然开销不完,要不,弄些酒肉来,分大伙儿吃吃如何?”

驴蛋踅摸到小济身前,“咕嘟”咽了口口水后,如此建议。

“没问题,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大碗吃肉,嗯,不对,应该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小济生性豪爽,对周秦川是这样,对其他乞丐也是如此。

要不是顾虑兄长的伤势需用钱,往常的他,基本上每日讨来的钱粮都不会有剩余的。

全都换了吃喝,自己吃不完的,分给其他人,特别是几个和他同龄的小丐,还有给李漆打牙祭了。

驴蛋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大声应下。

总算在周秦川的教导下有了些进步,话一说错,就反应过来,及时修正了。

周秦川没有出面阻拦,收获这么好,不让大家伙分润一二,是肯定不成的。

这都是小济自己的功劳,他想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儿,别说周秦川这兄长只是名义上的,就是亲兄长,按周秦川的理念,也没有资格对此指手划脚。

再者说,周秦川也想见识见识这个时空的酒水是什么水平。

他从小都没有沾过酒,反倒是来到此地才有机会喝酒,因此兴趣十足。

还有,今日小济的际遇让他脑子里有了想法,要借机同吴大说道说道。

回到破庙,也不见有人吩咐,乞丐们四下散开。

拾柴的拾柴,挑水的挑水,还有几人在小济的指挥下,手脚麻利地开始整治食材。

看来这一整套流程,大家早已熟捻,根本无需安排。

食材算不上丰富,就是半片肥猪,加上高高的一摞煎饼,还有一大罐被吴大等人称之为私酿的酒水。

说起来此时的物价真不高,猪肉五十斤左右,花了不到一两银子,煎饼和酒水加起来,也不过一分纹银(001两)。

这是他们出镇子前,小济出钱让人买的。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于众人不经意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塞了个银豆子在周秦川手中。

由此可知,今日他的收获有多丰厚。

其余的散碎银钱,都被他当着众人的面买了些调料食盐黑醋什么的,全部花光,赢得大伙儿的一片马屁声。

不干活的几个小丐,有那性急的,拿了些煎饼给大家分食垫底。

特别是干重活的,每人至少吃了一块,脸上尽是满足的表情。

小济作为“主厨”,边吃饼边指挥人分割猪肉,哪些要炖,哪些要烤,井井有条。

周秦川自然还是坐观其成,只等吃现成的,不过仍然分得一块煎饼。

这饼筋道,油香扑鼻,不得不说,对他们这些长久不见油荤之人的诱惑力还是挺大的。

吃完饼,周秦川好奇地打开那罐私酿闻了闻。

敢情就是滇南称之为“甜白酒”的东西,其他地方有叫酒酿,有叫醪糟的。

南方一般用米来做,北方就不知道用的什么了。

这玩意儿度数不高,口感偏甜,作为饮料是极好的,孩童妇人都能喝。

小济所谓的大碗喝酒,喝的恐怕就是这种私酿了。

按理说这个时代应该有蒸馏酒了,是这些乞丐买不起,喝不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

周秦川也不多问,以免自己过于无知的表现让人起疑,等会儿吃喝的时候,多听听这些人的聊天,迟早能知道缘由。

要是真没有蒸馏酒,那倒是以后赚钱的一个路子,虽然周秦川没弄过。

但好歹大致知道怎么做,到时候找些行家,多试验几次,应该能行的。

没见那些前辈们,穿越前不过是个宅男,穿越后不但啥都懂,还做什么都能成功。

自己没道理不行的。

不过眼下作为一个大明黑户,有了赚钱的法子也得低调。

原因还用说吗,没有自保之力,你越是能赚钱,在权贵眼中就好像眼前这半头架在火上的肥猪而已。

第一缕肉香飘起来的时候,李漆也到了。

只要没有特殊事由,他每晚都要来一趟,替周秦川熬药、换药,查看伤势,一丝不苟的样子,已经有了些名医大家的风范了。

见有肉吃,他自然也很开心,看了周秦川的右腿,确定拆除柳条无碍后,也跑去帮忙了。

李漆虽然不是乞丐,不过早同众丐熟识了,兼之此乃小济掏钱请的客,谁也不能说不是。

待月上半空,整个破庙气氛异常欢快。

刚击退毛阳镇乞丐的挑衅,就能免费大吃大喝一通,很有点庆功会的意思。

酒酣耳热之余,不免放浪形骸,有几个性子跳脱的,干脆脱了上衣,围着火堆,边走边哼哼戏文,气氛轰然而起,叫好声不断。

周秦川静静地坐在一旁,即便以前没怎么喝过酒,但这点酒酿,还不足以让他有醉意。

哼哼唧唧的戏文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不过热闹的场面倒让他有了当初高中毕业会餐时的恍惚感觉。

待吴大的大脑袋突然出现在眼前之时,才蓦然警醒。

“周兄弟,咋的,想家了?”

吴大也喝了些酒水,不过他身体壮实,那点酒水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只是伙着众人打闹一番后,面皮才微微发红。

“是啊,想家了。”

周秦川点点头,怎么会不想家呢,只是还回得去吗?

“俺也想家了。”

吴大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只是家里人都在四年前被鞑子杀光了,回去也没甚意思。”

说罢叹了口气,气氛有些幽怨,与他平日里给人大咧咧的粗旷感觉不太相同。

“嗨,吴大哥,都怪我,大伙儿都高高兴兴的,就我一个人坏了气氛,该罚,该罚。”

周秦川抬起破碗,将碗里的酒酿一饮而尽。

这种酒不但度数极低,还对活血极有帮助,李漆表示周秦川多喝一些也无妨。

此时月华如水,不远处的火堆旁,人声虽然有些鼎沸,但却不显嘈杂。

若身边是位秀色可餐的淑女,周秦川倒是很有兴趣一起看月亮看星星,然后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

不过面对吴大这个能笑出杀猪声的汉子,还是免了,再者说,还有事儿要同此人说呢。

第36章 建言

“也是。”吴大举碗相陪:

“怎不过去凑凑热闹?哦,对了,你腿脚不方便,那就多喝点。”

说罢,吴大起身欲走。

他是见周秦川一个人难免有些形单影只,不想冷落了这个让毛阳镇张三低头的功臣,特意前来相陪的,不过看来是自己瞎操心了。

“吴大哥,别忙着走啊。”

周秦川伸手拉住吴大衣襟:

“小弟有事儿同你相商。”

“哦?”吴大脚步一顿,心头下意识地浮起不安。

莫非这小子要走了?

吴大自得知周秦川的身世后,就从未想过能将他一直留在关阳为丐,此等人物哪里甘心一辈子讨饭呢。

只是若这么快就要走的话,他们关阳群丐却是不妙。

那张三可说了,周秦川在一天,他们就绝足关阳一天。

虽然没有说明周秦川离去后会如何,可傻子也能明白,只要周秦川不在,张三定然会带着毛阳群丐卷土重来的。

不行,定要说服这小子再多呆些时日。

对了,他腿上的夹板虽然拆了,但是活动仍不方便,就从这方面入手。

让他无论如何,也要等伤腿完全恢复后再走。

想到这里,吴大又坐回了周秦川身边,静待下文。

“吴大哥,以你的经验,小济今日一天的收获,算不算多?”

周秦川却没有想到,吴大会平白生出这许多心思,只自顾自地开始讲自己的想法。

“多,怎么不多。”

吴大不明就里,只能实话实说:

“这么多年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一天的打赏能超过一两银子的,就是逢年过节那几天也远远不如。”

“那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蹊跷呢?”

周秦川问道。

随即见吴大睁着牛眼,懵懂不解的样子,暗叹口气。

指望这些人动脑子,实在比对牛弹琴还要不靠谱一些。

在他们想来,都是乞丐,谁得的多,谁得的少,就只与地段和人数有关,再多的就想不到了。

当下周秦川抿了口酒,把他这些天的观察体会,还有今日小济大发利市的原因,一一同吴大说明。

“你是说,今日全是因为小济洗得白白净净的,所以那些员外还有小姐们,才愿意大方施舍?”

吴大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乞丐嘛,不就是靠破、脏、穷、丑来博取百姓的同情心,获取施舍的么?

这干干净净的讨饭,还能要的更多?

可事实似乎又的确如此,小济昨日才洗刷一新,今日讨来的银钱就破了记录,要说其中没有洗澡洗衣服的功劳,好像也说不过去。

不对,那眼前这瘸腿小子昨日也一道去了河里,今日怎么就抬滑竿了呢?

吴大倒也不打肚皮官司,直接把他的疑惑问了出来。

周秦川耐心地把自己的猜测同他解释,只有如同小济这样的稚童,才能用干净萌新的乞丐形象,获得更多打赏。

最后,周秦川建议吴大,找几个长得还行的小乞丐,把他们也收拾一下,弄得干净些,像小济一样,用卖萌来增加收入。

当然了,衣服还是得破才行,不然就不是乞丐了。

至于其他乞丐嘛,还是洗洗睡不,洗都不用洗了,原来咋做,接着还咋做。

周秦川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今日他即便仍穿破烂衣衫,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

有手有脚、身强力壮,还洗刷一新的汉子来讨饭,先天就让人看不惯,更别提施舍。

更重要的,是这些货除了卖惨,有几个会卖萌讨人欢心的?就是周秦川自己也做不到。

再说了,同一个镇子里,有人卖惨,有人卖萌,两相对比,效果恐怕会更好。

微风拂过河面,带起道道水波。

鹅毛杆做的鱼漂半沉半浮于水中,轻点几下之后,一头扎进河水深处,将鱼线拉得笔直。

周秦川一直紧盯水面,没有丝毫懈怠,就在鱼线被扯直的那一刹那,他两手较劲,猛的向上一拉。

一条闪着水光,不停甩着尾巴的河鱼被勾出水面。

小心翼翼地将鱼放入鱼篓,周秦川颇有些自得。

相比前两日的惨淡,今日鱼获不少,这是他钓上来的第三条鱼,而此时尚早,正午才过不久。

在十余日前的那场庙会抬滑竿之后,周秦川就再也没有去上街行乞。

若要继续从事此道,势必要回复成原来邋遢腌臜的模样。

衣衫破烂些尚能接受,可要已经洗刷一新的周秦川再度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的,就有些难了。

之前在破庙里,既有自身伤势所困,不能沾水的缘由,也有天气不热,河水仍凉的由头,这才不得不暂且忍受。

时日一长,算是勉强习惯。

这会儿右腿虽然仍瘸,但杵着拐杖,行动却已无碍,在河里洗个凉水澡也没有任何问题。

在破庙里呆久了,他能忍受那些怪味,但刚把自身收拾一新,周秦川哪里还愿意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的。

虽说身上的那点点洁癖,已然被矫正的不剩多少了,但不代表就喜欢把自己弄脏。

眼下周秦川身上干干净净,难不成要往自己身上涂抹污泥?

就算为了生计,往脸上抹些脏污之物,回来再清洗,他也嫌麻烦。

更何况现在根本就不愁生计。

卖狼皮的钱还没有花完,小济就成了吸金大户。

自打他一改形象之后,收益大增。

平日里还不太明显,也就是比以往多上五六文铜钱。

但逢庙会,这区别就大了,一连三个庙会,收益都在一两银子左右。

小济为人称得上豪爽,第一次只稍稍扣了个银豆子,其余全让众丐吃了。

之后的两次,也有一多半分润诸人。

但即便如此,也剩了近一两银子,远超卖狼皮的四百文,供给两人的吃食、医药,那是绰绰有余。

小济早看出周秦川不太愿意行乞,自此就让这位兄长不用上街,只管安心养伤。

周秦川知道小济是真心实意地视自己为兄,倒也不再矫情,安心受下这份心意。

不过日子却实在难熬。

别说影视网络了,在这小小的关阳镇,就连一间书铺都没有,唯一的读物,就是上回揭下来的那张告示。

周秦川不知读了多少遍,已经快要能背下来了。

第37章 夏雨

其余时间,除了做俯卧撑,拉引体向上,进行简单的康复训练之外,似乎就只能发呆了。

这种日子,一两天尚觉悠闲,时日长了,决计能把人逼疯。

思前想后,钓鱼似乎是最为符合周秦川当下身体状况的休闲活动了。

没说的,小济李漆等人自然是全力支持,不到一天的工夫,钓竿、斗笠、鱼篓就都给他准备好了。

自此,每日午后,杵着拐杖,背好渔具,踅摸到南水河边钓鱼,成了周秦川雷打不动的行程。

初时手生,抬了好几天滑竿,这是真正的滑竿了。

待摸清鱼窝子后,每天多少总能有些斩获。

为此,周秦川还有些自鸣得意。

这鱼的卖价他打听过了,最便宜的鲤鱼,每斤也要纹银两分左右。

每天只要能有一斤的鱼获,也比他素日里行乞的收益还要高。

不过这明代的河水,清则清矣,鱼却都不大,多在三四两左右。

前几日也就一两条,今日行运,三条相加,已经一斤上下,自己也不算是光吃饭不干活之人了。

当然了,这些鱼也不可能真拿去换钱,不过总能给自己和小济改善下伙食。

周秦川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串上自己挖的蚯蚓做饵,再度甩勾入水,继续做那姜太公。

四下观望一番,忽然觉得自己嘴里哼的曲调有些不应景,此际该当吟诗才对。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嗯,不错,这首诗才应景嘛。

你看,虽然没有白鹭,但远处有几只不知名的水鸟。

桃花有,虽然谢的差不多了。

流水就在脚下。

鱼篓里虽然没有名贵的鳜鱼,但鲤鱼也很不错嘛。

整首诗除了绿蓑衣和细雨,其他的都有了。

刚胡思乱想到此,水面上突然被砸出好大一个水泡。

“谁?”

周秦川初时以为有顽童乱扔石块,这可是会把鱼惊跑的,遂大声呵斥,意欲将人惊出来教训一番。

没想到气泡一个接一个,很快,平静的水面上就如同开了锅一般。

下雨了!

据说今春此地有些春旱,以吴大为首的几个老成点的乞丐都有些担忧。

他们虽然不种地了,但若是农夫遭了灾,口袋里的余钱定然会少,哪里还会向外施舍呢?

道理很简单,除了小济等有数几个没心没肺的蒙童外,众人都诚心诚意地盼望入夏之极能有一场大雨,以缓解旱情。

大雨不负众望,虽然有些迟,但总算来了。

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布满了滚滚乌云,天际边不时有闪电掠过,随后用轰隆雷声,宣告景泰四年的夏季正式来临。

雨势很大,短短数息工夫,远处的连青山就已经看不清了,“哗哗”的雨声如同沸腾的油锅一般,无时无刻都在朝人耳朵里钻。

周秦川收好钓竿和鱼篓,狼狈地躲在河边大树下,暗怪自己真是乌鸦嘴。

刚刚还装叉,觉得少了斜风细雨有点遗憾,这下好了,老天爷立马还了一场狂风暴雨。

他不是不清楚,雷雨天躲在树下不安全,可树荫下最多算中雨,还勉强能承受。

树荫外同站在瀑布下差不多,雨水打在身上生疼,是个人恐怕都会选择躲在树下。

周秦川只能恳求漫天神佛,千万不要让他再遭一次雷劈。

据说被劈一次就已经很难得了,要是被劈两次,那简直比中彩票大奖还要难得。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周秦川的祈祷,很给面子,雷电虽然连绵不绝,但始终都落在远处。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小半个时辰后,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乎是在宣告鸣金收兵,很快,雨收云散,又是一个朗朗晴天。

周秦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欲打道回破庙。

虽然太阳一出,不但不凉,还更增闷热,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还是不自觉地爱惜自己的身体。

身上湿透了,特别是被雨水打湿的话,不论寒热,都要及时换上干爽衣物,否则不是着凉就是受热。

体质再好,也得有这种保健意识,否则的话,精铁亦会生锈,而况人乎?

只是当周秦川带齐家伙事儿,挪到路边时,却有些傻眼。

北方的雨与南方的有所不同,特别是夏雨,不会阴雨绵绵不绝,让人憋闷。

往往都是这种倏忽来去的骤雨,雨势虽然不长,但雨量却一点都不少。

就刚才这么一忽儿,河边的羊肠小道已经被浸泡在水里了,至少能淹过脚踝。

南水河就在旁边,雨水褪去倒毋须多久,但是小道势必成为泥沼,对于还杵着一根拐杖的周秦川来说,可是不会好走。

“兄长!”

“周大哥!”

“周老弟!”

正当周秦川打算再稍等片刻,待积水褪去少许后,就硬着头皮动身之时,远处传来了零星的呼喝声,继而几道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我在这儿!”

周秦川高声回应。

小济辨明方向后,与李漆一道,“啪叽啪叽”地踩着泥浆而来。

“周老弟,可让为兄担心死了。”

吴大也紧跟在他二人身后来了,还首先开口,表示慰问。

说起来吴大对周秦川的称呼也算有趣,一见面的时候是“周小兄弟”,继而“周兄弟”,自与毛阳诸丐一会之后,已升级为“周老弟”了。

“有劳吴大哥挂怀,秦川谢过了。”

小济和李漆能冒雨而来,周秦川心中自是感动异常,但也并不意外,他三人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

是以周秦川并不向他俩道谢,即便李漆多半还是告了假出来的。

都是自己人,这点事儿用不着客气。

但吴大不同,周秦川同他说是互相利用有点过份,但也算是各取所需。

两人之间还没有这么深厚的情谊,值得吴大因为下雨,专程出来迎他。

吴大这是又有事儿了?

果不其然,吴大这老狐狸,几句话就让小济乐呵呵地扛起了拐杖,李漆屁颠颠地抱着鱼篓头前带路。

他自己则亲热地搀着周秦川,先是恭维了一番能者无所不能,钓鱼也能有如此之多的渔获,比他们上街干活儿强。

吴大此言当闲听听则罢,可千万不能当真。

第38章 隐患

关阳镇地处连青山山麓,位于南水河上游,水量并不足以蓄养大量的鱼类。

钓鱼也好,捉鱼也罢,添个菜可以,真想靠此养家糊口,就是扯淡了。

他前几日有一无所获的时候,也有可怜巴巴,不过一两条鱼,总计三四两的鱼获,吴大又不是不知道。

今日才算发了点利市,就被吴大吹上了天,不问可知,定是有事相求。

周秦川笑眯眯地听着,也不打断,汉人自古都喜欢绕圈子扯犊子,他就想知道,吴大的犊子能扯多远。

接着吴大又侃天气,感慨今日这场雨下得还算透,今岁看来不会歉收了。

巴拉巴拉一大串之后,吴大总算亮出了来意—他找周秦川求助来了。

这事儿吧,怎么说呢,同周秦川还真有点关系。

十余日前,小济创纪录的一天之内收获纹银一两,当晚,周秦川同吴大促膝长谈之后,第二天,两个模样还算周正的小乞丐就被挑了出来。

一番洗刷之后,关阳镇又增加了两个走正太路线,靠卖萌博取打赏的小乞丐。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收益立马就上来了。

不论是平常日子,还是两个庙会,都同小济相去不远。

这些事情周秦川自是知晓,主意是他出的,后续效果如何,他不可能不关注。

主意没有出错,证明自己的分析有理,周秦川还是很兴奋的,只是此事在关阳乞丐群中有何影响,他就不怎么关注了。

而吴大做为关阳乞丐的领头人,虽然威望稍嫌不足,不过心思向来细腻,善于未雨绸缪。

不然也不会早早留住周秦川,以应付毛阳诸丐。

这次他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阳乞丐群中的些许不满,已然悄悄弥漫。

本来银钱多了是好事,无论多寡,只要是关阳乞丐中的一员,都能分润些好处。

只是世间事,向来都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不患寡而患不均,是其中关键。

讨要的银钱不多,都吃不饱的时候,群丐之间尚能相濡以沫,共渡难关。

银钱一多,反而有了怨气。

小济为人大方,第一次的大丰收,几乎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给大伙开荤。

之后的两次庙会,虽然只拿了一半收益出来,但大伙儿知道那是为了给周秦川抓药疗伤,都没有什么意见。

其余二子,一个秉性同小济差不多,也是手里留不住财之人,但有所获,也都能同大伙分享。

问题出在最后这个小丐身上。

自从改头换面之后,他历经两个庙会。

第一个庙会之日,这小子拖拖拉拉不肯收工,硬是磨蹭到天黑,独自落在最后。

回到破庙后告诉众人,肉铺面店都打烊了,没有吃食可买。

第二次,则是在收工之际,借尿遁消失,直至半夜方回。

就这样,两次他都没有出过血。

好在有小济和另外一人的大方奉献,众丐仍然吃得尽兴,留意到这小子的人不多。

只有个把眼尖之人,私下有过抱怨,最后传到了吴大耳中。

怨言很简单,无非就是说这小子不地道,得了好处,却连点汤汤水水都不愿意分出来。

虽然目前对这小子的抱怨还不多,但吴大却认为不容轻忽,要是不想个法子解决,他觉得早晚会酿出大祸。

今日不赶庙会,暴雨来袭之后,他就干脆跟着小济二人,前来找寻周秦川,套近乎的同时,自然是想求教一二。

“周老弟,你倒是帮哥哥拿个主意啊。”

见周秦川听完前因后果,却只在他的搀扶下默默行走,好半天都没有出声,吴大忍不住追问道。

“吴大哥,您太高估我了。”周秦川面露苦笑,“小弟不过粗通文墨,此等事关人心的大事,何德何能敢轻言解决。”

“嘿,你们读书人就是心眼多。”

吴大抱怨道。

“吴大哥此言何意?”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这事儿吧,说实话,若是以前辈的身份,逼迫那小子拿钱请客,未免让人觉得以大欺小,坏了名声,恐怕会得罪人,不是那缺心眼的人不会出头。

若是对此视而不见,难免让大伙儿心生怨愤,咱们向来都是抱团取暖,互通有无的,这小子如此不上道,咱们若不施展一二举措,算是就此开了个坏头,今后我可就难以服人了。

周老弟,我可不管,这改头换面行乞的法子,毕竟是你出的,大伙儿能落下好,都是沾你的光,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放心,大不了这恶人我来做,再说了,你的主意,不论是谁,总得给面子的。”

此话一出,周秦川倒是对吴大高看了一眼。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要对那小子管教一番,否则的话,按后世的说法,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吴大哥,且容我斟酌两天可好,你其实比我更清楚,这事儿最好得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大伙儿都心服口服方为上策。”

周秦川答道。

说实话,他一开始出主意,纯粹是为了验证自己所想,根本没有想到其后会出这种幺蛾子。

眼下乞丐群这种即将分裂的局面,说是他造成的,倒也不为过。

“要得要得,你放在心上便好。”

吴大忙不迭声地说道。

眼下苗头刚露,距离变乱,尚需不短的酝酿工夫,倒也不用过于焦虑。

当晚,周秦川简单洗漱完毕后,躺在草堆上一时无法入睡。

体质的改善,还体现在睡眠上。

以往他不时失眠,如今基本上是躺下就能睡着。

今晚心头有事,却是一时无法入睡。

下午回来的路上,周秦川没有同吴大说实话,办法其实已经想出来了。

只是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要说的话,又该什么时候说。

自来到此时空,周秦川先后接触过关阳、毛阳两伙乞丐。

虽然他们都自称江湖中人,号称在道上混,但周秦川却认为,他们都不够专业。

这两伙人都不过是临时聚在一起的松散团体,彼此间缺乏能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纽带。

第39章 契机

什么纽带能将一群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呢?自然是利益。

但之前他们连温饱尚不能完全搞定,缺钱少粮,彼此间能做的,只不过是相互扶持,少受点欺负而已。

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有多余钱粮能做为利益,将大伙儿紧密联系在一起。

但小济等三人创纪录地拿到了如此之高的银钱后,事情就不像原来那么简单了。

整个关阳乞丐群,因为周秦川的主意而有了余财,这笔多出来的银钱,要是处理不好的话,关阳镇诸丐轻则分崩离析,重则内斗不止。

吴大能及早察觉其中隐患,倒也是个人物。

办法其实不难,就是每个乞丐都从自己的收益中交点银钱出来充作公用。

收益多的多交,如小济他们,收益少的自然少交,不论多寡,总得交点出来。

这笔公用,就由众丐公认之人——如吴大——出面使用,用来保障大伙儿的利益。

比如与同道的争斗,礼聘他人帮忙,修缮所在破庙,武装自身对抗外人,及其善后事宜等等,所需银钱就从公用开支。

其他事宜,像同官府打交道,与寺庙店铺交涉等等,都可照此办理。

这其实就如同官府收税,或者黑道要保护费一样,群丐根据自身能力,交纳一定的钱财,以求自身利益不被外人和自己人侵犯。

当然了,乞丐群里,除了以上开支,公用若有剩余,完全可以拿来给大家开荤,倒不用那么死板。

而吴大这样的领头人,则需合理使用这笔花销,满足大伙儿的需求。

这样方才算是用利益将大伙儿全都捆绑在了一起,才算专业,才称得上是在道上混的。

如此行事,关阳镇群丐就不再是一个松散的、自发聚集在一起的群落了,而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称之为丐帮或许更恰当。

以上这些前提,需得是群丐中有人已经有了为数不少的余财方可,没有他们,其他人上缴的三瓜两枣,其实济不得甚事。

当下关阳的局面,其实已经到了这个节点,让大伙儿缴纳银钱,正当其时。

事情的关键,就是那个吝啬小丐。

若对其用强的话,虽然一时能大快人心,但总留有隐患。

即便那个让小丐银钱宽裕的主意是周秦川出的,但总归是人家自己讨来的。

今日能以大家伙儿的名头,强征小丐的富裕银钱,往后也能以同样的借口,打其他并不宽裕之人的主意,这个口子一开,就难以堵上了。

这就是周秦川犹豫说不说的缘由,他生怕吴大一旦得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来。

征税一事,向来反应强烈,山姆大叔的独立战争,导火索不就是英吉利的茶税导致的波士顿倾茶事件么。

需得有一个适当的契机,让那个吝啬小丐心甘情愿地上供方可。

只是这个契机到底是什么,该怎么找,周秦川全然不得头绪。

后世有人凭实力借的钱都不愿意还,何况是自己讨来的银子呢。

更主要的原因是周秦川好不容易成为幸运的穿越大军中的一员,他并不想一辈子当乞丐。

既然志不在此,早晚要走,他就不太想管这等闲事。

“兄长,我上街干活去了。”

小济嘴里塞着块饼子,才出破庙大门,就撞上了清早遛弯回来的周秦川。

如今的周秦川,每日清晨都早早起身,简单洗漱一番。

他已能自行从庙里的井中打水,伤腿也可落地缓行,加上拐杖,已经用不着人服侍了,故而小济不用陪他早起,能多睡一忽儿。

然后独自出行,在周围转上一圈,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也算是低强度的运动。

周秦川特意针对伤腿,在能承受的疼痛范围内,咬牙行走。

骨头上的伤势,康复期的训练十分重要,甚至关系到骨头能不能长好,相关肌肉会不会萎缩等等,不容轻忽。

待他回转破庙,小济也已醒来,多半连早饭都做好了。

两人大部分时候能一起进食,遇上庙会,或是周秦川回来得晚些,就只能简单地打个照面了,就像今日这般。

待周秦川吃完小济留给他的朝食后,庙里已然空荡荡一片,只剩他独自一人。

他自己估摸着,饭后休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遂开始每天例行的肌肉训练。

按大明本土人士的说法,这叫做打熬身子骨。

目前还是那两样,跪式俯卧撑,加引体向上。

虽说有些简单乏味,不过周秦川还是练得很有兴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什么事儿都得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地夯实基础。

肌肉的酸胀和流淌的汗水,都是周秦川以前不曾体会,现如今却异常喜爱的感受。

更何况他每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更没有理由不用功了。

这一通训练,加上休息,差不多就能折腾到正午。

然后稍稍洗漱一下,这里周秦川倒是不会像一些完全不懂人体生理的穿越前辈那样,用冷水冲洗自己汗淋淋的身子。

大汗之后,不但不宜沾冷水,就是风也最好不要吹,三伏天也不例外。

即便身体素质好,不会因此得病,但总归是在体内埋下了隐患,说不定哪天就会来个大爆发,大病一场。

周秦川一般是用干布拭去汗水,换身衣衫即可,至于洗澡,那是傍晚的事。

彼时多半就在河边,方便得很。

土灶边有吃食温着,这是小济特意给他留的。

之前周秦川上街干活的时候,都是同大伙儿一样,一日两餐。

如今既然不再行乞,还要打熬身子,他就又恢复了三餐。

小济如今银钱挣得不少,周秦川自己钓鱼也能打打牙祭,倒是不用愁吃。

不过早、中两餐相隔甚近,他吃的也不多,就是用剩下的饼子垫巴垫巴,说是午点更为合适。

收拾好锅碗,周秦川开始拾掇钓具,下午的漫长时光,还是得到河边去打发。

还未出门,吴大回来了,带着两人,脸上神色不善,似乎掺杂着愤怒、担忧和惶恐。

第40章 失踪

“吴大哥,你们这是?”

周秦川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乞丐们上街干活,都是要到傍晚方才收工,不是天气不好的话,中午是不会回来的。

眼下虽然已是夏天,不时来场雨,但鲁东的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乞丐们只需找个屋檐,避上一小会儿的雨即可。

况且这会儿天色尚好,没有下雨的迹象,哪里用得着回转破庙。

吴大这是有事儿?

“周老弟,同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别慌。”

吴大脸色有点臭,开口却先安慰起人来,不待周秦川发话,他又接着说道:

“小济不见了!”

小济不见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周秦川初闻之下,并没有当回事儿。

之前说过了,关阳镇的乞丐向来松散,单个乞丐想去哪里,一般是没人管的,即便是干活的时候。

反正饿肚子的是你自己,谁会多管闲事。

小济就更不安份了,历来都会不时地溜号,特别是不赶庙会的时候。

不过诸丐因为在一起的时日不短,相互间多少有些情谊,谁要是不想干活了,欲往何处,总会和旁人打个招呼,彼此心里也有个底。

小济也是如此,不论是去茶馆外听评话,还是出镇玩耍打野,总要知会他人一声。

“有没有问过诸位兄弟?”

这些事情周秦川都知道,言语间并不紧张。

“全问过了,一开始没人知道这小子去了哪里。”

吴大回道,见周秦川不以为意,详细说了说他有此发现的整个过程。

这天下午,因为不赶庙会,街上的行人特别少,吴大闲坐着觉得无聊,就四下逛了逛。

不经意间,发现小济又消失了,左右略一打听,还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和周秦川初始的反应一样,他也以为这小子坐不住,又跑哪儿玩儿去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就在刚才,两个同样溜号的乞丐回到寺庙前的街面上,特意找到吴大,焦急地说了他们之所见。

这两人在街面上讨要不到钱粮,还不到正午,就相约去镇外耍子。

他们去的是镇东的一片树林,那里能纳凉,运气好的话,还能捉到野鸡野兔。

今日显然有欠运道,二人不得不双手空空地返回。

临进镇之际,远远看到了和两个陌生人在一起的小济。

起初他们也未放在心上,小济喜欢结交三教九流,交游广阔,有他俩不认识的人也不奇怪。

随后却越想越不对劲儿,两人记得他们看到小济之时,小济几乎是被那两个陌生人夹在中间,架上了一头驴子的。

随后更是趴在驴身上,再也没有动过,三人行进的方向,更是离镇而去。

吴大闻言,想到小济毫无讯息地消失,再同这两个报信的乞丐所说的一对照,粗略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

以小济的聪明劲儿,不可能被哄骗,多半是在无人之地,被强行带走,随后甚至被下了药,迷迷糊糊中,就这样消失了。

直白点说,小济被人拍花子了。

“没错,周兄弟,小济多半是被那些拍花子的给拍了。”

两个最后见过小济的乞丐也如此说道。

周秦川双眉微皱:

“照你们的说法,三位大哥,小济这是被人绑架了?”

被人强行带走,这似乎好像就是被绑架了罢?

拍花子,那是什么鬼?

只是一个小乞丐有什么值得绑架图谋的,周秦川觉得不可思议。

吴大急了:

“周老弟,听好了,这是拍花子,可不是什么绑架。”

拍花子是明清甚至民国时期的黑话,简单点说,就是拐卖妇女儿童的行为及其施行人。

被人拐卖了,也叫被人拍花子了。

“拍”指的是这些人有点门道,传说他们拍谁,谁就会乖乖听他们号令行事。

不过吴大却多少知道些其中关窍,对付小孩,这些人是直接打晕后带走,然后再喂些迷药,不使其呼救。

为了装可怜,让人降低心防,这些拐子会装扮成叫花子,平白让吴大这等真正的乞丐背锅蒙羞。

对付女子,则多是施展美男之计,诱骗这些人同他们一道私奔,然后再从容拐卖。

有亲眷吃了这等亏的人家,处于家风名声考虑,不论是否知晓实情,上报官府时都不会实话实说,一味夸大拐子们的本事,说他们能拍人而使其失智,反而成就了这些人贩子的威名。

以往这些人同吴大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当然了,有些地方的乞丐为了一点银钱,帮这些人打掩护什么的,也不是没有。

听了吴大的解释,周秦川这才恍悟,绑架小孩,若不是为了其家人的赎金,不就是想要拐卖人口么,自己还是经验太少,居然想不到这一层上。

“吴大哥,有没有安排兄弟追上去?”

周秦川急了。

洗涮一新的小济虽然衣衫破烂,但也清秀乖巧,看来就是因此成了人贩子的目标。

他有些自责,这主意是自己出的,要是小济有个三长两短,周秦川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驾!”

周秦川嘴里大声吆喝,手里的皮鞭带着风声,不住落在座下小毛驴的臀上。

毛驴“咴咴”低吼两声,以示不满,不过很快屈服在皮鞭下,低头“得得得”地继续奔跑。

这毛驴同周秦川也算老相识了,以往几次待遇还不错,遇上今日急着找小济的周秦川,却是顾不得体恤它了。

尽管吴大之前已经安排人手,出镇向东,一路追寻去了,回破庙不过是知会周秦川一声。

但周秦川既已得知此事,哪里还坐的住,当下央求吴大将驴找来。

也不顾自己不太会骑,就这么佝偻着身子,半趴半扶,左手擎着缰绳,右手挥着皮鞭,拐杖架在驴背上,从镇西的破庙出发,穿镇而过,一路追慑而去。

哪怕不能亲自找到小济,早些知道消息也是好的,比在破庙里干等强。

吴大不放心他,安排了一个乞丐跟着,不过两条腿再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才到上回与毛阳诸丐的纷争之地,此人就坚持不住了。

第41章 独行

“周周兄弟,要不要不咱们歇一歇再追?”

跑在毛驴旁边的乞丐喘着粗气停下脚步问道,此人人称泼六,乃是最后见到小济的其中一人。

以往两次出行都陪着周秦川的驴蛋,早被吴大遣出去找小济了,这才权且换了陪同他之人。

“这”

周秦川有心继续追击,但看泼六这副模样却也不落忍:

“要不这样罢,泼六大哥,你且歇着,我朝前先行,你一会儿再赶上来可好?”

泼六知道周秦川心忧小济,略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行,周兄弟,你千万小心,可别摔下来,弄得伤上加伤。”

自忖周秦川不太会骑驴,况且那驴也不是铁打的,同样需要休息,一人一驴快不到哪里去,泼六觉得自己稍后定能赶上。

“放心,泼六大哥,我可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

言罢,周秦川一挥皮鞭,毛驴踩着小碎步跑了。

待走出一段路后,周秦川见泼六已没了踪影,遂狠狠抽了几鞭子,毛驴低低痛呼几声后,速度骤然快了起来。

他虽然以往不太会骑驴,但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自觉掌握了点门道,哪里还愿意这么慢腾腾地前进。

此刻的周秦川,心心念念挂着的,都是小济。

这熊孩子平日里在身边,有时候还嫌他烦,但此刻闻听噩耗,周秦川才知道,自己心里早已真正把他当做了兄弟,容不得他被欺侮。

一心要追上贼人的周秦川,却是没有想过,他一人一驴,若真追上了,却又该如何处置。

“吁慢点,慢点!”

周秦川左手紧扯缰绳,大声呼喝,右手的皮鞭却是不敢再往下落了。

他紧赶慢赶,竟然独自一路到了毛阳镇。

不想今日毛阳赶集,还未进镇,人就越来越多。

要是不想撞上人,惹出祸事的话,以周秦川目前的骑驴水平,就只能放慢速度。

“停!停!”

眼看有幼童突然蹿到驴蹄前,周秦川大惊失色,右手的皮鞭再顾不上拿,扔在地上,两手一起拽住缰绳,猛往回扯。

打熬身子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小有成效。

两膀这一较劲,毛驴的头被他拽得向后高高扬起,总算及时停了下来,没有惹出车祸,不,驴祸。

不过毛驴显然被勒得疼痛难忍,小小地发了点脾气,头颅摆动了几下,以示不满。

就这么几下,刚刚还自以为窥到骑驴门道的周秦川,被手中缰绳弄得左右摇晃,最终保持不住平衡,“呱唧”一下从驴背上摔了下来。

毛驴见背上这人吃了亏,似乎也泄了愤,不再发狂,定定地站在一旁打着响鼻,“噗噗”声像极了嘲笑。

“哎唷!”

周秦川低低痛呼一声,尽管他反应及时,落地之时调整了姿势,没有伤到右腿,不过还是摔得屁墩疼。

出来得匆忙,驴背上什么都没有,要是有简单的鞍具马镫,或许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正待爬起来之时,一股恶臭涌来,随后一张大脸探到眼前:

“嘿嘿,我道是谁,原来是关阳的秀才相公乞丐。”

周秦川在地上手足并用,往后挪了挪,避开了恶臭笼罩范围,方才认出此人。

就是毛阳那个要和他以三刀六洞一决高下,最后却被自己简简单单用识字一事打脸的口臭乞丐。

怪不得这口臭味儿有些熟悉。

见周秦川在地上左支右拙,右腿还瘸着,一时爬不起来,颇显狼狈,口臭兄心中大有快意,“噗嗤”一声乐了。

“怎么样,秀才公,要不要俺帮忙啊?”

口臭兄伸出一只手,他也不是心胸狭窄之辈,那天要不是两镇乞丐争锋,他或许早就对周秦川这种识字之人服膺了。

何况张三还警告过他,不可去关阳找周先生的麻烦。

那天他虽然没有出上力,毛阳全镇的乞丐算得上铩羽而归,不过张三说话算话,仍把土地庙前位置最好的地块给了他。

口臭兄羞愧之余,却也厚颜留了下来。

身为乞丐,能有点稳定的收益,总好过四处漂荡。

对张三,那是心服口服,自此忠心不二。

对张三的话,自然也要不打折扣地奉行。

此刻见了周秦川的窘迫模样,心中那点不平之意如同阳光下的雾气,早消散了。

见口臭兄态度诚恳,周秦川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伸出手去,受下了这份好意。

他虽然打熬身子有些日子了,但腿上因伤尚未训练,力道不足,想要单腿站起来还是费力的。

“谢了,兄弟。”

借着口臭兄的手做支撑,左腿一使力,周秦川站了起来,又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拐杖。

刚才摔下驴背时,拐杖也一并掉了下来。

“今日毛阳赶集,你怎不在镇里干活,到这附近作甚?”

周秦川杵着拐杖,牵过毛驴的缰绳问道。

“时辰不早了,再呆下去也没甚意思,出来透透气。”

口臭兄答道。

对方这话不假,此刻已是下午,出镇的人远多过进镇之人。

“对了,我到此可不是来抢活儿干的”

周秦川见口臭兄嘿嘿笑着上下打量自己,赶忙解释,要是引发误会就不好了。

闹出什么事儿不说,还耽误自己解救小济。

口臭兄见周秦川穿戴齐整,哪里还有乞丐模样,正想问对方是不是改行了,却听身后有人接过话头:

“周先生毋须多言,你的来意我已知晓。”

“三哥!”

口臭兄一回身,见张三大步流星地赶过来,急忙施礼。

周秦川也抱了抱拳,正待询问,张三已走到他面前,接着说道:

“事情经过我已从驴蛋口中得知,刚打发兄弟们四下找寻,周先生来得倒快,先在咱们这儿歇上一歇,但有消息,定让你早早知晓。

放心,那群拍花子的下三滥,敢把主意打到咱们身上,哼,容不得他们!”

说罢眼睛一瞪,气势十足,又扭头吩咐口臭兄:

“愣着作甚,刚才就寻你不到,原来到此打散闲来了,还不快去镇外,打探周先生小兄弟的下落。

对了,关阳同道还会陆续赶来,都是为了此事,万不可同他们发生冲突。”

“是是是,三哥,俺这就去。”

口臭兄屁都不放一个就消失了。

第42章 帮手

“这谢过三哥。”

周秦川这才知道不但驴蛋等人早已赶到,还得了张三的襄助,如此就更有把握了。

不过,在关阳破庙里他等不得,换到毛阳镇,周秦川一样没耐心守候。

当下不顾张三劝阻,执意要再度骑驴,继续向东追击。

张三劝了两句,见没有效果,也就罢了。

之前是敬重周秦川识字,现如今见其如此义气,更多了几分欣赏。

当下张三在前替周秦川牵驴,路过一个破落院子时,让周秦川稍待,片刻后挎着一把破旧的腰刀大步而出。

“也罢,此刻我毛阳诸人都出去了,老哥我就陪周先生走这一遭。”

说这话的时候,张三站得笔直,一股锋锐之气如同出鞘的钢刀,竟让周秦川有些不敢直视。

此人不简单啊,周秦川暗道,赶紧回礼致谢:

“那就有劳三哥了。”

他这会儿也想明白了,自己独身一人,还是个瘸子,即便追上拐子,也多半没什么办法。

如今有个现成的向导加帮手,要是不用,就是傻子。

何况张三明显有点身手,那就更让人放心了。

他那刀带着鞘,虽然破旧,却绝不简单,那些紫黑色的印痕,难不成是陈年血渍?

“三哥,你这刀可有什么来头?”

周秦川也懒得绕圈子,毛驴才走了几步路,就开口询问。

对方的阅历和经验,恐怕比自己还丰富,再怎么套话,也是被人一眼看穿的份儿,还不如大大方方地直接问。

“哪有什么来头,不过是寻常的雁翎刀罢了。”

张三淡淡回道。

雁翎刀?有点印象。

明代最有名的刀,莫过于锦衣卫所用的绣春刀,这个周秦川是知道的。

至于雁翎刀,他就仅闻其名,而不知来历了。

其实有明一代,乃至清初,雁翎刀才是明军的标配用刀。

因其形如大雁的翎毛而得名,取飞雁翎羽之型,刀身轻盈,若以跃落之姿挥斩,能给予敌方难以料想的重创。

“周先生不必过于担心,咱们毛阳今日赶集,人多杂乱,拍花子的加上小济,三个人一头驴,不论是走镇里,还是绕路而行,都快不起来,走不了多远的。”

见周秦川还有继续追问的迹象,张三主动岔开话头,开始分析拐子们的行踪。

周秦川关心则乱,被张三这么一说,自然不再注意那把刀,转而同张三讨论起何时能追上小济一事了。

在毛阳镇里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工夫,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小毛驴算是休憩了片刻,出得镇外,不用周秦川鞭打,也跑得挺欢实。

而张三不紧不慢跟在一旁,气脉悠长,丝毫不曾落后,倒是让周秦川暗暗佩服。

看他面相苍老,头发胡子花白,若按后世标准,怎么都在四十开外了。

还能有如此体能,殊为不易。

不过此乃大明,不能再以往常经验度之,说不定没到四十呢。

“稍待!”

张三忽地拽住毛驴,一个箭步蹿出官道,就地而蹲,仔细查看。

“三哥,有何发现?”

张三返身,牵着毛驴下了官道,方才答道:

“贼子看来是绕路过的毛阳,这应该是他们刚从野地里来到官道附近留下的蹄印。”

说罢指了指地上杂乱的痕迹。

周秦川哪里分得清什么牛马毛驴的蹄印,不由暗自庆幸,多亏有这老江湖在,否则自己多半要做那无用之功。

又走片刻,张三续道:

“贼子看来本想回到官道上,却又怕留下行踪,才一路顺着官道而行,咦,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远方冒出一个人影,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三哥,”来人一拱手,“我刚有所获,正犹豫是继续往下追,还是回去报信呢,你就来了。”

说罢又同周秦川打招呼:

“见过周先生。”

原来是毛阳的同道。

那天两镇乞丐交锋,周秦川大出风头,他哪有不识之理。

别看关阳毛阳两镇乞丐齐齐出动,但此乃鲁东之南,靠近连青山,既有平原,又有丘陵山地,地形复杂。

这么点人往山野里一洒,其实并不太够,瞬间就隐没在树荫草丛之中,要想找三两个人也颇不易。

周秦川边还礼,边听张三介绍,此人头大,又姓贾,被换作贾大头。

看他与张三间的行止,应该算是心腹罢。

“这样罢,大头,干脆你回去坐镇,接待关阳同道,汇总消息,安排人手。”

果不其然,张三直接把坐镇指使的事儿交给了他。

“那怎么成,三哥,这些事理应你做才对。”

贾大头急忙推却,这些事一般都是老大做的。

“什么对不对的,大家都是兄弟,谁做都一样,毛阳那里确实缺个人手。

再说了,贼子据说最少也有两人,你自忖能拿下他们,不伤咱们小兄弟分毫么?”

张三大手一摆,不容置疑地说道。

“三哥的身手,我自是放心,就是最近雨水有些多,你这腿?”

“无妨无妨,我还不老。”

张三说罢,牵着毛驴就走,不给贾大头丝毫商量余地:

“你速速回去就是。”

“三哥,你腿怎么了?”

同贾大头道别后,周秦川追问道。

张三嘴一咧:

“别听大头胡咧咧,就是有点老寒腿,放心,误不了事儿,你看我这一路,可有拖过后腿?”

这倒是,周秦川点头认可,不论爬坡还是走平地,这头驴都没能甩下张三。

不但如此,这张三还有一项本事,就是他总能在毛驴累得快要不行之前,停下来休憩片刻,让其吃点青草喝点水,将养一下,以保证这畜牲不被累坏,能继续追击。

就这样,有了张三的加持,而周秦川驾驭毛驴的本事也渐长,两人一驴,速度始终不曾慢下来。

只是这贼人走的早,周秦川他们被拉下好长一截路。

兼且这些人也怕被人追慑,一路之上竟然都未停歇,苦苦追赶许久,都未曾见到人影。

好在有张三,一路之上,总能找到蛛丝蚂跡,没有断了线索。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天色全黑之后,两人又行片刻,一篷熊熊燃烧的火堆,出现在视野里。

第43章 夜袭

“这应该就是咱们要找之人罢?”

周秦川低声问道。

“没错,这地上的蹄印没甚变化,要是咱们一开始没追错的话,就是他们了。”

张三点头,随即一把拉住毛驴缰绳,止住了意欲催驴而行的周秦川:

“周先生,不可莽撞。”

不待张三细说,周秦川自己也回过味来。

这是大明,皇权不下乡的大明,在乡野山间,谁拳头大谁就有理,不是什么深入人心的法制社会,贼人不会因为做了坏事就心虚的,即便见了官兵,也是会拔刀相向的。

他们就这么闯过去的话,贼人多半要反抗,小济甚至还会因此陷入危险之中。

“三哥,是我孟浪了。”

周秦川先低头认错,又道:

“该如何行事,但凭三哥吩咐。”

“不急不急。”

张三牵着毛驴远远避开火堆,先让这牲畜吃饱喝足,又安抚它卧倒睡去。

然后掏出两块干饼,同周秦川分而食之。

“不用担心,贼子些今晚定在此过夜了,咱们吃饱喝足打个盹,等他们睡着了,再去行事。”

张三见周秦川不住往火堆方向看,开口安慰道。

周秦川闷闷应了一声,接过张三递给他的皮囊,灌了口冷水。

亏得有这老江湖,吃喝的物什都带得齐全,否则今晚定然要挨饿了。

“三哥,干嘛不回去召集人手,再来找这二人的麻烦?”

既然拐子们不走了,那么完全可以找够人后,倚多胜少,以强凌弱的。

“你有所不知,周先生。”

张三边吃边说出了他的担心,归根结底,是怕贼子手中的麻药。

这些拐子,能让被拐之人不出声不反抗,除了少部分丧失理智,被人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外,更多的,还是迷药的功劳。

这迷药虽能让人在迷糊中无力反抗,任人摆布,却是有时效的,差不多每三四个时辰,就需补一次药。

特别是遇到那些不太听话,哭闹不休的小孩,在其家乡附近不用药还不行,否则难免撞上人家亲眷好友,从而坏了好事。

但药用的多了,说不准会损人神智,张三就曾见过,有那一两天后解救回来的小孩,变得呆呆傻傻,仿若白痴的例子。

他看得出周秦川真心关注小济,也不愿这么个在关阳毛阳都小有名气的熊孩子遭此大劫,是以才不顾己方力量不足,而欲强行救人。

实在是时间不等人,要是拖久了,谁也不知道小济会落下什么憾事。

“多谢三哥解惑。”

周秦川郑重施礼,小济如此聪明伶俐,要是变成个傻蛋,恐怕比杀了他还让人难以忍受。

“那干嘛拐子们不一次多喂些药呢?”

想到此处,周秦川还是有些不解,三四个时辰喂一次,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应该是这迷药只要到了一定量,效果时限都差不多吧。”

张三解释道:

“况且迷药分批喂,还只是可能变傻,若是一次量太大,那就铁定变傻了。

他们拐卖人,也是为了求财,一个傻子能卖多少银钱,是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毁了被他们视为家当的人的。”

说的有理,这些魑魅魍魉的鬼蜮手段,实在让周秦川涨了一番见识。

“睡罢。”

两人低声轻聊,张三将饼吃完后,招呼了一声,倒头便睡,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显见已然入睡。

初夏的夜晚,气温虽然不低,但野地草丛却有些潮湿,人躺在上面并不舒坦,亏得张三能有此本事。

周秦川思绪万千,久久难以入睡。

一会儿担心小济的安危,一会儿又发愁等会儿该如何解救,思来想去,不知何时方才迷糊过去。

不等他完全熟睡,张三那粗重的呼吸声突然没了,弄得已经听惯了的周秦川极不适应,再度醒转过来。

只见张三悄无声息地坐直了身子,将小腿上睡前解开的绑腿重新勒紧。

“周先生,你有伤在身,就不用上前了。”

见周秦川已醒,张三用低沉的声音,不容置疑地说道。

“我”

周秦川嘴皮上下翻动了两下,最终无力地闭上了。

他知道张三这也是为了他好,不说瘸了条腿,就是完好无损,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同贼子较量?

对方虽然仅有两人,但身手如何,有没有兵刃,都一无所知。

他这样的累赘,跟着张三去了,就是添堵的。

“放心,我定然以小济的性命为重。”

张三说着话,缓缓地将刀抽出,不带一丝声响。

今夜没有月亮,借着微弱的星光,能看出此刀全然不是周秦川印象中的那种宝刀。

没有如一泓秋水的光华,反而黑漆漆乌沉沉毫不显眼,仅在刀口处有浅浅的白光。

张三从地上抓了把污泥,将刀上下都涂了一道,待其在夜色中再无丝毫光华后,将其反拿在右手手中,连刀鞘也不要,就这么摸着黑,朝着已经有些微弱的火光而去。

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张三此举的意义,这是为了不让钢刀在夜色中的反光而惊动他人,能伤人于无形中,倒让周秦川长了些见识。

黑暗中很快没了张三的身影,初时还隐约能听到窸窣的响动,很快就归于沉寂。

四周一片寂静聊赖,远处的火光摇曳闪动,好像随时要熄灭的样子。

天地间仿佛停止了,周秦川根本无从得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再也等不下去,决定自己上前窥探一番的时候,大动静来了。

火堆处有人大声喝问,周秦川听不清楚,想来是张三被人发现了。

看张三刚才那番举动,绝对是个中老手,打算偷袭的,不可能故意惊动对方。

如此看来,这两个拐子也不是庸手啊,能及时发觉敌踪。

张三以一敌二,还要解救昏迷的小济,不知能不能得手。

伴着刀棍相交的声音,火堆突然炸开,飞出一大篷火星,看来双方动上手了。

随后一声大喝,也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第44章 初遇人贩

黑暗中一条身影跌跌撞撞地离开火堆,向外跑了出来。

也不知是慌不择路,还是寻好了目标,伴着渐近的脚步声,人影向着周秦川所伏之地跑来。

此时的周秦川,尚在犹豫该如何应对,若来人是张三,不论有没有得手,自然该帮忙,若是拐子,则应阻拦才对,只是自己拦得住么。

来人速度极快,几个起落,就到了周秦川身前。

昏暗中也能看清不是张三,那看来是己方得手了,不然对方不会落荒而逃的,周秦川心中一阵轻松。

为了看清局势,自张三离去后,他就这么一直站着,登高望远嘛。

但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让周秦川全然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又未历经血火,多半敌不过对方,此时该做的,是藏好自己,放任对方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丝毫不加隐藏,漏了形迹。

见到草丛中有人影,逃窜的拐子猛地止住了脚步。

初时以为这是夜袭他们之人设的埋伏,待看清阻拦之人不过是一个少年,还杵着根拐杖,方才轻吁口气,略略放心。

对方看来也就是两个人,自己这是误打误撞,遇到了另一人而已。

眼前这少年有些瘦弱,还瘸了条腿,决计拦不住自己的,只要不被那杀神赶上来就好。

不过那杀神似乎也是腿脚有问题,一时应该追不上来。

啧啧,这是怎么了,今晚遇到之人,尽是腿脚不利索的,偏偏刚才出手那人强横凶霸,杀得他落荒而逃,要不,在这拦路小子的身上找补点东西回来?

见来人看到了自己,周秦川不得不重心移到左腿站好,缓缓举起右手拐杖,以之作为武器。

拐子见周秦川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的样子,有些好笑,这小子是不是脑袋秀逗了,以为有根拐杖,就能对付自己了?

即便两手空空,收拾这小子也不成问题,也罢,先给他点颜色瞧瞧。

想到这里,拐子猛往前蹿,行进间,一抬腿,踢中了拐杖尖。

周秦川刚刚稳住身形,就觉拐杖上一股大力涌来。

他初遇此类事件,本就有些心慌,拐杖仅右手单握,拿捏得并不甚紧,被这力道一震,再也把持不住,拐杖向上一扬,脱手而飞。

身子也被这力道一带,歪朝一边,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摔倒。

危急中,许久不曾用过的右腿及时横跨触地,稳住了身形。

咦!周秦川轻轻扭了扭右腿,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不堪,右腿断处仅有些微还堪忍受的疼痛,和力道不如左腿的感觉,其他并无任何不适。

当下又将部分重心移到右腿之上,却是径自支撑得住,周秦川心下大定。

此刻手中没了器物,之前看过的那些搏击场面自然而然地涌入脑海之中,周秦川下意识地双手握拳举到头前,左手护住左脸,右手在后,置于腮旁。

同时低头收下巴,两脚不丁不八,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拳击戒备式。

只是本该放在右腿的重心,因为有伤的缘故,大部分仍在左腿上,有些不伦不类。

那拐子原本是想折辱一番拦路少年的,若有机会,杀了此人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是以拐杖被其踢飞后,并不急于欺进求胜,反而后退了几步,想要看看周秦川的糗样。

没想到这小子歪歪扭扭的,最终站稳了不说,还摆出一副奇形怪状的姿态。

这是要同自己打斗一番?

也罢,就同这小子玩玩。

拐子回头张望,那杀神显见还未赶上来,想来是解救那幼童去了,何况腿脚也不利索,若再背个人,动作就更慢了,一时不用担心。

自己身无羁绊,事有不济,随时可以跑路。

想到这里,拐子原地跳了几下,开始活动身体,他虽然不是拐子里负责打斗之人,身上也没有什么武器,但对付眼前少年,空手足矣。

原本的随身短棍,兼做护身恐赫之用的,只是刚才那杀神出手凶狠,唬得他落荒而逃,连随身武器也不敢拿。

那杀神虽说一不留神,触动了他们布下的警戒机关,从而将他们惊醒,但后续的行动却异常凌厉。

他那同伙反应快捷,才被惊动,就直扑硬拐来的小孩,意欲以此为质,钳制来人的行动。

两人都知道,能这么快就追上来的,多半是小孩亲友,若能将幼童掌于手中要挟,则主动权尽在己方。

他自己则大声喝问来人,既问询对方来路,也能拖延时机。

他二人与幼童并排而睡,伸手抓住幼童,本是翻掌易事。

不想那杀神手底下的功夫真是硬朗,眼见距离过远,一时之间赶之不及,竟举刀直劈火中炭木。

火堆之中,用来捂火的最粗大的那根木桩,被他一刀劈飞,直奔同伙。

同伙避之不及,整个人被带火木桩砸个正着,想要及时抓住幼童的意图就此破灭。

还来不及呼痛,那杀神就已到了身前,再一刀,身首分离。

一旁的拐子看得发呆,还没有反应过来,杀神身影再现,只需上前一步,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拐子自知无幸,睁目待死,没想到杀神最后这一步刚落地,后腿就一软,险险要跪在地上。

这稍纵即逝的良机被拐子抓住了,他连滚带爬地避开掠过颈间的刀锋,捡回一条性命。

随后就见杀神脸色痛苦,欲进不能,只持刀戒备,守护着身后的幼童,警惕地看着他。

拐子知道杀神定是宿疾突发,这才让自己得了便宜。

刚才那两刀惊艳异常,早吓破了他的胆,即便杀神行动不便,拐子也没有替同伙报仇,或者相机劫回幼童的打算。

而是两腿一抡,连随身短棍都不敢拿,抬腿跑路。

直到遇上拦路少年,这才回复了些许胆气,同时欲拿眼前此子出气报复。

见对方纵腾跳跃,周秦川却不为所动,仍静静地保持着戒备式,以不变应万变。

拐子心中冷笑,别以为弄个古怪姿势就能吓住我,不就是想固守待援嘛,也罢,速战速决,先把这小子解决了。

第45章 打人打脸

想到这里,拐子身形一晃,向前滑动,一只手的食、中二指直指对方双眼,同时一只脚微抬,不管对方如何应对,都会紧跟着用脚猛踢,直取裆部。

这上插眼,下踢裆的招式,他以往用来偷袭,屡建奇功,今晚想来也不会例外。

见对方突然欺进,周秦川的心不再惊慌,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他天生就能适应这种场合吧。

头脑一冷静,如何应对自然而然地也就浮上了心头。

左手本就高举护着脸,只微微向上一抬臂,就格开了对方的攻击,随即扭腰转身,右手直拳自然而然地向前递进,封在了此人的左眼上。

这些招式他以往只在视频上见识过,并未认真操练,不过得益于大脑的神速反应,还有良好的身体素质,使出来就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只一架一拳,拐子应手而扑。

周秦川自己也没料到能有如许威力,还愣了一愣,待见到对方躺在地上仍然跷着的一条腿,这才醒悟,这小子是想插眼加踢裆地解决自己,还挺阴险。

以他目前的经验和眼力,还真看不出这些阴招。

只是没想到自己能轻易格开,并迅速反击,抬起来的那条腿,不但没有建功,反而因为单腿站立,平衡不好的缘故,被一拳轻易击倒。

不过这撩阴腿即便踢中,也没有大碍,周秦川侧身迎敌,那拐子想要准确击中目标没那么容易,多半就是踢在腿上罢了。

这两招趁人不备,用来偷袭,效果应该不错,但周秦川早有准备,就难以建功了。

拐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狼狈地捂着左眼站了起来。

他不担心被追击,这少年瘸着一条腿,后续攻击难免乏力,就只能被动应战。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脸,左眼受这一击,虽然不至于破相,但也有损他的容颜。

拐子姓吴,长得其实俊俏的,穿上儒衫,再摇柄折扇,能迷住不少未经世事的小娘子,人称“玉面小郎君”。

他也颇以此为傲,自称“公子吴”,凭着一张俏脸,拐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俏丫鬟。

在他们那伙人中,公子吴专职负责引逗未经人事的女娘,对诱拐小孩向来不太上心。

这次途经关阳,纯是同伙见小济灵动乖巧,觉得能以高价卖到王府或是宫里做小火者。

公子吴纯粹是跟着搂草打兔子,顺道为之的。

没想到,却是惹上了麻烦,不但同伙身死,自己想欺负个雏儿,也吃了大亏。

公子吴摸着已经肿胀起来的左眼,心下既悔且恨,不行,不能就这么罢了。

这小子刚才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伤了自己的,要是不给他点教训,就此退却的话,虽然周遭无人见到,不用担心脸面问题,可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想到这里,公子吴不再犹豫,拿定主意要在周秦川身上占点便宜再说。

他见周秦川腿脚不利,灵机一动,向右横移几步,打算用机动灵活的步伐,拉出破绽,拖垮这小子。

不过这警戒式在后世经过千锤百炼,最擅以静制动,周秦川在原地不过微微挪动一下步子,就能侧身对敌。

公子吴左右来回几次,竟没有找到丝毫破绽,发觉自己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此时火堆方向有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地传来,那杀神显然正在往这儿赶,再不抓紧,就只能逃了。

公子吴一咬牙,再不犹豫,猛地向右一蹿,随后向前疾进,直取周秦川的后脑。

周秦川应对的甚是轻松,只微微向左一侧身,抬左臂,格开对方的攻击。

这回对手的站位角度稍微偏了一点,直拳不太好用,周秦川右臂一抡,一个右勾拳,击中了拐子的腮帮子。

这一拳,周秦川仍然觉得自己没有使出多大力道,但成效不凡,拐子被打得一个趔趄,以头抢地,打了个滚方才爬起来。

随后一张嘴,吐出了一口血水,和几颗残牙。

嘿,周秦川兴奋了,晃晃脑袋,这身子骨竟有如此力道,还没怎么练呢,难不成是雷劈之后的效果逐渐显现出来了?

客观地说,周秦川自被雷劈之后,身体确实不错,但瘸着条腿,没法强力训练,且时日尚短,力道的增长实在有限。

之所以能有如此夸张的效果,全在于公子吴本身,这家伙自诩风流,性好渔色,身子骨早被掏空了,平日里除了打打闷棍,哪曾有过这种面对面的强力打斗。

上肢无力,下盘不稳,轻易就被周秦川给弄得狼狈不堪。

“老子和你拼了!”

见到自己吐在地上的碎牙,公子吴立刻想到,自己丰朗的脸颊,多半会因此失色不少。

一下子情绪失控,不顾自己完全不敌对手的事实,也不顾正步步逼近的、让他心悸的杀神,狂吼一句,合身向周秦川扑去。

周秦川见这拐子虽然状似疯狂,但却毫无身法,中门空档大开,哪里还会同他客气,后手重拳及时出击,正正地印在对方的鼻梁骨上。

这一拳,不但打的准,周秦川更是觉得自己发力顺畅,打得比刚才几拳还要顺爽,兼且对手往前直冲,头与手两下相撞,是以力道极大。

鼻梁骨碎裂的“咔嚓”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动听。

公子吴惨嚎一声,在地上连滚几圈,好容易才稳住身体,一摸鼻子,塌陷的鼻梁骨带来的心痛,更甚于肉痛。

“打人不打脸,你你赖皮!”

公子吴半坐于地,指着周秦川,话音刚落,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齐齐袭来,再也按不住心中委屈,一咧嘴,“嘤嘤”哭了起来。

这拐子是被自己打哭了?

听到哭声,周秦川深觉不可思议,借着星光细看对方,这才发现,对方捂着鼻梁露出的半张脸,仍称得上俊俏。

加上绣着花朵的大红衣衫,竟然让人有妩媚之感。

这是伪娘?人妖?还是小鲜肉?

明之一代,服色尚红,从官吏到百姓,都喜着红袍。

穿红的人多了,有人就标新立异,在衣衫上绣以花朵区分。

第46章 彼此彼此

景泰年间,这种浮夸奢靡的风气还只是初露端倪,正德之后,更为夸张。

特别是江南一带,混混们在大街上见到一个动人倩影,都不会贸然上前调笑,说不定一扭头,就是一个留着胡子的抠鼻大汉。

周秦川被这拐子弄得也不知如何应对,一时间只是举着双手,保持拳架,站在原地发愣,看着这个模样在他眼里比大部分女人还要俏丽的拐子失声痛哭。

又哭了几声,仿佛听到什么动静,拐子翻身站起来,斜着瞪了周秦川一眼,一跺脚,转身离去,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之中。

那眼光中除了恨意,竟然还带着一丝媚态和幽怨,看得周秦川直起鸡皮疙瘩。

不过片刻之后,却又深感惋惜。

找个好对手不容易,特别是周秦川这种初次真枪实弹打斗之人,对手太强的话,往往被疟得没了信心,今后再不敢动手。

太弱的话,又容易让人过度膨胀,缺乏自知之明。

今晚这拐子,有点打斗经验,但是不论反应还是力量,都远不及周秦川,倒是正适合拿来喂招,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遇上,好好再练练。

周秦川就这么感叹着,却没有想过,若真的再次相遇,他能不能受得了对方的娘气另说,就是自己的身手,也与当下大不相同了。

“周先生真是深藏不露啊,没想到身手如此高明。”

身后传来了张三的声音。

“三哥,小济呢?”

周秦川转过身,见张三两手空空,独不见小济,不由问道。

他知道张三来了,刚才拐子逃离,定然也是听到了张三的脚步声。

“哦,刚才听到此地有打斗声,我把他就地放下赶过来的,跟我来。”

张三转身,顺手将早已被惊醒,却被拴在一棵树旁,不得逃脱的小毛驴解开,在前面带路。

他之前不认为周秦川会是那逃脱拐子的对手,不过在他想来,拐子被他惊走,不会拼命,周秦川只需藏身草丛,自可避祸。

是以从容架上小济,缓步而行,直到听见拳脚相交之声,方觉不妙,遂将小济置之于地,单身赶来。

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周秦川瘸着条腿,仍然大发神威,击退了拐子。

那拳脚虽然眼生,但凌厉异常,自成一系,这个周先生,不仅能文,更是能武,绝不简单。

“咦,三哥,你腿怎么了?”

跟在后面的周秦川,这时方才发觉,张三走路一瘸一拐,与白天赶路的姿态,大相径庭。

“惭愧,惭愧!”

张三边走边说。

他方才顺利摸到火堆附近,看到小济同两个拐子并排躺在一起。

小心查探一番后,决定先把小济悄悄解救出来,再出手对付拐子。

没想到这二人还有些门道,向前摸进的途中,竟然触发了连张三都没能看出来的警戒机关,将两个拐子惊动。

眼见偷袭不成,张三当机立断,刀劈火堆,迫开一人并杀之,正要顺势再斩一人的时候,老寒腿犯了。

他之前一路疾行,又在潮湿的草丛里小睡了片刻,最后猛地发力蹿跳,挥刀杀人,终于引发了陈年宿疾。

剧痛来得极为猛烈,瞬间张三就无法再进一步,以致错失杀贼良机。

不过虽然不能追击,但自保有余,兼且贼子被吓破了胆,落荒而逃,张三缓过劲儿后,方从容收拾残局。

直到听闻打斗之声,忧心周秦川安危,才又拖着病腿独行。

来到地头,小济仍然昏迷,躺在火堆不远处,刚才张三带着他并未走出多远。

而火堆旁的那具无头尸身,溅在地上的鲜血,还有一旁孤零零的人头,都让人触目惊心。

不过周秦川之前见识过屠宰场,眼前虽然有不少鲜血,却也不比杀猪的场面更血腥,倒还勉强能忍受。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周秦川连吸几口气,压下了胸腹间的轻微不适,今晚吃的本来就少,可不能浪费了。

“三哥,你这身手啧啧,也不简单呐。”

刚才张三说得轻描淡写,但哪知现场如此凶残,要是腿没有犯病,刚才那个被他揍哭的拐子,怕也是一刀两断了。

“彼此彼此。”

张三回望周秦川,两人相视而笑。

“三哥请留步,我兄弟二人这就告辞了。”

周秦川抱拳,冲张三作了长长一揖。

此次能成功解救小济,毛阳诸丐,尤其是张三出力甚多,怎么谢都不为过。

此时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已然过去了三天。

当晚,两个拐子一死一逃,小济成功得救,却依然昏迷不醒。

而两人腿脚都不便利,正没奈何处,贾大头安排的人手,包括毛阳乞丐,还有关阳的泼六和驴蛋几人,都到了。

当下背的背,架的架,除了留下两人处理现场外,其余诸人连夜赶回毛阳。

路上周秦川没有细问留后之人将如何处置,想来尸首不是就地掩埋,就是装进麻袋,再加几块石头,沉到某个河塘。

张三吩咐得随意,领命之人也全然不当回事儿,估计此类事件不是没有经历过。

看来当时两镇乞丐争锋,当真是文明之极了。

之所以不动刀兵不见血,看来一则是怕死伤规模大引起官府注意,毕竟有个巡检司在关阳,二则嘛,大伙儿常年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也不好下这狠手。

至于拐子嘛,就没有这么些顾忌了,这些人既遭人嫌,又是过路的外乡人,死了不拘往哪儿一埋,没人会关注的。

周秦川从此事上倒是得了个教训,自己今后穿州过府,定要当心这些地头蛇。

到了毛阳,让人高兴的是,下午听到传闻的李漆也到了,当下给小济把脉用方,熬制解毒汤剂。

周秦川一旁静观,这解毒汤药倒也简单之极,不过区区两位药,甘草和皂荚,前者李漆随身携带,后者就地采集。

不一会儿,水开汤成,给小济灌下去不久,就吐出不少污物,这小子也醒了过来。

还未睁眼,小济就骂了句脏话,看来仍当自己被拐子挟持着,待见到诸位熟人,才知已然得救。

第47章 暂别

不过听到他的骂声,众人反而放了心,骂的中气十足,口齿也利落,应该没有受到迷药的影响。

随后,周秦川陪着小济,在毛阳养了三天的伤病。

直至今日,方告辞离去,张三带着几个亲信,一路想送,直到毛阳镇外。

“三哥的大恩大德,我小济没齿想忘,只能以身相许了。”

旁边的小济似模似样地学着周秦川抱拳行礼后,嘴一张,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言辞让人发笑的惫懒模样。

以往周秦川对这小子这些不着调,且乱用成语的话,总是有点头疼,不过经此一事后,倒是看得开了。

小济自幼流离失所,且从未开过蒙,进过学,仅靠听书,就能学到这些言辞,哪怕用的地方不对,也不是易事。

何况既然旧态复萌,不正说明他虽然经此一劫,却不论是心智上还是身体上,都没有受到影响,仍是原来那个大咧咧,讲义气的小济么。

张三咧嘴大乐:

“你忘不忘的我管不着,不过以身相许我可不敢要,三哥我不好男风,喜欢的可是女娘。”

小济眼珠一转,知道自己又用错词了,不再言语,他有点好面子,打算等会儿人少之时,再找兄长请教。

“小济的意思,是”

周秦川再度抱拳,意欲解释一二。

“行了行了,”张三托住周秦川的手肘,“都是过命交情的兄弟了,用不着这么谢来谢去的,难不成要我为这条好了的腿,也向你和你那学生不停道谢不成?”

张三那条老寒腿,一旦发作,向来都是咬牙苦捱,他之前状况尚好之时,也曾问过医,不过效果差强人意,也就绝了治病的心思。

不想李漆知道他于小济有恩,解决完小济的事儿后,不由分说,给张三把脉相面,末了,问张三,是想要富贵人家的医治之法,还是穷苦人家的疗愈之术。

治个病还分什么富贵穷苦,大伙儿都有些稀奇,李漆主动释疑。

给富贵人家治病,当以安全为上,也就是说,即便治不好病,却也不能让病恶化,或者因为用药而出现什么反常情况。

不让病情恶化不难,什么药都不用亦能做到,但不出现什么反常情况,可就不好说了。

伤寒金匮的方子,法简效宏,但却常用附子等虎狼之药,身为郎中,谁也不敢保证,这等虎狼之药,用在任何人身上,不出任何意外。

兼且这些药,疗效虽好,却不甚贵,给穷苦人家用对路,用在富贵之人的身上,就显不出身份了。

是以一般的大夫给有钱人家看病,多用效果平和的药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需稍有好转,亦能证明自己医术不凡。

若病情反复,就如此施为就是,如此还能多赚些诊金。

要是病情许可,再上些诸如辽参等滋补昂贵之物,既出效果,赚了药费,更显得富贵人家的身份与众不同,反而大受此等人的欢迎。

如此治病,往往不能拔根,病情迁延日久,需要大量银钱请医买药。

周秦川那个骨伤方子,虽然疗效上佳,但是所需鸡脚骨,不但花钱,还极难找寻,说起来,也算是富贵人家的治病之法。

是以李漆才觉得他不像是乞丐。

穷苦人家治病,思路截然不同,就是要用价钱便宜之药,争取几剂下去,不但见效,还要除根,只是多用虎狼之药,有一定风险。

张三听了,洒然一笑,堂堂男儿,岂能学那妇人一般胆小,李小弟你放心用药就是。不论成败,绝不找你麻烦,听到了没有?

最后这句话,却是张三对周围的毛阳乞丐说的,自然是一片应和声。

李漆遂安排人上山挖乌头,这是主药,可自行挖取,省下部分银钱。

但有大毒,非经长时间的煨煮不能去其毒性,与其他辅药配成方子后,对张三这种老寒腿有奇效。

李漆在毛阳呆的时日不长,第二天凌晨就赶回关阳去了,不过临走前交待清楚了煨药的忌讳。

果然,不过区区三天,张三那条瘸腿就泰半恢复,能正常走路了。

只需照方再吃几付,按李漆的说法,病根也能断了。

“三哥见笑了,什么先生,不过是教他识了几个字而已。”

周秦川讪笑道。

李漆私底下呼周秦川为先生,那天不知怎的,被张三给听见了,周秦川不得不伪称教过李漆识字。

毕竟秘方一事既不方便说出来,知道的人也是越少越好,哪怕张三已经同他们极为熟识了。

“都教人识字了,还不是先生,周兄弟,你这太也自谦了。”

二人自那晚一战之后,惺惺相惜,早就呼兄唤弟了。

说罢,张三扶住周秦川肩膀,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

“行了,你我兄弟,贵在交心,客气话就不要重复说了,早些回关阳是正经。”

张三极守规矩,哪怕这些天同周秦川处得甚好,也没有说出让周秦川留下的话,于他而言,这种挖墙角的做法,实在有失脸面。

故而周秦川辞行之时,张三并未挽留。

“赶车的时候上点心,莫太快,别把周兄弟的伤腿又颠出毛病来。”

张三转而吩咐贾大头。

那晚吴大也带着人赶到了,事后虽不能留在毛阳陪同,不过还是打算留下了毛驴和驴蛋守护周秦川和小济几天,也方便他二人回转关阳。

不过都被张三统统赶了回去,按他的说法,兄弟的事儿,他自会上心安排。

这不,临行前专门找了辆车给周秦川代步,拉车的是头高大的骡子,比那头小毛驴壮实多了。

车里还铺了软垫,以防颠簸。

负责赶车送行的,是他的头号心腹,贾大头。

那晚李漆还是有些紧张周秦川的伤腿,虽然再三确认无事,仍是嘱咐要将歇几天,以观后效,张三自然牢记在心,这番安排的确是格外上心。

“放心吧,三哥。”

贾大头边说边将周秦川扶上骡车,待小济也跳上车子后,一甩皮鞭,就此扬长而去。

第48章 再会

见周秦川兄弟俩安然返回,吴大明显松了口气。

他不是没有眼力之人,这些天,周秦川同张三之间,显然比跟他更亲昵些,就此带着小济留在毛阳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大不是没有想过去毛阳催上一催,却又怕弄巧成拙,反而落了下乘。

亲见这兄弟二人回来,方才将心落回肚子里,当晚,吴大睡得异常香甜,鼾声震天。

周秦川和小济可就睡得不怎么好了。

不是受不了吴大的鼾声,在此地呆的时日不短,早适应了,而是两人另有心事。

要说他二人,因缘际会做了兄弟,时日虽不长,却也有桩共性,那就是不喜欠人恩情。

张三出手相救,虽说已然是兄弟相称,但这份恩情,却是结结实实地欠下了。

小济盘算着,如何筹些银钱,请大伙儿好好吃上一顿。

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好好吃顿肉更让乞丐们高兴的了,如果不够,就再来一顿。

因着他的事儿,关阳、毛阳两镇乞丐,几乎人人都被惊动,个个或多或少都参与进来,是以小济打算来个大的,把两镇乞丐全都请了。

这一下,规模就大多了,比之他大发利市的那日,人数翻了一倍还多点,也就是说,最少要二两银子,才能让大家都有的吃。

如果还想弄点酒水,花销就更要多些。

“银钱够么?”

周秦川问道,对此他是支持的,汉人嘛,不就是在吃吃喝喝中增进的感情么。

眼下银钱可能有些问题,周秦川以前不太上心,这会儿却是不得不过问了。

“问题不大。”

小济掰着指头数了数,这小子,虽然没人教导,却也无师自通,普通的加减运算,居然难不住他。

“之前攒了快一两银子,再来两个庙会,不,或许一个庙会,酒肉开销就够了,不过,兄长,只是你那卖狼皮的钱恐怕得动用了。”

“嗨,那个钱啊,该花就花。”

周秦川暗自汗颜,这些天他其实用的是小济的钱,卖狼皮的钱,被李漆和小济保管得好好的,看那样子,估计是要原封不动地留给他了。

“放心,兄长。”

小济拍着胸脯保证,“等我下次挣了钱,就先还上。”

周秦川不置可否,由得这小子如何去做,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的,有点积蓄也是好事,免得被他大手大脚花光了,急用时却没有。

这下小济的事儿了了,周秦川自己该怎么做,却一时没底。

欠张三的人情的,不止小济,周秦川心中也十分认同此人的帮忙,很想回报一二。

却不愿与小济混为一谈,用几顿酒肉打发过去。

包括李漆治好张三的老寒腿,周秦川也觉得与己无关,他要亲自出力,方能算得上回报。

只是张三此人,极富豪杰之气,若用寻常物什答谢,包括金银什么的,反会被他给看低了,需得另辟蹊径。

之前他不是想带着毛阳的人进关阳干活么,若能帮上忙,倒也算还了人情。

只是吴大却也没有对他不起,如此行事,岂不是过河拆桥么?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想到前几天,吴大找他抱怨,还让他想办法解决的隐患,周秦川心中一动。

联想到小济因落单被拍花子一事,或许正是个契机,不但能实施他之前想出来的解决办法,还能把张三他们毛阳诸丐也拉进来,一起共享好处。

周秦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有门儿,只是要找好机会,方能同吴大、张三二人提及。

嗯,几天后小济请的这场客,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

汉人嘛,吃吃喝喝中除了增进感情,也能把事儿谈成的,就这么定了。

翌日,适逢关阳庙会,小济大发神威,卖萌卖唱,为了讨到更多赏钱,各种招数都使了出来。

周秦川这回不敢造次,全天三陪,寸步不离,就怕小济再被人给拍了。

最后的结果,倒也没有辜负小济这般的卖力,全天收益,再次破了记录,达到了一两六钱之多。

请客的银钱,就此够了。

数天后的一个夜晚,天气不错,晴空万里,不虞下雨。

关阳、毛阳之间的一块空地上,也就是当初双方乞丐争锋之处,火光熊熊,几大堆火烧得正旺。

火上或挂着瓦罐,里面翻滚着肉汤,或串着肉块,正“滋滋”冒着油光。

四下里肉香和着酒香,让人垂涎欲滴。

“吴大哥,张三哥!来,干了!”

周秦川举着碗酒,冲吴大张三抬了抬碗,以示敬意,随后一仰脖,一口闷了。

这酒是张三的,说虽是小济请客,可他们也不能空手而来,宝贝一样地拎了一小坛酒来。

这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得上的,除了他们三人,就只有驴蛋、贾大头等几个心腹,还有李漆能沾光尝点儿。

小济好奇,非要试试,被周秦川灌了一小口之后,连呼好辣,吐舌吸气,咳嗽连连,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没错,这酒可不是之前的那种度数极低、带着甜味的酒酿,而是高度蒸馏白酒,周秦川估摸着,怎么也有三十度上下。

喝惯了低度甜酿的人,特别是小济这种年岁不大的稚童,猛一喝,自是觉得又苦又辣,承受不了。

周秦川以往因为身体原因,不太喝酒,也就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今夜小试牛刀,却发现这白酒于他而言,仿若白水,怎么喝都没有感觉。

几大碗下肚,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惹得诸丐佩服万分的同时,也让张三心痛不已,直呼周秦川如此喝法乃是牛嚼牡丹,浪费了他的好酒。

遂改大碗为小盅,豪饮为细抿,说是非如此,不能体味酒中三味。

周秦川暗自好笑,张三这厮,分明是怕了自己,生怕这坛酒三下五除二就被喝光。

不过酒多误事儿,如此喝法,倒也有益身心,且由得他。

几人围着火堆,边喝边聊,周秦川从中知道了不少当下的资讯,获益良多,其中就包括他们正在喝的酒水。

第49章 酒水

有明一代,并不像以前历朝历代那样,对酒实行专卖,严格管控。

不拘乡野城池,只需纳赋,即可卖酒。

纳过赋的,可以正大光明地摆出来卖。

不过因为酒水获利不低,大明又是皇权不下乡,乡野间不愿缴赋,躲着卖的酒不少,这些统统被称为私酿,之前小济请客,买的就是这个。

私酿大多是百姓一家一户为之,基本上都是未经提纯的发酵酒,面对的市场,也就是乡民的家乡,诸如关阳毛阳这些乡下地方。

范围再大一些,能到县城就算名酿了,不过一旦卖到县城,多半得缴税了。

能公开售卖的酒水,质量味道更有保证,品类也多些,其中就包括他们正在喝的这种经过蒸馏后的高度白酒。

周秦川初尝之下,就知道自己原先想要靠酿酒,掘第一桶金的打算落空了。

不过他也不沮丧,即便作为穿越者众,也不是事事都能称心如意的。

何况蒸馏酒水的技术他并不十分清楚,其间不知要历经多少失败,方能成功。

他可不是那种自带光环之人,穿越前最多不过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穿越后就能改头换面,做什么成什么,连一点咯噔都不打的。

那不是穿越,那是歪歪。

蒸馏技术其实并不复杂,前元时期就由西域传入中土。

不过器具要求密闭,兼之蒸馏需要高质量的燃料,普通百姓家酿酒,实在没必要、也没有财力投入这么多,是以乡野间并不常见。

加之南方不喜欢这种辛烈味道,高度白酒的流传范围比较狭窄,仅在汉地北方的一些大城池能见到。

对了,九边重镇也极受欢迎,不拘大明边卒,还是蒙人牧民,都喜欢这种喝下去犹如火烧的酒水。

苦寒地区嘛,喝烈酒更能御寒,倒是不奇怪。

张三喝得开心,手下又不停撩拨奉承,忍不住下场,走了一趟刀法,得了满堂的叫好声。

以周秦川看来,张三的这路刀法,同后世那些花里胡哨的套路相比,实在没有看头。

就是朴实无比的直进和后退的各种斩击,完全没有跃高伏低的各种噱头。

进退之间,自有一番沉稳大气的渊岳之风,和决胜沙场的惨烈杀气。

叫好的乞丐们,也不知是真的懂行,还是纯粹起哄架秧子。

有意思,周秦川看得暗自点头,这张三果是高手,看来自有一番来历。

找机会定要向他讨教讨教,拳脚方面,周秦川脑子里的东西不少,再经那一战,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自行摸索着,不断上进。

兵刃方面可就不行了,后世哪里还有真正的冷兵格斗,眼前这个大师,放过甚为可惜。

眼下的大明虽然太平,但经过小济被拐一事,周秦川知道,动刀见血的争斗却不会少,学会一门兵刃,还是很有必要的。

“哈哈哈小李大夫,亏得有你,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才能又如此利索。”

张三大笑着下了场,拍着李漆的肩膀,心情极好。

“也多赖三哥胆气过人。”

李漆并未过多谦让,有些兴奋地笑道,他这回算是真正的独力开方用药,能有如此成效,给了他极大的自信。

见张三面皮发红,行走间脚步甚稳,就知道他不过微有醉意。

再看吴大,虽然喷着酒气,同人打屁聊天的时候,口齿仍然利索,也没有上头。

周秦川知道差不多了,是时候说出自己的盘算了,要是再过上一会儿,一个个说不得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那坛白酒虽然所剩无几,可还有不少私酿,度数不高,喝多了一样醉人。

“咳”周秦川清了清嗓子:

“吴大哥,前些日子你找我的那个事儿,我想出法子来了。”

“哦,你们有事儿谈?那我们回避一下好了。”

张三起身欲走。

“三哥安坐。”周秦川拽住张三,“这事儿落到最后,和你们也能扯上关系。”

“哦,那我倒要听听了。”张三就势坐下。

至于李漆,见了周秦川的眼色,早闪到一边去了。

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要搀和得好。

吴大心中略有不满,不过他也很好奇,周秦川所说之事,他一直为之头疼,怎么又和张三有关了呢?这小子不会有什么图谋罢?

吴大斜眼看看四周,关阳诸丐早已吃饱喝足,醉得东倒西歪,要是这会儿动手,情况可是不妙。

也不对,毛阳的人同样好不到哪儿去,再者说,乞丐间争锋,尽量不动用武力,这算是默契,也是忌惮官府的介入。

不会的,他们应该不会借机动手的,吴大自我安慰着,压下心头不安,听周秦川开讲。

周秦川哪里知道,吴大在短短数息内,转了这许多心思,只顾着把自己的盘算娓娓道来。

大致还是那晚想到的法子,只不过在其基础上,稍有改进。

而且,周秦川的建议是,两镇乞丐合到一处,统一安排行动。

首先就是分工,挑出皮相好的乞丐,收拾打整一番,专职卖萌乞讨。

有小济他们的示范作用,根本不虞赚不到银钱。

这些卖萌的,目前还是以幼童为主,今后要是能找些上年纪之人,一起扮作父子叔侄什么的,那是后话,也由得他们发挥。

其余的继续卖惨,既能起到比对作用,让卖萌之人更出挑,还要在其中安排专人,暗中保护诸如小济这样的幼童。

这里所说的保护,不但要防备拍花子的拐子,也要对抗今后眼红的喇虎和泼皮无赖等等。

当然了,负责保护之人,也不是白干活的,自有银钱贴补。

贴补的费用从何而来?

就是以小济他们这类人为主,所上缴的银钱份额。

所谓关隘,就是之前有人不乐意让出自己讨来的银钱,比如那个一到关键时刻就溜号的小丐。

但经小济被拐一事后,那小丐却变了。

这回两镇乞丐的大聚餐,不但小济和另一个大方的小丐出了力,就是那吝啬小丐,也主动掏了六钱银子。

第50章 整合

要不然,仅凭小济自己的财力,是弄不来这许多酒水的,哪怕只不过是私酿。

这就是周秦川之前一直想要的契机,向群丐收保护费的契机。

原本与那吝啬小丐持同样想法的人,想必这回均得了教训。

他们这些乞丐,要是不团结一心,缺人护佑的话,你装扮干净齐整,能赚再多银钱,也不过是有命赚没命花。

拐子只不过是今后要面对的一路货色罢了,那些泼皮无赖,甚至专职收账,给人做打手的喇虎,都会盯上他们这些肥肉。

以前是看不上他们破碗里的三瓜两枣,但若是瓜枣变成了银子,你看这些人会不会来骚扰。

至于保护费该怎么收,收多少,收哪些人,这些烦心事儿,自有吴大和张三这两个话事人去操心,周秦川只是提个议,就不参与了。

如此一来,群丐难免会就此分化。

专职从事乞讨的毋须多言,这是整个乞丐群落的基石,所需银钱就出自他们。

负责保护自己人的,则会慢慢脱离乞讨的行当,成为专职护卫打斗之人,今后张三吴大若有野心,扩张势力的也是这拨人。

如此一来,乞讨之人反而会有所减少,以目前两镇的乞丐规模,地盘相应就大了,支撑他们这般作为毫无问题。

火堆必必剥剥地响着,周围鼾声大作,两镇乞丐睡倒了不少。

而决定他们命运的几个人,仍围坐在火边。

张三和吴大思忖良久,最后一抬头,彼此看去,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与以往不一样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野心。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们作为大明最底层,以往无力奋争也就罢了。

如今有人给他们指出了一条算得上冒着金光的大道,他二人又怎会不愿意呢。

“做不做?张老三。”吴大挑衅地问道。

“做!怎么不做。”张三毫不示弱。

大笑声中,两只粗糙脏污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人一旦有了目标,而这目标又不是遥不可及的话,动力总是很足的。

张三、吴大亦是如此。

不过数天工夫,关阳、毛阳两镇乞丐,就全数被整合到了一起,周秦川的那些建议,被两人全数采纳,更做了细化。

借着小济被拐的东风,乞丐中无人反对,一个全新的、可以称作帮会的组织诞生了。

张三威望高,身手强,坐了第一把交椅,负责护卫、操练等武力事宜。

吴大处世圆滑,心思细腻,为副手,对内掌控收缴贡赋,对外则是拉关系,上下打点。

关于排位,两人倒是没有起什么纷争,这么些年下来,自己是什么货色,对方手段如何,都很清楚。

他们所处的位置,算得上各展所长。

初步模样有了之后,二人还就名头一事,征询过周秦川。

周秦川一听,没有考虑就说出了丐帮二字,自此,在后世大名鼎鼎的丐帮,就此成立。

不惟如此,他那根登山手杖,也作为礼物,送给了张三。

夜袭人贩那晚,张三宿疾发作,在回毛阳的路上,周秦川将随手带在身上的登山杖借了出去,让张三当拐杖,使了好些天。

事后周秦川见张三有些爱不释手,本打算直接送出去的,不曾想张三死活不要。

作为乞丐头子,张三见识不浅,这登山杖的材质和做工都是上乘,他可不愿占这么大一个便宜。

这回借着丐帮成立之机,以贺礼的方式,周秦川总算送了出去。

张三虽然腿脚已好,不太用得上,不过他原本就极为喜爱,这回不愿拂周秦川的好意,顺水推舟地收下了。

哪怕用不着,但平素拿来把玩,同时在周秦川的建议下,将其作为帮主的象征流传下去,也是极好的。

周秦川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倒也不心疼那根随他同来异世的手杖。

不过张三和吴大却不这么看,能将家传宝物拿出来做贺礼,这兄弟大气、要得。

本想免了小济的上贡以作回报,不过周秦川一则不愿占便宜,二则不愿让他俩难做,没有同意。

二人遂将这份恩德记在心中,打定主意,有机会定要好好回报一番。

作为上贡份额最高的一份子——小济,需将每日所得的一半缴纳出去,份额不少,但对小济来说,反而手头宽松了起来。

他以往但有结余,多是拿出来同大伙儿一起吃干抹净,这回帮里有了贡赋,再用不着他充大头,这银钱反而省了下来。

作为上贡的回报,小济他们这些小丐,只要在街面上干活,都会有人或明或暗地护佑。

此举总算让周秦川放了心,也解脱了出来,他自此又不用上街了。

小济的收益足够两人花销,包括周秦川的药费在内都能有结余,他不上街干活,没人会因此指摘于他。

不过,这一回,周秦川却没空再去钓鱼了,他也忙了起来。

除了自定的日常打熬身子的训练外,周秦川还同挑拣出来的、负责打斗的乞丐一道,跟着张三学习刀术。

其他人还需轮替,以便上街干活,只有周秦川不用,几乎是全天都浸淫于此。

或许真得归功于那道闪电,腿上所受之伤,距今不过二十天,但除了不能踢踹和全速奔跑之外,其他事宜均无大碍了。

前面说过,张三的刀法很简单,就是进退之间各种角度的劈砍,进攻是劈砍,防守时,也是以劈砍先行格开对手招式,再迅速反击,拼的就是气势、力量、反应和速度,讲究有进无退。

这一下军队的意味就非常明显了,周秦川由此认定,张三大有来历,定不简单。

当然了,日常打斗不太用得上真刀,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刀,平素操练都是用齐腰高的短棍代替。

以后同人争锋,也得尽量少用刀,毕竟一旦出了人命,被官府盯上就不好玩了。

张三同样没有放过周秦川,教训拐子的那套独特打斗方式,他记忆犹新,在不以杀人为目的的打斗中,尤其在失却手中武器的情况下,此法不拘自保还是打斗,都是很有用处的。

第51章 声威

周秦川倒是无意藏私,他脑海中这种后世的赤膊打斗方式,本就是要在拳拳到肉的实战中,方能不住长进的。

当下兴致勃勃地教了警戒姿势,和前后手的直拳、勾拳,真正的拳击实际就这么点功夫。

不是周秦川不想教大伙儿怎么用腿,而是他如今也只能勉强行动,要想练腿上功夫,还需时日。

就连演示一二,也很困难,演示不到位,教之无益。

这之后阴差阳错,周秦川却是没有机会再多教授拳脚,由此造就了关阳毛阳一脉的乞丐,独特的纯拳斗风格。

又找绣娘,按周秦川口述的大小尺寸和规制,做了好几付拳套和沙袋,就此开练。

还别说,大明的这些绣娘,手艺真是好,硬是能从他说的并不太清楚的话里,完美还原了后世的拳击手套,除了材质不一样,其他各方面都不差。

或许是曾经的见识广博,也或许是雷劈之后的天赋异禀,周秦川虽然右腿还没好利索,但在拳击一事上,称得上是全无敌手。

就是在众丐眼中,一直身手高明的张三,一开始也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直到摸出点门道后,方能同周秦川有来有往地打上几个回合。

因为右腿不方便,周秦川的步伐并不灵活,之所以能连连获胜,全仗着他的身高臂长,还有那身已经渐渐显出端倪的怪力。

周秦川总算尝到了凭借身体优势,压制人、欺负人的快感了。

自此沉迷其中,包括张三在内的诸丐有苦难言,偏偏又不能拒绝。

皆因张三认为,这种拳拳到肉的打斗,所造成的伤害有限得紧,适当的疼痛,甚至是鲜血,反而能逐步消除面对真正打斗时的恐惧,有利于发挥己身所长。

身为新晋丐帮帮主的张三都这么发话了,且没有找借口退缩,其他人那还能说不是,只能继续陪虐。

张三倒是想在刀术上找回点场面,可惜缺乏护具,只能点到为止,让周秦川吃点苦头的想法最终不了了之。

冷兵格斗的护具也有,周秦川不是没有见识过,只是以丐帮目前的财力来说,无法大规模地负担。

何况这玩意儿在身上穿戴齐全,打在身上还没有拳套让人记忆深刻。

兼且还能当做铠甲护身,这就有点犯忌了,是以周秦川不是没有提过议,只是被张三给否了。

操练是辛苦的,成果也是斐然的。

不出周秦川的意料,这些卖萌的小丐们,收益高了之后,很快就引来了各种牛鬼蛇神的觊觎。

有想偷的,有欲抢了就跑的,还有明火执仗要收保护费的。

然而这些人,全是银样蜡枪头,还轮不到张三和他手下几个大头目,诸如贾大头等人出马,留在小丐一旁护卫的乞丐们,就把这些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这数起冲突,都是白天,没人手上有兵刃,是以都是赤手相斗。

如此一来,被周秦川虐得欲仙欲死的乞丐们,总算在其他人身上找补了回来。

此时的大明,受前朝,特别是前元蒙人的影响,空手相斗,多为角斗,也就是摔跤。

或是像那拐子一样,用戳眼踢裆偷袭,讲究一击必伤,若是不成,多半就此偃旗息鼓,反正再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成效。

那拐子说的打人不打脸,也不是没有道理,此时的人,对于怎么打脸,还真没认真参详过。

皆因一旦动了真格,都是械斗为主,即便不动刀枪,也要用上棍棒。

有了兵刃,往人身上招呼,不拘哪儿,都可以说是要害。

空手相斗,那只是偶尔为之。

像周秦川这种专门以拳击面的徒手打斗方式,明人那是从所未见。

乞丐们与混混青皮甫一交手,就占尽了便宜,混混们被打得哭爹叫娘,脸上青肿红紫,色彩斑斓,那叫一个精彩。

抢了银子就跑的人,也跑不过追击的乞丐。

周秦川自己因为腿脚不利索的原因,还不能跑步,但乞丐们可没有这待遇,他早早就把跑步列为每日必修的操练要务。

张三在参与了一次晨跑之后,也异常赞同,从此,凡是身为护卫的乞丐,每早都要跑圈,时日虽然不长,但效果已经出现。

青皮们趁人不备,抢了银钱就跑的,不过一时得逞而已,最后都会气喘吁吁地被撵上,挨打认怂了事。

几场冲突下来,丐帮声威大振,一举打出了名气,一般的混混,再无人敢攖其锋。

“都听好了,吃完餔食,谁也不许外出,都好好地将养气力,初更时分,咱们要和镇上那伙喇虎比斗。”

贾大头手里拿着个馒头,边吃边在破庙里走动,大声宣告着。

自两镇乞丐合二为一后,关阳这边的破庙,因为占地广大,成了主要据点,毛阳那边所占据的,不过是一栋年久失修的无主破院,地方逼仄得多。

兼且关阳更繁华一些,将精力更多地放在这里,也是必然。

众丐轰然应和,其实真正参与打斗之人,不超三十,贾大头的话是说给这些人听的。

不过群丐却个个应声,大都带着兴奋,这些天他们打出了威风,心气自然高了,那伙喇虎虽然在附近几个镇子里颇有名气,但大伙儿却已然不将其放在眼里了,都把今晚的行动,视作又一次大涨自己威风的机会。

所谓喇虎,原意为凶恶无赖,但贾大头口中的喇虎,可不仅仅是无赖。

这些无赖与普通的青皮混混不同,混混们平素里欺软怕硬,占些小便宜,小偷小摸小抢些零碎银钱,多为一时兴起,并不成体系。

而喇虎则是已经有了完整的体系,他们不仅相互抱团,还有了分工。

多以收取中低档酒馆妓宅的保护费,替人放贷收账等等,为主要收入来源,算得上后世黑社会的雏形。

到了中晚明时期,这个行当更为兴盛,除了靠原来的老三样赚钱,更新增了打人甚至杀人,看家护院等等新兴业务。

江南一带尤其兴盛,百姓以打行呼之,相当于港剧中的社团了。

第52章 冲阵

关阳毛阳一带的连青山麓,算不上繁华,方圆数十里,三五个镇子,也就这么一伙儿喇虎,以往乞丐们收到的那点铜钱,他们还看不上,是以两不相犯。

如今乞丐收益大涨,又新立丐帮,在关阳毛阳打出了威风,让喇虎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股新兴势力。

视而不见的话,显得自家心虚,今后怎么在这一带立足。

况且一山不容二虎,加之一些吃了亏,算得上喇虎外围成员的混混们不断撩拨,喇虎头子终于发了话,要丐帮不拘收益多寡,每月上交二十两银子作为保护费。

算是给丐帮一个下马威,打压这股新兴势力,彰显喇虎们的实力。

张三吴大等人,哪里肯就范,遂与对方按江湖规矩约战,以喇虎的要求为赌注,谁输了,谁以后每月上贡对方二十两银子,并奉对方为主。

“三哥,要不,让我去看看热闹呗。”

周秦川嚼着吃食,向张三请求道。

一开始他很不理解大明这种帮派间的争斗形式,非要堂堂正正地约好,在某时某地相斗。

在周秦川看来,双方既然为敌,那手段自是无所不用其极,下绊子、偷袭等等,该用什么用什么,总之一句话,以彻底击垮消灭对方为准。

待听了张三吴大的解释,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偏颇了。

江湖争斗,并不是不死不休的沙场对敌,双方所用武器以短棍为主,最多打个头破血流,不出意外的话,连人都不会死。

毕竟是太平盛世,即便皇权不下乡,毕竟还有巡检司盯着,一旦出了人命,总归不好处理。

偷袭什么的,固然能大获全胜,但难以让对方心服,事后还会纠缠。

总不能把人全杀光罢,那事情就大条了。

是以这种相对公平的约斗形式,就成了争斗双方的默认规则,一旦分出输赢,就需按之前的约定行事。

如此大规模的械斗,周秦川还未见识过,自是不愿意错过,主动邀战。

鉴于他腿脚还不够利索,一开始张三他们是不同意周秦川参与这轮打斗的。

“也罢,想必你小子也吃不了亏。”

张三犹豫片刻,最终同意了。

实在是周秦川的身手出众,现如今空手相斗,即便没有一开始那么吃亏,张三仍处下风。

以短棍相争的话,周秦川也渐渐扳回劣势,不再是一触即溃的局面了。

此次争斗不会见血,即便周秦川落了单,也没有什么大碍,要是能让这小子吃点亏,说不定更好,也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残月刚上柳梢,破庙里就热闹了起来。

由于是约斗,也不虞对方使什么阴谋诡计,两镇乞丐全体出动,除了上阵打斗的,更多的是去看热闹的。

当然了,他们还得给自己人鼓劲。

小睡片刻的近三十个“武装”乞丐,在张三等人的督促下,检查各自的装备,主要就是用来争斗的短棍,腰带、绑腿等等。

随后张三一声令下,头前带路,“武装”乞丐打头,其余人等附从,向着目的地而去。

巧了,此次同喇虎争斗的地点,就是当初关阳、毛阳两镇乞丐的争锋之处,此地广阔,离官道不远,却又有丘陵阻隔,正是他们这类人处理纠纷的好地方。

双方差不多同时抵达,也不多话,略略交涉一二,意思就是问对方愿不愿不战而降,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退缩呢,是以交涉无果。

随后各自向跟着来的酱油党喊话,让他们避得远一些,以免无辜受伤。

随后双方头领一声呐喊,各自领着人,向对方冲杀而去。

“锋矢阵!”

张三高举短棍,排在首位,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所谓锋矢阵,其实就是三角阵,以一至三人为首,打头的几人要求身手高超,能强力突破。

其后渐次增加人手,以求撕开对方阵型。

因状似箭头,故名之锋矢。

此阵是一个以疾行突击为主的阵型,他们之前跟着张三演练过。

作为阵前的几个箭头人物,首位自然非张三莫属,跟在其后的,则是吴大和贾大头。

周秦川因着腿脚不利的缘故,被安排在倒数第三排,前后左右都有人将他拥着。

乞丐一方操练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张三御下甚严,很是讲究,这么一冲起来,整个阵中无人言语,只有“砰砰砰”的脚步声。

每日清晨的跑圈不但练出了体能,更练出乞丐们保持阵型的本事,上前冲杀的过程中并没有乱套。

反观喇虎一方就不一样了,还没正式开战就闹腾得很,喇虎头子一下令冲杀,大呼小叫更是不绝于耳。

至于阵型,呵呵,他们就没有阵型,跑得快的,已经要和张三交锋了,跑得慢的,兀自还停留在原地不曾动弹。

喇虎头子也不约束手下,自顾自混在人群中一道冲了过来,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以往同其他地方的同道拼斗过,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自己一方不但人多,身手和拼斗的经验也肯定比这群叫花子强,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阵型,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呔!”

两边甫一交锋,张三舌绽春雷,一声大吼,同他对敌的喇虎,被唬得心神为之夺,迎面劈下的短棍一顿,被张三的短棍顺势劈到一旁,中门大开。

张三一招得手,顺势欺进,反手一撩,击中对方小臂,将其短棍打落在地。

得势的他,却并不乘胜追击,脚步不停,越过此人,直奔下一个目标而去。

这喇虎眼见必败,还以为难逃追打,不想对方却放过了他,暗道一声侥幸,正欲拾起掉落的武器再战。

不想后面紧跟着的吴大到了,同张三相比,吴大气势稍逊,不过动作却一点不慢,兼且这厮外表粗犷,性子却有些阴狠。

也不出声,手中短棍带着风声砸在了这个喇虎的头顶,喇虎一震,翻了翻眼皮,就此倒地不起。

就这样,以张三、吴大和贾大头三人为首,乞丐一方真正像一只利箭一般,冲进了喇虎阵中。

第53章 大胜

诸丐冲杀的特点和张三一般,一旦交上手,都不停下来同人缠斗,不论成败,脚下不会停留,出手快捷之人,比如张三,最多也只能同一人过上三招,亟需冲向下一个目标。

至于没有解决掉的对手,则留给身后跟着的队友。

喇虎们平常欺负下普通百姓,那是无往不利,碰上难缠点的,也能凭借平素磨练出来的身手,还有人数占据上风。

只是以往的经验今晚统统没了用,面对乞丐们的古怪打法,喇虎们束手无策。

往往才同眼前这人交手一招,对方就弃之而去,还没反应过来,跟上来的人又给了他一记杀招。

面对对方速度奇快,打法怪异的情况,人数上喇虎即便多出十多人,也占不了丝毫便宜。

不过片刻工夫,喇虎的阵型就被击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之人将近一半。

这个时代,即便是精锐的大明边军,或是塞外蒙人的游骑,战损比只要达到一成,差不多都会崩盘,何况是一盘散沙的喇虎们。

两军交战,那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一方无心恋战,自是跑得越快越好。

而他们这种赌斗形式,不用担心性命,输家跪地求饶便是。

张三带队小跑着,绕了个圈子,正待继续冲杀,就听得喇虎中有人大喊:

“服了,服了,俺们都服了。”

话音刚落,短棍就“噼里啪啦”地被扔到地上,还站着的喇虎们,全都稀里哗啦地跪了下去。

而仍然跃跃欲试的乞丐们,只有三人因为跑得太快而崴了脚,有点摇摇晃晃的。

此一战,乞丐们可说是大获全胜。

旁边观战捧场的乞丐们,见自家得胜,顿时大声鼓噪,一时风头无两,好不得意。

反观喇虎们的拥趸,则悻悻然地缩在一边,没了刚开始时的呱噪。

张三眼光在人群中逡巡,找到喇虎头子,“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张三哥。”喇虎头子有气无力地回答,“你没见我已经跪下了么?”

之前即便是一个普通的喇虎,也能直呼张三大名,如今形势比人强,连喇虎头子也不得不低头,在张三后面加个“哥”了。

这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周秦川却并未参与其中,而是远远落在了后面。

与喇虎交上手不久,他就发现,这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是赛跑,速度要求还不低,右腿有些吃不住劲。

再说以他所处的阵位,前后左右都有人,根本也没有出手的机会,对手就被打得东倒西歪了,是以干脆停了下来。

周围诸丐知道他的状况,倒也没有苛责于他,任其自处,至于身后数人,则是自行绕过他,跟着大队继续前冲。

俗话说,旁观者清,远观这场拼斗的周秦川,却是突然看出了点名堂。

张三的这种打法,明显就是骑兵冲杀的战术。

在高速奔跑的马匹上,两相交错,马上武士往往只有一招的出手机会,就得面临下一个对手,后续攻击只能交给身后的队友。

这种战法,讲究的就是在高速移动中,以流水一般连绵不绝的攻势,将敌手的阵型突破并击溃。

既是骑兵,讲究的就是冲击力,不可能也不允许骑手原地与对手缠斗。

乞丐们虽然没有马,但他们用高速奔跑替代了战马。

当然了,速度肯定是有所不及的,所以才会每对战一人,能出手一到三招,同真正的骑兵相比,威力自然有所不及,但对付喇虎,却是足够了。

来之前张三曾经再三交待,全队不可恋战停留,哪怕不曾击中对方,甚至吃点亏都不要紧,只管疾行,将敌手交给后方队友。

周秦川一开始还懵里懵懂不明就里,此刻远远观战,方才恍然大悟,这个张三,着实了得,不简单啊。

赤日炎炎,晨间一场雨后,太阳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发威,雨水不但没有带来一丝清凉感受,地面反而被晒得热气腾腾,让人如在蒸笼之中。

此时让人心情舒畅之事,莫过于在水中畅游一番了。

周秦川一个猛子扎进南水河,远远从水中另一头冒出来,手脚并用向河对岸游去。

曾经是旱鸭子的周秦川,入夏后很快就学会了游泳,从蛙泳起步,然后自由泳,现在正在练的是蝶泳。

这段河的两岸是附近河段最宽的一处了,周秦川估摸着,当有五十米左右,他如今一口气能游四个来回。

在河里扑腾够了之后,周秦川湿漉漉地爬上岸,来到放置衣物的树荫下,找出跟他一道穿越而来的毛巾,擦干水渍,以防受湿着凉。

身体再好,也需爱惜,周秦川的经历,让他不容许自己放纵。

得益于这个强悍的身体,右腿受伤距今不过四十余日,就已经完全恢复了。

不,更确切地说,是四十天不到,五天前他就开始跟着群丐晨起跑步了。

至于游泳嘛,有利于伤腿恢复,那就更早了。

伸出右手,一弯胳膊,二头肌清晰可见,周秦川点点头,十分满意。

他如今能肯定,那道雷的确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各方面的身体素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比如对冷热没以前那么敏感了,文雅一点的说法,就是寒暑不侵。

胃口好睡眠好,拉得也好,别小看这三好,很多人未必都能做到。

体质明显好了很多,自从遇到小济,一个多月了他都没有生过病,这在以往,简直不可想像。

力量虽然没有猛增,但周秦川自己能感受到,身体的潜力无穷。

之前腿脚不便,仅仅是简单的跪膝俯卧撑和引体向上,就练出了还不错的肌肉和力量。

腿脚完全好了之后的这几天,加上晨跑深蹲,身体也尽自吃得消。

只觉体能充沛,很不容易累,真正体会到了运动起来的那种畅快感觉。

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在力量体能上的进步,让周秦川乐此不疲。

还有一点,就不知是不是雷劈带来的好处了,那就是酒量大增,喝酒如喝水,目前为止,周秦川还没有醉过。

自与喇虎一战之后,彻底奠定了丐帮在方圆十数里范围内的杠把子地位。

喇虎们也很光棍,数日后,如约奉上了二十两银子的孝敬,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月月皆有,算得上丐帮的一笔大进项。

张三吴大大乐,昨日适逢端阳,二人大气地表示,酒肉不限量,让两镇乞丐们难得地过了一个不愁吃喝的佳节。

要知道,以往都是小济这类大方之人自掏腰包的,能雨露均沾,混点腥膻就算不错,哪里人人都能吃饱喝足。

包括张三吴大在内的诸丐,仍然对上次喝酒不如周秦川一事耿耿于怀,遂轮番敬酒,铁了心要把周秦川灌翻。

第54章 离去

结果如何呢?

今早周秦川毫无异样,照常早起晨跑,午饭后,带着小济出来消暑游泳的时候,破庙里的乞丐也只有数人起身,其余人等,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找到挂在树枝上的单衣,周秦川正欲用其盖在身上打个旽,不妨一声水响,河面水波左右一分,小济露出头,嘴一努,一道水箭直奔周秦川,将他刚刚擦干的身子又喷湿了。

周秦川笑骂一声,伸手欲抓,这小子头上梳着两个童子髻,一旦得手,手感挺不错的。

小济头往下一沉,下一刻,已然远离河岸了。

这熊孩子的水性本就不错,只是姿势不太讲究,从周秦川这儿学会了后世的泳姿后,水上功夫更加了得,在水里周秦川根本拿他无可奈何。

“兄长,你昨儿的酒不多吧?”

小济踩着水问道。

“你觉得呢?”

周秦川擦着刚才被小济弄湿的地方反问。

“兄长就是厉害!”

小济由衷地赞道。

“嘿嘿”

毕竟少年心性,一人灌趴一群人,的确让周秦川有些得意。

不过以往因着体质得的教训还是让他有警惕之意,暗暗提醒自己,这种事情偶而为之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习以为常,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谁知道那闪电能惠泽自己多久呢。

“你怎么不喝点白的?”

周秦川调侃小济。

昨晚同往常一样,仍然是私酿的甜酒更多,也更受欢迎,不过高度酒也不少,五斤装的坛子,足足六坛,让爱喝烈酒的人,都过足了瘾。

小济连连摇头:

“算了吧,那玩意儿又辣又辛,你们怎么就这么爱喝呢?要我看啊,水泊梁山上的那些好汉,喝的多半不是这种酒。”

小济自上次喝过白酒之后,就对之敬谢不敏,不沾一滴,同时对评话里英雄好汉的喜好,都有了深深的疑虑。

周秦川不想聊这些掰扯不清的事儿,冲小济招招手:

“你且上来,为兄有话要说,放心,绝不哄骗于你,拿捏你的发髻。”

不把话说清楚,这小子可是贼得很的。

小济往水里一钻,等再冒头的时候,已经到了岸边,随即光着屁股,水淋淋地爬上岸来。

不像周秦川,在水里戏耍怎么也得穿条犊鼻裈,小济年幼身小,这副尊容即便让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了,最多啐上一口,不会指责的。

将同是用卖不出去的旧布做的新衣抛给小济,周秦川道:

“穿好咯再说话。”

待其穿戴一新,周秦川自己同样披戴齐整,方问:

“想好了?和我一道走,不留在此地了。”

小济用力点头:

“早想好了,兄长,咱们既是兄弟,我不跟着你,还跟谁去?”

这小子也就是不做乞丐了,才肯穿上新衣。

周秦川腿一好,就打主意要走了,昨晚陪大伙儿过了节,今日正好远行。

丐帮前景再好,难不成就要留在此地当一辈子乞丐,即便坐上帮主之位又能如何?

堂堂穿越者,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异世,岂能不见识一番大好河山,想办法施展自己的抱负呢?

最起码也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做个悠闲小地主,悠哉游哉地享受此生罢。

前些天,小济每十日,要赶两个镇子的四个集市天,即便上贡半数,手头也有了结余。

周秦川估摸着,省吃俭用的话,怎么也够他二人二十来天的开销,遂动了走人的心思。

试着探了下小济的口风,他想过了,要是这小子一门心思地在此做乞丐,也由得他,不过自己的路费就得另想办法了,要回卖狼皮的钱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李漆也好,小济也罢,毕竟尽心尽力地服侍过他。

倒是没让周秦川失望,小济这小子一门心思地跟定他了。

“那好,走吧!”

周秦川起身。

“不向张三哥、吴大哥,还有李子辞行了?”

小济问道。

“不用了。”

周秦川摆摆手,“咱们又不是一去不返,再也见不到他们。”

不论是张三、吴大,还是李漆,这三人其实都知道,他早晚要走的。

既如此,何必专门道别,徒增伤感。

张三和吴大,因着他出的主意,还有那根传世的手杖,一直想要回报于他。

而周秦川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回报他二人罢了,那根手杖更是为了满足他的恶趣味,谈不上恩情。

若是辞别,少不得要被挽留,更要被他们馈赠程仪,周秦川不愿占这便宜,那样的话,张三等人解救小济的恩情,岂不是又偿还不了了,是以才不告而别。

至于李漆,倒是曾经表过态,要和老师同甘共苦。

不过这小子有医学天赋,周秦川自己目前自身难保,温饱都成问题,更没法在这方面给他帮助。

要是一道离开关阳,这棵苗子就废了,还是让李漆留在此地,继续学医好了。

从地上拿起背包,周秦川迈步向前。

这背包里的东西可不像那根手杖可有可无,那都是宝贝,就是这包,也不仅形状特异,更是大有用处。

初到破庙时,周秦川生怕背包被人盯上,特意让小济爬到房顶,藏于某个房梁之上。

如今要走了,才又让小济取了下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特意用麻布在外裹了一层,使其看上去与寻常包袱没什么差异。

“兄长,咱们去哪儿?”

小济也背好了他的小包袱,里面东西不多,不过一套换洗衣裳,还有积攒下来的家当。

银钱方面,周秦川一向都交给他处置,只要能保证两人吃饱就行。

“顺着运河北上,去张秋看看。”

周秦川还记得他来到此地见到的第一个人,那个英武不凡的老者,临别前让他北上张秋谋生,不管那老者是不是金大腿,去看看也好。

要是不成,就继续向北,去京、津一带,其实不拘古代现代,大城市机会肯定要多些,总比这一带什么都做不了要强。

他和小济二人,户帖路引皆无,妥妥的黑户,人多之处,才有混水摸鱼的可能。

“张秋你知道吗,小济,去过没有?”

“张秋啊,好像听说过,去没去过就不记得了。”

二人离开河岸,渐行渐远。

第55章 奢侈一回

夏日的阳光穿过窗棂,直入纱帐,炙热的威力很快就把周秦川晒醒了。

睁眼举手伸懒腰,自穿越以来,这还是周秦川首次起得这么晚,看时辰,估计连不曾间断的早课训练都没空做了。

倒不是他偷懒,实在是昨晚入住的这家客栈服务周到,不同凡响。

周秦川兄弟俩离开关阳镇后,一路西行,没两天就到了大运河边。

见了运河里的繁盛景象,一开始周秦川倒是兴致勃勃地想要搭乘客船,一路北上。

可得知价钱后,不得不熄了这份心思。

若是去京师通州,每人最少也得一两银子,到张秋减半。

虽说这价钱吃住都有了,但住的是通铺舱,让周秦川觉得,这银子花得未免不值。

那通铺舱他进去见识过,没有换气装置,空气比关阳栖身的那个破庙还要污浊。

吃食也好不到哪里去,荤腥都见不到,还不如在关阳当乞丐的水平。

当然了,单间不是没有,吃食也能包你满意,但是价钱嘛,就不是周秦川哥俩能承受得起的了。

虽然没有问过小济身家几何,但周秦川觉得,打顶能有三两银子就算不错了,把三成多的钱财花在坐船上,殊为不值。

两人遂安步当车,沿着运河东侧的官道,一路向北。

如此也好,虽然辛苦些,但周秦川觉得,省下来的银钱用来食宿,应该够了。

运河两岸,村镇鳞次栉比,往往走上半日,最多不超过一天,就有人烟聚集,不用担心吃住的问题。

一路上他们自然不会住那种最便宜的、五文一晚的通铺,但也不会奢侈地享受精致上房,二三十文一晚的普通房间,还是住得起的。

只是虽然一连几晚两人都实打实地睡在了床上——老实说,离开关阳后第一次住客栈那晚,还是周秦川穿越以来首次睡床——但说实话,那些客栈的服务真不咋的。

被褥什么的可不是一客一换,不但有味道,还有蚊虫,虽然鉴于他二人皮厚肉糙,血也不够甜,又在破庙里经过一番磨练,虫豸对他们并不太感兴趣。

但不论是小济,还是周秦川,都不觉得睡在这样的床上,要比睡在破庙的干草堆上好到哪里去,两人仍是到点就睡,按时起床,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可昨晚就不一样了。

昨日抵达的这个集镇明显繁华许多,名字嘛,周秦川倒是打听过,不过后世应该早已弃用,他全无半点印象,这会儿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都有点乡巴佬进城的感觉,兴致勃勃地在镇里闲逛,吃点小零嘴,贪看热闹,等想到投宿之时,才发现天光已晚,普通客栈全然客满。

恃有银钱傍身,周秦川就不愿委屈自己和小济,随便找个破庙旧屋,甚或在野外过夜。

带着小济,径自投了镇上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客栈,天字号客房不敢住么,六十文一晚的黄字号客房还是可以奢侈一晚的。

这家客栈按照千字文的第一句话—天地玄黄—分了四个等级的客房,再往下?对不住,低于黄字号的客房就没有了,您爱住不住。

后世有语,一分钱一分货,用在此处,当真没错。

被褥什么的,明显刚换过,一嗅之下,还有皂荚和阳光的味道。

房内专门辟有盥洗室,足够两人泡澡的浴桶赫然在其中,只需打个招呼,店小二很快就会把热水准备好。

有钱就是好啊,周秦川边感叹,边和小济一道,洗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热水澡。

浴后同样也是第一次,仅着犊鼻短裤,就钻进被窝睡了。

在破庙和那些档次低的客栈里,不是干草膈人,就是气味熏人,他可都是穿着长衣长裤睡的。

还有有纱帐防虫,让他不受打扰,一夜好眠,竟然睡过了头,误了每日的晨练。

周秦川倒也并未因此自责,难得睡个好觉,周身疲乏尽去,却也值得。

锻炼嘛,张弛有度方为王道。

打开房门,招呼店伙奉上热水,再往热水里泡上两柄牙刷,这才去叫小济。

这牙刷算得上是昨日在镇上的最大收获,除了材质不一样,外型什么的,都和后世区别不大了。

就是刷毛不知用什么动物毛做的,有些发硬,需得用热水泡上一会儿,待其柔软后才好用。

当时一见之下,他毫不犹豫地就买了下来,两柄牙刷作价不菲,加上牙粉,竟然花了七十文,小济难得的有些心疼,周秦川却认为很值。

他一直为不能好好清洁口腔而烦恼,脸上身上脏点,还不太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这牙齿要是护理不好,一旦坏了,上哪儿找牙医去。

这牙刷——不对,此时的人称之为刷牙子——的及时出现,倒是让周秦川解了心病。

当然了,不用说,他自此又少了一个掘金的东西。

看来古人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落后,人家不但有了牙刷,还连辅助刷牙的东西-牙粉都出现了,这牙粉用冰片一类去火除臭的药物研粉而制,气味效果并不输于后世的牙膏。

初时周秦川还因为牙刷一物,既有担心,也怀着侥幸。

担心的是,若没有牙刷,自己恐怕很长一段时日无法好好刷牙了。

不是有传言,说牙刷乃是明孝宗朱佑樘发明的,距今至少还隔着好几十年,那可等不起,还得靠自己鼓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上。

侥幸的,则是若此时真没牙刷,那么妥妥的又是一个能掘金的好生意。

担心也好,侥幸也罢,都随着牙刷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了。

其实牙刷一物,在唐代就有了雏形,宋代已经在民间普遍使用,元明两朝,自然落后不到哪里去。

如今嘛,赶紧让小济起床,刷牙洗脸吃朝食,然后结账走人是正经。

小济这小子,尚未养成早晚洗漱的习惯,需得亲自监督才行。

“掌柜的,结账。”

周秦川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挺着肚子来到大堂的柜台前,打算付钱走人。

第56章 钱不够

还别说,这家客栈的饭食还算可口,昨晚的木须肉和糖酱鸡块很是不错,是鲁菜中的名肴。

他和小济即便在街面上吃了不少小吃,肚子并不饿,但在小二的推介下,又见识了大堂客人的盘中菜肴,也点了照吃不误。

今早的云吞面,味道同样极好,据店小二说,在本地也颇有名气,他第一碗吃下去有些不够,吃完第二碗却又撑着了。

小济同样吃光抹净,跟在周秦川屁股后面,兄弟俩一起等着店家会账。

看着掌柜打得飞起的算盘,周秦川估摸着,自己兄弟二人在这客栈的开销,当在一百文上下。

六十文的入住费用,这是昨晚讲好价的,剩下的四十文,应该都花在吃食上了。

没办法,小济一路而来都很贪嘴,还振振有词地辩解,说自己只有佳肴吃多了,才能做出更多好菜。

周秦川怜他身世,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议,这银钱大多还是小济挣来的呢。

兼之他自己也因为体质的提升,还有虽然赶路,但不曾中断的锻炼,导致肠胃功能状况良好,饥肠辘辘中,对美食—特别是此时这种没有添加剂,纯天然的美食—同样没有抵抗力。

是以哥俩一路上住的虽然普通,但吃的却有些大手大脚。

昨晚今早的两顿饭,加起来四十文,应该差不多了。

不过如此吃法,也不知小济那里的银钱还撑不撑得住,周秦川暗忖。

算算日子,今天是从关阳出来的第七天,张秋据说在鲁北,已经毗邻顺天府了,距离并不短,也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花钱的速度是不是该收敛一下。

周秦川打算结完帐出门,就找小济,问问银钱还剩多少,计较一番,以免没钱出丑。

毕竟到了张秋,即便找到了那老者,那老者真是金大腿,能解决谋生问题,恐怕也得用自己的银钱撑上一段时日,得精打细算才好。

“承惠,您二位在小店的开销,一共是一百一十八文,零头给您抹了,给一百一十文就好。”

算盘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掌柜笑眯眯地对周秦川哥俩说道。

嗯,虽然比自己估计的多了十几文,但也能承受,店家这等主动让零的手段,更让人心生好感。

周秦川低头冲小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拿出银钱会账。

“稍等,掌柜的,我们这就付账。”

周秦川抬头冲掌柜微笑。

银钱一直由小济保管,以往都是这般,问清价钱后,小济自会掏钱。

不想今日有些不一样了,周秦川望着掌柜尬笑片刻,仍然没有铜板递到他手边,反而衣襟下摆被扯了几下。

“怎么了,小济?”

周秦川蹲下身子问道。

没办法,他本就比一般明人高大,这些时日似乎又蹿高了些,而小济呢,却比同龄人都要矮小,虽然最近个把月,伙食大好,但要他长高,却也不是立竿见影之事。

小济将嘴附到他耳边,低声耳语:

“兄长,钱不够了。”

“什”周秦川第一声大了些,随即觉察不妥,生生压了下来:

“么?银钱怎么就不够了呢?”

周秦川不由暗骂自己乌鸦嘴,前一瞬还在担心缺钱出丑,这一刻就应验了。

这才第七天啊,他刚刚才掰着指头算的,即便每天都花一百文,加起来也就是七百文,算一两银子吧,这也才是一半身家,怎么就花完了呢?

“呃,兄长,我包袱里还有五分银子,你看能不能和掌柜的说说,就这么算了?”

小济转着眼珠,也不答周秦川的问话,反而提了建议。

算了?算你个大头鬼,五分银子最多能抵一半的帐,我是掌柜也不会算了的。

不行,得问问清楚。

周秦川抬头笑道:

“掌柜的,银子藏在里衣中,且容我兄弟找找。”

说罢,一把扯着小济,闪到了大堂角落中。

掌柜的眼皮抖了抖,笑容仍然保持得很好:

“您请便。”

一边说一边冲小二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伙计不着声色地将这兄弟二人给围住了。

周秦川此时顾不上店家的这些小动作,擎住小济问道:

“你且说说,银钱是不是在路上被人偷了,抑或是弄丢了?”

前几天的开销远不及昨今两日这么大,何至于就山穷水尽了,他二人又是朝夕相伴,也没见小济乱花钱。

唯一的解释,要么就是被偷盗,要么就是不小心遗失了。

小济这小子贼精贼精的,先抬头看了看几个迫过来的店伙计,方摇头答道:

“兄长,瞧你这话说的,我也是走北闯南之人,怎会在小小江河里翻船,放心,银钱既未被盗,也没有丢失,就是只剩五分银子了。

要不,咱俩吃回白食,这就跑路如何?”

周秦川顺着他的眼光,扭头四下打量一二,店中形势了然于胸,瞬间明白了客栈中人的打算。

要是他一人,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练,周秦川自信这几个人决计拦不住他,但带着小济这拖油瓶可就不好说了。

打架的时候得提防他受伤,跑路的时候还得背着他,速度肯定拖累不少,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要动这个念头的好。

“少来!”周秦川拍拍他脑袋,“先老实交待,咱们从关阳出发之时,你到底带了多少身家?”

银钱不丢不偷的,就剩这么点,只能是一开始带的就少了。

果然,小济挠挠头皮:

“嗯,大概差不多有一两罢。”

一两?你开玩笑呢吧,兄dei,一两银子就敢让咱俩出来闯荡?

“以你这段时日的收益,应该不止这么点身家吧?”

周秦川满脸狐疑,如今他们这些小丐,是每一旬日,都能在关阳毛阳两个镇子,赶上四个庙会,每次差不多都能有一两的收益,即便上缴一半,到手的也有二两。

即便是供两人开销,即便是他二人一日三餐吃的多些,再不时让李漆也打打牙祭,但大半个月下来,刨去各种开销,攒下二两银子,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正因为算过这么一笔账,周秦川才有底气辞别关阳,与小济出行。

第57章 跑路?

虽然这底气是来自他人的银钱,但周秦川并不愿在关阳呆得太久,不然同丐帮瓜葛越来越深,以后再想走,恐怕就难了。

是以才腆着脸地用小济的银钱做路费,反正不会再让这小子行乞,只要他还认自己这个兄长,那今后的一应开销都包了,不会让他吃亏。

“这个兄长,我前些日子上茶馆听书去了。”

小济摸着自己的头,有些惭然。

听书?这小子向来爱去茶馆蹭书听,可这和银钱多寡有毛线关系。

不对,该不会是

见小济冲自己眨眨眼,周秦川明白了:

“你小子,该不会是花钱进茶馆听书去了罢?”

千算万算,就把小济这点爱好算漏了。

怪不得这小子原先怎么也不愿意要新衣的,前不久却主动找李漆做了两套,原来是为了堂而皇之地进茶馆。

他那段时日要么忙着与人打斗,要么跟着张三研习刀术,的确疏忽了。

看来小济的积蓄,就是花在茶馆里了。

小济坦然点头应下,周秦川还能说什么呢,银钱是人家挣来的,自己这兄长吃的是白食,好意思约束他么?

再说这听书对小济来说,好歹也算受教育,总比那些没什么上进心,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混吃等死的乞丐强。

遂抬手刮了下小济鼻梁骨,笑骂:

“如何,在茶馆里听书,与在外偷听有何区别?”

小济咂咂嘴:

“听得倒是清楚多了,还有瓜子茶点可吃,不错,就是茶水又苦又涩,不明白有什么好喝的。”

难怪这小子有几晚睡得不踏实,原来是初次喝茶的缘故,之后应该是习惯了,方才又能安然入眠。

“嘿嘿,茶水有何妙处,等你再大些,自然就知道了。”

周秦川站起身,带着小济,和他手上的五分银豆子,向柜台走去。

眼下先把账解决了是正经,谈茶论道等有闲情逸致的时候再说。

他想好了,就直言自己银钱不够,看店家怎么说。

五分银子能抵一半的账,其实多半能保本了,对方亏不着。

要是店家不依,大不了留下来做工还钱好了,反正自己还愁没有赚钱的门路呢。

当然,前提是对方不在乎自己和小济这两个黑户。

反正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耍回无赖。

掌柜若是不依不饶,那就只有得罪了,尽管带着小济这拖油瓶跑路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片刻之后,客栈掌柜面色不愉地盯着周秦川:

“贤昆仲还是在行李中再找上一找,如何?或许有所遗漏也说不定。”

说完,盯着周秦川的背后,那小孩的包袱不过头一般大小,想必没什么油水,这汉子的包袱里面明显有料,没钱?没钱就用东西抵啊。

几个店伙神色不善地将兄弟二人围在柜台边,这家伙相貌凶恶,头发又短,看样子绝非善类,兼之身形高大,体格健壮,需得小心提防。

看到对方目光所向,周秦川哪还不知道掌柜的想法,心中冷笑,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打自己身上那些宝贝的主意,没门儿,痛快些还有五分银子可拿,要是胡乱伸手的话,定让其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想小济却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掏出个物件:

“掌柜的,你看,这个能不能抵账?昨日在街面上买的,三十文一把,要是可以,我兄长那儿还有,两把加起来的话,够了罢?”

掌柜一听,哟,有值钱东西啊,倒也不是不能商量,待看清小济手里的东西时,鼻子都气歪了。

那是一把刷牙子,有毛一端湿漉漉的,鬃毛的缝隙间还有尚未冲洗干净的牙粉,分明已经用过,这叫他如何变卖。

至于没有拿出来的另外那把刷牙子,不用问,定然也是用过的。

嘿,这是逗弄傻小子来了罢。

掌柜脸一黑,就要说点重话了。

“喂,我说,大清早的,都等半天了,怎么还结不清账?”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点就燃之际,有问话声传来,语气不耐烦,不过声音却清脆动听。

周秦川对着柜台,背对这话音传来的方向,还未见其人,就闻到一阵香氛。

待扭过头后,见了话主,愣住了。

来人束发戴冠,穿袍踏靴,做的男儿装扮。

但与那个伪娘式的拐子不同,那拐子虽然穿的鲜艳,长得也俊俏,但喉结明显,还留着胡须,只要一看正面,就知其是男人。

而这人肌肤细腻光洁,明眸锆齿,喉部平滑,分明是女儿身。

这点眼力,只要眼睛不瞎,周秦川觉得都应该有。

且看在场诸人神色,恐怕除了小济,也都认出了此人男扮女装的本来面目,客栈掌柜就是明证。

被她这么一打岔,周秦川同店家之间的关系稍显缓和,掌柜招牌式的笑容复又堆在脸上:

“姑公子,劳你久候,小的这就给您结账。”

看到没有,掌柜一开始对其称呼有些纠结,明显是认出了她的底细,只不过秉承着商家规矩,看破却不说破。

几个店小二经年累月同人打交道,更不可能走眼,从他们神色就能窥出端倪。

只不过这些人的应对,让周秦川很是不解,都是微微一惊之后,就迅速恢复了平静。

要说他们在客栈经历多,对于男扮女装一事见怪不怪,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诡异的是,这些人太过平静了,没有一点正常男人见到美女后该有的反应。

来人身材高挑,只比周秦川矮半个头。

帽檐下露出来的秀发呈板栗色,鼻梁高挺,肤白唇红,眼瞳发蓝,比后世那些戴了彩瞳的女郎还要吸引眼球,似有西域胡人血统。

这还是在此女不施脂粉,不着女装的前提下,要是她略作打扮,周秦川相信,绝对艳压后世一大票的女明星。

即便曾经受过美色轰炸的周秦川,见到此女后也发了阵呆,这就是他刚才发愣的原因。

回过神后,他的眼光仍然会不时地往人家身上瞟。

看到没有,像周秦川这般,才是一个男人看到美女后的正常反应,客栈里的其他人,反应都太过冷淡了。

第58章 傻大个

是他们见的美女太多,以致于能免疫美色了?

不可能!

周秦川坚决否定,他来到此异世也有些日子了,之前就从未见过让他眼前一亮的女子。

这些人在客栈迎来送往,即便见到的人多些,也不可能比他在后世网络上见过的美女多。

连他都在这女子面前失了态,这些掌柜店伙,却能不受丝毫影响?真是奇哉怪也。

周秦川有些郁闷,难道自己的定力还不如这些缺了几百年见识的古人么?

“这位客官,且到一边稍候,咱们的事儿,等会儿再算,如何?”

不提周秦川的肚皮官司,且说客栈掌柜,客气地安排了几个小二,把周秦川兄弟请到一边。

言毕也不待周秦川的答复,径自左手向着女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右手一扒拉算盘,将珠子全部归位。

也不问对方姓氏名谁,算盘珠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不过片刻就没了声响。

“承惠,公子,一共百五十文。”

女子一撩长袍,举步向前。

经过周秦川身边时,被这家伙不时瞟过来的、极富侵略性的眼光弄得有些羞恼,好个登徒子,真真可恶。

周秦川始终是从后世而来,于此时的礼仪一道,实在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根本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直视女子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之前行乞的时候,他就犯过这样的差池,只是无人纠正,自然也就没改。

在后世,只要眼光不猥琐,目视美女,算得上是一种赞誉。

有美经过,你要是视而不见,那女人不在心里骂你有眼无珠才怪。

是以周秦川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给这女子带去压迫和不适。

女子不敢回视,侧头避让周秦川的目光之际,看到了正皱眉噘嘴,眼巴巴盯着手上那颗银豆子苦恼的小济。

小济昨晚在浴桶里洗得白白净净,今早又在周秦川的督促下,洗漱了一番,衣服虽然不算名贵,但干净齐整,不再像以往那般破烂。

他本就俊秀乖巧,这么一撅嘴,要多萌有多萌,但凡有点母爱之心的女性,都逃不脱这样的杀伤力。

这女子同样不例外,脚步一顿,把刚才对周秦川的不满抛诸脑后,在小济面前蹲下了:

“小弟,银钱不够么?”

敢情刚才大堂里发生的事,她早看在眼里了,也不知是何时到的。

小济抬头,正对上此女的蓝眼仁,呆了一呆。

由于身矮,刚才他并未细看来人,此时一旦面对面,以他多年行乞的见识经验,哪里还看不出这人是女子。

当下眼睛一眯,嘴角上翘,露出招牌微笑,不由自主地就施展开了他早已练就的卖萌本事:

“小姐姐”

周秦川以手抚额,臭小子,又来了。

天地良心,‘小姐姐’这个极富后现代标识的,用来哄骗,不,用来拉拢年轻女子的特殊称呼,还真不是他教的,而是小济自己生生创出来的。

众所周知,小济没有读过书,因为听过评话,爱乱用词汇,闹了不少笑话,但也有靠谱的时候。

在将他洗干净,初次以崭新面貌在庙会上亮相的时候,瞬间就吸引了不少来赶场的富家女。

但凡有女子给他打赏的,不拘主子丫鬟奶妈,一开始小济统统以‘小姐’呼之。

有那懂点礼数的丫鬟就开口打趣纠正他,说自己哪是什么小姐,喊错了可是会折福的。

这小子眼珠一转,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硬生生多加了一个‘姐’字,就此来施舍的,只要是女的,他都叫人家‘小姐姐’。

哄得这些人眉开眼笑,特别是那些丫鬟奶娘,若下次再见到他,多半还会诳着自家小姐专程给他布施。

这也是小济的打赏收益,能笑傲关阳毛阳两镇的根本原因。

这边厢周秦川只顾着大发感慨,就没留神小济和那女子的交谈。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言笑晏晏地来到了他面前,而旁边几个监视他的店小二,不知何时全然消失了。

“兄长,这位小姐姐替咱们把账结了,要不打个欠条给她?”

小济乐呵呵地说道。

这小子,还真有本事,周秦川暗自佩服:

“应该的,应该的。”

说罢转身,欲去找掌柜借纸笔,不料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

“不必了,想必你兄弟二人就是用此招骗吃骗喝的罢,哼,要不是看在小弟乖巧伶俐,讨人喜爱的份儿上,我岂会帮你!

算了,这点钱就没指望你能还上,当我做善事了吧。”

待周秦川回头,只见到此女一个大大的白眼球,随后蹲到小济面前,才又有了笑模样:

“小弟,听好了,可别再跟着这个人出来骗人了。”

“骗人?我和兄长没骗人啊。”

“还说没骗人。”

女子柳眉一竖,就要发火,不过看到小济那招牌式的萌笑后,又软了下来:

“算了,咱们非亲非故,我也管不了你。

不过小姐姐还是要给你个忠告,你年纪还小,正是读书上进的时候,可别跟着人学坏了。”

“我们真没骗人。”

小济有些委屈,把那粒银豆子送到女子面前:

“小姐姐,要不你先收下这点银钱,剩下的,我和兄长一定想办法还给你。”

女子手指轻点小济脑门:

“把银子都还我了,等会儿你吃什么喝什么?”

叹口气,往腰间褡裢一摸,又放了粒银豆子在小济手上:

“算了,我送佛送到西,再资助你些银钱罢。”

言毕起身而行,经过周秦川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傻大个。”

周秦川莫名奇妙,喊谁呢,左右张望,难道是哪个店小二?

“嘿,叫你呢,傻大个儿!”

不料女子侧头而视。

周秦川这才明白,原来傻大个是自己,当下有些生气,个子大没错,可自己哪里傻了,正欲与其理论一番。

女子却不睬他,径自别过头,看向门外:

“既然为人兄长,就别弄这些歪门邪道,你人高马大有手有脚的,哪怕去卖苦力,也能养活幼弟,何苦挖空心思地行骗,做这令祖宗蒙羞之事。

交浅言深,言尽于此,告辞!”

说罢飘然而去,不给周秦川一丝反驳的机会。

周秦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有心辩解两句,怎奈囊中羞涩,辩之无力,何况他又不是没有打过吃霸王餐的主意。

不说道说道呢,这被人误认为骗子之事,实在难受。

没见此时的客栈掌柜和伙计,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善,若真欠了账,相信他们定会把自己扭去见官。

还有,怎么这女子也让自己去卖苦力,自己长得就这么失智么?

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伊人已渺,仅留余香。

第59章 独行

日头一点一点地缩进远方后,酷热失了源头,终于渐渐退却。

白天呱噪了一整天的蝉,也开始消停下来。

空荡荡的旷野中,一道人影沿着迤逦的官道,渐行渐近。

来人背上斜斜地跨着一个包袱,显是离家游人。

青衫纶巾,貌似游学士子。

酷暑难耐,边走边不时抬手拭额,两袖全是**的汗渍。

行到一片树荫之下,左挑右选,找了块干净的草皮,这才安坐。

虽然没了太阳,但树荫下未经日晒,还是要凉爽不少。

卸下身上包袱,掏出一个蒸馍,犹豫片刻,终于张嘴开吃。

好容易嚼碎,却难以下咽,不得不取出随身水囊,灌了口水,才将那口蒸馍咽下去。

此时太阳余晖尚存,一缕光泽透过树荫,落在此人脸上,白净的面皮不但将四周映得隐隐生辉,更将其双眸衬得犹如夜星一般,蔚蓝的瞳仁如同碧波一般闪着微光。

来人正是那天早上女扮男装,义助周秦川兄弟俩脱困,却又将周秦川斥为骗子的女子。

此时仍做男士装扮,只不过经历了一天的奔波,神色间尽显疲惫。

身上衣衫也有几处沾了污渍,若再细看,还有不少尘灰密布其上,整个人没了那天的光彩。

女子就着水咽下蒸馍,心里有些懊恼。

昨日被那骗子傻大个儿在客栈里一阵耽搁,结果误了镇上唯一那家车马行三天一趟的北上马车。

她可不愿意留在镇上再多等两日,尽管忠叔说过,进了鲁东,已经出了南直隶的地界,仇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里,大可不必再像以往那般仓惶。

顺叔也说过,仇家多半已然得手,没兴趣也没实力再对其他人下手,大可放心就是。

但女子终归有些担忧,眼下自己可是一个人,再没有人能照顾她了,一切都得靠自己,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一个地方还是不宜呆得过久。

运河边的那座小镇,她因为贪恋恬逸,已经在客栈里修养了两天,可不敢再耽误了。

这才不得不单人独行,踟蹰上路。

不过虽然恼恨客栈里那傻大个的无礼和可恶,这女子却不后悔昨日的仗义疏财,她如今虽然也不安生,但是那点银钱还是出得起的。

特别是那个笑起来眼睛都会说话的小孩唉,如若阿弟能逃脱此劫,也是这般大小高矮啊。

摇摇头,女子将凌乱的思绪扫清,皱着眉头继续对付眼前的蒸馍。

这蒸馍是昨日动身前买了带在身上做干粮的,本来长途跋涉,干烙饼更合适些,不易败坏。

奈何她出身江南,一向都以米饭为主,对这面食,实在难以适应。

蒸馍也就罢了,好歹绵软些,吃着不那么费劲,要是换了干烙饼,她恐怕是一点都咽不下去。

好容易一个蒸馍下肚,女子摸摸肚皮,显然意犹未尽,还没吃饱。

这些蒸馍是她临行前专门挑选的,个头都不大,即便是女儿身,一次至少也要吃上两三个,才能填饱肚子。

想想包袱里的干粮,都是这等难以下咽货色,女子终究打消了再吃一个的念头。

且放着吧,等饿了再吃。

随即开始苦恼,今晚夜宿何处。

按理说,她一个妙龄二八的少女,就这么独身赶路,多少有些不太平。

不过运河两岸,人烟算得上稠密,走的又是官道,白日里倒也不虞盗贼。

至于登徒子嘛,以自己的姿色,又有谁能看得上,意图不轨呢,少女暗暗嘲笑自己。

随即想到昨日客栈里的那个傻大个,眼光里那**裸的惊艳之意,却是丝毫没有掺假。

傻大个,真是傻大个儿!

一想起那道目光,女子就羞恼地咒骂,也不知这大个子几辈子没碰过女人了,看见自己都能变成那个傻样。

心底里却悄悄萌发了一丝被人看重的喜悦,却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哎呀,这是怎么了,女子大羞,复又重新整理思绪,考虑今晚的过夜问题。

以往她都是坐车马行的车,这些车马行线路谙熟,总能将客人们送到可供休憩之地,有食有宿,不用操心。

昨日此女一个人上路之时,除了带齐清水干粮,住宿的问题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不过想到前路村镇不少,倒也并不担心。

即便没有繁华集镇和上好客栈,投宿平凡村子的寻常人家也不是不行,家里遭了难,自己不再是大小姐,再讲究不了这许多了。

昨日下午,她于酉正初刻抵达一个庄子,遂决定留在此地过夜,仗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女扮男装,和并不出众的姿色,找到了愿意收留她的人家,并顺利地过了一夜。

可今晚就不同了,眼下已是酉初初刻,四下里仍是一片旷野,举目所及,哪有半个村庄的影子,只有远处河水的流淌声,和周围田野里的麦浪相和。

难道真要露宿野外?女子禁不住打了个冷噤,她以往可从没有这等经历。

一想到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黑暗中不知多少的魑魅魍魉,她就不寒而栗。

不行,女子“唰”地站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在野外过夜,最好能像昨晚一般,找个村子投宿人家,哪怕时辰晚一点也行。

至不济至不济也要找到几个同行路人,一起捱过漫漫长夜,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实在是没胆子独自面对黑夜。

至于人身安全,呵呵,等遇上人了再说罢。

女子雷厉风行地背好行囊,“噔噔噔”地沿着官道疾驰而去。

刚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又吃了个蒸馍,体力有所恢复,自然要趁着天光未黑,多赶些路才是。

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女子心中也越来越凉,越来越绝望。

一路行来,不见一丝人烟,更无半点人影,投宿村子,或是伙同人一起过夜的意图,眼见就要落空了。

待到天色全黑,女子心下更是凄惶,此时的她又累又饿,很想就地坐下歇息,可内心的恐惧却鞭策着她不敢停步,只机械地迈着两条腿,茫然而行。

好在天上星月俱全,虽不是满月,但也足够照亮四周,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终究光亮不足,不如白天那般看得透彻,女子走着走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才从刚才那种茫然失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第60章 火光

咬着嘴唇,女子忍着心中委屈,蹲下去揉了揉脚,还好没有受伤,要不然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心中有几分悔恨,自己还是托大了些,一个人就敢独自上路,这不,落难了吧。

还有,连出门在外必备的火折子都没有准备,真是太嫩了,弄得现在想要点个火把照明,或是就地生火取暖,都无从做起。

站起身试了试,确认脚踝无碍,正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忽然见到远处不知何时有了一点光亮。

女子又惊又喜,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再睁眼细看,没错,光亮上下闪动,忽明忽暗,正是火堆散发出来的光芒。

惊喜来得太突然,女子兴奋之下,向前疾冲了几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令她冷静了下来。

不行,不能就这般冲过去,万一是歹人贼盗,岂不是自投罗网,需得悄悄潜过去,暗中窥探一番,若是寻常商旅行人,再现身求助。

自己姿色平庸,寻常人等也不会邪念大发,除了那个傻大个儿。

若真是歹人,那就那就该如何,女子也不知如何是好,咬咬牙,也顾不得再细想,猫下腰,蹑手蹑脚地向着火堆摸过去。

火光越来越近,温暖似乎触手可及,还未看清人影,就随夜风飘来了香味。

那是烤肉的味道,女子皱皱鼻子分辨了一下,火候掌握得还不错,不焦不燥,似乎还洒了些香料,想来味道不错。

“咕嘟!”

女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她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都是用又冷又硬的馒头裹腹。

昨晚投宿的不过是普通农户,即便出得起银钱,人家也做不出什么可口饭菜,最后不过是烧了些热汤佐食而已。

下午勉强吃的那个馒头,此刻在肚子里早已没了踪影,闻着诱人的肉香味,女子的胃里犹如有猫在抓挠,好不难受。

稳住,女子赶紧告诫自己,可不能因为一点烤肉就乱了阵脚,将自己置于险地,还是看清楚火堆旁的人是何货色再说。

将本已很轻的脚步调整得更加轻盈,女子小心翼翼地,终于潜行到了火堆旁的阴暗之处。

待她藏好身影,抬眼望去,不由微微一惊,却原来是他二人。

火堆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昨早她帮过忙的兄弟俩。

此刻二人言笑晏晏,大的拨弄火堆控制火势,小的不时翻转架在火上的片肉,偶而出手撒点调料。

火堆旁还墩着一口带盖的小锅,“噗噗”冒着热气,将锅盖顶得“哐哐”直响。

女子又咽了口口水,好香,好想吃。

怎么办,要不要现身,过去求助?

自己昨日帮过他们,想来没什么问题罢。

女子刚站起身,复又蹲下,她还是有些犹豫。

主要是那傻大个看她的目光与众不同,太太羞人了,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她呢,对这傻大个儿的心思,女子有些把握不住。

他们一家,是前元时期,跟着蒙人从西域来到中原的色目后裔。

因为截然不同于汉人的模样,在本朝向来不遭人待见,尤其是她。

本来他们一家人,经过几代与汉人的联姻繁衍,已经逐渐泯然众人。

比如她爹,除了头发黄一点卷一点外,同寻常汉人,全没有多大差别了。

不想到了她,先辈们的努力却似乎都白费了,再度返了祖。

从小她就因为相貌,被外人视为无盐丑女,尤其是陌生人,一看到她,都像见到了鬼一般。

昨日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见到她之后的那般表现,已经是相当礼貌和客气的了。

那傻大个儿却全然不同,看向她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如同被蜂蛰了一般,着急忙慌地把眼神挪往他处。

而是认真地发了一会儿呆,她看得出来那眼神中没有一丝鄙夷和嫌恶。

这可是她有生以来,除了父母家人,唯一没有因为相貌嫌弃她的外人。

尤其是对方眼神里毫不隐藏的赞赏和沉迷,更令她芳心暗喜。

要知道,就是父母,也从来不觉得她相貌出众,可女子心里有那么一点倔强,暗地里并不太认同。

说她完全返祖,并不太恰当,她觉得自己可是综合了汉人和色目人之所长。

比如头发色呈栗色,却又直长柔顺如汉女;

鼻梁高挺,鼻尖却娇俏,不似祖辈那般带着勾;

眼睛虽大却有神,也不深陷眼窝,配上蓝色瞳仁,另有一番风情;

皮肤白皙,却绝不粗糙,更不长斑,细腻温润,比之汉女也不遑多让;

身材虽比寻常汉女高了些,却腰细腿长;

但这么一来,臀部就显得没有那么大,在常人眼里,反成了子嗣不旺的证据。

因此,傻大个看她那与众不同的眼神,就令女子的感受颇为复杂。

恼怒中带着点惊喜,惊喜后却又担心此人是个登徒子。

怎么办,要不要过去?

女子心里犹豫不定,一向以来,外人认定的丑陋都是她的保护伞,但如今这层保护对于傻大个,似乎有些不太靠谱。

而且昨日才狠狠削了傻大个的面子,直斥他行骗为生,今晚又去求他相助,女子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

对了,这傻大个儿既是骗子,值得信赖么?他那小弟可不一定护得住自己。

女子有些恐慌,要不,就不过去了罢,就留在这儿也不错啊。

有他们二人和火光相伴,黑夜似乎也没刚才那么可怖了,虽然这兄弟俩并不知情。

明日一早,自己悄悄提前离开就是。

就这么过上一夜,还不用担心那傻大个儿起什么坏心,成,就这么办。

女子越想越觉得这做法可行,干脆坐到了地面上,然后缓缓躺倒,打算就这么将就一夜。

不想旁边树上,突然“咕噜噜”响起一串叫声,再回头,两点光亮离她不远,就在头上霎了两霎,定定地盯着她。

“妈呀!”女子尖叫一声,跳起来直奔火堆。

这时的她,哪里还顾得上傻大个儿是不是登徒子,只想离这瘆人的光亮越远越好。

第61章 再会(上了个推荐,四千字大章答谢)

“小济,你说正午咱们在集镇上看到的那小姐长得如何?”

坐在火堆边的周秦川百无聊赖下开口问道。

刚才他在小济的指导下,将白日里的猎物——一只兔子给剥了皮,掏了内脏,接下去的事儿,就都归小济了。

周秦川闲得无聊,难免想到了白日里路过一个集镇时所见到的场景。

而小济,正专心致志地翻烤着火上的兔子,闻言只抬了抬眼皮:

“啊,兄长,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你忙着吧,锅里的烙饼好了么?”

周秦川意兴阑珊,这小子年纪还小,自己的问题他就是知道了,恐怕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还是自个儿琢磨罢。

“还不行,再倒些水进去,盖好盖子,让它多蒸腾下,等会儿才能入口绵软。”

关系到吃,他倒是听得挺清楚,还把事情分派了出去。

周秦川依言照做,小铁锅挨着火堆,烧得正旺,水一进去,“嗞啦”一声响,白汽上腾,被锅盖及时闷在里面,烙饼“噗噗”颤动着。

多亏了这小子,周秦川感慨,要不然自己在野地里还真过不上这么滋润的日子。

昨日兄弟俩是在客栈诸人有些鄙夷的目光下出门的,好在二人一个长期行乞,脸皮巨厚,另一个则被雷劈过,哪里会把这小小的难堪放在心上。

让他们—尤其是周秦川头疼的,是今后的行程。

好马不吃回头草,再回关阳行乞,显然不可能。

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继续向张秋进发。

只是银钱没那么充裕了,自然原先住店食宿的计划就得改改了,再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钱了。

加上那女子给的银豆子,当时他们共有一钱左右的银子,两人都吃干烙饼的话,一个月足够了。

只是住客栈就别想了,从今而后,晚上能有间破庙弃屋栖身就不错了。

像昨今两晚,他们都是在野地里过的夜。

洗澡倒不是问题,运河周围还能缺水不成,这种天气,随便找个河湾就能清洗干净。

与小济商议妥当之后,两人在镇上买了口带盖的小铁锅和十数张干饼,不一次买那么多,是怕天气太热坏了可惜。

反正这种饼子价钱便宜又常见,哪里都能买到。

还有青盐和各式调料,加上火折子,走出镇子的时候,还幸运地捡了柄被人丢弃的小铁铲,就这么继续上路了。

铁锅既能烧水又可料理,一举两得,不带不成。

光吃烙饼,保证不了身体所需,有了青盐调料,就能料理猎物作为补充了。

至于怎么弄到猎物,就得用那柄捡来的铲子发挥功效。

昨日出来得晚,走得也急,没空弄陷坑,自然也就没有收获。

今日运气不错,正午离开那个小镇后,小济指点着,在附近挖了几个坑,居然晚上就有了收获。

不过这种事讲究运气,周秦川合计着,是不是把背包里的那把折叠弓拿出来先练练,等坑不到野物的时候,也能用弓箭兜底,保障肉食。

至于菜蔬却是不用担心的,时值盛夏,到处生机勃勃,不拘田间地头,不论家种野生,随处都可得手。

不说小济这专家级别的高手,就是周秦川自己,在关阳呆了这么些天,也多多少少能认出些野菜。

烙饼差不多了,看着锅里不再有水汽噗出,周秦川将锅挪到一边,揭开锅盖,用筷子一翻,不软不硬,刚刚好。

这筷子可是周秦川穿越后新近练成的绝活,就连小济也比不了。

刚断腿那阵,伤势还不允许他四下活动的时候,周秦川闲极无聊,见乞丐们吃饭的家伙事儿都有些不入眼,遂趁一个人在破庙的时候,以狗腿刀为引,将木柴削成筷子。

一开始手生,弄出来的并不成形,不过凡事就讲个熟能生巧,什么东西也禁不住天天操练,很快,经他手的筷子就有了模样。

然后越来越精致,甚至还照着前圆后方的标准给弄出来了。

承他的好,关阳诸丐都换了新筷,还多出不少来,也不浪费,后来都给了毛阳那边的人。

昨日晚间,吃蒸软的烙饼之时,周秦川实在看不上小济用手在锅里扒拉的模样。

掏出狗腿刀,就近找了一截树枝,几下工夫,就一人做了一双筷子。

看得小济眼睛发直,他那时除了晚上回破庙睡觉,白日里都在外,找鸡脚骨、挖荠菜、跟着李漆挖药什么的,忙得很,只见过做成后的筷子,还没有见识过整个流程。

当然了,炫技是有代价的,那柄光亮锋利的狗腿刀就被小济给相中了。

或许是受听书的影响,这小子对兵刃之类的异常感兴趣,只是之前没有机会,也没有条件接触罢了。

如今亲眼见了这来自后世的刀兵,独特的造型和锋利的刀口,让小济爱不释手,就差把‘我要’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眼见如此,周秦川哪里还能继续敝帚自珍呢,不得不忍痛割爱,把狗腿刀给了小济。

好在哥俩朝夕相伴,若有需要,他还是能继续用的,刚才给野兔剥皮,周秦川用的就是已经送出去的狗腿刀。

周秦川到此也有段时日了,不再一无所知,知道这里对于兵刃并不严格限制,出门在外,身上带把刀、剑,或是长枪什么的,都不奇怪。

官府严格管控的,乃是弓弩铠甲。

是以跟着他一道穿越而来的宝贝,除了那张折叠弓及其附赠的箭支还乖乖躺在背包里之外,其他的自昨日起,干脆都一并拿了出来亮相。

东西其实不多,不过一大一小,一长一短的两柄刀而已。

短小的自然就是狗腿刀了,赠给小济后,由得他自行保管,反正一路上有周秦川跟着,倒也不怕有人觊觎。

长刀同样是周秦川想方设法淘来的,长近一米,外型没什么特点,内里却着实不错。

乃是以高锰钢为基础,用一体龙骨法锻打而成的,轻重合适,结实耐用,锋利程度亦不逊狗腿刀。

算得上是超大加长的开山刀,好在背包可伸可缩,尽自装得下。

此刀用来披荆斩棘,开辟道路或者场地,比狗腿刀的威力和范围大,所需力量自然也更大。

之前周秦川出于谨慎,加上那时的身子骨弱,使这刀有些吃力。

下山后一路所过,也用不上开山刀这种大型刀具,是以仅在独自登临山顶后把玩了一会儿之后,就一直将其放在背包之中,由小济连包藏好。

别看小济没有受过什么教化,不乱翻他人东西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就是面对周秦川的东西,他同样恪守此规矩,对这便宜兄长的宝贝也是一无所知。

在关阳的时候,一开始用不上武力,到得后来同喇虎们火拼之时,也不过用的短棍而已,是以一长一短两柄刀,都是自穿越以来,首次在他人面前亮相。

长刀小济同样很喜欢,只是他个小力弱,哪里使得动,不过摩挲一二,过过瘾头罢了。

此次北上,之前不曾露宿荒野,即便不身携武器也无大碍,如今以天地为家,将刀亮在外面就很有必要了,既能壮胆,又能恫吓心有不轨之人,用的时候也方便。

眼见烙饼能吃了,周秦川挑了一块送到小济嘴边,让他先垫垫底,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块。

说实在的,要不是把烙饼这么拾掇一下,周秦川自己也很难下咽,又干又硬,有几个人能一直这么吃啊,继而接着想刚才他问小济的那个问题。

今日中午,他们路过一个小镇,恰逢赶集,因此十分热闹,大姑娘小媳妇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远胜关阳之所见。

不过若论姿色的话,周秦川觉得,都不及昨日客栈里帮他也损他的那女子。

即将离开之际,从镇中心的庙里,出来一个女郎,居然引起了一阵轰动。

左右的男女老少,不停嘴地夸此女美若天仙,有那登徒子还吹口哨逗弄。

只是周秦川一看之下,却是大失所望,哪有什么美女,姿色平平无奇,只能说还算不上丑陋而已。

前不凸后不翘,要那什么没那什么,你懂的。

除了皮肤白皙细嫩些,几乎一无所长。

总算眼睛有些特点,细长细长的,向后斜飞,让人看了能留点印象。

此女脸平鼻宽,长相特点让周秦川不由想起后世那几个被欧美媒体吹捧到天上,偏偏他一点点美都感受不到的汉人模特。

从小镇出来,一路上周秦川不时地就会想上一想,难道大明景泰年间的审美就是如此奇特,品味就是这么重口味么?

回想之前关阳的经历,因为镇小人少,所见诸女,既没有他人公认的姿色出众之女,也没有能入周秦川之眼的,两相缺乏比对。

到得今日,方才出现了明显的认知偏差。

周秦川之所以要问小济,就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和这个时代存在着审美差异。

只是小济忙着做饭不说,就是闲下来,以他的年纪阅历,恐怕也难以说清。

不过以今日白天的所见所闻来看,自己多半成了这个时代的非主流。

看来昨日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见到那女扮男装之女的表现,是另有玄机咯?

“兄长,成了!”

小济从火上将烤兔撤下,放到一片早就准备好的大树叶上,掏出腰间的解手小刀,“哗哗哗”几下就把一只整兔肢解成了肉块。

狗腿刀于他而言,还是大了些,当武器护身还行,用来做吃食,还是原先的小刀用起来更顺手。

周秦川也不客气,伸箸夹起肉块就往嘴里送,刚才烙饼吃的不多,算是开胃,眼下才是正戏。

小济同样手脚飞快地伸头张嘴,一块兔肉眼看就要落进他嘴里。

“咕噜噜”

旁边有夜枭的叫声响起,两人在关阳的破庙里住过,这种声音不知听过多少回,谁都没往心里去,更谈不上惶恐害怕,该干嘛仍干嘛。

只是肉刚进嘴,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品味,一道尖利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周秦川一抬眉,他听得分明,有人在叫“妈呀”,还是女声。

这是有人在行不轨之事?

只是声音近在咫尺,之前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要不要去看看?

周秦川反应算快的了,只是还不等他做出决断,一个身影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

“救命!”

娇脆软糯的声音中带着几丝暗哑,一张熟悉的俏脸出现在周秦川和小济眼前。

只不过这张脸与昨早那张带着些许怒气、不屑等神情的脸不同,充满了惊恐和慌张,直到见了他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是你!”

“小姐姐!”

周秦川和小济同时脱口而出。

还真是说曹操不,想曹操曹操就到啊,刚才还在想着因此女而引起的审美差异,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了。

周秦川嘴角微微上扬,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见到此女后,本就不错的心情似乎更好了。

至于昨晚他还在向小济吐槽,抱怨这女子凭什么莫名奇妙将他归到傻大个儿里的事儿,这一刻全然忘却了。

“太好了,小姐姐,我们刚做好吃的,看见没?野兔哦,刚烤好,香着呢,快来快来”

小济嘴快,才认出人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力邀此女与他们共进餔食。

到了火堆边,又见到熟人,女子脸色稍霁,不过惶恐未除,对小济的邀请充耳不闻,也不知他在害怕什么,急切中,一把抓住了离她较近的周秦川的胳膊:

“那那边有鬼,你你们还敢留在此地,还不快跑。”

说罢,又伸手去捞地上的小济。

哦,有鬼!

周秦川兴趣来了,穿越这种事儿都经历过了,要能再见到鬼神的话,此生就完满了,或许这个世界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呢?

“别怕别怕,咱这儿有火,烈阳之物,鬼最怕了,先说说看,鬼长啥样?”

周秦川将女子护在他和小济之间问道。

女子想想,觉得周秦川的话有理,舒了口气,拍拍胸脯:

“天这么黑,长得啥样我没看清,不过那对鬼眼又大又亮,定定地看着我,还眨了几下,可把我吓坏了。”

第62章 掌掴

女子惊魂稍定,又补充道:

“对了,还会叫。”

“咕噜噜咕噜噜”

小济突然一手捂着嘴叫了两声,惟妙惟肖的声音骇得女子浑身一抖:

“对对对,就是这个声音,小弟,你”

“哈哈哈”

周秦川兄弟俩哄然大笑,久久不绝。

女子虽然不明就里,不过她聪慧异常,从哥俩的神情就能知道,刚才吓到她的,绝不是什么鬼。

这个认知让她恐慌尽去,一下子轻松了,但见兄弟俩笑声不断,渐渐恼怒起来。

看他二人笑得如此欢快,自己定然是犯了什么谬误,而且这个谬误还十分低级,不然不会让哥俩笑得如此之久。

“不许笑!”女子恼羞成怒之余,终于忍不住使起了性子。

知道危险已除,察觉自己一只手还在周秦川的臂弯里,脸色一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臊的。

俏脸上腮帮一鼓,大拇指和食指一合一扭,将周秦川的笑声硬生生掐断后,方才若无其事地放开手,指着小济呵斥:

“不许笑了,小弟,小没良心的,全忘了姐姐的好,快说,那到底是什么鬼,不,什么玩意儿?”

小济收了笑,回道:

“先坐,小姐姐,咱们边吃边说,饿了吧?”

他早看出女子神色疲惫,跑过来的脚步虚浮,显然没吃什么东西,指着叶片上的兔肉道:

“快,刚烤好,还热着呢。”

此时虽然尚不知那鬼东西究竟何物,不过既无凶险,女子神态放松下来,想到刚才失态,实在大失平素的仕女风范,听了小济相邀,有些扭捏起来:

“这个不合适罢。”

话音刚落,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清晰可闻。

女子刚才因为羞臊而红的脸色尚未消退,此际再度红了起来。

小济憋着笑,再不敢打趣她:

“有甚不合适的,小姐姐,说起来,这烙饼还是花的你的银钱呢。”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多亏此女方才保住的五分银子,加上资助的银豆子,周秦川兄弟俩才能买来烙饼和其他一应物什。

女子见小济诚挚相邀,想到此二人承过自己恩惠,又见他二人方才都吃过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眼,遂安下心来,敛衽一礼道:

“如此,就谢过贤昆仲了。”

说罢,先取水囊将手稍稍清洗了一下,方盈盈走到火堆边坐下,接过小济递给她的烙饼开吃,正欲自行从叶片上取烤兔肉时,见到了掉落的筷子:

“还有筷子,不错,挺讲究的,小弟。”

刚才恼怒之下,女子鬼使神差地掐了周秦川一把,如今想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会儿不论说话还是安坐,都有意无意地避着周秦川。

“你还好意思说,一只夜枭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的,还把我们筷子都弄掉了。”

周秦川却不曾注意到此女前后的异常,嘴里抱怨着,将掉到地上沾了土的筷子收拢,放到一边,同样用上了手开吃。

刚才女子冲过来,又拉又拽,他们一时没弄清状况,忙着庇护此女,哪里还顾得上手中筷子,都弄到地上去了。

“夜枭?那是夜枭?夜枭那么叫?”女子知道自己刚才表现不堪,也不同周秦川抬杠,而是一连串地问了几个问题。

“没错,小姐姐。”小济乐呵呵地接话,“又大又亮的鬼眼就是夜枭的眼睛。”

“我说大小姐,你不会没有见过夜枭,也没有听过夜枭叫吧?”

周秦川揶揄道。

后世大城市中人,没有见过猫头鹰的的确很多,眼下此时嘛,若是在京师抑或江南应天府这些地方养尊处优的主儿,或许也有这个可能。

嗯,此女的见识暴露了她的身世,那她到底是北边顺天府京师之人,还是从南边应天府来的呢?

周秦川边吃边琢磨,全然没有注意到,女子一块饼才咽下去几口,还没吃完,神色一下子变了。

瞬间转为冷漠,冷漠中还带着些痛心,刚吃完兔肉的右手空着,手掌一翻,直取周秦川的左脸。

口中咬牙切齿地怒叱:“卑鄙!无耻!”

周秦川向来反应不慢,不然也不会在同群丐的对抗中所向披靡,不过此女毫无征兆地突然翻脸,却还是大出意料,眼看巴掌就要落到脸上了,他才有所察觉。

顾不上责问是何缘由,周秦川急抬左臂。

好在他两只手都放在身前,要做个什么动作都很方便,向上抬手护脸的距离也很近。

即便事起仓促,仍然在女子巴掌落在脸上之前,堪堪用手肘挡住了对方的手腕。

这一挡,女子的手自腕而下,就再也不得寸进,只余掌部仍然带着惯性,拍在了周秦川的脸上。

只不过整条手臂都被挡住了,一个巴掌能有多大力道,刚碰到脸就软软塌了下来,与其说是掌掴,毋宁说是抚摸,手上的油渍还在周秦川脸上留下了一个油汪汪的手印。

周秦川下意识地左手一翻,趁势而进,刁住了女子小臂。

莫名奇妙地受到攻击,还是这种带着侮辱性质的扇巴掌,虽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还是有些生气。

再是美女,也不能仗着自己的姿色颐指气使,乱发脾气使性子啊,何况在当下,对方到底算不算得上美女都还不好说呢。

当下五指用力,就欲扭转对方小臂,让其吃个苦头。

“兄长,手上留情!”

一旁吃得正欢的小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知道这个小姐姐同自己兄长因为昨日之事有些不对付,不过刚才明明气氛还挺好的啊,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呢。

小济对周秦川的身手向来十分看好,这次同样没让他失望,猝不及防之下,仍然没有吃亏,还拿住了对方小臂。

只是这小姐姐娇滴滴的人儿,怎么可能是兄长的对手呢,说不得就要吃个大亏,小济心有不忍,赶紧开口劝止。

周秦川斜睨了小济一眼,微微点头,将女子的手丢开。

其实不用小济说,他也不会继续了。

才握上此女的小臂,他就察觉其手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不像是存心要找他麻烦的样子。

再看对方,身子已经弯了下去,刚才还酡红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是得了急症。

第63章 毒发?

想到此女刚才从黑暗中仓皇而出,急切中却没有放弃他俩,还想拉着他和小济一道逃跑,看得出她心性善良,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翻脸。

别是这女子起了什么误会,以为她所受苦痛与己有关,甚至就是自己安排的罢?要不然也不会用卑鄙无耻来骂自己。

周秦川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此女若再刁蛮凶霸些,恐怕真得让她吃点苦头才会罢手。

此时对方妥妥的弱女一个,再动粗不就是欺负人了么?

“喂,你无缘无故打我作甚,不说清楚我可和你没完。”

周秦川喝道,尽管他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但心里仍然不太痛快,上回损自己傻大个儿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今夜又来一巴掌。

女子冷哼一声,把左手烙饼朝周秦川一掼,转而对小济道:

“小弟,姐姐自问待你不薄,怎的伙同你这混蛋兄长前来害我?”

“谁害你了?”

周秦川左手抓着被此女扔过来的烙饼问道。

他两手一抬,本打算护住面门,只要不被此女扔过来的烙饼打中就好。

没想到运气不错,烙饼好巧不巧地打在左手,被他一捞,就捏在了手中。

女子怒视周秦川:

“骗子就是这么没种的么,明明在饼子里下了毒,偏不敢承认!”

说罢两只手齐齐捂住腹部,佝偻着身子,状甚痛苦。

“下毒?没有的事儿,小姐姐,我们连毒都没有,拿什么下?”

小济分辨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下毒我信,但你这兄长哼哼”

言毕,女子再看周秦川,想从这傻大个儿可恶的脸上瞧出些端倪。

没想到却看见周秦川大嘴一张,将她刚才扔过去,还印着她牙印的烙饼咬了一截下来,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当下又羞又恼:

“下流!登徒子!”

“你不是说我下毒么?”

周秦川反问。

女子恼怒中却不失理智,一听之下不由为之气结。

说的有理,要是饼里有毒,这傻大个儿怎会将其吃了下去,还有这烤肉也是三人一齐吃的,分开下毒的话那难度就大了去了,难道自己腹痛真与他二人的饭食无关?

“那那你也不能吃我吃过的东西,成什么样子?”

女子哼哼道。

周秦川这才恍然,原来此女是顾忌这个,此举是有些不妥,若真是全部吃下,岂不是间接同她打奔儿了。

只是刚才急着证明自己清白,最快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把这女子剩下的饼子当面吃了,不及细思其他。

当时右手又拿着块肉,也腾不出空从这块饼子上撕下一片来。

“看好了,你以为我就这么喜欢吃你的口水啊,刚才我动作要是不快点,指不定被你扣上什么屎盆子呢。”

周秦川低声嘟囔着,将剩下的饼子递到女子面前,只见饼子上两个牙印各自完好,相互间还隔着一截。

女子脸一红,事实俱在,自己此次恐怕真的错怪这兄弟俩了:

“对不住,我”

正待细说,剧痛再度袭来,她不得不就此打住,这个歉道了半个就戛然而止。

这一次疼痛不但更为猛烈,而且逐渐下移,竟有喷薄而出的兆头。

女子再也按捺不住,捂着小腹挣扎着站起来,“腾腾腾”地往夜幕里冲,边跑边大声警告:

“你们俩不许过来!”

“小弟小弟!”

过了一会儿,远处响起女子声嘶力竭的喊声。

周秦川听了直摇头,何苦因为那点羞涩,就跑这么远呢。

此刻真相大白,定是此女白日里吃了什么不洁之物,坏了肚子,遇到他们兄弟俩适逢发作,这才生了误会。

此女应是害羞忸怩,刻意离他二人远远的,也不知拉得如何昏天黑地。

只是离得远了,若有需求,想要求助就不那么方便了。

比如现在,也不知此女喊了多少声,费了多大气力,才将这两声‘小弟’传到他二人耳际。

“还不快去,小姐姐叫你了。”

周秦川一拍小济。

“兄长,我去合适吗?”

小济显然也听到了,不过碍于男女之防,却是有些犹豫。

周秦川闻之失笑:

“你个屁大的娃娃,哪来那么多顾虑,你小姐姐叫得这么大声,定是需要帮衬,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不去难不成要我去?”

“哦。”

小济揉揉鼻头,循声而去,不一会儿带着丝揶揄的笑容回来了。

“这么快?”

“嗐,还不是那只夜枭,叫得小姐姐心神不安,让我把那扁毛畜生撵走。”

周秦川闻言,不觉失笑,难为此女了,黑灯瞎火的在野地里,还要被夜枭叫声打扰,也怪瘆人的。

稍顷,又有叫声传来,不等周秦川吩咐,小济自顾而去,这一次回来的更快。

“小姐姐要手纸,说她包袱里有,咋办?”

这小子当然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尽管那女子发了话,还是先征询周秦川的见地。

“算了罢,别动她的包袱,不然有什么差池可又说不清了,去,把咱俩用的手纸拿了给她送去。”

周秦川想了想吩咐道,此女需要的手纸,恰好他刚买到手不久。

哼哼,算她运道好,要是早几天出了这等事儿,又不愿动此女包袱的话,就只能委屈她用树叶了,周秦川有些恶趣味地想到。

话说周秦川自穿越以来,上完大号一直用的都是树叶。

记不清之前在哪儿看的小说还是资料,说是古人如厕后,都是用厕筹完善后事,实在是让他不寒而栗。

何为厕筹,就是在厕所里使用的木条或竹条,用这又冷又硬的玩意儿来拭秽,想想都菊花一紧,何况似乎还是多人共用的,这实在是接受不能啊。

是以周秦川根本没有向周围人等打听过厕筹一事,都是如小济一般,用树叶解决。

在他想来,与其用竹片木片,还不如用树叶呢。

本以为在自己弄出卫生纸,或是银钱多得能用宣纸处理厕后问题以前,恐怕都要用树叶来解决的周秦川,在前日抵达的那个集镇上,意外地见到了让他每次上完大号都怀念不已的东西——卫生纸。

第64章 病发

说卫生纸或许不太确切,与后世细腻柔软洁白的外观相比,这东西色泽土黄,粗糙之极,纸里甚至混有细小的草梗,称之草纸更为恰当。

周秦川买的时候,商家将其称为手纸。

此纸乃是用稻梗枯草等剁碎后制成,做得不那么精细的话,就能在纸中见到草梗。

制作技术亦不复杂,到了二十一世纪,在周秦川滇南老家的乡集上,偶而还能见到这种草纸发卖。

乡野间的小作坊一般都能出产,周秦川曾经见识过,还是有信心能弄出来的,也是他初临此异世,想要掘金的一个方向。

只是如今嘛,靠此发财的梦想自然是又破灭了。

没想到大明景泰年间,手纸却是要在运河边的繁忙集镇上才有,之前在关阳,周秦川就未曾见过。

要不然,他怎会委屈自己如此之久,哪怕这草纸价钱算不上便宜。

三摞草纸花了十文钱,看似不贵,但是天长日久地用下来,对于普通百姓,尤其是还没有养成这种消费习惯的百姓,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是以不是繁华之地,是见不到这玩意儿的。

不过对于周秦川来说,却正是合用,树叶用得他下面恐怕都发绿了,况且今晚这手纸还帮了点小忙不是。

看来自己穿越的这个明代时空,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落后,看着自己包袱里露出来的几摞手纸,周秦川忽又感慨。

不少后世之人离不开的东西,这里居然都有了,而且与后世并无多大差别,只是普及不够,白酒、牙刷,还有手纸,莫不如此。

周秦川有所不知,前元之时,蒙人对于汉家文化并不是顶礼膜拜地尊崇,故而将文化象征的纸拿来如厕所用,这才有了‘揩屁纸’的说法。

只是彼时的纸都是拿来书写的,用在下面,未免失之过硬,连元裕宗的皇后侍奉太后如厕,都要先搓揉好久,方才可用。

不过自此之后,用纸如厕的习俗流传开来。

到了本朝大明,造纸水平越来越高,尤其是手纸造得越来越好,宫中内监甚至专门设了宝钞司来督造手纸,以供贵人们使用。

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宝钞司隶属内廷,与真正的宝钞八竿子打不着边,外廷的宝钞提举司,才是真正印制大明通行宝钞——也就是钞票的衙门。

且说小济送纸归来后一会儿,女子也歪歪扭扭地走回火堆旁,一只手按着小腹,眉头微皱,倒有些病西施的风范。

见了周秦川,想起自己不但冤枉了人,还在此人面前出了丑,苍白的脸上又飞起几道红云。

“那个对不住哈,刚才错怪你了。”

说罢,带着病容的脸上还挤了几丝歉意的笑容。

态度不错,语气也很诚恳,与后世那些自恃美貌,傲气无比,坚决不肯认错的女人相比,当真不错了。

周秦川心中最后那点块垒,就此在女子的笑容中烟消云散。

“你白日里都吃了些什么,怎会落的如此下场?”

周秦川回了对方一个微笑后,开始追问起病因来。

女子病歪歪地坐下,皱眉回想:

“这两日吃的都是随身带的干粮,也没什么特殊之物啊。”

“把你吃的干粮拿来我看看。”

“怎么,你怀疑干粮有问题?不会吧,我昨日才买的。”

尽管不太相信周秦川的判断,女子还是伸手去翻自己包裹,这才发现其分毫未动。

对眼前这傻大个儿,愧疚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怪不得手纸有点粗糙,与自己所用不太一样,原来不是自己的。

她这手纸可是在大城邑所买,其精细柔软,远非寻常小镇里的那些所能比。

随即想起自己的手似乎不太干净,无力起身的女子,又不好意思麻烦周秦川,还是对小济道:

“小弟,能不能找水来帮我净一净手。”

不错嘛,还知道饭前便后洗手,周秦川心里吐着槽,静静地等着此女收拾完毕,把干粮从包袱里掏了出来。

这是一个纸袋,已经空了大半,周秦川接到手上,拆开捆扎的麻绳,往里一看,忍不住皱眉:

“你买蒸饼做干粮啊?”

“烙饼太干了,我实在咽不下。”女子解释道,“怎么,不行么?”

“也不是不行,不过时值盛夏,高温多雨,蒸饼极易腐坏变质,烙饼虽干,但能多放上一两日,外出的话,还是选烙饼为好。”

周秦川边说边拿了一个蒸饼出来就着火光细看,他们口中所称的蒸饼,其实就是后世的馒头。

不出所料,蒸饼表皮果然有细小的黑点密布,这是空气潮热,加之蒸饼本身自带湿气所生出来的霉斑。

因为时日尚短,霉斑不大,不仔细些容易疏忽过去,常人食之,极易坏肚。

若再过几天,斑点越来越大,甚至连成一片的话,相信谁都能看到了。

周秦川以往在这上面吃过亏,有点经验,这两天每逢做饭,他都要将烙饼查验一番,即便比蒸饼好保管一些,但也不能不防。

“喏,看到没有?”

周秦川指着霉斑道。

“这么快就坏了?”

女子惊问,她以往的身世虽说不错,但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

只是之前即便外出,也都在江南一带,那里很久之前就以米饭为主食了,蒸饼之类的面食吃的不多,此次北上,不明就里的她就此吃了个亏。

眼见为实,女子这下对周秦川的话再无半点怀疑,深为刚才的孟浪感到不安,当下坐直身子,弯腰伏地,用极隆重的礼节致歉:

“这位兄台,小女子多有得罪,还望海”

话未说完,腹中剧痛再度袭来,生生将最后那个‘涵’字给打断了。

这一趟来势似乎更为凶猛,女子再无法开口,忍痛从地面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又朝黑暗中跑去。

如此这般,整整一个晚上,女子来来回回不下五趟,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下去。

不但她无法入睡,周秦川兄弟俩也跟着受了罪。

医药上他二人自然帮不了忙,不过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此女受罪。

第65章 就医(再来四千字大章以飨诸君)

小济自然是随时恭候,除了夜枭,还有老鼠什么的,都需要他去撵。

周秦川则兑了些淡盐水,烧开了供女子饮用。

严重腹泻极易致人脱水昏迷,保持体内的水分和能量十分关键,要是有糖,喝糖盐水更佳。

只是三人都没带糖,这效果就不免打了折扣。

临近天亮之际,女子总算消停下来,一晚的折磨,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蜷在火堆旁,沉沉昏睡过去。

“兄长,要不咱们也睡会儿,等小姐姐醒了,再定去留?”

小济同样累得不轻,顶着两个黑眼圈问道。

“怕是不行!”

周秦川摇头,女子脸上血色全无,嘴唇淡的近乎苍白,这是体内失去大量能量后的表现。

总算有淡盐水补充,嘴唇没有起皮,失水不致过甚。

她口鼻前的野草颤动不已,显然呼吸急促,病情仍然十分严重,若不及时就医,就算没有生命危险,恐怕也会落下什么病痛。

必须找个郎中给此女治病,越快越好。

“姑娘醒醒,醒醒!”

周秦川此时顾不上男女之防,来到女子身旁,试图将她唤醒。

女子哼唧了两声作为回应,佐证了周秦川的判断,当下更无顾忌,灭了火堆,拾掇好行李,背着此女急急上路了。

还好此女意识尚存,知道兄弟俩对她没有坏心,从搀扶到周秦川将其背负在身,都能配合一二,倒也不算麻烦。

侍弄过醉汉的人最清楚不过,尚有意识和不省人事完全是两码事,后者软瘫如泥,就是将其扶起来都困难得多。

夏日里天亮得早,走上官道不久,就遇到了出来伺弄田地的农人,一番打探之后,周秦川背着人和包袱,快步而去。

据说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埠,脚程快的话一个时辰就可抵达。

镇名鲁桥,横跨运河两岸,算得上周围数十里的繁华之地,医馆都不止一家,到了那里,自然有良医可寻。

随着日头渐升,周遭的凉爽劲儿被一扫而空,背上女子也越来越热,周秦川暗道不妙,莫不是昨夜腹泻后受了寒,这会儿又禁不住热,两相夹攻,发起烧来了?

这下子病情可就复杂多了,以周秦川这小半瓶水的医学常识,再无什么应对招数,只能加快脚步赶路。

好在如今的他不仅体质脱胎换骨,就是体能也在之前得到了锤炼,即便背着这么一个女子和两个包袱,行进之间也不觉吃力。

不过大半个时辰,一行三人就赶到了鲁桥镇。

在热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家医馆门前,此际时辰尚早,医馆刚刚开门,几个小厮正在里里外外地洒扫。

周秦川见之,总算舒了口气,正待让小济上来帮忙,将女子从他背上扶下来之际,却觉背上已然热到极致的娇躯越来越软,直往身下耷,大有瘫成稀泥的趋势。

心下一惊,这是要彻底昏过去的征兆啊,忙道:

“姑娘,醒醒,医馆到了。”

这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病家清醒,医者能问到更多讯息,开方下药自然更有效果,这也是从李漆那儿知晓的。

背上女子嘤咛一声,头动了动,再无生息,身子益发软了。

眼见医馆之人已经迎了上来,周秦川突然想到个棘手之事,侧头急问:

“不知姑娘芳名,身上银钱”

话未说完,女子头垂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奴家苏幼蓉”

仅仅说了个名字,就再无下文,头颅耷下来,身子彻底也成了稀泥,这是完全昏迷过去了。

周秦川不得不弓下腰,才没让此女从他背上滑下去。

在小济和两个医馆小厮的援手下,众人抬脚抬手地将女子送进了医馆。

周秦川心里多少有些懊丧,只问了个名字,更重要的事儿——银钱却没有问出来,医馆的诊金、汤药费都得花钱,自己兄弟俩不说赤贫么,身上的那几个铜板,却是万万不够的。

怎么办?看着挂在自己脖子前的两个包裹,周秦川心里一动。

要不翻一翻这女子——也就是苏幼蓉的包裹,此女可不像他兄弟俩几无分文,看样子还是个小富婆。

里面只要有个一二两的散碎银子,也就够了。

事急从权嘛,对,等会儿就这么办,周秦川自我安慰着,开始应付医馆之人。

这医馆的确不错,规模比关阳李漆所在那个大多了,分工也更精细些。

甫一进医馆,见病家是女子,且昏迷不醒,就有健妇上前接了过去,安置到了院落一角的大厢房之中,这里用屏风隔成独立空间,每一阁都有一张窄床。

等周秦川兄弟俩跟进去的时候,苏幼蓉已经躺在其中一张床上了。

接着有郎中前来诊脉、看舌象,问了周秦川几个问题,其中有病情,当然也有姓名年纪等基本情况。

一张药方很快在笔下开好,然后自有小厮接了过去。

还好,周秦川暗自庆幸,进医馆前好歹问了此女的名姓,要不然此时吭吭哧哧的答不上来,怕是会被人疑为拐子的,至于年纪,那好办,估摸着按十六报了。

不一会儿又有健妇拿着药包进来,就在隔间里的小火炉上开始熬药,随后倒药、喂药,动作娴熟,即便苏幼蓉尚在昏迷之中,也被这番手法侍弄得乖乖将药汁咽进了肚里。

整个流程,没让周秦川和小济操什么心,让周秦川大开眼界。

以此观之,这家医馆已经有了后世医院的雏形了,健妇不就是护士,而这隔间不就是住院部么。

某些地方甚至做得更好,比如不用排队挂号,还有,到苏幼蓉安顿下来,吃完了一道药之后,也没人催着你结账。

不错,周秦川暗自点头,之前他就从李漆口中得知此时的医馆大不简单,只是没有亲身进去体验过。

如今到了鲁桥镇,方才知道李漆所言不虚,甚而犹有过之。

只是这等医馆,恐怕也只有繁华之地才有了,偏远一些的,如关阳毛阳,就只是个看病的地方,哪里能有这么精细的服务。

再偏僻些的,能有个把土郎中,或是江湖铃医就不错了。

此时的大夫和病家之间的关系,按后世的说法,叫做医患关系,非但不紧张,还称得上融洽。

鉴于大部分人都是文盲,面对读书识字的郎中多少都有敬畏之心,遵从医嘱什么的做的都很到位,即便药方不对症,没有治好病,也很少会找郎中闹事。

而医家这边,医者父母心是郎中们的理念,尽力解决求医者的痛苦,是医馆的行事准则。

至于诊金药费,穷苦人家若是一时不趁手,还可记在账上,慢慢偿还,医馆并不会催逼。

而患者病好之后,感念恩德,也很少有赖账之人。

当然了,以上所说,都是建立在本乡本土,相互熟识的基础之上,若是外乡人,医馆也不会那么傻,总会留个心眼。

比如此刻,就有健妇不时进来查看,想来既是看苏幼蓉的病情,也有监视周秦川兄弟俩的意味。

“怎么样,找到什么没有?”

趁着健妇不在,周秦川赶紧问小济。

刚才他把苏幼蓉的包袱丢给小济,让其查找一番,若有银两,也好拿出来付账。

女人的包裹嘛,难免有些贴身衣物,周秦川不愿粘手,以免事后又被视为登徒子,至于小济,还没发育呢,就没有这层顾虑了。

见小济学着他的样子耸肩摇头,周秦川暗自吐槽,这小娘子还真谨慎,包裹里一两银子都不放,看来全都贴身藏着呢。

这下没办法了,总不可能让小济去搜身吧,他就是年纪再小,怕也不能做这种事。

算了,既然没人催讨诊金药费,那就等此女醒来,让她自己会账好了。

见此时苏幼蓉呼吸平稳,脸上的酡红渐渐褪去,看来病情已有起色,周秦川放下心来,随即只觉腹中饥火难耐。

昨晚一夜未歇,今晨又是一路背着人疾行,肚中那点食儿早没了踪影,当下决定伙同小济出去找点吃食。

包袱里是几块又冷又硬的干烙饼,虽说可以就着医馆的炉火烤热,但忙碌了一夜,周秦川还是想吃点热乎的,带着汤汁的。

诸如汤饼(面条)之类,也花不了几个钱,吃着也爽利。

不想到了医馆门口,被几个小厮极其客气地拦住了,知道两人要找吃的之后,表示愿意效劳,想吃什么,他们自会去买了送来,兄弟二人只管付账就是。

又或者留下一人照顾送来就医的小娘子,另一人出门上街亦可。

周秦川知道这是医馆对自己二人不放心,一开始还有些气恼,明明那叫苏幼蓉的女子还躺在病床上,有甚好担心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三人在此地乃是陌生面孔,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若是放任他兄弟二人就这么走了,而苏幼蓉醒来又没钱付账的话,医馆岂不是就亏了。

想来之前医馆吃过这种亏,故此如今才这么谨慎,倒也无可厚非。

医馆如此做派,就是一向对银钱大条的小济也有了不对劲儿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兄弟二人所剩不过二三十文钱,泰半付不起这一趟跑医馆的费用。

小姐姐的包裹里又是分文没有找到,终归年纪小见识少,小济这就以为三人都山穷水尽了,从小融在骨子里的江湖义气又冒了出来:

“兄长,要不,把你送我的那把宝刀拿去当了罢。”

“胡闹,不成!”

周秦川一听就来气了,自己带来的这两把刀当得么,说句不谦虚的话,那都是削铁如泥,重金难求的宝贝,真要拿去当铺,不论死当活当,掌柜伙计只要有一个人眼睛不瞎,那就再也别想赎回来了。

小济瘪瘪嘴:

“那小姐姐的汤药费怎么了结?”

“你个小孩子瞎操什么心,为兄自有办法。”

周秦川回道。

他其实并不担心,这个叫苏幼蓉的小富婆身家必定不少,从她替自己二人结了客栈的账,还给了小济一粒银豆子就能看得出来。

只需等她清醒过来,银钱什么的都不是事儿。

医馆不让出门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大不了让小厮们跑腿,一应开销都挂上账,最后一并了结就是了,饿不着的。

以那女子秉性来看,自己兄弟白吃她点东西,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不想小济不懂其中关窍,兀自在那儿叽叽歪歪:

“兄长,小姐姐于我们有恩,咱们可不能做那狼心狗肺,过河拆桥之人。”

这两个成语不太贴切,却也难得的没有闹出笑话,不想下一句就又露馅儿了:

“如今小姐姐有难,咱们就该倾家荡产,买椟还珠地帮忙。”

有这么帮忙的么?

周秦川被小济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正待指点一二,纠正一下这小子的错误之时,目光掠过了他们仍然放在地面上的包袱。

包袱有三个,两大一小,他们三人一人一个,正中的那个,是跟着周秦川一道穿越而来的背包,其外裹了一层白麻布,仅看外观,与他人所用别无二致。

恰在此时,小济话里的‘买椟还珠’一词提醒了他,两把刀和一张弓算‘珠’,自然是不能卖的,不过作为‘椟’的背包嘛,或许可以用来救救急。

也不用多,只要能换的十两八两银子,那北上之路不就好走多了,眼前的困局也能顺利度过,只要把诊金药费结清,医馆难道还会为难自己兄弟二人不成?

免得小济这小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地在这儿叨叨。

至于垫付的银两也不用担心,那小娘子事后定会补偿的。

“行了!”

周秦川抬手止住了还在巴拉巴拉的小济,背上自己的包袱:

“你就留在这儿照看你的小姐姐,银钱的事儿,我出去想办法。”

说罢拔腿就走。

这回他一个人,医馆倒是没人阻拦。

顺利出了医馆,拐进一个僻静小巷中,将背包中的弓和箭掏出来,藏到身上。

好在弓可折叠,箭支形状也与当世不大一样,一眼撇去,只看得出身上藏了东西,却不知具体为何物。

然后将背包用麻布一裹,四下里一扫,看准一个挑着‘衣’字风幡的裁缝铺子钻了进去。

第66章 往事(1)

阴森森的大殿,一个头戴乌沙,身穿团领青袍,胸前一只飞禽的官员坐在堂桌后。

两旁的衙役们拿着水火棍,敲得地砖震天响。

堂下跪着三人,一对中年夫妇带着稚童匍匐在地。

“咣当”一声响,令签落在地上的声音异常清晰,随后官员大喝:

“拖下去,斩立决!”

地上三人抬起头来,正是爹爹、娘亲和阿弟,看到来人,齐齐发声喊。

“阿姐,救我。”

这是阿弟。

“幼蓉,快跑!”

这是爹爹和娘亲。

堂上官嘿嘿冷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左右,拿下!”

话音刚落,两旁的衙役纷纷消失,化为道道鬼火,向她直扑而来。

堂上官桀桀怪笑中,变成一只巨大的夜枭,大张着嘴,向她迎面啄下。

“不要!救命!”

苏幼蓉失声惊呼,想要去救父母兄弟,又被这番场景骇得动弹不得,眼看鬼火和夜枭就要扑倒身上之时,身子一动,醒了过来,原来却是南柯一梦。

窗外有阳光点点洒进,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和恐惧。

苏幼蓉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四下一打量,这是哪里?

身下是黄花梨的罗汉床,身上的被褥洁白熏香,旁边一张香几,几把圈椅,所在分明是间上等客房。

可她记得清楚,自己吃了生霉的蒸饼,整晚腹泻,随之被那个傻大个儿送到医馆,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又跑到客房来了。

苏幼蓉挣扎着想从罗汉床起身,却发现身上绵软无力,看来腹中病痛虽解,疾患却仍然迁延未好。

耳畔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苏幼蓉坐在床上循声看去,一个稚童闭着眼睛斜倚在角落的一张小榻上,胸口微微起伏,刚才没留意,竟然不曾看到。

稚童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邂逅,在野地里还帮了她大忙的那个小弟。

见到熟人,苏幼蓉心底里一下子放松了,这兄弟二人品行不错,值得信赖,估计自己这是被他们从医馆给弄到客栈来了。

咦,不对,他二人哪来的银钱?

这兄弟俩的身家,她可是清楚得很,哪里住得起这等档次的客栈,莫不是?

想到这里,苏幼蓉脸上飞起一片红云,赶紧往身上摸去,腰间隐秘处的那个褡裢仍然硬鼓鼓藏得好好的,方才舒了口气。

再看自身,这才发现在野地里弄得有些脏污的衣衫,仍然好好的穿在自己身上。

这傻大个有心了,宁可弄脏客栈被褥,也不动自己衣衫,倒也是个妙人,自己刚才那番疑虑,却是又冤枉他了。

见榻上幼童睡得正香,苏幼蓉不忍心将其唤醒,自己不知昏迷了多长时日,给这兄弟俩想必添了不少麻烦,就让这小子多睡会儿罢。

至于他们银钱何来,就用不着自己操心了,反正这一次看病住店,不管兄弟俩花了多少银钱,自己都会还他们,甚至再多给些做补偿。

疑虑尽去,苏幼蓉无心更无力起床,干脆躺倒,又回忆起刚才那个恶梦。

想到爹爹、娘亲,还有小弟,今后这辈子恐怕都只能在梦中相见了,苏幼蓉就不禁黯然神伤。

尽管是色目后裔,但苏幼蓉的父亲却不是目不识丁之辈,虽然读书不成,没有功名,但字画却是一绝,尤擅描摹名家之作。

更以之为业,在江南应天府开了个字画铺子收购倒卖字画,恰逢国朝历经仁宣盛世,民间这门生意方兴未艾,苏家不说富可敌国,但也称得上小有资产。

由于其父得子较晚,因此之前一直把苏幼蓉当做衣钵传人来培养,只是苏幼蓉身为女子,今年也不过刚满二八,始终年岁不够,其字画水平不过得了其父不到五成的火候。

不过在经商一道上,倒有些见地。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想要岁月静好,却往往难以称心。

苏幼蓉父亲的书画铺子在应天府声名渐起,本是件好事,对生意有帮助,不想却也惹来了灾祸。

既然做的书画生意,自然要有几件镇店之宝,方能让人服气,认同你的实力,这生意才能做的下去。

苏家铺子同样不例外,自然有几件颇令人倾慕的字画,其中故宋皇帝宋徽宗赵佶的《临唐怀素圣母帖》尤为出名。

宋徽宗本以自创的瘦金体出名,不过苏家铺子机缘巧合下收藏的这幅《临唐怀素圣母帖》却是行草,这就更为珍贵。

可以说,苏式字画铺能声名鹊起,多仰仗了该贴的名气。

自古成也萧何败萧何,对苏氏一门来说也同样如此,宋徽宗的字帖在给苏家带来名气和财富的同时,也引来了觊觎。

有应天府里的权贵,辗转托人找到苏老爹,欲重金求购《临唐怀素圣母帖》。

问明其人背景后,苏老爹自知扛不住。

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拱手相让,对方给的价钱虽然不低,但这样一幅前代帝王的真迹字帖,可遇不可求,给苏氏字画铺带来的影响,又岂是银钱所能衡量。

左思右想之下,苏老爹打起了歪主意,将其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亲手摹了一幅惟妙惟肖,几难分辨真假的字帖奉上,将这贵人糊弄了过去。

事情若就此打住的话,苏家除了生意上受点影响,也不会遭难。

不想苏老爹某次酒后兴奋不已,得意忘形之下,带着所谓的挚友,于密室中观摩了这幅字帖的真迹。

随后的事情就不用详说了,贵人很快得知自己重金够来的字帖,不过是幅赝品,大怒之下,着手对付苏家。

苏老爹也算机警,酒醒后自知闯了大祸,遂开始了自救之路。

先是让苏幼蓉带着忠仆阿忠,以收购字画的名义渡江北上。

随后见贵人没有动手,又遣散家仆,诺大苏宅,只剩下他夫妻父子三口人。

之所以不一开始就带着妻儿跑路,是因为苏老爹知道,贵人在南直隶颇有势力,赝品字帖的事情如若败露,自家应该早就被人给盯上了。

苏老爹身为一家之主,苏小弟作为苏家血脉,想一走了之,几无可能。

还不如这样一点点地试探贵人底限,能走脱一人是一人。

第67章 往事(2)

贵人或许是有点掉以轻心,后知后觉,又或者是一时没有罗织到合适的罪名,就这么任苏家走脱泰半。

在仅剩最后三口人,苏老爹意欲脱逃之际,贵人方才动手,用前元余孽意图不轨的这样一个有些可笑的罪名,将一家三口下了大狱。

这些事情,都是苏幼蓉到了江北,在另一个忠仆顺叔赶上来之后,从这两个仆人的口中得知的。

之前苏老爹怕她担心,一直瞒着她。

顺叔是苏老爹安排在苏家附近的眼线,若是贵人疏忽,就协助苏老爹外逃,若是苏家三口逃不出生天,就去江北找到忠叔,两人一道扶助苏幼蓉活下去,也算给苏家留点血脉。

忠叔善文,经营生意也是一把好手,顺叔尚武,身手不错,苏老爹觉得这一文一武,总能让苏幼蓉有所凭依,不致孤苦无靠。

不想三人甫一汇合,追兵就接踵而至,顺叔为了阻敌,不惜以身犯险,与来敌同归于尽。

剩下苏幼蓉和忠叔,仓惶逃出了南直隶。

那贵人想来鞭长莫及,抑或是顺叔将来敌斩杀殆尽,让其失了苏幼蓉的下落,甚或是看不上苏幼蓉区区一介女子,又或者按忠、顺二仆的分析,苏老爹的那幅字帖真迹和其他收藏,在落入那贵人之手后,可能也让此人消了些怒火。

总之,苏幼蓉和忠叔戚戚然到了鲁东地界后,追兵就再也不曾出现了。

不过忠叔却倒下了,他本来年纪就有些偏大,几番奔波,连惊带吓的,加上水土不服,要不是强撑着,早不行了,到了鲁东,才安生没几天,就一病不起。

苏幼蓉给他延医买药,总是不见成效,不过月余就一命呜呼,甚至赶在苏老爹之前去了极乐世界。

要知道,苏老爹一家三口罪名虽大,也要朝廷复核,秋后方能问斩。

忠叔一死,苏幼蓉自此孤伶伶一人,开始独自面对这人世的艰辛。

所幸从应天出来之时,银钱带的充足,即便给忠叔看了一个月的病,之后还找了块地安葬,花费不少,但所剩银钱,也足够她一路走到京津一带,然后买房赁铺,重开生计。

到津门安家落户谋生,是苏幼蓉之前同忠、顺二仆商议之后的决定,那里龙蛇混杂,虽然有些混乱,却也能掩盖自身形迹。

加之是靖难之后新开的海埠,距今不过区区数十年,正是一派兴盛的局面,在那里安身立命,应当不难。

“小姐姐,你醒了?”

小济不知何时醒来,从小榻上来到罗汉床旁边,见苏幼蓉定定发怔,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小弟啊,唉,姐姐实在是个大麻烦,对不?”

苏幼蓉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看见小济,忍不住柔声道。

这小子不论身高还是年纪,都和她阿弟相差不大,不知不觉中,苏幼蓉已经把小济当成了自己的幼弟。

“嗨,小姐姐这么说话就不对了,五海之内皆兄弟也,一方有难十方支援”

“噗”苏幼蓉失声娇笑,“这些乱七八糟的词儿,都是跟谁学的,你兄长吗?”

小济脸上有些挂不住,喃喃回道:

“都是评话里听来的,兄长也指摘过我,只是我老记岔了。”

“哦,这么说来,你兄长也能识文断字咯?”

“岂止识文断字,我跟你说,小姐姐,我兄长本事可大了,文武三全”

“好了好了。”

苏幼蓉赶紧打断小济的话头,笑话人不礼貌。

偏偏这熊孩子一张嘴自己就忍不住想发笑,感情他觉得数字越大越好是不是,还文武三全。

“从我昏厥到现在有多久了?”

“大半天罢,这会儿是午后,具体时辰我就不知道了。”

嗯,昏的不算太久,苏幼蓉暗道,又问:

“你兄长呢,哪里去了,怎么把你一人留在这儿?”

“兄长应该是去伙房煨药去了,他说我还小,可以跟小姐姐同处一室帮帮忙,他就不行了,还是得避避嫌。”

这傻大个儿还挺懂事儿嘛,苏幼蓉对周秦川好感更增,又问:

“那你们给我看病,还有住店的银钱怎么来的,我记得你俩那时可是连一百多文的房钱都付不起了。”

“哦,兄长说他当了个传家宝物。”

传家宝物?苏幼蓉心头震动,这傻大个儿竟然如此仗义。

小济这话她是信的,看着房间摆设,至少也是黄字号的标准,银钱少了可住不起。

“账付了吗?”

“付了。”小济老老实实回答,“掌柜的见我和兄长衣衫不堪,不预支点银钱,说什么都不让我们住进来。”

别说他和周秦川已经在野外呆了两天两夜,就是苏幼蓉自己,因为生病的缘故,也有些邋遢了。

“快,去把你兄长找来,我这就拿银钱给他,速速去把你们的传家宝物赎回来。”

苏幼蓉急急吩咐道,萍水相逢之人,能为她做这么多,实在让她感动莫名,人家的传家宝,可不能因为自己而失落啊。

话音刚落,不等小济回话,房门“吱呀”一声响,周秦川端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进来了。

一进门,看到斜倚在罗汉床上的苏幼蓉,不自觉地又呆了一呆,此时夕阳正好晒在她脸上,将失去血色的肌肤衬得光彩照人,栗色头发散披在脑后,散发万道霞光,感觉比初次见面还要明艳动人。

周秦川穿越前虽然还算不上宅男,但在不良舍友的教导下,好歹有些见识,很快回过神来,见苏幼蓉醒过来了,心中那点担忧尽去。

午后医馆就让他把人带走了,尽管那时苏幼蓉还沉沉地睡得正香,但负责的郎中信誓旦旦地保证,人下午就能醒过来。

还让周秦川一落下脚,就马上开始煨药,药一好,正好能赶上趟。

周秦川将信将疑,男女授受不亲且不论,他和小济也没有医馆里那几个健妇的本事,能把药汁灌进昏迷之人的口中。

奈何医馆急症之人不少,病床不够用,苏幼蓉的病在人家眼里就不算回事儿,周秦川又受不了那些得了急重病之人可怜巴巴的眼光,只能听从医馆建议,结账走人。

没办法,他自己以前就是病人,深知其中之苦,感同身受过,心肠软一些也正常。

还有,怎么给苏幼蓉更衣也是个难题。

昨晚苏幼蓉遇到他们哥俩的时候,衣物就有些尘灰了,一晚未眠,沾了不少黄泥,清晨赶路又发起烧来,出了不少汗。

要是不换洗一番的话,那味儿实在与苏幼蓉的形象,还有这间客房的档次不搭。

想必她若清醒,也会嫌弃自身的罢。

可他和小济都不便动手,若是找个仆妇贴身服侍罢,又担心她身上藏的银钱,正两难之际,总算苏幼蓉及时醒了过来,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第68章 大恩大德

“去,把药给你小姐姐送过去。”

周秦川挨着矮榻坐下,连托盘带药碗一起递给小济,觉得这医馆郎中还算靠谱,没有说大话。

让小济作陪送药,苏幼蓉应该就不会那么拘束尴尬了,始终是个小屁孩,男女之防在他身上还不适用。

“有劳仁兄了。”

即便坐在床上,苏幼蓉还是微微一福,方才端碗喝药,与前两日的表现又有不同,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刚才周秦川一进门,看着她发呆的工夫虽短,但苏幼蓉可是看得分明,不由一喜。

见这傻大个儿又是熬药端药,又是让幼弟随侍,当真是既体贴又细心,心中暗动。

待喝完药,小济收好碗盘,苏幼蓉跪坐而立,两手交叠覆在前额,低头弯腰,碰了床方才直身而言:

“多谢贤昆仲的救命之恩,奴家苏幼蓉没齿难忘,对了,之前对仁兄多有误会,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说罢,两只手又抬了起来,刚才那套礼仪看样子又想再来一遍。

周秦川一看,头大不已,他自己对这些东西是一窍不通,若按后世所知还礼吧,说不得就要闹笑话,算了,既然不懂繁文缛节,干脆就不做好了:

“小济,还不赶快把你小姐姐扶回床上躺好,她病痛未愈,可别又因此着凉受热。”

吩咐完小济,又对苏幼蓉道:

“苏家小姐,我是个粗人,不懂规矩,若有失礼之处,请别见笑。

昨夜也是适逢其会,我想不论是谁,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救命之恩什么的,就太过了。

至于之前的误会,嘿嘿,小事,小事而已,咱们就此揭过,以后不用再提,如何?”

苏幼蓉这场病刚有起色,浑身无力之下,周秦川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就被小济给按回床上躺好,想要再做什么却是无力施展,只得作罢。

随即两只大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周秦川,弄得周秦川好不自在,浑身上下自查了一遍:

“苏家小姐,有何不妥?”

苏幼蓉闻言,很是无奈,你说这傻大个粗鄙吧,可他为人做事自有一套,看得出不是没有受过教化之人,偏偏于礼仪上,却是懵里懵懂的。

按礼,自己刚才自报名姓,以跪拜大礼叩谢,他应当还礼才是,好吧,就算对方身为男儿,不便大礼回拜女子,可也应当通报他和他幼弟的姓名吧。

“仁兄,小女子尚不知贤昆仲高姓大名呢。”

“哦哦,对对。”

周秦川一拍脑门,是自己疏忽了,当下将兄弟二人做了番介绍。

“原来是周世兄,幼蓉有礼了。”

苏幼蓉躺在床上微微点头致礼,周秦川昨夜今晨这般作为,世家之交也不过如此,当得起‘世兄’二字,至于小济嘛,周秦川只说了个小名,苏幼蓉就以为这小子跟他一般姓周。

周秦川急忙谦让,说实话,他还有点不适应。

苏幼蓉的容貌,在后世那是妥妥的女神级别。

他穿越前因为身体原因,尚未谈过恋爱,但周围同学、室友的例子不少。

那些人的女友不过稍有姿色,一个个地就鼻孔朝天,别说使唤男友了,就是使唤其他男人,也觉得理所应当。

若有什么差错,哪里放得下身段道歉。

像苏幼蓉这般诚心诚意礼数十足道谢兼道歉的女子,他在后世还真没有见过。

“世兄方才所言,幼蓉不敢苟同,虽说适逢其会,可真正愿意伸出援手的又有几人?

世兄可能觉得自己只是出了点力,可于我而言,却是救命恩德。”

苏幼蓉身子不能动,嘴却滔滔不绝:

“大恩大德,岂有不报之理”

周秦川坐在矮榻上,也懒得再讲什么客气话,反正对方只要不行礼,自己也不用担心还礼出丑。

就这么听着苏幼蓉巴拉巴拉说得起劲,感叹对方文采不错。

当听到“岂有不报之理”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小女子最后两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呢。

按后世某个桥段,施恩之人若是高富帅的话,那被救之女接下去自是说愿以身相许。

要是矮矬穷的话,那被救之女就会说奴家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那自己是什么待遇呢?

想到这里,周琴猛然盯着苏幼蓉。

这小娘子要是以身相许的话,自己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苏幼蓉说到这里,同样停了话头,她也发现自己这话怎么说的和戏文里有些相像呢,再说下去岂不就是

恰在此时,她见周秦川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怎会不知对方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禁大羞。

哎呀,这人怎可如此无礼。

不行不行,昨夜今晨自己的糗样都被他看去了。

还有还有,自己牙未洁,脸未净,衣衫也没有换,一点准备都没有,怎可谈论如此羞人之事。

可是可是,这傻大个儿虽然不是丰神如玉的俊俏男子,却也浓眉大眼,脸庞硬朗,看上去虽然凶狠了些,但让人安心啊。

特别是趴在他背上的时候,感觉真的好舒坦哦。

想到这里,苏幼蓉脸色绯红,只觉得甚是烦恼。

好烦好烦,要是他突然提亲怎么办?

答应罢,显得自己不够矜持;回绝罢,又怕对方断了念想,今后再不提这茬,怎么都有点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要是爹娘在就好了,让对方去找媒婆,合八字,上门提亲等等,这些事情自有父母去操持,哪里会像如今这般进退不安。

此时的礼教大防尚未森严到陌生男女之间连稍有触碰都不行的地步,昨夜也是事急从权,苏幼蓉又是商家出身,颇有见地。

尽管被周秦川抱过背过,可她一开始并不觉得就要因为这么点缘由委屈自己嫁过去。

而是被周秦川火热的目光连连打动内心,又见这人心细温暖,挺会照顾人的,话赶话的到了这一步,忽然间就觉得对方若做自己良人的话,似乎也挺不错。

“兄长,小姐姐,你俩咋了,怎么突然就没声了呢?”

一旁的小济见莫名奇妙地就冷了场,将脑袋伸到两人之间,左看右看:

“咦,兄长你这是什么眼神,看得我发毛咦,小姐姐你怎么脸红了。”

第69章 背锅

“闭嘴!”

周秦川和苏幼蓉齐声喊道,随后相互看了看,各自尴尬地咳了几声。

小济明智地不再出声,两个眼珠滴溜溜乱转,不停地左右扫视着二人,似乎看出了些名堂,却又说不清楚。

还是苏幼蓉脑子转的更快些,嘴一张,避开了刚才那大恩大德的话头,把周秦川尚未进来之前,她和小济的话题又扯了出来:

“听说周世兄当了祖传宝物来为幼蓉治病,幼蓉感激不尽,不知作价几何,幼蓉小有薄资,这就奉上所需银两,还请周世兄尽快赎回,莫让祖辈心血流失,不然幼蓉万死莫辞。”

周秦川无奈地看了小济一眼,这小子,听风就是雨,嘴巴一点不牢靠。

不过归根结底,也怪自己随口应付,将换回来的银钱再次归功于所谓的祖传宝物。

其实哪有什么传家宝,真正的宝物他可是一件都舍不得典当。

换来银钱的,是那个背包,确切地说,是背包的样式。

当时他去的不是当铺,而是裁缝铺子,打的主意就是想要多换些钱。

在周秦川看来,自己这背包若是送去当铺,那些贼厮鸟未必肯出高价,当铺这些人的德性,在毛阳镇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但衣铺就未必了,这背包虽然材质特殊,不过式样不错,能装不少东西。

只要依葫芦画瓢地做出来,哪怕没有拉链,也可用纽扣代替,丝毫不影响使用,自可在行商客旅的人群之中打开局面,赚上一笔。

即便被后来者山寨了去,但前期攒下的声名也能确保一定的市场占有量,高价买这背包的裁缝铺子怎么都能赚上一笔。

眼下需要遮掩的,就只有那张折叠弓了,用白布一裹,谁也看不出来,背包可有可无,若能换些银钱的话,也算值当。

其他路子周秦川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想过,比如抄抄诗词什么的,明穿最爱的纳兰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努把力,还是能背出来的。

不过眼下他头发半长不短,尚不能梳发髻,兼且面相凶狠,身上衣衫也是短打,说他是山匪大有人信,说他是才子就只能嘿嘿了。

若要置办行头,装扮成书生,手里那点铜板可远远不够。

左右思量之下,只得罢了,这般名动千古的诗词,还是留到能大发利市的时候再拿出来显摆罢。

这一趟在衣铺里倒是很顺利,不但没受到刁难,还意外地将背包都保住了。

店家连成品都没要,里里外外将背包看了个通透之后,爽快地开了五两银子的价。

周秦川一开始还觉得少了,有点失望。

其他那些穿越前辈,谁不是什么东西一拿出来,npc们人人视若宝物,个个争着抢着地哄抬价格,怎么也能弄个上百两银子。

自己呢,五两,说出来真是丢了穿越者的脸啊。

不过转念一想,周秦川又释然了。

按他尚还记得的明代米价来算,景泰年间的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五斗左右的米,接近后世的一百六十公斤,一人吃一年绰绰有余,五两银子,足够四口之家一年的生活了。

况且店家也是实诚人,要知道,背包他已看过,其实完全可以不要。

凭他的手艺,之后按记忆仿制出来不难,却如此实诚,买个式样都愿意出五两银子。

难得,这明代之人的专利意识,似乎比后世还要强些,倒让周秦川刮目相看。

对方爽快,周秦川想明白后也不含糊,价都没还就同意了,拿了银子走人。

之后买吃食,回医馆汇合小济结账,带着病情稳定的苏幼蓉投宿客栈,都是从这里面开支的。

说实话,要不是手中有了银子,医馆未必会换疗效更好的药,说不准此刻苏幼蓉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呢。

还有他们三人如今住的这两间上房,要是不亮亮身家,以他们褴褛的衣衫,连客栈大门都进不来。

这其中曲折,一时如何说得清,特别是对小济这熊孩子说清。

周秦川懒得解释,干脆像那登山杖一般,又推到了虚无缥缈的祖宗身上搪塞过去。

没想到一转眼,就被小济将他的话告之了苏幼蓉。

眼下被苏幼蓉催逼着问典当价格,要他赎将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呃,苏家小姐,小济听岔了,听岔了,哪有什么家传宝物,不过是我行走江湖,偶然间得到的一个小物件罢了,当就当了,不值当再赎回来的。”

周秦川硬着头皮回道,这锅只能让小济去背了。

“我哪有听岔了,兄长,你分明就是这么说的。”

小济叫起屈来。

“就是听岔了。”

周秦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小子经常听岔话,不然也不会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当回背锅侠怎么了。

“哦。”

小济闷闷地应了。

“是吗?”

苏幼蓉将信将疑地看着这兄弟俩,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过转念却又释然,对方应该没有理由骗她,若真是祖传之物,谁会不想着将其赎回来呢,自己多心了。

“世兄真不打算将典当之物赎回来了?”

苏幼蓉不放心,又追问了一道。

“不赎了,不赎了,苏姑娘尽可宽心,那玩意儿留之无用,换成银钱更好。”

开玩笑,他拿什么东西去说这是之前当出去的,两把刀一个背包一直都在,蒙得了苏幼蓉,可过不了小济这关。

到时候若被这小子说破的话,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误会来,反倒不美了。

那把折叠弓倒是可以拿出来说项,毕竟小济没有见过,不过这在普通人眼里可是造反专用的大杀器,小济还好说,交待好了,相信他不会乱嚼舌根子的。

这苏幼蓉相识不久,相知不深,就不知她会有什么想法了,还是稳妥些,暂时不让弓箭露面的好。

“好罢,既如此,也由得世兄。

不过世兄为小妹垫的诊金药费,出的客栈房资,小妹却是不能不还。

若让世兄吃亏,小妹心里可就万分过意不去了,请贤昆仲稍等。”

第70章 千里相送(四千字大章)

苏幼蓉没有察觉自称从奴家变为小妹,意味着她在心理上已经将周秦川视为亲人,几乎没有防备了。

外在表现出来的行为同样如此,她也不避讳这兄弟二人,就这么自顾自地将手伸进被褥,摸到腰间褡裢所藏之处,掏出一锭银子后拿了出来:

“世兄,这是五两银子,还请笑纳。”

“多了多了。”

周秦川摆手回绝,先前见她言行,知道是要还自己银钱,正奇怪这妮子怎不问问花了多少呢。

没想到人家大方,往多了还,给的绰绰有余。

诊金汤药加上一日的房费,只用了一两左右的银子,如若收了,岂不是净赚四两,这般买卖,倒也做的。

咦,不对,周秦川泛起了嘀咕,心里似乎有点不爽利。

这苏小妹不差钱,此刻又重金酬谢,按理说自己本该高兴才是,银钱上非但没有吃亏,还赚了好大一笔,可为什么有些不舒服呢。

对了,莫不是苏小妹想要就这么大大地答谢一番,表示她同自己之间再无亏欠,用银钱打发自己,从今后不要再有什么纠葛来往?

这可比下辈子再做牛做马报答还要绝啊,这小娘子,啧啧,也是个七巧玲珑心。

一旁小济不知周秦川心中所想,笑嘻嘻地上前,想拿银子。

他就是这样,对于银钱有一套很奇特的观念,用自己的银钱帮兄弟朋友的忙没问题,哪怕倾家荡产都行,可若对方重金回礼答谢,小济也会理所应当地收下。

或许小济觉得,银钱在谁手里,区别都不大罢。

周秦川一瞪眼,小济嘴一垮,正要退后,被苏幼蓉拉住:

“多的就当小妹的一点心意,周世兄,人命大过天,按理说再多给些谢礼也是应当,只是小妹手头一时没那么宽裕,还请担待些,莫嫌少,今后但有所得,再当厚报。”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不收,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大气,有钱可拿,不拿白不拿。

尽管周秦川被苏幼蓉的美貌所动,又历经一夜风波,多少有点好感。

但若对方真如他所想,不想同自己再有瓜葛,周秦川自也有番傲骨,不会做那低三下四之事,这大明的花花江山,难不成就只有这么一个美女?

不如将实惠拿到手中再说,昨晚自己和小济忙前忙后,天亮后又背着她跑步就医,这四两银子也不是白拿的。

周秦川朝小济使了个眼色,小济见了,乐呵呵收下银子,随后转手又递给了自己兄长。

自从前日在那家客栈出了差钱的纰漏,周秦川就把财政大权收到自己身上,以后可再不能大手大脚地花钱了。

小济这小子,一点都不会精打细算,咳咳,似乎自己之前也好不到哪儿去?

算了,不要在意细节,反正就是若再让他掌管银钱,他二人多半最后又得回归乞丐行列。

“如此,就多谢苏家小姐了。”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对了,我看世兄所行,方向朝北,不知意欲何往?”

何往?周秦川抓抓脑袋,把他同小济的说辞又讲了一道,他没有视作秘密,说了也无妨,只是她问了作甚?

听说周秦川要去张秋,苏幼蓉眉头微微一挑,太好了,这傻大个儿也要往北边去?嗯,就这么办:

“正好小妹也要北去,世兄若不嫌弃小妹是个累赘,能否能否在路上捎带着照拂一二?放心,路上食宿我都包了,不会亏待贤昆仲的,事后也有酬金奉上。”

声音不大,后面几句更是越来越小,犹如蚊吶,几不可闻。

羞死人了,要是他不应允可如何是好,苏幼蓉内心忐忑,不敢拿正眼看周秦川,只用眼角余光偷偷瞟去。

苏小妹邀请自己同行,没听错罢?她刚才不是还想打发自己么?

看来是自己想错了,白白做了回小人,还好苏小妹不曾知道。

周秦川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胡乱发作,这才没有撕破脸皮。

他原本想去张秋,不过是想找找那个一穿越就碰到的老者,看能不能抱上金大腿,度过最初的难关。

如今搂草打兔子,能携美同行,如此好事,怎会不做。

只稍稍想了想,周秦川就点头应了。

还美滋滋地盘算着,若到了张秋找不到那个老者,其实都不用太过在意了。

这一路上不花钱,就凭着九两银子的身家,怎么也能打开局面了罢,何况苏小妹还另有酬谢。

再说了,既然来了大明,怎可坐困一地,京师江南,那是怎么也要见识一番的。

就不知苏小妹最终目的地是哪儿,若是京师一带的话,把她送到地头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还有自己和小济的黑户身份,想必到了京师一带不会太显眼,即便查得严进不了城,城外也大有广阔天地,说不准找路子解决户帖问题还更容易些。

这些事儿不急,路上有的是同苏小妹的亲近机会,等双方有所了解,再看看张秋的情况到底如何,之后再定行止也不迟。

苏幼蓉见他答应了,心底也是一松。

请这兄弟俩沿路护送,是她这片刻之间做出的决定,虽然仓促,却不无道理。

有这兄弟二人相伴,那今后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经历了这场重病,苏幼蓉意识到,仅凭自己一人,即便没了仇家的追杀,沿途也很难防范各种突如其来的难关。

出门在外,难免会有各种意外,不见得都能住进客栈,遇上饭铺。

这兄弟俩在野外颇有经验,又都有防身武器,有他二人作伴,既能不愁野外的吃住,还能吓跑各种不怀好意之人。

这些不怀好意之人,既有觊觎钱财的,也有垂涎美色的。

尽管苏幼蓉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不会招蜂引蝶,可万一遇上那荤素不忌之人呢,因此让这兄弟二人一路相送还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苏幼蓉不认为周秦川的身手能高明到哪里去,可这傻大个儿相貌有些凶狠,兼之人高马大,仅凭这两点,就能吓阻不少人了。

至于礼教大防什么的,苏幼蓉并不太放在心上,出门在外,人身安全才是最为重要的,那些闲言碎语能让自己少一根汗毛么。

豪门大户的女眷出门,照样有只带男仆,不带女侍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说道。

就这么办了,大不了大不了自己同他兄妹相称。

苏幼蓉脸上绯红,心里更喜。

如此一来,她和周秦川不就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么。

她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傻大个儿就这么贸贸然闯进了她心里,可接下去到底该如何,苏幼蓉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就这么以身相许的话,她下不了这个决心。

但若就这么任他兄弟俩离开,却又多少有点舍不得。

让这兄弟二人一路北上相送,不就可以对这傻大个儿再多些了解了么。

尽管不知他到张秋作甚,如今交情尚浅也不方便细问,可苏幼蓉觉得,总不过投亲访友,请人帮忙,找点事做,淘口饭吃。

等到了张秋,自己同他看看,若是没甚好去处,再好言相劝,三人继续北上就是。

要是真不错的话,到了京津,自己就就

凭着身上带的那些银钱,到时候和他谋个营生不成问题,这小叔子嘛,就当大儿子养好了。

越想越羞,苏幼蓉脸上红得要滴血。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心里暗喜,却又都不说话,气氛有些旖旎。

小济哈哈大笑,在一旁呱噪:

“小姐姐,你找我兄长护送就对了,告诉你,兄长虎腰熊背,力大无穷,宰狗杀狼,无所不会”

周秦川看着苏幼蓉越来越低的头,心底里也是暗喜。

嘿嘿,哥们儿这穿越者的角色终于开始显现威力了?这不就开始走桃花运了。

嗯,宋太祖赵匡胤也曾千里送京娘,自己这是要效仿先贤,要再传一段佳话不成。

二人各想心事,都没有拦着小济大放厥词,任这小子继续不着调地在那儿夸夸其谈。

小济把他肚子里夸人的那点存货用完,刚消停下来,忽地又想起一事儿:

“对了,幼蓉姐姐。”这小子天生嘴甜,刚知道苏幼蓉的名姓没多久,这就套上近乎了:

“之前我和兄长还想坐船北上呢,只是那会儿手头紧,不敢造次。

如今咱们手头不差钱,要不咱们三人一齐坐船吧,我可还没坐过呢。”

咦,这主意不错。

周秦川也起了兴致,把目光挪向苏幼蓉,等她拿主意。

没办法,谁叫人家如今是自己的米饭班主呢。

坐船?

苏幼蓉脸色微变,那可不成。

顺叔和忠叔还活着的时候,就再三交待过,逃亡路上千万不能坐船,这运河上有不少官府衙门的关卡把持,既能收税,也能拿人。

仇家要拿自己的口信儿说不定早传遍各关卡,就等着自己露面了,坐在船上,到时候想跑都没地儿跑。

她虽然生在江南,多少会点水,可在船上,能从朝廷兵丁的眼皮子下轻易逃脱吗?

如今虽然不见再有追兵,但苏幼蓉可不敢冒险,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陆上为好,有这二人相伴,也不用再坐车马行的车,想打探自己的行踪就更困难了。

这样虽然辛苦些,但大不了买几头驴马背行李代步,反正到了地头,若是用不上再转手卖出去,肯定亏不了。

她在这儿想着心事,一时忘了理会正等她回复的哥俩。

小济见这小姐姐不搭理自己,还以为她心疼船钱:

“是不是银钱不太称手,幼蓉姐姐?那这样好了,我和兄长的船钱就不用你破费了,如何?”

“啊,不不不。”

苏幼蓉反应过来,连忙解释:

“与银钱无关,而是而是”

她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向这二人解释。

“而是苏姑娘会晕船,是不是?”

周秦川把话接了过去,他见一提坐船,苏小妹的脸色就极其不好,脑子一转,就想到了这上面,当下主动开口。

晕船?

见一大一小两对眼睛不解其意地盯着自己,周秦川赶紧解释:

“晕船就是一坐上船就头晕,想吐,浑身不得劲儿,如同生病一般,汤药多半无效,但只要下了船,就会不药而愈。”

其实运河水流平缓,一般不太容易晕船,海里遇上大风巨浪才麻烦,不少老手都会吐得一塌糊涂。

不过有些人的确对此十分敏感,只要一上船,哪怕没什么动静,也会极度不适,周秦川觉得苏幼蓉可能就是这种类型。

“没错,就是如此。”

苏幼蓉赶紧就坡下驴,她正发愁该怎么找个恰当理由呢,这傻大个儿就把梯子递过来,替她完美地解了围。

不错,有潜质,有默契,苏幼蓉乐滋滋的。

“那好吧。”

小济坐船的愿望被灭,有些闷闷不乐。

始终是孩子心性,坐船省力什么的他倒是没有想过,就是觉得能随时戏水捉鱼,肯定好玩。

见他这副可怜相,苏幼蓉有些心软,不过想到由此可能惹来的麻烦,还是狠狠心,没有搭理这小子。

“既然说好了,可不许反悔哦,周世兄。”

苏幼蓉有些不放心,又找周秦川求证。

没想到这话问的又把小济给激活了,他“啪啪”拍着胸脯抢着回答:

“幼蓉姐姐放心,兄长和我都是一言既出,八马难追之人。”

见周秦川点头示意,苏幼蓉终于放了心,随后低头轻声说道:

“那那你们俩能不能出去一会儿?”

“干嘛,幼蓉姐姐?”小济不明就里,“兄长就让我陪着你,给你端茶送药呢。”

“等会儿用不着你,小弟,姐姐自己一个人就行。”

苏幼蓉的脸又红了。

小济不解,还想呱噪,被周秦川一把扯住后襟就往门外拉,边走边说:

“我们这就去找伙计,让他们给你准备好热水,苏姑娘放心地沐浴更衣就是。”

小济听明白缘由,张开的嘴巴总算闭上了。

苏幼蓉见他明白自己心思,欣喜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

哎呀,在他面前说了这么会子话,都是又脏又臭的,真是丑死了

第72章 听书

“兄长,咱们今日午后,再去那家茶馆听书如何?还能省了正午那顿饭钱。”

这日上午,才吃完朝食,小济就靠了过来,挤眉弄眼地冲周秦川说道。

“行,去同你幼蓉姐姐打个招呼,免得她不知咱们去向,心里牵挂。”

周秦川没有过多犹豫就应了。

没办法,闲得无聊,去茶馆听书,也成了他的消遣方式。

前两日苏幼蓉怕风畏寒,不能出房门,尚需他二人在客栈伙房帮着熬粥煨药,端汤送水,尽管既不忙也不累,但终归走不开。

兄弟俩也就抽空在客栈周围转了转。

自昨日起,苏幼蓉病情大有起色,连这点小忙也不需要他们帮了,二人彻底得了空闲,开始好好转悠这鲁桥镇。

鲁桥镇虽不是州府县府,但南临运河上的昭阳湖,东西各有数条河水注入,算得上是方圆百里的重镇,其繁华程度,是周秦川穿越以来所首见。

运河两岸数地,凡是临河之处,均有大小不一的码头,河边船只大大小小,来来往往,让人目不暇接。

沿着河岸,排着密密麻麻的各式商铺、酒家、客栈、茶馆,甚至勾栏瓦舍,房舍规模,来往人群,远非关阳毛阳,乃至一路上遇到的那些镇子所能比拟。

此时的大明,已有了盛世大国的迹象。

周秦川注意到,如此繁华的镇子,却没有城墙,进出也没有兵丁衙役查验身份,如此他三人方能顺利进来找医馆看病,住客栈安顿下来。

今趟这番逛悠,两人可不敢再如以往那般乱花银子胡吃海塞了,除非那吃食不但卖相上佳,更兼气味诱人,如此方才略略吃些,浅尝即止。

时值盛夏,阳光很快就把兄弟二人晒得汗流浃背,正当他俩焦渴难耐之际,一座茶馆及时出现在路边。

周秦川一问价钱,四十文钱一壶茶,茶水随喝随续,不但有免费的茶点相送,还能听说书人讲评话。

当时小济眼睛就亮了,周秦川一琢磨,虽说茶钱有点小贵,不过有了茶点,加上刚才吃的那几样零嘴,能把午饭省了,倒也划算。

当下允了,两人在茶馆厮混了一个下午,灌了一肚子的茶,也听了半天的评话。

之前在关阳的时候,周秦川腿脚不方便,银钱不称手,从没听过评话,对小济如此痴迷于此还有些不以为然。

昨日一听之下,方才深深敬服这些说书之人的功力。

故事不新鲜,三国里的孔明凭吊周瑜,人家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整个过程说得跌宕起伏,竟似比三国演义还要精彩一些。

让周秦川这个读过三国演义的人,也听得沉迷了进去,更遑论小济了。

小济关心孔明的生死安危,自然今日还想去听,而周秦川也无事可做。

不是他不想读读书,在鲁桥镇总算有了书铺。

不过此时的大明,市井间远未达到正德以后的繁华程度,书铺自然也没有什么消遣读物,几乎全是以科考相关的书籍,周秦川看得头晕。

又想着还要北上,书本既贵且重,实在是累赘,遂断了此时就买书来读,借机消遣的念头。

去茶馆听书不但是一个消遣的好法子,也是一个解决午饭的好地方。

茶点不管饱的话,一人再叫一碗小面即可,价钱实惠,算下来在茶馆里消磨时光,比逛街还要划算一些。

小济见周秦川允了,大喜过望,他还怕兄长心疼银子,不愿意去呢。

自是听话地上了一趟楼,不过很快就回到了客栈大堂:

“幼蓉姐姐房门紧闭,我敲不开门。”

“那算了,咱们走。”

苏幼蓉这两日有些嗜睡,常常睡得昏天黑地,周秦川并不担心,这是身体复原的迹象,需要通过睡眠把之前的虚损补回来。

只需同客栈掌柜打个招呼,等会儿苏幼蓉自会从其口中知道自己兄弟的去向。

兄弟俩刚出了客栈大门,小济就清了清嗓子,示意周秦川小心谨慎。

周秦川四下里一看,几个闲汉围在客栈周边,见了他俩,眼神飞快地瞟过,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闲聊。

尽管他们动作隐蔽,但哪里瞒的过周秦川,心中不由暗生警惕。

这是几个扒手,在关阳之时,虽然没有同这类人打过交道,但是见识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外表可以不同,但眼中的猥琐和贪婪是一模一样的,很为周秦川所不齿。

之前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交集,等小济等小丐收益大增之后,这伙贼子眼红得紧,竟然想要把手段施展到他们身上,被护卫之丐饱以老拳,狠狠教训了一番后,才老实下来。

昨日上街,周秦川和小济就认定了他们的身份,早就留了心。

好在兄弟俩服饰寻常,绝非富贵之士,一般情况下,不会引得这些扒手的窥视,只需藏好自己的银钱即可。

周秦川面不改色,也不做什么动作,行若无事地继续前行,只暗暗留神自己里衣的内衬,那里是他和小济的全部身家。

应付扒手,除了衣着不能太过显眼之外,也不能神情紧张地护着自己身上藏银钱的地方,那反而是给这些人指明了下手的方向,这些都是在关阳和众丐平时吹牛打屁,交流来的经验。

不提周秦川兄弟二人上街找茶馆听评话,且说苏幼蓉一觉醒来,洗漱一番后,想找那两个保镖,却发现二人踪影全无。

问过掌柜,得知兄弟俩又到茶馆听书去了,自觉今日身体大好,倒是不妨上街走走,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找找这二人。

此时已是申正末刻,眼看就是吃餔食的时辰,苏幼蓉自觉胃口大开,不想再在客栈里凑合对付,正好叫上兄弟俩,找家酒楼,好好地吃上一顿。

遂向客栈掌柜打探了一番,问明茶馆所在,还有镇上最为出名的酒楼之后,仍是换了身男装出了门。

一到街上,只觉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赶紧抬手,紧了紧她藏在腰间的褡裢,随后按着掌柜所指方向而去。

全然不知其身后,刚才瞄过周秦川的几个扒手,已经偷偷缀了上来。

第73章 天香阁

苏幼蓉家尚未破之时,即便没有贴身丫鬟,但是出门或坐马车,或乘小轿,亦有忠仆随行,哪里接触过这些江湖上的鬼蜮门道。

逃亡路上,一开始也有忠、顺二仆相伴,不用她操心。

也就是忠叔死后,她才开始一人闯荡,满打满算,实在没有几天,除了这次吃坏肚子生病,其他还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一出客栈,苏幼蓉的那身行头,还有紧褡裢的动作,就让扒手们认定这是个有油水的雏儿,哪里肯放过,当下几个人就跟着她去了。

“好了,走了,小济。”

周秦川把泡得几乎没味儿的茶水喝干,从茶座上站起来,招呼着熊孩子。

“哦。”

小济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已经人去楼空的说书台,又抓了一把瓜子,这才追着周秦川的屁股去了。

他倒是还想听,可惜人家说了大半天,却是说不动了。

稍后茶馆仍有节目,请了个戏班子来唱戏。

若是武戏,小济可能还会想要凑凑热闹看一看,只可惜小二早就说过了,这是一出文戏。

咿咿呀呀的唱腔听得能让哥俩瞌睡,是以谁都没兴趣再继续泡在茶馆里。

出了茶馆,华灯初上,正是餔食时刻,此时生意最好的,莫过于各种饭铺酒楼了。

大街上飘荡着各种菜肴香气,混杂着酒味儿,让人垂涎欲滴。

小济偷偷瞄了周秦川一眼,发现自家兄长此时面容平静,心情似乎不错,应该比较好说话,遂巴巴地说道:

“兄长,要不今晚咱们找个大酒楼开开荤?”

他这番做作周秦川早看在眼里,有心不答应罢,但看着这小子可怜兮兮的眼神,忍不住心就软了。

算了,他就好这口,长得又瘦小,就偶尔满足一下他的口腹之欲罢。

况且喝了一下午茶水,肠胃被清得甚是干净,嘴里快要淡出鸟来,周秦川自己也想饱饱地海吃一顿。

难得此地如此繁华却又没有城墙,进出无需勘验路引,今后路上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有此类地方。

再说了,这小子吃过之后,只要食材配料齐全,多半能完美还原出来,也不算亏。

“可是可以,不过进去后可不能瞎点一通菜,徒耗银钱,需得荤素搭配,贵贱相间才行,听到没?”

周秦川交待道。

不敲下边鼓不行啊,之前就是他不管账,让小济大手大脚地花钱,这才有了初遇苏幼蓉时的窘态。

眼下虽然身家还不错,之后北上也不用花销,可谁知道到了张秋是个什么情况,况且死水不经瓢咬,不但要留些备急,还有这该死的身份问题,要解决的话,肯定花费也不少。

“知道了,兄长。”

“左右打听下,看看哪家酒楼不错,咱们这就去罢。”

“不用,兄长,刚才在茶馆里,我就找茶博士问过了,据说整个鲁桥镇,最好的酒楼就是天香阁,连地方我都打听好了,跟我来就是。”

这小子,早有预谋啊,周秦川暗忖,刚走了一步,又道:

“要不咱们回趟客栈,把你幼蓉姐姐叫上,再一块去?”

“幼蓉姐姐,她吃得下么?”

“我看她这两日精神头不错,应该能吃些荤腥了罢。”

“可是可是那天香阁据说生意火爆,去晚了就没有空位了。”

“是么?”

周秦川狐疑地看看小济,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样吧,兄长,等到了天香阁,你先进去占个座儿,然后把菜点齐,我呢就回客栈找幼蓉姐姐,如何?”

要说为人仗义,这小子还真是没说的。

“行,就这么办。”

哥俩边聊边走,不一刻便到了。

“原来在这儿啊。”

周秦川感叹道。

天香阁其实很好找,整个鲁桥镇最高的建筑物就是它,里外里三层楼,基本上只要在鲁桥镇的地头就能看到。

此时没了阳光,三层楼全都点齐灯火,更加璀璨壮观,完全就是个地标。

“兄长,快,进去占座儿。”

小济见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群不少,还有些发急:

“我这就回去找幼蓉姐姐。”

“小心些,别又被拐子给拍了。”

周秦川半开玩笑半警醒地提点。

“谁敢乱伸手,我就把他的爪子给剁了。”

小济将腰间的狗腿刀抽出小半截,呲着小虎牙恶狠狠地说道。

自从知道在大明带刀佩剑并无不妥之处,且把狗腿刀给了小济之后,周秦川就这么教过小济。

总之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能动手就不瞎逼逼,小济人小力弱,当然是能动刀就动刀。

“快去快回。”

周秦川摆摆手,其实从天香阁回客栈的路上,人多灯多,他并不怎么担心。

拐子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强行掳人。

上回那是趁着小济落单,且周围无人的情况下,才悍然动手,事后周秦川问过小济的。

“好了,别去了,回来回来。”

小济刚跑出去两步,就又被周秦川给叫回身边:

“看样子你是用不着去了。”

他人高马大,眼力又好,刚交待完小济,就看到从天香阁里面出来了一群人,正中那人眼熟得紧。

再仔细看去,不是苏幼蓉又是哪个,还是初遇时的男装打扮。

咦,不对,怎么有人对她推推搡搡,明显不让她离开,态度极不友善。

要知道,苏幼蓉的男扮女装,不过是为了出行方便,任谁都能轻易看穿她是女儿身。

既如此,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就很不地道了,一群大男人,对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这不但丢了老爷们儿的脸,还有占人便宜的嫌疑。

“小济,等会儿你千万不可出头,别让人看出咱们是一伙儿的。”

疾行中的周秦川还不忘交待一下,如果起了冲突,他难以同时护住这两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小济不要搀和进来,做壁上观即可。

以这小子的机灵劲儿,事了之后自能回到客栈汇合。

小济精明得紧,也看出了不妙,点点头,“嗯”了一声之后,与周秦川分道扬镳,混进了人群之中。

第74章 救星

“掌柜的,你听我解释,我钱袋被窃了,真不是有意要吃白食的。”

苏幼蓉又气又急。

她身子骨好容易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出来转转,顺道叫上那哥俩一起吃顿好的。

不意茶馆尚未找到,却先见到了天香阁这个镇上最大的酒楼。

彼时的苏幼蓉昏睡了大半天,只喝了点水,粒米未进,走到此时已然将体力耗尽,又嗅到了熟悉的家乡菜的味道,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一合计,她干脆进了天香阁,点了三人份的饭菜,决意在此把自己的那份儿吃完,然后再带着另外两份儿去找那哥俩。

大快朵颐之后叫人结账,苏幼蓉傻眼了,腰间被人划了个口子,藏在身上的褡裢早没了踪影。

手法相当高明,不惟动手之时让她没有任何感觉,就是被划破的部位也没有明显痕迹。

想想也是,要是腰间放褡裢那儿破个大洞,露了春光,也不会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

当下被天香阁的人认定为恶意来吃白食的,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推推搡搡中,欲将苏幼蓉送去见官。

此时的苏幼蓉,还处于全部身家被盗后的惶恐之中,又急欲澄清自己,对于酒楼这帮人的一些无礼行为已是顾不上了。

“哼,这都是你自己说的,谁知道真假。”

有伙计不屑地说道。

“真的,不信请看。”

苏幼蓉顾不得害臊,把腰间的破口扒开,露出了雪白的亵衣。

掌柜的听她口音,知其是外地人,一见之下,心中已是信了,不过苏幼蓉这餐饭花费不少,想靠做工什么的来还账几无可能,他要是心软放行,东家可饶不了他,当下说道:

“既如此,咱们就一同去巡检司报官好了,你的话是真是假,自有上官判断,若真被偷了东西,也有差爷们帮你找回来。”

这女子身上衣物尚佳,不是个缺钱的主儿,想必还是能榨出些油水的,只是天香阁家大业大,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难免坏了名声。

既如此,不妨交给衙门处理,免得惹人说闲话,只要能拿回饭钱就成。

苏幼蓉哪知酒楼掌柜的心思,一听要去见官,先自软了三分,她当时开的路引只到江北一带,如今人却到了鲁东。

这路引要是交给本地官府,同没有路引之人也无多大区别。

要是身份因此泄露,被仇家得知,那就麻烦更大了。

当下软语恳求:

“掌柜的,俗话说得好,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什么事儿闹到那儿,不死也得脱层皮,小女子命贱体弱,可不敢去那儿走上一遭。

你看这样可好,我在客栈还有两个同伴”

万般无奈之下,苏幼蓉只能寄望于周秦川了,但愿这兄弟二人这些天在鲁桥镇花销不大,还有银钱够付这顿饭的账。

掌柜的听完,心里定了计较,开门做生意,自然也是能不见官就不见官的好,打算就这么将苏幼蓉带回酒楼,再安排两个伙计去找这女子口中的同伴,刚才不是说了么,这二人此际应该还在某个茶馆听书。

不想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人群中一个混混高声叫道:

“要我说啊,这鬼婆子长得虽丑,脸蛋却嫩,想必手也是好摸的,小娘子,你要是让我摸十下,我就给你一两银子。

只要你愿意让我摸够了,饭钱不是问题,如何?”

说罢贱笑起来,旁观者中有人轰然叫好,混混更加得意,踱着步从人群中走出来,边走边哼唧着不堪的小调,“一呀摸,我摸到了娘子的手”

苏幼蓉又羞又恼,偏生不好发作,她吃饭欠钱本就理亏,周遭无又人帮腔,更因自己的身份,不敢惊动官府衙门。

她一介女流,打肯定打不过这混混,要是斗嘴的话,反容易被这家伙嘴花花地占些便宜,不划算。

只能生生受着羞辱,脸憋得通红,心里暗自着恼,恨不得把这无赖子大卸八块。

一边往酒楼伙计身后躲藏的苏幼蓉,一边偷偷看这混混,暗暗记住这家伙的模样。

打算有机会定要找补回来,自己可不是好惹的。

天香楼掌柜见此情况,暗叫糟糕,本是一桩简单的纠纷,如若沾染上这些混混无赖,事态就不好控制了,人家姑娘在自己这儿用餐,哪怕没钱付账,也不能坏了人家的清誉啊。

当下使了个眼色,意欲让几个伙计去阻拦这混混靠近苏幼蓉。

天香阁作为鲁桥镇最大的酒楼,应付一般的小混混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混混仍然不怀好意地笑着,继续朝苏幼蓉而去,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哼着小调。

“顺着往上走呀”

最后这个“呀”字刚出口时还字正腔圆,不想声音旋即就高亢了起来,然后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脖子一般,迅速弱了下去。

“呼哧呼哧”的气息粗重地响起,混混佝偻着身子,抬着头大张着嘴巴,胸膛急速起伏,就像一只刚刚被钓上岸的鱼,迫切地想要呼吸,却一丝气息也吸不进去。

“周大哥!”

苏幼蓉眼睛一亮,叫声中带着惊喜,此时的她,也顾不上再文绉绉地叫什么世兄了。

众人被她的叫声惊动,这才发现混混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见救星来了,自觉有了靠山,苏幼蓉随即恨恨地瞪了眼混混,哼哼,叫你刚才口花花地占我便宜,这下吃苦头了罢,活该,心中颇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想不到这傻大个身手如此了得,刚才就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都没看清他怎么出的手,这混混就一副吃了翔想吐吐不出来的模样。

厉害!想不到捡到宝了,苏幼蓉心中对让这兄弟俩护卫自己的决定更加满意,一时忘了自己身家全无,已然请不起什么护卫了。

周秦川张张嘴,却不知在大庭广众之下该如何称呼苏幼蓉。

叫得亲昵些吧,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叫得疏远些呢,这会儿似乎也不合适。

人家都叫周大哥了,你还苏家小姐苏家姑娘的叫,这不是把人往外推么。

干脆闭口不言,故作深沉地缓缓点头,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圈。

刚才他和小济分头行动,刚挤入人群,尚不清楚前因后果,就听到有人出口调戏苏幼蓉。

叫鬼婆子他还能容忍一二,毕竟整个大明都视色目后裔为异端,以一己之力,实在纠正不过来。

之后就令他出离愤怒了,这贼厮鸟越说越离谱,还唱起了银词浪调,这叫周秦川如何能忍。

奶奶的,嫌人丑还想占人便宜,我觉得人家这么漂亮,都还没有拉过那只小手呢,打不死你哦。

第75章 髠发

当下双膀一较劲,挤开拦路人群,快步来到混混身边,一个右勾拳,打在这家伙的肚子上。

这一下可不是随便打的,击中的地方是心窝,又叫剑突,位置很有讲究,是太阳神经丛密集之处。

一般人若没有经过抗击打训练,这里根本不耐打,不用太大力,就可立即引起剧烈腹痛,使人不能呼吸、不能直立、腹肌痉挛,甚至瘫倒在地。

周秦川还算是收了力留了情,否则的话,把这贼厮一拳打得闭过气去也不是做不到。

打这里还有桩好处就是,疼虽然够疼,但只要没有内出血,就是在后世,也很难验出什么伤,更别提此时的大明了。

周秦川人高马大,且有穿越以来,不知怎的,身上只需稍稍使劲儿,就狰狞毕露的面相,自带唬人光环。

吃瓜群众被他凶狠的目光一瞪,加上他极具压迫性的身高,还有已然瘫倒在地,兀自苦苦挣扎,想要吸口气进去的混混做前车之鉴,都暗自吸了口冷气,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来者不善,这家伙可不是个好鸟,欺善怕恶是乌合之众的特点,众人纷纷告诫自己别招惹这厮。

这一下,周秦川算是闪亮登场,震慑当场。

不容易啊,周秦川得意洋洋,这还是穿越以来首次成功装叉。

什么,你说在关阳毛阳也装过?

那不算,富贵不还乡,都还不如锦衣夜行呢,装叉旁边没有妞,装了也白装。

却说众人齐齐往后一退,场子中央就只剩下了天香阁的掌柜,和他带着的几个伙计。

“这位兄台,老朽有礼了。”

掌柜的始终见过不少大场面,尽管见了周秦川的身手,心中有些慌乱,仍是不卑不亢地抱拳施礼,打了个招呼。

无论如何,天香阁都占着理,况且刚才还想帮这女子对付混混呢,没理由露怯。

周秦川装叉的瘾头还没有过足,不想理掌柜,那样有损自己风范,只微微后靠,问刚才趁乱跑到他身后的苏幼蓉:

“怎么回事儿?”

不想这番亮相实在太过唬人,现场从刚才的混乱,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周秦川问的这句话,在场诸人都听到了。

天香阁掌柜当即接过话头,“这位”,稍稍犹豫了下称呼,接着说道:

“女公子,在咱们天香阁点了桌席面,一共五两银子,不知这位兄台是替她付了呢,还是咱们一起去巡检司说道说道。”

周秦川腿一软,差点一个趔趄,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腿上使劲儿,这才没有出丑,破坏了刚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

一顿饭五两银子?这是点了龙肝,还是点了凤胆。

周秦川侧头看看苏幼蓉,见她垂着脑袋,局促不安地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这个价钱。

大小姐唉,您还真是能造,要知道,在明代前期,五两银子可以买十石大米,已经够一户普通的四口之家足足吃上一整年了。

咦,不对,苏小妹不是小富婆么,还算是他和小济的金主,怎地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苏幼蓉心思灵动,一见周秦川的表情,就知道他显然想到了这点,当下飞快地把自己银钱被盗之事说了。

“周大哥,你先帮我垫上可成?要不然他们就要拉我去巡检司见官,衙门那种地方,小妹一介弱女可不想去。”

苏幼蓉可怜巴巴地恳求。

周秦川一听要去巡检司,心里也有些打鼓,他和小济都是见不得官的,可不敢去那种地方。

但苏幼蓉这里又不可能弃之不管,抬脚就走罢,算了算了,先把钱垫上,把事情给了了。

反正苏小妹是金主,也不怕她不认账。

此时的周秦川,还不知苏幼蓉全副身家被盗,情况比他还要糟糕。

还有些后悔,早知道苏幼蓉要出门,就带携带携她好了,也不会白白地损失一笔银钱。

抽空得同她好好说道说道,指点下江湖经验,免得以后再吃这种亏。

“散了散了,你妈不叫你们回家吃饭吗,一个个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有甚好看的,走走走。”

周秦川盘算清楚,开始丧着脸撵人,遇上这种倒霉事,谁的心情都不会好,更不想让自己的糗样被围观。

吃瓜群众远远望着都有些怕他,被周秦川垮着脸近距离地这么一唬,没有几个再敢看热闹,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只有个把胆儿极肥,好奇心又过剩的,还在远处探头探脑,想要看个究竟。

“滚,别在这儿装死。”

周秦川溜了一圈回来,不轻不重地一脚踢在地上混混的腰间。

这家伙刚才呼吸就已变得平缓,早不疼了。

只是摄于自己的余威,不敢动弹,躺在那儿装死。

周秦川对此心知肚明,清楚得很,一时懒得揭穿他罢了。

混混“嗷”的一声,把周秦川吓了一跳,自己这一脚根本没有用力,这家伙咋咋呼呼的作甚。

一斜眼,才看见苏幼蓉站在混混的另一边,正伸出一只脚,狠命地碾混混的手指头,那咬牙切齿的神情,看得周秦川背上都微微发凉。

这丫头也不是个善茬,周秦川暗暗提醒自己。

“滚!”

待苏幼蓉又踩了几下,消了气后,周秦川才又轻踢一脚。

混混哼哼唧唧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弓着腰跑了,连个场面话都不敢留下。

刚才那一拳真是让他刻骨铭心,幸好没吃过东西,要不然全得吐出来,白白浪费。

其他人就只看得出周秦川不怎么好惹,混混却有更深的见地。

他认定周秦川是刚充完军,要么已然服完役,要么逃亡出来的丘八。

皆因周秦川头发不长,就这么散乱地披着,连个髻都扎不起来,极似受了髠刑后不久的囚犯。

要知道,官府处置犯人,往往有各种刑罚,按后世的说法,可分为主刑和附加刑。

主刑诸如处斩、充军等等,附加刑花样多些,髠发即是其中之一。

所谓髠发,就是把人头发剃光。

当然了,若是杀头的主刑,就用不着髠发了。

第76章 鸭舌羹

一般来说,髠发往往是作为充军的附加刑罚来惩处的。

既做惩戒,也是区别常人的一种手段,这可不是髠一次就完了的,而是要贯穿其整个主刑期间。

也就是在整个充军期间,只要头发稍长,就要被髠。

明代比死刑稍轻一点的主刑中,有充军一项,就是发配边关当兵戍边。

被充军之人大多本就不是什么好鸟,若还能在那样困苦之境中存活下来,那就更加惹不得了。

换作后世,相当于刑满释放之人,那自然也是常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存在。

对这些门道,混混略知一二,周秦川头发的长度,明显就是刚髠了不久才长出来的,那么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就不问可知了。

是以躺在地上挣扎喘气的时候,一看清周秦川的发型,混混就断了报复回来的念头,还深悔自己怎么会惹上这么个煞星。

不管对方是逃出来的,还是服满苦役放出来的,混混认为自己都惹不起,所以跑的时候甚至脸面也顾不上,连狠话都不敢放。

没见对方还背着把刀么,一怒之下,血溅五步,最后倒霉的可是自己,自己可是还想再多活几年,从一摸二摸,一直到十八摸呢。

以上这些道道,连大明的普通百姓都未必清楚,周秦川自然就更不知道了,他居然莫名奇妙地就成了混混心中的刑满释放犯。

把吃瓜群众都撵走之后,周秦川才走到掌柜面前,抱拳拱手:

“掌柜的放心,我们不是赖账之人,还请行个方便,借贵地一用,我这就把账给结了。”

这掌柜还算靠谱,虽然声称要带苏幼蓉去见官,但刚才那混混口花花之时,他让人上前想要阻拦的行为,周秦川是看在眼里的。

对方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周秦川自然也会客气相待。

天香阁掌柜点点头,也不多言,伸手一引,当先而去。

周秦川举步跟上,身后是苏幼蓉,还有见没有冲突,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小济。

几人跟着掌柜一道进了天香阁,周秦川先找了个僻静之所将藏着的银子掏出来,随后找掌柜要了把剪子,将银子一分为二,其中占大头的五两就此归了天香阁。

这么多银子在外面掏的话,岂不是打着广告地让扒手来偷自己。

再者说,谁也不是要多少银子就能准准掏出多少银子的,还得用剪子分割,用称称量一下,这才是周秦川要回酒楼结账的根本原因。

一下子给出这么多银子,周秦川心疼得直抽抽,临行之际,想起苏幼蓉说过,可是给他和小济各要了一份菜式,全都打好了包,含在饭钱里的。

这菜如此之贵,可不能浪费,周秦川遂让酒楼伙计把食盒送来,手一抄,头也不回地拎着出门了。

“周大哥,小妹谢过了,你放心,五两银子我不会赖账的。”

苏幼蓉见账已结完,一颗心落了地,总算不用去见官了。

至于这五两银子怎么还,她想过了,包裹里还有几件贵重衣衫,丝制的,都不要了,全拿去当了换钱。

要是不够,就是随身戴的几件首饰都拿去当了,也要把钱给还上,这傻大个如此仗义,自己可不能言而无信。

当初出门,没想到是逃亡,金银细软收的不多,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拮据了。

只是今后如何是好呢?

苏幼蓉有点犯愁,本没了,该如何安身立命,还有北上的路费更亟需解决,自己没了银钱,这傻大个还会不会护卫自己呢?

唉,都怪自己,没将爹爹的本事全部学到手,生意上只能靠老老实实地低价收,高价卖赚差价,除非运气好,捡个漏才能一步登天。

要不然,摹个名家字画,换上百十两银子还是可以的,反正此地又不久留,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苏幼蓉就这么一路转着小心思,跟在周秦川身后。

而小济则盯着食盒,不时咽些口水,巴不得立即开吃。

待回到客栈,三人一齐进了周秦川和小济的房间,将食盒一一排开。

此时的周秦川早饿坏了,就近取了一碗羹汤,唏哩呼噜地喝了一半,方才开口问道:

“苏姑娘,你且说说,你点的这都是些什么菜,居然要花费五两银子?”

苏幼蓉怯怯地指了指他手中碗:

“周大哥,最贵的就是你喝的这个了,一碗要一两五钱银子,三碗一共四两五钱,天香阁还让了点价,只收咱们四两。”

周秦川闻言,嘴里的汤汁好悬没有喷出去,硬生生地被他给咽了回去。

“这到底有甚金贵之处?”

砸吧了几下嘴,周秦川还是没有搞懂,就是细细的,嫩嫩的,似肉非肉的东西,有点嚼头,但一小片也实在太少了,完全不够吃,好在数量不少,才算是有点吃头。

小济对银钱一向没有什么概念,不过对吃食却敏感得紧,此刻小半碗的汤汁也被他灌进了肚子里,砸吧砸吧嘴,说道:

“幼蓉姐姐,这是鸭舌罢。”

“不错,小济挺厉害。”

苏幼蓉由衷赞道,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她能肯定这哥俩的出身好不到哪儿去,小济喝了几口就能知晓食材原料,只能说是天赋异禀了。

像他兄长,那个傻大个儿就没尝出来,咂摸了几下嘴,还犹犹豫豫地反问:

“这是鸭舌?鸭舌怎会如此之贵?”

没错,周秦川的确没有吃出碗里的鸭舌来,这和后世火锅里的鸭舌相比,不光嚼劲儿不同,就是味道也不大一样,还小得多,是以不敢肯定。

再说了,这鸭舌又能贵到哪里去,三碗羹汤就要四两银子,这小妮子莫不是被人给敲竹杠了罢。

不过待苏幼蓉向他二人诠释完毕,周秦川这才知道自己当真是井底之蛙,也小看了古人,特别是大明在仁宣盛世之后,开始兴起的奢靡之风。

羹汤名为鸭舌羹,名字简单,做法却绝不简单。

取的乃是鸭舌前部最尖最嫩的地方,后世煮火锅用的鸭舌与之一比,就成了傻大黑粗。

第77章 三人行

为了做这三碗鸭舌羹,按苏幼蓉的估计,天香阁至少得杀一百只鸭子,这也是天香阁生意不错,鸭子的其余部位不愁没人吃,才敢不皱眉头地一口气宰这许多鸭子。

按苏幼蓉算的账来看,一只鸭子差不多三斤,怎么也要花一钱银子,一百只就是十两银子,说起来,天香阁并未狮子大张口。

要是换了小点的饭铺,可不敢这么做菜,一百只鸭子要是卖不出去,还不得亏死。

当然了,若是客人财大气粗,愿把鸭子全部买下来,则又另当别论。

至于苏幼蓉为什么要点这么一道贵得离谱的菜,则与她的出身来历有关。

鸭舌羹在江南应天一带算得上一道名菜,苏幼蓉打小就能不时尝尝鲜,也算爱吃。

背井离乡之际,在鲁桥镇见到家乡菜,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就伸手点了,还好心多要了两碗,想给周秦川兄弟尝尝。

若在江南,这三碗羹汤至多不过二两银子,然则到了鲁东,就已翻了一倍,结账之时,苏幼蓉虽觉稍贵,但也还能接受。

只是没想到自己身家都被偷了,这才惹出了后面的麻烦。

待周秦川兄弟俩将这顿豪华大餐吃完,苏幼蓉并没有径自回到自己房间。

原因嘛,自然是如今她身家全无,而周秦川也被她点的这顿饭菜弄得大伤元气,三人得商量商量今后该如何过活。

虽然苏幼蓉一再表示,那五两银子她一定会还给周秦川的,可周秦川既然已经知晓了她全副身家被盗的实情,怎么还好意思要呢。

她那两件贵重衣物,还有一对耳环,最多能当三四百文,真正值钱的,是苏幼蓉手上的一个镯子。

可看那镯子上镌刻的字迹,分明是她老爹送给她十六周岁的生辰礼物。

尽管周秦川对其身世还不太清楚,但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知道,这种有纪念意义的物件,是无论如何不能拿去换钱的。

尤其得知苏幼蓉连个投靠的亲友都没有,自己若是让人家当了有念想的镯子,还要收下还来的银钱,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今后可如何过活。

那岂不是和黄世仁相差仿佛了,周秦川自己心里那道关卡就过不去,更别提小济会因此看扁他。

周秦川打定主意,自己不能落井下石,虽然又多了个人,生存的压力山大,但天无绝人之路,自己身为穿越者,就不信这个邪,还养不活这么几个人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三人身家理一理,看看到底还剩多少银钱,再决定今后的行止。

“苏家妹子,加上你要拿去典当的衣物和耳环,咱们差不多还能凑上三两银子。”

那种贵重的丝绸衣衫,今后很长一段时日恐怕都很难再有机会穿上了,当了不可惜,还能减轻负担。

耳环嘛,没什么特殊意义,换点银钱也值当,大不了大不了今后有机会再给她买嘛。

周秦川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掏出来,一五一十地算好后,向苏幼蓉建议道:

“你看咱们是不是明日就把这里的房退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明天再结清二两多的房费后,就只剩不到一两的银子了。

这点银钱,周秦川觉得,若是自己和小济两人的话,到张秋问题不大,特别是在野外,估计更花不了什么钱,他是担心苏幼蓉受不了这种苦。

为今之计,周秦川的盘算,还是先去张秋,看能不能抱上金大腿,找点活计。

鲁桥镇虽然繁华且没有城墙,但规矩还是有的。

他这些天打听过,街面上这些铺子也有图工钱便宜,找外地人帮工的,不过首要条件,还是得有路引。

讲究一点的东家,还要带着人去巡检司备个案,签个契书,像他和小济这样的三无人员,那是彻底没戏。

“行。”

没想到苏幼蓉答应得挺痛快:

“周大哥,你怎么安排都行,小妹听你的。”

周秦川不但没有让她去当那只留着她最后念想的镯子来还钱,更没有见势不妙想要撇下她开溜,得知她连亲友都无可投靠之后,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把她当做一家人,开始商量三人今后该怎么办。

对此,一开始苏幼蓉是有些不解的,自己如今不但给不了他什么好处,还是个大累赘,又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这傻大个儿是图什么呢。

不想小济随口说的话,算是解了她的部分困惑。

小济是这么说的:

“幼蓉姐姐你放心好了,我兄长义薄云天,绝不会对你始乱终弃的。

我和他也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如今还不是一样不离不弃。”

“哦,你俩不是亲兄弟啊?”

苏幼蓉自动将什么始乱终弃,不离不弃这些不着调的词儿给过滤掉,抓住了核心内容问道。

“是不是亲兄弟又有什么关系,要是我不说,幼蓉姐姐你也看不出来不是,实话跟你说,我几个月前还在行乞为生,遇到兄长之后,日子才好过起来的。”

小济把他遇到周秦川后所得的好处,统统归到了周秦川身上,却又没有细说,搞得苏幼蓉以为是周秦川解救收养了小济呢。

“还有这事儿!”

苏幼蓉心下怜惜,摩挲着小济的头,再看看周秦川,心想这傻大个儿别看面相不好,心地却善良,估计是他见自己可怜,恻隐之心泛滥了罢。

不得不说,一个女人若是愿意相信一个男人,总是会找到适当的理由让自己相信的。

此时的苏幼蓉,就把周秦川看她那与众不同的目光,给选择性的遗忘了。

她觉得自己如今一无钱财,二无姿色,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呢。

罢罢罢,既然身无分文无处可去,这傻大个又没撵自己,看他为人实在,还靠得住,干脆脸皮厚些,学着小济那般,就就跟着他罢。

周秦川不知是小济给他挽的尊,听苏幼蓉同意退房之后,接着把他今后的打算说了出来:

“明日退了房,咱们在镇子里购置些野外必备的物件,然后顺着运河北上,到张秋”

第78章 血债血偿

苏幼蓉虽然钱财尽失,但想到能跟周秦川在一起,心底里竟然无比踏实,毫不慌张,对未来还有些小小的期盼。

心情由忧转喜,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耳畔听着周秦川的安排,眼睛却看着乖巧可人的小济,初遇他兄弟二人时的念头突然浮了上来,一时没忍不住,低声同小济咬起了耳朵:

“说起来,一开始遇见你俩,没听见你二人以兄弟相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俩是父子呢。”

苏幼蓉这是彻底没了担忧,方才有心思拿这兄弟俩的关系开起了玩笑。

说玩笑也不尽然,此时的大明男子,十三四岁成亲,然后生子的不少,以周秦川快要行冠礼的年纪,有小济这么个看似五六岁的儿子,也很正常。

“喂喂喂,我说你俩,差不多得了啊,说正事儿,听到没有。”

一旁的周秦川额头上直冒黑线,赶紧在小济开口前出言制止,谁知道这小子会再说出些什么不着调的话。

刚才这熊孩子说什么始乱终弃的时候,周秦川挺尴尬的,解释一下吧,似乎有点多余,而且也不容易解释清楚。

要是不解释呢,被说上这么一嘴始终不得劲儿。

好在苏幼蓉对小济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脾性已然了解,并未就此纠缠,让人难堪。

不过这苏小妹嘴里也没吐什么好词,自己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可不想莫名奇妙地就多出个这么大的儿子来。

那边两人相视一笑,苏幼蓉先开口道:

“放心,周大哥,你若还是想去张秋找活计,小妹我绝无二话。

这一路上不就是像你和小济那样,以天地为被,吃些苦头么,你和小济受得住,我自然也受得住。

小妹我还有些手艺,等到了张秋,相信用得上,能给咱们帮上忙的。”

一开始苏幼蓉对周秦川去张秋的打算还不以为然,在她想来,那种不太知名的地方,能有什么好路子,多半是些傻大粗笨的力气活。

如今三人这情况倒是正合适,傻大个身高力壮,自己字画虽然比不上父亲,但是针线刺绣却是一绝,可以做点活计帮补一二。

等攒下些银钱,再做他图好了。

更重要的,是张秋越发往北,离应天更远些,想必也能更太平些。

尽管鲁桥繁华,但害得她在这里损失了好大一笔银钱,苏幼蓉如今对此地可是半点好感都欠奉,根本不愿留在这里。

周秦川闻言,稍稍放了些心,他就怕苏幼蓉娇滴滴的,不肯在野外将就,虽说嘴上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但总归有个态度了不是。

“那行,咱们就这么定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起个大早,收拾收拾”

不想周秦川还没有安排完,话就被小济打断了:

“兄长,不若再多留几日,找找那几个小贼,他们的模样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只要见到他们,定能指认出来,到时候定要砍下他们的狗头,让他们血债血偿。”

边说还边把狗腿刀从裤带里扯出来比划了几下。

“什么血债血偿,扒手又没有伤到咱们,哪里来的血,小小年纪,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周秦川斥道。

这小子听的评话以水浒、三国里的故事为主,这些段子多是动辄杀人砍头的,听得久了,自然造成了小济的三观极其不正,热衷打打杀杀,并不觉得那些英雄好汉的杀人行为有何不对之处。

少不读水浒,这话还真没错,周秦川提醒自己,以后要想办法给这小子纠正一下。

不是说打打杀杀不好,该出手时还是得出手,可如今不是乱世,而是国泰民安的太平景象,不讲究点策略的打打杀杀只会给自己招灾惹祸。

小济赶紧把刀插回鞘,冲着苏幼蓉吐吐舌头:

“兄长,不打杀他们也行,不过总要给他们点教训罢。

想当初在关阳,有扒手想动我碗里的银钱,还被揍了一顿呢。

如今幼蓉姐姐损失这么大,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就得了便宜。”

咦,这话有点道理哦。

周秦川倒不是非要教训那几个小贼不可,而是想到苏幼蓉的那笔银钱不少,这些家伙估计一时花不完,要是能找到他们再夺回来的话,多少也能挽回些损失。

反正又不打算在鲁桥长留,即便惹些麻烦,也不用担心,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这么说的话也行。”

周秦川轻轻点头,看着苏幼蓉:

“要不,咱们再呆一呆,换个普通的客栈住住?”

“听你的,周大哥。”

两天后,周秦川三人带着之前就有的小铁锅、铲子,还有新添置的烙饼、调料、火折子等等,有些狼狈地出了鲁桥镇。

为了应付夏季突如其来的阵雨,此次特意购置了三套蓑衣,以备不测,毕竟苏幼蓉是女流,淋身雨对身体不利。

这几日在镇子里的搜寻不是没有收获,专门守在那家豪华客栈的几个扒手,被周秦川三人在事发的第二天就找到了。

只是小济想要血债血偿的愿望注定难以实现了,或者说,苏幼蓉的仇已经有人替她报了。

几个窃贼伤痕累累地躺在某个赌坊的门前,出气多进气少,他们三人要是再动手的话,估计就得嗝屁了。

扒手们浑身上下分文全无,估计在苏幼蓉这里发的横财也不过是暂时过过手瘾,转手就全部贡献给赌坊了。

这也是这几天他们不再出现在客栈门口的原因,害得周秦川他们找人之行一开始并不顺利。

一般来说,扒手若偷的是小钱,并不会担心苦主会来找麻烦,谁都知道那不值得。

若收获颇丰,那就得避几天风头,以免苦主报官,或是亲自带人来找晦气。

苏幼蓉的身家不少,这几个小贼得手后,肯定要消失几天,既避风头,也要花销一番。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好赌,估计还不安分,不知怎么招惹了赌坊的人,然后被人全给收拾了。

事已至此,周秦川他们无计可施,总不能把贼子们全杀了吧,只能自认倒霉。

第79章 虫宴

随后用仅剩的银钱购置些必备物件,出镇赶路,就此过上了幕天席地的日子。

不过这一趟,三人的运道似乎没有之前周秦川兄弟俩那么好了,一连两天,他们挖的陷坑都没有一点收获。

好在野菜不少,就着不知名的菜汤,啃焖软的烙饼,倒也还咽的下去。

之前一直锦衣玉食的苏幼蓉不以为苦,嘻嘻哈哈地跟着兄弟俩瞎乐,还觉得这种日子另有一番趣味,挺好玩儿的。

到了第三天,最先坚持不住的,反而是周秦川。

没有猎物被扫面子事小,连着两天不沾油腥才是要命。

别看要赶路,可他打熬气力,磨炼身子骨的各种法子都没有落下。

早上该跑步就跑步,其余时间,一有机会,就见缝插针地来上几组训练。

如今的他,力量、敏捷等等,同之前相比都有了质的飞跃,俯卧撑一口气三十个,一次能来三到四组。

引体向上稍差些,每次二十个,一次两到三组。

进步最快的是腿上气力,练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已经能做单腿深蹲了,虽然一次做不了几个。

一天下来,加上赶路,运动量实在不小,就吃点烙饼青菜,这营养就有点跟不上了。

要知道,哪怕是初临此地,断腿养伤期间,做乞丐的那段日子里,吃的也比这两天要好。

周秦川才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弄些荤腥来吃,当天就有了令人欣喜的收获。

傍晚之时,因为想抄近路,特意穿过一片田地,因为庄稼挨得近,行进之间,将躲在麦秆间的蚂蚱惊得“噗噗”乱跳,周秦川眼睛一亮,今晚可以开开荤了。

要知道,滇省一带在后世以吃各种虫子闻名,周秦川也自然深受影响。

蚂蚱是虫子中的上品,即便没有油,用火烤一烤,味道也很好。

其中蛋白质含量比肉类还高,能很好地满足人体所需。

而且这个时代既没有化肥可施,也没有农药可打,虫子不受污染,定然滋味不错。

只要捉虫的时候上点心,不要祸害人家的庄稼,那么他们有虫吃,地里少了虫子的祸害,算得上双赢,想来庄户人家见到了,也不会生出什么罅隙。

当下周秦川决定,今晚就在附近过夜。

三人找了个避风之地安顿下来之后,他就带着小济匆匆赶回田地之中,开始了捉虫大计。

虫子捉得很顺利,而且小济亦是个中高手,看来挨饿的时候没少吃过虫,也知道其中妙处。

区区大半个时辰,就有了不小的收获,周秦川和小济各自兜了一大兜蚂蚱回去。

小济的打算,是用滚水将虫子烫死之后,干焙了吃,撒点调料撒点盐,倍儿香。

做饭一事,周秦川向来以小济为主,想怎么做都由得他,只要有的吃就成。

就在两人生火烧水之际,苏幼蓉也采摘野菜回来了。

她倒真不娇气,才两天工夫,就跟着小济认识了好几种常见野菜,就此把采摘的活儿给接过去了。

刚回来,就看到这哥俩忙着烧水,一副大有收获的样子,遂好奇地把头伸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呀!这是什么?”

才一晃眼,苏幼蓉脸色大变,手一抖,摘的野菜都掉落在地,随后跺着脚地往后连纵,直跳出五六步,离兄弟俩远远的,才立定脚步。

“蚂蚱呀,幼蓉姐姐,你不会没有见过罢?”

此时锅里的水已烧开,小济只回了一句话,就又忙活开了。

为了防止虫子乱跳,他早早用包蚂蚱的包袱皮打了个结,将虫子全部包在里面,这个时候要做的,是把开水往上一浇。

但见包袱皮里一开始有无数小点不住挣扎涌动,似欲破洞而出,不过随着开水渐渐浇透,最终归于沉寂。

小济小嘴一咧,“成了!”

只要再用清水冲洗一下,就可以开始干焙了。

包袱用冷水浸过降温之后,打好的疙瘩被解开,密密麻麻的虫子冒着微微的热气垄成堆,就这样呈现在三人面前。

苏幼蓉一声尖叫,又往后退了几步:

“干什么,你俩不会是想吃这玩意儿罢?”

“很好吃的,幼蓉姐姐,用热锅焙一下,香得很。”

小济笑嘻嘻地抓了一把虫子,想要凑到苏幼蓉身前。

“别过来!”

苏幼蓉将手上仅剩的一片菜叶子甩到小济身上,声色俱厉地说道:

“要吃你俩吃,我可不吃。”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苏幼蓉对小济没了之前的客气有礼,不再那么和蔼可亲,反而有些凶悍,该骂就骂,有时候还会不轻不重地打上几下。

这可不是她对小济态度不好,或是有了什么意见,而是全然把小济当做了自己的小弟,才会如此相待。

真正的亲朋好友,不都是这么相处的么。

这会儿要不是小济手上有令她忌惮的蚂蚱,估计苏幼蓉已经动手了。

“真不吃啊。”

小济深感可惜,却知趣地没有再往前走。

尽管苏幼蓉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但他反而觉得这个小姐姐变得更亲近了,当然,某些时候也会令他害怕。

比如现在,苏幼蓉处于暴走边缘,就最好不要招惹。

从心理学上分析,这两人,一个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亲弟的替代品,一个是把对方当成了母亲加姐姐的角色,只是双方都不自知而已。

是以小济虽然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唯独对苏幼蓉开始生了畏惧。

至于周秦川这个便宜兄长嘛,小济是佩服加敬重,却并不怎么害怕。

“行行行,不吃就不吃。”

做壁上观的周秦川开口了,他知道有些人对虫子是非常害怕的。

有的无法接受虫子的外形,觉得恶心,有的无法接受虫子一多,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感觉(在后世这被称为密集恐惧症)。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之,虽是心理障碍,但极难克服。

周秦川也无意替苏幼蓉弥补这个缺陷,又不是到了不吃虫子就要饿死的地步。

还专门交待小济:

“先焖饼,然后煮汤,让你幼蓉姐姐先吃,最后再用锅来焙蚂蚱,免得她看了心里不舒服。”

有些人别说吃虫子了,就是被虫子碰过的东西他都不愿沾手,虽然不知苏幼蓉有没有到这一步,但提前做好准备还是很有必要的。

苏幼蓉横了周秦川一眼,这傻大个儿心还挺细的,她倒是没那么挑剔,但是能这么替她考虑,心里还是觉得非常受用。

当晚,周秦川和小济大快朵颐,吃虫子吃得不亦乐乎。

而苏幼蓉,则离得兄弟俩远远的,继续吃已经腻味了的烙饼和菜汤。

第80章 目标

半个月后,周秦川三人驻足于一个小山包之上。

这里西边紧临运河,河水悠闲地从他们脚边流过,几无声响。

向北远眺,人烟越发密集,据说那是大明济宁州的州府所在,最多大半日的脚程就能赶到。

东边有笔直的官道紧临山包,向北而去,官道的另一边,一幢孤零零的宅院孑然独立,与山包隔道相望。

院子门前挑着根高杆,杆上的风幡随风晃动,若眼力好的话,能看得到上面是个“客”字。

显而易见,这是一家客栈。

而周秦川他们,正欲前往此地。

不过去这家客栈,他们可不是想要打尖安歇,而是另有打算。

这半个月席天幕地的野外生活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过。

主食是不时在路上买的各种干粮,以烙饼为主,既便宜,拾掇起来也方便,倒是不成问题。

菜蔬什么的在旷野里采摘也不虞短缺。

关键是肉食缺乏。

尽管周秦川和小济吃虫子没问题,一路上也不缺提供蚂蚱来源的田地,但苏幼蓉却是一点都不沾的。

兄弟俩谁都不好意思只顾自己不管他人,再说苏幼蓉大病初愈,没点荤腥可不成。

于是乎,两人一门心思地想弄点野味。

只是小济挖陷坑的方法却不灵了,一路之上竟然再无斩获。

而周秦川呢,不得不拿出了他的大杀器,那柄折叠弓,此弓做工优良,充满了后现代的工业美。

箭支射出去的力道大,落点远,还有滑轮助力,准星帮助瞄准。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柄弓在此时都堪称神器。

可惜啊,周秦川箭法实在够烂,实在白瞎了这么好的一张弓。

他如今力道虽大,但准头嘛,就只能呵呵了。

固定靶子尚且难以射中,就更别提高速移动中的飞禽走兽了。

况且一路行来,渐渐逼近运河边的重镇济宁,密集的人烟使野物愈加稀少。

连之前不时还能见到的野鸡野兔都很少出现了,即便箭法超群,也很难有施展之处。

遑论弓箭不宜现身于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偷偷摸摸地射几只冷箭,就更难有所收获了。

不是没有打过水中鱼类的主意,可是这一路几无支流,而运河虽然就在身畔,但来往船只的打扰,注定了想要靠钓鱼能有所收获同样很困难。

是以这些天下来,兄弟二人全都一无所获。

既然弄不到猎物,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兄弟俩谁都不忍心自己大快朵颐,让苏幼蓉独自吃饼咽菜。

没奈何之下,只得在路过村镇之时,找人买些肉食。

此时的大明,粮价极低,一两银子能买二到三石大米或是麦面,足够他们三人吃三到四个月。

烙饼稍贵些,但支撑一个月也毫无问题。

但肉食就不一样,虽说此时的飞禽走兽,不论是野生还是家养,都是绿色生态环保的,味道极好,产出却极低,价钱自然就不会便宜。

前面说过,一只三斤的鸭子差不多要将近一钱银子,那一斤鸭肉就是三到四分银子。

这个价格在肉类中算是中等,鸡肉鸭肉要贵些,猪肉羊肉则便宜些。

周秦川他们虽然都是挑最便宜的猪肉买,但是一次最少三到五斤的肉,也要花费六分到一钱银子。

不是不想少买些,可此时肉虽然贵,却一点不愁卖,你要是买少了,人家都不稀得理你,懒得做这单生意。

买来后也不是不想紧着给苏幼蓉一人吃,可她一介女流,能有多大食量。

天气又热,不一顿吃完的话,多半就坏了,谁舍得啊。

这么一来,不过是吃了几顿肉,周秦川的囊中就已经开始羞涩了。

要想继续北上的话,要么就勒紧裤腰带,只啃烙饼,至于肉食就全看老天眼色。

若不想降低生活质量的话,就得想办法弄点银钱了。

小济大大咧咧的倒是不以为意,放言说大不了他去行乞,好给兄长和小姐姐弄些花销。

这个提议才出口就被否决了。

周秦川自觉丢不起穿越者的脸,一开始那是腿断了没办法,如今好手好脚的,再去行乞就说不过去了。

何况还是小济独自去,自己坐享其成。

只是如何赚点钱,周秦川还是犯了难,他不怕吃苦,但是身份来历不明,无人敢用的话,也是空有气力无处使。

苏幼蓉自然更不乐意,沦为乞丐这种事儿,她想都没有想过。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周秦川和小济的身世她多多少少知晓了一些,当然了,苏幼蓉自己的身世也捡了些说与这兄弟二人。

他们三人想要做工赚钱的障碍,苏幼蓉是清楚的。

不过她终归是商贾出身,脑子要活泛些,很快从自己在鲁桥镇点菜吃饭后没钱付账的经历上,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就是找家酒楼或者客栈,吃顿白食,然后再做工还账。

只要欠着店家银钱,想必对方就不会再顾忌身份问题了。

手脚勤快些,能让东家满意的话,即便欠账结清,要留下来应该不难。

至于怎样吃了白食,还能留下来做工,那就有讲究了。

首先,那些大店、旺店就不用考虑了,人家多半不缺人手。

即便人手真的不足,但若是被他们仨吃上一顿白食,以这些大店的秉性,多半很难善了。

估计要么被狠狠打一顿,要么就被送官。

大店旺店人多,要是他们动手打人的话,下手轻不了,不划算。

若是送官,那就更糟糕了。

其次,吃白食点的东西也得注意,不能太贵,也不能太便宜。

太贵的话,店主一心疼,说不定就直接扭送衙门。

要是太便宜,不值几个钱,多半被打上一顿就算完事,也达不到目的。

吃的这顿白食,多少得值几个钱,让店家有些心疼才行,若是店里人手不足,说不定就能让三人做工还账。

这个提议数日前苏幼蓉就说过了,只是周秦川一开始不太当回事,总觉得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不过数天过去,荷包又瘪了一截,走投无路之下,周秦川只能试试了。

至少能白吃一顿饭,大不了挨顿打呗,面对小济这样的幼童和苏幼蓉这样的女子,估计真打的话下手也不会太狠,最多自己替他俩挡一挡。

眼前山下路边的这家客栈,就是他们选好的目标。

第81章 修面

经过观察,这家客栈生意并不好,大半天了都没有客人出入,不是大店旺店,符合吃白食注意事项的第一条。

另外,客栈前后不搭,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中,虽然能看见南边的村镇,但走路的话,怎么也要花上一时半刻。

这种位置,即便店家对吃白食的行为异常愤恨,但也很难会不依不饶地把自己三人送去见官。

地方远,谁吃饱了撑的,自己三人又不是要一口气吃上几两银子的酒菜,吃个几十百把文的白食就差不多了。

“秦川哥!”

最先开口的是苏幼蓉,她对周秦川的称呼显然又亲昵了些:

“我看就这家了,走吧。”

“等会儿。”

周秦川没有立马同意,而是把手向小济一伸:

“小济,把我送你的刀借来一用。”

小济对这兄长倒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也不问究竟,拔刀出鞘,反手递了过去。

“你要作甚?”

苏幼蓉吓了一跳,咱们是去吃白食,不是去抢劫的。

“安啦安啦。”

周秦川一见苏幼蓉的反应,就知道她想岔了,也不解释,几步走下山包,来到运河边,在刀锋上沾了些水渍,回头道:

“幼蓉妹子,借你妆镜一用。”

随后手攥刀背,以刀锋正对自己的脸,扬起下巴,正欲以颈就刃之际,旁边苏幼蓉一声尖叫:

“你干什么,秦川哥!”

话音刚落,一只小小的圆面铜镜“噗通”掉落在地,随后两只柔荑搭上了周秦川拿刀的右手,向下急拽。

“小济,你看着作甚,还不过来帮忙!”

苏幼蓉感觉拿着刀的这只手劲道颇大,有点难以降服,一边往下扯,一边扭头急招帮手,最后干脆双脚离地,把自己整个挂在了周秦川手上。

周秦川手上本没有使力,不过被人一拽,下意识地就反方向往上回拉,待听到苏幼蓉呵斥小济的话,又见她不顾礼仪悬空而起,吊在自己手上,拼命也不让刀锋接近自己脸颊,这才省过味来,这误会闹大发了。

“好了好了。”

周秦川左手取下右手中的狗腿刀,还给刚来到身边的小济,以示无辜,随后把苏幼蓉轻轻放回地上:

“咋滴,难不成你俩以为我要自刎不成?”

见二人不说话,但眼神古怪,分明也想不通,好好的干嘛要自刎呢,不由失笑。

自己青春年华,大好人生才开始呢,怎么可能自杀,再说了,无缘无故的,这也不合理啊。

算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给他们演示一番吧。

有念于此,周秦川抬右手,欲向小济再讨要狗腿刀,一用力,方觉整个手还被苏幼蓉两只手紧紧攥着不放。

“嗯咳”

周秦川轻咳了几声,苏幼蓉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俏脸飞红,赶紧撒了手。

说起来,这还是二人自相识以来的首次肢体接触。

这些时日,虽然食同席,寝同呃,寝倒是同不了榻,他们要么在野外靠着火堆将就,要么找间破庙废宅过夜,哪来的榻。

一般是周秦川睡一头,苏幼蓉自睡另一头,中间要么隔个火堆,要么放上几人的包裹。

至于小济,这小子倒是想睡哪头睡哪头,苏幼蓉也不会撵他。

总之,这对男女虽然朝夕相伴了这么些天,但双方间仍是以礼相待,若不是此次苏幼蓉误会了周秦川,觉得事态紧急,尚不会有此场面。

说到这儿,也莫怪周秦川废柴,他穿越前后都素无同女子交往的经验,哪里有那些老司机的手段。

况且这些手段若对付情场老手可能不错,用在大明景泰年间的小家碧玉身上,有什么效果就很难说了,说不得,起到相反的作用也不一定。

而苏幼蓉呢,此时的礼教大防虽然还没到杀人的程度,但是她自幼家教良好,即便对周秦川心有好感,也不可能短短十数日,就肆无忌惮地打倩骂俏罢。

能如此做之人,这个时代,恐怕只有青楼女子了。

以周秦川此时的见识脾性,真遇上这等女子,多半吃不消,也是抱头鼠窜的份儿。

“看好了!”

周秦川大声提醒,撸起左手手臂,露出健壮有力的小臂,接过小济手中的狗腿刀,以刀锋轻触肌肤,由下而上这么一刮,汗毛齐根而断。

只一下,刀锋过处,就已寸草不生了。

“哦,你是想要修面啊,秦川大哥,早说嘛,吓死我了。”

苏幼蓉吐吐舌头,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古语有云,关心则乱,秦川哥过得好好的,又没什么伤心事,怎么可能会自刎呢,呸呸,谁关心他了,自己这是没见过用这么大一把刀拿来修面的。

讲真,剪发修面苏幼蓉不是没有见过,不过用这么大一柄刀来修的,她还真是首次得见。

还有,这么一把奇形怪状的刀,其锋利程度,居然比那些专门用来剃须的刮刀也不差分毫,倒是让她开了一回眼界。

虽说此时儒家提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但不敢毁伤不等于不能修整。

若真是头发胡须一点都不能动的话,一来年纪越大头发越长,实在不够方便。

二来成年男子的胡须若不修整,那和化外野人又有什么区别,如何体现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的优越呢。

君不见那些传到后世的人物画像,男子的头发可有谁及了腰呢。

兼且长须飘飘,湛然有神,若是不精心打理,又怎么可能有如此飘逸的造型。

是以华夏自古以来,都有理发匠存在,这个职业并不是满清入关后才突然出现的。

否则的话,女真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的剃头匠来施行“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呢。

更遑论此时的江南,刺青纹身已然开始悄悄盛行起来了。

因此周秦川想要修面刮脸,在此际绝对称不上是什么惊世骇俗,不容于世的行为。

至于为什么好好的,都准备要去吃白食了,却又要刮脸修面?

周秦川年届弱冠,已到了长胡子的时候,自穿越以来,还没好好看过自己的面相。

两天前就着河水水面自观之时,才发觉唇上鄂下,还有两边腮帮,都长出了不短的须髯。

乍一看上去,不但年岁大了不少,且更添恶相。

他也是问过苏幼蓉后,才知道此时的男子,是可以修面剪发的。

只是囊中羞涩,不敢花钱找理发匠,才拖延至今。

眼下要去客栈吃白食,为免自己这副面相吓到人,连白食都没吃上就被人撵走,周秦川这才决意用狗腿刀,自己动手剃须。

好歹看上去面善一些,成算才能大一些,没想到被苏幼蓉给误会了。

不过倒也不是坏事,经过这番误会,两人的关系似乎是百尺竿头,又进了一步。

第82章 散伙酒

就在山包上的周秦川忙着剃须修面,整理仪容,以免被人误会成贼匪被轰出去之际,山下的客栈里,一张方桌上摆着四盘菜,鸡鸭鱼肉正好一样一道。

方桌四边,各有一只碗,一双筷,一个白瓷酒杯,四条长凳上,各坐一人。

非年非节,普通人家能吃上这么一顿殊为不易,本当推杯换盏、笑语连连才对。

可在座四人此刻却既不动筷,也不说话,气氛颇为沉闷。

良久,身着蓝色直缀的文士才端起酒杯:

“诸位,在下无能啊,自今日起,这家客栈再付不起工钱,是我对不住你们。

大常、小段,今晚这桌酒虽是散伙酒,却无需客气,放心,酒水管够,咱们不醉不归。”

说罢,一仰脖,把杯中酒干了。

脑袋大脖子粗,一看就是伙夫之人,和另一个身形瘦削,一脸精明相的伙计,赶紧端着酒杯起立,口中连称不敢,也跟着把酒喝了。

最后这位老者神情复杂,左右看看,轻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干了酒。

气氛并未因这次敬酒而热闹起来,四个人喝完酒之后,各自默默吃喝,客栈的大堂再度沉寂下去。

酒入愁肠愁更愁,情绪低落,喝酒就更容易醉。

果然,不多时,那伙夫就开始左右摇晃,又自斟自饮了一杯之后,“咣当”一下,趴在桌子上不再动弹。

瘦削伙计一看,赶紧站起来,冲青衫文士一拱手:

“东家,既然大常不胜酒力,我还是把他送回村子里去罢。”

“去罢去罢,路上小心些。”

文士也不留人,挥了挥手。

“谢过东家,谢过东叔。”

伙计头一低,钻到伙夫腋下,将他架了起来,两人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走出客栈,向南边地村子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文士自言自语:

“大常酒量不浅啊,今日怎地这就醉了?”

“他孑然一身,手艺虽好,却不愿背井离乡出去找活计,离了客栈,连个去处都没有,怎能不醉。”

老者低声咕哝。

文士轻叹,“唉,都是我的错。”

“公子,客栈经营不善,咱们本就没有多少银钱,你干嘛还要多发他俩一个月的工钱?”

待两个伙计完全消失不见后,老者絮絮叨叨地开始抱怨,语含责备。

“东叔,我知道你心疼银钱,可大常和小段,都在咱们客栈呆了好几年,干活也勤勉,请不起他们是我没本事,不多补偿些,我心里不落忍啊。”

文士抿了口酒,夹了箸肉,嚼吧嚼吧说道。

“公子啊,你叫小老儿怎生说你是好。”

东叔手指虚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知道自家这位公子向来都是如此,待人大气,不看重银钱,如今身陷困境,却还是不改这个脾气。

“莫急莫急,东叔,来,这些酒菜可好,别浪费了,眼下没有外人,咱爷俩边喝边聊。”

文士却不动气,乐呵呵地敬了东叔一杯酒。

“公子,既然客栈难以为继,不如干脆将之关了,也省得还要往里垫钱。”

东叔左思右想,犹豫了一会儿,方放下筷子进言道。

听到此言,原本还笑眯眯的文士脸色一整:

“东叔,此话再也休提,你知道这间客栈的来历,若真关了它,我有何面目去见亡故的家父。”

文士姓赵,名子桐,这间客栈是从其父手上传承下来的,他能考上生员,全亏得其父用从客栈里赚来的银钱供养。

虽说穷文富武,但说实话,若是家里没有点钱财的话,这书也是读不起的。

拜师要送束脩吧,读书要买书吧,习字要买笔墨纸砚吧,这些哪里少得了银钱的功劳呢。

等你读书有成,欲走科考之路,那么赶考的路费就更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可以这么说,若无这家客栈,哪里有堂堂的秀才相公赵子桐。

他考上生员之后不久,其父病逝,那时东叔就建议把客栈关了,要么转手他人,以便专心读书应举。

可赵子桐不愿意,这家客栈承载着他的童年记忆,和对父亲的感情。

如今生意萧条,遣散伙计那是迫不得已,但要关了客栈,他不甘心,也舍不得。

“可是公子,若不关客栈,老朽担心县里有人会借机发难于你啊。”

东叔幽幽说道,之前县里就曾有传言,说他家公子从事贱业,不宜再占着稟生的名额。

此时的大明,虽然分士农工商,但只要不是娼优皂隶等贱业出身,都可以参加科考。

进学后,若不做官,也不太会干涉个人之前从事的行业。

不过此时文为贵的观念逐渐抬头,一般做了秀才,特别是一县的稟生之后,若非士农出身,多半都会同之前的身份撇清干系,至少是表面上的干系。

赵子桐默然,他当然知道东叔是替他着想,为他担心,而且这份担心也不是毫无依据。

他最近一次去县里拜见恩师,恩师就曾提点过他,有人专程说过,他赵子桐身为圣人弟子,却去卖汤弼店,实在有辱斯文。

恩师装傻充愣,搪塞了过去,作为一县教谕的恩师,打打太极糊弄一时还是可以的。

就怕传言流传一广,恩师顶不住压力,这稟生的身份就有点堪虞了。

身为稟生,每月有禄米可领,虽然富贵不了,但是供他和东叔吃用,还是够的。

这些腐儒,赵子桐恨恨地想道,除了学那长舌妇搬弄是非,一点实事都不会做。

凭本事赚钱,怎么就有辱斯文了?

赵子桐的观念历来有些激进,这也许就是他考中秀才后,科举之路不太顺畅的缘由。

父亲遗留下来的产业,赵子桐可不愿意败落倒闭在自己手上,哪怕被腐儒攻讦,失了稟生身份也在所不惜。

只是如何生计就成了摆在赵子桐面前的一个大问题。

要是恩师抵不住压力,自己一旦失去稟生身份,没了禄米,可怎生是好。

此时大明立国不足百年,政治尚算清明,不像几十年以后,一旦得了秀才,就有人打破头的带着田地来投靠,想要藉此免去已然难堪重负的税银。

此时的秀才,往往因为读书赶考花费太多,反而落个寒酸清贫的下场,穷秀才一词,大抵也是此时开始流传的。

只有成了县府两学的稟生,由朝廷供养,生计方能好些。

赵子桐一阵头痛,他为人豪爽大气,有古之侠风,偏偏不善经营,看来得好好想想办法,或是找人请教一二,把客栈的生意弄上去才行。

若是客栈生意能有起色,只要能解决自己和东叔的生计,他赵子桐就不怕失却这稟生的身份了。

第83章 打尖?住店?

“咦,这客栈怎么一点光亮都没有,是不是没人。”

就在赵子桐和他的老仆东叔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闷酒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稚童的声音。

此时天已黄昏,视物已然不太清晰,若是寻常人家,大多舍不得那点灯油,都尚未点灯,而是就着日头余晖,该干活干活,该吃饭吃饭。

但客栈不同,迎来送往的场所,不将之弄得灯火通明,人气显然不够,且没了光亮,也无法吸引客人登门。

以往这些事情自有小段打点,今日人一走,赵子桐和东叔谁都没有想起这茬儿事,不仅门口的灯笼没有点,就是他们喝酒的大堂,也没有点盏油灯。

东叔放下筷子,仓促间仍是顾不上点灯,就着黄昏的些微光亮走向大堂门口。

自家公子的脾性他清楚得很,虽说豪爽仗义,没有一般酸儒的迂腐,但还是沾染了些读书人才有的毛病。

比如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别看赵子桐一心想要搞好他爹传下来的客栈,但是除了用嘴指派一下,其他杂事是不会做的。

这也是东叔明知赵子桐对这家客栈的感情,却还是要冒险一试,力劝其停了生意的缘故。

公子是东家,以前不做事也无甚大碍。

他做掌柜,手底下有大常和小段帮衬,总也忙得过来。

今后就只剩他一个光杆掌柜,年纪又大了,如何应付客栈里里外外的各项杂事。

就说眼目前罢,没人点灯不说,有客登门,也无人上前招呼。

公子指望不上,只能是自己这个老头子去了。

想到等会儿还要给客人端茶送水,东叔就一阵头大。

好在烙饼稀粥大常已经做好,就放在厨房温着,今日还不用他操劳。

但今后仅做饭这件事儿,就够让人头痛的了。

更遑论打扫房间,更换被褥等等等等,东叔越想越觉得这客栈仅凭自己一个人的话,是难以为继的。

想着心思,脚步却不曾怠慢,走了几步,门外又有人说话,听声音是个少年:

“应该有人才对,刚才咱们不是还看到这房子冒炊烟了么。”

“那怎么灯也不点,迎客的人也没有,哦,我知道了,这家客栈定是倒闭了。”

稚童又道。

东叔眉头直皱,哪来的顽童,开店做生意,本就忌讳倒闭二字,何况公子看重这里,就更不喜听到这些字眼了。

“别胡说,店家有事,一时忙不过来也未可知。”

一道清亮的女音叱道,带着吴侬的柔糯味道。

东叔暗暗点头,此女不错,是个明事理的人。

“咻咻”

急促的吸气声突然响起,声响虽低,但在空旷寂寥的大堂中仍然清晰可闻。

“兄长,幼蓉姐姐说的对,真有人。”

那稚童又开口了:

“你闻闻,有鸡、鸭、鱼的香气,对了,还有猪头肉,这家客栈是在忙着做饭么?等会儿我们就点这几道菜了,怎样?”

“就你能,你是不是属狗的。”

女子笑骂。

“嗯咳”

东叔站在门口重重咳了一声,他在这小鬼皱着鼻子乱嗅的时候就到了,奈何此际房内黑房外亮,这三人谁都没有看见他,仍在自顾自地笑闹。

他这才不得不发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哟,人来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秦川,刚才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听到动静后,才发现门槛后不知何时有了个人影。

只因服色偏黑,若不是颌下有篷花白的胡须,还真看不出那儿多了个人。

这老头儿,走路都不带声的,是想吓人还是怎么的。

“老板!”

周秦川脱口而出,却见周围三人全都不解地看向他,这才恍悟,怎么把后世的称呼给用上了,难怪大家都听不懂。

“这位掌柜”

不等周秦川把话说完,东叔粗声粗气地插话问道:

“打尖还是住店?”

吓!这么直接,和之前所住客栈的待遇不太一样啊。

人家那些伙计,都是先把客人迎进店里坐下,倒碗茶水,让人初解饥渴之后,方才问客人的需求。

哪像这个老头,都不会先把他们让进去,问的话也冷冰冰硬梆梆,好像好像不欢迎他们似的。

周秦川猜对了,东叔还真是不太想招待他们三人。

老胳膊老腿儿的,可应付不了客栈的各项事宜了。

再者说,与其让客栈成为自家公子被人攻讦的把柄,还不如早早就彻底开不下去,关门倒闭的好。

也好让公子死了这份心,腾出心思好好读书,中个举人才是正事儿。

他故意如此恶声恶气的,目的就是想把眼前三人气走,反正南边的村子里也有客栈,走上一时半刻也就到了,不会投宿无门的。

孰料这里是周秦川三人精挑细选找的吃白食之处,哪会因为这么个小小瑕疵就放弃。

苏幼蓉一马当先,率先跨进门槛,道:

“掌柜的,先让我兄妹三人喝口水可成,走了一下午,实在渴得紧了。”

“这位姑娘说的是,东叔,先把他们让进来,奉上茶水再说。”

堂内一声轻响,火星爆开,一盏油灯亮了,原来是赵子桐见实在太黑,自己掏出火折子点了盏灯,又发话让东叔把客人带进大堂。

“是,东家。”

东叔没奈何,主人家都发话了,他总不能对着干罢:

“几位客官,请跟我来。”

随后一转身,头前带路。

待周秦川三人找地方坐好,东叔奉上茶水,又继续追问:

“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这一回语气比刚才稍好,不过若仔细听,仍有丝不情愿。

这三人心怀鬼胎,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

周秦川和苏幼蓉交换了下眼神后,率先开口道:

“先弄点吃的吧,掌柜,至于住不住店,咱们等会儿再说。”

这是他和苏幼蓉定下的策略,先吃点东西混个饱,要是饭钱便宜,不足以让店家肉痛的话,就再住上一晚。

反正总要把价钱弄得不高不低,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吃什么?”

东叔还是死气沉沉地问。

“就照着旁边桌子上那几样,鸡鸭鱼肉各来一道好了。”

小济抢着开口,一指赵子桐之所在,大大咧咧地说道。

第84章 甚都没有

东叔摇摇头,板着脸答道:

“没了。”

没了?这里生意如此之差,怎么可能卖得完,不会是糊弄自己呢罢。

又或者彻底没甚生意,食材就只有旁边桌上那些,被他们自己人吃了就没了?

小济将信将疑,不过他牢记周秦川的交待,能不生事就不生事,又问:

“那汤饼有没有?”

汤饼就是面条,汤汤水水的一人来上一碗,总比他们在野外吃烙饼要爽口些。

“汤饼?汤饼也没有。”

东叔接着摇头。

“那蒸饼呢,蒸饼总有罢?”

小济继续追问,蒸饼都没有的话,那你们这家客栈干脆关门大吉好了。

东叔继续摇头,“蒸饼还是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一直不出声,任由小济开口的周秦川听到这里,有些心凉,很想说这些都可以有的。

“甚都没有,你们这客栈还开了作甚,不如关了算了。”

小济嘟嘟囔囔地把他心里的念头,乃至是周秦川和苏幼蓉的念头直接说了出来。

东叔脑门直冒黑线,这臭小子,嘴怎么这么刁呢,把公子最不乐意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一旁的赵子桐听了这话,有些尴尬,打着哈哈道:

“诸位来得不巧,厨子不在,这还请多担待些。”

他倒是有心把自己桌上的酒菜让出去,可被他们吃了大半,已是残羹剩菜,怎好意思给客人吃呢。

“掌柜的,还有这位东主,那客栈到底有什么吃的呢?”

周秦川终于开口问道。

刚才小济从鸡鸭鱼肉开始问吃的,他觉得没毛病,四道菜加一起,应该符合他们之前定下的标准,价钱不多不少,刚到让人肉痛的地步。

没有的话,汤饼也行,就是不知卖价几何,需不需要再住上一晚了。

蒸饼?蒸饼恐怕就不行了,吃得再多也不值几文钱,即便住上一晚也很难达到他们的目标,难不成要多住几晚?

等听到连蒸饼都没有的时候,周秦川急了,什么都没有,这白食可怎么吃?

小济最后这句抱怨虽然说出了他的心声,但于店家来说,却不太中听,由不得他不开口了。

东叔看看自家公子赵子桐,无奈答道:

“就只有烙饼和稀粥,吃不吃?”

主仆二人这时都意识到了,若没厨子的话,这客栈的饮食生意就真的难以为继了。

若不想放弃的话,那只能提供烙饼和稀粥这两样最简单的吃食,做起来倒是方便,可这样的话,客栈还能叫客栈么,同那些车马店有何区别。

此时大明百姓出门,与官府中人沾亲带故的,若能想办法弄到勘合,那最好不过,不但能免费住驿站,胆子大些的,还能从驿站里弄些银子花差。

若没这层关系,剩下可选的就是客栈和车马店了。

前者从吃到住,都有些讲究,自然开销不菲。

后者便宜,周秦川在关阳镇时打听过的就是这种类型,只提供最基本的食宿。

例如鲁东这种地方,车马店里的吃食基本上就是万年不变的烙饼和稀粥,住则以大通铺为主。

赵子桐的这间客栈,今后若是如今晚这般,只提供烙饼和稀粥,没有点像样的酒菜撑门面,那就同车马店没甚区别了。

这也是小济讥嘲他们什么都没有,客栈还不如不开,主仆二人虽然不爽,却难以回嘴的原因。

倒不是说车马店不赚钱,按后世的说法,两者经营方式和针对的客户群体不同。

客栈面向有点闲钱的路人,走的是以质取胜的路子。

车马店则以普罗大众为主,靠的是量,大通铺价钱不高,就要尽可能的住进最多的人。

吃食上同样如此,车马店虽然只提供烙饼稀粥,但胜在量足。

如此一来,车马店也不能缺伙计。

以赵子桐主仆二人来看,即便退而求其次,想要把客栈转为车马店,以他们区区两人的规模,大体也是做不成的。

何况赵子桐是个甩手东家,指望不上他能做什么事。

不提为客栈犯难的主仆二人,且说周秦川闻听只有烙饼稀粥,同苏幼蓉交换了下眼色,两人微微点头,最终决定,不管那么多,先吃了再说。

他三人包里的干粮正好吃完,怎么都得把这顿饭解决了再说。

“烙饼稀粥也成。”

苏幼蓉出来打圆场,“那就麻烦老掌柜了。”

“等着啊。”

东叔应了一声,从柜台上取了个托盘,朝后厨去了。

等东西送到,周秦川才咬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这烙饼又硬又粗,实在硌口,远远不能同他们用小铁锅焖过之后的相比。

再看苏幼蓉,同样不大满意。

只有小济不太挑嘴,倒是吃得还香。

两人没奈何,不得不闷头硬啃。

不过速度就慢多了,等小济一张饼啃完,一碗粥下肚,他二人手里的烙饼才下去了一半。

小济见兄长和小姐姐顾不上他,虽然无聊,也不打扰他俩进食。

把两只手往桌上一杵,支着下巴左顾右看。

乞丐窝里出来的,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教化,但“食不言”是能做到的。

做不到不行啊,在关阳还算有点规矩,不相互抢食,换作其他地方,你吃得稍慢一点都有可能被抢,小济吃过这种苦头。

推己及人,别人没有吃完东西,他也不会搅扰。

周秦川和苏幼蓉顾不上管他,仍旧慢条斯理地吃饼喝粥。

两人始终比不上小济适应能力强,这饼子的粗硬程度超乎他们想像,若不嚼细点再就着稀粥,很难下咽。

稍不小心,嘴里还会被饼子碴给弄破。

赵子桐主仆仍然坐在那桌酒席旁边,有了外人,不方便说话,就只能继续喝闷酒。

“几位客官,你们一共吃了”

东叔好容易等到眼前三人吃光喝净,早耐不住性子的他,赶紧起身上前,打算把饭钱收了,好关门歇息。

他不认为这三人还会留下住店,除了那稚童吃的还算欢快,这一男一女吃烙饼皱着眉头艰难下咽的样子,东叔看着自己都难受。

估计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应该看不上他们这种小店的。

“且不忙算账,老掌柜。”

周秦川赶忙打断对方话头,开玩笑,这烙饼稀粥能值多少钱,即便他们身上一文不名,估计这店家也不会拿他们如何的。

要想厚着颜面成功吃上白食,必须再多花销些才行。

“我兄妹三人今晚不走了,就留宿在此,麻烦老掌柜开两间房,等我们走的时候,饭钱房费一并结算,如何?”

周秦川问道。

第85章 佛性东家

周秦川的决意有些出乎东叔的意料,不过既然有生意,就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何况赵子桐还在一旁看着呢。

当下也不继续盘算这顿饭钱了,挑了盏灯笼,点亮烛火后说道:

“既如此,请跟我来。”

房费饭钱离店的时候一并给付,乃是此时惯例,东叔自是知晓,若无特殊情况,没有不允之理。

周秦川和苏幼蓉跟着走了几步,不见小济跟上来,一回头,才发现这小子不知何时趴在方桌上睡着了。

“小济,小济!”

苏幼蓉回到桌边轻唤。

“算了,把他扛上吧。”

见这小子睡得沉,周秦川不忍将其唤醒,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打算就这么搂着他去找房间,反正这小子个小体轻,不耗什么力气。

不想苏幼蓉的柔声呼唤没有将他唤醒,周秦川刚把他抱起来,脑袋才挨上肩头,小济就醒了。

不知他是不习惯被人搂抱,与人如此亲近呢,还是性子要强,不愿麻烦他人,反正见自己被人这么抱着,似乎不太舒服。

挣扎着扭动了几下,从周秦川怀里落到了地面,揉揉刚睁开的睡眼问了句话:

“兄长,幼蓉姐姐,你们的白食吃完了?”

静!

异常的安静!

小济的话音虽然不大,但是此际周围没有什么杂音,他这句话,不止周秦川和苏幼蓉听见了,就是当先领头的东叔和酒桌旁赵子桐,也一并听到了。

一时间,整个客栈大堂寂静无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小济不开腔,是他话一出口,就见周秦川和苏幼蓉眼神不对,随即发觉了客栈的掌柜和东家,知道自己睡昏了头,居然稀里糊涂地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幼见识少,这种当着别人赤裸裸地说我要骗你的场面,他哪里遇到过,当下慌了神,不知如何应对,只得闭口不言。

同时眼睛直往门口瞟,打算一有不对劲,就赶紧撒腿跑。

周秦川和苏幼蓉同样傻眼了,两人哪里料得到,向来伶俐的小济,居然会犯这种差池。

两人迫于无奈做这种事,心中本就愧疚,被当面拆穿,这脸上也是挂不住,却叫他们说什么是好。

东叔最先醒过神来,冷哼一声,快步回到桌旁:

“几位,烙饼一文一个,粥一文一碗,你们一共吃了四张饼,三碗粥,共计七文钱,劳驾,这就把账结了罢。”

他不打算给机会让这三人解释了,俗话说童言无忌,何况是半梦半醒的童言,定是信得过的。

唯今之计,是先把饭钱拿到手,能拿多少是多少。

也难为他了,周秦川肚量大,多吃了一个饼,没想到他记得还挺清楚。

“这个那个”

周秦川干笑了两声,这相当于偷东西被人拿了个现行,却拿什么话来自辩呢。

苏幼蓉更是羞得满脸通红,缩在一边。

这坑蒙拐骗的事儿虽是她想出来的,但以往她可从没做过这种事儿,此刻被抓了现行,只觉得羞愧不已,难以面对先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七文钱啊,七文钱都没有吗?”

东叔又哼了一声。

周秦川偷偷看了一眼苏幼蓉,见她微微点头,顿时心意想通。

两人最终决定还是认怂,付钱走人了事,至于住嘛,可没脸留在此地,再说这些天在野外也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刻他们身家还有约莫百文上下,全都在苏幼蓉身上,这是他们决意吃白食之前就商议好的。

若遇上强硬一些的商家想要搜身,周秦川和小济是逃不脱的,苏幼蓉身为女流,只要不见官,一般不会被这么对待,银钱放在她身上保险些。

此刻想要掏钱付账,自然得看苏幼蓉的。

苏幼蓉左右看看,想找个地方踅摸过去,好掏出身上铜钱。

周秦川同样也在帮着探寻地方。

小济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开始是想跑,这会儿从兄长和小姐姐的行止中,看出些端倪,遂熄了逃跑念头,静待下文。

三人各有心思,都没有顾得上回东叔的话。

东叔见自己无人搭理,心下生出怒气,正待说些更重的话,不想赵子桐开口了:

“算了,东叔,出门在外,难免遇上难处,几文钱嘛,给他们免了。”

话毕又对周秦川三人道:

“天色已晚,三位若无去处,院里有个柴房,如愿将就,可留宿一晚,明早自行离去即可,放心,不收你们银钱。

夜了,不论如何决定,和东叔说清即可,我先告辞了。”

说罢,大袖一挥,也不看周秦川三人的反应,一背手,就这么离开了大堂。

嘿,这人好佛性哦。

周秦川想了一会儿,最终给这位客栈东家定性了一个后世还比较流行的标签——佛性。

你看他,得知有人专程来白吃白喝,甚至还打算要白睡,不但不动怒,还大方地免了单,进而还要大方地留人一晚。

虽说只是柴房,但能让不相干的人白住一晚,也算得上大气之人了。

随后风轻云淡地就负手而去,不是佛性是什么。

苏幼蓉刚选好个隐蔽之处,正欲过去,听了赵子桐这番话,有些迷糊。

还有这种做买卖的?

她爹收购字画的时候,那价钱可是能砍多低就砍多低,大部分时候是一文钱都不肯让的。

高价转卖出去的时候,虽然能让人觉得占了好大便宜,但苏幼蓉却清楚得很,那是之前就虚抬了不少价,如今再降回来,他爹根本吃不了亏的。

七文钱虽少,但若就这么免了的话,不但赚不了钱,还得倒贴自己的本钱,换作他爹,那是决计不干的。

啧啧,这店家还真是随性哦。

东叔待赵子桐头也不回地离去之后,方才叹了口气,他就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才一个劲儿地催着这三人赶快拿钱付账。

没想到公子还是心软了,唉,这样下去,客栈早晚得关门大吉。

好在不过区区七文钱,倒也亏不到哪儿去,算了算了。

“算你们运气好,遇上了我家公子。”

东叔复又走到周秦川面前:

“如何,你们是留下来睡柴房,还是自行解决,还请尽快知会一声,老朽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想早些安歇。”

第86章 留不留?

周秦川不置可否,等着苏幼蓉决定,对他来说,夏夜里不论是柴房还是野外,区别都不大。

苏幼蓉身子弱些,又是女流,若想留下,自然也行。

至于那七文饭钱,对方主动不要,他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非付账不可。

苏幼蓉有些犹豫,之前在野外过夜,不论是睡破庙还是野地,虽然同这哥俩一道,但事急从权,她还不觉有何不妥,但今晚若是留下,那就是是共处一室了,合适么?

不等苏幼蓉做出决定,小济开口了,先甜甜地喊了声“太公好!”

“哎,小官儿好。”

东叔板着的脸一下子就有了笑意,他不知刚才吃白食的那句话是小济睡懵了才说漏嘴的,还以为这小子性子朴实。

虽然一开始这孩子有些嘴欠,但童言无忌嘛,要不然也不会说出那句大实话,对其倒是多有好感。

东叔一辈子服侍赵家两代,虽没成个亲留个后,但上了年纪,对小济这般大小的稚童,抵抗力是最低的。

“太公,我和兄长姐姐,要去张秋投亲,实在没有路费了,才出此下策,您可别怪俺们。”

小济说得朗朗上口,还就势行了个礼。

“不怪不怪。”

东叔笑眯眯地拍了拍小济脑袋,心里熨帖极了,自己要是有这么个乖孙,该多好啊。

这孩子,家教不错,就是这一兄一姐有些混账,把小孩子给教坏了。

“太公,您老身子骨还不错吧?”

小济接着表示关心。

苏幼蓉不解小济何意,横了一眼周秦川,周秦川微微摇头,示意他俩不用干涉,让这小子自由发挥。

他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小济的图谋,不过这小子向来鬼点子不少,且由得他,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嘿嘿,吃得饱睡得香,还行。”

东叔乐呵呵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那就怪不得了。”

小济摇头晃脑地接着说道:

“这么大间客栈,就您一个人里外打点,要是身子差些,肯定应付不过来的。”

东叔脸色有些不自然了,这话不好接,要是应了,有点背后说自家公子坏话的意思。

可这小子的话确实没错啊,自今日起,往后不都是自己一人打理客栈了么,幸好自己身子还利索,要不然,就凭公子那脾性,这客栈哪还开得下去哟。

“没错,太公,您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苏幼蓉看出了小济的企图,赶紧开始拍东叔马屁,还用手肘拐了一下周秦川,示意他也跟上来。

周秦川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姐弟二人到底想做甚。

他们吃白食的根本目的,不就是想留下来做工赚钱嘛。

如今这客栈诺大个地方,却没个帮工,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掌柜,虽然不知是何缘由,但这岂不正是最好的机会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周秦川正要就势跟进,不想小济没给他机会,直接了当地把他们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太公,今晚东家给我们免了单,我们兄妹三人都是感激不尽的。

不过,能帮人一时,却帮不了一世,明早我们出门,仍然是身无分文。

您身子骨虽好,可若有几个帮手,客栈打理起来也方便不是?

要不然,我们留下来,给您帮帮忙,您看可好?”

小济这小子心气颇高,他觉得自己刚才把事儿搞砸了,那就要为此负责。

若没机会倒也罢了,如今有了机会弥补,自是要全力以赴地达成目的。

是以他全力游说东叔,极力想要留下来做工干活。

“就是就是,太公,我们兄妹都挺能干的,绝不偷懒,要不您试试?”

苏幼蓉又及时地跟进了。

“唉!”

东叔叹了口气,断了周秦川想紧跟着说奉承话的念头,苦笑道:

“不是小老儿不想要帮工啊,可这客栈不赚钱,连工钱都开不了,你们看!”

说罢指指那桌酒席:

“今晚就是给堂倌和厨子饯行的,俺们这儿,可没钱雇人了。”

怪不得吃食如此糟糕,原来是厨子走了啊。

既然开不了工钱,那还要留下来做工吗?

苏幼蓉看看周秦川,等他拿主意。

周秦川有些犹豫,按理说,既然拿不到工钱,那自然是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可他不知道这老头儿的话有几分可信,看东家那佛性大气的样子,不像没钱啊。

要再找个地段、生意等等都符合他们吃白食标准的店面,可不容易,过了这个店,或许就没那个村了。

老掌柜没有理会这两个在他心里是无赖子的兄姐,继续头前带路,抚着小济的头道:

“今晚将就住下,明早出门向北,最多大半日的脚程,就能到济宁,那里人多机遇也多,只要不偷奸耍滑,总能找到赚钱的路子。”

周秦川知道,这是老人家在借机教训自己等人,无法还嘴,只能听着。

“嗒嗒嗒”

一阵细碎的马蹄声轻轻从夜幕中传来,随后动静越来越大,随着蹄声的逼近,还有“咯吱咯吱”的车轮滚动声,和车轮碾压地面的“嘎嘎”声。

东叔虽然已是近知天命的年纪,不过耳朵还挺好使,和周秦川等人差不多同时听到了动静,再加上经年经营客栈养成的习惯,率先反应过来。

“嗯,有马车冲着咱们这儿来了,这个时候,多半是来投宿的,我得去迎迎,你们稍等会儿吧。”

说罢返身朝门口去了。

“怎么办,秦川哥,咱们要不要留下来?”

趁此机会,苏幼蓉赶紧问道。

“留,怎么不留。”

周秦川斜眼看看她,最终下了决定。

“工钱都没有,留下来能有甚用?”

苏幼蓉不解。

“这老丈的话未必能尽信,咱们留下来观望观望再说。”

周秦川解释道:

“这些天我看你清减了不少,不如在此将养一段时日,他们不开工钱,但总要管饭罢,也能给咱们省下不少不是?”

苏幼蓉心头一甜,这傻大个儿心好细,人好暖哦,他他居然看出我瘦了。

“那那咱们就留下”

边说着话,苏幼蓉边扭头,方觉周秦川已然不在她身边。

往前一看,兄弟二人追着老掌柜去了。

对啊,客栈无人帮衬,此时有客人来投宿,去帮忙不正解了人家的燃眉之急么,对留下来做工大有帮助。

“秦川哥,小济,等等我。”

苏幼蓉也跟着去了。

第87章 路引

东叔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汗,又顺了顺有些凌乱的胡须,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客人都安顿好,这才有空喘息。

见那兄妹三人规规矩矩地守在自己身边,东叔年老成精,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所图的是什么,想想刚才他们的表现尚算满意。

说实话,要是没有这三人帮忙,自己孤身一人,年纪又大,多半不能这么快的就把上门的客人服侍妥贴。

虽然上手生疏,该做什么事儿不太清楚,不过架不住三兄妹机敏,只要自己说上一嘴,很快就能心领神会,把事儿做得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有了今晚的经历,东叔清楚,仅凭自己一人,仅凭自己这把老骨头,是撑不起客栈来的,若无人帮衬,不但客栈要倒闭,就是自己的身体也要垮。

这兄妹三人倒是合适,只不过有些话得提前分说清楚,免得事后闹出什么幺蛾子。

“嗯,你三人手脚倒是挺勤快的,若想留下,倒也不是不行。”

见周秦川他们喜形于色,东叔板着脸接着道:

“不过,咱们事先可说好了,一文工钱都没有,就管饭,成就留下,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留,你们还是明日一早就去罢。”

周秦川一听,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发工钱,那怎么都得管饭,不过,这饭是管两顿还是三顿,也得问明才行。

三顿饭才能吃饱,即便不发工钱,也可以在此逗留一段时日,稍作休整。

两顿嘛,还得自己倒贴一顿饭钱,就有些不太划算,即便迫不得已留下来,也决计呆不了多久。

当下周秦川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疑虑向东叔问了,没想到东叔像看白痴一样地看了他一眼后,不屑地回答说,自然是一天管三顿饭。

还说他们虽然付不起工钱,但只要客栈存在一天,就不会在吃食上面亏待伙计,让周秦川放宽心就是。

周秦川抓抓脑袋,有些疑惑。

滇南的农村,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是有不少保持一天两顿饭的传统。

初临大明景泰年间,在关阳镇的百姓,也都是以两餐为主。

弄得周秦川就此认为,整个大明都是一日两顿饭,而后世的滇南也是承袭的这种传统。

不过仔细想想,到了运河边上之后,那些酒楼饭铺,似乎大部分都是一日供应三顿饭菜,只是之前他和小济没有窘迫到计较一日几餐的地步,也就不太留意。

再看苏幼蓉,这个江南妹子,自从同他和小济搅和到一起后,对一日三餐这种事儿是坦然受之,显而易见,她以往也是这么吃的。

看来是自己缺乏常识,以偏概全了,周秦川自嘲。

其实一日几餐这种事情,同物产丰富、经济发达与否有关,关阳、毛阳两镇,同运河边自是无法相比,吃两顿也合情合理。

像客栈这种行业,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要是只吃两顿饭,恐怕没几人能全天撑下来。

东叔见周秦川不表态留还是不留,忍不住重重一咳,提示自己的存在,心中对小济的说辞却是信了几分。

原来是小地方出来的人,难怪要问一日能吃几顿饭,看那样子,不会是因为能多吃一餐欢喜傻了罢。

嗯,看来即便没有工钱,这事儿多半也能成。

周秦川回过神来,赶紧作揖回复:

“既如此,我兄妹三人就留下了,多谢东叔收留,对了,不知东家那儿需不需要知会一声?”

刚才帮着忙里忙外的时候,四人相互间通报过称呼,都喊得顺口了。

听了前半句,东叔暗自得意自己的先见之明,等后半句听完,脸却有点丧。

问公子?

公子连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只要不付工钱,他肯定没有意见。

眼下他们虽然有些窘迫,但是让这兄妹三人吃上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公子那儿我自会去说,不用你等操心。”

东叔答道,随后觉得除了小济他还看得上眼外,这一男一女有过吃白食的前科,需得好好敲打敲打才是,脸一板:

“今后把心思用在客栈上就成,其他歪门邪道,少动脑筋的好,听到没有?”

最后四个字声色俱厉,须发戟张,颇有不怒自威的样子。

“是,东叔!”

三人乖乖点头答应,周秦川心里却不以为然,仓禀实自然能知礼节,要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该动什么脑筋,还是得动什么脑筋。

看着几人低头受教的样子,东叔心里很是受用,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教化这几个从小地方来的人,免得他们走上歧路。

“对了,还有,东叔”

周秦川突然又想到一个至关紧要之事。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老朽但凡能做主的,都可以应你。”

“这个”

周秦川吞吞吐吐的,也不知该不该将路引一事主动说出来。

要是对方本来没有意识到,反而被提及后想了起来,从而不敢再将自己三人留下的话,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提的话,若有官府来查,自己三人大可一走了之,但这主仆二人岂不是就遭殃了。

不得不说,事到如今,周秦川仍然守住了心中的那条底线,不愿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他人。

小济因为年幼,对于路引一事自始自终都浑不在意,知道东叔已然同意收留他们,心思早不在这儿了,自顾自地东张西望。

刚才只顾忙乱,还没好好打量过客栈呢。

苏幼蓉倒是心知肚明周秦川的顾虑,不过她同样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两难处境,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东叔初时疑惑,不过左右打量了几下这一男一女的表情之后,忽地笑了:

“是不是路引之事啊?”

“东叔,你你如何得知?”

周秦川大吃一惊,这老狐狸还真不是盖的,自己什么都没说呢,居然就猜出来了?

苏幼蓉同样被骇了一跳,相比周秦川,她更为担心一些,毕竟被追杀过,一路逃亡,若是不小心漏了形迹,再被仇家慑上,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88章 留做伙计

硬生生忍住了拔脚就跑的冲动,苏幼蓉两只手左右一伸,紧紧扣住周秦川的胳膊和小济的衣领。

她打定主意,只要眼前这老者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赶紧拖着这兄弟二人逃跑为上。

“嘁”

东叔嗤了口气,随即不屑道:

“不就是流民么,老朽我见的还少了?”

凡是没有纳入官府户籍,或是遇上灾害流离失所的百姓,此时都被称作流民,同明末的流民含义并不太一致。

虽然仁宣之治结束不久,税赋并不算高,但不愿落籍,以逃避纳粮的百姓并不鲜见。

加之此时黄河南夺淮河入海,时不时就泛滥一回,由此受灾的难民不少。

两相叠加,鲁、苏一带的流民数量就很可观了。

东叔做为客栈掌柜,见识是有的,周秦川的这番忸怩作态落到他眼里,自然而然就想到流民上面去了,不足为奇。

一句话表示自己也是见多识广之辈后,东叔接下来的话又表现出他们很有办法:

“放心,只要你们不作奸犯科,官府是不会来查的。”

苏幼蓉闻言,知道这老者不会拿他们怎样,松了口气,这才把两只手放开。

“东叔,您就把心稳稳放回肚子里好了,今日所为也是迫不得已,平素里我们可是什么劣行都没有的。”

尽管否认身份没用,但苏幼蓉也不承认,就表了一下清白,意图打消东叔的疑虑。

周秦川则是听了东叔的话之后,不再担心之余,在苏幼蓉将手拿开后,终于有空暗暗抽了口冷气。

苏幼蓉刚才手上的劲儿可不小,夏日里穿的单薄,指甲都快掐进他肉里了,偏偏还不能呼痛。

对于自己的身世,苏幼蓉只简单地提过,说是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她被迫北上,打算到京津一带谋生。

尽管这身世同她一开始花钱的大气有些不符,不过孤女出行,有些隐私也不奇怪,周秦川知趣地没有细问。

如今看她对路引一事如此紧张,多半有些不便诉说的隐秘之事。

刚才那情形,要是被苏幼蓉这么一掐就叫出声来,实在不妥,定会让东叔疑心,是以生生忍了下来。

小济则没有被苏幼蓉荼毒,他个子矮,被揪住的是衣领,苏幼蓉再怎么使劲儿,也伤不了他。

“哼,谅你们也不敢。”

东叔继续傲娇地回道:

“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东家赵子桐赵公子,不仅身有秀才功名,还是咱们济宁州嘉祥县为数不多的稟生之一。

若要拿人,公子只需一个条子,自有差人出动。

若无他的首肯,官府轻易也不会派人来咱们店里行事。

所以只要你等循规蹈矩,即便身为流民,也无需多虑。”

一番连恫吓带自夸的话,算是又敲打了周秦川他们一道。

他也不担心这三人会对自己和公子图谋不轨。

在东叔眼里,对方三人欲吃白食,小节上定有不堪之处。

不过看他们年纪,还有即便没有工钱也想留下来做工的神态,多半也没有做过什么人神共愤之事,大节上是不亏的。

好生教化一番,定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而自己如今就是在施那教化之功。

“失敬失敬,没想到东家身份不凡,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听到这里,苏幼蓉更加放心,边说边敛衽一礼,还抽空拐了周秦川一下。

既然是有功名的秀才相公,与那仇家有瓜葛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自王振擅权,弄得土木堡明军大败之后,读书人同阉人之间,已呈水火不相容的势态。

“失敬失敬,没想到咱们是替秀才相公做事,东叔所言,必当谨记。”

周秦川也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

同时心中对那个佛性的东家极为好奇,秀才啊,听说在明清两代都是极为难考的,还是个吃皇粮的稟生,那就更不容易。

这回终于能亲眼见识一番了。

“哼,记着就好,”东叔挥挥手,“夜了,都歇着去罢。”

说完话,也是赵子桐的那个动作,把手一背,转身去了。

“对了,”走出几步,东叔又停下来说道:

“既然留在客栈做事,柴房就别住了,大堂后面有两个耳房,你们今后就在那里歇着罢。

晚上睡觉警醒些,就当守夜了,若有客人叩门,你们负责款待,锁匙就在柜台后挂着,你们自行找找。”

“是,东叔。”

“多谢东叔眷顾。”

周秦川三人赶紧道谢,他们都没看到,此时背对着他们的东叔,嘴角一翘,露出了一抹计谋得逞后的微笑。

三人就此留在了客栈。

经过一番细致窥察,周秦川发现,这家客栈生意极差。

三天过去了,唯一的生意,还是他们初来那晚紧随而至的一波客人,除此之外,就再无人上门。

弄得他们闲极无聊,除了除尘洒扫,还有帮着弄一下烙饼稀粥这些最简单的饭食,就无所事事了。

看来东叔这老头所说,发不出工钱,不得已遣散厨子和堂倌一事是真的了。

小济和苏幼蓉一开始还想显露一下手艺,帮着做些可口的饭菜出来,都被周秦川给及时制止了。

客栈入不敷出,不论是他们这些伙计,还是不见人影的客人,有的吃就不错了。

弄些好菜出来,没客人吃的话,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他们这些伙计,相信东叔是不会如此不智的,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况且小济厨艺虽好,却是野路子出身,做的菜味道不错,刀功就差强人意了。

偏偏鲁地一带,但凡做炊饮生意的,不论是店家还是食客,都对刀功异常看重,这一点与后世鲁菜的风格,倒也契合。

小济的刀功,按行话来说,还上不了台面,况且如此年纪,相信东叔是不可能让他主厨的。

苏幼蓉的情况也差不多,她在家的时候没有贴身丫鬟,兴致来了,能自己下厨做几个可口小菜,算是有点手艺。

不过配菜什么的,一般都有人早早备好,她上手只需下锅即可,于刀功一道,也是极度欠缺的。

第89章 赵秀才

客栈生意不好,周秦川三人轻松却不惬意。

虽然不拿工钱,吃食管饱,不过谁知道客栈能撑多久,而他们能呆多久。

看老掌柜东叔并不操心,似有倚仗,周秦川初时不解,在经苏幼蓉点拨之后,方才明白东家赵子桐身为一县稟生能享受到的福利。

原来是有铁饭碗啊,难怪如此底定。

东叔名为奴仆,与赵子桐情同叔侄,关系匪浅,自是不用担心。

不过这同他们三人可没什么干系,只要客栈倒闭,周秦川相信,这赵子桐赵公子是不可能白养他们的。

看来要么得早做打算,要么得另行想辙,不能任由客栈就这么垮下去才是。

说起来,这可是周秦川穿越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内心还是很重视的,他可不愿意就这么呆上寥寥数天,然后灰溜溜地离去。

不明就里之人,恐怕还会以为这客栈是被他们吃垮掉的,这种话传扬开去,实在不好听。

虽说不打算长留此地,不必在意一地之名,不过以他们三人的来历,要想再找到个像赵子桐这样的身份,且愿意庇护他们,留他们做工的人,显然希望渺茫。

所以,最好还是能让客栈的生意有所转机,虽然同东叔说好了不拿工钱,但那个佛系东家却是极好说话,从他轻易放过自己三人的行为就能看出来了。

周秦川相信,只要生意好转,并且还是自己三人努力的结果,那么赵子桐那里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好歹也要在此赚得一笔路费,才能继续北上,不论是去张秋还是京津。

况且这几日都吃烙饼稀粥,周秦川已经有点难以忍受了,想要改善伙食,自然得让客栈有点进项才行。

只是从何处下手,却一时不得其便。

周秦川没吃过猪肉,但总见过猪跑,后世酒店经营的那些招式,不是不可以拿来用到此处。

但一则需要银钱,哪怕是更换崭新干净的布草,恐怕都不是目前这家客栈花费得起的。

二则这些招式都不是立竿见影,能马上见到成效的,周秦川可没工夫等着客栈口碑转好。

这日清晨,结束了打熬气力的早课,周秦川擦干身上汗水,拿起笤帚开始打扫院落。

虽然院落并不腌臜,但是身为伙计,得眼里有活,即便什么活儿都没有,也得找点活来做。

否则东家掌柜看你轻松闲适,心里多半是不会舒服的。

整个客栈数他起得最早,其次是苏幼蓉,一般在他扫完院落之后,熬得稀烂喷香的小米粥也就好了。

接着是小济,由他接手烙饼。

周秦川一开始有心把小济揪起来,同他一道晨练,只是这小子同他混熟了之后,却是惫赖得紧。

无论怎么喊,甚至动上手脚,最多翻个身,就又睡去了。

不是有话说过,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用在小济身上,再合适不过。

周秦川怜他身世,且帮了自己不少忙,早视其为自己至亲,哪里狠得下心来。

又觉得小孩子要多睡会儿,方能长得快些,也就由得他。

反正遇上需要卖力的,有自己扛着就成。

最后是老掌柜东叔,正好赶上吃朝食。

至于东家赵子桐嘛,神龙见首不见尾,周秦川拢共也就同他照过两次面。

第一面就是初遇那晚,随后隔了两天,才又见到了这位秀才相公。

当时也是黄昏,他们正在吃餔食,赵子桐醉醺醺地回来,几人手忙脚乱地一通服侍。

周秦川端茶,东叔灌水,随后略略介绍了一番三个新收的伙计,重点是不要工钱。

赵子桐头也不抬,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话,大意不外是东叔拿主意就好,然后在这个老仆的搀扶下,步履踉跄地去了后院歇息。

之后就再也不曾露面,也不知今早能不能见到这个神秘的东家。

“啪!”

周秦川侧着身眯着眼,将手中笤帚扔出,准确无误地落在墙角立好。

随后兴致大发,感觉刚才的晨课并未让自己力竭,纵身一跃,两手攀上院中大树的枝桠,一口气又做了三十个引体向上,然后左前右后,来了一轮空击练习。

“好身手!”

周秦川刚收手,身后突然有人大喝。

“东家,早。”

一转身,见是赵子桐,周秦川赶忙唱了个喏。

同时心中暗自腹诽,古代就这点不好,目前看来,大家伙儿脚上穿的,不是布鞋就是草鞋,走起路来脚步声都很轻。

经常不声不响的,背后不知何时就多了一个人,即便周秦川已经到此有不短的时日了,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叫什么东家。”

赵子桐有些不悦。

“那见过公子。”

大概是读书人的臭德行,不喜欢言商,周秦川如是想。

“呵呵,我一个穷酸秀才,当不得如此雅称。”

赵子桐笑道,明显有意卖好,东叔这样称呼他,他还不是照单全收:

“你姓周,对不对?我比你大上几岁,这样罢,你我兄弟相称即可,周老弟。”

周秦川一则惊诧于此人的记性,昨晚他明明醉得不成人样,居然还能从东叔的寥寥数语中记住自己的姓氏。

果真有一套,看来这秀才不是白当的。

二则对赵子桐明显示好的行为有些不解,周秦川可不认为自己虎躯一震,就能让人纳头便拜。

他自认为没那王八之气,再者说,自己也没震虎躯啊。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赵秀才到底有何图谋。

“嘿,周老弟,成不成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见周秦川迟迟不表态,赵子桐逼问道。

罢了,自己身无长物,哪有什么值得惦记之处,管他有什么图谋,最多不过一走了之,又何惧之有。

“见过赵大哥。”

周秦川这回也不作揖,用上了在关阳毛阳学来的拱手礼。

赵子桐眼睛一亮,凑到周秦川身边,搂肩搭背,哈哈笑道:

“这就对了嘛,周老弟,我看你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筋肉遒劲”

咦,这话风怎么这么耳熟,对了,小济平素里不就是这么夸人的么,只不过那小子常常说错话,而这赵秀才,言辞间却没有什么不当之处。

兼且文采斐然,想必读了不少书,这些阿谀之词,比之小济可就丰富多了,完全可以称得上滔滔不绝,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第90章 住手

“且住!”

周秦川赶紧打断了赵子桐的话头,这些话一开始听着还有些沾沾自喜,越往后越难受,再说下去,自己估计要成圣了,这读书人不要面皮的话,还真让人招架不住。

“赵大哥,你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

“哈哈,周老弟不愧是我辈中人,就是痛快。”

赵子桐暗地擦了把汗,他肚子里的词儿已然不多,再往下就要黔驴技穷了。

“周老弟,看你身手矫健,哥哥我也学过几手拳脚,怎么样,要不咱俩过过招喂喂手,比划比划?”

就为这?

周秦川一脸狐疑地看着赵秀才,为了和自己干一架,就把读书人的面皮都放下了?

有明一代,既习文又练武的书生不是没有,只是为数极少,这厮莫非是其中异类?

不过一番接触下来,这厮倒是不难相处,没有想象中儒生的酸腐之气,甚至还有些逗比。

“圣人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

赵子桐见周秦川眼神,还以为对方对自己秀才论武不解,赶紧把圣人的话搬了出来,替自己背书。

“可是,赵大哥,不论是射还是御,都同拳脚不沾边啊。”

不等赵子桐把话说完,周秦川弱弱地说道。

能同武沾边的,六艺中也就射和御。

射是箭术,御在春秋时是驾车,放到此时用骑术代替自然也可。

但如果是两个人赤膊相对,或摔角,或拳斗,气喘吁吁,臭汗淋淋,恐怕就不是孔老夫子所期许的了。

赵子桐脸一红,客栈生意不好,禄米又仅够维生,他哪里养得起马。

至于箭术,弓弩虽然犯忌,但他身为秀才,也不是不能摆弄下软弓钝箭,只是箭之一道,需要经年累月地打熬气力,磨练技艺,他却没有这份耐性。

斗场上比试拳脚可就有趣多了。

想当初,他同几个走江湖打把式的结交,不过区区数天,就仗着自己出色的记性,把他们的几路拳脚全数学了个遍。

其后过手,即以一介新丁之态势,与人斗得不可开交,要不是那些人经验丰富,自己也不会仅以半招落败。

如今半年过去,自己勤练不缀

说到勤练,赵子桐丝毫不觉得将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多是酒后走上一趟拳脚,只微微出身汗就罢手的习练方式称之为“勤”有何不妥。

兀自觉得自己身手大有长进,亟需找人切磋一二,以便验证一番。

周秦川晨练的时候,适逢赵子桐酒醒起床,喝水解渴,听到院中动静后,于门缝中看到了这个新来伙计的身手。

一见之下,难免见猎心喜,这才稍稍拾掇了一下,出来找周秦川搭话,就是想与之一决高下。

要知道,他可是半年没有同人交过手,早手痒了。

身为秀才稟生,总得有所顾虑,不能随便找个人过招吧。

要是传扬开去,自己倒是不太在意,但总不能让恩师为难。

那几个江湖人士乃是过路客,同他们结交过手,倒也不虞有甚后果。

其他本地人,可就不能如此孟浪了。

眼前这伙计在自己客栈做工,只要不缺心眼,应该是不会把此事说出去的,就他了!

手痒心也痒,迫切的求战心理,这才让赵子桐不惜纡尊降贵,同周秦川攀起了交情。

“呃,我说周老弟,你不会是怕了罢?”

赵子桐懒得再详加解释,干脆用上了激将法,据他所知,用此招对付这些武人,效果很好。

嘿!周秦川一听此话,兴奋了。

按理说,作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理应睿智、沉稳、英明、果断(以下省略五百字)

总之就是集人类优点之大成,自带各种光环,不受任何负面影响的主角。

可周秦川全然没有这种认识,会自觉维护穿越者的荣耀,面对赵子桐的挑衅,他真的兴奋了。

自从确认身体改头换面,他就对这些需要对抗的活动异常沉迷,要不然也不会在关阳把众丐虐得苦叫不已。

如今个把月再没有与人交过手,自然无法享受拳头击中别人身体,或者自己被人击打之后,那种痛并快乐着的乐趣。

与赵子桐一样,周秦川不止手痒,就是身上都开始发痒了。

如今有人挑战,为何不遂了对方的愿,也让自己过过瘾呢。

这两人一个东家,一个伙计,谁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主儿,都想一试身手,不管是心底里,还是拳脚上,算是痒到一块儿去了。

好似干柴碰到烈火,浪子遇上娇娃总之,就是天雷勾动了地火,两人间的一战已然不可避免。

只不过周秦川觉得,这里不是关阳,没了防护用具,打起来难免缩手缩脚不痛快。

左右打量间,周秦川正打算好歹找点什么东西来替代拳套之类。

不妨赵子桐一撩长袍下襟,右腿跟着由里向外这么一摆,做了个标准的里合腿,不,外摆腿之后,走到院中,不丁不八地这么一站,凹了个造型,竟然就这么向周秦川宣战了。

在赵子桐眼里,周秦川虽然浑身筋肉遒节远胜自己,做的那些奇怪动作,比如挂在树枝上上下牵引,还有之后一连串的进退闪躲、出拳进击等等,的确孔武有力,远不是自己所能比拟。

不过看他挥手击拳的招法,却实在是单调无比,乏善可陈,哪里及得上自己丰富多变,即便气力不足,也定能胜他。

按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和对获胜后的憧憬,赵子桐迫不及待地向周秦川挑战了。

到了这一步,周秦川哪里还能退缩,当下再也顾不上没有任何防护用具,左脚前跨半步,双手握拳高举,摆出了个标准的拳击姿势。

赵子桐见了,长笑声中,身形一晃,五指微张,向周秦川袭来。

周秦川在乞丐们身上捞足了打斗经验,不慌不忙中,左手向前一递,击出了一记刺拳。

恰在此时,周围响起了两道声音。

“住手,不可!”

这是东叔,刚自房中出来,准备享用朝食,就见到了这一幕,急切中大吼出声。

也不知到底想让谁住手,还是他认为打斗双方都该住手。

第91章 义厚云天

“呀”

第二道声音,是高亢的尖声厉叫。

发出声音的是苏幼蓉,她刚熬好粥自伙房中出来,就见到了周秦川与东家相斗在一起,不明就里的她心中惊骇莫名,忍不住尖叫出声。

现场只有正打算进伙房做烙饼的小济没有动静,而是站定原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仿佛眼前是一出好戏。

“砰!砰!”两记闷响之后,是两声低低的呼痛声,随后整个院落复归寂静。

“公子,坐!”

东叔扶着赵子桐走进大堂,待其坐下后,左手把粥碗端到赵秀才嘴边,右手举箸夹着块掰开的烙饼,也送到了粥碗旁。

服侍之周到,就差替自家公子吃东西了。

“东叔,不必如此,我的伤又不重。”

赵子桐顶着两个黑眼圈,无奈地说道。

心中微微后悔,一时兴奋,没想到东叔还在,早知道就不在院子里动手了。

东叔对他身为文人,却偏喜动武的嗜好很是看不过眼,见一次说一次。

今日这是受了伤,东叔更关心伤势,方才得以幸免。

至于被打伤的两只眼睛,赵子桐并未放在心上。

当时被打中是有些疼,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赵子桐认识到,自己之前学的那些,都是没甚用处的花架子。

眼前这个周老弟,才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还不重,你看看,眼圈都被打青了。”

东叔说着话,恨恨地横了周秦川一眼。

这小子,没想到还是个愣头青,居然把自家公子打伤了。

要知道,公子自幼天资聪颖,读书进学一帆风顺,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指头。

之后做了秀才相公,老爷已过世,就更没几个人能动他了。

没想到今日却在这臭小子身上破了戒,嘿嘿

东叔越看周秦川越觉得不爽,两只眼睛化作利刃,直欲剜进对方骨子里去。

周秦川如坐针毡,缩着脖子,低头吃食。

看东叔表情,他知道自己闯了祸。

对方上了年纪,又是客栈掌柜,自不能同他一般见识,该装怂得装怂。

当然了,心里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想法。

咋滴,秀才就打不得了?

再说了,这可是赵子桐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求打的,难不成要自己装作缩头乌龟,任其施展身手,过足瘾头方罢?

自己可没有收手的习惯,无缘无故的,总不能因为他是东家,就一点节操都没有罢。

当然了,若是对方肯给点银钱,在他们如今这种境况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节操嘛,节操可以放在一边,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了再说。

想到赵子桐自述他之前跟人习练拳脚的经历,周秦川就觉得好笑。

同几个打把式的江湖浪人学了几路拳脚,与人交手就能不相上下,最后仅以一招惜败。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赵子桐被人给糊弄了。

教的都是些花拳绣腿,没甚效力且不说。

就说这几个闯荡江湖的老狐狸,常年漂泊,多多少少必然有些压箱底的绝技,不可能是一碰就倒的假把式。

居然需要苦斗多时,方能险胜一个初试身手的文士,要说他们不是在做戏,周秦川压根儿都不信。

赵子桐顶着两个黑眼圈,接过东叔递给他的烙饼和稀粥,边吃边大有兴趣地打量低着头的周秦川。

两个黑眼圈一左一右,极为对称,乃是周秦川的前手刺拳和后手直拳的杰作,这还是他知道对手乃是文人,刻意收了力道的结果。

要不是东叔和苏幼蓉的喝止与尖叫,接踵而至的第三下连击,多半会是个勾拳,或击腹部,或打下巴,这一下如果打实,赵子桐的下场就更不妙了。

“周老弟,你这身拳脚不错啊,能不能教教哥哥我,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上回那几个江湖骗子我都给了他们一两银子的束脩,到了你这儿”

经此一战,赵子桐显然也回过味来,知道自己之前多半是拜了假庙,眼前才是真神。

“什么,公子?你居然花了一两银子去学那些江湖把式?”

东叔在旁边惊叫道。

赵子桐恨不得自己掌个嘴,怎么又把东叔给忘了。

一个上午,已经将他忽略了两次,一定是昨晚的酒还没醒,对,就是这样。

“公子,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当举功名,上报朝廷,下安黎庶”

东叔看来很喜欢说教,逮到机会,就像教训周秦川他们三人一样,巴拉巴拉的开始了。

赵子桐自知说漏了嘴,当下闭口不言,当起了缩头乌龟。

抽空冲周秦川歉意地笑笑,一只眼睛眨了眨,随后继续洗耳恭听。

这个赵秀才,有点意思,周秦川见了暗道,随即想到,江湖骗子都能从他身上弄到一两银子,那自己怎么也不能比这少吧,看他这好武的劲头,有门儿!

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又有银钱进帐了。

好容易等东叔住了嘴,众人松口气,都以为接下来能耳根清净地好好吃东西了。

没想到喝了口粥之后,东叔又继续说道:

“对了,公子,被骗去的那一两银子,你是从何处得来?”

“这”赵子桐的脸一下变了颜色,该死,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东叔,来,您尝尝,这烙饼做得极好,既酥且软,一点都不咯口,还有小米粥,连油都熬出来了,啧啧,真是不错”

“行了,公子,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东叔打断了赵子桐的话:

“你只要一扯闲话,多半心中有鬼,那一两银子咝,你该不会是又当了什么物件罢?”

说到这里,老掌柜连坐都坐不住了,几口喝完稀粥,抹着嘴就往后院去了:

“不成,我得去看看,老爷留下的那点家当,我得收好咯,可不能再让你拿去败了。”

看来赵子桐在他心目中,多少有点崽卖爷田心不疼的感觉。

眼见东叔走得没了踪影,众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东家,你放心,我兄长义厚云天,视粪土如钱财,他的拳脚功夫你若想学,决计不收什么束脩就是。

想当初,和兄长一道的那些弟兄,还不都是没出什么银钱,就把兄长的拳脚学了去。”

第92章 小小恳求

赵子桐身为客栈之主,被周秦川打了两拳之后,不但没有怨言,还笑呵呵地套近乎,顶着两个黑眼圈也不以为异。

这番表现,让小济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东家好感大增,觉得他堪堪也算得上是条好汉,当下拍着胸脯,就替周秦川把主给做了。

赵子桐一开始被这熊孩子的话弄得云山雾罩,不过最后好歹搞明白了意思。

可能是小济觉得薄不如厚,将义薄云天换成了义厚云天。

至于视粪土如钱财,就不知道他到底是怎生想的,硬生生给说反了。

“真的,周老弟,令弟所说可是真的?当真不要束脩?”

赵子桐眼睛放着光,问道。

说真的,别看他刚才说过,给周秦川的酬劳不会比之前给那几个江湖把式的少,可他囊中羞涩,的的确确没多少银钱了。

过几日县学倒是会发禄米,可当今四海升平,粮价便宜,换不了多少银子。

再说禄米可是老本,没了的话,他自己倒是可以去同砚家蹭吃蹭喝,君子有通财之义嘛,饿不死他的。

可东叔就难过了,是以这个念头才起,转眼就被赵子桐给打消了。

如今更因说漏了嘴,被东叔识破银钱来路,典当家里物件的路子已被堵死,哪里还拿得出银钱来。

别看东叔只是下人,却把他从小带到大,同家里长辈也差不多,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他还真不敢违背。

只是周秦川的身手却让他眼热异常,正发愁该去哪里拆借些银钱来周转一二,对方的小兄弟却主动说不要银钱,这怎不令他喜出望外。

“呃,东家”

见赵子桐面露不悦之色,周秦川急忙改口:

“赵大哥,束脩可是用在进学孔圣之道上的,拳脚小技耳,当不得这两个字,今后再也休提。”

周秦川脸上硬生生挤出微笑,嘴里说着义薄云天的话,心里却把小济骂了个半死。

多好的羊牯,不,多懂事的弟子啊,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就主动表示要交束脩,最少一两银子起步,可不算少了,就算还不足以让他们三人好吃好喝的继续北上,但至少有了点家底不是?

却生生被小济这败家子给横插一脚,把煮熟的鸭子给弄飞了。

当然了,周秦川知道自己这是一时气愤不过,才有些迁怒的。

刚才的一番言谈中已然表明,赵秀才上次是当了家里物件才换来的银钱,这回嘛,没见东叔已经去收拾东西,让眼前的这位东家再无可乘之机?

银钱什么的,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与其敝帚自珍,不如顺着小济的水推一回舟,与赵秀才结个善缘好了,以便今后好在客栈行事。

东叔不是看自己有些不顺眼么,正好扯赵秀才的虎皮来拉大旗。

“如此甚好,甚好。”

赵子桐兴奋得直搓手,“周老弟,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明天?还是后天?拳脚虽是小事,却也是项技艺,不可草率行事,咱们需不需要在礼仪上下点工夫”

“咳嗯!”

苏幼蓉突然高声咳嗽,打断了赵秀才的话:

“东家你看,我兄妹三人在客栈做工,可是一点工钱都没有的。”

“哦,对对对,这不合适,不合适。”

兴奋中的赵子桐被苏幼蓉的话泼了盆冷水,人家既然都不要束脩了,若再是连工钱都不给,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可眼下哪里还发得起工钱哟。

赵子桐急得从条凳上站起来,左右踱步。

要不然,自己去找东叔好好谈谈?厚着脸皮也要再当个物件,以解当下困局。

当个什么好呢?书房里还有块歙砚,是当初中了秀才后,有人特地送来的。

送的人是谁,赵秀才已全然忘了。

既然记不得是谁送的,那将之当了,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这块砚不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东叔也不能说自己败家。

歙砚产自歙州,自唐代便已成名,怎么也能当个几两银子,如此一来,眼前的窘迫当能缓解一段时日。

嗯,就是它了,赵秀才就这么愉快地做了决定。

“周老弟,你稍等,哥哥我去去就来。”

赵子桐一撩袍袖,就要往后院而去。

下手要快啊,得趁着东叔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这块砚给拿到手。

苏幼蓉想做什么,周秦川一时不明就里,也就不张嘴打岔,以免坏了事儿。

不过对于赵秀才的言行,却有些好笑。

这赵秀才虽是读书人,口中却总是带着江湖中的味道,动辄与人称兄道弟,应该挺合小济胃口的。

“东家请留步。”

苏幼蓉及时开口,喊住了赵子桐:

“奴家刚才所言,绝无要挟之意,东家若是起了典当物品的心思,置小女子于何地,还请罢手才是。”

赵子桐脚步一顿,言之有理啊,此间情形,东叔事后得知,岂不是更看他们兄妹不顺眼了。

可若不典当些东西,拿什么发放他兄妹三人的工钱呢。

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堂堂秀才,竟然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苏幼蓉见了,暗自得意,计成矣。

冲仍然不知她意图的兄弟二人丢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片刻后便能见到分晓。

“东家,既然一开始就说好了不要工钱,我兄妹三人自是不会食言而肥,不过有个小小恳求,还望东家应允。”

“你且说来听听。”

赵子桐颇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幼蓉,要是这会儿他还不明白,眼前女子的一番话是有所企图,那他这秀才就算是白做了。

当即没了刚才的慌张,平心静气地吩咐道。

此女虽然长得丑,可谈吐之间,自有一番见地,看来并不简单,且看她有何图谋。

能成为一县禀生,一旦冷静下来,赵子桐脑子绝对够使。

他自负身份智计,都不弱于人,区区女流,有何担忧之处,姑且听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嘻嘻,小女子此言,对东家绝无一丝妨害,可说是两全之策”

见赵子桐眼神回复清明,知道对方已没了刚才那般焦虑,自己的机心多半已被看破,苏幼蓉也无不适,于浅笑声中,化解了双方间的那丝无形尴尬。

第93章 我看好你

“秦川哥,如何?”

当晚,三人忙活完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忙活的,就是守在大堂,等待客人上门,到了子初初刻,熄灯锁门而已——快到耳房门前,苏幼蓉特意绕到周秦川身前,眉毛一挑,有些得意地问道。

她的神情中,有一丝得意,有一丝欢快,更多的,是那种后世小女生自觉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后,期待意中人狠狠夸赞的神态。

“幼蓉姐姐,什么如何,你做甚事了?”

趴在周秦川背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济,闻言扭了扭头,含混不清地问道。

以这小子的年纪,正是贪睡的时候,哪能捱到这么晚,是以早早地就打起了瞌睡。

东叔对这小子青睐有加,见此情形,也不多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待客栈打烊收工,身为兄长的周秦川,自是得把已然昏睡过去的小济给扛回两人将歇的耳房里。

没想到这小子睡得虽死,耳朵却灵,苏幼蓉如此简单的两句话,也能将他弄醒。

“长辈说话,小孩子莫插嘴。”

苏幼蓉轻叱道。

“你们才是阿姐和兄长,又不是娘亲和爹爹,又算得什么长辈了。”

小济不服气,嘟嘟囔囔地回嘴。

“你!”

苏幼蓉又羞又恼,她还是妥妥的黄花大闺女一个,被人说娘亲什么的,脸上自是挂不住。

柳眉一竖,正想收拾这小子,却见周秦川轻轻冲自己摇头。

凑近了一看,小济已然又侧头靠在周秦川背上昏睡过去,口鼻间还有低低的呼声。

苏幼蓉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这小子刚才那几句话是梦话呢,还是真的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儿。

想要拧拧脸蛋略作惩戒,却被小济的乖巧模样打败舍不得将其惊醒,最终只得作罢。

周秦川见了不得不服,这小子魅力值颇高,可以说是通杀男女老少。

东叔差不多就是被臭小子给搞定的。

自己也是如此,总是狠不下心来好好教导他一番。

“幼蓉!”

如今两人关系更进一步,周秦川已经可以直呼人家闺名了。

“真有你的,硬是把住了东家的命门,让他允了你的条件”

周秦川就再是直男,此刻也能看得出苏幼蓉渴望被人称赞的神情,当下一通猛夸。

当然了,水平和赵子桐相比,差距还是明显的,做不到舌灿莲花,更没有滔滔不绝的气势。

不过佩服却是真心的。

小济年幼,历来不看重钱财,想不到利用此次契机为自家谋点好处也是情有可原。

周秦川倒是想在赵子桐身上找补点甜头,可惜被小济用话堵死。

加之赵秀才也是身无长物,眼看就要不得不作罢,白白浪费教他拳脚之机的时候,苏幼蓉及时站了出来。

本着雁过拔毛,绝不走空的原则,硬是从几无油水的赵子桐身上,替他们三人捞了点好处。

这好处不是什么真金白银,肉眼可见的财帛之物,而是赵子桐的一句承诺。

那就是他们三人不论是眼前,还是今后,但凡还在客栈干活做工,都不要一文工钱。

不过若三人有了什么点子,从而给客栈增加了收益,那么他们要从增加的收益中,获取三成做为酬劳。

尽管赵子桐不太管事,不过他终究是客栈真正的主人,有了他的承诺,东叔即便是掌柜,也不好反悔。

这承诺看上去有点空,不太靠谱,不过以这家走到谷底的客栈来看,只要稍微动点脑子,让其有所起色并不算难。

三人自然就可从中获取银钱。

这个念头,其实在将客栈的底细摸清楚后,周秦川就动过。

没办法,一行三人,总不能就这么混下去吧,得想办法赚钱才是。

只是一直不得其法,想不出该用何种方式,让这家客栈的东家和掌柜答应这种不太靠谱的条件。

没想到打了赵秀才两拳,本是己方有些理亏,反倒让苏幼蓉抓住机会达成所愿。

两人之间,居然有点小灵犀可以通,面对困境,都想到一块儿去了,这让周秦川有点小欣喜。

经过此事,周秦川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还不够敏锐,要不是苏幼蓉,这个机会就被白白放过了。

苏幼蓉年纪比他还轻,却擅长此道,看来若不是天赋高,就是家学渊源了。

“好了好了,秦川哥,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么几句陈词滥调。”

眼看到了耳房门前,苏幼蓉止住脚步,嘴里虽然嫌弃,眼里却全是荡漾的笑意。

要说好好夸人,周秦川肯定比不上赵秀才,插浑打科呢,又不及小济。

不过话里的诚意,却是满满当当,能让人轻易就感受得到。

对于苏幼蓉来说,这就够了。

见自己过了关,周秦川暗自擦了把汗,苏幼蓉似嗔实喜的表情,他还是看出来了。

他没有赵子桐那般学识,词早穷了,正考虑是不是学学小济,各式成语张冠李戴一下,以博美一乐呢。

只是若真如此的话,自己的形象可就堪虞了。

在苏幼蓉的帮助下,周秦川将小济从背上弄到怀里,打开根本就没上锁的房门,正要迈步进去之时,苏幼蓉在身后忽又开口:

“秦川哥,接下来就看你的咯。”

虾米?看我的,看我什么?

周秦川心觉不妙,赶紧把小济放到矮榻上,盖好被褥,返回门口问道:

“幼蓉,你该不会是还没有想好,当用什么办法让客栈起死回生罢?”

“嘻嘻,秦川哥,我要是有主意的话,接下来就不会看你的咯。”

咯咯的笑声中,苏幼蓉尽显妩媚。

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在周秦川面前,苏幼蓉已然展现出了佳人风范,不但一颦一笑颇有风韵,几人单独相处时,不时还拿兄弟二人打趣一番。

家庭剧变给她带来的阴霾,已被渐渐驱散。

世人鄙夷嫌弃的目光,更是早已不被苏幼蓉放在心上。

一个明媚自信的俏丽女子,就这样悄然绽放在周秦川眼中。

呃,果然不出所料。

周秦川撇撇嘴,按后世的说法,敢情这丫头还没个扭亏为盈的章程,就先把权利给争取到手中了。

想想也是,若没有点石成金的手段,哪能让这频临倒闭的客栈起死回生。

赵子桐答应得轻巧,想来也是把死马当活马医罢。

不过一时的窘困可阻不住周秦川,他自小在逆境中成长,哪里会被这点险阻吓到。

“放心,幼蓉,就这天把工夫,我定然想个好法子出来。”

虽然眼前还没什么头绪,不过周秦川自信很快就能将其解决,不会辜负了苏幼蓉的一番努力。

“那就好,我看好你哟,秦川哥。”

苏幼蓉乐滋滋地道了个别,回自己屋里歇着去了。

第94章 又被傻了

“那个谁?说你呢,傻大个儿!”

东叔来到大堂,指了指周秦川:

“走,把板车拉上,跟我去村子里运点粮。”

说罢不再理会堂内余人,一脚迈过门槛,当先出去了。

长得高有错咩?哪里就傻了!

周秦川心里吐着槽,把搭在肩上,用来擦拭桌椅的条巾放回柜台。

‘傻大个’这三个字,像是他的专属用语一般,一开始苏幼蓉也是这般叫他的。

相熟以后,除了偶而私底里插科打诨戏称一下,叫得倒是越来越少了。

没想到刚摘了这顶帽子没多久,就又被人给安上了,这叫周秦川怎不恼火。

这么些天过去,还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居然用‘那个谁’和‘傻大个’来替代。

周秦川心中很有些不忿。

你要说东叔年纪老迈,记忆衰退吧,可小济和苏幼蓉他却又记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公然歧视人么,要不然就是刻意打压自己。

虽说身高力壮,干这些力气活责无旁贷,但‘傻大个’一称周秦川还是敬谢不敏。

‘大个’可以,‘傻’就算了。

不行,得同这老儿说道说道去,免得他叫顺了嘴,以后再改就难了。

周秦川也顾不上和店里的苏幼蓉还有小济道别,转身就朝门外追去。

“秦川哥!等等!”

苏幼蓉及时喊住了他,接着快步上前,左张右望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放入周秦川手中:

“拿好了,到了村子里,不拘买点什么熟食,带回来咱们仨补补。”

周秦川饭量大,小济贪吃,这些苏幼蓉都知道。

来客栈这几天,不是烙饼就是稀粥,虽说饿不着,但实在乏味得紧。

苏幼蓉尚能将就,但她看得出来,这兄弟二人可有些耐不住了。

尤其是周秦川,每日里打熬气力,消耗甚多,光是烙饼稀粥,可有些吃不住劲儿。

苏幼蓉心有不忍,有心用三人剩下的身家去买些好吃食,一直不得其便。

他们客栈前后不搭,孤零零地杵在此处,不论想要买些什么,都得去南边那个村镇。

白日里不论忙与闲,终归走不开,晚上收工后夜深人静,即便有空加有胆,能去到村子里,也是买不到什么东西的。

今日周秦川要进村运粮,当可窥得机会买些熟食回来。

银钱所剩不多,百十文而已,不过苏幼蓉觉得这是周秦川兄弟对她的信任和看重,看得很紧。

拿钱给周秦川的时候还东张西望,生怕被不相干的人看去。

其实大堂里除了她二人,哪里还有旁人。

周秦川虽然觉得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此举却是苏幼蓉谨慎用心的表现,也不说破,接过铜钱后问道:

“想吃些什么?”

他也同样早有此意,银钱挣了是用来花的,可不是等着它下崽的。

客栈吃的不好,不多的积蓄当然得拿来给三人改善一下,总不能就这么忍饥挨饿吧。

银钱嘛,想办法挣就是,周秦川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自己可是穿越者,理当有主角待遇的。

“有熟肉就买些熟肉回来,小心些,别让东叔看到。”

熟肉可以躲着吃,也不用做,不用担心被人轻易发现。

不是苏幼蓉不大气,不愿分给外人,尤其是帮助过他们的赵子桐主仆。

而是眼下就这么点身家,想要兼济他人,实在没有那个实力。

躲着吃至少不会那么尴尬,每个人能分到的,自然也更多些。

“好了,快去。”

苏幼蓉在背后推了周秦川一把:

“东叔且等着呢。”

东叔在客栈外负手而立,另有一番心事萦绕,倒是不曾留意有些磨蹭的周秦川。

客栈生意每况愈下,越发不堪,旬日下来,竟然只有数日前的那拨来客,十数人而已,收了不到百文铜钱,抵得甚事。

眼下这三个伙计虽说不付工钱,但他们吃的可不少,伙食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特别是那傻大个,吃的尤其多。

想到傻大个,东叔回望间,见周秦川已经架起板车,拉到了身前。

当下也不说话,自顾自头前带路。

这傻大个吃的怎就如此多呢,两倍于公子,三倍于自己,完全就是个饭桶!

原本估摸着够吃十天的粮食,他们三人一来,五天不到就消耗殆尽,不然哪里用得着这么早就去村里购粮。

好在傻大个吃得多,气力也不弱,差不多能顶三个人使,总体不亏。

不过眼目前没什么生意,这身力气不太使得上,就有点浪费了。

东叔有些后悔之前夸下的管饱的海口,却又没那脸皮自食其言。

至于不要三人做工,将他们撵走的念头,更是不曾动过。

做人得讲良心,人家干得好好的,毫无理由地将人赶走,这种事儿他可做不出来。

传扬出去,老赵家的名声可就被他毁了,只能接着打肿脸充胖子。

况且客栈若不想马上关门歇业的话,还真离不开这三人。

兼之公子目前同这傻大个打得火热,就更拉不下脸来了。

东叔默默盘算,再过些天,公子就能到县里支取上月禄米,足够自己二人一个月的消耗,这个倒是无需操心。

关键是这三人的口粮没个着落,数月前拆借来的那笔银子已经使了大半,最多一个月就要见底,到时候连买粮的余财都没有了。

更让人忧心的,是银子的归还期限即将来临,届时可咋办啊,到时候即便把自己的棺材本垫上也是远远不够的。

东叔没什么城府,心里犯着愁,脸上自然就透着苦。

周秦川拉上板车来到东叔身边,本有心同他攀谈一二,再自我介绍一回,重点是那‘傻大个’的称呼再也休提。

见了东叔的模样,理智地闭了嘴。

只要不是真的傻大个,任谁都能看出老掌柜此时心绪不佳,还是不要去触霉头,让他把火发到自己身上为好。

至于‘傻大个’这称呼,还是看开些罢。

若有机会,再行分说,若没机会,只索罢了。

难不成还能为这点事儿翻脸,大开杀戒不成。

或许被人误认为傻大个也不错,扮猪吃虎向来都是装叉届的一件神兵利器。

周秦川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拉着板车,紧跟领头的东叔。

第95章 饴糖

傍晚时分,拉着粮食从村里回到客栈之后,东叔毕竟上了年纪,虽然不用出力,但这么走着路一来一回,也是疲累不堪。

兼之因为银钱之事心绪不佳,连餔食都没有胃口吃,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回后院将歇去了。

如此一来,整个客栈的前院大堂,就只剩周秦川等三人了,正好便宜行事。

至于东家赵子桐嘛,人影全无。

自从说好要跟着周秦川学练拳脚之后,倒是规规矩矩在客栈呆了三天。

不过也就仅仅只呆了三天而已。

首日的晨课,只不过是简单的慢跑,赵子桐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白如纸,连朝食都没有多少胃口,缓了好一阵儿,才回过劲儿来。

其后给他安排的力量训练就更别提了,入门的跪姿俯卧撑,三五个就力竭。

双腿深蹲好些,一组能做十多个,做了两组后,打死也蹲不下去了。

引体向上嘛,那是彻底一个也上不去,只能先挂在树桠上做静力练习。

一天下来,赵子桐叫苦不迭。

到了次日晨起,别说慢跑了,就是上茅厕也蹲不下去,找了个马桶坐上,才得以解决问题。

长期不进行高强度运动的人,骤然上量运动,哪怕这点量在行家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也足以令其动弹不得。

对此情况,周秦川心知肚明,给赵子桐安排的习练强度,已经刻意减弱了很多,没想到还是出现了这种情况。

之所以要从耐力和力量训练开始,周秦川本是一片好心。

他向来认为,体力和力量都不足的话,身手是不可能好的,就算比普通人强点,那也有限得紧。

没有基础,那就是空中楼阁,外力稍微大点就会倒。

不把身体素质提上来的话,遇上高手,是肯定要吃亏的。

像赵子桐这种情况,他自穿越之后,天赋异禀,倒是不曾遇到过,不过普通人那是谁也避免不了的。

为了让其顺利度过难关,周秦川只能按着印象中的方法,给赵子桐按摩肌肉,又让其拉伸放松,以期能尽快消除肌肉酸痛。

不曾想第三日状况没有丝毫改善,至少赵子桐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种情况,要么是先天禀赋不足,要么就是实际上有所改善,只不过有些人在第三日会更加严重,一加一减之下,就感受不到区别。

不论是何种状况,结果都没甚区别,此刻的周秦川,在赵子桐眼里就是妥妥的魔鬼教官,如果大明有这种说法的话。

自小虽不是锦衣玉食,却也没吃过什么苦头的赵子桐,哪里经受得住,当即找了个由头离开客栈自去,整整两日都未曾露面。

以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子桐,估计在今后不短的时日内,是连首也见不到了。

好在他以往也有过几天几夜不回客栈的先例,东叔丝毫不以为意。

同时赵子桐也知道,东叔同周秦川不太对付,没敢说实情,要不然周秦川的日子会更难过。

不过周秦川对这个东家消失的缘由,却是心知肚明。

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还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给赵子桐上的量太多了。

需不需要再减去一些,当然了,前提是赵子桐还愿意继续练。

要是就此打退堂鼓的话,周秦川也不会奇怪,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习练,还要忍受肌肉酸疼和不时的伤痛,的确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不过,若是赵子桐想再学点东西的话,也不是不行,毕竟是客栈东主,又给自己三人行了些方便,面子还是要给点的。

周秦川考虑,要是赵子桐回来,干脆不练力量,直接教他拳击算了。

挥拳蹦跳,虽然强度低些,好歹也能强强身。

虽然没有强大的力量作为后盾,但是日常用来防身是足够的。

如今嘛,赵子桐不在也好,周秦川不但免去了教导他的职司,还更方便他们三人私底下行事,就好比现在这种情况。

虽说是自己花钱买来的东西,但若让旁人看到了,分与不分都不好办,可是两难的境况。

眼见客栈大堂中再无旁人,苏幼蓉伸手招呼,将小济叫到身边:

“你兄长可有惊喜给咱们哦,小济。”

随后看向周秦川,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不外是还不趁着没人,赶紧把吃食拿出来给大伙儿分享。

周秦川会心一笑,特意冲小济眨眨眼,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

苏幼蓉和小济一起接过,将包裹在外面的芦苇纸打开。

“嘿嘿,兄长,你怎么晓得我想吃了。”

小济率先笑道,也不客气,抓起一块就往嘴里丢去。

苏幼蓉眼内则有一丝失望和讶异飞速掠过,随后也笑了:

“如何,小济,够惊够喜罢。”

这些日子缺了肉食,周秦川又始终都在打熬身子骨,一日也未曾停歇,看得苏幼蓉有些心疼。

她想买些熟食回来,名义上是给大伙儿一起补补,真正的目标,却是她的秦川哥。

在她想来,买些卤肉什么的最好不过,自己稍稍吃点便可,至于小济,虽然贪吃,毕竟还小,吃不了许多,剩下的自然就都归周秦川了。

没想到周秦川买回来这么个玩意儿,小孩子一般都挺喜欢的,三人之中最适合小济吃。

而苏幼蓉自己却并不感冒,难不成周秦川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吃这零嘴?

“秦川哥,你也爱吃饴糖啊?”

苏幼蓉问道。

“饴糖?我不爱吃。”

周秦川闻言愣了愣,原来这玩意儿叫饴糖啊,和他所知的称呼不太一样。

饴糖又叫做麦芽糖,顾名思义,乃是用麦芽熬制出来的,这也是周秦川所熟悉的称呼。

据说二十世纪末,还有人“叮叮当当”地敲着铁片,大街小巷的卖,也因此被叫做“叮叮糖”。

二十一世纪初一度绝迹,不过在怀旧和天然食品的噱头下,又渐渐开始回归。

周秦川曾经听父辈论及,自己也亲眼见过。

今日跟着东叔到得村里,见到此糖有卖,一时心喜,想到小孩子多半爱吃糖,就把苏幼蓉给他的铜钱,全都换了饴糖。

第96章 面包

至于他自己,打小身子骨差,脾胃不好,总觉得吃了糖之后,口发酸,肚子里也常常因此不太舒服,因此他打小就对糖喜欢不起来,并不怎么吃糖。

关于糖,特别是饴糖的这一点见解,周秦川可就错了。

他不知道,这饴糖在此时,不但是闲时零嘴,还是治病良药。

医圣张仲景的伤寒论中,补益脾胃的建中方剂,就是以饴糖为君药的,只是后世用的不多而已。

苏幼蓉一听,知道周秦川也不爱吃饴糖,不由为之气结。

这傻哥哥,还真是

早些天就见他因为没肉吃有些苦恼,今日银钱在身,却也不曾为自己考虑一二。

他如果拿回来的全部都是肉食,大家都能沾光,谁也不会因此说他不是。

偏偏独宠小济,看来是真把小济当做自己的亲兄弟了。

以此观之,秦川哥的人品真挺靠得住的,自己没有看错人。

“兄长,幼蓉姐,你们也吃!”

鼓着腮帮子大嚼特嚼的小济,自然也没忘了一哥一姐,一左一右分出两块糖,递了出去。

周秦川和苏幼蓉虽然并不爱吃,还是接到了手上。

吃东西很讲究气氛,人多了吃得就香,可不能败了小济的兴致。

“小心些,小济,可别把牙给黏掉了。”

周秦川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警告道。

这可真不是吓唬小孩子,周秦川的叔伯辈中,有人亲自现身说教过,故而印象深刻。

“嗯,你兄长说的没错。”

苏幼蓉也紧跟着附和,看来饴糖黏掉牙的事例,从古至今都不曾缺过。

小济自小就一个人打拼,哪里会轻易就被两人的话给吓到,闻言并不怎么在意,一口气吃了三块饴糖,方才咂咂嘴:

“兄长,这饴糖好是好吃,可还是没法和你当初带来的吃食相比。”

好家伙,看这小子模样,还以为他意犹未尽,没想到却是不太满意。

“啥吃食?”

苏幼蓉好奇了。

虽说在她眼里,饴糖还不太上台面,但在这乡野之间,也算不错的零嘴了。

若想吃到更好的,需到大点的城池里,嗯,最好是江南一带,只要有银钱,那些加了上好白砂糖的小点心,能撑得人正顿都吃不下去。

周秦川听了也有些迷糊,自己有啥吃食,能把饴糖都比了下去,让小济念念不忘,这么久了都还记得。

“就是那个你说叫面包的东西。”

小济见周秦川满脸不解,开口解释道。

面包?

难怪!这玩意儿可是跟着周秦川一起来到大明的,之前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以防路上饥渴所用,在后世相当普通。

不过再普通,也加了不少配料,诸如糖、盐、油等等,甚至一些后世才有的化工调料,不曾吃过之人,甫一接触,自然是觉得又香又甜,远胜饴糖的单一味道。

“面包?啥是面包?”

苏幼蓉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这问题问的,周秦川觉得实在难以回答,不是有说法是‘无图无真相’么,在这里是无实物就无真相。

只要有面包在此,一看一尝,自然知晓是何物什。

没有的话,说再多都没什么用。

“秦川哥,要不你弄些出来,让小妹我也尝尝呗。”

看来多半是周秦川家乡仅有的吃食了,见周秦川支支吾吾答不上话,苏幼蓉不由得这么想。

别人是见猎心喜,她见不到,算是闻猎心喜,干脆提了个把面包做出来的建议。

江南繁华,除了京师还能一比外,大明各地都远远不及。

其余不论,仅各式吃食就能让人眼花缭乱,尤其是南直隶首府应天,开国时也曾定都于此,哪怕是海外的吃食也能见到不少。

这‘面包’一物,她此前久在江南,也从未听说过。

看小济这眷恋不已的模样,想必是有些特色的,苏幼蓉有些按奈不住,很想尝尝是个什么味道。

说起来,和小济一样,她也是个吃货。

只不过小济土生土长,算是野生派,对吃食除了味道以外,其余要求并不高。

而苏幼蓉作为小家碧玉,就要精致一些了,对造型、配色、拼搭等都有讲究。

当然味道还是根本,只要口味好,其余粗放些也无妨。

虫子除外,那玩意儿再可口,苏幼蓉也是不会碰的,看着就起鸡皮疙瘩,别说吃了。

面包!

周秦川听到了苏幼蓉的请求,脑子里一闪,这些天困扰他的问题似乎有了解决的法子。

“哈哈哈,成,幼蓉,小济,不就是想吃面包吗,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周秦川大笑道。

不就是做个面包么,他虽然没有做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周秦川相信,作为穿越者,自带主角光环,做面包这种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之前他在苏幼蓉面前夸下海口,要在几天之间想出让客栈起死回生的法子。

数天过去仍然毫无办法,要想让客人主动上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前面说过,北去就是济宁州府,不过半天的脚程,而南边,只需走上一刻钟,就有个规模颇大,甚至比得上镇子的村子。

但凡有行人由此一带路过,以由南向北的居多,天色若晚,多半会在村里的客栈或是车马店投宿。

时辰还早的话,那就继续前行,一口气走到州府歇息。

这么一来,赵子桐的这间客栈,位置就相当尴尬了,来往行人多半不会留宿于此。

多数时候是像周秦川他们初到那晚一般,村子里住不下了,客栈方能捡些漏。

其余过客最多打个尖,喝喝茶吃些东西。

可之前有专门的厨子,这买卖做的都不怎么样,如今仅剩烙饼稀粥,那吃食上的生意就更不用想了。

也不知赵子桐赵秀才的父亲,究竟有什么本事,当年能把客栈经营下来,还供赵子桐读书进学。

或许当年村子里就没有什么客栈,这里一家独大?

无计可施的周秦川只能作如此想法。

眼看就要栽面儿,没想到今日里小济和苏幼蓉一唱一和,倒让周秦川把法子给想出来了。

第97章 烤炉

这法子就是用面包代替烙饼,作为客栈今后售卖的主食。

烙饼未经发酵,又干又硬,说实话,偶而吃上一嘴还可以,时日一长,任谁都受不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其干,不易腐坏,是跋涉人群不得不选择的干粮。

蒸饼倒是松软可口,却又搁不住多久,尤其是在高温多雨的夏日,让出门在外之人不得不放弃。

面包却不一样,可说是兼具了烙饼与馒头之所长,拿来做干粮最合适不过。

其与蒸饼一样,也发过酵,除了最外的一层壳有些硬之外,内里同样松软可口,极易消化。

而且也有烙饼的长处,那就是水分含量少,不易生霉腐坏。

更重要的,是其经过烤制而成,对大多数人都有不可抵挡的诱惑力。

人类最先吃的熟食,就是烤出来的,可以说基因里就对烤制食物有特殊嗜好,要不然各种烧烤食物也不会直到后世都还经久不衰。

尤其是面包刚出炉那会儿,香气弥漫,蒸饼远远不及,让人一闻之下就食指大动,天然自带广告效应。

“真的?真能吃上面包了?”

小济乐了,他之前吃过,深爱其味,又对做法也非常有兴趣,三人中数他对面包最为期盼。

“秦川哥,说说看,都要准备些什么,我和小济好给你帮忙。”

苏幼蓉已经跃跃欲试了。

说帮忙那是顾忌周秦川面子,话往好了说。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苏幼蓉早已清楚,在厨事上周秦川就是给人打下手的水平,即便面包怎么做他知道,也别指望他能从头到尾独立完成。

多半就是清楚整个过程,想要把面包完完整整做出来,还得靠自己和小济。

至于会不会牵涉到家传秘技什么的,苏幼蓉压根没往这上面想。

若周秦川真自祖上得了面包的传承,厨艺也就不会这么不入流了。

“简单,幼蓉,我跟你说,和做蒸饼差不离,准备好麦面和老面疙瘩就行,一开始都是和面、发面,只是最后一步有所不同,蒸饼靠蒸,面包靠烤”

此时不像后世,有专门用来发面的酵母,多是用老面疙瘩来发面,周秦川来的时日不短,也算有了些基本的认知。

至于将面包的做法视为隐秘,敝帚自珍的念头,周秦川丝毫也没有。

而是把自己所知的,关于面包的一鳞半爪,有些炫耀地说了出来。

只是说到烤的时候,他忽地愣住了,对啊,自己怎么把烤给疏忽了。

馒头的最后那步——蒸——很方便,客栈伙房里就有蒸笼,随时可以上手。

即便没有,也不碍事,走几步路,去南边村子里也能买到。

可是烤面包的器具就麻烦了,如今整个大明恐怕都不会有用来烤面包的炉子。

想到这里,周秦川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被浇了一盆凉水,如果不能想办法解决烤炉的问题,那做面包一事,只能凉凉了。

周秦川穿越前所能见到的烤面包炉具,多是现代化的烤箱,以电或燃气来加热。

这些类型的烤箱,即便有现成的,在大明也用不上,纯粹是摆设。

如今想要烤面包,只能自己动手做个烤炉出来。

可那种老派的烤炉,周秦川从没见过,这玩意儿或许只有在欧洲,一些经营很久的工坊里,还在后世继续使用。

事实上,在大明一直要到距今百多年后的万历年间,才有西方传教士把烤面包的工艺带入中土,那时才可能有现成的烤炉可供参照。

这下麻烦了,一点可供借鉴的实物都没有,怎生是好?

“嗯,秦川哥,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有些耳熟,记得爹爹说过,好像我们祖上曾经有过这种面食的做法。”

苏幼蓉一听说要烤,就若有所思,她乃色目后裔,祖辈自中西亚一带而来,那里自然是有面包的。

“咦,秦川哥,咋了,接着说啊。”

苏幼蓉这才发现周秦川已然住了嘴。

“呃,幼蓉,小济,这面包得用烤炉来烤,可这附近却叫我等去哪里找烤炉呢?”

周秦川面露苦涩,没什么比希望破灭更让人难受的了。

“没事儿,秦川哥。”

苏幼蓉闻言,倒是一点不泄气,眼珠转了转,忽地笑了:

“没地方找咱们可以自己做啊。”

“哦,你会做烤炉?幼蓉。”

苏幼蓉刚才说面包的做法耳熟,周秦川还是听进去了的,她是色目后裔,真会做的话也不奇怪,那么对于烤炉,恐怕也是有所涉猎的。

“嘿嘿,我也不会。”

嘁!

周秦川咧咧嘴角,他还以为苏幼蓉有点祖传的压箱底本事呢。

“可我见过应天烤鸭的烤炉,确切地说,不仅见过,还里里外外都被我看了个通透,若由我指使,弄个烤鸭炉不难。

我想这烤面包的炉子与之相比,差别不会太大罢。”

江南应天的烤鸭远近闻名,乃是一绝,苏幼蓉自小便甚为痴迷,至多一个旬日便要吃上一只过瘾。

她甚至动过自家开个烤鸭店的念头,虽然其后因为人手等缘故,被其父否决,但其中窍要,苏幼蓉可都算得上门儿清。

这烤鸭炉的构造,她自然不会陌生。

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都是用来烤东西的炉子,能烤鸭子,多半就能烤面包,不过就是火力和火候不同罢了,只需相应调整一二即可。

听了苏幼蓉的一番话,周秦川重又开心起来,没想到正值柳暗之际,花明的希望紧跟着来了。

看来穿越者的主角光环到哪儿都少不了,你看,自己不会弄烤炉,结果苏幼蓉会。

嗯,没错,即便是烤鸭子的炉子,肯定也能顺利地烤出面包来,周秦川由是信心大增。

“那咱们试试?”

想到很可能就要赚到第一桶金,然后藉此走上人生巅峰,周秦川好一阵兴奋。

“试试!”

苏幼蓉和小济一起应道。

做烤炉这种事儿吧,如果按后世烤箱的标准,温度湿度要达标可控,那确实不简单,以大明目前的水平,估计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若只是简单地做个能烤东西的炉子,就不算难了。

尤其在苏幼蓉这个老司机,不,她自称为老把式的引领下,第二天就有模有样地准备起来了。

东叔一开始还想干涉一下,不过苏幼蓉有了赵子桐的鸡毛令箭,却是全然不惧。

据理力争之下,以保证不影响客栈生意为前提,让东叔就此偃旗息鼓,任由他们施为。

第98章 出炉

客栈反正没什么生意,只需留个把人守着即可,多出来的人就能去干活。

作为牛高马大力不亏的大个子,卖气力的活儿,周秦川自然是当仁不让。

头两天,周秦川用板车拉回来了一堆石块,这是用来垒炉子的。

按苏幼蓉的说法,应天那些烤鸭炉子是用砖块垒的。

不过鉴于砖块要花钱,以他们目前的财力,自然是能省则省。

他们倒是想忽悠东叔投点资,甚至以之后的买卖愿意再让半成利为饵。

只是老掌柜顽固得紧,又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那种人,哪里会轻信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不出半个铜钱。

三人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不花银钱的石块。

好在靠近运河,修码头需用条石,边角废料不少,堆在村旁某处无人问津,只需去拉回来,再挑拣一番就能用。

第三日,苏幼蓉出马,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只开了个事成后送三块面包的承诺,就让村子里的铁匠,用废料免费给他们做了铁架。

铁架是置放在炉内,用来摆放面包的。

第四日,周秦川同小济愉快地玩了半天泥巴。

这是用来黏合石块的,需得用水调和之后,再不停踩踏,以增其韧性与黏度。

然后就在苏幼蓉的指点下,开始垒石块,糊泥巴。

总体说来,这个烤炉其实就是按着烤鸭炉来造的。

讲真,对于这些东西,周秦川可说是一窍不通,甚至还不如小济。

要不是有苏幼蓉,哪怕他见识过真正古老的面包炉,凭他自己也是不可能搭出个炉子来的。

忙活到深夜,又把早准备好的柴火放进炉膛,点火烤干。

天明之后,炉火自熄,一个烤炉就这么成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怎么把面包给烤出来了。

没说的,和面、发面、揉面,苏幼蓉和小济指点,周秦川卖力,这些都没有问题。

然后是分块,接着入炉烤制,如何控制火候和火力大小才是关键。

在一次生一次焦,失败了两次之后,总算把火候和火力掌握得差不多了,第三次,面包顺利地出了炉。

只是一尝之下,苏幼蓉因为之前没有吃过,倒是还觉得尚可,周秦川和小济却都不太满意。

怎么说呢,不仅仅是因为缺乏后世那些丰富的调料,而是没有面包所独特的风味。

确切地说,这一次烤制出来的,或许叫做烤馒头更合适。

是哪里不对呢?周秦川苦苦思索。

难不成要像后世那般,拼命往里加糖、油、盐不成?

先不说健康与否的问题,加这些东西进去,成本必然上升,如何定价?

低了的话亏本,高了的话,定然买者寥寥,还做什么买卖。

周秦川仔细回想,自己曾经吃过的所谓健康面包,里面都多了些什么呢?

嗯,用手一抓,不见半点油星,油肯定没有。

糖应该也没有,有的只是麦面自然的回甘。

况且在后世,糖尿病人大把,已经到了视糖如虎的地步,加糖的话,肯定算不上健康。

那盐呢?

周秦川仔细琢磨,仅凭吃到嘴里的味道,是难以鉴别出来的,似乎没什么咸味。

不过,万一是加的很少,从而让人品不出味道呢。

大有可能,干脆试一试。

第四次试制,和面之初,周秦川就加了些盐进去,想到没有咸味,比例控制得极低,不过百分之一。

没想到接下来就看出了不同,发面的速度慢了些,等最后出炉的时候,后膨胀效应明显,比之入炉时,又胀大了不少。

兼之出炉的时候,香气扑鼻而来,比之前几炉,不但异常纯正,也更浓郁。

这次尝试,算得上一次功成,面包的色泽,麦面的香气全都体现出来了。

一尝之下,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同后世周秦川吃过的法棍,在味道上已然差不离了。

周秦川不知道,他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盐在烤制面包的过程中,乃是除了面粉、水和酵母之外的一个必须的基础原料。

它能稳定发酵,增强面筋的韧性和弹性,改善面包的口感、风味和成色。

而百分之一,正好是一个理想的比例。

之前之所以做成烤馒头,就是少了盐。

周秦川对此非常满意,总算有了点穿越者众的风采了。

小济也很满意,虽然不够甜,但是面包整个的香味,外壳的嘎嘣脆,内里的绵软、蓬松和劲道,都同他那天吃到的一样,甚至还要更甚一筹。

苏幼蓉就更不用说了,喷香脆爽的东西本就是她的最爱,数她吃得最快,那边两兄弟才半个下肚,她就已经开吃第二个了。

三人正吃得欢,旁边忽然响起了重重的一声咳嗽,东叔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边。

又来!

这老汉就爱玩这种神出鬼没的把戏,周秦川很是无语,不过上了年纪,总是有些特权的,该谦让还是得谦让一下:

“东叔,来得正好,这面包成了,快来尝尝。”

旁边小济已经递过去了一块面包。

“不了。”

东叔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他可是等着看笑话的,这个什么‘面包’,听都没有听说过,这小子还大言不惭地说会香飘十里,让客栈起死回生。

结果呢,一连几次都没成。

东叔一开始还有些可惜,白瞎了这个烤炉,看样子做的还不错。

以后估计只能拿来烤鸡烤鸭了,客栈平白得了这个好处,倒也不亏。

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这小子给弄成了。

东叔好歹在客栈干过这些年,厨艺不见得好,但鉴赏的能力是有的,别的且不说,仅凭这香味就知道面包成了。

与前几次或焦或生的味道截然不同,这一回芳香馥郁,闻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香飘十里夸张了些,五六里是有的。

这不,村子里都有人闻着味儿寻上门来了,就是想找他买这从未听说过的吃食。

“那谁,傻”

想想不合适,东叔硬生生把后面两字儿咽了回去:

“周大郎,你这面包可定下价了,门口有人来了,一个劲儿地问我,想要买了尝尝呢。”

第99章 定价

“定价啊。”

周秦川咽下嘴里的面包,开始盘算要价几何合适,不想大堂处传来了哭闹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很快,一个约莫五六岁,梳着总角的稚童跑进了院子里。

接着,一个小媳妇紧随而至。

“娘,我要吃,我要吃。”

童子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从炉子里取出来,已经堆在一起的面包,大喊大叫地撒泼耍赖,又哭又闹,活脱脱的熊孩子一个。

周秦川思绪随之被打断。

先是被这稚童吸引,感叹熊孩子不惟后世所有,大明同样也不缺。

既而心里很是傲娇,看到没有,这才第一炉啊,就有人主动上门了。

不错,有这香味儿四溢,连广告都不用打了。

村子离客栈并不远,要是有微风助力,一旦成功开炉,估计泰半村民都能闻到香气。

此地临近运河,村民们除了种田,还能找些活计做,手头并不紧,想来愿意尝个鲜的人还是有的。

没错,周秦川的面包,一开始他瞄准的对象,并不是来往过客,而是毗邻的这些村民。

对于他们客栈来说,一开始的过客终究人数不足,难以把量做起来。

村民们就不同了,这个村子少说也有百余户,论人数怎么也上了六百口,算得上一个不小的市场了。

只要面包做得够好,相信打开局面不难。

加之面包携带方便,松软可口,不易霉变的特点,不仅是行人携带干粮的首选,也是村民外出干活时自带吃食的好选择。

相信之后的重复购买率是不会低的,如此一来,仅靠面包一项,即能让客栈摆脱关门倒闭的局面。

“王氏,你你怎跑到我们后院来了,不是让你稍候片刻,一会儿就送出去的么?”

东叔迭脚责道。

“东叔,这个须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们这吃食太香了,别说小孩,就是我闻了都忍不住想吃。”

小媳妇捋了把垂在额前的头发,眼睛四下一扫,最后同样定格在那堆面包上:

“开个价吧,这东西几文钱一个?难得我孩儿爱吃,一次多买些给他做零嘴。”

几文钱?东叔有些难以置信,烙饼不过一文钱一个,面包这劳什子东西,就值得几文了?就算是两文,也翻了一倍了。

“三文,三文钱一个,婶儿。”

周秦川尚在按照大学里所学的计算成本呢,苏幼蓉就抢先把价给说了。

“三文?倒是不便宜,不过就冲这香气,也算值了。”

小媳妇点点头,没有讨价还价,就这么认同了价钱:

“你们先拿一个对了,这叫什么?”

“面包,婶儿,我们叫它面包。”

“面包?倒也形象,你们先拿个面包给我孩儿,让他先吃着,我这就拿钱。”

三文一个?

价钱三倍于烙饼了,东叔知道这玩意儿是发过酵的,看着大,其实份量恐怕还不及烙饼。

一文钱的烙饼都有赚头,三文钱的面包赚的就更多了。

此时的东叔悔之莫及,早知道就出点银钱,帮衬这臭小子一把了。

如今可好,白白放塌了半成的利。

除了搭建炉子的时候,忽悠过东叔,后来烤面包的时候,周秦川还找过一回。

主要是他们三人的身家,经过几次试制面包后,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买柴火、买麦面、买青盐,都是他们自己出的钱。

若还想留点老本的话,必须融点资了。

这融资的对象嘛,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东叔身上。

周秦川还是当时搭建烤炉的那个条件,表示只要东叔愿意出资相助,事后卖面包的收益,他们三人可以再退让半成。

东叔还是一如既往的吝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表示这是他们三人自己的事儿,客栈绝不插手。

只有在完全成功之后,并且有人愿意买的前提下,才会搀和进来,出钱出粮开始经营。

同时按之前讲好的规矩,七三分成,眼下的挫败恕他爱莫能助。

当然了,东叔也表示,他绝对不会占便宜,这一炉周秦川他们自己花钱的面包,若能顺利出炉,他们三人吃也好,卖也好,都与他和客栈无关。

此时的周秦川同样悔之莫及。

说实话,三文的价钱他觉得有些偏高,但没想到居然被人接受了。

如此一来,这此面包可就烤少了,亏了啊。

整个炉子内里空间不小,若是铁架全部用上的话,一次能烤近百个。

只是之前都不成功,再加上囊中羞涩,周秦川不敢放开胆子地弄。

这一次成功烤出来的面包,只有三十个左右,全部卖了能有九十文钱,堪堪能把之前做面包的消耗找补回来。

如若胆子大些,弄上一百个的话,岂不就能卖三百文了。

东叔那老儿说好了不要的,那自己三人就净赚了近两百文了。

可惜啊,世上没有后悔药,周秦川自己也知道,他这般念头也就只是想想罢了。

在面包没有烤制成功的前提下,谁若把自己的身家全部投进去,那就是真的傻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却不妨碍他歪歪一下。

周秦川这边厢想着美事,那边苏幼蓉已经收了十五文钱,小济手脚麻利地用早已准备好的芦苇纸包好四个面包,递给这对母子。

小媳妇接到手中,神情迷醉地深吸一口气,方才领着正香喷喷啃着面包的自家孩儿往大堂方向而去。

东叔跟在娘俩身后,有点不甘,更多的是欣喜,放塌一次不要紧,客栈紧接着就能搀和进来了。

这面包如此好卖,客栈不说起死回生,至少又能维持一段时日了,老爷留下来的产业,总算不会没落了。

不过如此一来,想让公子隔断与客栈关联的意图又落了空,会不会对公子的县学稟生身份不利呢。

要论对客栈的感情,东叔不会比赵子桐差。

之前是因为客栈拖累了赵子桐,不但一点助益都没有,还平白让人对赵子桐的稟生身份嚼舌根子。

东叔这才觉得,与其往里面填补,还不如关门了事,反正不为生计发愁,何必操这份闲心。

如今生意即将有起色,他既开心,却又担忧起赵子桐的前途来。

就这样,东叔心情复杂、患得患失地离开了后院。

第100章 回家

“吁”

赵子桐吆喝了一声,座下毛驴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客栈,他又有些举棋不定了。

想到数日前那些能让人脱层皮的打熬身子骨的方式,他就不寒而栗。

尤其那臭小子,一点情面不留,训起人来尤其可怕,犹如魔鬼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赵子桐是真不愿意回去面对这个刚收下来,不花工钱的新伙计。

可是此次离开客栈的时日已然十天,远远超出了以往的记录。

再不回去的话,东叔肯定放心不下,估计不是到州府,就是去县城,怎么都要把自己找上一找了。

不回去的话,又能去哪里呢?眼下他赵子桐已是无处可去了。

他的同砚中人,家境好的也就那么两个,赵子桐这几日都在人家家中呆过不短的时日。

再呆下去的话,他可没那个脸面了。

不是人家嫌弃他,而是他自己嫌弃自己。

再蹭吃蹭喝的,也没有这么个蹭法罢,直接在人家家里安家了?

恰在此时,腹中一阵轰鸣。

罢罢罢,既然肚子都在抗议,那还是回去罢。

再说了,自己因为一个小伙计,被吓得不敢回自己的客栈,这要是传出去了,还真不好听。

可那小子是真的狠啊,练的时候眼睛里的那股狠劲儿,看得赵子桐心头直颤。

不但对他赵子桐狠,对自己更狠。

那些稀奇古怪折磨人的招式,他练的难度和数量,都远远胜出,看得赵子桐直咋舌。

这也是赵子桐虽然被操练得痛苦不堪,却没什么怨言的缘故。

人家以身作则,什么都强出太多,自己能抱怨什么呢。

赵子桐想着心事,神情复杂地坐在毛驴背上,慢悠悠地朝客栈而去。

咦,这是什么味儿,又香又甜的。

本就饿了的赵子桐,一嗅之下,腹中饥火更甚,舌下唾液汹涌而出,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一大口口水。

“王大,你手上拿的是甚?”

迎面匆匆而来一个中年汉子,手上一个芦苇纸包起来的纸袋,露着半截棕黄色的物什。

隐约可见有热气从中冒出,汉子不时低头嗅闻,极为享受的样子。

嗯,就是这个味儿。

赵子桐很快就分辨出来,刚才那股诱人的香味儿,就是从这汉子手上的东西传过来的。

“我说王大,丢了魂不成,问你话呢。”

赵子桐饥火益甚,神色不善地追问。

“啊?哦,原来是赵相公啊,适才未曾留意,抱歉抱歉,您说的什么?”

王大这会儿才听到有人叫他,一见是赵子桐,忙神色谦恭地问好。

没办法,他虽然姓王,可不是后世那个让所有男人都闻名丧胆的隔壁老王,他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民罢了,对于赵子桐这样的秀才,那可是需要仰视的。

赵子桐懒得同他废话,径自跳下驴背,走到王大身边,探头望道:

“拿的甚吃食,这么香!我说王大,你那浑家五大三粗,铁定不是她能做出来的,快说,哪里弄的?”

赵子桐态度虽然不太友好,却不是巧取豪夺之人,这东西再是诱人,他问清楚了自去买来就是。

“赵相公火眼金睛,我那浑家的确不太会做菜,这面

咦,不对啊,赵相公,我这面包可是从你们客栈里买来的,据说整个大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莫非你还不知?”

“啊哦,我出门拜访同年,一去好些天了,的的确不知。”

赵子桐结结巴巴地回答。

没办法,面包这名字他都未曾听说过,刚才还一个劲儿追问人家到底是什么东西,弄得现在想扯个谎都不行。

“这样啊,说起来,这面包倒的确没有卖上几天,你不知倒也说得过去。”

说罢上下打量了几下赵子桐:

“赵相公,你们这回算是找到宝了,不知东叔哪儿请来的三个伙计,这手绝活,啧啧,当真了不得。”

王大也知道赵子桐不太管事,是以认为周秦川他们是东叔请来的。

“这几日以来,面包只要一出炉,不到半个时辰,定然就被抢光了。

我今日要是再晚些也买不到了。

好了,不和你说了,赵相公,我要赶着回家,让孩儿浑家尝尝鲜。

你们的伙计说了,这面包虽说可以留下来当作干粮,可是趁着热乎劲儿的时候吃最香。

告辞!”

那小子成了?!

王大乐颠颠地走开后,赵子桐才回过味来。

当时那丑丫头同他提条件的时候,赵子桐就认定,这三人定是有些绝活,才敢提出不要工钱,以分成来结账的条件。

这对于客栈来说,自然算得上好事。

他们弄得好了,客栈收入增加,弄得不好,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是以赵子桐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应了。

当时和那丫头商定,大体上双方按七三来分成,客栈占大头。

至于具体细节,诸如前期的投入,他们的点子在客栈正式施行后的本钱由谁承担等等,这些细节赵子桐向来是没什么耐心去管的。

自有东叔与他们协商,可以在此基础上适当调整。

其后赵子桐跟着周秦川打熬身子骨,没见什么动静,还以为这三人不过是银样蜡枪头,没多少真本事呢。

没想到才离开短短五日,人家就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看来是自己跟着那臭小子操练,反而耽误了他们啊,如此说来,自己这趟出走反是好事了。

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出的话,自己早就跑了,哪还用跟着受罪,赵子桐感叹。

这叫做面包的吃食,赵子桐之前既未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在这南来北往的运河旁边,他可不是没有见识的土包子,说大明独一家或许有些夸大,但在整个齐鲁大地是独门生意,应该是差不离的。

嘿嘿,这回自家的客栈有救了。

赵子桐即便对做买卖并不如何精通,但他也知道,要想让自家客栈起死回生,得出奇才能致胜。

而这面包,不但出了奇,更是出了彩,没听刚才王大说么,半个时辰即能被人一扫而空,看来父亲传给自己的这间客栈有救了。

哈哈,走,这就回去。

客栈生意的好转,让赵子桐大为兴奋,一时间把周秦川带给他的恐惧给忘了,爬上驴背,迫不及待想要赶快回去。

待走出一截路后,方才想起这茬儿事来。

不过赵子桐这回没有动摇,只稍稍犹豫了一忽儿后,就继续前行。

管他的,顾不了这么多了,只要能让客栈活过来,自己就算被虐死也心甘情愿,何况如今生意大好,那臭小子恐怕也没有工夫来理会自己了罢。

第101章 收益

苏幼蓉站在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打一阵算盘,然后记一会儿账。

既然是分成,不惟东叔那里有账记着,他们自己也得有账可查才成。

否则自己没个底,结账的时候瓜扯不清,不但两边颜面难堪,还必定有一方会吃亏。

两家都有账本,即便有点差池,两相对比之下,总能找出谬误。

客栈刚正式售卖面包之时,苏幼蓉就如此提议,东叔虽有些腹诽,却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还是照办了。

苏幼蓉嘴里低声咕哝着,也不知是在背算盘的口诀,还是在算他们三人这些天赚了多少银钱。

不过看她那熟练的架势,口诀多半是已经不用再背的了,不像周秦川,就只是很小的时候接触过算盘,如今早忘个干净。

多半是在念叨这些天赚了多少钱罢,周秦川放慢脚步,轻轻从后靠近。

他并不太好奇如今身家几何,大致的数额心里是有谱气的,就是想看看苏幼蓉是怎么记的账。

看她有模有样地打算盘写字,看来是家学渊源啊。

鼻尖下就是这妮子的头顶,刚洗过的秀发隐隐透着幽香,还挺好闻。

从旁边看去,两人的身高其实挺搭的。

越过苏幼蓉肩头,正好能看到摊在柜台上的账本。

还没看清数字,周秦川就被苏幼蓉的字迹给吸引住了。

字体非常漂亮,应该是簪花小楷。

对于书法一道,周秦川还是有点涉猎的,不敢说写得多好,至少有些见识和鉴赏力。

这种叫做簪花小楷的字体,相传是晋代卫夫人所创,而卫夫人据说是王羲之的少时老师。

能当得起书圣王羲之的老师,可见卫夫人书法水平之高。

作为楷书的一种类型,簪花小楷素以柔美清丽著称,深得仕女的青睐,很多深闺才女抄书誊写,用的都是这种字体。

“漂亮!”

周秦川忍不住低声赞叹。

苏幼蓉悬着的手腕停下了,回头横了一眼:

“秦川哥,又在说甚胡话了。”

语气中殊无半点责怪的意思,透着几分羞意,和几分欣喜。

秦川哥怎能这样,虽然周围就他二人,但这里可是大堂啊,也不害臊。

还有,他夸我了,他又夸我了。

“实话实说,你的字是很漂亮啊,幼蓉。”

作为直男的周秦川,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简单的两个字,硬是把苏幼蓉的心给弄乱了。

苏幼蓉一听,不由得为之气结,敢情是自己听岔了啊,这秦川哥还真是有些木讷。

算了,不和这呆子一般计较。

苏幼蓉很快收拾好心情,乐滋滋地问周秦川:

“秦川哥,你猜这五日来咱们赚了多少?”

“四百五十文。”

周秦川一点咯噔不打,脱口而出。

没劲!苏幼蓉撇撇嘴:

“秦川哥,你刚才一定看到账本里的数目了,对吧?”

这还用看啊,周秦川暗道。

自打正式开卖起,一直到今日,总共五天,每天出炉的一百个面包全部都能卖光,只需知道售价和分成比例,后世就是小学生也能心算出来。

周秦川虽然学的是经济,不过却不太乐意同琐碎数字打交道,苏幼蓉干得好好的,没必要在这方面表现自己。

当下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哼,果然,不就是仗着个子高,居高临下地偷看方便么。

苏幼蓉皱皱鼻翼,接着又笑开了:

“加上全由我们卖出去的第一炉面包,咱们已经有五百多文了。”

这个周秦川自然也知道,同样很是开心。

后面烤出来售卖的这些面包,他们什么都不用出,拿到手的三成银钱基本上就是纯利。

客栈虽然又出地盘又出本钱,却也不算亏,毕竟是拿了七成的大头。

而且按后世的说法,周秦川他们这是以技术入股,还自建了烤炉,也算是有投入的。

当然了,这四百五十文还不是完全的纯利,虽然青盐用量不大,但也得刨去这个开销后,才算是净赚。

在这上面,周秦川留了点心眼,烤制过程中需要加盐,这一关键步骤被他给捂住了,当然也就不能把买盐的钱算在面包的本钱里面让东叔出,不然岂不轻易就漏了馅儿。

毕竟是用来赚钱的,可就不能那么大方了。

适逢太平盛世,此地离海甚近,又是交通要道,盐价并不高。

用在面包里的数量稀少,几乎品尝不出来,花销不了多少。

为此,周秦川特意交待过苏幼蓉和小济,千万不可外传。

苏幼蓉他倒是不担心,比自己还要精明,相信她定能守口如瓶。

关键是小济,这熊孩子讲义气没错,却也好面子爱吹法螺,不敲打提醒一下,不是没有可能把秘密泄露出去。

只要加盐的这个秘密掌控在自己手心里,即便日后其他整个烤面包的流程被人按图索翼地学了去,也无需担心,从而能够继续独霸市场。

没想到数日前还在为银钱操心,到得今日,已然不用那么发愁了。

不过这几日的买卖,虽然火爆,却也不是没有隐患。

村民买的多,过客买的少,等附近的人新鲜期一过,销量有可能会下滑。

不过周秦川却也没那么担心,到得那时,估计面包名气已大,过往行人自会把这个缺口填上。

实在不行,就把面包出炉的时间调整一下,改在傍晚时分,那个时候正合打尖投宿,如此馥郁的香味,不信客人不动心。

周秦川心里盘算着今后如何打点生意,耳边则听着苏幼蓉的念叨,她打算再过几日,一俟铜钱超过七百文,就去找地方换成银子,方便携带收藏。

对此,周秦川自是赞同,这么多的铜钱虽然看着还挺爽的,不过份量不轻,体积也不小,实在是不方便。

“小济!”

不妨耳畔突然炸开了苏幼蓉气急败坏的尖叫声。

周秦川被震得微微后仰,刚才还轻声细语,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怎地突然就变成了母老虎,小济又捣什么蛋了。

等他扭头跟着苏幼蓉的身影望去之时,才看见刚才苏幼蓉用来记账的那只蘸满了墨汁的狼毫小楷,不知何时落到了小济手中。

被他如同拿笤帚一般地捏在手中,正肆意挥舞。

第102章 开蒙

周秦川眉头一跳,这熊孩子,那可是苏幼蓉刚刚才记好账的账本,被他这么一弄,可就白费工夫了。

好在账目不多,大不了重记一道就是,只是看苏幼蓉的反应,这小子得吃点苦头了。

等周秦川凑过去的时候,小济手中的笔已被苏幼蓉夺下。

再看账本,还好还好,这臭小子总算没有乱来,在其上胡乱涂抹,而是另行找了一张竹纸乱画。

周秦川暗暗佩服,此时的人,走路犹如铁掌水上漂已不稀奇,东叔如此,小济同样如此。

也不知这臭小子是何时摸到他和苏幼蓉身旁,趁着二人说话之际,不声不响地犯了事。

不对,这能叫做犯事儿罢,又没弄坏什么,只是看苏幼蓉的模样,似乎气得不轻,至于么。

周秦川不知,此时的笔墨纸砚在常人眼中,那可是神圣之物,不可轻侮。

要不是野蛮落后的蒙人入主过中原,手纸多半还不可能出现呢。

小济虽然没有涂抹账本,不过他这番在纸上胡写乱画的行径,落在读书人眼中,也算是犯了忌讳。

苏幼蓉自幼随父亲读书习字,自然有这般看法。

不过想到小济大字不识一个,算得上睁眼瞎,不懂规矩,倒也情有可原。

和周秦川兄弟相处了不短的时日,两人的身世来历,苏幼蓉已了解得差不多了。

虽然看小济个矮,并不知其具体年纪,不过看他聪颖机警,早该开蒙了。

之前在路上风餐露宿,不便行事,如今在客栈做工赚钱,想必能呆上一段时日,正好借机教他读书认字。

免得这小子头脑活泛,却无处可使,以后再闹出笑话,做出什么犯忌的事儿来。

想到此处,苏幼蓉的脸色总算阴转多云,冲小济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

“幼蓉姐,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随意就是。”

尽管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小济还是乖乖来到苏幼蓉身边,表示自己任打任罚。

他自被苏幼蓉夺了手中笔,先是怔忡了一会儿,但见苏幼蓉脸色不善,知道自己惹了乱子,不得不乖乖站在原地等候发落。

如今苏幼蓉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之周秦川可能还稍有不及,不过一旦惹了这个小姐姐,令其不高兴的话,小济却是丝毫也不敢反抗的。

面对周秦川的数落,他还敢回嘴呛声,要是被动手收拾的话,他是能跑就跑,不会轻易认输。

可一旦苏幼蓉真生了气,小济就一点都不反抗,怎么骂都不还口,乖巧得很。

至于打嘛,迄今为止,苏幼蓉还未动过手,小济倒是不曾被她打过,也就不像同周秦川那般闹得鸡飞狗跳。

在他心中,苏幼蓉已是母亲和长姐的完美结合物,他不愿意让小姐姐伤心。

再说了,苏幼蓉骂不出什么脏话,又不打人,与其瞎跑让她伤心,还不如任其发落消消气呢。

只是这些都是小济以往的经验,很快他就能知道,苏幼蓉的惩戒是如何的痛苦了。

“不知者不怪。”

苏幼蓉想清楚后,气消了大半,打算开始实施她的想法:

“小济,你也老大不小,早该读书识字,学点规矩了,看你对纸笔这么感兴趣,姐姐很高兴,这就教你识字写字如何?”

“好啊。”

小济没怎么细想就应承下来,他以前没碰过笔,今日所为纯是一时兴起,觉得写写画画挺好玩,才找了张纸涂鸦一番。

既然小姐姐愿意教他,自然更好不过,想到今后可以像兄长和姐姐一样读书识字,小济还有点兴奋。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开始?”

苏幼蓉雷厉风行,虽然是在问,却没有丝毫征求意见的意思,从柜台下抽了几张竹纸出来,又换了杆大笔,略略沉吟了一下,开始下手写字。

竹纸和笔墨砚台是两日前他们托人从州府带来的,小地方想要凑齐读书所需物件,其实并不容易。

本来客栈不是没有,大堂里有套简陋的文具,东叔就是用其来记账的,不过苏幼蓉并不太满意。

赵子桐作为秀才稟生,自然有上好的文房四宝,不过他们作为伙计,哪能擅自进去取用。

索性自己花些银钱,用起来更舒心一些,也不会被人说占便宜而落下口实。

文房四宝中,苏幼蓉最在意的,是笔和墨,挑的贵一些,砚台和纸就用的是最便宜的。

特别是竹纸,这种纸价格便宜,甚至还比不上好一点的手纸,不过却是贫寒学子练字抄书的最佳选择。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周秦川边看边念,前四个字才写完,他就知道这是千字文了。

幼童发蒙,多以百家姓、三字经和千字文肇始,其中千字文相对要难一些,苏幼蓉让小济一来就学这个,呵呵,臭小子有的苦头吃了。

听得周秦川在轻念,苏幼蓉平心静气,一次写完八个字罢手后,方才说道:

“听小济说,秦川哥也是腹有诗书之人,点评一下小妹的字如何?”

“好!很好!非常好!”

周秦川想都没想,六个字就丢了出去。

他看得出来,苏幼蓉这几个字与他印象中的柳体相比,称得上惟妙惟肖,但要他夸在点子上,可就为难了,只能把几个大而化之的谀词奉上。

噗嗤!

苏幼蓉一笑,又瞥了周秦川一眼,嫌这赞语没什么诚意,把手一横,将笔递了过来:

“秦川哥也露一手罢,写几个字出来让小济挑一挑,喜欢谁就临谁的字。”

这周秦川被将住了,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尽管上大学前练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写得也不算差。

和李漆相比还算过得去,但在苏幼蓉这几个字的映衬下,就不够看了。

罢罢罢,还是老实承认吧,以后还得长期相处,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

“幼蓉,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哪里算得上腹有诗书,顶多识得几个字罢了,写出来的字更是远不能和你相比。”

苏幼蓉噗嗤再乐,尽管小济一再吹嘘他兄长如何有才,但她早从周秦川的言行举止中看出端倪,想来识得些字,但却绝不是饱读诗书的学子。

只是没想到对方坦诚得紧,才一问就直说了。

第103章 挨打

“兄长,要不你和我一起练字罢。”

小济突然插嘴道,右手还是如同拿笤帚一样拿着笔,对于周秦川逊称自己只识字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兄长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睿智博学的兄长。

只是觉得两个人一起练字的话,应该更好玩些。

听到此话的周秦川却是心中一动,是个好主意。

他自后世而来,很多繁体字能蒙出来,不过大都不会写,这般写一遍千字文下来,文字这一关应该就能过了,顺便也把字儿再好好练练。

此时写出来的字体好坏,不仅关系到个人颜面,更是读书进学上考场的敲门砖。

若写出来的是一笔狗爬字,你就是学富五车,妙笔生花,在科举路上也是走不通的。

“行,咱哥俩一起练。”

周秦川很快打定主意,答应了下来。

苏幼蓉闻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眼下他们不过暂时栖身此地,只需攒够银钱,就会继续北上,她相信周秦川也是这么想的。

之后不论是去张秋还是京津,总得有个讨生活的路子才是。

眼下卖面包的行当不是不行,不过终归辛苦了一些。

作为小本起家的法子不错,若想再进一步,就有些不够看了。

父亲的本事虽然没有学全学精,但苏幼蓉还是想再开个书画铺子。

这行当她门儿清,利润丰厚,运气好的话,做上几笔就能发家,还不用太过操劳。

赚钱的同时继承家业,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岂不是好。

只是她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始终有不便之处,周秦川若能出手相帮就最好不过了。

不过干这行当所需学识不浅,尽管尚不知周秦川成色几何,但就谈吐来看,苏幼蓉认为还是不够的。

最好能跟着她学上一段时日,但是要一个大老爷们儿请教她这女流,这种话苏幼蓉可不敢说。

像小济和她阿弟这类稚童跟着她开蒙读书,没多少人会有闲话。

但若是一个成年男子,那是打死都不会跟一个女子讨教的,丢不起那个人。

眼下周秦川主动要求和小济一块儿练字,让她闷在肚子里的话都不用说了,省心不少。

没想到周秦川身为男儿,却没有骄矜之气,对于跟女人学东西之事,一点抵触都没有,倒让苏幼蓉刮目相看。

当下无话,周秦川哥俩一人一支笔,相向而立,共用一个砚台,各执一张字帖开始练字。

周秦川这边不用苏幼蓉操什么心,字儿都识得,执笔姿势算得上规矩,写出来的字在她眼里也勉强入了门,剩下的就是水滴石穿的磨练了。

让苏幼蓉头疼的,是小济这熊孩子。

先是耐心地教他认字,由于小济什么都不懂,仅此就花去了小半个时辰。

随后又耗去一刻钟,教小济握笔运笔,最后才让这小子自行练习,没想到其后还是状况不断。

“幼蓉姐,我尿急。”

“幼蓉姐,我尿又急了。”

“幼蓉姐,我尿”

“小济!”

苏幼蓉眼角抖了几抖,忍无可忍:

“短短半个时辰,你已经尿了三回了,这回再急也给我憋着。”

“幼蓉姐,我屎”

“屎急也不成。”

“幼蓉姐,我手酸。”

小济终于说了实话。

其实岂止是手酸,短短的这么一会儿,他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是又酸又痛的,比在烈日下行乞一天还要难受。

“手酸?手酸很正常,一开始写字,谁都会手酸,练上几天就好了。”

苏幼蓉平心静气地讲着道理。

练上几天?小济无比绝望,瞬间泄了气,直接求饶道:

“幼蓉姐,我实在写不动了,稍歇一会儿可成?”

他这会儿气喘不上来,手抬不起来,偏偏还不能动,小济感觉他就像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儿,快要死了。

苏幼蓉则很想发火,想到小济初次习字,不可逼迫过甚,又深吸口气把火压了下去。

从周秦川身边转回小济身后,打算看看他这么一会儿的成绩,只要勉强过得去,就放他一马,让其休息一会儿。

不看还好,一看火气就再也压不住了。

从这小子尿遁屎遁不成到此刻,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敢情就一直在和她拌嘴,根本没有动过笔。

“小济!”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苏幼蓉挥了挥手中那根被她拿来当戒尺的藤条,“唰”的一下,抽在了这熊孩子的屁股上。

自正午卖完面包之后,东叔就回后院自己的房间歇着去了,此刻大堂内只有他们三人,苏幼蓉气恼之下,根本无需顾忌。

小济“嗷”的一声惨叫,这还是他首次挨了苏幼蓉的打。

他对苏幼蓉又敬又爱又怕,自是不敢反抗,但不反抗不意味着他不敢溜号。

当即就想扔了手中笔跑路,不过想到苏幼蓉一开始再三交待,对待笔墨纸砚,需得存有敬畏之心,不可轻忽。

终究不敢违抗这番交待,将笔放回砚台上架好,这才撒开脚丫子往大堂门外跑。

苏幼蓉刚才那一下,其实最后是收了力的,不过听这小子叫得甚惨,禁不住心有不忍,正打算变变脸,怀柔一下。

没想到这小子放下笔,居然跑了,禁不住怒气更甚。

“给我站住,小济!”

喝声中,苏幼蓉挥着藤条追去。

一旁的周秦川不为所动,该干嘛干嘛,继续练字。

与苏幼蓉相比,他同小济更熟些,自然能听得出那声惨叫中的浮夸和做作。

这小子皮厚肉糙,苏幼蓉不轻不重的那么一下,疼是有点疼,但哪能打得伤他,不用担心。

反正周秦川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难以唬住小济这熊孩子了,如今苏幼蓉要教他读书,倒正好可以教导教导这小子。

小济跑到大堂门口,眼看就要越过门槛,一旦蹿出门去,穿着比甲襦裙的苏幼蓉再想抓到他,可就难了。

不想门口一片阴影压过来,小济慌不择路,又是猝不及防,哪里反应得过来,直直地撞了上去。

“哎哟!”一声,小济和阴影都发出惊叫。

第104章 相撞

小济体轻,被撞得向后连退几步,坐倒在地,随即被尾随而至的苏幼蓉先用藤条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方才将龇牙咧嘴的他扶起来。

来人体重兼且高大,只晃得几晃,就站稳了身子:

“嘿,我说你们这是闹腾啥呢。”

正是之前久久徘徊,听到面包大卖后,最终下定决心回到客栈的赵子桐。

见苏幼蓉还用藤条抽了小济一下,忍不住调笑道:

“还真是”

话未说完,一斜眼,正好见到周秦川看向他的目光,心里不禁打了个突,硬生生把后面的‘母慈子孝’几个字给咽回去了。

这三人方到此地之时,自称的什么兄妹三人,赵子桐一眼就认定绝非他们口中的这个关系。

年纪大点的这对男女,也就是周秦川和苏幼蓉,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离家私奔的鸳鸯。

两人和年龄最幼的那小子,倒是分别有点兄弟和姐弟的感觉。

这就有意思了,哪有私奔还带自家兄弟的,但要说是儿子也说不通,这女子分明还未生养过。

赵子桐当时觉得有些乱,不过他看得出来,三人不是什么奸恶之辈,也就没甚担心地收留下来。

如今见几人闹得欢实,忍不住想拿他们之间的关系来打个趣,不想一见到周秦川那平实无比的目光,就忍不住想到这小子折腾人的那股子狠劲儿。

那‘母慈子孝’的话虽是玩笑,可谁知道会不会触了甚逆鳞呢,算了,这小子对自己都如此之狠,还是莫招惹得好。

赵子桐如此劝慰自己,将调笑之心收了起来。

“东家好。”

苏幼蓉扶起小济,才认出来人,急忙带着小济一道行礼问好。

赵子桐拍拍衣衫,很有气度地回了礼。

“赵大哥回来了。”

周秦川可不知刚才赵子桐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见他终于回客栈了,终于放了心。

这家伙消失恁些天,一丝音信都没有,虽说东叔都不在意,但周秦川还是疑神疑鬼的,生怕他出什么事儿。

这下好了,总算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放心吧,不折腾你就是。

还有,关于客栈如何经营,周秦川又有了点子,如今有了现金流入,可以开始实施了。

只是对着东叔这个老顽固加老吝啬鬼,周秦川可没把握说服他施行,感觉还是赵子桐大气,好说话,既然回客栈了,那就找他聊聊。

对着赵子桐,周秦川露了个自认为是人畜无害的笑容。

不想赵子桐一见,心中敲起了小鼓,不会是又在想着怎么折腾自己了罢,还好刚才没有口无遮拦地说些胡话,想必能轻松些?

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就缩起了脖子,刚才谦谦君子的气度全无。

赵子桐合计着,干脆迅速撤离现场,赶紧回屋做缩头乌龟算了,这臭小子再弄什么幺蛾子出来都不接招就是。

脸上勉强冲着周秦川挤了个僵硬无比的笑,就急急往后院而去。

只是才走到柜台旁边,赵子桐就再也走不动道了。

柜台上铺着一张芦苇纸,纸上散落着几个面包,是两头尖中间大的椭圆形状,色泽金黄,外形饱满,隐隐透着些许油光。

看模样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些凉了,没了遇到王大时那个热气腾腾的劲头,和霸气绝伦的香气,但萦绕于这一尺三寸间的味道,仍是直往胸腹间钻。

“咕噜噜!”

遇到王大之时赵子桐就饿了,如今再被诱惑,哪里还受得了,肚子发出了叫声,似抗议,也似欢呼。

“东家,给!”

小济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已然到了柜台前,一伸手,把面包递到了赵子桐嘴边。

面包的诱惑力如何他是很清楚的,何况赵子桐刚才肚子叫得山响,小济打定主意要好好拍一下这个秀才东家的马屁。

字他是实在不想练,可苏幼蓉定然不依,周秦川也不会替他说话,想要多磨蹭些工夫,就只能在东家身上打主意。

看他匆匆忙忙地想进后院,那可不成,得想办法让东家留下才行,有他在,自己耍赖拖延就不怕挨打了,幼蓉姐怎么都得顾忌一下,反正拖得一时是一时,拖得一天是一天。

“东家,慢点慢点。”

看着赵子桐狼吞虎咽的样子,周秦川不时帮他拍拍后背,生怕他噎着。

好家伙,这是几天没吃饭了,外边儿过得不好,干嘛不早些回来呢,难道真是怕了自己和那些操练方式么?

算罢,不练就不练了,东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

至此,周秦川算是对打熬磨练赵子桐一事彻底死了心。

小济则是早早就端了碗水候着,一有机会就殷勤服侍,心里巴不得这东家多吃些,吃慢些才好。

一口气啃完两个面包,又喝光了小济递过来的水,赵子桐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不错,好吃,我说周老弟,这是你的家传手艺罢,干嘛不早些拿出来,非得等我不在的时候才开卖,弄得我不是第一个吃上面包之人,好生没有面子啊。”

吃饱喝足之余,赵子桐异常满足,一瞬间感觉人生的幸福也莫过于此。

加上面包的馥郁香气,似乎还驱散了他刚才的那些负面情绪,看着周秦川也没有那么心虚了。

“呃,是,是祖上传下来的。”

祖传就祖传罢,反正这个借口足够好用,什么都能往上靠。

“之前没弄出来呢,是还差个炉子,东家,可不是有意怠慢你,这些天我们砌了个烤炉出来,这面包才烤出来的。”

苏幼蓉赶忙解释,把小济挤开,这小子什么心思,她岂会看不出来,可不能让他得逞,把东家打发走了,再来慢慢收拾他。

“哦,还建了个烤炉,那我得长长见识,走,看看去。”

见三人态度都挺恭谨,尤其是周秦川,与操练他之时的模样截然不同,赵子桐心里大定。

看来没自己想像中那般可怕嘛,也对,自己终归是他的东家,作为东家,干嘛要怕一个伙计呢,真是没出息。

大不了,大不了他那套拳法我不学了还不成,不学了他还能拿我怎的。

打定主意,赵子桐心下更安,气定神闲地跟着周秦川去看烤炉了。

第105章 互利双赢

小济一矮身,想跟着去,被苏幼蓉一把揪着衣领给拎了回来,继续练字去了。

周秦川就如同后世的导游一般,带着赵子桐环游了一圈,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之后,方说道:

“赵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赵子桐闻言,心中一抖,怎么回事儿,难道这是要趁左右无人,秋后算账不成?

“是东叔没按之前协商好的,把账结给你们吗,我这就找他去,放心,该你们的,一文钱都不会少。”

话一说完,赵子桐就想脚底抹油开溜。

这狠人,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赵大哥此言差矣,东叔虽然小气,却不是不讲理之人,而且我们的钱说好了十天一结,还没到日子呢,不急。”

周秦川拦住赵子桐:

“另有要事同你相商,赵大哥。”

也不等赵子桐做出什么反应,周秦川自顾自接道:

“面包大卖,客栈算是活过来了。”

“说的是,贤弟。”

说到这儿,赵子桐心生感激,规规矩矩地冲周秦川鞠了几个躬,连称呼都改成贤弟了。

“哥哥谢过了,要不是你,再过些时日,客栈一倒,我可无颜面对先父了,贤弟大恩大德,哥哥我实在无以为报。”

自穿越而来,周秦川最头疼的就是礼仪问题,动不动就大礼伺候,他既不擅长怕露了短,更不习惯这种动不动就鞠躬的举动。

但入了乡,一个人又岂能免俗呢。

周秦川有心避开,不受赵子桐这份大礼,但赵子桐不依,只得受他一拜,又邯郸学步地还了个礼。

“赵大哥言重了,大恩大德谈不上,不过是互利双赢罢了。”

几个后世词汇从他嘴里蹦出来,倒也不显违和,赵子桐显然听懂了。

“说得好,互利双赢,哈哈,贤弟妙语啊。”

“嘿嘿,赵大哥过奖了。

要同你相商之事,就是又一桩互利双赢的买卖,怎么样,赵大哥,有没有兴趣做?”

“能赚银钱,哪有不做的,我可不是那些酸儒,耻于提钱,快快说来听听。”

赵子桐一听,原来这狠人不是要拉他去操练,彻底放下了心。

“是这样,周大哥,我的想法是”

点子很简单,既然客栈有钱了,就可以稍微拾掇一下。

经过这几日面包的吸引,已有行人在傍晚买了面包当做餔食吃完之后,懒得回转村里投宿,就地住下。

既然有了客人,原先客房的陈设和收费,周秦川就觉得有些不够看了。

房间整体陈旧,费用高不上去,从而导致利润微薄不说,如果之后客人多起来的话,费力不讨好且赚的还少,需要改进一二。

倒不一定要花大钱,把房间弄得多么的富丽堂皇,只需用后世快捷酒店的思路,弄得干净、卫生、方便即可。

此时的大明,正值蓬勃发展之初,豪富之人不多,但小有积蓄的却不少,尤其是能外出之人。

但一路上的客栈,却呈两极分化之势,要么高端的不得了,一晚房费就要几十上百文,要么就是五文左右的车马店。

高端的住着自然舒服,不但装潢用具豪华,小二还能把人服侍妥贴。

但是费用昂贵,普罗大众轻易不敢住。

车马店虽然便宜,却又太过简陋腌臜,有点讲究之人都不乐意住。

其实赵子桐的这家客栈,一开始也是走的高端市场,只是生意越来越差,才不得不降下价钱,到如今是八文钱一晚的客房价,已经同车马店差不离了。

但即便如此,因着地利不便,还有各种服务跟不上,生意还是越来越差。

周秦川的建议,是瞄准了车马店和高端客栈之间的中档市场。

客房其实不用装修,只需打扫干净,然后换上素色纯净的被褥,就能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其实此时的大明客栈,上点档次的客房,都是用的大红大紫,带些图案的被面,没办法,普罗大众就好这口,连穿衣都是这个风俗。

但周秦川认为,一家客栈只有做出自己的特色才有辨识度,才能让人记忆深刻。

素色被单一开始可能不太讨喜,但其最大的好处,就是干不干净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算是自曝其短,相信客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一家敢于自曝其短,自己督促自己的客栈,在客人心目中会是什么形象,不言而喻。

周秦川一开始甚至打算如同后世那般,用纯白色被单的,只是此时白色多用在丧事中,有点不祥,只得作罢。

除了换被单,房内再备上马桶,方便客人晚上起夜,这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

当然服务也得跟上,特别是客人一来,入住之际就当着他们的面换上干净被单,定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这其实同后世酒店的规矩——客人一走就立刻换洗被单——不同,不过为了打造广告效应,树立客栈形象,规矩是可以改的。

这么一弄,原先八文一晚,已经同车马店相差无几的房费,涨到十五文甚至二十文,应该没什么问题。

出门在外,但凡有点小钱之人,只要能吃的好睡的好,还是愿意在自己的财力范围内,为之多掏点钱的。

十多二十文一晚的房间,其实并没有贵到哪里去,但给人的感觉,却不比那些高档客房差,只要弄得好了,前景还是不错的。

“成,贤弟,就按你说的做,我这就和东叔商议去,放心好了,多出来的收益中,分给你们的银钱绝对不会少。”

有了面包做示范,赵子桐显然很信服周秦川,只大致地听了一下,就决定要照着做,兴冲冲辞别后,找东叔这个老家仆去了。

看着秀才相公的背影,周秦川有些得意,他其实还有点子的,只是考虑到客栈资金不够雄厚,才打算一个一个地说,一个一个地施行。

这次的主意能如此顺利地被接受,是沾了面包大卖的光,以后要是每出一个点子,客栈都能多赚些钱,想必这秀才公和老掌柜会对自己越来越信服罢。

哼哼,穿越者的威力岂止这么点儿,走着瞧吧,周秦川越想越兴奋。

第106章 厨艺刀功

赵子桐果然说话算话,第二日开始,就让东叔与他们协商,该怎么按着周秦川的点子改造客栈。

至于为什么不是他自己亲自上阵,那还用说么,作为秀才相公,只需高屋建瓴地指点江山即可,具体动手嘛,自然得旁人代劳。

花了一日工夫,众人将大体方案定下来之后,就开工了。

这事儿其实也挺简单,无非就是换上全新的素色被单,给每个房间配上马桶,再置上香炉,客人一来就点上香,给人格调很高的感觉。

随后借着面包大卖的东风,重装上阵,全新开业,果然让买面包的客人留宿于此的更多了,客栈生意又上了一个小小台阶。

赵子桐很开心,自然没有食言的道理,几天后就做了决定,凡是因此多出来的收益,仍是按照七三开的原则,与周秦川他们结算。

如今房价定为十八文一晚,多出来的十文,其中三文就是周秦川他们的了。

整个客栈因为没有左邻右舍,占地极大,房间自然不少,拢共二十间客房。

这些天每日能开出去八间客房,也就是说,周秦川他们每天在客房上的收益,也能有二十四文。

虽说不算太起眼,但胜在稳定,要是生意更好些,自然还能分的更多。

只是生意一好,自然没以往那么轻闲了,别的不说,每天换洗被单就不是个轻松的活儿,遑论还要揉面烤面包。

一时间每天读书习字的功课都有些被耽误了,周秦川倒是能抽空练练笔,小济可就不成了,本就不爱读书写字的他,有了借口,好些天都没有摸过笔。

苏幼蓉一看,觉得不是个事儿,可不能为了赚点散碎银子就耽误两人前途。

尤其是小济,开蒙的年纪不好好读书的话,今后可就难有长进了,特意找周秦川商量该如何是好。

其实客人尚不算多,供应的吃食也很简单,除了面包需住店客人同村民抢购外,还提供烙饼、稀粥和咸菜疙瘩,做这些东西不难,也不耽误工夫。

周秦川一琢磨,觉得主要耽误他们时间的,就是住店客人增加后,每天换洗被单的活计。

这事儿要是搁在后世,连个问题都算不上,八间房的被单,洗衣机一搅一晒就完事,简单至极。

可放在此时的大明,全凭手洗,就算得上个不小的问题了。

说实在的,这几日周秦川洗被单也有些厌烦,与苏幼蓉合计一番后,觉得干脆由他们与赵子桐一道,按照分成比例,各自出钱,雇个浣娘来客栈,专事清洗被单一事。

八到十间房的量,一个浣娘足矣,要是生意再好些,就再找个浣娘。

眼下在大明雇工,一天的工钱是十到二十文,周秦川他们打顶一天也就出六文钱,完全承受得起,用不着辛苦自己。

周秦川出钱倒不是愿意充冤大头,而是作为伙计,这种事儿本是着落在他们身上的,完全由东家出钱,另行雇工有点说不过去。

而全由他们自己干呢,又累又耽误时间且不说,也不太乐意。

如今周秦川三人同客栈之间的关系,有点类似于后世那种有限合伙人,并不纯是雇佣关系,按比例负责一部分浣娘的工钱也算合理。

两人把这事儿同赵子桐一说,赵子桐欣然同意,起初还想把请浣娘的费用全给包了。

苏幼蓉见东叔脸色难看,不愿占这便宜,仍坚持按周秦川所说,出三成的费用——六文钱来雇人,东叔脸上才松活了些。

赵子桐倒也是个大气之人,眼见客栈生意大好,全是周秦川三人的功劳,让他们忙里忙外,觉得有所亏欠。

如今不愁银钱,请一个人也是请,再多请几个人也是请,干脆把之前的两个老伙计,大常和小段都给请了回来,既能帮忙减轻周秦川他们的负担,也算是对之前无奈辞退这二人的回报。

当然了,这两人的工钱,就不干周秦川他们的事儿了,毕竟这两个伙计同周秦川的点子没什么关系。

大常继续负责厨房,既为客栈众人提供吃食,也为那些不差钱的客人做些菜肴。

小段也还是原来那些活儿,除了跑堂,再打打杂,补个缺什么的。

如此一来,除了赵子桐还是甩手东家,什么都不做的模样外,大伙儿各负其责,客栈算是走上了正轨。

东叔虽然对客栈能赚钱也很满意,不过还是担心因此影响赵子桐的县学稟生资格,时不时地逮着他家公子就会唠叨一会儿。

周秦川三人则是彻底从客栈其他的繁杂事务中解脱出来,就只专事负责烤面包卖面包,小日子就这么悠闲了下来。

苏幼蓉有了空闲,自然盯着小济不放,每天都有读书习字的功课,让小济叫苦不迭。

两人除了和周秦川一道做面包,就是在读书习字一事上玩猫和老鼠的游戏。

除此之外,厨房也是姐弟俩最常去的地方。

别误会,他二人可不是去做饭做菜,有大常在,用不上他们帮忙。

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想学大常的拿手刀功。

小济虽然在厨艺上面颇有天份,但是身为乞丐,先天条件差,始终没有正经地练过刀功,算是他的一个短板。

而大常虽然手艺不算顶尖,但刀功却是在跟人学做菜的时候专门练过的。

小济一见之下,就被震住,这小子脸皮厚,也不避讳,他也不懂什么是避讳,从此有事没事就往厨房跑,明目张胆地偷师刀功。

苏幼蓉也是如此,她虽然在家的时候会自己做些小菜,可洗切配菜自有下人们完成,刀功上也是差得很,如今有了机会,一样厚着脸皮跟着小济往厨房蹭。

三人中只有周秦川不往厨房凑,他无心钻研厨艺,都做大厨谁来打下手呢,再说厨房那么点地方,三个人就够了,再多一个就挤了。

而大常呢,为人实在,一些拿手菜他自然是不愿意透露诀窍的,不过刀功嘛,大常觉得那算不得什么秘技,只要肯练,早晚能练得出来。

是以也不藏私,于刀功上可说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让两人都得了大大的益处。

第107章任掌柜

不过大常自己,却将烤面包一事看得异常庄重,其实不仅是他,就是客栈其他人,也同样如此,都觉得这是周秦川和他未过门的小媳妇的祖传绝招。

这种机密,事关周秦川一家老小今后的繁衍生存,客栈中人个个都非常自觉,包括东叔,若非必要,从来都是能不到烤炉旁边就尽量不到烤炉旁边的。

烤面包的时候,这些人更是远远躲开,让周秦川三人很是省心。

如此局面又过了数日,客栈一应事务被料理得忙而不乱,众人开始隐隐以周秦川为主心骨。

这倒不是周秦川刻意为之,而是客栈最赚钱的两个项目都同他相关,说是围着他转也不为过。

一俟有什么情况,都会不自觉地询问周秦川的意见,这般局面实属正常。

赵子桐虽不管事,眼力却是有的,自是看得出来。

不过他为人有侠气,不但不担心,还在某日午饭后,心血来潮地宣布让周秦川做掌柜。

为了让周秦川应承下来,他特意表示,客栈愿意在原来七三分成的基础上,再让出半成,做为给周秦川做掌柜的酬劳。

决定非常突然,一开始,东叔虽然不说,但看得出他是拒绝的。

不过赵子桐一番劝解,先是说他年纪大了,如此操劳于心不忍,让他闲下来好好将养身子,争取多活几年。

又说面包和客房的结算,仍然由他和周秦川他们接洽。

东叔听了,这才点头应允。

如此一来,做为客栈有限合伙人的周秦川,又成了职业经理人。

而赵子桐,则彻底成了闲人,不是出门访友会友、吟诗作对,就是留在客栈读书喝茶,闲暇之余跟着周秦川当闲似的比划两下拳脚,日子好不潇洒。

而周秦川虽然成了掌柜,其实和之前没多大区别,也就是烤面包之时忙活那么一阵。

其余辰光,有大把闲暇工夫,除了继续打熬气力,就只能靠读书写字来消磨日子。

在将千字文顺着练过一道,征得赵子桐的同意后,开始找他借书房里的书出来抄。

此时大明的书籍印刷,不要说同后世相比,就是同百年后的中晚明时期相比,也是远远不如,不仅书铺少见,就是书也既少且贵。

若不是家有余财,读书人的藏书,多是自己亲手抄录而成,再代代相传。

周秦川之所以要抄书,原因亦在于此。

济宁州城他们抽空去过一次,好容易找到家书铺,除了与四书五经相关的书籍,其他什么都没有。

周秦川实在没甚兴趣,当然不愿意花钱。

他想明白了,像赵子桐这些人,最晚七八岁就开蒙,然后就是一直读这些儒家经典,到了二十来岁,能正经当个秀才,就算了不起了。

自己如今年岁不小,再从蒙学入手,走科举之路,恐怕是天方夜谭。

断了进学的念头,不代表就不读书,那些杂学周秦川还是很感兴趣的。

正好赵子桐也不是个腐儒,书房中这类杂书存货不少。

周秦川将之借出来抄录,既能读书,又能练字,还能长见识,乃是三全其美之事。

就比如他现在正在抄的这本书,叫做《兰室秘藏》,作者李杲,字明之,自号东垣老人,所以也有称其为李东垣的。

金元时期的真定人,乃是当时的著名医家,善治脾胃内伤诸病,对后世影响甚大,著名的成药补中益气丸就是出自他之手。

书名取自《黄帝内经·素问》中“藏诸灵兰之室”的意思,寓含所载方论有珍藏价值。

初刊于前元至元十三年,不过在元末明初的动荡之中,流传于世的版本篇幅有所轶失。

赵子桐珍藏的这本,乃是从祖辈上流传下来,据说乃是全本,到了他这一辈的时候,因为书已朽坏,实在难以传世,他又自己亲自抄录了一本。

关于此书的这些轶闻,周秦川自是不知,他只是纯粹对医书感兴趣。

穿越前身体极差,在一些秘方上得了甜头,如今得见这种线装的古朴医书,自然不愿放过。

虽说他如今身体素质极佳,可还有小济和苏幼蓉,记上几个效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是以周秦川非常用心,抄好一页,晾干一页,然后按顺序收好,他打算全部抄录完毕后,将其装订起来,以后走的话也方便携带。

“哟,贤弟,抄书呢,还挺用功。”

这日上午,赵子桐摸到站在柜台后的周秦川身旁打了个招呼。

“用功不敢当,赵大哥,难得见你起这么早,怎么,又要出门访友去了?是去州府呢,还是去县城?”周秦川也不回头行礼,继续执笔抄写,他同赵子桐已经很熟,这些细节两人都不太在意。

赵子桐昨日方回,今日又走,他都见怪不怪了。

“今日得去县城走上一趟,然后再赶回客栈来。”

赵子桐答道。

“去的这么远,还要当天赶回来,你确定?赵大哥。”

周秦川放下笔,斜睨着赵子桐问道。

说起来他们所在之处有些稀奇,州府离得近,只需半日的脚程。

所属的嘉祥县县城反而远些,需先到州府之后,再过运河,然后往西北方向走上一时半刻,方能抵达。

以往赵子桐要是去县城的话,一来一回最起码也要耽搁两天,今日怎么这么勤快?

“没办法啊,贤弟,今趟东叔要与我一道,他年纪大了,在外吃不香睡不好的,还是辛苦些,赶回来的好。”

“咦,公子,我要同你一道去县城么,怎的我却不知?”

坐在一旁的条凳上,正悠闲喝着茶的东叔听到了,不由得疑惑地问道。

“东叔,本该昨日回来就同你说的,只是彼时酒尚未得醒,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抱歉抱歉。

既然今夜就回,我看咱们也不用收拾什么了,这就走吧。

不用担心,东叔,那头毛驴让与你骑,我走路就是,累不着你。”

“公子,能否说说清楚,到底是何事体,非要老头子陪你走这一遭。”

说实话,东叔并不想动,如今他不用做掌柜,一开始还有点不太适应,等习惯了之后,这日子别提有多舒坦了。

这去县城一来一回,虽说骑着驴,可他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实在是吃不消。

第108章 销籍

“去把你的奴籍销了。”

赵子桐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个卷轴,晃了晃冲东叔说道。

“哎哟,公子哎,您这是作甚?”

不想东叔大惊失色,话语中连‘您’这样的敬语都用上了,要知道,平时他和赵子桐之间,可是很少这么客气的。

随后似乎觉得还不够恭谨,原本好端端坐着的他,飞快地从条凳上站起来,“噗通”一声,朝着赵子桐跪下了。

“公子哎,小老儿我也在赵家呆了四十多年,老爷年轻时我就跟着他了,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看在我忠心耿耿这么些年的份儿上,您可千万别撵我走,我年纪一大把了,你就是再多给我些银钱,也是无处可去啊。

公子,求您了,让我留在这儿养老罢,我吃得不多,身子骨也壮实,还能接着干活,绝不吃闲饭就是。”

一番话说得凄惨无比,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老头儿说罢又蹭的站起身,从小段手中抢过抹布,准备擦拭大堂中的方桌条凳。

因为没有客人,刚才还在悠闲转着圈的小段,被这一处弄得发愣,不知如何是好。

一开始他想去替下东叔,可看东叔那凄惶的样子,小段又不忍心。

谁知道这会不会就是老头儿最后的机会了呢,要是不让他好好表现一下,公子说不准真把他给开了。

对了,这赵秀才颇有手腕,以前可没看出来,今后自己可得加倍小心,可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东叔说不准就是倚老卖老,说了不该说的话,管了不该管之事招的祸。

苏幼蓉帮着收拾完朝食的碗筷,刚提溜着小济从厨房到此,本打算继续用读书写字蹂躏小济呢,见到东叔先是跪求,接着又可怜巴巴地擦拭桌椅来卖好,心底腾起几许怒气。

这赵秀才忒也心黑了罢,东叔一个老人家,替你赵氏卖命这些年,临到老了,居然一脚就想踹开。

你让他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想当初,自己家里的那些老去的仆从,即便干不动活了,父亲也是好好留着他们养老的。

这姓赵的草包一个,赚钱的本事给父亲提鞋都不配,肚子里的坏水却不少。

不行,得防着他点,今晚就抽空和秦川哥说说,还要不要在这家客栈继续干,干多久,都得好好说道说道。

跟着这么一个黑心眼的家伙可不放心,谁知道他何时就把自己等人给卖了。

心里越想,对赵子桐的观感就越差,这眼神也就越发不善起来。

小济被苏幼蓉揪着衣领拖到大堂,正琢磨着再找些什么借口,或是想些什么歪招来对付他的幼蓉姐,看到这一幕后,对这个东家的好感大减。

欺凌老弱,这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此时的大堂,一片寂静,只有东叔欲去擦拭桌椅的脚步声,还有周秦川仍然好整以暇继续抄书的声音。

“且住,且住,东叔,谁说销了你的奴籍就是要赶你走了。”

赵子桐被东叔这一出闹得尴尬异常,赶紧上前夺下老头儿手中抹布,递还小段,示意他继续,然后扶着东叔好生坐下,赶紧不迭声地解释。

不解释不成啊,除了厨子大常,其余人等全在这儿,被大伙儿误会的话,这人心可就散了,父亲留给他的客栈还想不想开了。

“那那公子你这是?”

东叔颤颤巍巍地问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看上去苍老了不少,看来是真伤心了。

“东叔你坐好了,听我说。”

赵子桐挨着老头儿坐下:

“销了您的奴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要把这套院落的房契,还有这个客栈的家当产业,全都落到您老名下。

往后您就是客栈的东家了,我还指望您老赏我口饭吃呢。”

“哎哟,这可使不得。”

知道不赶他走,老头儿脸色大缓,不过听到要把这么些东西都过给他,东叔却又坐不住了:

“公子,房子客栈都是赵家祖上传下来的,落在我名下算怎么回事儿,小老儿受不起,您还是收回成命罢。”

原来如此,一旁冷眼旁观的周秦川大致把握到了赵子桐的意图。

得益于后世网络资讯的发达,他从中受教不少。

关于明代历史,尤其是晚明历史,绝对绕不过去的一个坎,就是东林党。

而东林党的争议,历来都非常大。

正面评价说他们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反面评价则有明实亡于东林党的说法。

对此,周秦川无意评论,争个子丑寅卯,不过晚明期间有一个现象,当是确凿无疑的。

那就是以东林党为首的,有功名的文人士子,看上去都是两袖清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大上模样,背地里却产业庞大,家资丰厚,否则他们拿什么挥霍。

这些产业中,除了一些田产房产是在士人名下,能以耕读传家的名声彰显在外。

其余赚钱的行当,小的诸如酒楼、茶馆、衣铺,甚至青楼,大的有酒水、青盐的贩卖,甚至是和朝廷各部以及各地官府勾连的行当,明面上都与士人无关。

这些产业,不论见不见得人,悉数落在他人名下,但若追根究底,不外是这些文人的族亲和姻亲,甚至是如同东叔这样忠心耿耿的家仆。

果然,待赵子桐解释清楚,与周秦川所料大体不差。

销了东叔奴籍,再把房屋客栈一并过到东叔名下,就是为了将赵子桐自己摘个干净。

赵子桐此人,早年间虽然一心扑在科举上,可为人并不迂腐。

加之走过不少地方,也读了不少杂书,除了在经营生意上不太开窍外,脑子在其他地方还是够用的。

既然有人说他从事贱业,意图除了他的稟生资格,赵子桐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一招李代桃僵、釜底抽薪的计策,就是他最近四处访友,经人点拨后想出来的。

本来客栈若还是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还不屑用。

别看他同东叔说到客栈的时候嘴硬,要誓死守护先父传下来的产业。

可他心里门儿清,伙计厨子一走,客栈决计撑不了多久,关门大吉是必然的。

赵子桐怎肯为了一个即将倒闭的客栈去做这种事儿,从而落下口实。

第109章 龙胆泻肝

如今客栈生意这么好,局面可就不同了,必须得主动出击。

保不住眼红之人更多,一心想要坏了他的前程。

至于关了客栈自证清白,赵子桐可没那么傻。

不提此乃父亲的遗留之物,就说这么赚钱的客栈,将其关了,然后全凭禄米过活,那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走亲访友,哪一样不花钱?

再是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自己多少也得往外掏点的。

还有赴省会乡试,更是一大笔开支,没有客栈这只会下蛋的金鸡,赵子桐都不敢想。

如此行事,也算是被逼出来的罢。

东叔这个老家仆,哪怕是销了奴籍,这些产业全过给他,赵子桐也是放心的。

说起来,用东叔来行掩耳盗铃之事,赵子桐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谁叫他无家无室,孑然一身,连姻亲都没有呢。

以前家贫,又忙着科举,顾不上成家,如今日子好过了,看来得找个媳妇了。

有了东叔做挡箭牌,再有什么闲言碎语,赵子桐就不怕了。

那些攻讦之词,恩师可以名正言顺地帮他挡回去。

明白了其中窍要,东叔一下子阴转晴,又活了过来。

赵子桐的稟生资格,因为客栈而堪虞,一直是他的心病,如今能断了后患,他哪有不从之意。

当下腰也不弯了,腿也不抖了,气色也好了,连声催着赵子桐赶快上路。

因为觉得刚才这出闹剧耽误了工夫,怕路上太赶,周秦川好心提醒,建议这对主仆今日干脆不用去了。

好好休息一天,明日再早早出发。

没想到东叔不干,说公子定然是约好了县衙之人,不宜失信。

而且这种事儿向来都是早办早了,也省得让人说闲话。

赵子桐见东叔态度积极,总算吁了口气。

东叔可不仅仅是他的家仆,更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长辈,他要是心里不痛快,自己也不会好受。

而且看客栈中这些人的反应,显然接受了他的解释,心算是定下来了。

说起来赵子桐觉得也怪自己,昨晚要不是喝高了,回来得又晚,私下里同东叔说清楚了的话,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这下好了,自己为了保住客栈和稟生身份的那点小心思,弄得整个客栈人尽皆知,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不当着大伙儿说清楚还不成,没见那叫苏幼蓉的小娘子脸色不好看么,她要是因为此事对自己有看法,从而撺掇周秦川离去,那可就抓瞎了。

如今事情一旦说开,客栈众人想必都不会有什么看法了罢。

当下主仆二人更不多话,同众人辞别后,急急去了。

两人对于留守诸人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常和小段是老人了,又是本乡本土的,翻不起什么浪来。

周秦川三人虽然刚来不久,可人家把祖传秘方都拿出来了,还用担心么。

再说客栈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又有甚好偷的。

看着远去的赵子桐,周秦川生出些佩服来。

这个秀才相公除了不爱干活,不懂经营外,其实胸襟气魄都非常人能及,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气度,还不迂腐,难得。

要是有能干之人辅佐,还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

不过他将产业过户给东叔,用来堵人口实的这个招数,不是说不好,而是周秦川觉得用得晚了些。

早些用出来的话,哪有后面这些烦恼。

是不是这个招数如今还没那么普及,当下的文人还是不及晚明的同侪们无耻?

这些周秦川就不得而知了,只能存着疑惑,继续抄书。

吃过午饭,面正好发得差不多,揉好后入炉烘烤,然后按部就班地待其出炉、发卖。

生意不消多说,还是那么好,不出半个时辰,面包就被一扫而空。

受香气吸引而来的外地人,比平日多了两个留下来过夜的,加上早上浣娘没有清洗完换下来的被单,显得比往常要忙碌一些。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还轮不到周秦川这个新任掌柜犯难,自有小段和苏幼蓉出手,将杂事料理得妥妥贴贴。

一卖完面包,周秦川就回到柜台后支老桩,继续抄书。

等他抄完两页后,小济才被苏幼蓉给揪到旁边开始练字。

周秦川笑笑,也不理会这熊孩子嘟嘟囔囔的抱怨,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目前看来,虽说离不了打骂,但仍然只有苏幼蓉才治得了小济。

对此,周秦川乐见其成,虽说不至于同苏幼蓉共同表演一番混合双打,但帮着围追堵截一下还是要的。

科举之路周秦川自己是不指望了,若想出个读书人,目前还只能把希望放在小济身上。

这小子从小野惯了的,不好好管教约束一番成不了器。

当然了,以身作则起好带头示范作用也是必不可少的,周秦川执笔蘸墨,继续接着抄书。

柴胡梢、泽泻、车前子、木通

此方清利肝胆湿热,治肝经实火上攻而成之喉口热疮,肝经湿热下注所致小便涩痛

可名龙胆泻肝汤。

整个方子抄完,周秦川停下了笔,这个方子有些熟哦。

在后世,龙胆泻肝汤名声大,毁谤也不小,全因它惹出了好大一场祸事。

有不少肾衰竭的病例证明,与龙胆泻肝汤有关,确切地说,是与方中的关木通有关。

关木通中所含的马兜铃酸,能导致肾衰,这是经过验证的,导致禁用此方,甚至取消中医的言论,一度甚嚣尘上。

最后郭嘉出面,全面禁用关木通等含有马兜铃酸的药物这才作罢。

而此方中的关木通,也被木通取代。

当时就有医家鸣冤,说龙胆泻肝汤中本就是用的木通,是在民国前后,关外木通——也就是关木通大量涌入,因其价低,才逐渐取代了原本的木通。

如今看来,此言不无道理。

周秦川刚抄完的这个方子,不就明明白白记的是木通,而不是关木通么。

药名前的这个‘关’字,一般代表地名,表示这个地方的药材最为地道。

比如怀山药,就是指怀庆府的山药最好。

而关木通顾名思义,就是关外的木通,不过此木通与彼木通却截然不同。

关木通属马兜铃科,自然含有马兜铃酸。

而木通为木通科,不含马兜铃酸,可以放心使用。

这其中的区别,特别是马兜铃酸的有无,还真得有后世那些条件才能弄清楚。

第110章 收账

这段公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周秦川本就对中医药有些兴趣,自然有所关注,整件事他是厘得清的。

此时抄书抄到此处,不免又回顾了一番。

按下心情,将放在砚台内的毛笔轻轻蘸了蘸,弄出一个完美饱满的笔尖,周秦川这才将笔挪到竹纸空白处,打算继续抄下一个方子。

“砰!”

不想柜台一声大响,震得砚台一跳,飞出一滴墨汁,落到了刚抄完的方子上,而且不偏不倚地将木通二字给盖住了。

还好墨汁最终是落在他自己抄写竹纸上,没有玷污赵子桐借给他的书,否则的话,周秦川还真不好交待,以后再借书也难为情。

这特么是谁,周秦川大怒。

一抬头,柜台前不知何时站了五六个大汉,个个面色不善。

又来了,周秦川暗自吐槽,此时的人大多穿的不是草鞋就是布鞋,个个都有身神出鬼没的水上漂功夫,走路全无声响。

小济如此,东叔如此,现在就是这些糙汉子们也是如此。

当头之人斜睨着周秦川,右手放在柜台上,看来刚才作妖的就是他了。

左手擎着根草杆,正露着大黄牙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要是换成根烟,活脱脱就是古惑仔。

这是本地喇虎找事儿来了?!

之前在关阳,周秦川和小济他们可是没少和喇虎打过交道。

尤其在关阳毛阳两镇乞丐合二为一后,更是干过不少架。

最后是在张三的带领下,一举将其击溃。

可以这么说,这些喇虎是个什么德性,他都非常清楚,只要一露头,就能分辨出来。

“几位请了。”

周秦川最终选择了压下怒气,同这几人周旋,还顺带着把借机跳出来要开骂的小济给按回了原位。

此时的他,可不是刚穿越过来,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的乞丐了,而是一家生意还不错的客栈掌柜。

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旁人着想,为客栈着想。

若还在关阳,对方这是明显地挑衅,自然顾不了这许多,先打丫的再说。

至于双方孰是孰非,分了胜负后,自然是拳头大的有理。

眼下家大业大,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业,可谁让主人不在呢,只能先咽下这口气了。

“不知莅临小店,有何贵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人不可能是来住店吃饭的,就看他们是来找什么碴儿的了。

“少啰嗦,把你们当家的叫出来。”领头大汉吐出口中草杆说道。

“在下不才,忝为本店掌柜,算得上当家的了罢,不知贵客何事?”

周秦川不卑不亢地回答。

虽说不能立马翻脸开打,但也不能示弱,否则这些欺怂怕恶的喇虎就更看不起你了。

“你是掌柜?”

大汉显然有些出乎意料,掌柜太年轻了些,不过看大堂内没人反对,也就认了。

冲身后打了个手势,很快一个瘦不拉叽的汉子来到柜台前,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

在柜台上摊平后,瘦子看了看最后的落款,问道:

“赵东是你吧?欠咱们的十二两银子半个月前就到期了,是不是该还了?”

赵东是谁?周秦川满脑子问号,伸手想把那张欠条拿了看看,不想被大汉将手打开:

“干啥?想把借条毁了不成?”

周秦川也不和他置气,回道:

“让你的人拿着给我看看总成罢,是真是假我总得认一认。”

大汉冲瘦子使个眼色,瘦子将借条擎在手中,立到周秦川眼前,指着左下角的签名道:

“看清楚了,赵东,咱们可没讹你,还有指印呢。”

周秦川眼力极好,隔着柜台也看了个大概,整张借条格式规范,中规中矩,总体来说没什么毛病,这个叫赵东的,的确借了人家十二两银子。

最后的那个签名,笔力比他自己的还要好些。

可店里哪有人叫赵东的,周秦川正想反驳,然后尽快撵走这几个喇虎,以免影响客栈生意。

不想小段附到他耳边,低声解释说,赵东就是东叔的大名。

原来如此,看来东叔是跟了主家的姓,这倒也说得通,毕竟服侍主家几十年,仆役多会从主姓。

这就麻烦了,白纸黑字在此,由不得他们不认账。

相信这些喇虎也不会伪造借据拿来讹人的,一则他们没有这个本事,领头的喇虎一看就不识字,身后的手下也多半如此。

就只有作为狗头军师的那个瘦子不是睁眼瞎,借据什么的才由他保管。

二来嘛,本乡本土的,有没有借过钱其实很容易就能打听清楚,弄张假借条出来只会遭人耻笑,弱了喇虎们的名头。

此时打发喇虎的最佳办法,就是拿出真金白银把账还了。

可拿什么还呢?

若真有这么多银钱的话,还也就还了,拿着这张借据找东叔,相信他不会赖账的。

即便他手头不宽裕,可如今客栈生意大好,也不用担心他还不起,最多几个月的工夫,这笔银钱也就凑出来了。

可眼下周秦川是真没有,他们三人如今每日的面包分成有九十文,前日满了十天,刚结了九百文的账,换成银两的话,也就一两多点。

每间客房虽有三文的分成,可这才几天,还没结账呢,再说还要扣去给浣娘的工钱。

即便动用今日刚买完面包和房费的流水,也是远远不够的。

领头大汉见周秦川神色,冷哼道:

“怎么,没钱啊?赵东。”

“这位当家的请了,不知如何称呼?”

周秦川稳了稳神问道。

“我姓毛,排行老三。”

大汉鼻孔里哼道。

“原来是毛三哥,失敬失敬。”

周秦川按着规矩抱拳行礼,待毛三还完礼后,接着说道:

“先澄清下,在下并非赵东,赵东是客栈老掌柜,不巧今日不在,毛三哥你看是不是今日先回,改日再来?”

尽管不知道东叔借了这么多银钱作甚,都花到哪儿去了,也不知这老头儿的私房钱够不够还。

不过相信有赵子桐做后盾,是不会不管东叔的,不论县里州里,找上几个同砚拆借一下,还账是不成问题的。

以后有客栈生钱,这笔帐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清。

第111章 擒贼擒王

“那不成。”

毛三一只手杵着柜台,眼睛滴溜溜乱转,开始四下打量:

“看你架势,也是懂道上规矩的,已经宽限了十余日,再不见到点真金白银,叫我如何跟兄弟们交待,你让我们都喝西北风去啊?”

“就耽误一日,毛三哥,东叔今晚就回,你们明日再来如何?”

“嘿嘿”

毛三怪笑几声,上下打量了下周秦川:

“咱们的规矩想来你也懂,讲究个不能走空,好容易出来一趟,即便事主不在,也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这事儿你既然出头了,那就先把利息还上吧。”

“不知利息几何?”

周秦川记得分明,那张借据上写得很清楚,连本带利一共十二两,可没说利息是多少。

“嗯,我算算,三两吧,便宜你了,如何?这点银钱,你们这么大个客栈不会拿不出来罢。”

还真拿不出来,周秦川心说。

“这样罢,毛三哥,我这有三百文钱,就当是兄弟们的茶水费了,麻烦你打个收条给我,剩下的银钱等东叔一并偿还,如何?”

周秦川咬咬牙,打算把今日卖面包收的银钱全拿出来打发这些狗皮膏药。

没想到对方却不领情,毛三眼一瞪:

“三百文!你打发要饭的呢?再说了,谁说过利息算在那十二两里面了,我告诉你,三两的利钱另算,本利拢共加起来是十五两。”

“不对吧,毛三哥,那借据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连本带利一共十二两,可没说另有三两的利。”

“哼,借据上是没说,可拖了我们半个月,难道不该算利息么?”

半个月就生出三两的利来,乖乖,这生意做得。

“既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毛三哥,你和东叔的账,还是双方面对面结清的好,我就不搀和了,今天劳你白跑一趟,对不住了,请!”

对方摆明了是来敲诈勒索的,这下子周秦川连那三百文都不想给了。

“你这是要赖账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兄弟们,上,见到什么值钱的,一并拿了再说。”

毛三终于发飙了。

“毛三,别怪我没提醒你,客栈可是另有东家的,与东叔无关,你若擅拿此间财物,与抢劫何异,小心被拿去下大狱。”

尽管今日一过,应该就换主儿了,不过此时这么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众喇虎一听,脚步缓得一缓。

毛三同样如此,随即想到这么一间不起眼的客栈,那没见过面的东家能有什么背景。

到时候自己拿出借据,定能将水搅浑,这种银钱借贷纠纷,哪里扯得上抢劫,这小子虚张声势,还想吓唬我。

“别理他,兄弟们,该做甚做甚,咱们有借据还怕什么。”

听了毛三的吼声,喇虎们放心了,着啊,有借据还怕个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又和抢劫有什么关系了。

当下胆气大壮,纷纷向柜台围过来。

这些家伙常年上门收账,全不是新手,自然不会去拿什么桌椅板凳这些不值钱的物件,都知道柜台里才有钱,全把目标给盯准了。

“砰!”

一声闷响将众喇虎惊了一忽儿,脚下微微一滞。

却原来是周秦川见对方撕破脸皮,势必不能善了,告饶什么的显然没甚用处,只能先下手为强,当机立断地朝着近在眼前的毛三脸上来了一拳。

毛三向来横惯了的,一般良善人家谁敢抢先动手,这一下出其不意,被打得恰似开了个水陆道场,钟鼓齐鸣,一下子懵了。

周秦川另一只手顺势欺进,抓住衣领后一较劲儿没把人举起来。

看来不是仙武世界,即便自己天天打熬气力,想要单手举起一个成年男子还是不容易的。

当下另一只手拽住对方胸前,两只手一起使力,这才把毛三给拖到了柜台上。

当是时,需得擒贼擒王,以毛三这个带头人的性命来要挟其余诸人,方能掌控先机。

周秦川同毛三隔得虽近,但中间隔着柜台,入口处有些远,绕道的话耽误工夫,就这么趁着对方懵懂之际拖进来制服,才是最佳选择。

以少敌多,柜台能起到防御作用,柜台里还有今日的流水,可不能就这么弃之而走,白白便宜这些喇虎。

毛三整个身子刚被拖到柜台上,苏幼蓉就抢过来帮忙。

周秦川见她虽然脸色不大好,却没有太多惶恐,搭手也很利索,基本上没有被吓到,暗赞这丫头大气沉稳,遇到这种事儿都能泰然自若。

他不知苏幼蓉被人追杀过,那些人可是实打实要人性命的,眼前这些喇虎虽恶,却也不过是打人一顿,两相比较,今日这场面就有些小儿科了。

再看小济,虽然个矮力弱,却也踮起脚尖拽住毛三衣服往下拉,欲尽一点绵薄之力。

而刚才还在身边的小段,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来不及为此失望或是愤怒,周秦川再扭腰,将毛三扯下柜台,左手大小臂往他脖子上一箍,扼住其咽喉,右手顺过柜台上用来裁竹纸的小刀,将刀尖顶在了毛三的右眼眼皮上。

“且住!”

周秦川大吼一声,夹着毛三左右示意了一下:

“谁再妄动,休怪我不客气。”

众喇虎见状,一时投鼠忌器,堪堪在柜台前半尺之地停了下来。

“咳咳”

此刻才缓过神来的毛三发出一串咳声:

“别管我,上,我就不信这小子敢下死手。”

边说边左右挣扎,试图脱离掌控。

“你可以试试。”

周秦川冷声回应,心里却在叫苦。

若这厮真是个滚刀肉,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出手废了他一只招子简单,但这么做就是结下了死仇,善后就难了。

不说官府会如何处置,私底下必将面对这家伙和他手下绵绵不断的报复。

就因十二两,不,十五两银子的债,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不论是为东叔,还是为了自己,周秦川都觉得不值。

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处置,身下的毛三挣扎得更凶了,周秦川逼不得已,用握刀的右手给他太阳穴上来了一下。

此处是人体脆弱敏感之地,力道太大的话,性命都有危险。

是以周秦川出手力道不大,仅想给个教训,让毛三老实些。

第112章 来援

不想毛三挨了一拳后,反而猖狂大笑:

“看到没有,这小子怂了,他不敢拿我怎样。”

周秦川这才回过神,心中后悔无比,紧要关头怎能出了这等差池。

此时最狠的做法,就是不顾后果,直接下刀将毛三的一只眼睛废了,以示自己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稍退一步,也要让毛三出点血,最好就是在其眼皮上弄出点血来,如此方能唬住这帮喇虎。

太阳穴上这一拳看似在教训人,但只要不把人打死,其实是露了怯。

“别管我,都给我上。”

毛三一边大声鼓噪,一边挑衅周秦川:

“小子,你完了,今日你要不弄死我,你就哦!呵”

威胁的话尚未说完,随着一声低低的闷响,毛三的嘴先是嘬圆了,发出一个往上走的高音,接着咧嘴吐气,哼出一个向下降的低音,一高一低竟然合成一曲咏叹调。

随后身子一扭,刚想要挣扎,却又硬生生止住了,只将小腹拼命往后收,原本不老实,一直抠着周秦川手臂的两只手,也不再作妖,而是捂着自己小腹去了。

几滴汗珠在他额头瞬间成形,“啪嗒”几声滴到了周秦川的衣袖之上。

眼前身影一晃,带起一道香风,苏幼蓉缩到了周秦川的背后。

原来刚才她见毛三尽管受制于人,却仍然猖狂至极的叫嚣,也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忍不住一抬腿,直奔毛三下三路。

然后嘛,就是眼下的结果咯。

毛三要害受创,疼得说不出话来,只顾抱着痛处哼唧。

苏幼蓉则是躲在周秦川身后大羞,奇怪自己今日怎么这么大胆,敢出脚伤人命根子。

周秦川后背有些发凉,这妮子,出脚深得‘稳准狠’三字真诀啊,毛三痛得已经站不住了,全凭自己手上用力,才没有瘫倒在地。

不过如此一来,却也歪打正着,算是展现了自己等人的决心,震慑了喇虎们一把。

果然,不等周秦川开口,众喇虎就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那个身为狗头军师的瘦子主动说道:

“这这位掌柜,咱们有话好好说,就别弄毛三哥了,成不?十几两银子的事儿,闹出人命来不值当,你说对不对?”

“没错,左右不过十几两银子的事儿,你们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么?”

周秦川借着他的话头反问。

“掌柜的,要不你盘个道,今日之事要怎么才能了?”

“嘿嘿,我们左右不过是自保,岂敢盘道。”

正在周秦川和瘦子你来我往打着机锋之时,门口突然起了喧哗之声。

“没错,就是他们,诸位乡亲,还请出手相助。”

这声音听上去好似小段。

“哪里的毛贼,敢来赵家客栈撒野。”

声音粗豪,应该是午后去村里买菜的大常。

不一会儿,门外涌进十余条庄稼汉,将喇虎们反包围住了。

喇虎们一看不是事儿,纷纷掏出了自带的武器,有拿短刀的,有擎短棍的。

庄稼汉们应该是来得匆忙,有几人拿着锄头,大多则是两手空空,见对方亮了兵刃,左右打量了一下,个个就地取材,抄起了身边的条凳。

形势危急,一场混战眼看就要爆发。

“愣着作甚?上啊!”

大常嗓门最大,性子也最急,抄着手中长凳,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啪!”

拦他道的喇虎,手里的短棍被条凳一碰就飞,然后被大常一个窝心脚给踹翻在地。

有人带了头,庄稼汉们再无顾忌,纷纷跟进。

一时间,拳脚棍棒的相交声,被打中后的呼痛声大作。

没多大会儿工夫,地上就躺了数条汉子,既有喇虎,也有本地乡亲。

安全了!

周秦川长吁了口气,同时对小段刮目相看,刚才不见他人,还以为这小子见势不妙跑了,没想到他颇有心机,居然不声不响地去搬了救兵来。

不错,有眼力,有手段,有前途。

还有大常,也是心系客栈啊,看来是在路上遇到小段的罢。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同时感觉身后苏幼蓉揪着他衣服的手也松开了,显然她也知道危机已除。

只有小济,在柜台缺口处探头探脑的,看着打斗场面一脸兴奋,双方不拘谁被打中,这小子都要喝声彩,也不知他到底是站哪边。

“住手,都住手!我们认栽!”

离周秦川最近,离打斗处最远的瘦子嘶声大叫。

喇虎们显然听得到,不过打斗正酣,又不见对方有歇手的意思,因此谁都没有停下来。

“掌柜的,你给说说罢。”

瘦子转过头来求周秦川:

“今日我们认栽了,您大人大量,就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了成不?等会儿打出真火来,闹出重伤甚或人命官司,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再说了,我们毛三哥还在您手里呢,有甚好担心的。”

周秦川想想觉得有理,战场又是在大堂,再打下去,可没多少好桌椅能剩下了。

“大常小段,让诸位乡亲住手。”

打斗双方在各自领头人的喝止下,最终罢了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片刻后,两个喇虎架起周秦川主动交还给他们的毛三,瘦子拱拱手,说了句场面话,大有深意地打量一番周秦川三人,随后带着众喇虎走了。

毛三仍然瘫软成一团泥,无法自行走路,需得有人搀扶才行。

“我说幼蓉,你刚才那一脚是有多狠呐,那小子到现在都还站不起来。”

周秦川啧啧叹息。

“我我也不清楚,反正当时很生气,用尽全身气力就是了。”

苏幼蓉讷讷回答。

不会把这小子踢废了罢,周秦川暗自琢磨,如此一来,和废了他一只招子也没什么不同,这梁子就结大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不会这么严重,苏幼蓉毕竟是女流,气力有限。

那地方虽说脆弱,随便碰一下都很痛,但真要弄废了好像也没那么容易。

应该是剧痛难忍的缘故罢,据说那里一旦中招,疼痛度乃是最顶级,可以比拟女人生孩子,毛三没有生过孩子,欠缺经验,受不住也就说得通了。

君不见那些初次生产的女子,好几天都下不了床,还得坐上一个月的月子么。

第113章 高利贷

“兄长,这就放他们走了?”

小济在身后很不甘心地问道。

“就是,太也便宜这些杂碎了。”

大常接嘴道,小济去他那儿偷师刀艺,一来二去,一大一小居然相处甚欢,加之他也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性子,小济此言倒是很对他的心思。

“那该如何?全都杀了?”

周秦川反问道。

“杀?杀倒不至于,不过揍上一顿,出出恶气总成罢。”

大常吭吭哧哧地说道,小济点头附和。

“刚才不是已经揍过了么,再揍下去,你和小段带来的这些乡民管不住火气,弄出人命来该当如何?”

周秦川解释道。

这是实话,他不是不想好好教训一番这几个喇虎,只是今日情景,与当日关阳同喇虎的那一场打斗有所不同。

那回是双方堂堂正正的约战,又不动刀,谁要是认输了就地投降就是,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事后也都是愿赌服输,不会再纠缠不清。

今日爆发冲突纯属意料之外,尤其是对喇虎们来说,要是让乡民们不依不饶地痛打落水狗,谁知道事后好心帮忙的乡亲会不会被喇虎们夹缠不清的报复,还是见好就收罢。

至于今后该当如何?自有东叔和赵子桐两个正主来应付,自己今日能硬杠喇虎不落下风,还保住了当天的流水,就算是尽心尽力,对得住他们了。

“行了,少废话,收拾东西去罢。”

周秦川打发走大常和小济这两个不安定份子,又向来援的乡民们拱手致谢,并表示明日将会专门从售卖的面包中腾出部分来,免费分给帮忙的乡亲,以表谢意。

乡民们大乐,喧闹一阵后四散而去。

“如你所愿,东叔,总算赶回客栈了,您不用在外过夜,能睡个好觉了罢。

咦,看来今日生意不错哦,这么多脚印。”

大堂内众人尚在收拾桌椅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赵子桐的声音。

“还得感谢公子在州城为小老儿借了头驴,否则断难有这么快的脚程”

东叔乐颠颠地接过话头:

“客栈生意越来越好,公子以后不用发愁了,今后就专心读书,力争中举罢。”

看来解决了赵子桐的后顾之忧,老头子心情很好,忍不住又开始教训人了。

谈笑声中,两人跨过门槛,进了大堂。

“怎么回事儿?”

没想到实际情况与二人所想全然不同,屋内桌椅东倒西歪,坏了不少,一片狼藉,赵子桐沉下脸发问。

“周大郎,你怎么搞的?”

东叔招手将周秦川唤到身前,语气不善。

自己和公子才出门一天,就弄了这么个乱子,看来年纪轻还是行事不够稳重啊,自己今后还得多操些心才是。

怎么搞的?还不是替您老擦屁股搞出来的。

周秦川瞟了一眼主仆二人,当下把今日遭遇原原本本说了一道。

这种事儿他想瞒也瞒不住,更没有替老头子背锅的必要。

“东叔,怎么回事儿?”

赵子桐听完,皱着眉头问。

这事儿挺闹心的,而且连本带利十五两银子的高利贷也太多了些,自己平日里可没有亏待这老家仆,他借这么多银钱作甚?

他也不认为周秦川在此事上会瞒骗于他,大常小段都在,还有乡民来帮忙,他一个外乡人,做不到欺上瞒下。

东叔的脸色在周秦川尚未讲完之时,就由白转红,由红转紫,最后由紫转为锅底一般的炭黑,听了赵子桐的问话,一直哆嗦个不停的身子终于承受不住,“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这是他今日内的第二跪,虽说刚解除了主仆身份,但那都是糊弄外人的,东叔心中始终把自己视为赵家仆役。

不过这一回,赵子桐却没有着急忙慌地去扶老头了,他这一跪,祸事是他惹出来的确凿无疑,赵子桐自然得好好听他分说一番。

是错是对,自然得听完后辨析,有错就罚,无错再另说,没有现在就宽恕的道理,这不是持家之道。

“公子,都怪老仆一时糊涂啊”

东叔脸色灰败,将前因后果喃喃道来。

说起来事情其实很简单,之前生意惨淡,客栈难以为继。

赵子桐不愿让客栈关张,却又没甚主意,也不怎么管事儿,为了让客栈继续运转,东叔不得不想办法筹钱。

可他认识的人有限,能有余财借出来供他周转的更是没有,无奈之下,只能找上高利贷。

以客栈当时的状况,到了期依然还不出来,东叔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另找他人,用下家借贷来的银钱还上家的账,这样一来二去,从最初的五两银子,就滚到了十二两。

半月前这十二两的债到期,东叔哪里还得出来,又再找不到下家继续借新债,只能央求对方宽限些时日。

最近十来日,因着面包大卖,后又有客人增加,东叔盘算着,每个月刨去本钱,总能净赚二两五钱银子,至多半年就能把债给清了。

还想着有空的话,去找找债主,还上部分银钱,再把客栈如今的情况也说说,让对方宽心。

没想到对方当时同意宽限期限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却将这笔债转手卖给了喇虎。

所谓的卖债,是指债主觉得仅凭自身,绝难将债全数收回,为了减少损失,干脆以半价甚至更低折扣的价钱,转卖给喇虎,以保证自身不会血本无亏。

此后这笔债是死是活,能收回多少,都与原债主再无干系。

而喇虎则凭着买来的借据,还有自身实力收账,其中的差价,还有他们自己定下来的到期利息,就是他们的赚头。

“这说来说去,这事儿还得怨我,怨我没什么本事,才让东叔你不得不出去借钱啊。”

赵子桐听完,脸色很不好看,先上前扶起老头子,自责道。

全怪自己以前不怎么关注客栈事务,但凡多些担待,也不会对客栈缺钱一无所知,哪里用得着让这个老家仆去借高利贷呢。

找几个同侪通通财还是做得到的,朋友有通财之义嘛。

第114章 递条子

“怨我怨我,公子,怨我老头子没本事,把客栈弄得奄奄一息,还要让你分心,不能好好读书,怨我啊。”

东叔老泪纵横。

周秦川在一旁暗自撇嘴,都这会儿了,还争怨谁有用么,如今是既欠了人钱,还把人给得罪了,赶紧想办法解决才是正经。

“东家,还账的银钱若是不够,我等定然不会作壁上观。”

小济跑到这主仆二人身边,难得的没有说错话,不想下一句却又露了馅儿:

“如今我兄长肩扛万贯”

他总觉得腰上怎么缠的住万贯,还是肩上才能扛得下来。

想想又觉得没有万贯那么多,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千贯?好像也不够。百贯?差不多。

如今我兄长肩扛百贯,东家你要江湖救急的话,尽管找他就是。”

这熊孩子,讲义气充大气的毛病又犯了,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开始得瑟,这么点钱哪够赵氏主仆还账的。

周秦川倒是很想上去捂住他的嘴,只是这么做的话未免小家子气了些,不得不作罢,脸上还得笑着点头,以附和小济的话,心里别提有多不爽了。

苏幼蓉就没这么多顾忌,虽然她也觉得这会儿否认小济的话不好,但不妨碍她狠狠地冲小济翻了个大白眼。

不过刚才客栈里有些悲切的气氛被小济这番插科打诨的话给弄没了,赵子桐呵呵笑着,拍拍小济的头:

“不用不用,我自有主张。”

周秦川等人的身家他还是清楚的,对这点债务来说算得上杯水车薪,济不上甚事,还是得去找同窗,甚至是老师借些来。

如今有了客栈兜底,他不怕还不上,相信借钱的人也不会视而不见,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用啊。”

小济完全没有看到苏幼蓉的那个白眼,一听还有点失望,眼珠一转,问道:

“东家,你该不是不还这笔债了罢,也对,这些人欺人太甚,都打上门来了,就该不还给他们,让他们折笔财才是。”

“嘿嘿,区区十五两银子的债,这点便宜我却是不想占,否则县里州里还不把我赵某人看扁了。”

赵子桐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先谢过小兄弟的仗义相助。”

随即就近找了个完好的条凳,搬到一张方桌前坐下:

“东叔,给我把笔墨纸砚备来。”

“哎。”

东叔应得极快,也不问赵子桐要做什么,还不要其他人帮忙,一个人颠儿颠儿地来回跑了几趟,把文房四宝都搬来了。

赵子桐举笔疾书,边写边主动给众人解释:

“上门要帐无可厚非,不过这帮人意图强抢店内流水,又动手打人,这口气我要是忍下来的话,就枉为堂堂大明的秀才了。

我这就写张条子,明日一早递去县衙刑房,让捕快出马,好好收拾一下这帮喇虎。”

“着啊,公子。”

东叔在一旁应和:

“让他们长点教训也好,否则他们不会知道,咱们这里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前来撒野的。”

其实东叔当初就是觉着有自家公子这位秀才相公坐镇,放高利贷的不敢乱来,这才大着胆子借了高利贷,没想到放贷的人不敢拿他怎地,却转手把债卖给喇虎了。

而这些喇虎呢,也不知是真大胆还是真不知道客栈的背景,就这么如同对待寻常百姓一样的上门要债来了。

写条子送县衙,让捕快收拾喇虎?

帮着一道收拾桌椅的周秦川听了,却是有些狐疑,一个秀才有那么大面子么?

他可是知道,这是土木之变后的不久,虽然文臣实力已经压了武人一头,但应该还没有到中晚明那么夸张的程度,武人甚至要给比自己品级低上不少的文臣行跪拜大礼。

赵子桐区区一个秀才,即便是个稟生,但恐怕还做不到能支使县衙刑房为他办事的地步罢。

不过看赵子桐一脸笃定的样子,还有周围众人,特别是东叔理所应当的神态,似乎对此都是习以为常,莫非自己错了?

赵子桐这个秀才,按后世的说法,那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硬生生考出来的,学问笔力什么的都是上乘,也不见他如何停笔思考,“唰唰唰”几下,笔走龙蛇的几行字卓然成型。

随后正等着墨迹干涸的时候,门口人影晃动,一堆人涌了进来。

凭着这些人的行为举止,甚至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周秦川眼皮都没抬,就知道来的是帮喇虎。

为首的大汉眼生得紧,气度还算沉稳,应该是喇虎头子。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熟人,都是下午照过面的。

其中一瘸一拐,走路姿势极不正常的,正是刚才中了苏幼蓉的绝户腿,铩羽而归的毛三。

此刻的身体状况看来比刚才好得多,至少能自己走路,不用人搀着了。

这帮喇虎是来找回场子来了?

周秦川心下疑惑,不声不响地护住了苏幼蓉和小济。

其余人等也不眼拙,大常小段一人拿着一把条凳,挡在赵子桐身前,东叔年岁虽大,却也不怯场,仅仅落后两个伙计半步,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笤帚。

双方一时间无人出声,眼看恐怕又是一场混战,只是此刻客栈中乡民早已散去,就这么猫三几个人,处于绝对劣势,一旦爆发冲突,定然要吃大亏。

“赵相公,得罪了,在下沙震东。”

不想为首大汉并未气势汹汹地问罪,而是依足礼数先行告礼,然后自报家门,身后的喇虎们也是老老实实的,没人逾距,倒是不太像来找麻烦的样子。

周秦川三人是外来户,刚到此地不久,哪里识得此人,只得看看其余人等。

不想大常和东叔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赵子桐则是头都不抬,自顾自轻吹刚写出来的那张字纸。

只有小段微微侧头想了一想,随后扭头,低声介绍:

“公子,这位沙震东,人送外号沙老大,在济宁城南一带,颇有名气。”

这意思就是说,沙老大是济宁城南一霸,连同客栈一带,都算是他的地盘。

不想赵子桐头都不抬,也不回小段,只吩咐道:

“东叔,麻烦您老再去把我的印章和印泥拿来,我这就用印。”

“是,公子。”

第115章 算账

东叔挺挺胸脯子,四下扫了一眼对面的喇虎们,放下手中笤帚后自去了。

沙老大看似涵养极好,见无人理会于他,也不动怒,扭头使个眼色,毛三捂着肚子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好似一个刚被欺负过的小媳妇。

越过沙老大后,毛三站在了赵子桐面前,低头缩背,尽管不见其表情,但畏缩犹豫的样子却是无疑。

沙老大忽的不耐,飞起一脚正中膝弯,毛三“噗通”一声跪下了。

“赵相公,在下御下不严,今日冒犯了,罪魁祸首就是这家伙,没说的,我先让他给您磕头赔罪。”

周秦川看得大惑不解,明明占据上风,偏来跪地求饶,难不成赵子桐这秀才身份真有如许大的威力?

见赵子桐仍然不理不睬,沙老大迈步上前,抓着毛三的脖子就往下按,硬是“梆梆梆”地迫其磕了三个头,随后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张纸:

“看好了,赵相公,这张借据就此作废,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话毕,沙老大两只手一扭,就要撕毁。

“慢着。”

赵子桐终于开了腔,冷冷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要钱,我还要名呢,该还多少,我赵子桐绝不赖一文钱,但多出来的,也别想讹我。”

“是是是,赵相公高义,说的极是,是我想差了。”

见赵子桐终于有了反应,沙老大显而易见地松活了些,把手中借据递到小段跟前:

“赵相公的信誉,我自是信得过的,这张借据就不用放在我这儿了,还请收好,还账之事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

赵子桐从小段手中接过借据,左右扫了一眼,东叔的大名和手印赫然在目,借的十二两也不差分毫,写得清楚明白。

“这钱虽说是东叔借的,但自此以后,由我担下了,没意见罢?”

“岂敢岂敢。”

沙老大赔笑道:

“谁不知道您和老爷子两位一体,都一样,都一样。”

“那就好,对了,不是说延误了半个月,有三两银子的利钱么,要不要添上去?”

赵子桐又问。

“嗨,都是这小子。”

沙老大指指仍跪在地上的毛三,大气答道:

“他自作主张,狮子大开口,区区十来天,这利钱哪有这么高哦。”

“我就说嘛,通常乡民间救个急,十二两银子一个月的利钱最多八十文,我算你一百文,如何?”

“那敢情好,谢过赵相公。”

沙老大抱了抱拳,这百十来文的银钱,还真无关大局,对方硬要给,收下便是了。

“嗯,这样罢,这张借据呢,我就收下了,欠你的钱呢,我另写张字据给你,一共十二两,半个月内还给你,今儿先还利钱,如何?”

半个月内,赵子桐还是有把握找人拆借,凑齐银子的,至于一百文的利钱嘛,柜台里就有,立马就能拿给对方。

“赵相公仗义,成,听你的。”

沙老大暗中长吁口气,事情能这么了断,这孙子算是没有白装。

“好了,借据的账咱们算完了。”

赵子桐慢条斯理地将借据揉成一团后撕碎,却又不动笔写新的字据,而是反问:

“不过今日午后,在我客栈里的账,是不是该算算?”

“呃,赵相公说算,那就算罢。”

刚才还以为赵秀才好说话的沙老大,闻听此言,一开始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了然,一副任人处置的样子。

赵秀才嘴皮上下翻动,把方桌条凳,还有伙计乡民汤药费算得清清楚楚,亏他平日里虽然不怎么管事儿,但眼下瞎掰也能掰得头头是道,最后硬是算出了三两银子的费用。

然后拿去同十二两银子的债一抵,剩得九两后,这才写了新的字据给沙老大。

最后赵子桐才故意漫不经心地拒绝了东叔让他在那张写给县衙的条子上用印的要求,有意无意地让沙老大看到只言片语后,将旧的字据和条子一并烧了。

沙老大怀揣着新的字据,千恩万谢地从客栈告辞出来后,才擦了一把满脑门的汗。

随即狠狠瞪了一眼毛三,本想踢他一脚解气的,但看他弓腰瘸腿的模样,心有不忍,索性罢了,只呵斥道:

“我说毛三,干咱们这行的,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你不知道么?”

毛三低头无语,谁也看不见他脸上表情,旁边有人劝道:

“算了罢,沙老大,毛三初来乍到,对这一带不熟,也是情有可原。”

“不熟不会问啊,凡事多动动脑子,成不成?”

沙老大怒骂: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还要我给你擦屁股,罚你今后三个月多上缴三成的份子钱,服不服?”

“我服,沙老大。”

毛三的回答声音不大,字也不多,谁也看不到他低头侧目,看向客栈的眼里,蕴着的熊熊怒火,和让人胆寒的怨毒。

“这读书人心眼就是多,几句话就把十二两的债,减到了九两,还有那利钱,一百文就把咱们给打发了,偏生还让咱们挑不出理来。”

喇虎们乱哄哄地朝济宁城而去,有人也不知是抱怨,还是佩服地叹道。

沙老大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能用银钱解决的事儿都不算是事儿,今日虽然憋屈,但算得上完美,不过损失的银钱却另有法子找补回来。

“去,安排几个弟兄。”

沙老大扭头吩咐心腹:

“明日去把那几个卖债给毛三的放贷之人给我找出来。”

“沙老大的意思是?”

心腹问道。

“就看这几个家伙上不上道了,上道的话,赔咱们十两八两银子的损失,就放他们一马。

要是没点眼力见儿,就一人废只手,给他们点教训,这些贼厮鸟,耍花枪居然耍到咱们头上来了。”

事情很简单,几个放高利贷的,一开始估计不知道赵子桐那老仆的背景,稀里糊涂地把钱借了出去。

等到了期限收不回来,想动粗罢,才发现惹不起,为了不血本无归,就设了个套,低价转卖给毛三,多少能回些本钱,没想到毛三这厮还真就钻了进去,弄出好大一个麻烦。

还好带着人来赔罪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些,那张条子被送到县衙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他们这些喇虎,别看平日里在大头百姓面前威风得紧,可若惹上官府,那就是鸡蛋碰石头,顷刻就是灭顶之灾。

第116章 秀才能耐

不提喇虎们离开客栈后的这档子事儿,且说周秦川,此时此刻只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刚刚还质疑赵子桐那张正在写着的条子的威力,没想到条子尚未写完,自己就被打脸了。

还好只是腹诽,无人知道他的想法,否则的话,这脸往哪儿搁。

“幼蓉,东家一介秀才,能有这么大能耐?”

周秦川逮着机会,偷偷问苏幼蓉。

“这”

苏幼蓉四周打量,把周秦川拖到后院,找了个无人之处,这才与他细细分说。

她知道秦川哥从滇南而来,那里大明施行的是土官制度,与内地大为不同,不懂中原这些关窍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今后他们若想自己闯条路子出来,这些明里暗里的规矩周秦川要是还不懂,那可不成。

刚才周秦川的猜想大体没错,此时的文臣还没有完全性地压制武人,至于一个秀才在地方上的能耐大小,则要分具体情况来看。

比如在苏幼蓉的老家江南应天府,或是京师这些高官如云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秀才自然是抖不起什么威风来的。

但在偏僻些的小地方,一个秀才只手遮天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他们目下所在的济宁州嘉祥县,以苏幼蓉的看法,赵大秀才即便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人物,但是让人收拾几个混混喇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周秦川细细想来,琢磨出了点味道,苏幼蓉的解释有点流于表面了。

午后喇虎上门打砸抢这种事儿,与刚才他自己猜测的文武之争,还有文人地位高低什么的干系其实也不大。

而是因为身为秀才,赵子桐已然算得上是大明统治阶层中的一份子了。

比如见官、上堂无需跪拜,还有若是犯了事儿,需得提学官革去功名,地方官才能用刑等等。

是以尽管秀才不为官,但这身份是整个官僚阶层都认可的。

如今赵秀才被一帮喇虎给打上门来,不但是扫了赵子桐的面子,更是打了整个嘉祥县乃至济宁州士人官吏的脸面。

试问但凡是其中一份子,不论文武,包括胥吏,谁能忍得下让一群喇虎给踩到自己头上来?

是以只要赵子桐那张条子送到县衙,甚至无需惊动县令等人,下面的捕快衙役,自己就会把事儿办了。

既是替赵秀才出气,也是为自己这些人张目。

这大明朝的水还挺深,周秦川暗暗提醒自己,今后千万不可得意忘形,一个穷酸一支笔或许就能让自己身陷囹吾,更遑论其他更多有权有势之人。

周秦川卖完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回到柜台后,打算继续抄书练字。

面包正式开卖后不久,他们就在烤炉旁搭了个简易棚子,又拆了部分围墙,可以说是当着乡民的面,直接从烤炉里拿出来就卖。

如此一来,不但让买家看得清清楚楚,食指大动,更不会打扰客栈的生意。

不想刚备好笔墨纸砚,回头间,一张笑眯眯的脸几乎贴到了他脸上,呼吸之气可闻。

周秦川的头猛往后仰,避开一截距离,才看清是东叔。

“周大郎!”

不等周秦川开口,东叔先打起了招呼。

自从数日前同喇虎的那场冲突过后,老头对周秦川的观感好了很多,毕竟是帮了他和客栈的忙,保住了当日的流水,没让喇虎占到什么便宜。

见了周秦川的面会主动招呼,脸上也有了笑容。

只是他这个称呼,让周秦川很是无奈,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听听!‘大郎’,很容易让人给想歪了,还好自己不姓武,不然可有得受的。

别的不说,就是小济那个评话迷,定然会因之讥嘲于他。

可是以东叔同他的关系,似乎还就只有这个称呼比较贴切。

公子那是东叔对赵子桐的专用称呼,周秦川也觉得用不到自己身上。

说起来大郎这种称呼,还算是表达了亲近之意的。

像大常小段,东叔就是不太客气地直呼其名。

可周秦川就是不太喜欢,奈何东叔年纪大,作为后辈,在这种事儿上同他较真,实在没有必要,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效果,就只能听之任之。

好在整个客栈也就只有东叔这么叫,其他人的称呼那就顺耳多了。

大常小段叫他掌柜,小济称他兄长,赵子桐呼为贤弟,听上去都不错。

最妙的是苏幼蓉的称呼——秦川哥,声音又糯又脆,听着就爽。

“周大郎,周大郎!”

东叔的喊声,不合时宜地将正在回味那**喊声的周秦川惊醒。

“什么事儿啊,东叔,刚做好面包卖完,你不累啊,歇一歇成不?缺茶水的话,让小段给你倒就成。”

这老头儿虽然不管事儿了,但每日里面包一出炉,他就片刻都不离开,硬要帮忙,直到面包卖完为止。

周秦川知道他这是担心被自己等人做手脚,隐瞒收入什么的。

但其实全无必要,面包出炉的个数是固定的,又是卖的一个不剩,哪里能做什么手脚。

不过看在老头忠心耿耿,心系旧主的份上,周秦川也不会同他计较,多个人还能多出份力不是。

东叔如今销了奴籍,赵子桐还真成了他的旧主,只是他不这么认为,还是把自己视为仆役。

“不累不累,茶水也不用小段替我倒,我若渴了,自己会沏。”

东叔笑眯眯地答道,看着面包飞快卖光,看着铜钱哗哗地变多,他不知有多乐,怎么会累呢。

“周大郎,今儿可是咱们之间结账的日子,你就不想知道知道,你们赚了多少钱么?”

“哦,东叔,您是来算账的?去找幼蓉就成,此刻想必她已经算得差不多了,您老正好去验验,若是没有差池,签了名照单发钱就是了,用不着找我。”

苏幼蓉擅管钱,也爱管钱,此刻应该正带着小济盘点这十天的账目。

周秦川正好不喜欢这种琐碎之事,一直都不沾手。

“不用验,不用验,那丫头算账清楚得很,我等会儿直接签字就成。”

东叔乐呵呵地说道:

“周大郎,我倒是有些纳闷,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沉稳,真就对自己赚了多少银钱一点都不好奇不兴奋么?”

第117章 再出点子

老头子问的这个话,倒确实是他的疑惑。

要说眼前这小子不爱财吧,可接连两个点子,都让客栈得了大大的好处。

要说他爱财吧,偏生发放分成的时候,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比那些得道高人还要清心寡欲。

周秦川暗自撇嘴,面包天天都能卖光,分成是多少心里一算便知,至于客房房费,虽然每天不太一样,但是取个平均数是差不离的,用得着好奇么。

十天下来,大概就是一千文出头,兑不了二两银子,相较小段等人而言,算是不少,但离周秦川买房买地的目标还有差距,用得着兴奋么。

“东叔,你有什么事儿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周秦川想了想,觉得这老头儿多半有什么事儿,才同他说了这许多,只是他向来不擅长在言辞间同人打太极,同此时的这些人相比,就更不是对手,只得挑明了问。

“嘿嘿,周大郎就是聪慧。”

东叔拍了记小小马屁,也就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了:

“周大郎,你点子多,主意大,能不能再想些招儿出来,让咱们客栈再多赚些银钱呢?”

“东叔,如今客栈收益挺好的呀,您还不满意么?”

如今不仅面包能卖光,就是客房的量也慢慢上来了,不少时候都能超过十间房,浣娘的工钱已经开到二十文了,要是生意再好些,估计就得再加个浣娘。

“满意是满意,不过公子不是找人借了银钱么,我这不是急着想尽早还了,无债一身轻嘛。”

原来如此,看来老头儿心里还有他自己借高利贷招来祸事的这道坎,说实话,他借债也是为了赵子桐,为了客栈。

可是年纪一大就认死理,就觉得如今欠下这么多债都是他的错,这道坎就是过不去,恐怕非得把债全部还了才算完,最好他还得多出些力,这心里才会舒服些。

“这个”周秦川有些犹豫,大招儿他有,不过目前客栈名气还不够响,资本也不够雄厚,还不是放出来的时候,贸然说出来硬要上马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大郎啊,你看,咱们能不能每日多烤些面包出来,这样也能多赚些钱?”

见周秦川吞吞吐吐,东叔以为他没招儿,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其实看得很明白,客栈如今收益如此之好,功劳全在面包上,卖面包的钱是客房收入的三倍以上,即便刨去本钱,也是大赚特赚的。

既然如此,只要多烤些面包出来卖,不就能多赚些钱了么?

“不成!”

不想周秦川斩钉截铁地否决了。

“为啥啊,周大郎?”

东叔愕然,有钱放着不赚,这人是不是傻了。

周秦川咂咂嘴,觉得一下子很难说得清楚,因为这涉及到供需关系,也不知明人能不能听得懂。

简单地说,就是客栈所处位置不利,若是在济宁州城,哪怕在城边上,多烤些面包都行,但这里,不可以。

周围百姓的消费能力,加上过路行人,一天一百个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

再多的话,估计就不会像如今这般不愁卖了。

实际上面包的新奇劲头过了之后,乡民的购买数量已经有所下降,毕竟不便宜,还到不了日常都离不开的程度。

不过拿来奖赏幼童,孝敬老人,或是作为喜宴酒席上的糕点,都是不错的选择,让人倍儿有面子。

所幸缺口由过往行人及时填补上了,要是多烤些面包出来,定然会有剩下的。

一有剩余,奇货可居的局面就会被打破,再加上若不想任其坏掉浪费的话,就只能降价销售。

到时候面包虽然烤的多了,但是价格一低,总体上的收益反而降了。

比如降到两文钱一个,那么得卖一百五十个面包,才能与目前的销售额平齐,但是利润却有所不如。

而两文钱的价不上不下,又到不了让村民疯狂购买的程度,一百五十个仍然有卖不完的可能。

只有降到一文钱,和烙饼平齐,即便再多出一百个面包,恐怕才不愁卖。

但如此一来,大伙儿劳心劳力,辛苦不说,反而没有现在赚的多,得不偿失。

周秦川尽量拣着容易理解、极为通俗的话,把这些道理大致说了下,可看东叔空洞茫然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听懂。

倒是旁边边洒扫边支楞着耳朵的小段一击章,兴奋地说道:

“掌柜的,你这番话挺有道理,三文钱卖一百个,跟一文钱卖三百个,收到的银钱虽然一般多,可刨去本钱,卖的少的反而赚的多,而且还不累,这才是做买卖啊。”

周秦川有些讶异,没想到东叔这个前掌柜没听明白,这个伙计倒是懂了,不错,够机灵的。

老头儿见小段一点就透,知道周秦川不是在忽悠自己,偏偏自己就是搞不明白这些道道,脸上有些挂不住,又不甘心无功而返,很干脆地一拍桌子:

“我不管,周大郎,你少说这些没用的,反正你得想些招儿出来,让咱们客栈的生意更好些才是。”

得,周秦川一咧嘴,老头子这是倚老卖老耍起赖来了。

偏偏自己还拿他没什么办法,他要是胡搅蛮缠一番,自己既抄不成书,更无处可躲。

罢罢罢,既如此,就先上一些小点子吧。

卖面包是用香气吸引客人,更换素色布草勉强算得上用硬件来留住客人,再往下,要提升客栈的竞争力,就是拼软件了。

像客栈这种行业,软件大体就是服务,要让客人觉得宾至如归,有无微不至被照料着的感觉。

这更多的,需要客栈整体素质的提升,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不过一开始,可以从一些其他客栈没有的小细节处入手。

比如可以在没个客房都准备上一到两个木桶木盆,方便客人泡脚。

这个算是周秦川自己琢磨出来的,后世的酒店洗澡十分方便,根本不会有这层考虑。

而在大明,也就是顶级客栈能奢侈地用浴桶泡泡澡,其余大多数客栈,都是专门隔出一块场地,让客人拎几桶热水冲洗一番。

第118章 晨忙

赵子桐的客栈亦是如此,洗澡的地方有遮羞功能,条件却好不到哪儿去,四处漏风。

天气热的时候客人还能洗洗,天气一冷,没几个愿意去遭罪。

至于车马店,洗不洗澡根本就没人关心。

而让目前的这家客栈如同顶级同行那样,全部配上浴桶,周秦川觉得不太现实。

桶的价钱不是问题,那个开销不大,如何排水才是问题,特别是楼上。

总不能掌柜伙计一起上,一桶一桶地替客人倒洗澡水罢,那不得累死。

一旦大规模地改造,这花费就大了,以东叔的脾性,能同意才怪,他还想着要尽快多聚拢些银钱呢。

而且这么一弄,必然得走高端路线,否则成本何时能收回来,但这与周秦川所设想的中低端定位不相符。

用木桶木盆让客人泡脚就不一样了,简单方便,不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都不会对客人有什么影响,伙计服侍起来也不麻烦,

还有了自己的特色,热乎乎地泡个脚,对于此时出行还是以走路为主的大多数行人来说,恐怕比洗个澡还要解乏舒服。

这样的客栈,已经有了家的温馨,即便位置有些不好,但客人又怎会不喜欢呢。

唯一可虑的,是多人共用的脚盆,卫生消毒按后世的标准肯定过不了关。

不过此时没人讲究这些,只要外观看上去不脏就成,只能勤洗勤烫,自我要求严些了。

更重要的是省钱,尤其对于东叔来说,这一点十分重要。

听完这番讲解,东叔沉吟不语,并未表态。

周秦川一看,就知道老头子还是怕花钱,而且怕花了钱没甚成效,正琢磨着怎么说得通俗易懂些,不想旁边小段上场了。

只不过三言两语,就让东叔听明白了这种小手段能给客栈带来的隐性好处,诸如有了客人的口口相传,客栈声誉必将节节上升,最终增加客栈的收益,等等等等。

小段关于经营理念的悟性,还有说服东叔的口才,这下都让周秦川刮目相看。

“成!就依你们。”

东叔终于乐了,他听懂了,虽然不能像面包这般立马见到成效,但是对客栈的长期经营有利:

“不过周大郎,这个点子可不好同你们分成啊。”

下一刻,东叔眉头紧锁。

“行了,东叔,这个点子既然达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算我白送的,成不?这下不用心疼了罢?”

“成,你说的,周大郎,记好了啊。”

老头子闻言,皱在一起的眉头遽然开放,一下子转悲为喜,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

“开饭了,开饭了。”

大常的大嗓门儿在后院响了起来,这是饷午,忙碌的一上午的客栈诸人,总算能够稍事休息一下了。

自周秦川出了那个泡脚盆的主意后,客栈生意又小小的上了个台阶。

如今一晚平均能开出去十四五间的客房,入住率已经不比南边村子里的两家客栈差了。

偶而还会客满,一个浣娘显然忙不过来,周秦川不得不又请了一个,工钱还是由他和客栈三七开。

生意一好,原先当着入住客人的面,换上干净被褥的噱头,已然忙得顾不上施行了。

如今都是早上客人一走,两个浣娘就忙着拆洗被单,小段和周秦川则在客人结账之前,上上下下地查看房间里的物件完好与否,从而决定需不需要扣除客人相应的押金。

因此从卯时吃完朝食后,直至正午,都是客栈最为忙碌的时刻,饷午这顿饭,对于客栈诸人来说,那就是体力心力上的双重补充,不可或缺。

大常的这几声嘶喊,不啻是纶音。

东叔乐呵呵的,第一个找了张方桌坐下,等着开饭。

他见泡脚盆的主意有成效,乐得合不拢嘴,自此对周秦川心悦诚服,不再挑刺,新招浣娘的主意,他屁都没放一个。

其实以周秦川观之,泡脚盆的增加,对生意的影响不会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口碑的传播需要时间,哪有才施行数日就有效果的。

生意的更上层楼,他觉得更多的还是面包带来的效果,当然了,这个判断周秦川只是自己在心里边儿想想,没有告诉其他人。

好歹装回叉,看着别人对自己的佩服神情,感觉挺不错,这也算是穿越者的隐形福利了罢。

如今在客栈周边,尤其是在毗邻南边的村子里,赵家客栈的名气已然随着面包传扬开来。

若有外乡人想投宿,多半会询问本地人,得到的建议自然多是以赵家客栈为主,这才是生意不断好转的关键。

其实这也算得上是口碑,只是这口碑仰仗的是面包,而不是客栈内部的住宿条件、服务周到与否等等,若是这些东西跟不上,愿意留宿的客人定然也不会有多少。

不过周秦川提前做了准备,换的全新素色布草,还有泡脚盆等贴心服务,都让客人觉得的确不虚此住,生意日渐火爆,那是水到渠成之事。

“苏小娘子,且先歇歇,用完饭后再忙。”

小段收拾好桌椅,端了盆菜到大堂,回转厨房,路过柜台时,恭恭敬敬地冲苏幼蓉说道。

苏幼蓉站在柜台后,还在打着算盘算账,她在客栈除了同周秦川一起烤面包,上午还要与客人清账。

如今将女子困在闺房的礼教观念毕竟才抬头,在外抛头露面,做工赚钱乃至穿州过府的女子虽然少,但不是没有。

因此苏幼蓉这个女账房先生的角色,也没见哪个客人有甚异议。

客栈诸人就更不用说,只有东叔会打算盘,且远不及苏幼蓉快捷准确,算账一事非她莫属。

跑堂伙计小段受益最深,他早就有意学点本事,特别是算学,他很有兴趣。

只是东叔年长,虽然待人和气,但空口白牙地想让人教你东西,小段没那个胆气提。

自周秦川入主客栈后,见小段颇有灵气,刻意点拨了一番,让苏幼蓉教他算盘,也是周秦川提起的。

既是想让苏幼蓉减轻些负担,也是为今后他们三人的离开做些铺垫。

总算苏幼蓉没有什么敝帚自珍的陋见,对周秦川的提议并不反对。

自此,她自有了小济和周秦川这两个读书习字的学生后,又多了小段这个学算盘的徒弟。

小段有灵性有耐性,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旬日下来,打算盘的水平已然超出了东叔。

因此尽管苏幼蓉是女流,但小段态度恭谨,完全是以师礼侍之。

第119章 再失踪

“知道了,段大哥。”

苏幼蓉斜眼瞟着算盘,将数字誊到账册上之后,方才放下笔杆,又到角落放面盆的地方净了手,这才上桌。

两个浣娘各自拿着两个蒸饼,一碗稀粥,还有一盘小菜,坐在另一张方桌上,早已狼吞虎咽地开吃,见了苏幼蓉,都是讨好地一笑之后,继续埋头大嚼。

两个浣娘来客栈做工,负责换洗被单,除了工钱外,客栈还包她二人一顿朝食和饷午,待遇不错,离家又近,当初招工时,可有不少村妇挤破了头也想来的。

苏幼蓉点头回礼,径自坐到了周秦川身边。

此时的大明,一般来说,女子不能上正桌,两个浣娘都是拿了吃的,另找地方进食。

苏幼蓉一开始也想如此,不过周秦川毫无这种意识,第一次正经在客栈吃饭时,赵子桐和东叔都不在,大常小段尚未回来,就他们三人。

周秦川诚心相邀,苏幼蓉顺水推舟,小济哪会拒绝,自此,苏幼蓉就一直都是上的正桌。

东叔一开始即便肚子里有些意见,可赵子桐基本不在,一家之主都不发话,他又需要三人相帮,也就忍了。

之后周秦川的地位一路上升,苏幼蓉同样用她的本事征服了客栈诸人,对于她上正桌一事,就更没有什么人会主动提出来触霉头了。

看着桌上的蒸饼和小米粥,苏幼蓉有些腻味,心里合计着,要不同秦川哥商量下,去运河边托人买些稻米来。

即便不能天天吃上米饭,偶而换换口味,打打牙祭还是不错的。

她是南方人,还是喜欢米饭多些,麦面小米吃得多了,总有些不习惯。

“咦,小济呢?”

咬了一口蒸饼,喝了一口稀粥后,苏幼蓉环顾四周,没见到熊孩子的身影,不由奇道,这小子一遇到吃,向来都是最积极的。

今日这顿饷午饭,她已经来得迟了,没想到小济更迟,影子都没见到。

“嗯?”

听了苏幼蓉的问话,周秦川方才注意到,小济的确不在大堂之内。

“大常,小济还在厨房?”

周秦川就近问道。

小济年幼,除了帮着做做面包,并没有被分到什么固定的活计,不过他闲暇时除了跟着苏幼蓉读书习字,泰半工夫都是呆在厨房里帮忙,以磨练刀功。

尽管这么问,但周秦川知道,自己多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答,按这小子的秉性来说,到了饭点不在饭桌边这种事儿,一点都不科学。

“早没在了,今日他帮我切完配菜就走了。”

果然,没从大常这儿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再看其余诸人,都纷纷摇头,表示没有见过小济。

“不会是你这两日让他读书写字,把他逼疯了,离家出走罢?”

周秦川侧头,同苏幼蓉玩笑道。

“不会罢?”

苏幼蓉狐疑道,她这些天见小济的确头痛读书,一味地打骂估计只能让他更加腻烦,自觉已经减了些难度和练习量。

前些天最痛苦的时候没有跑,如今轻松下来了,反而要跑,哪有这种道理。

见了周秦川眼中的笑意,这才恍然,敢情是在同自己玩笑呢。

想想也是,小济这小子虽然顽劣,但显而易见的,是他非常看重同周秦川和自己的情分,不可能因为读书写字这等事,就一走了之,置兄长和姐姐于不顾。

白了周秦川一眼,苏幼蓉放下碗筷:

“还有心同我打趣,合着小济不是你兄弟啊。

有见过小济的么?”

后一句,问的是其余诸人,包括不在主桌上的两个浣娘。

见众人纷纷摇头,只有小段稍稍犹豫了那么一下。

“小段,你见过小济?”

苏幼蓉看得仔细,一句话就递了过去。

“这饭前一刻钟的工夫,我的确见过他。”

一刻钟啊,苏幼蓉有些失望,一刻钟前她还见过小济呢,小段这里看来也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了。

不想小段接着说道:

“当时我见他往大堂外走,还问了他一嘴要去哪儿,只是小济没有答我。

当时事儿多,我顾不上他,没有在意,也就任他去了。”

苏幼蓉的柳眉微微竖了起来,这小子,还真敢玩离家出走的桥段?自己可没有怎么他啊!

“放心,小济不会这么做的。”

周秦川见她神色,知道她想歪了,及时劝解。

这些天小济和苏幼蓉二人经常闹得鸡飞狗跳,小济虽然抱怨读书写字太苦,但周秦川看得出来,这小子并未怨恨他的幼蓉姐姐,反而对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有点上瘾,感觉如此打闹甚为有趣,哪里会因此心生芥蒂而玩失踪。

这一点,他还是有把握的。

“当时小济有何异常没有?”

周秦川转而问小段。

“说起来,小济和平常似乎还真有些不同。”

小段努力回忆:

“神情有些谨慎,还有些恼怒,对了,腰上还别着把奇形怪状的刀。”

把狗腿刀带走了,这小子要作甚?

周秦川暗自思忖。

自到了客栈做工,这些随身武器他们都是收好了的,未曾现于人前,小济拿刀出门,到底意欲何为?

“掌柜的,小济到后厨来拿了几个蒸饼。”

大常补充道。

这个讯息用处不大,只能说明这小子是做好了短途跋涉的准备。

“还有,掌柜的,我记得当时小济在门口,见了几个外乡人路过之后,又回来转了一圈,才偷摸尾随出去的。

隐约间听到他咕哝什么‘熟人’,还有‘拍花子’这两个字眼。”

听到小段说熟人,周秦川有些奇怪,小济的熟人多半就是关阳毛阳的乞丐,自己定然也认识。

这些人是翻身了?能跑到这里来?

等听到‘拍花子’三个字的时候,周秦川的脸色变了。

‘熟人’和‘拍花子’联系在一起,只能让人想到小济被劫持的那一幕,而随身携带狗腿刀一事,似乎也证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小子多半是见到了劫持他的人贩子,所以称之为熟人。

想到那个被自己揍碎牙齿,打断鼻梁,身穿绣花红衣的妖娆男人,周秦川心里一阵不适。

而特意回转客栈的小济,带着狗腿刀尾随此人而去,想做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熊孩子好大的胆子!

第120章 二人行

周秦川腹诽着,他有些生气,这小子不过跟着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过些拳脚,又得了口宝刀,就敢自以为是地去找人贩子的麻烦。

“你没听错?小段。”

周秦川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句。

“没错,掌柜的。”

“那几个外乡人有何特征?”

“嗯,其他人没甚印象,就一人特别显眼,鼻梁处好大一个鼓包,不知是先天残疾呢,还是被人打断后没长好生的疮疤。

可笑的是他明明是个男的,偏偏身穿绣花红衣,顶着个破相的鼻子,真是让人想不记住他都难。”

没差了,就是被自己揍哭的那人贩子了,周秦川最终确认。

“小济不会有事儿吧?”

小段问道,毕竟拍花子的是些什么人,只要有点阅历,都能知道。

“事涉拍花子的,你怎的不早些分说?”

苏幼蓉坐不住了,忍不住站起来责问小段,她同样不是一无所知的白莲花。

尽管不明白小济这熊孩子为何在客栈里,还会同拍花子的有甚干系,但他这般年纪的小子,正是人贩子的最爱,由不得苏幼蓉不担心。

“我我”

小段张口欲辩,不过想想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最终哑了口。

此地临近州府,有官府掌控,兼之人口众多,拍花子的向来不太敢在这一带犯案,这类事件他听得不少,但周遭却没多少人亲身经历过,也就不太警惕。

是以尽管听了小济的嘟囔,却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小段并不相信,谁人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许多人,冒恁大风险,把小济如何,因此就没有阻止小济的行径。

当然了,该知会还是得知会掌柜一声。

不过一忙起来,小段就什么都忘了,直至此刻,方才想起来。

“怎么办,秦川哥?”

苏幼蓉坐下问道,语气有些惶急。

“放心就是,我这个兄长,自会去把他找回来。”

周秦川心下虽然焦急,外表却异常镇定,他得让其他人,特别是苏幼蓉心安。

时间过去不久,又是大白天,倒是还不用太过忧心。

小济这小子精明得很,对方既然人多,他不会就这般冲上去自投罗网,定然会在暗中觊觎,逮着那妖娆人贩落单方才出手。

只是他人小力弱,即便是用宝刀偷袭,能给一个成年男子造成多大伤害,实在不好说,稍不顺遂就会被反制,落入魔掌。

周秦川几大口把剩下的饭食吃完,然后吩咐其余人等留守客栈,拜托东叔帮衬着,他要出门去找小济。

“放心就是,周大郎,老头子我没能耐帮你找人,守好家还是做得到的。”

东叔拍胸脯保证。

简单安排完客栈事宜,周秦川回耳房背上开山刀,刚走出房门,想想不妥,又折回室内,还是把刀放回那个裹了麻布,伪装成普通包袱的背包中,背着背包出了门。

这一趟要找人,官道和小路要走,州城县城说不得也会进去,先前空手进济宁城的时候,倒是没受刁难,但背着把刀就不好说了。

要是因为背着此刀进城,从而被官差刁难,耽误了找小济的事儿,那才是得不偿失,还是放入包中藏好方便。

至于包中的那柄折叠弓和箭支,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但没有多重,也一并带上好了。

这种凶器加神器,他可不愿任其远离自己的视线,就这么放在客栈,不论被谁发现了都不妙,还是随身携带安心。

“你跟着我作甚?”

出了客栈,周秦川问阴魂不散的苏幼蓉,这小娘,除了没跟着他进他和小济的房间,其余时刻,一直不离左右。

“你是小济兄长,我是小济的姐姐,他出了事,你说我要作甚?”

苏幼蓉答道。

“别闹,幼蓉!”

周秦川劝慰道:

“解救小济,有我一人足矣,要知道那些拍花子的都不是善茬儿,你一介女流,济的甚事?”

“我只知道多个人多份力,上阵打斗我不行,但是识人找人我还是在行的。

放心,秦川哥,我不会拖累于你,若需动武,我自会躲藏起来,不让你分心就是。”

“那这可是你说的,等会儿要是跟不上我,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周秦川无奈,只能拿疾行一事来吓唬苏幼蓉,总不能把她捆起来丢回客栈罢。

她若真是铁了心要去找小济,就算被捆上了,也能想办法摸出来。

与其让她一个人行事,还不如跟着自己更安心。

“没问题,小济失踪,正合加快脚步追赶才是。”

苏幼蓉毫不示弱。

一刻钟后,望着紧随不舍的苏幼蓉,周秦川放慢脚步问道:

“如何,幼蓉,跟不上的话,还是回客栈去罢。”

苏幼蓉稍微有些气喘,却不肯停下脚步:

“不用,秦川哥,不用顾忌我,非常时期,以解救小济为先。”

她在全客栈仅比周秦川起得稍晚,原先还需熬点稀粥作为大家的朝食,自大常回归后,这点活计用不到她了。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儿做的念头,苏幼蓉已经跟着周秦川练了一段时日的慢跑。

这会儿二人的速度比快走快,却又比慢跑慢一些,她倒勉强还能跟得上。

不是周秦川不想再加快步伐,可谁知道什么时候能追上那些人贩子,总得留点体力打斗才行。

见苏幼蓉不肯退让,他也就熄了让其回转之心。

根据之前的遭遇,周秦川估计那些拍花子的路线还是北上,不论小济下落何在,定然也是在人贩子左近。

这一带毗邻运河,靠近州城县城,人烟稠密。

若追上人贩子之时还是白天,谅那些贼子不敢声张,定然以逃避为主,苏幼蓉只需找个隐密之地藏好,就不用担心。

若天黑前还没有人贩子的踪影,那就容不得苏幼蓉使性子了,只能让其在州城找地方住下。

因着心忧小济,二人一路无话,紧赶慢赶,平常需要半天工夫,两个时辰的脚程,他们只花了一个时辰,就见到了济宁州城的城门。

第121章 熟人

只是仍没有小济和人贩子们的下落。

此时太平盛世,又无大案要案,进城不需查勘路引,入城虽然要出钱,但实在不高,只需一人缴上一文的银钱,即可进城。

周秦川却犯了难,率先停下了脚步,两人脚程快,此际时辰尚早,倒是不用急着安置苏幼蓉。

“咋了,秦川哥?”

苏幼蓉喘着气,也跟着停了下来,边问边用衣袖擦拭脑门上的汗水,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保持什么仕女风范了。

周秦川摇摇头,把他的顾虑说了。

州城在望,却仍然没有见到人贩子们的踪迹,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是进城搜寻,还是绕城而过之后,在荒郊野外寻觅?

进城的话,这么大的范围,两个人又如何找得过来?

看着高大的城墙,周秦川深感无力,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个局面对于苏幼蓉来说,同样无解,她虽然聪慧,但在此事儿上,还真使不上气力。

要想找到人,最佳方法莫过于发动人帮忙,人越多越好。

要是没有什么人的话,就只能靠运气了,比如他们两人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此。

可纯靠运气的话,天知道还找不找得到小济。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不知是否该进城之际,苏幼蓉眼睛一亮,也不顾周围人多,毫不避讳地抓住周秦川的手臂连连扯动:

“秦川哥,有熟人,我见到熟人了。”

熟人?哪有什么熟人。

周秦川东张西望,此刻城门周边人数众多,个个眼生,比较显眼的,是几个喇虎,正朝着城门口而去。

没道理啊,自己三人一起来到此地,都在客栈呆着,不可能她识得人,自己却不识人啊。

不等周秦川询问苏幼蓉,就被苏幼蓉扯着衣袖开拔,紧追不舍的,分明就是那几个喇虎。

“幼蓉,你认识前面这些人?”

周秦川好不疑惑,苏幼蓉除了这些天与他一道晨跑外,其余时候,基本上都是不出客栈大门的。

采办菜蔬粮米,自有大常小段和自己,没有她一个女流出力之处,用不着出门。

且周围没有什么好去处,加之苏幼蓉一心一意教导小济,实在没有必要也没有工夫出门。

既然不出门,又是如何识得这几个喇虎的呢?

此时两人已然跟着到了城门口,苏幼蓉一时顾不上答复,从腰间褡裢里抠出两个铜板,放到守城士兵身前的箩筐里,陪了个笑之后,拽着周秦川进了城。

自从在鲁桥镇被人将银钱全数偷走,吃了个大亏之后,苏幼蓉学得乖了。

腰间显眼处挂的褡裢,只放十数枚铜钱,银两等贵重之物都藏在腋下缝制的暗袋之中。

她素来怕痒,只要有人一碰此处,定能察觉。

至于腰间褡裢里的铜钱,即便不小心被人偷了也不打紧,伤不了根本,兼且好歹让扒手有些收获也好,免得这些人出手落空后恼羞成怒,直接动粗。

不过今日出门匆忙,就只带了这么个零钱褡裢,分给他们的铜钱,被她兑换成银两后,藏在屋中,没来得及带在身上。

“快,秦川哥,先追上那几个喇虎再说。”

在城门口犹豫了那么一阵,苏幼蓉身上已然缓过劲儿来,此刻脚步如飞,一时间还把周秦川都甩在了身后。

“到底怎么回事儿,幼蓉?还得找小济去呢,跟着这几个喇虎作甚?”

周秦川身高腿长,几个大步就追上了苏幼蓉,同她并道而行。

“秦川哥,这几个喇虎之中,有数人是前些天去客栈找麻烦之人。”

“是么?”

周秦川侧头,狐疑地看看苏幼蓉。

他素来有些脸盲,得相处一段时日,方能记住脸孔。

那日来客栈的前后两拨喇虎,若是在客栈里,这些人再度上门自报家门,他或许还会有些印象,此刻这种人多嘈杂的情况下,那几个喇虎就全是生面孔了。

当然了,苏幼蓉例外,她这张脸极有辨识度,周秦川就再是脸盲,也轻易不会同其他人混淆。

“把‘么’字去掉,秦川哥,别小看人,我这双眼睛用来看人,那是过目不忘。”

说这话的苏幼蓉还真不算夸大其辞,她同苏老爹学过画,虽然功力不够,但对辨识人物面部特征很有一套。

那日跟着毛三来的几个小喽啰,她虽然只扫了一眼,但仍是留下了印象,此时才过去数日,还没全数忘记,一见之下,自然被她认了出来。

“行,就算你看人过目不忘,可跟着这几个小喽啰,即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笨!秦川哥。”

苏幼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咱二人此刻要想找到小济,不拘城里城外,都如大海捞针。

这些喇虎虽然不堪,却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兼且人数众多,若能求得他们帮忙,找人岂不是有把握多了?”

也对哦,周秦川听了,只稍稍一想,便觉得甚有道理。

虽然之前双方有过冲突,但是事后不都了结了么?

而且东家赵子桐还放了他们一马,双方算得上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应该能说上话的。

“行,听你的。”

周秦川不是那种听不进人劝的人,既然苏幼蓉的话有理,他自然不会当耳旁风。

“如何,秦川哥,没给你拖后腿罢?带上我还是有用的!”

苏幼蓉当先带路,有些得意地发问。

“有用有用。”

周秦川不吝称赞,的确如此,要不是苏幼蓉认出喇虎,又想出此招,他一时还真没什么办法。

当然了,若同喇虎搭上线,对方愿意帮忙的话,肯定不会让他们白白忙活,自己这边多少得用银钱意思一下,最起码跑腿费得给人家罢。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只要能找到小济,出钱那是小事,积蓄要是不够,就想办法借。

借不到,那就干脆把面包坊开到州城来好了。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周秦川加快了脚下步伐,意欲追上这几人,同他们搭搭话。

只是城里人多,总有人碍手碍脚地挡在前面,让周秦川不能放开脚步狂追,只能紧盯着目标不舍,一有空隙,则加快脚步,伺机拉近距离。

第122章 闷棍

这几个喇虎好似有事在身,虽然没有发现紧追他们不舍的周秦川二人,但脚下却也不慢,兼之地形熟捻,自进城以来,双方之间的距离居然一直没有被拉近。

周秦川初时不觉,待所过之处越来越僻静之后,才察出有异。

兼且每到岔路口,就有新的喇虎加入,既是指路,更添人数,看这架势,似乎是要去搞事啊。

那还要不要同这帮喇虎接洽呢,周秦川有些犹豫。

这帮家伙向来不做什么好事,要是被自己二人撞破踪迹,坏了他们的谋划,本就不睦的关系势必更差,还如何求人家帮忙。

可要是不找这些人呢,自己和苏幼蓉二人想在济宁城里城外这诺大地方把小济找到,不啻天方夜谭,这可如何是好?

算了,先跟着他们再说,周秦川没有过多犹豫就下了决定,少了这帮地头蛇的相助,恐怕还真是不成。

只能小心行事,在对方事成前不让他们发现罢了,等对方事毕之后,拖上一小段工夫,以示自己二人对之前的事毫不知情,然后再去找他们接头商榷。

打定主意后,周秦川小声地把情况同苏幼蓉说清,两人不再如同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尾随,意欲追上喇虎们,而是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隐藏形迹。

跟着跟着,街道越来越窄,行人越来越少,最后终至于无,这下让周秦川和苏幼蓉缀着喇虎们,不让其发现的难度大增,不得不放慢脚步。

而喇虎们则无需避忌,两相对比,双方的距离被渐渐拉开。

不过由于周围没什么人,倒是不用担心把人跟丢了,只需远远吊着就成。

“哎哟!”

只顾闷头前行的苏幼蓉低呼一声,一头撞上了负责带路的周秦川,赶紧捂住自己的嘴,随即被周秦川伸手一带,两人齐齐躲入一道墙的背后。

“咋了,秦川哥?”

“喇虎们都停了下来,看来要行动了。”

他二人所在之处是一个路口,数十丈的前方是第二个路口,喇虎们此刻背对周秦川二人,同样是静静地躲在路口的墙后。

“得儿得儿”

看不见的深巷中,有慵懒的蹄声响起,渐次清晰,向着第三个路口逐步靠近。

“这帮家伙!”

苏幼蓉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想绑架人么?”

“绑架人?倒不至于,应该是想找人麻烦,打个闷棍罢。”

周秦川解释道。

虽然喇虎们不干什么好事,不过绑架人算得上重罪,特别是在州城之中,一旦触怒官府,势必被连根拔起,得不偿失,如非必要,实在没理由做这种事儿,尤其在太平盛世。

仿佛为了印证周秦川的话,领头的喇虎手一晃,不知从何处掏摸出一只麻袋来。

周秦川一看,暗自笑了,这一幕与后世那些流氓地痞的所作所为何其相似,跟踪要收拾之人,趁其落单,在无人之处将其套上麻袋,然后痛打一番。

既出了口气,又不用担心被认出,从而引发事后报复。

这种手段看来是有传承的。

至于说用麻袋将人套起来绑走,其他时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此次却是决计不会。

没见那个麻袋并不算大么,别说成年人了,就是个小孩子都未必装得进去。

蹄声越来越响,映衬在地面上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既而一人一驴出现在巷口,毛驴驮着背上人,悠悠地转了个弯,背朝喇虎和周秦川他们,慢腾腾地远去。

咦,这背影好生眼熟。

周秦川再是脸盲,但长久相处过的人和物,还是能有印象的。

特别是那头驴屁股上秃了一块毛的地方,更是熟悉。

“那是东家,秦川哥。”

没等周秦川反应过来,想明白这骑驴之人到底是谁,苏幼蓉就附在他耳畔把话挑明了。

没错,骑在驴身上弓腰低头,似睡非睡之人,正是赵氏客栈的真正主人,又消失了两天的赵子桐赵大秀才。

前面这帮喇虎想要打闷棍的报复对象,若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赵子桐了。

看样子是想把那天在客栈受的气给找回来?

喇虎们人是不敢杀的,要是在州城里死个本县的秀才稟生,喇虎这类的城狐社鼠,定然是要被翻个底朝天的。

即便官府找不到什么真凭实据,也会借机清理一番,最后多半还是会把罪名栽到喇虎们身上。

毛三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做这种蠢事儿。

找机会打赵子桐一顿闷棍,倒是个解气的办法。

啧啧,这帮子人心眼还真是小啊,这种揭过的事儿,事后再打黑棍报复回来,一旦事泄,多半被人瞧不起,再想在道上混就难了。

那个大头目沙震东专门上门谢罪,能伏下身段,气魄不小,想来不屑做这种没品之事,看来是那个被苏幼蓉差点废了子孙根的毛三了。

这人既然如此心胸,看来同他合作,一起找寻小济之事能不能成,就很难说了。

要不然直接找那个大头目沙震东帮忙?周秦川兀自想着该如何找寻小济。

而领头的喇虎已经擎着麻袋,带着一棒子人,悄无声息地跟到了毛驴身后。

苏幼蓉见了,忍不住心下发急,她虽然同赵子桐交情一般,可也不忍心见其受这份儿罪,忍不住声音拔高了一些:

“秦川哥,他们要打东家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你自己找地方藏好,别让人发现就成。”

周秦川简单几句话交待好,然后自角落处现身,朝着喇虎们冲去。

虽然是出来找小济的,但既然遇上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子桐被打罢。

这帮喇虎纵然不敢下死手,辣手却是免不了的,赵子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就在周秦川现身前冲之时,喇虎们也猛然快了起来,领头之人几个跨步,赶到毛驴身后,两只手张开麻袋,向下一罩,把赵子桐的头给盖住了。

“谁?是谁?”

赵子桐纵然有些酒醉,但被这么一弄,眼前突然一黑,也是当即就清醒过来。

第123章 报官

撵上来的喇虎们没人理会他,将他头罩住之人手脚极快,抓着麻袋两角,三两下一绕,就在脖后打了个疙瘩,让赵子桐一时半刻根本解不开,看不清任何东西。

随后用手揪着衣领,将赵子桐从驴背拽了下来,紧随其后的喇虎们默契地上前,开始拳打脚踢。

“哎哟,谁?!”

赵子桐抱头躬身痛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哎哟”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被加诸其身的拳脚给打断了。

喇虎们估计经常干这类事儿,经验十足,个个都不出声,专找人身上的非要紧部位,却又让人痛不可抑之处下手。

几下下去,赵子桐别说叫骂声,就是呼救声都发不出来,巷道里只有拳脚到肉的闷响,和毛驴在一旁的惊叫。

“住手,住手!”

周秦川之前虽然跑了起来,但一直落脚极轻,速度不算快,为的是不想让喇虎们察觉。

对方早先就有七八人,后来一路上又有人领路加入,现下已是十人出头,他自忖没有杀个几进几出的本事,就只能趁其不备,先偷袭搞翻几个再说,少一个对手就能多几分胜算。

他身上虽然背着刀和弓箭,却都不敢用。

对方不是善茬,身上同样有兵刃,如今只动拳脚,明显不想闹出人命。

自己要是先动刀兵,最多伤上数人就会陷入围攻,自身都难保不说,赵子桐岂不是成了人家的挟持对象,性命堪忧。

不想喇虎们动作如此之快,他才跑到先前喇虎们藏身的第二个路口,赵子桐就被喇虎们套住头,拉下驴背,开始狠揍。

听赵子桐的惨呼,真是被打得极狠,不知这位秀才相公能坚持多久。

周秦川知道他的这位东家身子骨不算壮健,即便被打的不是要害之处,恐怕也承受不住,听这力道声响,事后多半会受伤。

因此不得不放弃先前偷袭的打算,高声叫喊,让他们心有顾忌也是好的,多少能让喇虎们的拳脚缓上一缓。

或者替赵子桐拉些仇恨值,过来几人阻拦自己,也能让其少吃些苦头。

至于效果嘛,周秦川可不敢保证什么,喇虎们的性子行止,历来最难揣测。

喇虎们听到有人高喊,知道自己形迹败露,却无人上前阻拦,有人斥道:

“沙老大办事,无关人等莫管闲事!”

果然,喇虎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吓跑的,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周秦川加快步伐,打算就这么冲撞进去,然后拉着赵子桐一块儿往外跑。

不曾想身后忽地有人嘶声高喊:

“来人啊,喇虎打人了,打死人了啊!快来人啊!”

听声音正是苏幼蓉,只是她不知身在何方,声音飘忽不定,看来是边跑边喊,不想让喇虎确认她的所在,总算有自我保护的意识。

喇虎们闻声一愣,刚才那番出言恫吓,吓得走眼前人,却是拿那不见身影之人没什么办法,看来不得不撤了。

又拳脚相加,给了赵子桐几下狠的,就一声唿哨后散开,消失在巷道之中。

周秦川心头一松,跑到赵子桐身前,替他解开罩头的麻袋,不由得在心里大赞苏幼蓉。

喇虎们既然不敢杀人灭口,眼下却又漏了踪迹,那自然是以不暴露自身讯息为上。

周秦川来自他们身后,高声喊叫之时,隔得也不算近,喇虎们多半觉得来人没有看清自己等人的相貌。

而巷道深处嘶喊之人隔得更远,喇虎们就更不会担心了,只需在来人近身前逃离现场即可。

“入他娘!”

赵子桐扯下麻袋后,张嘴先是一句大明国骂,见了周秦川也不惊讶,想是刚才就已从声音中听出了来人身份,接着问道:

“贤弟,可曾看出是何人暗算于我?一会儿陪我去趟县衙,不,县衙太远,今日就去州衙找人,不出了这口气誓不罢休。”

“东家,我和秦川哥恐怕没空陪你了,那帮喇虎就是上回来客栈找麻烦之人,你还是自己去趟州衙罢。”

苏幼蓉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替周秦川回了话,手里还牵着刚才被惊走的那头驴。

“怎的,你们有事儿?”

赵子桐微微一愣,这才想到此地乃是州城,眼前二人一个是他的掌柜,一个是账房,若无他事,是没空跑来这里的。

“没错,赵大哥。”

周秦川点点头,把小济失踪,且很有可能同人贩子有关系的事儿说了。

“怪不得。”赵子桐喃喃说道。

“怪不得什么,赵大哥。”

周秦川敏锐地察觉到了赵子桐话里的异常。

“怪不得我未正初刻的时候,好似见过这小子。”

“在哪儿见到的,东家?”

苏幼蓉一听有门儿,也赶紧相问。

“南门,在南门门外,本来那会儿我是打算回客栈的,都已出了南门,远远看到有稚童的身影相熟,还特意多看了几眼。

本想追上去仔细探查一番,不想遇到了同年,又被人硬拉着回城喝酒,只索罢了。

怪我,要是当时上点心,也就同你二人有个交待了。

既如此,那如今去州衙正好,顺带着一起报官。”

赵子桐说道。

报官?报官成么?

周秦川有些犹疑,小济和他,还有苏幼蓉,三人都是身份不明,不知赵子桐罩不罩得住,会不会就此惹上麻烦?

而且赵子桐被喇虎打黑棍这种事儿,让官差帮忙他信。

衙门中人根本无需出什么力,只需召集几个喇虎大头子即可,根本不用费神费力。

那些喇虎头子怎会在这种小事儿上忤逆官差,自会乖乖交人出来。

但小济这事儿就不同了,追捕拿获人贩或许会有些功劳,可其间风险太大。

拐子们可不是善茬儿,被逼急了,那可是会动刀的。

这种事情衙门不但得自己出人出力,且没有多少油水,差老爷们未必愿意。

要是赵子桐面子小,多半是被人搪塞敷衍。

要是面子大,官差不得不动的话,估计最终还是会找本地喇虎,让他们出人手帮忙。

与其这般,不如直接找那个沙老大帮忙,还能节省些时间。

第124章 逃亡

只是赵秀才咽得下这口气么?

找沙老大帮忙,顺带着再告他手下的黑状,落人家面子,这帮忙之事可就悬了。

赵子桐见周秦川没有出声,静下心来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原委。

“放心,贤弟,哥哥我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打我黑棍的是那个叫做毛三的是吧,容他逍遥两日,先把小济找到再说。

嗯,我这就打听一下,去找那个沙老大,让他出面寻人。”

“多谢援手。”

周秦川先道了个谢,又问:

“赵大哥,那你之后有没有再看过,小济那小子朝着何处而去?”

找那沙老大帮忙,有赵子桐一人足矣,周秦川不愿干等,但凡小济有点音讯,他都要自行先去找一找。

“嗯,我回城前回头望过一眼,那疑似小济的幼童并没有进城,而是绕城而去,在他前方,我记得是几辆马车。”

这就对了,周秦川忍不住击掌而庆。

那几辆马车多半就是人贩子们所乘,用来装载被拐来的幼童女子,这些人心中有鬼,自是不敢进城,宁愿在野外过夜,也要绕城而过。

当初劫持小济之时,不也是不敢进毛阳镇么。

而拐子们的方向,自然是由南而北,等会儿只需出北城门,在旷野中找寻即可。

小济还能露面,说明这小子至少那会儿还没有落入人手。

想到这里,周秦川稍稍放了心,随即又道:

“赵大哥,那就麻烦你去找人帮忙,我这就出城北上,去找那些拍花子的。

对了,把幼蓉也安排一下,她跟着我不安全。”

“放心就是,我自省得。”

赵子桐知道周秦川不可能坐等消息,并未劝阻,把托付给他的事儿都应承下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没上,气还没出呢,这才多一会儿工夫,跑什么跑?”

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巷口,毛三拦住几个手下喝骂道。

“三哥,大事不好,咱们收拾赵秀才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有喇虎喘着气答道。

“被人发现了?”

毛三怒气勃发,忍不住抬起手,没头没脑朝这手下打去:

“怎的如此不小心,老子还没动手出气呢,兔崽子些就把事儿弄砸了,亏得你们还敢自夸万无一失,叫我这气往哪儿出?”

他其实为人颇为光棍,那日在客栈,先前吃的那些亏,包括挨打、被擒,甚至被一个丑女给踢了要害,毛三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毕竟是为大伙儿办事,自始自终他都没有认过怂,即便吃了亏,同侪手下都不会瞧你不起。

可是后来的那一跪,还有磕的三个头就不同了,他的面子被落了个干净。

如今同他地位差不离的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他们这些喇虎混江湖,最讲究面子,本无什么过错,却要人前磕头认罪,这叫毛三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始作俑者的沙老大,毛三向来畏惧,不敢挑刺,就只能把账算在赵子桐身上了。

因此他对赵秀才的痛恨,比让他吃过亏的周秦川和苏幼蓉还要强上三分。

毛三知道一个秀才自己得罪不起,那家客栈人虽少,周围也没有什么邻居屏障,但掩盖身份打上门去,一时半会儿间还是不方便。

他们这拨人同客栈发生冲突没几天,客栈一旦出事,他自己逃不脱嫌疑,还是得隐忍一段时日方可。

不过那秀才喜欢往州城县城跑,趁其落单,亲自出手打顿闷棍还是可以的,是以这些天一直在打探有关那家客栈的讯息。

今日几个手下见赵秀才不在客栈,一路尾随,好容易有了机会,能收拾他一顿,没想到自己还未到现场,就草草结束。

那口恶气眼看就能出了,偏偏被压回了胸膛,这让毛三好不难受,不由得把眼前这个手下当做了出气包,下手极重,一时间“砰砰”声大作。

被打喇虎不敢还手,只能蜷身伏地,护住周身要害,任由毛三施为。

“好了好了,三哥。”

旁边的狗头军师瘦子,待毛三打了一阵,出了些气后,方才上前劝住,又问其他喇虎:

“你们没有被人认出来罢?”

“怎么会。”

有人大咧咧地回答:

“那人还没到近前,我等就跑了,谅他也看不清楚谁长成什么模样。”

“未必。”

有人不同意:

“我看来人眼熟得紧,好似那客栈的小掌柜,要真是他的话,咱们说不定早就被认出来了。”

毛三和瘦子互视一眼,都觉不妙,毛三更是再度动手,一脚踹翻其中一个喇虎,大骂道:

“就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被人照了面的后果,你等不知么,一帮饭桶,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众喇虎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大祸临头。

毛三越说越来气,拳脚相加,在场诸人除了那瘦子,人人都挨了他几下打方才罢休。

双方数日前才在客栈照过面,他可不相信,那个小掌柜会认不出自己这几个手下。

“三哥,唯今之计”

瘦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那秀才不拘州衙县衙,只要打个招呼,沙老大明日必定将我等乖乖送出去让人出气,即便定不下什么罪,今后我等在济宁也混不下去了。”

毛三恼道。

“那可如何是好?”

众喇虎慌了,七嘴八舌地问道。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唯今之计”

说到这里,毛三和瘦子相互对视,都缓缓点头,显然想到了一处:

“只能是尽快离开此地,另寻他处讨生了。”

说到这里,毛三反而沉住了气,胸膛一挺道:

“诸位兄弟,束手就擒可不是我毛三的性子,愿意跟我走的,我必不相负,不愿意的也不强求,自去便可,想好没有?”

“想好了,我等誓死追随三哥,共谋富贵。”

众喇虎谁也没有溜号,全都愿意跟着毛三。

倒不是毛三有多大魔力,让人甘心效劳。

而是大伙儿都知道,他作为领头之人这么一溜,留下来的人势必要承受赵秀才的怒火和报复,谁都不愿做这个倒霉蛋。

第125章 被撵

反正他们这些人,即便不是孑然一身,同家里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去,在什么地方谋生都不会在意的。

“好,难得兄弟们信任,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罢。”

身为喇虎,都是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没什么家私,说走就能走,听了毛三的话,全无异议,拔腿就要开拔。

“慢着,走之前,还得做件事,要不然我这心里不顺滑。”

毛三止住众人,吩咐道:

“看看那赵秀才往哪儿去了,想办法把他弄出城”

“三哥,这不好罢。”

瘦子急忙劝阻,他以为毛三动了杀心,想要在走之前了结那秀才的性命,这篓子可就捅大了,一旦被通缉可不好逃。

“你想哪儿去了。”

毛三哂道:

“放心,我不会要他命的,只是想狠狠揍他一顿,出出心中这口恶气,嗯,就打断他一条腿好了,让他几个月下不了床就成。”

那还行,瘦子放下心事:

“成,全凭三哥安排。”

眼看就要出得州城北门,肚子却“咕咕”乱叫,闻着旁边小摊传来的阵阵馒头香气,周秦川不由得苦笑。

身上身无分文,腹中却是饥肠辘辘,这可如何是好。

若要找到小济,还不知要费多大工夫,没点东西在胃里垫底,关键时刻饿得脚瘫手软,还如何行动。

“掌柜的,来五个蒸饼。”

一只纤纤素手自周秦川身边伸出,递过去一把铜钱,随后五个白面大馒头被摊主送出来,素手拈起其中一个,送到周秦川面前:

“吃吧,秦川哥,知道你饿了。”

“幼蓉,你又跟着我作甚?”

周秦川也不客气,接过馒头,大嘴一张,就咬下去半拉,随后含混不清地说道:

“你若不想跟着东家也成,等我吃完,你就近找个客栈呆着好了。”

“客栈?”

苏幼蓉笑笑:

“我身上如今也没有银钱了,喏,都买蒸饼了。”

没钱了,周秦川皱皱眉,顾不上说话,先一口气吃了四个馒头,方才对小口小口吃着最后一个馒头的苏幼蓉道:

“走,出城。”

算了,就让她跟着罢。

周秦川想过了,既然小济午后还未落入敌手,想必这会儿仍是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些人得马车之后。

也难为这小子了,他平日里并不怎么跟着锤炼身子骨,年纪又小,是怎么一路跟着马车,还没有掉队的呢?

看来小济对那个拐带他的人贩定是恨之入骨,要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动力。

出城后只需找到人贩子的马车,多半就能在周围找到这小子,多个人帮忙,找得更快些。

同人贩子照面,甚而出面打斗的几率不大,苏幼蓉跟着自己也成。

反而让她留在州城更不放心,身上没有银钱,赵子桐一时又找不到,能去哪儿落脚?

虽然在世人眼里她长得丑,可终归是个女流,一个人的话难免被欺负。

“嘻嘻”

苏幼蓉轻笑两声,快步跟了上去,大有计谋得逞的感觉。

落日渐渐西沉,周围没了同行者,官道上的印迹逐渐清晰起来,几道车辙印尤其显眼。

周秦川见了,心底更有把握,天色已晚,拐子们必然得找地方过夜,总能追上他们。

“得儿驾”

身后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蹄声和惶急的催促声,回头看去,一头毛驴驮着个人,正急急循道而来。

稍近些,眼力极好的周秦川就把来人看清楚了,不是别人,正是个把时辰前才分手的赵子桐,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有烟尘腾起,一群人紧紧相随。

沙老大愿意出手相助了?

周秦川有些惊喜,没想到这位秀才相公关键时刻还挺给力的,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说服了那个喇虎头子。

有了这些地头蛇,不但自身安全,特别是苏幼蓉的安全更有保障,就是找小济也不用偷偷摸摸,避着人贩子们了,大可明目张胆地找。

要是拐子们敢有异议,就打他丫的,若再顺手解救些被拐孩童,也能积些阴德。

这一下午周秦川也是憋气得很,既有因为小济胆大妄为而生的气,也有赵子桐被打却一时报复不得的气,偏偏有气无处撒。

这下有了实力,自然是不愿再憋屈了。

“贤弟,贤弟!”

赵子桐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速度却是丝毫不减,还又抽了坐下驴子几皮鞭:

“快跑,那帮喇虎要找咱们的麻烦。”

言罢与二人擦肩而过,驴蹄扬起的尘土糊了周秦川一脸。

“跑吧,秦川哥,领头之人就是那天来客栈找麻烦的毛三。”

知道周秦川在认人上面有些迷糊,苏幼蓉赶紧提醒,然后拽了只胳膊就向前奔。

毛三?被苏幼蓉差点踢废子孙根的那个倒霉蛋?

对之本就印象深刻的周秦川,再经苏幼蓉提醒,顿时将追兵中为首之人认了出来。

周秦川的身手,可比他认人的本事强多了,一反应过来,立马“噔噔噔”几步,返身蹿了出去。

苏幼蓉被他瞬间反超,反而成了被拖着跑的人。

“赵大哥,怎么回事儿?”

周秦川追上毛驴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

赵子桐叫苦道:

“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我去找沙震东帮忙,谁知半路上被这几个喇虎堵住,我见他们不怀好意,没敢同他们理论,扭头就跑,还好骑着毛驴,要不然早被他们追上了。”

“你出城之时,那些差役不管么?”

“沙震东的老巢在城外南边,我是出了城才被他们堵上的,也幸好是在城外被堵,要是在城内,巷道纵横,我可未必逃得出来。”

我了个去!

这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济尚未找到,又招来了喇虎的报复。

看毛三这架势,是定要把那天受的气报复回来了,他难道不怕事后给自己招祸?

喇虎的性子,还真是难以揣测,或许这些家伙就存了事后逃离济宁的念头,如此方才能说得通。

算了算了,想这多作甚,先逃出去是正经。

“赵大哥,你这毛驴跑得也太慢了,我帮你一把。”

话一说完,周秦川也不等赵子桐的答话,一扬手,在毛驴屁股上狠狠抽了一记。

毛驴本不擅长疾驰,赵子桐的这一头又偏瘦弱,驮着人转了一下午,刚才还急速跑了这么一段路,已是力不能支。

速度越来越慢,还不及人的奔跑速度,这么下去,早晚要被毛三等人追上。

不过周秦川的这一记抽打,力道十足,毛驴吃痛之下,潜力又被激发了出来,痛嘶一声,骤然加速,驮着赵子桐冲了出去。

而周秦川自己,见苏幼蓉实在跟不上趟,紧急时刻,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扯,惊叫声中,将其扛在肩上,发力拔足,追着毛驴去了。

第126章 平安无事

“三三哥,歇歇会儿成不成?兄弟们都跑不动了。”

瘦子喘着粗气,脚步越来越慢,见前方赵秀才汇集了两个人,速度骤增,顿觉追之无望,一泄气,就更跑不起来了。

“成,听你的,兄弟们,都歇会儿!”

毛三放慢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他同样也累得不轻。

“三哥,要不算了,饶那赵秀才一遭,大事要紧啊,还是尽快离开济宁的好。”

瘦子挪到毛三身边劝道。

他是实在不想跑了,未吃餔食,早饿了,此刻一停下来,更是脚瘫手软的。

“那不成!”

毛三不依:

“你没见打我的那小掌柜和踢我的小娘皮都在么,正好一并收拾了,出了胸中恶气,咱们再清清爽爽地上路。”

尽管不知道赵秀才和他的两个伙计是如何裹搅在一起的,但既然三人都在,就更没道理放过这个机会了。

“况且眼下不是离州城越来越远么,到时候办完事,咱们干脆北上好了。”

言毕,转而对杵着自己膝盖大喘气的诸手下道:

“诸位兄弟,把身上吃食都拿出来,吃好喝好将歇好,再去收拾那高高在上的秀才相公。

放心,那头毛驴刚才跑得虽快,但必不能持久,跑不远的。

至于多出来的一男一女嘛,不过是两个雏儿,难道还跑得过咱们不成。”

众喇虎轰然应和,那日在客栈,他们也很憋屈,今后不在济宁城混了,自然没了顾忌,想到能教训秀才,都很兴奋。

“对了,几个猎户兄弟,刚才亏得你们寻找印迹,要不然恐怕那赵秀才就跑了,等会儿还得多出些力才是,我毛三事后定不亏待你们。”

“三哥说的甚话,份内之事还客气什么,放心,只要有我等在,他们逃到哪里都能找出来。”

见众意难违,瘦子只得作罢,只是不知怎的,心中隐隐不安,似乎今晚将有大事发生。

“呼呼”

周秦川三人直到把毛三等人甩开,再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后,方才在一片小树林旁边停下喘气。

周秦川喘气的声音最大,没办法,谁教他是扛着个人跑呢。

好在苏幼蓉虽然个子不矮,但身子骨却不重,他倒也尽自扛得动,只是肯定要比自己一个人跑累得多。

赵子桐虽然骑着毛驴,但是因为紧张,也是累得不行。

这一趟疾驰,苏幼蓉倒是没耗什么体力,正心疼地帮周秦川捶背。

幸好她今日出门前,特意换了身短衣,要不然穿着比甲襦裙,不但不好跑路,就是周秦川扛她背她,都不方便。

至于羞涩,危急关头谁还顾得上这些。

周秦川喘息方定,看看那头浑身被汗弄得湿嗒嗒的小毛驴说道:

“赵大哥,这头驴指望不上了,接下来你恐怕得同我们一样,用两条腿跑路了。”

赵子桐心疼地看看自己的坐骑,他当然知道周秦川说的是事情,这头驴再这么跑下去,不但跑不了多快,还会被跑废:

“成,我去把它拴好,那帮喇虎未必看得上这头驴,等过了今天这关,我再来找它。”

说罢牵着驴往林子里走,想在树林深处把毛驴藏好。

周秦川跟着他一道往里走:

“赵大哥,带水没带?渴死我了。”

多亏了苏幼蓉出城前买了几个蒸饼,要没点东西垫垫肚子,此刻定然又饿又渴,脚瘫手软,还怎么逃脱喇虎的追赶,然后找寻小济。

“呃,水没有,酒倒是还有一小翁,你喝不喝?”

周秦川听了,很想给赵秀才一个大白眼,你都不喝水的么,出门在外,居然不带水带酒,也是奇葩。

“放心,贤弟,甜酒而已,最能解渴,且不易醉。”

赵子桐还热心地介绍了下酒酿的特色,把毛驴藏了拴好之后,从驴背上解下一小个用竹篓包好的陶罐,递到了周秦川面前。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周秦川拍开泥封,抬头仰脖,一口气喝下小半坛,方才想起还有两人,忙把坛子递出去:

“来来来,都喝些,事急从权,莫嫌弃被我喝过。”

“苏姑娘喝,我骑的毛驴,还不渴。”

赵子桐谦让。

苏幼蓉也不扭捏,接过小酒坛,小口小口地啜饮。

“嘿嘿”

三人身后,突然响起了诡异的笑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我也要喝,兄长。”

“小济!”

苏幼蓉闻声,反应极快,先是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然后将酒翁往周秦川怀里一塞,转头扭腰,伸手把悄悄摸摸出现在他们身后的熊孩子给揪到三人正中。

见到这小子脸上贼特兮兮的笑,周秦川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这小子平安无事,总算没被拐子逮了去。

随即怒气勃发,这熊孩子太也不像话,今日不好好收拾他一顿,以后还指不定闯出多大祸来呢。

正欲出手,不想苏幼蓉动作更快,扬起巴掌就给小济屁股上来了一记打:

“胆大包天了,啊,小济,招呼也不打,就敢一个人来找拐子的麻烦,你以为你是谁”

得,既然有人出手,自己就算了罢,两人双打虽然有些过瘾,但有赵子桐在,就别让他看笑话了。

周秦川抱着酒翁又连喝几大口,瞬间甜酒就只剩下一小半。

“兄长,给我留些。”

小济以前就不敢反抗苏幼蓉,今日知道自己行为孟浪,更是跑都不敢跑,站在原地,任由苏幼蓉施为,见酒水剩的不多,忍不住开口讨要。

“让我打够咯,出完气再喝。”

苏幼蓉喝道,又出手抽了小济的屁股几下,方才歇手。

“下午出来得匆忙,忘带水囊,可把我渴死了。”

小济蹿到周秦川身前,灌了几口甜酒,抹抹嘴,十分满足的样子。

旁边赵子桐笑问:

“小济,你咋想的,居然一个人来找拐子麻烦,平日你可没这么傻哦。”

小济眯了眯眼睛,带着丝狠意:

“谁叫那贼厮鸟在其中呢,上回居然敢先绑我,再用药迷我,要不是有兄长,我可就着了他的道儿。”

这小子记性极好,居然还能记住当初绑他的拐子模样,总算他知道轻重,没有把另一人被杀的事儿给说出来。

“哼哼,如此大仇,岂能不报。哎哟!”

第127章 锦囊妙计

小济正说着狠话,头上又挨了一记打。

“那你先同兄长打个招呼啊。”

苏幼蓉打完斥道。

“嘿嘿,当时兄长不是忙着查房嘛,我怕耽误工夫,让这家伙跑了。”

“那也不能孤身犯险。”

苏幼蓉的气仍未全消。

“幼蓉姐,我没那么傻。”

小济赶紧开始讨好:

“最初我只想跟着他们,看看在何处落脚,然后再回来找兄长,想办法报仇雪恨的。

谁知这帮家伙到了州城都不进去,我觉得既然都跟了这么远了,不如继续下去,反正他们入夜后,肯定要找地方扎营。

兄长见我不在,定会追来,以他的才干,找到我不难。

嘿嘿,我错了还不成,幼蓉姐!”

“你就这么笃定,你兄长定能找到你?”

苏幼蓉用指头点点小济脑门:

“找不到咋办?”

“找不到?找不到我就只能自个儿一人回客栈了呗,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儿,一个人同他们放对的。”

小济曲意逢迎完苏幼蓉,忽地兴奋起来,一把抓住刚刚放下酒翁的周秦川的手:

“兄长,你看!”

边说边拉着周秦川来到树林的另一边,用手向外而指。

出了树林,是一片还算宽阔的草地,草地尽头是一个小山包,官道斜倚着山包向远处延伸,与官道隔着一截距离的山脚处,有两辆马车并排而立。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看得出有人在垒灶,有人在捡拾柴火。

“这就是那伙拐子?”

周秦川问道。

“没错!哎哟!”

小济捂着头,看着尾随而来的苏幼蓉问道:

“幼蓉姐,你干嘛又打我?”

“你想干啥?还想着报复回来不成?”

苏幼蓉气势汹汹地回道。

“嘿嘿嘿嘿”

小济干笑两声,却不说什么。

这小子,看来还是不肯罢休啊。

看他眼神,周秦川就知道他想怎么做,无非就是想等天黑后,趁夜摸过去使坏。

诸如放把火什么的,就算不动刀动枪,也要恶心下这些拐子,出出心中的气。

老实说,这种事儿也不是不行,月黑风高的,放把火就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但关键是,如今后有追兵,毛三那帮子人,虽然被甩了看不见,但他们都能从城里死死追赵子桐一人追到城外,见了自己和苏幼蓉二人,又岂会放过。

如今恐怕是在歇脚,等他们养好气力,只需沿着官道上的印迹,找到自己几人不难。

眼下最重要的,恐怕是要把喇虎们甩开,给小济报仇什么的,还是放放罢。

“小济”

周秦川拍拍熊孩子的肩头,正想同他好好说道说道,只要把今日的遭遇这么一讲,相信他不会不通情理的。

不想旁边伸过一个头来,正是赵子桐:

“那些人就是拐子罢,看样子人数还不少,倒是和毛三那群人差不离。”

把一前一后的这两伙人扯在一起作甚,周秦川莫名奇妙地看着冒出来的赵子桐。

“嘿嘿”,赵子桐一笑:

“吾有锦囊妙计,贤弟何不一听?”

“都歇够了罢?”

毛三四下环顾一圈,也不等众手下的回应,自顾自带头前行。

天色已经擦着黑了,看来今晚得像三国里的张飞马超那样挑灯夜战了。

不过不用担心,出来的时候,还是做了些准备的,干粮清水、火折子火把,还有随身兵刃都有备齐。

不是他不想早点追上那赵秀才,打完人赶紧跑路,而是从济宁城南一路绕着城墙追到城北的旷野,不惟其余人等,就是他自己也跑得快脱气了。

要不多歇会儿,脚都抬不起来了。

“快快快!”

跑出去几步路的毛三,回头见只稀稀拉拉地跟上数人,忍不住出声催促:

“兄弟们都跟上,等今晚解了气,明日找个地方,我做东,大伙儿好好喝顿酒。”

“那敢情好,先谢过三哥了,只是光喝酒有些寡淡,要是再找两个姐儿来作陪就更好了。”

有喇虎兴奋起来,饱暖思**,话题不免开始往女人身上扯。

“没问题。”

毛三应了,他当了几年的小头目,多少有点家底,这回全带在身上了。

“嘿,我看你压根儿就不想喝酒,只想女人罢。”

有人嘲弄要找姐儿来作陪的那个喇虎。

“你不想?你不想会一听三哥的话就眼珠子都红了,比我还猴急,要不等会儿抓到那个鬼婆子,让三哥赏给你泻火可好。”

“放你娘的屁,劳资会这么没品,去打鬼婆子的主意?再敢满嘴喷粪,先揍你一顿再说。”

“想揍我,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以为我不敢啊。”

“行了,都给我住嘴,赶路要紧。”

毛三听这帮子手下越闹越不像话,眼看就要内讧,不得不出言制止。

众喇虎住了嘴,默默沿着官道前行。

不一会儿工夫,眼见天色越来越黑,领头的几人晃着火折子,点亮了数根火把。

毛三见整个队伍稀稀拉拉,前后拖得有些长,忍不住自己拿了根火把,跑到队尾处呵斥一番。

落在最后的几个喇虎挨了一通骂之后,才紧走几步,追上了前队。

“三哥,快,有发现了。”

就在毛三赶回队伍中段,骂骂咧咧教训着这些不成器的手下时,瘦子从队首来到他身边说道。

“有何发现?”

“前方数十丈外,发现了两道人影,看那身形像是赵秀才和他的小掌柜,只是没了驴,正小跑着呢。”

“哈哈哈,我就知道,那驴定是被他给骑废了,再不能跑,这才不得不用自己的双腿跑路。”

毛三听了,甚是解气,觉得果然不出自己的预料。

“天黑前他们还有三人,如今却只得两人,有点说不通啊,其间会不会有什么诡诈?”

瘦子提醒道。

“嘁!”

毛三非常不屑:

“一个秀才,一个少年,加上一个不见了的鬼婆子,再有什么诡诈,还能奈何我等不成?

在这荒郊野外,终归是要靠拳头说话的。

至于不见的那小娘皮嘛,多半是被他们藏了起来。

只要逮到这两人,还怕找不到那个鬼婆子?

少废话,众位兄弟,目标现身了,都给我跑起来。”

第128章 诱饵

喇虎们轰然而应,整个队伍的速度骤然加快。

“我说赵大哥,差不多了罢,再不跑的话,等会儿说不准你可真就被毛三他们给追上了。”

周秦川回头,见喇虎们离他二人越来越近,忍不住提醒仍然装模作样小跑,其实速度并不快的赵子桐。

“不急不急,等他们再逼得近些,等会儿带到那边才能唬得住人。”

赵子桐不紧不慢地回答:

“再说了,不还有你吗,刚才我看你背着苏姑娘,跑得也挺快,要不等会儿你也这般背着我跑呗。”

周秦川别过头,不想理这个今夜胆大包天的疯子。

赵子桐所谓的锦囊妙计,其实很简单,但却非常疯狂。

说白了,就是以他们自身为饵,将喇虎们引到拐子们的所在之地。

天色昏暗,视线不明,这两帮贼厮鸟撞在一起,喇虎们会认为那群拐子是自己二人找来的帮手,而拐子们则会将喇虎误认为是前来找他们麻烦的人。

月黑风高,荒郊野外,双方都心怀鬼胎,且精神紧张,一旦相遇,多半不会客客气气地互相问好,即便赵子桐和周秦川两人不在中间撩拨,估计也是一见面之下就直接用拳脚问候。

待双方火拼起来,他们再找机会脱身即可。

这个谋划,说实话,周秦川和苏幼蓉一开始是拒绝的。

这属于把自己等人架到两堆火上烤,一不留神,就要在两堆火的夹击下被烤糊。

当下最稳妥的做法,其实是躲避喇虎们的追击,或藏于某处,让他们找不到。

或想办法绕开他们,往南回到客栈。

即便这帮喇虎一根筋地想要动粗,但只要到了客栈,自可如同上次那般,找四周乡亲来帮忙。

至于拐子们,此次没有什么冲突,又缺乏实力,只能就此放过了。

这般行事,才是老成之策,周秦川和苏幼蓉都是如此想法。

偏偏赵子桐和小济都不乐意。

小济孩子心性,自然是不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放过拐子仇家,一心想要报复回来,赵子桐的妙计很合他的心意。

至于赵子桐,一开始嚷嚷着,说是有仇就要当场报回来,他可不愿做缩头乌龟,也不愿回客栈求助乡亲,他觉得丢人。

到得最后,他才吐露了实情。

凭直觉,赵子桐觉得喇虎中有擅长追踪之人,他之前也曾纵驴狂奔,逃出了喇虎们的视线,可要不了多久,就又被追上。

即便到了夜晚,视线没有白天好,但他们四人目标更大,想藏在哪里恐怕也是藏不住的。

至于从此地逃回济宁城南他们的客栈所在,这么远的距离,赵子桐自知凭自己的体力,喇虎们若是不依不饶的话,他是万万跑不回去的。

与其到时候累得像条死狗一样,最后还是被人追上羞辱一顿,不如大胆行险一搏。

他们逃脱喇虎的追索,又让这两帮都算不上好人的家伙火拼一场,算得上两全其美之事。

再三思忖之下,周秦川最终向这两人妥协,同意了这个胆大包天的计划。

喇虎中若真有追踪高手,那他们还真是无处可藏,只能跑路。

可眼下四人,周秦川觉得,除了自己腿脚利索,能逃出喇虎的追索外,其他三人都够呛。

赵子桐此策,看似冒险,但只要安排好了,也不是不可行。

四人稍稍商量了下,最后决定,作饵的只周秦川和赵子桐二人。

小济和苏幼蓉,则继续藏身小树林之中,与拐子们的营地遥遥相望。

等周秦川和赵子桐从混乱中脱身,再与他二人汇合,然后四人一道离开,深藏功与名。

此时他们正在做的,就是该计的第一步,引诱毛三等人追上他们。

为了等会儿让拐子们误会成是他二人领头,带着身后一帮人来找麻烦的,自然得与喇虎们的距离越近越好。

所以赵子桐才像遛猴一样,看似惶急,实则慢腾腾地等着喇虎们近些,再近些。

“差不多就行了,赵大哥!”

眼见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喇虎,离他二人不过数丈之遥,甚至胡须上的食物残渣和尘灰都已隐约可见,周秦川一把拉住还在玩火的赵子桐,扭头开始狂奔。

前方已经有了闪动的火光,忽明忽暗的,正是拐子过夜之地。

“咦,三哥,远处有人,会不会是赵秀才找来的帮手?”

瘦子在一旁提醒道。

毛三边跑边张望了一会儿,“短短一顿饭的工夫,他姓赵的上哪儿找帮手去,多半是错过地头的行商,这些人求的是财,不会多管闲事的,放心就是。”

说罢,毛三又大呼几声,给众喇虎打气,然后加快脚步,冲到前面去了。

瘦子无奈,虽然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也只得紧紧跟随。

“我说那谁,你这泡屎拉的时间也太长了些罢,老大让我二人上半夜巡守,老呆在这里可不成。”

“嚷嚷啥?劳资憋了一整天,就不许多拉些了,你要是不愿意等,自己一个人转悠去啊,别是不敢罢。”

草窠里一个粗豪的声音不耐烦地嘲笑:

“哈哈,我忘了,你以前不是人送外号玉面小郎君的么?怎的,如今没了诱骗小娘的脸蛋,连带着走夜路的胆子都没了?”

“你”

公子吴咬了咬牙,鼻梁山根处的那一大块突起的疮疤随之扭动了一下,诡异且令人厌恶,原先俊逸的脸庞,因着这块多出来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你慢慢拉。”

公子吴咬牙切齿地回了句:

“我一个人巡夜去了,区区黑夜,还能吓得住我?嘿嘿”

说罢,紧了紧腰间短刀,自向南去了。

如今方入夜,泰半人尚未睡去,巡夜其实是做给头目们看的,按后世的说法,就是挣个表现,他如今在拐子中的身份不比从前,不得不在这些小事上仔细些。

至于说他怕黑,纯粹是同伙说来恶心他的,谁叫他以前风光过,让人艳羡之时太过张扬了呢。

干这行常走夜路,怕的话就别做了。

第129章 计成

公子吴那只鼻子,自从上次失手被人打断之后,因为伤情被拖延,就再也没长好。

他这一身勾搭诱骗女娘的本事,破相后十成去了九成,仅凭剩下那成的嘴上功夫,却是再也拐不到那些丫鬟仆妇了。

自此,公子吴的地位一落千丈,只能干些跑腿护卫的杂事,以前让人羡煞的外号,如今被他人拿来肆意取笑。

想到如今这般境遇的肇事者,那个瘸着一条腿,却打断他几颗牙和鼻梁骨的少年,公子吴就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生起什么报复的念头,他实在是怕了。

人家断了一条腿都能把自己收拾服帖,如今想必腿伤已好,再碰上只能是受虐的份儿。

“怎么样?赵大哥,能跟上么?”

周秦川领先赵子桐一个身位,仍有余力回顾赵子桐。

赵子桐显然是在苦撑,闻言想回话,都酝酿了一小会儿,方才回过气来:

“你跑得快,你先冲进去搅乱局势,不用管我。”

“成,那我先去了,赵大哥,你等会儿尽量往空隙处钻,就算挨上几下拳脚,也莫理会,更不要停下来,然后想办法向外围撤,去汇合小济他们。”

周秦川话方说完,脚下发力,很快就把赵子桐甩在身后,绝尘而去。

此刻三方的距离,已不用担心身后的喇虎了,即便赵子桐跑得慢些,也能在毛三等人追上之际,进入拐子们的营地。

眼下成事的关键,是要在一前一后这两帮人搭上话之前,让双方交恶,一旦打出真火,想要澄清事实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此周秦川的任务,就是要在拐子们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抢先出手,伤上几人,绝了双方搭话的可能,让拐子以为他和赵子桐是带着身后的喇虎来找麻烦的。

如此大功可成。

公子吴独自踢踢嗒嗒而行,不时同几个尚未安歇的同伙打打招呼。

到了最南端的外围,忽觉远方颇不平静,几只火把凭空从不远处的树林中飘了出来,脚步声由轻而重,渐次有隆隆之感。

以公子吴的经验,夜间这般状况,定然是有人前来,火把虽然不多,但凭脚步声,却也能听得出,来人不少,至少不比他们自己人少。

而且脚步声如同骤雨袭击,那是对方在疾行。

不好!来人如此速度,直取本方营地,怕是不怀好意。

经年干拐卖人口这种缺德事儿的公子吴,本能地就觉得来人是针对他们的,不是官府差丁,就是纠集在一起的受害家人。

若是寻常商队,或是附近路过的村民,不论人数多寡,都不可能在入夜后以这般速度前行。

此时的公子吴,连向对方喊喊话,套套近乎的念头都没有,这帮人如此速度,自己根本说不上几句话,人家就已然冲入了己方营地。

不行,得赶紧知会同伙,特别是几个头目,好歹立些功绩,今后才好混些。

刚欲扭转身子,然后边撤边喊的公子吴,突然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让他刻骨铭心,愤恨不已,却又害怕见到的脸。

这张脸甫露面的时候,还在数丈之外,待公子吴认出来者何人之时,这张脸如同变戏法一般,已经近在咫尺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呃,不对,在公子吴的心里,他可不是英雄,而是让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又恨又怕的那个瘸腿少年。

如今跑得像风一般,显然腿伤已好,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群人,定然又是来找麻烦的。

怎么是你,怎么还是你,怎么老是你?

公子吴异常悲愤,你就非得和我过不去么,咱俩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罢。

公子吴越想越气,越想越怕,还未转身跑路,就高声尖叫:

“敌袭”

第二个字才喊出半声,就被跑到他身前的周秦川顺势一个窝心脚,给踢成了滚地葫芦。

吔,这拐子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如此幽怨,就好像个小受似的,自己没怎么他啊?

嗯,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算了,不管他,赶紧祸祸是正经。

脸盲症犯了的周秦川再顾不上这个已经被他踢到在地,晕了过去的奇奇怪怪的拐子,将目标对准了下一个听到喊声,已然反应过来,看着他惊疑不定的人贩子身上。

他此时的任务,就是搅乱局势,那当然是要在喇虎和拐子们交锋之前,把还有点理智,想要息事宁人的拐子打晕打蒙打出真火。

当然了,下手可不能像刚才那般重,把人都弄晕了过去,双方的人数看上去差不多,实力应当也是旗鼓相当,要是把拐子们再打晕几个,把他们弄得弱了,让喇虎们占便宜轻易获胜,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等人。

当下身形一晃,逼将过去。

“糟糕,中计了。”

周秦川身后不远处的瘦子,见到此幕,一声长叹,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因何而来了。

他算心细的了,尽管毛三看不上这帮宿营的人,瘦子还是亲身前趋,打算喊喊话,吓唬吓唬这帮人,让其知难而让,不发生冲突最好。

只是奔跑之中气喘吁吁地喊话哪有那么容易,等瘦子好容易调匀气息之时,只见前方那客栈小掌柜,像是吃了什么补药一般,瞬间提速。

一霎那冲进了前方营地的范围,一脚踹翻营地之人。

此时,瘦子哪还不明白这个算计,这是要引得他们同营地之人火拼,赵秀才等人坐山观虎斗,好从中渔利。

眼见那小掌柜生猛无比,连连出手,将营地中最先反应过来,想要问个究竟,或是澄清身份的几个人一一打翻在地,瘦子就知道,这回他们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他们和这小掌柜离得如此之近,给对方的错觉就是完全成了赵秀才和小掌柜的跟班,是来找这帮宿营人麻烦的。

不见对方其余诸人已然是脸色不善,开始朝他们围堵过来,再没了沟通的**,这些常年在外走商之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第130章 火拼

“三哥。”

瘦子轻唤一声,他相信毛三应该也看出门道来了。

“没事儿。”

毛三却不太在意,中计了又如何,有人拦路又如何,今夜劳资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都别拦着,谁也拦不住。

“给我把赵秀才那厮盯紧些,千万别让他跑咯。”

毛三嘱咐了瘦子一句,眼见那赵秀才此时也已蹿入营地,正左闪右躲地避开前来拦截他的营地中人,欲往黑暗中跑。

说真的,毛三根本没把眼前这帮子人放在眼里,那小掌柜都能连连得手,自己怎么也不会比他差罢,最多耽搁些时间来收拾下这些人罢了。

那日虽然在周秦川手上吃了亏,可毛三始终认为那小子是趁着自己不备偷袭,方才得的手,公平交手的话,自己不会如此不堪的。

“其余的就甭管了,该打就打,别给我丢人!”

这句话,毛三是大声冲着喇虎们交待的,然后边跑边撸袖子,将目标盯准了拦在他前方的一个大汉身上。

“上啊,兄弟们。”

身后喇虎轰然答应,与前来迎击的拐子们狠狠撞在了一起。

成了!

听到身后一声接一声响起来的拳脚交加之声,周秦川知道这个大胆的计策总算侥幸功成。

遂收了手,不再出拳脚与拐子们为敌,而是尽量避让,然后想办法往空当里钻。

眼下他要做的,同赵子桐一般,就是趁着双方大战,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跑出这片营地,然后去同苏幼蓉和小济汇合。

之后的打算本是就此溜之大吉的,但此刻周秦川却觉得,不妨根据战况再行定夺。

若是两败俱伤,大可出来从容收拾残局,只需费些气力,将他们一一捆缚好就成。

这两伙人都不是好鸟,此地离县城更近些,天明后赵子桐去报官的话,相信县衙差役是很有兴趣来走上一趟的,如此算是彻底了结了后患。

若一方强势,就需择机出击,扶助弱势一方了,否则获胜一方势必拿他们出气。

“赵大哥,怎么样,没事儿吧?”

刚隐入黑暗之中,周秦川就遇到了比他早一步脱离战场的赵子桐。

倒不是碰巧,而是之前他就看好了赵子桐的方位,特意跑去同他汇合的。

周秦川生怕这个不够健壮的秀才相公出点什么事儿,刚才他忙里偷闲,可是看得清楚,赵秀才左蹦右跳的过程中,还是着了好几下狠的。

其中一次最为凶险,被人一把揪住,若不是急中生智,把衣物脱了,说不定就成了俘虏。

此时的赵子桐,发髻歪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好几块,脸上还有些淤青,不过总算是逃出了生天。

“还行,没多大事儿。”

赵子桐拍拍身上衣衫:

“还是你教的好,让我不要与人纠缠,挨打也不要还手,只管朝空处钻,但凡我犹疑一二,恐怕都要落入拐子们的手里了。”

“哪里哪里,赵大哥谦虚了,我看你比跟着我打熬气力那会儿可是厉害多了。”

周秦川半是恭维半是讥嘲地笑道。

赵子桐闻言讪讪一笑,他知道自己那会儿没尽全力就放弃了,可今晚这能一样么,只有跑得够快,才能有一线生机。

至于平时,读书写字、吟诗作对、喝茶聊天就好,干嘛要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咝,贤弟快看,这一脚踢在身上,想必很痛。”

赵子桐有意岔开话题,指着离他们最近的正在打斗的两人说道。

周秦川回头一看,此时的形势发展,快得超乎他的意料。

双方算得上旗鼓相当,不过这个旗鼓相当可不是两边人马你一拳我一脚,打得热热闹闹那种。

而是就在周秦川和赵子桐脱离战场这短短的工夫之间,都是十余人的双方就已各自倒下去了一半。

其中喇虎因为是疾冲而来,少倒下了几人,略微有些优势。

想想也是,又不是设计好的武打动作,你来我往要大战几十回合,这种拳拳到肉的打斗,往往数招之间就分出胜负。

双方即便身手接近,但只要稍微大意一些,就会中招扑地,然后胜者自会乘胜追击,不会给你反扑的机会。

以目前形势来看,还不等他们回到苏幼蓉和小济躲藏之地,这里就会分出胜负了。

有鉴于此,周秦川临时变了主意,干脆就在附近躲藏,静待最后的结局算了,免得来来回回麻烦,还能根据现场情况及时调整策略。

“赵大哥,你自个儿去找小济他们罢,我一人留守此地即可。”

至于其余三人,几无战力,还是离战场远些的好,以免被城门之火殃及。

赵子桐低低应了一声后自去了,周秦川就地伏于草窠中,打量着场上局势。

不想没多大会儿工夫,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回头一看,不仅赵子桐去而复返,就是苏幼蓉也跟着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让他们好好藏着么,跑到这里作甚?

周秦川眉头一皱,正要询问,苏幼蓉蹲伏下来,率先开口:

“不好了,秦川哥,小济小济不见了!”

小济不见了?!

周秦川闻之愕然,一个大活人都能被你弄丢,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见苏幼蓉一脸惶急,眼中泪水盈盈欲滴,这才没有出口责备,只简单问道:

“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我也不太清楚。”

苏幼蓉讷讷低语,根本不敢看周秦川,还是赵子桐在旁边把经过简单地说了说。

小济和苏幼蓉,两人一直藏身于树林之中,见证了整个过程。

天色虽黑,不过人贩子的营地篝火熊熊,他们由暗视明,还是看得清的。

周秦川冲入拐子营地之中,一脚踢翻拦路者的时候,小济还低声地喝了个彩。

随后苏幼蓉一直紧张地看着场中局势,特别关注的,是周秦川的安危,等见到他紧跟着赵子桐一起脱离险地后,方长舒了口气。

欲同小济说会儿话,缓解下适才的焦灼心情,却发现小济已不在她身边了,四下张望都没有任何踪影。

恰在此时,赵子桐到了,两人一合计,都不敢擅专,干脆就又一块儿来找周秦川。

第131章 斩首

“莫自责了,幼蓉。”

周秦川听完,不得不又出言安慰。

说实在的,这种情况就是他自己都预料不到,谁能想到,这臭小子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敢作妖呢。

况且苏幼蓉实在也没有做错什么,无非就是没有时刻关注小济而已,这又算得什么呢。

“贤弟,苏姑娘,你们看!”

赵子桐忽地指着战场低声提醒。

苏幼蓉因为面对着的正是火堆方向,闻言看去,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溜圆,一张嘴猛地张开,就要喊出声来。

幸好她反应及时,左手抬起,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秦川哥,你快看!”

周秦川刚才趴在地上,侧着身子同另外二人攀谈,因着角度关系,看的不是战场,此刻闻言扭头,反倒是最后一个才看到小济的出现。

只见他不知何时摸到了战场边缘,因其个头矮小,还有些鬼祟,并未引起打斗双方的注意。

这小子如今正停留在某个匍匐于地上,一动不动之人的旁边。

只见他左右翻动了一下那人的脸庞,似乎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点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这小子在干嘛,周秦川一肚子问号,左右看看,另外两人同样有些懵。

苏幼蓉心忧小济安危,正欲央求周秦川前去解救,小济却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双腿半蹲半伏,左手按住腰间刀鞘,右手握住刀把,缓缓将那把造型奇特的狗腿刀拔了出来。

臭小子居然知道偷袭的时候,拔刀需缓,不能发出声响引人注意。

周秦川看得眼皮直跳,这小子是要搞大事情啊,地上那人虽然看不清楚模样,但是那身绣着花的大红衣衫,还是让他有熟悉的感觉。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第一次见过穿这身衣服的,就是那个被他打哭的拐子。

而刚才带着喇虎们闯进拐子营地的时候,第一个被自己打翻,滚到一边昏迷不醒之人,好像也是穿着这么一身。

此刻小济所在,分明就是适才交手之地,看这臭小子笃定的表情,还有想要持刀行凶的图谋,地上此人显然就是当初拐卖于他,最后侥幸逃脱的那个娘娘腔拐子。

难怪一照面,眼神如此奇怪。

当时觉得自己下手重了,为了让双方势均力敌,之后特意收了些手。

没想到下手还真是重了,直至此刻,这拐子都还没有醒过来。

而小济的这般作为,想干什么,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这熊孩子拔出刀,虚劈了几下后点点头,显然感觉不错。

随后咧嘴一笑,扬刀高举,挥刀劈下,目标直指地面上那个拐子的脖颈处。

眼神既不残忍,也不惊慌,与他往日里指挥众丐杀狗的样子相去不远,就如同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却又不得不做之事。

寒光一闪而过,狗腿刀靠近刀柄较窄的部分嵌了进去,小济力弱,之前也没用刀砍过人,这一刀却是没能建功。

不过这难不倒他,猪狗等大牲畜他虽然没有亲手屠宰分割过,但是对于其间构造却很熟悉,要不然也不能指挥别人。

而且好歹杀过鸡,有胆量,也知道一刀不能建功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济咧嘴再笑,伸出左手抓住那人头上发髻,随后右手用力向后这么一拖。

得益于狗腿刀的锋利,和良好的力学设计造型,末端的刀身比刀柄处要宽,一拉之下,刀尖一抹而过。

人头被小济一把拎了起来,那个昏迷中的拐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脑袋。

苏幼蓉喉间‘呃’的一声,显然被这一幕给吓到了。

随后一只手接连捶了周秦川好几下,既是舒缓她的紧张恐惧,也是发泄她的不安。

小济此举,完全颠覆了她以往读书受教时被教导的做人理念,那些讲究‘克己复礼’的理念,偏偏小济这种有仇就报的行为又让她大感痛快。

两相矛盾中,情绪复杂得难以言明,只能就近找个最熟悉亲密可靠之人来宣泄一番。

赵子桐偷偷瞟了一眼周秦川,心中惊骇不已。

这两兄弟,一个对自己狠,另一个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在杀人砍头了,不能惹,惹不得啊。

周秦川同样惊骇莫名,对于苏幼蓉落在他身上那些没多大力道的击打完全顾不上理会。

这熊孩子,果然还是没长正啊。

怪不得‘少不读水浒’,小济从小就听那些打打杀杀,视人命如草芥的评话,羡慕在水泊梁山聚义之人,那三观不歪才怪。

只是这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就敢出刀见血,还如此镇定自若,仍然大大出乎了周秦川的预料。

看着一手拎着人头,一手拿着短刀,咧嘴而笑的小济,周秦川有些恍惚,他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要是在后世,小济这种有仇就报,报则见血的性子,不知会惹下多大麻烦,必定为世人所不容。

而此时的大明,虽然算得上太平盛世,但若全然接受那种翩翩君子的礼让忍耐态度,似乎也并不可行。

也不知是慑于狗腿刀的威力,还是小济出手够快,反正直到他将人头拎到手中之后,那具无头尸身仿佛才反应过来,脖颈处猛地滋出一股鲜血。

小济虽然亲自动手杀的牲口不多,但经验却很丰富,对此早有意料,站位选得很好,又及时闪到一边,根本不虞被沾染上。

不过附近正在捉对厮杀的两组四人可就遭了殃,被出了颈腔后依然动力十足,却又四散开来的血浆血沫给喷了个正着,浑身上下瞬间就被染成了绛红色。

“小兔崽子,你作甚?”

两个拐子勃然大怒。

别看这会儿场中斗得不亦乐乎,可是双方很有默契,别说用刀枪了,就是棍棒都没有动用,全是赤膊相斗。

怕的就是弄出死伤,把事情搞大就麻烦了,没想到这份儿共识,被这个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小破孩儿给破坏了。

被取了性命的那个公子吴,之前也曾风光过,识得他的同伙不少,穿的衣衫又显眼,是以哪怕在黑夜之中,也是被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第132章 动刀

“入特娘,你等竟然破坏规矩,先动上刀了,拼了!”

其中一个拐子怪叫一声,‘铿’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死的是自己同伙,那这小孩儿只可能是对方的人,对方既然不守规矩,那就怨不得自己亮刀了。

长刀就势一挥,与他对敌的喇虎在痛呼中倒了下去,身上飙着血,眼见不活了。

两个喇虎则是蒙着圈,这小孩儿谁啊,从哪儿钻出来的,一出手就取了对头中人的脑袋,这手段简直了。

那天在客栈,小济基本上都藏在柜台后面,个子矮,没人见他亮过相,这两个喇虎不认识也不奇怪。

他们平素虽然欺负老百姓,作威作福惯了,但与拐子相比,始终见的血少,反应就慢些,当下其中一人就被了了帐。

另一个喇虎总算及时拔出随身短刀,在对方两人夹攻下左支右拙,支撑片刻后,也送了性命。

此时此刻,整个场地相斗的两方人马,都因为小济刚才的那一刀,而亮出了兵刃。

两个拐子得了手,擎着刀欲找那小孩儿的麻烦,却见那小子跑得已经远了,想想这小屁孩无关大局,转而携手围攻他处去了。

这样一来,整个场子的局势为之一变。

本来喇虎们仗着疾冲而来的威势,又有一开始周秦川头前开路,打翻拐子数人帮的忙,在拼斗中占了些上风。

如今场上还在拼斗的十余人中,喇虎有七人,比拐子们要多出两人来,有两处是二对一,以多打少的,只需再有片刻就能拿下。

届时喇虎的优势将继续扩大,最终胜利可期。

可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小孩的亮相,让局面发生了反转。

腾出手来的这两个拐子,很快加入其他战团,不但稳住了局面,还有了些微反转。

毕竟拐子们需要对付的,可不是仅仅是良善百姓,更要经常同朝廷官府对抗,所以兵刃拼斗的经验更丰富些。

不提这两伙贼人狗咬狗的拼斗,却说小济斩下人头提在手上之后,自是打算回转原来的藏身之处。

只是此刻场中局势混乱,他刚才好不容易绕着过来的道儿,已然被打斗双方占据,想要回去,只能另寻他路。

小济四下望望,发现先前被拐子们看的很紧的那两辆马车,此时由于战局变化,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若穿过那里,回小树林反而更方便些。

当下用人头的头发在自己腰带上挽了个结,就这么弓着腰去了。

自他亮相,打斗双方都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不过此刻战况更炽,谁也没工夫腾出书去收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自行其是。

从刚才小济亮刀子开始,视线就未曾离开过他的周秦川三人,见到此景,一直高悬的心才略略放下些来。

“赵大哥,幼蓉,你们在此等候,别让人发现,我去接这小子。”

周秦川吩咐完,同样猫着腰去了。

这二人一个女子,一个文弱书生,还是留在此地不动,别让人发现的好。

此时场上打斗的双方,只剩八人还在捉对厮杀,其余人等不是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躺在地上哼哼,就是已经死去。

只需再耐心稍等片刻,待其双方再倒下几人,就能做那捕螳螂的黄雀,坐收渔利了。

尽管如此,周秦川还是不愿显露自己身形,要是自己再度露面,被双方看到,说不准就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儿生出来。

小心无大错,还是谨慎些好。

他这般想法还真没有错,就在周秦川刚刚起身去找小济的时候,本就知道遭了算计的毛三和瘦子,见己方情势不妙,开始动起了异样的念头。

这两人本在一起,同拐子的两个头目狠斗,毛三拼着挡下了大半攻势,示意瘦子开口说说情况,想要讲和。

只是对方不理不睬,更不回话,只将手中刀舞得泼风也似,一副不杀了他二人誓不罢休的模样。

毛三无奈,只得熄了这个念头,继续咬牙苦斗。

想想也是,要是自己被一群不相干之人打上门来,手下有了不小的伤亡,哪怕知道对方受人算计,也是不肯罢休的。

尤其在己方占据上风的情况下,若是主动罢手言和,如何同兄弟们交待。

眼下对于他们双方来说,哪怕都知道正在跳坑,这个坑也得跳下去。

至于算计他们的人,那是另一回事,不论是谁,只要明白过来,一旦掌控整个局势,自会安排人手去找那几个人的麻烦的。

“小济。”

周秦川身影一闪,堵在了熊孩子面前。

他本就身高腿长,刚才又觊了个争斗场上的空当,在小济尚未走到马车附近的时候,抄近路截住了这小子。

“兄长!”

小济一见,兴奋地低声叫道,正要把腰间的人头拿出来显摆,头上先挨了个爆栗。

“好啊,胆子肥了,翅膀硬了,看来是不需要我这个兄长了。”

周秦川揶揄道。

“哪有。”

小济瘪瘪嘴。

“你才多大年纪,就敢一个人拿着刀去找人报仇了?那边有多危险你不知道么?”

周秦川越说越火,忍不住又给了他一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就忍耐一会儿都不行啊?等我和东家把事情料理完毕,自会帮你的。”

“这么点仇怨,如何等得十年,我又不是什么事儿都不会的小屁孩,那拐子已经被你踢晕了,我要是还不能当场自己动手还回去,与废物何异?”

小济煞有介事地回嘴:

“我去之前,可是看好了仇家所在,离着打斗之地并不近,只要小心些,至少在得手前,不用担心会被他们发现。

你看,我如今不是好生生地回来了么?”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颇有后世那种‘小人报仇,一天到晚’,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意思,竟让周秦川有一种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感觉。

算了,这小子歪理多多,等会儿还是让苏幼蓉收拾他。

当下转身,带头而行,连想教训小济一番,让他不要做把人头挂在腰际这种嗜血残忍之事都给忘了。

第133章 好刀

刚才过来的那个空当已经又被两方的打斗人马给占据,眼下要想回到小树林前,苏、赵二人当下的隐藏之地同他们汇合,还是得先到马车那里,然后再绕行而过。

“兄长,不生我气了?”

小济赶紧跟上询问。

“你的帐等会儿再算,嘿嘿,你就等着你幼蓉姐收拾你罢。”

啊?小济苦了脸。

这位兄长的性子他早摸清楚了,别看五大三粗、面相凶狠,实际上很讲道理的,哪怕是歪理,只要能说得通,他多半都会硬着头皮认了,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那位幼蓉姐姐就不同了,特别是动手揍了他之后,似乎尝到了打人的乐趣,但凡逾点规矩,都会被她先收拾一顿再说。

刚才那番歪理,肯定还没等自己说完,就会被暴力打断。

怎么办?小济边跟着周秦川往回走,边想着应对之策,不知不觉中已然经过了第一辆马车,无意听到了车中传出来的异动。

这小子本就是无事也要生点事出来的性子,此刻更是巴不得再找些乱子出来,好转移苏幼蓉的注意力,或许就能逃得一劫。

“兄长,里边儿有动静。”

小济停步,扯了扯周秦川衣衫的下摆,用手指向马车车厢。

周秦川当然也听见了,他自己推测,这马车中所装载的,定是拐子们的贵重之物,不是金银财物,就是拐来之人。

不论是什么,周秦川都很有兴趣。

只是眼下事情尚未了结,还是先把小济送回去让赵子桐和苏幼蓉看管住,待等会儿大局定了之后,再来探究就是。

不过需得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才行,想到这里,周秦川一探手,将早就背在身后的开山刀拔出来,一刀将勒在马身上的套绳砍断,这下车子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见周秦川动了手,自是高兴,正想挑开挂在门前的布帘一窥究竟,不妨门帘一动,被人从里挑开。

一个壮实的中年仆妇坐在车厢门口,手中短刀正挑着门帘。

眼睛恶毒邪恶,让人很不舒服,眼光犹如毒蛇一般,把素来胆大,刚才还亲自手刃仇敌的小济都弄得心头一突。

周秦川就在旁边,自然也被这目光盯得极为难受。

“小兔崽子,滚一边儿去。”

见是小济在车外捣乱,妇人张嘴就是一句喝骂。

随即盯着周秦川,目光里全是警惕。

没办法,周秦川长得实在太有压迫性了,让她不得不防。

“尊驾莫多管闲事,还请自去,我等绝不追究。”

前方的另一辆马车也打开的门帘,一个瘦削些,打扮也更富贵些的妇人露出真容,阴恻恻地突然开了口,同样是让人不舒服的阴毒感觉。

她二人是这个拐子团伙仅有的两个妇人,一般不抛头露面,多坐在马车当中,既看管招呼拐来的孩童,也算是最后的一道防线。

今晚虽然遭遇突袭,但之前无人能到马车附近骚扰,说明同伙们还能掌控局面,两个妇人也就一直静静呆在马车之中。

不想最终还是有人到了马车左近,难道是己方已陷入不利局面?

二妇人没能沉住气,最终主动亮相,与周秦川他们照了面。

眼见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少年,方心下稍安。

小的那个没被她们放在眼里,壮妇没多想,开口就骂。

大的那个虽然看上去高大凶悍,但瘦妇看得出此人年纪并不大,百分百是个雏儿,那句不软不硬的话,就是希望能让这二人知难而退。

只是她眼力虽然高明,但还是把人料错了。

周秦川向来吃软不吃硬,这种高高在上的威胁之言弄得他极不舒服,恰在此时,眼睛适应了车厢里的昏暗,看清其中的景象后,他胸中的一股火气‘腾’的就冒了上来。

离他最近的这个壮妇的车厢中,约莫有五六个幼童,有男有女,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个,个头同李漆相差不大。

最小的那个仍在襁褓之中,正躺在车厢地板上昏睡,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涸。

除了这个未醒的,其余小孩,眼中不是麻木淡然,就是畏畏缩缩,还有一个目光呆滞,嘴角泛着白沫,多半已被药弄傻了。

不用问,这些幼童就是拐子们拐来的收获。

后世之人,特别是网民对人贩子切齿痛恨,周秦川自然也受了些影响,对这些人观感极差。

眼下算是人赃并获,捉了个现行,人贩子中的这样两个小角色,还敢大言不惭地让自己滚,说绝不追究。

凭什么?周秦川越想越气,过街老鼠不是该人人喊打的么,怎地反过来咬人了。

“如若不然,就是以我等为敌,尊驾可要想好了。”

见周秦川迟迟没有动静,瘦妇人又说道,这一次威胁的意味更浓。

周秦川气极而笑。

今日里先是担心小济安危,一路找寻。

后与赵子桐一道被人追击,早窝了一肚子的火,此刻还没有发泄出来呢,又被一个拐子中地位不怎么样的仆妇威胁鄙视,这叫他如何能忍。

小济都能痛快淋漓地为他自己的仇怨及时报复回去,自己身为兄长,又岂能落后,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连声张正义都不敢么?

之前用来解渴的那些甜酒,此刻全都涌到了头上。

周秦川虽然千杯不醉,不过酒素能壮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穿越前的那些拘束顾忌,在这个犹如毒蛇的妇人话中轰然而碎。

“为敌又如何?”

周秦川怒喝一声,手中开山刀自上而下,斜斜一劈,划向马车门前离他最近的那个壮妇。

壮妇哪里反应得过来,她虽然有把短刀,但用来壮胆多过于防身,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的护卫姿态。

一道乌光闪过,从左肩到右跨,被周秦川一劈两半。

“好刀!”

小济眼睛一亮,这柄开山刀除了刀锋处窄窄的一条边发亮,其余部位通体乌黑,周秦川怒而出手,速度太快,他甚至没有看见刀光,那个恶毒壮妇就被分了尸。

随后鲜血四溅,马车车厢瞬间成了修罗地狱。

让人心酸的是,车里的几个幼童如此近距离地目睹这般惨象,身上也被溅了一身血,却没人敢惊叫出声,都是畏畏缩缩地往后稍退。

只有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点的孩童,在低头之时眼露喜色,不过喜色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134章 事毕

另一辆马车上的瘦妇人,没想到周秦川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被血淋淋的这一幕吓得尖声惊叫:

“当家的,救我!”

她还没有死去的那个壮妇气力大,如何能挡得住同样的一刀。

当家的?嘿,没想到这瘦妇人还是个压寨夫人?

怪不得穿着打扮要比壮妇好上不少,说话也更呛人,只是她不该呛错了人。

周秦川转身跨步,持刀来到了第二张马车门前。

既然是人渣,干脆都杀了罢,周秦川倒也没想过什么要还世道一个朗朗乾坤,只是单纯地想让自己快意恩仇。

虽然拐子同他的仇怨不大,有的那么点儿也被小济自己报了,不过谁叫他们又惹到了自己呢,谁叫他们做的事儿就是让人这么看不惯呢。

想到车厢里的几个幼童,周秦川就极度不舒服。

看看拐子们把这几个孩子都祸害成什么样儿了,这些人本该同小济一样活泼灵动,甚至同长辈斗嘴捣乱的,此刻一个个呆若木鸡,畏畏缩缩,完全没了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如此行为,难道不该杀么,此时的周秦川,已经没了刚才见机行事,觅得良机再出手的想法。

作为人渣,那就尽快去死罢,这些人哪怕多活一刻都不应该。

杀心一起,气势自来,周秦川自己感受不到,不过那个瘦妇人却是真真切切地察觉到了,又是“当家的”一声大喊,然后抓住车前马的缰绳,想要驾车逃跑。

“鼠辈,尔敢!”

远处忽的一声兵刃交加的响动,几声嘶喊之后,一道人影脱离战团,朝着马车冲过来,看来就是那个瘦妇人口中的‘当家的’了。

想跑?没那么容易。

周秦川对那句威胁之语,还有即将来临的敌人恍若未觉,‘唰’的一下,把瘦妇人手中的缰绳,还有马和车之间的套绳砍断,这是第一刀。

在马儿“希律律”的惊叫声中,第二刀出手了,瘦妇人的手中兀自还握着缰绳,人头就已落地。

“啊!鼠辈,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跑过来的大汉目睹此幕,气得恨声大叫。

将我千刀万剐?还是我先送你下地狱罢!

周秦川将贴着地面的开山刀向后一抡,自后而前绕了一个大圈子,迎着奔过来的拐子,势不可挡地当头劈下。

自古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不过今晚周秦川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杀第一个壮妇人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放开,虽说动作上没有拖泥带水,但气势不足。

杀第二个瘦妇人的时候,已然有了心得,就干净利落多了。

此刻面对气势汹汹跑过来的这个拐子大汉,经过鲜血洗礼的周秦川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慌张,反而斗志昂扬,劈出去的这一刀,不论是力量还是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平时十分的本事,被他发挥出来十二分。

“呯!”

拐子头目避无可避,只能硬架劈面而来的这一刀,发出钟鼓齐鸣一般的巨响。

“当啷!”

拐子手中刀一分为二,刀头跌落地面。

周秦川终究用的是后世高锰钢打造的利器,其韧性和锋利程度远不是这个时代的武器所能比拟,拐子头目先天就吃了亏。

刀被劈断后,连着自己的身子都中了刀。

“噗通!”

大汉身子一歪,软软倒伏于地,身下涌出大滩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周秦川长出一口气,畅快异常,杀了三个人渣之后,果真将胸中块垒全都去了。

经过大半夜的忙碌,周秦川等人总算把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

眼下他和小济还有苏幼蓉三人,将要辞别济宁,迅速北上,越快出了鲁东的范围越好。

在周秦川击杀拐子大头目之前,场上双方还在拼斗的人中,其实就只剩下四人了。

喇虎这边自然是毛三和瘦子,拐子那方则是两个大头目。

总体上说,在亮出兵刃之后,喇虎要更吃亏些。

一则他们的随身兵刃都不够长,先天就不足,二则同这些刀头舔血的拐子们相比,还是不够狠辣。

也就是之前赤膊相斗时占了不少便宜,这才在最后勉强做到了势均力敌。

不过瘦子是个不成器的读书人,他和毛三的组合,招架对方的两个头目异常吃力。

要不是周秦川在马车那边连杀两人,将其中一人激怒后离去,他二人还真是凶险。

在周秦川击杀拐子大头目之后,瘦子拼着腿上受了点伤,与毛三合力,方才将人拿下。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周秦川算是间接地救了毛三两人。

至此,当晚这一战算是基本消停了。

只是其后的各项收尾事务才是让人头疼。

首要之事就是如何处置场上拼斗双方中还活着的人,那些拐子不用考虑,周秦川没同他们客气,但凡有口气的,全都补了刀,送他们下地狱见同伙去了。

而喇虎就有些头疼,虽说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周秦川经历了一场血斗后,也不是下不去手。

只是若也一并杀了的话,这人死的就太多了,也不知会惹下多大麻烦。

最终周秦川只是出手将还活着的几人捆了起来,别看毛三和瘦子还能站着,已是强弩之末。

之前的追赶和打斗,早已耗尽了气力,能站着全是为了不失面子而强撑,再想动弹一下都已不易,周秦川很轻松的就得了手。

喇虎其实也没剩几人,除了毛三和瘦子,还活下来的仅有三人。

看来自亮兵刃后,双方都下了狠手。

等还在吐着的赵子桐好些后,再行定夺这五人的下场。

苏幼蓉也在吐,吐得把想找小济麻烦的事儿都给忘了。

不过她比秀才好些,毕竟有被追杀过的经历,只是场面太过血腥,那股烦恶之气不吐出来不舒服。

赵子桐吐得缓过一口气后,总算说出了他的看法——报官。

不报官不行啊,马车上那些被拐卖的幼童,若想找到他们爹娘,让他们回家团圆,还非得官府不成。

第135章 北上

兼且死的人不少,本地人外地人都有,可不像之前在毛阳那样,弄死个过路拐子,在野外随便挖个坑埋了就行。

这里就在官道旁边,如此浓重的血腥味,埋得只要稍微有些马脚,过不了两天,就会被野狗甚至是家狗闻着味儿刨出来乱啃,需瞒不过去。

再说仅凭他们四人,就是累到天亮,也未必能挖出足够大的坑来安置这许多死人。

只是一旦报官,周秦川他们三人的黑户身份恐怕就很难隐瞒了。

赵子桐见周秦川三人神情有异,忙追问原因。

到了此时,已无隐瞒必要,周秦川当下把他们三人的情况,主要是没有户帖路引一事说了。

赵子桐听了也觉无奈,这事儿当初东叔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没有同他说过,他也是今日方知。

平日里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儿,周秦川三人他自是罩得住。

但如今不一样,拐卖幼童本就是大案,还死了这么多人,肯定要惊动鲁东一地的三司,即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

还要上报朝廷,到时候各路大佬不知道会来多少,赵子桐作为报官之人,他和他的客栈都会暴露在官府眼中。

三人若不离开,可经不起来往官差们的审视。

赵子桐区区一个秀才,自问在这种大案下,没本事硬杠各路官差。

他们三人需得在案子爆发后,官府严查路引之前,离开济宁,甚至离开鲁东,才能尽量不受波及。

周秦川和苏幼蓉两两相望,都有些无奈。

好容易有了落脚点,偏偏在刚能赚钱的时候,就不得不离开。

既然要报官,还得隐瞒周秦川等人的讯息,那现场诸人如何处置就事关紧要了。

被拐幼童自然是等报官后由官府来接收,他们虽然见过周秦川,却不用担心,有赵秀才隐瞒,这些孩童即便说出些什么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而且看这些孩童的样子,都被拐子折磨得精神有些失常,能正常说话的都没几个。

至于拐子,已经全数被灭,无需操心。

唯一可虑的,就是还活着的五个喇虎,要么像拐子那样都杀了,要么就得将他们收服。

到了此时,赵子桐露了些手段,没几句话的工夫,几个喇虎就全数应了。

双方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报官后要怎么做也全数听赵子桐安排,最重要一点,就是不可提及周秦川三人的存在。

其实喇虎们除了死去的倒霉蛋外,活下来的反倒因祸得福,不但不用再背井离乡,反而成了帮着官府击杀拐子的义民,这种条件,不答应那是傻瓜。

毛三和瘦子先前见了周秦川的手段,本来自忖必死,没想到峰回路转。

双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二人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这下子化敌为友,心中自此存了份感恩之心。

到了这一步,周秦川等人总算能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了。

三人本来身无分文,不过在搜刮了拐子们的包裹褡裢后,居然得了不少银钱,粗粗一算,当有三百两之多,算得上发了笔财。

这下不用再回一趟客栈了,反正周秦川自己的宝贝随身背着,小济的狗腿刀也带着,只有苏幼蓉有些不太用得上的细软和存下来的银钱放在客栈。

不过为那么点东西耽误工夫,实在不值得。

本来周秦川是想见者有份,同赵子桐分一分的,哪想赵秀才打死不要,说客栈是周秦川盘活的,拐子也是周秦川杀的,他自己什么功劳都没有,如何能腆着脸分这些银子。

还说周秦川他们这一走,客栈的红利就分不到了,执意把自己身上的所有家当拿出来要给他们。

钱财虽然不多,区区一两多的碎银子,但周秦川感念赵子桐的情谊,还是笑纳了。

临别之际,周秦川思忖再三,不但把面包的秘密告诉了赵子桐,还教了他一个经营客栈的大杀招。

即联系车马行的马夫,给这些人提供免费吃住,让他们把人拉到客栈住宿。

这一招在后世十分普遍,那些长途大巴车基本都是这么干的。

周秦川本来以为早有人在做了,但或许是此时的人太过实诚,也或许是大明的交通还有客栈生意尚未进展到这般角逐的地步,总之,没人这么做。

如果赵氏客栈一旦这么做,就是先人一步,哪怕之后被人跟风,只要不自己作死,也能凭着先发优势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周秦川推荐小段接任客栈掌柜,这人脑子灵活,眼界开阔,还跟着苏幼蓉学了算盘,实是掌柜的不二人选。

“赵大哥,请留步,山高路远,来日方长,你我若是有缘,终有再见之时。”

眼看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周秦川带着苏幼蓉和小济,同赵子桐拱手告别。

“贤弟一路走好,记住了,我这客栈有一半是你的,不论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欢迎之至。”

赵子桐同三人挥手告别。

“秦川哥,你把面包的秘密,还有那个同车马行联手的招式都给了东家,就不可惜么?”

走出好远,再见不到赵子桐等人后,苏幼蓉有些心痛地问道。

“呃,可惜是有些可惜,不过若是咱们一走,客栈再度濒临倒闭的话,你我之前的心血全部付之东流,又岂不痛惜?”

周秦川的确是这么想的,那间客栈的起死回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自然在其中就有了份牵挂,要是再度夭折,谁会好受呢?

“说的也是,秦川哥。”

苏幼蓉也只稍稍有些可惜,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一直以来,她都把面包和客栈的收益看作是获得第一笔银钱的来源,却决不想一辈子都干这个行当。

眼下三百两银子在身,已远超她被盗前的身家,无论想做什么,包括她的家传行当,这本钱都够了。

“那……秦川哥,接下来咱们将去往何处呢?”

“嗯,张秋也在鲁东境内,看来是去不成了,干脆一步到位,咱们直接去津门罢。”

“成。”

苏幼蓉一听,同自己的筹划不谋而合,更是高兴。

“不过运河边却是走不得了,若不想与官府打交道的话,咱们得往东北方向去,那里群山密布,想来官兵差役是不会自讨苦吃,到山中来寻人的。”

这是周秦川想好的出行方向,鲁西南和鲁东一带,有泰山山系相隔,说是群山,但在滇南出身的周秦川看来,就是些丘陵小山。

即便如此,想来也能阻住官府,只是又得过上那种幕天席地,浪迹山野的日子了。

不过银钱充裕,就无需忧心,该带的进山前全都买了就成,路上相信也会遇到山村补充的。

第136章 张秋

“一二三,起!”

一声大喝,一块巨大的条石在左右各三人,共六人的齐心协力之下,用扁担和绳索抬了起来,随后有人大声喊着号子,众人抬着条石缓缓前行。

同样的情形,周围望之皆是,号子声此起彼伏,还有人赶着骡马穿插其中运送沙土,人声鼎沸,热闹异常,一派繁忙景象。

远处一条大堤赫然在目,这里是鲁东张秋沙湾堤的工地现场。

滚滚长江东逝水,说的是华夏大陆江河的一个普遍特点,多以西为起点,向东汇入大海。

作为华夏第二大河的黄河也不例外,黄河,时人称之为大河,其在下游异常的暴躁不安。

宋元之后,时常溃堤改道,有时向北,夺海河、大清河入海。

有时向南,夺淮河入海,严重时甚至长江都受过它的袭扰。

更有甚者,分作几股,各自注入大海。

此时的大河就是这种情况。

洪流浩浩汤汤分三股,主流向南由颖河入淮,时人称为“大黄河”。

循道向东流至徐州后向南入淮的支流水量很小,称“小黄河”。

而由曹州、郓城漫安山入会通河的支流,则为大运河注入活水,保障了漕运的通畅。

阳谷张秋镇沙湾一带,就是这道黄河支流汇入运河的地方。

景泰三年五月,沙湾再度决堤,会通河水渐绝,漕运断绝,京师物价一日三涨。

漕粮不得不改走海路,幸好此时永乐年间的海船仍在,虽然没了当时的鼎盛气象,不过沿着海岸线运运粮还是可以的。

只是用海船运粮,需得出动朝廷水师,耗费甚巨,治理运河、黄河,恢复漕运就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当时的右谕德徐有贞经过实地考察,认为应采取设置水门、开凿支河、疏浚运河等手段,以疏塞浚通并举的方法平息河患,在得到兵部尚书于谦的首肯后,终获景帝批准。

景泰四年,朝廷升迁徐有贞为左佥都御史,全权治理运河、黄河。

随后徐有贞入驻张秋,亲自督治,在张秋到黄河、沁水之间开凿沟渠、修建水闸。

凡营建工程,明廷的惯例是“兵部拨军,户部支粮,工部止于办科”。

也就是说,兵部调拨军士充当役夫,户部向当役者提供口粮,而所有物料均由工部筹办。

不过出京前徐有贞拒绝了拨调五万京军劳役的建议,改为在当地征发民夫。

因而此时的张秋亟需壮劳力,但凡有些气力的汉子,到了这儿都能混口饭吃。

这些民夫干活卖力,不会偷懒,实则比京营里的那些老爷兵要好用多了。

夜幕降临,沙湾堤附近陆续燃起了火堆,嘈杂声却不减分毫。

民夫们一边忙着整治吃食,一边吹牛打屁,享受着一天辛劳后的短暂悠闲时光。

一匹快马穿过空地,“嗒嗒嗒”地向一座大帐奔去。

“哟,小七回来啦!”

民夫中不时有人向马上骑士打招呼。

小七微微点头,以示回应,神情傲然。

想当初,他也是这些民夫中的一员,苦哈哈地卖笨力,赚辛苦钱。

多亏有些身手,被大人看中,收为手下,总算脱离了苦海,与这些汉子们不再在一个锅里舀食吃了。

“吁”

到得大帐前,小七飞身下马,在门口站定后,喊了一声“大人”。

“小七罢,快进来。”

里面很快有了回应,声音谦和,温润如玉。

小七得了首肯,这才一掀门帘,钻了进去。

“怎么样?那里有消息了没有?”

大帐正中,有一案一几,案后坐着一个中年文士,五绺长髯,算得上个美男子。

身上不是儒衫长袍,而是与民夫一般的短打扮,头上还有顶草笠未摘。

“大人,那位娘娘似乎还没有结束省亲的意思,仍赖在泰安不肯走。”

小七恭谨地答道,待徐有贞示意后,方才继续道:

“不过那位殿下年岁虽小,倒是活跃异常,经常带着护卫在泰安附近跑马遛狗,看他那性情,要不是年纪实在太小,恐怕早带着人进山打猎了。”

“嘿嘿,看来咱们这位新晋的正宫娘娘,是铁了心要在泰安呆下去了。”

徐有贞冷冷一笑之后,又问京师的情况如何。

小七知道他想问什么,答曰:

“大人在京师的都察院同僚,已经有人上书,说太子年岁渐长,已经到了开蒙的时候,不可再任性在外了。”

徐有贞听了,手捋长须,暗自得意。

这种事儿他都不用出面,自然有人友情助攻,只要有人开头,其后自会有人不断跟进。

这种占据大义,绝无后患的柬议,文臣们哪有不愿意发声的,且看这位娘娘还呆不呆得住。

“小七啊。”

“在,大人。”

“明日休息一日,然后还是回老地方,给我继续盯紧泰安,见机行事即可。”

“是,大人,若无他事,属下告退。”

“嗯,歇着去罢。”

待小七退出大帐,徐有贞从几上站起,背着手边走边寻思。

他觉着宫里的孙太后不会安分,早晚要出手对付这位正宫娘娘,逼其携子北返京师。

毕竟泰安州太远,孙太后鞭长莫及,回到宫中,能做文章的地方就多了。

那位虽然登临大宝,但皇宫中,还是这位立了两任皇帝的太后说话更算数。

而且在那位娘娘的北返途中,太后同样有施展拳脚的地方。

至于自己,只能静观其变。

可惜啊,原先一直想找门路投靠孙太后一方,惜乎无人引荐,或者说是自己还没有得到信任,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如今若是能暗中出把力,想必能得到太后青睐了罢。

别的也不多求,只要能把金銮殿那位,还有执掌兵部的那个人搞翻搞臭搞下台就行,否则自己这一辈子,始终要因为南迁之议而遭人耻笑。

哼哼,以为给个治河的职司就能让我善罢甘休么。

第137章 泰安

泰安城北,某个不具名却又大得异乎寻常的府邸。

书房中燃着香,青烟袅袅,一个宫装妇人手捧一卷书,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上几眼。

一个侍女到得书房门口,小心翼翼地进门,碎步来到宫装妇人身后禀报:

“娘娘,二老爷来了,奴婢已经将他安置到了湖心亭,不虞有人偷听。”

“雁儿,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用不着这么拘谨。”

宫装妇人回过头,颦然一笑,略施薄粉的脸瞬间绽放,美艳得不可方物。

“娘娘,礼不可废,您如今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低着头的雁儿只说了这么句话。

“好吧,随你。”

宫装妇人无奈答道,又飞快地低声咕哝了一句:

“有我这样躲在泰安母仪天下的么。”

身为当今大明皇后,她杭允贤居然拿这个贴身侍女毫无办法,身上这身宫装也是在此女的坚持之下,才不得不穿上的。

其实她更喜欢家居常服,穿在身上舒服得多。

“二哥这回来得倒快,他不用坐诊么?”

杭皇后放下书卷,跟在雁儿身后,边走边问。

她二哥杭敏,是一家人中唯一一个还留在老家的人。

余者如其父杭昱,长兄杭聚,都在景泰初年她被封为皇贵妃之后,到京师投奔她去了。

杭氏一门世居泰安,本是行医世家,杭允贤作为杭家最小的女儿,自然也是从小就在泰安长大,生得花容月貌。

七年前,被封为郕王的今上,前来他的封地——泰安游览,顺便勘定修建王府的场所。

‘郕’,周代诸侯国,后为齐国所灭,其封地有说在豫南,也有说在鲁东的。

当年的郕王之藩所在地,朝廷最后选定的地方,是在运河沿线济宁州以北,鲁东首府济南以南,泰山山脚的泰安。

郕王好巧不巧的在街头邂逅杭允贤,就此被迷住,千方百计打听到下落后,纳为王妃。

六年前生了一个儿子,也是当时的郕王,如今的景帝唯一的儿子,因此更受看重。

四年前,因土木之变晋位大宝的郕王,晋封杭允贤为皇贵妃。

去年母凭子贵,顶下无子的原皇后汪氏,晋位皇后。

“二老爷今日没有坐诊,而是出诊,也是巧了,他刚回医馆被我给撞上,就跟着我一道回府了。”

“难怪。济儿呢,又出城骑马去了?”

“是,娘娘,殿下仍旧和往常一般,带着几个侍卫去了。”

声音渐行渐远,两人离开了书房。

很快,一主一仆来到一畦水边,在水中央有一介凉亭,亭中已有一个儒衫青年。

雁儿在水边停住,杭皇后则独自上了通往亭子的长堤。

“小妹!”

青年没有回头,率先打了个招呼。

杭皇后绕过青年,面对面坐下后,先自己倒杯茶喝了,方笑道:

“二哥,你这称呼可不对哦。”

“怎么,要我跪下来叫你娘娘?规矩好大,我可走了。”

杭敏嘴上说着要走,却连身子都欠奉。

“别介,二哥,和你玩笑呢。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规矩,大热天还要穿成这样,难受死了。

不过雁儿说的有理,如今身居高位,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抓我的小辫子呢,即便远离京师,也不可落人口实。”

“知道你是玩笑,你何时见我真的生过气。”

杭敏一笑,又哂道:

“一入侯门深似海啊,何况你入的又岂止是侯门,只是连累得我也不得安生。

行了,废话少说,今日唤我前来,到底何事?”

“嘿嘿,二哥明鉴,不过就不能是济儿病了,请你来给他料理病情啊。”

杭皇后俏皮一笑,带着些许少女的狡黠。

“少来,济儿这两日,天天在城外骑马遛狗,当我不知么,能有什么病。”

“唉”

说到病,杭皇后一声长叹:

“二哥,亏得有你,要不然的话,济儿这条小命可悬得紧。”

杭家虽然世代行医,但近三代中,医术最高者,却是她眼前的这位二兄。

济儿是她诞下的龙子,自生下来就一直病仄仄的,无论是御医还是粗通医理的她自己,都没有什么好办法,是以杭允贤一直担心这孩子会夭折。

直到去岁回乡省亲才见改善,这一趟倒是不负此子的名字——见济,还有他脖子上那道济水形状的胎记,冥冥中似乎有天意。

济儿回了鲁东,见了济水,再加上医术高明的二兄精心调理,身体日渐好转,个子由此长高了不少,特别是最近两三个月,都称得上健壮了。

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小小年纪,不知怎地,这么早就喜欢上了马,隔三差五地就带着护卫出去骑马,顺便溜他养的那只狗。

青年一皱眉,“怎么,京师里有消息了?”

这个侄子的身子骨他如今很清楚,皮实得紧,再无以前病仄仄的景象,小妹突然提起,定有他事。

宫装妇人横了青年一眼:

“二哥,你就不能笨上一回么,哪怕装一装也是好的。

我这才起个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还让我怎么说话。

没错,陛下旨意已到,让我携济儿不日启程,北返京师,以待选师开蒙。

怎么样,二哥,之前同你说的,与我和济儿一道回京之事,考虑得如何?”

“你和济儿在泰安终归是躲不下去了么。”

青年叹道,又反问:

“小妹,我就不明白了,京中已有父亲和大兄,你非要我去作甚?

你这郕王府我都嫌规矩大,素不爱来,到了京师还不得被憋死。”

今上还在做郕王之时,原本的打算是王府一经建成,就到泰安之国的。

未料王府占地广大,耗时日久,迟迟未能建成。

等建成后不久,先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今上的亲兄长朱祁镇——在大宦官王振的蛊惑下,御驾亲征瓦剌,让郕王做了监国。

随后朱祁镇被俘,郕王被以于谦为首的一众大臣推上帝位,郕王府就一直没有启用。

直到去岁,当时还是皇贵妃的杭允贤,以省亲的名义携子回乡,这座府邸才算派上了用场。

第138章 不眠之夜

当然了,郕王府这个称呼,普通人自是不能再叫了,也就是国舅爷杭敏私下里同自己小妹聊天这么说才没什么事。

但用其他名称也不怎么妥当,因此诺大的一个宅子,连个牌匾都没有。

“二哥,我知道你醉心医术,只想在老家做个郎中,造福民众。

可京中步步危机,小妹我势单力薄,多个人就能多份力。

济儿最服吃你的药,有你在京师我也放心。

二哥,你就帮帮小妹罢。

你若不愿为官,那就在京中开个医馆可好?”

杭敏长叹口气,“行罢,我考虑考虑,这两日给你个答复。”

小妹的心思他岂会不知,只是杭敏实在无意仕途,更不喜欢勾心斗角。

但他的身份就在这儿摆着,一旦入京,势必要与各种达官贵人虚与委蛇。

想到这些,杭敏就头皮发麻。

杭皇后喜孜孜地应下,她知道这个二哥的性子,既然说了‘行’字,那就多半成了,‘考虑考虑’不过是饰辞而已。

当下向后招了招手,待雁儿进到亭中后,吩咐备宴,她要款待一下二兄杭敏。

“雁儿,济儿回府了么?回了的话,让他过来见见二舅。”

待侍女欲要告退之际,杭皇后顺口问道,往常的这个时候,济儿已经回来了。

这孩子自从身子骨被二兄杭敏调理好之后,就和这个二舅亲近得紧,一旦知道二舅在府上,想必会很高兴。

“娘娘,殿下尚未回府。”雁儿答道。

“哦,那算了,等他回来,告诉他不用更衣了,径直过来就是。”

杭皇后有些讶异,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如此吩咐道。

不是她心大,自己的孩子还小她也知道。

但自从经二兄调理后,这孩子异常活泼好动,强留在府中的话,只会弄得阖府上下鸡飞狗跳。

还不如让他出去放放风,给他骑的是精挑细选后的小马,又有精锐侍卫护卫,没多大危险。

泰安此地,京里各方人马鞭长莫及,文武官员也全是信任之人,暗中更有锦衣卫护持,不用太过担心。

为此杭允贤颇有些自得,这金蝉脱壳,到泰安避祸的主意,还是她给皇上出的。

要是她母子二人继续留在后宫,不说济儿先天不足难以养活,就是身子健壮,也很难挡住各种明枪暗箭。

陛下虽然贵为大明天子,但后宫中那位孙太后,虽不是亲生母亲,却是扶他和太上皇上位之人,根基深厚,在讲究孝道的大明,陛下根本难以对付这样一个强势太后。

这位孙太后在当年景帝登基前提出的条件,就是要今上不得传位给自己子嗣,需将皇位还给正统帝的儿子。

是以景帝登基三年,太子仍旧一直是朱祁镇之子朱见深。

去岁今上决意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朱见济立为太子,并为此废掉了没有儿子,且坚决反对景帝此行的原皇后汪氏。

当时的杭贵妃在知道天子的决定不可变更后,出了个主意。

那就是由她以回乡省亲的名义,先带着儿子到泰安以后,景帝再宣布改立太子。

天子觉得可行,早早在泰安做了一番布局后,杭允贤方才起行。

太子之位的变动,必然引得那位孙太后强力反弹,杭允贤母子二人若继续留在宫中,当真是步步惊心了。

惹不起的话,那他们就只能躲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杭允贤希望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济儿,能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

母子二人在泰安一呆就是年余,犹如旁人一般,坐看换太子,另立皇后,避祸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只是眼下太子年长,需开蒙读书,杭允贤没了继续逗留此地的名义,回到京中那个龙争虎斗之地,已然不可避免。

兄妹二人又在湖心亭逗留了一会儿,待侍女禀报晚宴已好,请二人入席之时,听下人说济儿仍未回府。

杭后心里有些不安了,吩咐人出城去找。

济儿骑马,一般就是绕着泰安城跑圈,从城外回城里王府其实用不了多久。

而且她下过严令,济儿必须在关闭城门前回来,杭允贤并不愿让当地官员为难,也不想这孩子养成无法无天的脾性。

入席后,兄妹二人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菜,有人回府禀报,说城外并无殿下踪影。

还好有留守的侍卫,说是殿下想要试试刚到手的小弓,往周围的山林去了。

“什么!济儿去山中了?”

杭允贤大惊失色,这孩子今日胆子大得没边儿了,居然敢去山林中打猎,野兽她倒是不担心,她害怕的是人。

在泰安附近她还能掌控局面,一旦进了密林之中,谁知道会有什么魍魉魑魅的东西来打秋风。

杭允贤赶紧把府里但凡还能骑马之人全都遣出泰安城,让他们到附近山林寻人。

又派人和当地官员联系,让他们也出力相助,郕王府这般动静,根本瞒不住人。

今夜的泰安,看来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咕噜噜”

火光旁的树上,一只夜枭忽地叫了几声,听在苏幼蓉耳中,却不再可怖。

想到与周秦川还有小济的二次相见,就是夜枭的叫声间接促成的,她心里居然还觉得有些甜。

就着溪水把小铁锅和几副碗筷洗刷干净后,苏幼蓉回到了今夜的栖息之地——一座破庙之中。

在野外,找吃食一般是小济和周秦川的事儿,顺带着两人也就把饭做了。

苏幼蓉饭前帮不上太多忙,因此饭后洗刷就成了她的事儿。

自离开济宁后,三人径自向东北方向进发,在山中已经走了十数日,眼看就能走出群山。

要是不出意外,明日将抵达泰安。

身上有银子,这野外的日子就不像之前那么窘迫,干粮、青盐,还有调料什么的,都是早早在进山前就买足了的。

季夏之末,初秋肇始,山林间的菜蔬不缺。

原本在运河边一无所得的野物,也在进山后有了收获。

一开始还是老办法——挖坑,山里野兽不少,差不多两到三日就能有所斩获,肉食算是有了保障。

第139章 破庙

之后周秦川把折叠弓拿了出来,找山间猎户买了些羽箭,开始练习箭法,就当是临阵磨下枪,为今后做做准备。

弓箭虽然被管制,但猎弓羽箭是猎户吃饭的家伙,官府不可能禁绝。

买折叠弓赠送的那些箭支质地不错,用一只少一只,得留在关键时候,平常练习还是用这些买来的普通羽箭好了。

短短数日,箭法不可能神速进步,自然没猎到什么野物。

不过射一些大的目标,比如树干什么的,总算是能十射五中了。

当然了,即便出了山,城池他们还是不敢进去的,不过在周边村镇买些东西,补充食物调料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是附近的官差盘查得没那么严的话,或许还能找地方與洗休整一番。

“啪!”

放下铁锅碗筷,苏幼蓉顺手拍了一下小济的脑袋。

“幼蓉姐,无缘无故的你打我作甚?”

小济捂着头问。

“无缘无故么?你再好好想想。”

苏幼蓉板着脸反问:

“我去洗碗前,不是布置了几个字让你写的么,字呢?”

即便是在山中,苏幼蓉也没有放松对小济的教导,不能用毛笔在纸上练,那就用树枝在地上写。

每晚饭后睡前,都是小济的功课时间。

“字?字不就在这儿么。”

小济指指地面。

“那是我写出来给你临摹的,你自己写的呢?”

苏幼蓉咆哮道,颇有后世虎妈管教儿子的风范。

至于在一旁老神在在看热闹的周秦川,她已经完全不指望了。

这家伙练武有狠劲,做事有想法,这些想法也能有奇效。

另外年纪虽然不小了,但跟着自己读书习字也不用操心。

就苏幼蓉看来,目前的周秦川算得上粗通文墨,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字画铺子的生意他就能帮上忙了。

不论如何,周秦川算得上是一个有本事之人。

唯独在管教小孩子上不成器,完全是个废物。

一开始,苏幼蓉洗碗做事的时候,还会让周秦川帮着她督促小济写字,结果等她忙完回来,两人不是在打闹玩笑,就是呼呼大睡,小济该做的功课一点都没有动。

没几天,苏幼蓉就绝了这份儿心思,独自一人承担起了管教小济的事儿。

至于周秦川,算了吧,晚饭后他想干嘛就干嘛罢。

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不强逼他做他不擅长的事儿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小济乖乖地把地上的几个范字写了十多遍,直到苏幼蓉点头表示满意,这才罢休。

三人洗漱一番后,靠着火堆睡下。

那堆火没人添柴,火苗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灭了。

苏幼蓉与兄弟二人隔着火堆而睡,身上盖了条毯子,之前三人都是这么睡的。

不过今晚凉意袭人,苏幼蓉的身子蜷了又蜷,还是承受不住。

迷迷糊糊中,不远处有个温暖的、像家一样气息的‘窝’在吸引着她,朦胧的意识中,苏幼蓉没有感觉到危险,身子一蹭一蹭的,直到钻进那个‘窝’里,才惬意地睡去。

小济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着眼睛向庙外走去。

很快,庙外传来淅淅沥沥的撒水声,水声停了之后,小济趿拉着鞋进了庙。

到了火堆旁边的时候,发觉情况有些不对。

咦,兄长怎么和小姐姐抱在一起呢,有点奇怪。

幼蓉姐不是一向都隔着火堆睡在他们对面么,今夜怎么跑过来了?

他记得才入山里,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曾经和小姐姐说过,晚上睡觉倚着兄长再舒服不过,又暖和又安心,让她也试试,幼蓉姐姐脸红红的拒绝了,今夜这是想通了?

小济也没有大惊小怪,在他眼里,幼蓉姐早已经和兄长一般,同他是一家人了。

既是一家人,睡在一起再正常不过。

小济张大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正要钻到周秦川另一侧的怀里继续睡,庙外有了异响。

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深夜的山中,却是异常清晰。

小济若是没有起夜的话,这点动静是吵不醒他的,不过眼下既然没有睡过去,自然听到了这动静。

当下又趿拉着鞋,再度跑到庙门口,藏在暗处观望。

睡得死沉的周秦川,忽然觉得地面微微抖动,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地震,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正要从地上跳起来的时候,发觉怀中有异,不像是小济那熊孩子。

一低头,苏幼蓉不知何时已然醒了,也刚刚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两人虽然牵过手,但尚是首次这么相互拥抱。

周秦川摸摸鼻子,这才想起刚才睡梦中的确察觉到,有个香喷喷软绵绵的东西钻到自己怀中。

感觉抱着挺舒服,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还用力搂了一下。

苏幼蓉脸色绯红,没想到梦中那个温暖的窝竟然是秦川哥的怀里,羞死人了。

不过小济说的没错,倚着秦川哥睡真的挺舒服,又暖和又安全。

只是只是会不会出事啊?

此时的明人,正常的教育都没有几人能享受,何况是两性常识。

男方多半是从父兄长辈,还有玩伴口中知道些零散的常识,而女方,则大多是在成亲前,由母亲或是长姊言传。

苏幼蓉家中剧变,逃亡前也未出阁,母亲哪有机会同她说过这些,当下心里就有些发慌。

以她那点在这方面有限的见识,一直以为男女双方只要搂搂抱抱地睡在一起,女方就会怀孕。

这下这下好了,自己彻底成了周家人了。

苏幼蓉慌了一小会儿,很快也就释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自己早晚是秦川哥的人,早早把名分定下来也不错。

要是能尽快给周家开枝散叶,说不定还能找秦川哥打个商量,让其中一子延继苏姓,使苏家血脉不致断绝。

两人各怀心事,又贪恋这异样的旖旎,就都没有动,直到地面抖动得越发厉害,刺耳的马蹄声如在耳畔,方才回了神,默契地不提刚才那般状况,齐齐来到庙门口,和小济一起藏好后,眺望远处。

黑暗中隐约能分清有两伙人,都骑着马,一伙锦衣武服,一伙全身黑服还蒙着脸。

第140章 发死人财

双方显然都不是善茬儿,全都拿着刀,你砍我劈的相互缠斗着,在马蹄声中向破庙而来。

数量上是黑衣人多些,不过锦衣人更为精锐,虽然是逃的一方,但还算得上旗鼓相当。

周秦川赶紧回头,确认火堆已灭,这才放心。

一看这些人就不好惹,兼且都人多势众,自己几人要是被他们发现,多半难以善了。

苏幼蓉显然也想到了此点,轻轻一拽周秦川衣袖,让小济独自在此观望。

两人轻手轻脚回到刚才睡处,收好东西,打包背上,才又回到庙门口,带着小济悄悄潜出庙外,伏身草窠中继续察看。

本来应该就此一走了之的,远离危险方为上策。

可是人嘛,总有八卦之心,周秦川三人谁都不例外,加之自认为藏身之处隐蔽,双方斗得又是激烈异常,天明前根本无需担忧会被发现。

三人遂安心地就这么躲在黑暗中继续观战。

锦衣人显然是因为见到了这座破庙而精神一振,拼命向着这个方向冲杀,毕竟破庙有遮拦,一旦抢先占据,防守就能轻松些。

黑衣人对此同样十分清楚,竭力阻拦。

双方战况炽烈,你来我往之下,一时间从马上都摔下去不少人。

锦衣人中,有个身材特别魁伟的大汉,在其余两人的掩护下,纵马直奔庙门。

将将到得门边,眼看就要进门之际,一只长箭不声不响地钉在了他的背上。

大汉闷哼一声,晃了几晃,硬是没有从马上摔下来,最终连人带马闯进了庙里的破院。

其余两个锦衣人,并未跟着进去,而是一扬刀,一扯马缰绳,返身杀入了战团。

黑衣人数次想突入庙门,总有锦衣人拼死抵挡。

锦衣人少,有几人干脆杀了座下马垒在庙门前,以此阻挡黑衣人的进攻。

至此,马战变成了步战,双方谁都不肯退让,但凡只要还能动弹,就会继续持刀互殴。

一旁的周秦川看得分明,这是死斗,到底多大仇多大恨呐,这可是太平盛世,不是朝不保夕的乱世。

最终,大战结束,锦衣人和黑衣人谁都没能讨得好,全都倒在了破庙前的空地上。

战马也死了不少,有那还活着的马,依依不舍地用头去蹭主人,用嘴去叼主人的衣衫,只是它们的主人却是再也不能回应了。

场中狼籍不堪,断肢乱飞,鲜血横洒,比周秦川他们在济宁城外那个场面还要血腥。

苏幼蓉即便有过这种经历,仍然感到有些不适,方自深吸一口气,欲怯除那股烦恶之气,不想身边小济低低欢呼一声,撒腿跑了出去。

周秦川和苏幼蓉齐齐伸手,都没有抓住这小子。

“在这儿别动。”

周秦川嘱咐了一句,几个大步追上,把这小子拎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小济!”

“发财啊,兄长。”

小济在空中蹬了几下腿:

“快放我下来,那些拐子都能有那么多身家,这些人我看穿得都挺好,想来是不差钱的。”

言之有理!

周秦川眼睛一亮,他们如今身上的盘缠不就是从那些死了的拐子身上掏出来的么。

说起来,这些银钱还是小济的功劳。

当几个成年人在为路费发愁时,这小子已经把从死人身上掏摸的银子拿来炫耀了。

亏得他小小年纪不怕死人,不怕血,还能想到这招儿。

要不然,他们三人如今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家底。

刚把小济放回地面,苏幼蓉也跑上前来,一听有银钱可赚可拿,她比谁都积极,血腥气什么的,在她眼里都不是事儿了。

几步路就越过兄弟俩,冲到了前面。

这是发死人财发出瘾头来了啊。

周秦川在后面感叹,也跟着往上冲,还叮嘱二人:

“小心些,拿树枝先试探一下,要是还有未死之人,就躲远些。”

这些人同他们素不相识,只要不是人贩子那种天怒人怨的渣滓,就没道理把还活着的人全部弄死。

不能下死手,那就只能躲远些,这些人伤后死前的反扑可是很麻烦的。

死人财嘛,发那些已经死了的人的财就好了。

周秦川落在最后,等他到了几个黑衣人身前之时,这几人已被前面两姐弟搜刮一空。

他正待跨过,另寻他人,想了想,又停了下来,从这些蒙面人脸上取下三块面巾,也不顾这是死人身上的东西,先将自己的脸罩住。

要是不想牵扯到此事中,自己三人的相貌可不能暴露,蒙上脸是最好的办法了。

等他追上前面一大一小之时,两人已经有了些斩获。

小济对戴上死人面巾蒙面没什么抗拒,苏幼蓉一开始皱了皱眉头,不等周秦川解释,显然自己想通了原因,最终接了戴上。

随后,夜幕中就出现了这样一幕诡异的场景。

一座破庙前犹如修罗地狱一般,死尸枕籍,血气冲天。

两大一小三道人影逡巡其中,用手中树枝不停地戳戳点点,确认某人已死之后,就会从头到脚地搜一搜身,然后藏好收获,继续下一个目标。

因为在拐子们的身上掏摸过,知道银钱一般藏在何处,三人也算有些经验,个个动作都异常麻利。

事实证明,周秦川的担心有些多余,这两伙人下手都挺狠,三人各自搜刮了几人,都没有遇到活口。

小济嫌气闷,苏幼蓉觉得是死人身上的衣物,本就不喜,两人的面巾系得都不够牢靠,没多大会儿工夫,就松松垮垮地半遮半掩了。

周秦川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下,万籁俱寂的夜里,并无呻吟呼痛和求救声,看来争斗双方是同归于尽了,也就没有管这姐弟俩。

又搜寻了一会儿,三人黑衣人不但蒙着面,就是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锦衣人倒是都有腰牌,不过以周秦川的眼力,也就仅仅只能看出其上的姓氏,至于这些人到底是何方人士,就是苏幼蓉也不得而知。

只知道这些人非富即贵,他们三人万万招惹不起,需不露形迹地尽快离开此地。

周秦川忽地想到那个一人一骑闯进破庙的大汉,看他进去之后其余人等拼死护住庙门,想来身份非同凡响,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

自己三人的相貌会不会落入了他的眼中,不成,得去看看。

当下周秦川一猫腰,蹿进了破庙之中。

一进门,入目所见,却是倒伏于地的一大一小两具尸骸,一匹骏马似乎不舍离去,仍然守在一旁。

第141章 胎记

两人都侧卧在地,一只长长的利箭,从壮汉背后贯体而入,在小孩胸前露出箭头,竟然是一箭将两人串在一起,夺了两条性命。

壮汉穿的锦衣箭袖武士服,内里并未衬甲,这才被一箭穿了胸。

周秦川愕然,当时离得远,以为是一个人,没想到是一个成年男子护着一个小孩。

既如此,整件事就已经很分明了,死去的这个小孩才是双方争夺的焦点。

黑衣人想杀这小孩,而锦衣人则是全力保护。

壮汉护着小孩夺庙门而入的那一刻,两人就中箭而亡。

只是夜黑无光,双方无人看到,茫然不知中,仍然在庙门口展开了一场大战。

一方要攻进破庙,一方则坚守不退。

最后都没落好,两帮人没一个活下来。

从双方的身手、武器,还有衣着来看,他们的身份显然都不会简单。

见两人已死,周秦川放了心,本着贼不走空,不,劫富济贫的心思,把壮汉身上的一两银子给搜刮了出来。

暗自撇了撇嘴,这些锦衣人穿的挺好,都是丝质绸衣,没想到身家却不咋的。

幼童身上更是空空如也,没有银子,只在腰间摸出一块玉玦来。

玉玦造型独特,做工精细,周秦川就着微光,发现其上还刻有字迹,努力辨认片刻,方认出这是一个大篆的‘济’字。

周秦川暗道可惜,看得出这玦玉质上乘,若不是其独特的造型,还有这个表明身份的刻字,定能卖个好价钱。

今晚他们从这些人身上搜刮出来的东西,不论是黄金也好,白银也罢,拿了都没事儿,上面都没有什么标记。

就算有,也可以找地方融了,再粗暴些,直接把有印迹的部位凿下,不论是黄金还是白银,一样能用。

玉石什么的就不同了,尤其是这块造型独特,还刻有字迹的玉玦,不论拿去哪里换钱,事后都容易被人追查出来。

眼下就只能自己留着把玩了,周秦川觉得此玉与小济这小子还有点缘分,就留给他了,当即收了起来。

想到面前这个丧生箭下的幼童,名字之中定然也带着个‘济’字,周秦川心生好奇,把原本背朝他的那张小脸轻轻掰向自己。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小孩虽然红袍锦衣,面相富贵,但不论是身高还是相貌,与小济都极为相似,说他们是孪生兄弟也不为过。

当然了,细看之下,两人还是有所区别的。

小济黑些,瘦些,那小孩则白胖些。

再看眉宇,这小孩也要稚嫩些,年岁应该比小济要小。

小济之前行乞为生,吃的不甚好,身子骨一直不如同龄人健壮高大,这个周秦川是清楚的。

只是这些差别实在细微无比,若非亲近之人,是绝难一下子分清他二人的。

周秦川意识到麻烦来了,而且是比他们在济宁杀拐子还要大的麻烦。

活着的小济和死去的这个小孩如此相像,他们三人一旦露了面,多半就要被牵连。

“秦川哥,怎么了?”

苏幼蓉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院中,她在院外见周秦川进去后久久没有动静,挂念加好奇之下,鬼使神差地跟了进来。

只是还未等周秦川答话,她同样也看到了那张长得与小济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轻声低呼。

随后苏幼蓉的脸色一变再变,显然,周秦川能想到的问题,素来精明的她也想到了。

“小济呢?”周秦川问道。

“还在外面搜刮银子呢,放心,秦川哥,有他忙的,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苏幼蓉瞬间就明白了周秦川的担心,两人都不想让此事被小济知道。

那小子管不住嘴,要是见了有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小孩死在这里,即便他们三人不受牵连地逃出生天,也很难保不会被这小子说漏嘴。

见周秦川抱住那小孩,想要把他从贯背而入的那只利箭下褪出来,苏幼蓉赶紧过去帮忙。

二人想法一样,都对这个和小济一个模样的小孩感到亲近,即便已然死去,也不忍见他受罪。

至于把这小孩弄出来后,接下去该怎么做,两人一时都还来不及去细想。

幼童所穿锦衣虽然华贵,却并不结实,撕扯之下,“嗤啦”一声响,衣衫从中箭的后背处,一直往上裂开,露出了细嫩的后脖颈。

两人将其在地上放平,为防小济突然闯进院内看到,周秦川特意让这小孩面朝地面地趴着。

这么一来,幼童脖后的那个胎记就落入了周秦川的眼中。

小济身上可没这个胎记,这一点,同小济一道玩过水洗过澡的周秦川可是清楚得很。

就目前看来,这恐怕是两人之间一个比较明显的区别了。

周秦川本无心细看,不过看那胎记自左下而右上,走势竟然与他所知道的一条河流在地图上的形状十分接近,忍不住起了兴趣,遂低头细看。

“咦,这胎记好像条毛毛虫,还是条红色的毛毛虫。”苏幼蓉在一旁嫌恶道。

“的确有些像毛毛虫,不过在我看来更像流经鲁东的一条大河——济水。”周秦川接过话头。

济水乃是中华四渎“江、河、淮、济”中的济,“四渎”是华夏对四条独流入海的大河的称呼,一般与“五岳”并称为“五岳四渎”。

根据记载,济水从源头豫南王屋山太乙池流出来后,很长一段距离都是在地下潜流,在济源流出地表,形成济水。

之后再次潜流到地下,从黄河下穿流而过,水却丝毫不见浑浊,到了荥阳再次浮出地面,变成南、北济水。

直到流经原阳地区时,则第三次在地下潜流,直到鲁东后形成巨野泽,然后向东北入海。

其水流虽然细微,却能独流入海,济水这种不达于海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就是它始终位列四渎的原因。

一脉济水,三隐三现,却至清远浊,坚守其节,这种情操,是华夏历代文人士子们毕生追求的境界。

鲁东境内最终入海的大清河乃济水下游,周秦川他们曾经呆过的济宁就是济水曾经北上流经之地,鲁东其他带‘济’字的地方,也大多同曾经的济水有关。

只是这条河在清末被黄河北上夺了河道,从此彻底消失在华夏大地。

第142章 大火

周秦川穿越前身体差,出不了远门,却爱读杂书,到鲁东进学之后,自然而然地被这条曾经的‘四渎’吸引,做了一番了解。

只是此刻不是教书育人,炫耀学识的时候,周秦川没空同苏幼蓉细说。

而苏幼蓉虽然不太待见这胎记形状,但见周秦川说起济水时的郑重,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幼童脖子,牢牢将其记住。

“兄长,幼蓉姐,你们在里面作甚?”门口突然响起了小济的声音。

这小子,外面的银钱都搜刮干净了?动作倒挺快。

不过这样也好,此乃是非之地,还是尽快离开的好,周秦川自忖这两拨人他们都惹不起。

说不准一会儿就有后续之人来到此地,不论来的是哪一路人,他们三人都讨不了好。

黑衣人这方人马,一旦见到小济,是不会听他们解释的,必欲杀之而后快。

而锦衣人如果发现真身已死,小济这个西贝货如此相像,会打什么主意也不好说。

至于那个死去的幼童,周秦川和苏幼蓉只是不忍他死后还串在箭上,出手帮个忙而已,安葬什么的就算了,没那个时间不说,就算真的埋了,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人刨出来。

不论黑衣人还是锦衣人,都需要确认幼童死讯,他在地底下是呆不了多久的,就不做这无用功了。

周秦川和苏幼蓉赶紧快步走到庙门,把探头探脑朝里张望的小济左右一挟,向外疾走。

“没做什么,走罢,外面你都弄完了?”两人齐齐发问。

“完了,身上放不下,全在那边儿堆成一处,幼蓉姐你去点点呗。”小济说道。

“成。”苏幼蓉应道。

三人出得庙门,朝小济堆放银子的地方飞奔而去,周秦川和苏幼蓉心中有事,禁不住越走越快。

“铮!”

寂静的黑夜中,突然有怪异的声音响起。

周秦川神情一动,这是这是弓弦声,他这段时日练箭,对这个声音还是很熟的。

顾不上细想什么,也没有侥幸地这觉得与己无关,周秦川纵身一扑,一左一右搂着苏幼蓉和小济滚到地上,几人身上的包袱散落一地,遮着脸的面巾也掉了下来,有些狼狈。

一只长箭‘嗤’地蹿过三人刚才所处之地,落地后继续滑行,最后插在庙门口某个黑衣人的腰间方才停下来。

周秦川暗呼好险,若是反应慢些,他们之中就要有人因此受伤甚至殒命了。

既然有箭手,那就不宜再站起来给人当靶子,周秦川趴在地上匍匐而行,向着密林方向而去,并示意小济和苏幼蓉也跟着他这么做。

见从庙里出来的三人,在受他一箭之后,就再也不肯起来,天色又黑,箭支实在难以建功,小七收好弓箭,从林中走了出来。

他昨日才从张秋回到泰安,仍旧继续盯梢。

那位殿下向来都是在泰安城外骑马跑上几圈就回府的,是以小七还是如同往常那般,仅凭双腿在城边远远吊着。

不料今日小殿下兴致大发,竟然半途进了山,弄得他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才找到匹驽马,顺着印迹一路跟下来,没想到就出了大事儿。

小七的驽马速度慢,一路上不时能见到双方倒毙之人,为免暴露身份,他半路上特意找了个倒毙的黑衣人,换了身行头,还把弓箭也顺到了自己身上。

也不知是哪方势力,竟然出动了这许多人手袭杀那位殿下。

这黑衣人一方虽然机会把握得极好,却仍然功败垂成,如今双方都死得差不多了,这位殿下却还活着。

大人说过让自己相机行事,如今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

嗯,不错,从林中走出的小七看着小济暗道,这位殿下还知道要隐藏身份,换了身百姓的常服。

不过可惜啊,遇到的是自己,跟了这么久的人,哪有认不出的。

今日就助这些黑衣人一臂之力罢,自家大人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对了,那一男一女是什么人,换了衣服的幸存侍卫?不太像,自己跟踪这位殿下这么久,何曾见过有女人做侍卫的。

不管了,一并杀了就是。

想到这里,小七拔出腰刀,缓缓逼近。

看着持刀而来的黑衣人,周秦川从地上爬起来,拔出开山刀对峙,又示意苏幼蓉和小济找地方藏好。

心中却在哀叹,这叫什么运道啊,才出庙门就有人来了。

勉强算得上幸运的,是只来了一个人,这一点,周秦川很肯定,如若不然,他们早被包围了,这些人是不会和你一对一讲客气的。

看这人装扮和充满杀气的眼神,必然是黑衣人一伙儿,即便把对方拉进庙里找到那幼童真身,人家也是有杀错,不放过。

现场气氛剑拔弩张,谁都没有注意到,庙门口某个黑衣人的腰间,已经燃起了微弱而坚定的火光。

原来刚才那只利箭,最后好巧不巧地击中了黑衣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并且将之引燃。

眼看双方越靠越近,争斗一触即发之际,周秦川身后‘嗤’的一声轻响。

庙门口某个死去的黑衣人身上,先是爆出了一团火花,紧接着火花变成火蛇,火蛇变成火幕,几乎在瞬间就燃起了一篷大火,空气中随之飘起了一股浓浓的焦臭味。

刚才那个被利箭引燃的火折子,若是没有助燃之物,烧上一会儿,自己也就灭了。

谁知道死去的这个黑衣人身份不太寻常,不是死士,就是负责携带引火放火之物的人手,身上居然藏有火油。

之前估计也就是死的早,要不然这些火油已经派上用场了。

而装火油的皮囊,又被利箭给戳了个洞。

就这样,天雷勾地火,火势一下子就成了形,且有席卷破庙的势头。

事发突然,双方都骇了一跳。

谁都没有想明白,好端端的,为何突起大火。

苏幼蓉本来带着小济下意识地往破庙方向退,这下去不成了,只能往旁边的树丛中慢慢挪去。

看着周秦川回看她的目光,两人心中都明白,这场大火一起,里面的正主儿尸骸被焚毁的话,他们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翔也是翔了。

第143章 走为上

三人的面巾都在刚才闪避箭支的翻滚中掉落,样貌已被眼前这个黑衣人看去,只要他把消息往外一传,不但小济会被死死认定为事主遭到追杀,就是他们这一兄一姐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要想没有麻烦,必须杀了眼前此人,并且在其他任意一方的人来到此地前尽快离开,走得越快越远越好。

来吧!

周秦川紧了紧刀把,战意高昂,将身后的大火一时抛诸脑后。

事关自己、小济,还有苏幼蓉三人的性命,周秦川的战意被刺激的不住攀升,大喝一声后,抢先发起了攻击。

“铿!”

小七举刀架住,只觉得势大力沉,是个劲敌。

当下两人你来我往,斗了起来。

恰在此时,离破庙还有截距离的浅草丛中,一个锦衣武士悠悠睁开双眼。

甫一醒来,他就被火光和打斗声所吸引,眯着眼睛望去。

双眼掠过正在打斗的两人,待看到苏幼蓉身边的小济时,欣然而笑。

随即疑惑地看看周秦川和苏幼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抬抬手,才发现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济同苏幼蓉一步步退向密林。

“啪!”

一抹寒光应声而飞,小七手上只剩了个刀柄。

周秦川再次占了钢刀锋利的便宜,加上他身高臂长,接连抢攻了几刀,就把对手的刀给砍断了。

得意之余,顺手劈开对方砸过来的刀把,就要扑上去结果此人的性命。

不想对手虽然比他矮小,却是灵活得紧,身子一晃,竟然离了争斗之地,拐向苏幼蓉退却的方向。

周秦川大惊,持刀紧追不舍。

未料对方身形再度一拐,欺到他身前,随即右手一痛,开山刀脱手而飞。

周秦川左手护住面门,连退几步,避开了对手接踵而至的攻击。

厉害,不可小看!

双方心中都浮起了这个念头。

周秦川是觉得这黑衣人在没了刀之后的劣势之下,还能想到这出声东击西之计,踢飞了自己手中刀,让双方重又回到势均力敌的态势之中,的确经验丰富。

而小七一开始看出这小子虽然身手不错,气力也足,但明显还是个嫩手。

是以先失一招后也不惊慌,使了个诈轻易就扳回了劣势,还乘胜追击。

没想到对方反应极快,自己除了踢飞他的手中刀,竟然没有占到更多便宜。

周秦川摆好左警戒的架势,原地轻轻跳了几下,说实话,刀被人踢飞他并不惊慌,空手对敌他反而更顺手,更有信心一些。

小七一个长滑步,欺到周秦川身前,抬右手插双眼,起左腿取下档。

又来!

周秦川心中暗自吐槽,大明的人空手对敌就只会插眼踢裆吗,那个娘娘腔拐子如此,这个黑衣人也是如此,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想归想,周秦川的动作可一点不慢。

右腿向前一个进步,就封住了对方踢裆的左腿,左手往外一拨,架开了那只插他眼睛的手,右手随即跟进,一个标准的后手直拳印在了对方的脸上。

这一下发力异常顺畅,周秦川的气力也远比当初对峙拐子时大得多,只一拳,就把小七打得扑地而倒,还向后翻了个跟斗。

小七一个鲤鱼打挺迅即站了起来,晕晕乎乎地摸着生疼的左脸惊疑不定。

这小子不走寻常路,打法怪异得紧啊。

再看另一边,那小娘已经领着那位正主退进了密林之中,这下子就算想撇开这傻大个儿去找那边的麻烦,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是难了。

林木只要稍微阻挡自己一下,这小子就能追上自己缠斗。

就在小七左右为难之际,周秦川却没有给他过多考虑的工夫,一个垫步,突地越过两人之间的空当,右拳划了个弧形,再度向他脸上砸来。

小七不妨,眼见闪躲不开,只得双手抱头护住面门,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这一遭,周秦川使得是右平勾拳,威力更甚,小七即便做好了防护,也被打得腾空而起。

落地后,小七连退几步,护住面门的两只手臂剧痛,心中已有了惧意。

这一拳要是打在脸上,自己不死也得晕过去。

周秦川打出了兴致,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紧贴敌手,扭腰送胯,落在后方的左腿‘唰’的扫向小七腰间。

“啪”的一声脆响,小七再遭重击,本就没站稳的他,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被踢成了滚地葫芦。

还好腰间有弓庇护,才没有受多重的伤,刚才这声响是弓被踢断的声音。

小七就势在地上滚了几滚,向斜后方蹿出,跑了。

这小子太可怕了,自己的刀和弓,先后都被他弄断,没有武器的话,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再斗下去,要是被这小子打死也就罢了,搞不好要被他生擒。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小七瞬间就做了决定,自己万万不能被人擒住,要是落到锦衣卫手中,他可不敢保证肚子里的秘密不会被那些人给撬出来。

周秦川呲了呲牙,左腿有些疼,他可不是专练泰拳的,小腿骨没那么硬。

见黑衣人跑了,很快反应过来,忍痛拔足紧追,这人不能放过,必须死。

眼看对手几个纵跳,直扑一匹骏马,周秦川急了。

要是被此人上了马,凭两条腿是肯定追不上的,骑马吧,自己那点可怜的骑术使唤毛驴还行,让马乖乖听他的话去追人,铁定不成。

当下取出折叠弓,搭上附赠的箭支,伸臂拉弓,对准了目标。

眼下紧急关头,也顾不上附赠的箭支用一只就少一只了,大不了等会儿回来再把箭支找出来。

进山后,苏幼蓉特意给他缝了弓囊箭囊,这样一来,就不用总是折叠起来放入背包中,取用非常方便,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眼看就能跳到那匹早就看好的马背之上,忽听身后传来了异常熟悉的弓弦响声,小七急往旁纵。

脚才落地,就见前方那匹马‘希律律’暴叫一声,人立而起,随后轰然倒地。

敢情这箭不是射向自己的啊,小七愕然中带点庆幸,说实话,这一箭来得极快,远远超出了他的估量,要是射人的话,自己可没把握避开。

第144章 毁尸灭迹

见没了马,小七只能甩开两条腿狂奔。

周秦川收好弓,很满意自己的这一箭。

要是他知道小七想法的话,肯定会说,你想多了少年。

他才练了多长时日的箭法,能射中这匹马已经很不错了。

收好弓,正待拔足追去,瞥见不远处就有自己的开山刀,当下取刀还于背上的刀鞘,这可是宝贝,丢不得。

随后才追着黑影而去。

浅草丛中的锦衣武士看到这一幕笑了,多亏这一男一女二位义士,护得殿下周全,他们这才没有失职。

想到这里,他双眼一翻,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周秦川的身影尚未消失,小济就拽着苏幼蓉从林中跑了出来,直奔刚才因避让箭支而散落一地的行李,还有不远处他们从死人身上搜刮而来,堆放在那儿的银钱:

“快,幼蓉姐,咱们先把东西收好,再回去等兄长回来。”

苏幼蓉咬咬下唇,稍稍犹豫了下,最终答道:

“你去吧,小济,我进庙里一趟。”

“去庙里作甚?”

小济看着火势益发大的庙门口问道。

“呃,庙里那两人身上有两件咱们能用的宝贝,刚才忘收了,我这就去拿来。”

“这么大的火,还是我去罢,幼蓉姐,你去收拾行李好了。”

“不成,你不知道宝贝到底是什么,在哪里,反而耽搁工夫,还是我去罢,放心,一会儿就出来。”

“那你小心些哦,幼蓉姐。”

话毕,小济自去了。

而苏幼蓉则从破庙正门旁的围墙缺口处钻了进去,她想去把那个殇于箭下的幼童尸骸拖开些,以免被火焚毁。

只要正主儿真身还在,争斗双方不论谁先抵达此处,想必都不会疑神疑鬼,另做他想了,三人自能避开这个大麻烦。

不想甫一进破庙院落,就见火势益大,热浪迫人,刚才还在地上的一大一小两具尸骸,此刻全都陷入了火海之中,空气中有浓浓的焦臭味和火油味,那匹眷恋旧主的马,早不知从何处跑了。

原来那火油的量不少,在刚才引发大火的同时,还缓缓浸入院内,大火自然而然地就跟了过来。

眼见事情无法挽回,苏幼蓉只得罢了,双手合什,向着火中拜了三拜,这才回转身子,又出了破庙。

“呼哧呼哧”

小七躺在地上,嘴巴大张着,剧烈地喘着气。

肺里犹如火烧,喉间有股浓浓的血腥气,胸腹间烦恶无比。

跑不动了,就是死他也跑不动了。

“啪!啪!啪!”

在他后方,又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小七一脸绝望。

魔鬼!这小子完全就是个魔鬼!

不管自己如何腾挪闪转,纵跃跑跳,就只能拉开那么一时的距离,最后还是要被这块牛皮糖给粘上。

见目标像条死鱼一样躺在不远处动弹不得,周秦川缓缓放慢脚步,心中甚是得意。

你再灵活又能如何,小范围内跑得再快又能如何,既然没有高来高去,借着树枝布条就能倏忽远去的轻功,到最后还是得被我给耗趴下。

啧啧,这家伙体力不咋滴,按后世的时间来算的话,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就累得如同一条死狗了。

周秦川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自己即便在山中也不曾间断的晨跑,未必能比这个黑衣人好到哪里去。

“铿!”

周秦川自背后拔出开山刀,缓步来到小七身前,正打算给他个痛快。

却见这黑衣人冲自己摆了摆手,眼神中殊无哀告之意,正疑惑间,只见此人从腰间取出一只长箭,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就插进了自己的咽喉之中。

咝!这家伙可真狠呐,周秦川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都说古代这些死士不畏生死,他今趟算是真正见识了。

是夜,泰安城外的深山中,一座破庙被烧成白地,庙外死尸枕籍,有二十余条性命陨落于此。

数日后,泰安城,郕王府,书房,一男一女相向而坐,沉默不语。

“二哥,你说济儿到底还活着么?”

良久,杭皇后才语带哽咽地问道,眼角噙着泪水。

这些天,她在外表现得处变不惊,一应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也就是面对自己的至亲,才露出了软弱的一面。

事发当晚,接近凌晨之际,锦衣卫和王府卫队总算赶到了那座破庙。

破庙火光冲天,周围全是死尸,独独没了当今太子殿下。

火灭之后,破庙成了一片白地,只在其中找到了不多的被烧成灰的尸骸,至于这些尸骸到底是些什么人,却是无法断定。

好在还有一个幸存的王府侍卫,从他口中得知殿下被一男一女救下,并无大碍。

杭皇后随后尽遣王府侍卫,还有听命于她的锦衣卫,全力找寻儿子的下落。

又派人飞马赶赴京师,向今上暗中通报泰安境况。

只是如此忙碌,却是一点成效都没有。

眼看已过五日,济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毫无音讯。

“小妹,且安心,幸存的那个侍卫不是说过了么,济儿活得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被一对兄妹,抑或是夫妻给救了下来。

这侍卫也是老人了,断然不会虚言蒙骗的。

听说那两位义士还给济儿换了身百姓服饰掩饰身份,即便咱们找不到,一时半刻也不用担心会落到对头手中。”

杭敏安慰道。

“我知道这侍卫信得过,可可当时济儿要是留在”

杭皇后有些埋怨儿子,当时怎么不留在破庙附近等待救援,但转念一想,远离那里似乎也没有错。

这一回,就是她自己都轻视了宫中那位的势力和决心,济儿才稍微出了一点点泰安的范围,对方就敢痛下杀手。

整个王府相较之下,反应慢了不少。

要不是那两位义士,济儿凶多吉少,想到护卫所说,当时他们全军尽墨,而对方还有一个身手高超之人,杭皇后身上禁不住就出了身冷汗。

在那夜那般情况之下,不知有没有其他敌人,会不会继续杀往破庙,离开那里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可你得回来啊,济儿!杭皇后心中哀叹。

这么些天杳无音讯,到底怎么回事儿,济儿,泰安城诺大王府就在这里,难道你连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了么?

第145章 失魂

杭允贤心中的这些念头,杭敏多少也能猜出些来,老实说,一开始他也有些困惑。

济儿得人相救,大难不死,找地方躲起来没错,可见到王府人马,就当主动现身才是。

若是彼此错过,或者不放心王府人马的忠诚,大可自行潜回泰安王府即可。

那一男一女既然救了济儿,没道理阻拦济儿回府,只要济儿带路,他二人跟着护送就成。

这孩子虽然还小,可这半年来,天天在外面骑马遛狗,回家的路是认识的。

不过这些天下来,济儿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解释,就是已经离了泰安一带。

到底是何缘由,让济儿弃至亲而去,杭敏左思右想,终于想起医书上读过的一个病例,这种病他只听说过没见过,但也只有如此方能说得通。

“小妹,或许济儿出了点毛病。”

“什么毛病?”

杭允贤大为紧张,忍不住站了起来。

“坐,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先听听,看合不合情理。

有种病叫失魂症,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见自家小妹懵然摇头,杭敏接着介绍:

“所谓失魂症,意指人的头部被剧烈撞击之后,会遗忘所有过往记忆,甚而连自己姓甚名谁、父母双亲,家住何方,都全然不会记得。”

“二兄,你的意思是济儿得了失魂症,忘了家,忘了我,这才回不来了?

不可能,他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得上这种匪夷所思的病症。”

杭允贤更加激动,任谁听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忘了自己,恐怕都很难接受。

“且听我说,小妹。”

杭敏安抚了几句,方才接着说道:

“济儿出事前没有失魂症,这我能肯定,不过那晚遭人追杀,可就不好说了。

你想想,他们在山中骤然遇袭,之后一路奔逃,他那匹小马早早就倒毙在路边,然后被护卫们给弄上了高头大马,接着一路逃亡到破庙。

这中间,有没有从马上跌下来伤到头部,又或者被人用钝器击中头部,都未可知啊。”

杭允贤听了,有些失神,缓缓坐下,喃喃说道:

“有道理,二兄你说的有道理。”

“也只有如此,方能说得通,不但济儿不回府,就是那两个义士也是踪影全无。”

杭敏继续耐心分析:

“小妹,你想想看,那二人一时义愤救下济儿,事后发觉两边他们都惹不起,济儿又说不清他自己是谁,家在何方,仓皇之下,最好的选择,恐怕就是带着济儿逃命去也。”

“没错!”

杭允贤一拍桌子:

“这些天我们的人手恐怕也让他们误会了,不知济儿来历,就不愿带着济儿表明身份,这两位义士也是心思剔透之人。

怪不得那少年义士追出几里地去,也要击杀最后那个黑衣人,想来是不愿让自己的相貌被人知晓。

不过他没想到,咱们还是有人暗中看到了他们,哈哈我这就安排画师去找那个护卫,把他二人的相貌画下来,然后就图索骥地找人。”

“不可,万万不可。”杭敏急忙阻拦。

杭允贤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二兄提醒的是,是我孟浪了。”

拿着画像大肆搜寻,难保不会走露风声线索,从而让对手得知,如此反而置那两个义士和济儿于危险之中了。

济儿还活着,她现下已能确定,哪怕是忘了她,忘了回家之路,哪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也不能害了他。

况且如此大张旗鼓地行动,只会让那两个义士误会,恐怕就逃得更远,更难寻找了。

再者说,她眼下能动用的力量也有限得紧,泰安州算得上是细细梳理了一道。

再往北,济南府一带就做不到如此细致。

这种事儿还不能让当地官府去做,否则极易露馅儿。

至于各地锦衣卫,想要让他们出手也不容易,说实在话,真正忠心今上的,真没多少。

只宜让可靠心腹记住那一男一女的相貌,再带人暗中搜寻,只是如此一来,要何年何月方能找到人,就只能仰仗老天了。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把前因后果全部脑补完毕,为周秦川他们的所作所为编排出了极其完美的理由。

“二兄,亏得你脑子清醒,要不然小妹就铸下大错了。”

“母子连心,一时考虑不周,我理会得。”

“但愿老天开眼,能让我母子二人今生得见。”杭允贤说着话,眼中怔怔流下泪来。

“吉人自有天相,放心,二哥会帮你的。”

杭敏也只能如此安慰,又问:

“那接下来,你当如何,毕竟本该送济儿回京师的。”

“放心,小妹自有安排,这一回,我恐怕还得在泰安再继续呆下去,而你,二哥,一时半会儿的虽然不用去京师,但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清闲了。”

杭皇后沉吟道:

“小妹我不便外出,这找寻济儿的事儿,恐怕就得落到你身上了,二哥。”

“没问题,小妹,只要济儿还活着,二哥我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到。”

不几日,杭皇后遣人在异地的慈济院里,找了个体态与济儿相近、罹患疾病的孤儿进府,然后延聘各路名医上门看病。

当然了,这些名医都是外地的,哪里认得出太子真假。

而泰安本地名医,又有谁比得过自己二兄呢,他都看不好,其他人就没有请的必要了。

又派人飞报宫中,让今上遣御医至泰安。

小孩子变化快,一别经年,凭着短短把脉问诊的工夫,还有一旁打掩护的杭皇后,这些御医也不可能分辨得出来,同样不用担心。

至此,坐实了太子重病无法返京的消息,催着太子回京选师开蒙的柬议自然无疾而终。

暗中得知实情的景帝震怒,宫中那尊大佛他动不了,只能拿其他人出气。

一时间锦衣缇骑和东厂番子四出,全力打击黑衣人背后的外围势力。

至于在张秋治水的左佥都御史徐有贞,久久不见心腹小七回转复命。

听了太子病重,滞留泰安的消息后,知道多半出了事儿,但具体情况却无从得知,十分忐忑,生怕小七被抓,将他连带出来。

只是此后再无什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了些心,将精力全部投入到治河中去了。

第146章 刺青

“小济,小济!”

深夜之中,苏幼蓉忽的从火堆边爬起,轻手轻脚地凑到小济耳边呼唤。

见没能将人唤醒,她满意地点点头,同早已醒来,在一旁守候的周秦川相视一笑。

今日白天,三人路过一个小村,周秦川特意进去买了些酒酿,晚上吃餔食的时候,有意无意让小济多喝了一些,为的就是此时。

两人齐心协力,轻手轻脚将小济翻了个身,让他面朝下,随即扒开其后襟,露出了光滑的脖子。

苏幼蓉从身畔包裹中翻出一根银针,还有一盒朱红色的颜料,这两件玩意儿,是她一路上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

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之后,又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那个胎记形状,苏幼蓉用银针蘸着颜料,准备开始在小济脖子上相同的位置下手。

“幼蓉,你有把握么?不会把小济弄得疼醒过来罢?”

周秦川忽地低声插话发问。

“你就放心罢,秦川哥。”苏幼蓉笃定地答道,“刺青下针其实很浅,连血都出不了多少,小济喝了酒水,睡得如此之沉,最多只会当自己做了个梦。

我保证能在小济身上的相同位置,弄个一模一样的胎记出来。

那晚你说那胎记像济水,我还特意看了一下,记得牢着呢,不用担心。”

苏幼蓉知道周秦川的担心,又啰嗦了一道。

她在字画上的本事不如他父亲,但作为女子,刺绣却远胜之,这份本事甚至延伸到了在江南已经有些时兴的刺青,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那个胎记,她有把握用手中银针和颜料弄得一模一样,待痂落了之后,没人能辨出真假。

如此一来,小济就从一个一眼就能看破的西贝货,变成了在外形上真假难辨的西贝货了。

小济,济水走势的胎记,刻着‘济’字的玉玦,还有横亘在三人不远处的大清河,那是济水的下游,这莫非是天意,要让他们在今夜行此事?

此时此刻,周秦川和苏幼蓉心中都升起了这么个念头。

那晚周秦川解决完最后那个黑衣人,三人汇合之后,连夜开拔,向北疾行。

只花了两日一夜,就在群山之中过了泰安州,进入济南府。

一路上三人不但没有进城,就是大点的村镇都不敢去,所有的补给全是在偏僻的小村子中买来的。

泰安州境内,但凡大点的镇口村口,他们都能看到有人在找人。

周秦川和苏幼蓉头皮发麻,他们不知道这是黑衣人还是锦衣人的势力,但不拘是谁,来头都大得很,竟然能发动这么多人。

不论盘查的这些人所属何方,他们都不敢也不能去投靠。

黑衣人不用说了,那是自投罗网。

锦衣人却也不行,小济是个西贝货,不但没有那个胎记,就是言谈举止在至亲好友眼中也要露馅儿。

直到进了济南府,才没了这种风声鹤唳的景象,特别是今日过了大清河后,似乎一下子就平静下来,让人觉得安全了。

不过周秦川和苏幼蓉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路上不论盘查的是锦衣人还是黑衣人,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松懈,若他们三人放松戒备,说不准就有人冒出来将他们一体擒拿。

周秦川估量,能在泰安州以如此声势大张旗鼓找人的,多半是锦衣人一方,明面上应该是锦衣人一方更有实力,毕竟他们没有刻意隐藏身份。

那些黑衣人行事既然藏头露尾,定然有所顾忌,即便势力再大,事败后也不敢这般行事,还得装上一段时日的孙子。

潜逃的路上,周秦川忽地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干脆把小济弄假成真,顶替死在破庙的那个小子。

他们三人若能逃出生天,不用与这些权贵玩心眼打交道,自是最好。

但若运气不济,多半会落到锦衣人手中,或者走投无路,也可以考虑向锦衣人投诚,不论何种情况,只要小济能以假乱真,他们的境遇就不会太糟糕。

周秦川把自己的想法同苏幼蓉一说,两人一拍即合,更重要的,是苏幼蓉精擅刺青,她放言只要工具齐备,在小济身上弄个一模一样的胎记完全不成问题。

今晚就是好不容易弄到银针和颜料后定下的行动时间,也算是提前做的准备,毕竟刺青要长好,还是需要那么点时日的。

当然了,这件事儿从一开始,周秦川和苏幼蓉二人就达成了默契,都没想过要告诉小济,这小子年幼,嘴不严实,知道的越少越好。

有了这个刺青出来的胎记,还有周秦川收好的那个带‘济’字的玉玦,说不定就能凭此在锦衣人那里蒙混过关,小济只要不开口,还是能唬住不少人的。

至于亲友那一关怎么过,周秦川也想好了,大不了就说小济在那晚的争斗中伤了头部,得了失魂症,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济既未见过死去的那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子,也不知今晚周秦川和苏幼蓉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他对自己幼年时的经历糊里糊涂,用失魂症搪塞,实在合适不过。

话说这个借口也算是穿越者,尤其是魂穿者百试百灵的推脱理由,周秦川自己没用上,倒让小济有了用上的可能。

苏幼蓉听了周秦川的谋划,拍手称赞。

这个病症她本不知,不过之前幼弟晚间起夜,受了惊吓后就浑浑噩噩的不理人,之后家里费了好大气力,才请了个名医治好。

失魂一症就是从这个名医口中听来的,据说受到惊吓,或是头部被重击都能招致此病,症状不一。

有如他小弟这般对外界没了反应的,也有状若常人,偏偏忘了过往一切的,至于能否治愈,那名医自己说的都很坦诚,全凭天意。

凭着失魂症这个借口,小济的破绽应该能糊弄过去,总比什么都不做,让人一眼看穿真假的好。

说不定还能凭借此事,一改他们目前的窘境呢。

苏幼蓉手脚麻利,动作熟练,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刺青就弄完了。

手法很高明,小济被银针所刺的那块地方,只微微渗出几点血渍,估计这小子第二天起身,连一丝痛感都不会觉察出来。

第147章 关外形势

过了大清河,尽管似乎没了盘查之人,但周秦川还是不敢大意,带着小济和苏幼蓉,一行三人仍是急急赶路。

一直出了鲁东的范围,进了顺天府,方才在某个不知名的村镇旁,找了个类似赵氏客栈那般环境的客栈住下。

这种独处旷野,四周没有凭依的客栈,一旦有事,能方便跑路。

即便如此,周秦川也不敢在此地耽搁太久,仅仅休整了一日,就开始同苏幼蓉商讨下一步的行止。

虽说有了小济脖颈上那个刺青作为凭依,但如今尚未完全长好,周秦川也不愿就这么带着小济去投靠锦衣人。

只有真的走投无路,他才会考虑这么做,那刺青不过是提前做的伏笔。

谁知道锦衣人规矩有多大,会不会被赏些银钱,然后同小济就此分开,再也不相见?

即便他和苏幼蓉勉强被留下,估计那种地方也是规矩多得吓人,哪有自己在外闯荡畅快,如今他们算得上身家丰厚,银钱一点不缺。

只要不被这些权贵打扰,周秦川有信心闯出一片天地,因此,当下还是考虑三人的下一步为好。

不过有点意外的,是在今后的去向上,苏幼蓉同他有了不小的争执。

苏幼蓉极力主张还是按原先的筹划,到津门一带落脚谋生。

她认为不论是黑衣人还是锦衣人,到了京津一带,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而周秦川则觉得,锦衣人势力庞大,他们三人在乡野之间或许还能做漏网之鱼,在大城池之中,恐怕很难逃脱这些人的搜罗。

毕竟乡野之间地广人稀,再有爪牙,也难免疏漏。

而大城池之中,即便不是锦衣人的势力范围,但只要舍得花费银钱,自有大把的喇虎青皮甘心效劳。

小济身上的那个冒牌胎记,只是身陷绝境的无奈之举,能不用就尽量不要用。

周秦川可不愿辛辛苦苦逃出这么远之后,最终还是落入他人之手。

为了安全起见,周秦川建议干脆中原一带都不用呆了,直接出长城,闯辽东去。

待三五年一去,风头过后,再回中原不迟。

那时候主动权尽在己手,小济身子骨已然长开,模样也会有所变化,要想认出他是那个死在破庙的少年,并不太容易。

至于那个刺青嘛,模样都变了,平常又被衣服遮着,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周秦川觉得此时离女真崛起尚早,又记得东北有大明努尔干都司的存在。

在一百多年后,后金崛起之时,辽东既然有大量汉人存在,那么此时应该正是汉人移民东北的肇始。

这种一隅之地的开发初期,正是他们这种没甚根基之人发财上位的大好时机。

想必那种地方,即便是大明军兵,也不会找他们要户帖路引罢。

两人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得猜拳,也就是用石头剪刀布来定胜负。

这还是苏幼蓉提的议,周秦川为此还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个在后世几乎无人不会的小游戏,此时恐怕还没几人知道,不想已经十分风行了,连小济都会。

一番鏖战之后,苏幼蓉彻底服了,说实话,这个结果周秦川自己也没有想到。

一开始是一局定胜负,周秦川胜,苏幼蓉不服气,改为三局两胜,周秦川再胜。

五局三胜,周秦川还胜,把苏幼蓉弄得没了脾气,暗自认为这是老天要让他们去辽东,最终应承下了周秦川的提议。

三人由是继续向北开拔,小心翼翼地绕过津门和京师之后,抵达燕北蓟州一带。

不想在市井中打探了一番消息后,才发现辽东不是那么好去的。

首先努尔干都司就不是周秦川以为的那么回事儿。

大明永乐时期的扩张政策造成了财政的紧张,仁宣二帝即位后,奉行的是息兵养民政策。

对外,先是放弃了已经是十四省之一的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接着又将设置于黑龙江口的努尔干都司,内迁至三万卫,将都司的主要官员由流官改为各部首领世袭。

至此,明帝国的国策由扩张改为内缩,给整个大明王朝带来了隐患。

近者,由于辽东明军势力大减,再无法对草原进行有力震慑,以瓦剌为主的蒙元势力趁势一统,导致了四年前的土木之变。

远者,明廷对整个辽东缺乏有效的治理手段,导致女真崛起,最终入主中原,在这个事情上,奉行息兵政策的宣宗是有责任的。

也就是说,如今的努尔干都司实力大不如昔,龟缩一隅,并未形成周秦川想像中的那种大规模的汉人移民浪潮。

此时的辽东,局势一言难明,各方势力犬牙交错。

女真人大部分尚未开化,吃穿用度很多方面严重依赖汉人,边贸有利可图,胆子大的汉人,就有人从做买卖开始,到逐步定居。

汉人与女真双方相处还算融洽,而辽东的蒙人则复杂得多。

若草原上某部势力强大,有一统塞外的实力,则辽东蒙人自然归附,然后凭借整个蒙古草原的强悍实力,将辽东置于其铁蹄之下,进而威胁朝鲜。

若草原上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则辽东蒙人也不会嚣张,能与汉人、女真人相安无事。

此时塞外称雄的,仍是瓦剌一部,其首领即是大名鼎鼎的北元太师也先。

四年前的土木堡之战,也先败明军,俘明帝,声威达到了顶点,不过随后在京师一役中败北,实力受损,伤了元气。

原先在他手中只是傀儡的黄金家族后裔,大汗脱脱不花趁机脱离了他的控制,鞭长莫及的辽东蒙人自然也不再听从瓦剌的命令。

此时辽东有蒙、汉、女真三方势力,相互制衡,反倒进入了一个平静时期,成了周秦川他们这些在中原呆不下去之人的冒险乐园。

既然有冒险二字,那么辽东就不是轻易去得了的。

为了管控辽东各族,明廷以敕书的形式,定下了东北边贸的规矩。

辽东一地,不论何人,只有持有敕书,方能进行交易,否则即为不法,汉人将被捉拿,而蒙、女真则是断绝贸易往来。

敕书由明廷颁发,私下也能交易,重金难求。

只是如此手段,哪里拦得住各族之间的私下贸易往来,朝廷为了严格管控,在以山海关为首的这一带长城沿线,对进出之人盘查得异常严苛。

像周秦川他们这种没有户帖路引的黑户,想要从这一带去辽东,几无可能。

如此一来,想要去辽东,就只剩两条路可走。

一是从津门或者鲁东沿海乘船前往,其实就是后世所谓的偷渡。

三人既不去津门,更不可能走回头路去鲁东,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按着打探来的讯息,周秦川他们辗转来到了密云后卫所属的古北口,此时正是初秋季节。

这里北出长城,是朵颜三卫,因靖难之役中帮过朱棣出兵,事后朱棣便撤走了明军在古北口外的卫所,将其赐给朵颜三卫作为牧地。

受草原上大环境的影响,还有三卫首领时大时小的野心,朵颜三卫与大明的关系称得上是反复无常,时叛时附。

瓦剌最强盛之时,他们甘为鹰犬,受其驱使,也先稍露颓势,三卫又上赶着向大明称臣纳贡。

第148章 古北口

谁拳头大就听谁的,这是草原上的规矩,因此朵颜三卫对称臣于大明并无任何抵触,他们在意的,是纳贡。

蒙人除了放牧,不事其他生产,所需物品基本都要靠同中原的交易来换取,此时朝廷尚未设置椎场边市,想要获取物品,明面上唯一的途径就是朝贡。

他们进贡皮毛牲畜,明廷赐给他们粮食布匹,青盐茶叶等等,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贸易。

一年朝贡的次数,从十几次到几十次,朝贡人员成百上千,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目的就是为了通过朝贡,换取他们所需的物品。

数年前的土木之变,归根结底其实就是瓦剌同明廷之间,就朝贡一事引发的巨变。

不过即便朝贡次数再多,规模再大,能满足蒙人贵族的需求就差不多了,普通牧民的日常所需,几乎全靠民间的私下贸易,说难听些,就是走私。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

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

有20%,就会活泼起来;

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

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

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这句话十分经典,边贸的巨大利益,让不少人甘冒杀头的危险也要做。

朵颜三卫这一带的长城各关口,因久无战事,朝廷又要对其施以怀柔之策,管的并不如辽东那么严。

甚至为了安抚朵颜三卫,让他们不与瓦剌、鞑靼各部同流合污,再起边衅,对于民间走私采取放任甚至可以说是放纵的态度。

商队不拘规模大小,远近亲疏,只需按骡马数量,差不多每匹百钱的价格,交些银子给边军,就能进出关口。

按周秦川的看法,这种收钱放行的形式其实已经具备了关税的性质。

宽松的时候,商队甚至能堂而皇之地从古北口出入,若是风声稍紧,也能从其他墩堡进出。

因此古北口成了华北一带的边贸重镇,进出草原的最大一个集散地。

周秦川他们要去辽东,不走海路的话,只能先从这里出关,然后自己再想办法东去。

不过,单枪匹马地跑到草原上,可不是明智之举,关外马匪不少,这种跑单帮的在他们眼中就是肥羊,甚至一些部落也不会客气。

大多都是跟着大商队,或是小商队凑在一起,怎么也要有个几百人,才能出关。

周秦川他们到古北口的时机不凑巧,前两天刚走了一批小商队,如今留在古北口的人数不足,现下就只能等。

要是运气好,来只大商队,立马就能出发,否则的话就只能等着凑人,什么时候人数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出发。

只是要出关的都是商队,不论多少,总有些货物,周秦川三人来的匆忙,全无准备,两手空空的样子未免有些奇怪。

古北口是商队进出草原之地,却不是货物集散地,不拘哪个商队,都有自己购置货物的路子,然后再辛辛苦苦用骡马运到此地,周秦川他们想要在这里倒腾点东西去草原上并不容易。

好在运气不错,呆了两天之后,某个跑单帮的小商队,接到家有要事的急报。

这个小商队不过四人,全是叔表兄弟,家里出了事,谁也呆不住,都急着脱手货物后回乡。

奈何此时古北口的同行,规模不大,谁的银钱都不称手,最后便宜了周秦川三人。

只出了个稍微高出对方进货的价钱,就顺利地拿下了。

那晚在破庙门口,他们从死人身上发的财,总数有五百两之多,除了银两,还有几锭金元宝,前所未有的丰厚,拿下这么个小商队的货,洒洒水啦。

两边皆大欢喜,对方小赚一笔,有了回乡的盘缠,而周秦川他们则似模似样地成了即将出关的行脚商人,货物只要倒腾出去,至少也能赚上两到三倍的利润。

东西其实很简单,没花多少银钱,计有茶砖、青盐和粗布,还有几口铁锅。

比较下来,驮货的十多匹骡马在中原还更值钱些。

这些骡马看似不少,实际上拉的货并不多,其中有一半驮的都是粮食,除了保障三人一路上的吃喝,还有部分粗粮,得不时拿出来喂喂这些牲畜,以确保它们不掉膘,有体力长途跋涉。

三人都没有接触过骡马,一开始还怕摆不平,不过这些牲口都被驯养得十分乖顺,再用绳子串在一起,路上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多出来的两匹驽马由周秦川和苏幼蓉骑乘,小济人小体轻,想骑拉货的骡子和驴也行,想和周秦川、苏幼蓉一起骑马亦可。

出关的人数没凑够,一时动不了身,几人都在学着骑马,两匹驽马没什么脾气,几天下来,倒也有了点模样。

苏幼蓉在鲁桥镇被偷怕了,想方设法将剩下的银子换成金条,分别缝在三人里衣的夹层里,只留少许的碎银子和铜钱开销。

等待的日子里,周秦川三人在古北口周边逛悠,打探出关消息是每日必做之事,不想却意外地添置了两样物什,总算让自家货物有了些不同,不再是大同小异的茶盐布了。

一个是在周围村子里买的泡菜咸菜,数量不多,六坛而已,与其说是拿来卖的,毋宁说是他们自己留着吃的。

几个月的逃亡生活,虽然无人叫苦,但着实不轻松。

自济宁北上,有了银钱,吃食是不缺的。

加之后来周秦川的箭法有了进步,射中固定目标,或是移动缓慢的目标问题不大,所以偶而遇上的大猎物,诸如羊、鹿之类的,时不时能拿下,至于高速移动的猎物,就全凭运气了。

因此即便一连数日遇不上小山村,也不缺肉食。

但其中有过数天,因为一直没有遇上村子,带的盐被三人吃光。

想起无盐的日子,哪怕苏幼蓉和小济再怎么手巧,也是无可奈何,吃食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

此次出关,虽然他们自己的货物中就有不少青盐,不用发愁。

但泡菜可比单纯的盐好多了,擅能开胃,有了它,哪怕就着死面饼子,也能多吃点。

捆好了让骡马驮上,也不用担心拿不下。

第149章 出关

除此之外,好几大捆草纸则是他们的又一个收获,这是在古北口的镇子里买的。

蒙人也得上大号,这些草纸定然能派上用场,周秦川很有信心。

秋风渐起,草黄叶枯,树叶什么的已经很难找了,等到再入了冬,冰天雪地的,难道用积雪冰块不成。

尽管对草纸的来历不太清楚,但周秦川这般想法也不算错,要是没人买,就自己用好了。

这日清早,吃过朝食,周秦川像往常那般,扯了几张手纸,自蹲茅厕去了。

他们如今身家虽然不薄,但几人一番折腾下来,都知道赚钱不易,特别是苏幼蓉,一改之前有些奢侈的大小姐脾性,跟着周秦川兄弟俩低调了许多。

这一趟在古北口,苏幼蓉本想都开普通客房,是周秦川担心不方便,她才要了间上房住下。

普通客房也就是能睡个觉,其他洗浴、如厕等等,客栈里都另有场地。

进了茅厕蹲下,刚把存货清空,正在料理手尾,苏幼蓉就在外面叫他了:

“秦川哥,好了没有?”

周秦川手一抖,差点弄破草纸,也不答话,飞快地清理干净后,穿好长裈,出了茅厕方才开口:

“好了好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都追到茅厕来了。”

茅厕里气味感人,能让人流泪,能不在里面说话就不在里面说话罢。

见他窘样,苏幼蓉嘴角翘了一翘,“秦川哥,我可不是要捉弄于你,有大商队来了,他们的人正在镇里顺着问,说是想要出关的,就同他们一道好了,不收钱。”

“有这等好事?那还问我作甚,你做主不就得了。”

周秦川整整衣物,跟着苏幼蓉向大堂而去。

一般说来,若是数只甚至数十只小商队凑在一起出关的,除了各自交给边军的份子钱,大伙儿还得雇些人手,充作出塞后的护卫,这些钱由大家分摊。

同大商队比起来,小商队本小人少,不出关的话,既无实力也没有必要专门请护卫。

但到了草原,就得有自保之力,雇护卫的银钱不能省。

若是跟着大商队出关,人家人手充足,毋须另增护卫,不过小商队还是得付点银钱出去表示一下心意,否则就是不识礼数。

这笔银钱说多不多,但若跟着一道出关的小商队多了,集腋成裘,对大商队来说,却也不无裨益。

按他们之前打探的消息,愿意免掉出关护卫费用的大商队不是没有,若想遇上,全凭运气,毕竟看不上这些银钱的土豪还是不多的。

苏幼蓉头前带路,听了周秦川的话只摇头:

“不成,人家可说了,我一介女流做不得主,得我们当家的拿主意才行。”

这话说得没毛病,此时的女性,抛头露面做事的不少,当家作主的却实在没有,哪怕是苏幼蓉这种有本事的女子,也不认为自己能拿主意。

进了大堂,不用苏幼蓉指点,一群人已然将来人团团围住。

周秦川跟在众人身后,把他们有几口人,多少骡马牲口等状况大致写了一下,最后落上自己的大名,又和此人定好,明日一早在古北口关口处汇集,然后一道出关。

至此,周秦川三人的塞北之行终于敲定。

三人兴高采烈地想要回房收拾行李,路过大堂柜台之时,一个客栈小伙计嘴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他们说。

掌柜及时发现,狠狠瞪了这伙计一眼,伙计扬扬下巴,最终把嘴闭上了。

等周秦川三人离开,掌柜才狠狠地低声斥了这个伙计几句。

“我我只是不想看那个娶了鬼婆子的小哥,再被人给拐了。”

等掌柜走开,伙计低声喃喃说道。

与此同时,古北口南数十里地之外的官道上,又一只规模庞大的商队正缓缓拔营,准备向北进发。

一名护卫飞骑而来,在一顶帐篷前勒马停下,翻身下马抱拳拱手,恭谨地禀报:

“二老爷,再有两日,咱们就能到古北口了。”

“二老爷二老爷!”

帐篷里久久没有动静,护卫忍不住又唤了两声,正要揭开门帘,进去看看的时候,有人发话了:

“听到了,别叫了,我在这儿呢。”

一个蓝衫短打之人,拨开旁边灌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呦,二老爷,您怎么一个人跑那里边去了?”

“瞧你这话说的,出恭不一个人去野地里,难不成还得敲锣打鼓地叫上一帮人壮胆?”

杭敏揶揄道。

“不敢,不敢。”护卫低头答道。

见对方一副恭谨有礼的样子,杭敏也没了说笑的心思,但凡一知道他的来头,就再没人能好好说话了。

这就是杭敏不太愿意入京为官的缘由,只是如今身不由己,小妹出不得远门,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得出来奔波一番,争取找到那个忘了家的侄儿。

“就不能再快些么,能不能今晚赶到古北口?”

杭敏皱眉问道。

古北口是他和杭允贤一番商讨之后,最终认定的济儿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根据幸存侍卫的描述,他们推断救下济儿的一男一女多半是山中猎户,不是兄妹就是夫妻,受了惊吓后,势必不敢再逗留鲁东。

能避祸的地方,无非就是塞北和辽东,鲁东沿海不用考虑,估计这二人是不敢从这一带渡海的。

津门那个地方虽然也能出海,但这二人若是聪明些,也不会去。

那晚在破庙争斗的双方,不管哪一方对他们有敌意,只要勾搭上白道或是黑道,他们在津门就是翁里的鳖。

这么一盘算,在华北一带,还能没有多大风险就出关的地方,就只剩下古北口。

杭氏兄妹当即网罗了一大票人马,又搜罗些货物,由杭敏领头,以行商的名义,迤逦向着古北口而来。

“回二老爷,再快也要明日午后方能抵达,这一日半和两日”

“行了,我知道了。”杭敏打断护卫的话,“交待下去,还是让大家尽快赶一赶,早到早好。”

既然要找人,早到半日都是好的。

“是。”护卫回了礼,正欲离开,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二老爷,给您腾出一辆马车,你看是不是”

“不用,我还是骑马好了。”

“可您大腿被马鞍磨伤,走路都”

“放心,这个苦我吃得下来,再骑几日马,起了茧子后也就好了,你们尽快带路赶路就是。”

杭敏说完,远眺北方,心中暗自祈祷,但愿济儿还未出关。

第150章 屠杀

甫一出关,周秦川三人就被塞北风光给迷住了。

此时已近仲秋,江水长,秋草黄,正是草原最美的季节之一,就连小济这个不太懂得风情的家伙,也夸了几句好看。

三人的这般表现,一看就是初哥,引来了周围其他行商的善意取笑。

这些久走塞外的,早就司空见惯了。

两日后的正午,北上的大队人马来到了一条河边,此河名为哈喇河,过了河一路向东,就是去左翼蒙古和辽东的方向。

为了俭省时间,全队并未埋锅生火,各自用干粮就着冷水,匆匆填饱肚子后就继续开拔。

但没走多一会儿,就有人觉得不对了。

“掌柜的,掌柜的!”有人大喊。

只是诺大商队上千号人,身为掌柜怎可能随叫随到,几个伙计闻声而来,问有何事。

“不对啊,小哥,咱们在古北口不是说好的么,大家都是一路的,出关之后向东,到鞑靼甚至辽东一带做买卖,如今怎的却向西去了?

要是不顺路,你们早说啊,我再多等会儿也是可以的。”

有行商说道,欲往东去之人纷纷附和。

“哪有此事。”不想另一拨行商不干了,说当时相商,说好要去之地乃是西边诸部。

两个方向的人数相近,都觉得自己有理,当即停了脚步,大部分人相互吵嚷,一小部分人围着伙计理论。

小济冲动,也想去找那大商队的伙计,被周秦川和苏幼蓉给拦住了。

“秦川哥,你怎么看?”苏幼蓉问道。

“此事必有蹊跷。”周秦川顺嘴说出来之后,才恍然此乃大明,可不是狄公案。

“嗯,不错,有蹊跷。”

苏幼蓉点头赞同,“仔细想想,当时到客栈招徕各商家的那人,不拘是谁问他们要去哪里,都没有从他嘴里听到实话,全是用的‘都一路’来搪塞。

只是当时大伙儿都想尽快出关,没有谁在意这些细节,就是咱们也是如此,如今看来,却是被他们钻了空子。”

“不错。”周秦川也想到了这个细节,“如此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别有用心了,会不会是哪路马匪?”

“难说,静观其变罢。”苏幼蓉答道,又叮嘱,“秦川哥,出头的椽子先烂,你等会儿可千万别冲动,看清楚这帮子人的居心再说。”

“我理会得。”

几个大商队的伙计一开始也不搭腔,任两方人马争吵不休,直到这些人声音小了些,方才开口道:

“诸位听好了,不论你们之前要去的是东南还是西北,今后都不用再去了,跟着我们一道就是。”

“那哪成!”

这一下,就连原本要走西边的行商都不干了,纷纷呱噪起来。

“跟着你们一道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年后就同辽东说好的,入冬前要送批茶砖青盐过去。”

“我也是,早和插汉部说好了,怎可毁诺,你们太也无理,哪有这般强迫人的,不一道走也成,大伙儿一拍两散,各走各道。”

几个伙计也不出气,任众行商七嘴八舌地说话。

几个胆大之人,见这些伙计没什么脾气,吆喝了一声之后,赶着自己的骡马,越众朝东而去。

“兄长,我们也走罢。”

小济跃跃欲试,他听周秦川说起辽东,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的景象,早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飞到那里去见识一番。

此刻人声鼎沸,群情汹涌,既然同那大商队走不到一处去,那就自己离开好了。

往东去的商队其实不少,凑一凑也能有一两百人,勉强能在草原上行走了。

“莫急莫急。”周秦川拍拍小济肩膀,将他劝住,“且看看再说。”

虽然大商队的那几个伙计既不说话,也不行动,就这么任人离去,但周秦川分明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一丝冷笑。

脱离大队东去的行脚商人大概数十人,百十匹骡马,此刻已有人到了哈喇河边,正准备涉河而去。

这条河若在雨季,恐怕难以渡过,不过到了秋冬旱季,河水极浅,不论是人是马,都可轻易而过。

正午的太阳照在人身上,竟有几分夏日酷热难耐的感觉。

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突然投下了一群细密的阴影,周秦川抬头,只见空中不知何时腾起了一篷箭雨。

直到此时,“嗡嗡”的弓弦声才一声接一声地传到众人耳中。

箭雨在空中翱翔片刻,随后一头扎向哈喇河边。

随着箭雨的落下,人喊马嘶的嘈杂声变成了利箭扎入人和牲口的“噗噗”声,然后就是呼痛声和求救声,再然后,呼痛声和求救声越来小,只有被染红的河水望之触目惊心。

马蹄声骤然响起,商队的护卫不知何时聚到一起,驾马从众人身边飞速掠过,直扑哈喇河。

临近河边的时候一声唿哨,护卫们亮出了明晃晃的弯刀,马队沿着河边驰入过河的商家队伍中,犹如刀切牛油一般,毫无阻滞地一穿而过。

随后就连呼痛声和求救声都没有了,河滩周边虽然有千把人,几千头牲口,却比午夜还要寂静,刚才还有些燥热的众人,此刻背上泛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寒意。

回归本阵的护卫们,有人嫌热,掀开帽子,露出了发青的头皮,赫然是蒙人。

且看他们进退有序,阵型变而不乱,杀了人后甚至不去抢夺战利品,就知这是一队难得的精兵。

“咳嗯!诸位!”

一个中年人骑着马越众而出,大声说道:“本人忝为此次西行的掌柜,刚才已经耽误了不少工夫,大伙儿这就继续上路罢。

擅离队者,就是如此下场,大伙儿也不用担心,跟着我们到了地头,货物不愁没有销路,价钱也不会比其他地方的低就是。”

话毕一挥手,一群伙计模样的人‘哗啦啦’直奔河边,开始收拾刚才的残局,他自己则一拨马头,当先向西而去。

“我”

张嘴想骂脏话的小济,被眼疾手快的苏幼蓉给一把捂住了嘴。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

周秦川低声用这种能蛊惑人的大话劝慰小济,这小子最吃这一套,听了之后,果然不再闹腾了。

“走罢。”

周秦川轻轻甩了下鞭子,骑着座下马,牵着领头的那匹大骡子向西而去,另一头驽马背上的苏幼蓉和小济紧随其后。

刚才那两句话既是安抚小济,又何尝不是安慰自己,这支大商队把如同自己这般的小商队全部骗出塞外,然后强迫随他们而行,这算得上是劫持了,也不知是何居心。

但既然不能反抗,就只能暂时蛰伏,以后再想办法,只是这辽东,恐怕一时是去不了了。

第151章 西行

“兄长,那些人念的甚经?”

小济边吃东西,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问道。

这户人正神神叨叨地聚在一起,由领头之人带着,又跪又拜的,然后念了几句经,这才开吃餔食。

周秦川摇摇头,“幼蓉,你知道他们念的是甚?”

他知道苏幼蓉称得上学富五车,对大明的了解也远胜于己。

“听不太清楚。”苏幼蓉摇摇头,“不过看他们跪拜姿态,还有执礼的手势,有些像是释门一脉。”

周秦川不置可否,他对教派方面知之甚少,这些人的饭前参拜礼仪,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此时乃离开哈喇河之后的当晚,因着正午河边那场屠杀,周秦川和苏幼蓉一改之前沉迷塞外美景的举动,开始细细关注起整个商队的状况。

这只商队很奇怪,确切地说,这只所谓的大商队,除了人多称得上‘大’之外,其余全都名不符实。

真正的行商之人,就是如同周秦川他们一般,少则三五人,多则十数人,原本不是想往东去,就是想去西边,最后全被诓骗到此的小商家。

这些小商家全部加在一起,约有四百余人,人数远不到整个队伍的一半。

正午那队化做护卫的蒙人精兵约有三百人,全都一人双马,似乎自成一派,与其他人的交流都不多,看上去纯粹是为了维护整个队伍秩序,不许人擅自脱离大队,起个震慑作用。

其余人等有近六百人,几乎全是拖家带口的农夫农妇,这一点,不论是他们的神情穿着,还是手上老茧,全都可以证明。

那些饭前参拜的狂热信徒,就是农夫中的少数人。

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商队的伙计们,包括那个自称为掌柜的人,都可以算在其中。

这些人个个精明,以管束农夫为主,当然了,同小商家还有护卫们交流,也是他们的职责。

要说这么个奇怪的所谓商队之中,被周秦川和苏幼蓉看出了什么端倪,那就是这些农夫与商家们截然不同的神态。

商家是被强迫而来,大多是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而农夫们则个个都是一脸压抑不住的喜悦表情,哪怕是午后的那场屠杀,也仅仅只让他们惶恐了一小会儿,随后就在伙计们的安抚下,将哈喇河边的鲜血全然抛诸脑后了。

农夫,商人,精兵,伙计,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组合,究竟要去何方,而背后主导的势力,又意欲何为?

由于所知有限,实在难以揣测,周秦川三人只能抱着随大流不出头的心态,跟着其他人继续西行。

这一路上,商队倒也不是没有被人盯上,可惜来敌往往同那队护卫一番交涉后,就主动退去。

周秦川大失所望,他本来想着要是遇上一只马匪,或是某个不怀好意的部落前来打劫,或许能火中取粟,趁乱逃走。

毕竟这队护卫再厉害,也仅有三百人,要是来犯之敌的人数多一些,也不是不能较量一番。

可惜啊,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怂呢,就这胆子还做什么马匪,乖乖回家放羊去好了。

看来背后势力来头极大,才会仅凭声名,就把马匪吓走。

只是交涉双方全都说的蒙语,周秦川根本听不懂,也就无从得知劫持他们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随着越发向西的方向,他心里也越发不安,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半个月后,追随着西沉的落日,大队人马来到了两座相连在一起的小小山包脚下,不远处有大片的蒙古包连绵起伏。

刚一到,那个自称为掌柜的人,还有大批伙计就吆喝着农夫们朝两山之间的垭口而去。

“兄长,幼蓉姐,你们看。”

小济站在两人中间,用手示意方向。

但见垭口处已然候着一个身穿僧袍,留着平头之人,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身后跟着一个全身雪白的小女孩,两人皆是单手立掌,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念经。

农夫中有人见到他,顿时激动不已,先跪后拜,看那样子恨不得要**趾头。

要不是有人护着,这个模样怪异的僧侣早被人群淹没了,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些餔食前礼拜之人,看来是这个僧侣的狂热信徒。

也有不信奉的农夫,但见了此人,都是点头作揖,或是合什礼拜,总之五花八门的各种姿势都有。

隔得远,看不清这个僧侣的表情,他就带着身后的小女孩一直站在垭口,但有人见礼,必定回礼。

这般作为看似轻松,但人数一多,却也累得很,一大一小丝毫不见懈怠,单手立掌躬身,皆是做得一丝不苟。

蒙人,教派,僧侣,农夫,信徒,周秦川前后一联系,总觉得不简单,但一时仍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儿。

正抓头苦思之际,有安排好农夫去处的伙计过来,让商家们就地扎营,说是目的地到了。

“你等就在此安顿,山脚下有水源柴火,自行取用即可。

明日起,自有人来同你们交易,喊价还价,公平交易,你等自可做主,无需多虑”

商队掌柜和伙计们的声音,在马嘶人喊之中忽隐忽现。

“小哥,”周秦川一把抓住从他身边经过的一个伙计,“能不能问一下,这是哪里?”

“你问地名啊?嗯,咱们汉人尚未给此地取名,不过蒙人称之为也失八秃。”

也失八秃?什么地方?没听说过!

一旁的苏幼蓉不着痕迹的递过去一把铜钱,“多谢小哥据实相告,不知在此交易,有什么忌讳?”

“忌讳?没甚忌讳,你们以往怎么做买卖,在这里也怎么做买卖就行,以你们目前的身份,且莫乱跑,特别是蒙人那边,否则后果难料。”

“多谢小哥。”周秦川和苏幼蓉拱手告谢。

“对了,若有精铁,不拘铁锅铁器,就别卖了算了,你们这下想卖也卖不了。”

伙计话音未落,大片的蒙古包处就飞起了烟尘,不一会儿,一队骑兵就到了众商家面前。

第152章 也失八秃

蒙人士兵一到,也不啰嗦,下马后就开始一家一家地查看,除了留下一口铁锅让人做饭,其余铁器统统收走,然后甩下一锭大小不一的金银。

别看都是蒙人,说的汉话也能让人听懂。

商家们都在哈喇河边受过教训,也不敢说什么闲话,就这么任其施为。

“倒霉,又要被抓壮丁。”

旁边的这个伙计低声抱怨着,还是伙同其他人,快步迎了上去,帮蒙人沟通交流,维持秩序。

周秦川他们只有不到十口的铁锅,还都是用杂质很多的晋铁打造而成,本就不值什么钱,全部被征去损失也不大,何况还不多不少地补偿了些碎银子,如此一来,算是勉强保了本。

不简单啊,周秦川暗自感叹。

这些蒙人不明火执仗地硬抢,好歹给些补偿,之后还要同大伙儿公平交易,狼突然不吃肉该吃草了,那定然所图甚大。

这些特意收走的铁制品,周秦川猜测,多半是拿去打造兵器箭头,只是都得回炉重炼,去除杂质,就不知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番喧嚣过后,蒙人们用牛车将铁器全部拉走,众商家这才重又忙碌起来,开始搭建帐篷,拾柴挑水,准备当晚的饭食。

刚出塞的时候,周秦川三人搭建帐篷还不太熟练,在热心人的帮助下,又经过大半个月的磨练,眼下已是轻车熟路。

不一会儿,睡觉的地方有了,火生起来了,简单的吃食也准备好了,半个月的奔波,终于在今晚暂告一段落。

翌日,吃过朝食后,众商家就忙碌了起来。

大批牧民蜂拥而至,将商家所在之地围得水泄不通。

果如那个掌柜所说,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让一直忐忑不安的众人都放了心。

这么一来,除了不能按时交货到相熟部落,失了信誉之外,于银钱上并无损失,众商家都觉得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来交易的除了蒙人,还有汉人,数量竟也不少,都是自那个怪异僧侣迎接农夫们的垭口之后而来,多在傍晚时分,让众商家都生了好奇之心。

有鉴于哈喇河的教训,还有如同苏幼蓉这般花点小钱打探下来的小道消息,没人敢轻举妄动地乱跑。

不过找这些汉人套话的可就不少了,身为行商之人,走南闯北,大多数人嘴皮子都利索得很,自认为几下就能从这些一看就是农夫的嘴中撬出些东西来。

未料来此交易的汉人看似憨厚老实,却个个嘴紧得很,众商家包括周秦川三人,都未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众商家遂熄了心思,一心一意地卖货,都觉着一旦把货卖完,那不拘是冒充商队,将他们骗来的那些汉人,还是这个大部落的那些蒙人,总得给他们个说法罢。

周秦川他们的货少人也少,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除了金银,那些牛马皮毛什么的一律不要。

但即便如此,不出两天,除了留着自用的部分,青盐茶砖粗布卖了个干净,只剩下泡菜咸菜和草纸。

这些东西连问的人都欠奉,让周秦川大感意外,不过当时就抱着卖不掉自用的想法,倒也不觉失望。

倒是他们带做口粮的粮食不时有蒙人问问价,只是给的价钱没有周秦川想像的那么高,也就比关内的价钱多出三成。

这个价刨去成本,再加上辛辛苦苦拉过来的人力消耗,实在赚的不多。

周秦川当然不愿意卖,倒不是价格问题,而是这些粮本是为他们三人一路到辽东所备,如今虽然多半去不成了,但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能留还是尽量留罢。

三人旁边的一户商家可就苦了,这趟本就是去送粮的,没想到被劫了过来,价还如此之低,赚的远不如预期,在他看来,这就算是亏了。

总体说来,在此售卖货物,除了粮食和周秦川带的咸菜草纸外,其他东西都很好卖,就连那些常跑单帮的也这么认为,售价也能比其他地方高出两到三成。

纯从赚钱的角度来看,这一趟还算值得。

货物价高好卖,说明此地同汉地已经很久没有交易了,统一收走铁器的行为,更证实了该部的窘迫。

而该部并不是穷困潦倒的样子,相反还颇有钱财,周秦川只要金银的交易条件其实在塞外有些苛刻,但也并没有成为阻碍。

这一切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事实,按后世的说法,那就是这里被明廷实施了贸易制裁,而且时日不短。

能被大明如此惩戒,却又实力不弱的蒙人部落,周秦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只是尚待证实。

这日午后,吃过饷午,靠着帐篷,守着自家那点可有可无的货,周秦川三人正晒着太阳,打着瞌睡,有人来了。

“唷,周当家的,生意不错啊,货都卖完了。”

三人的摊位前,有人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周秦川掀开盖在脸上的笠帽一看,熟人嘛,王五是也,将他们拐骗到此的商队中的伙计之一,与清末那个外号大刀的侠客同名,只是这人嘛,就

古北口时,就是他上门来同自己所在客栈的各个商家分说的,说他们身为大商队,看不上大伙儿凑来用作护卫费用的那点银钱,三瓜两枣的,都给大家免了。

让大伙儿把心妥妥地放到肚子里,跟着他们一齐出关,保准不会出事儿。

这张脸当初在古北口的时候大气异常,结果呢,事儿是没出,把大家都劫到蒙人这里来了,至今尚不知他们有何打算。

虽说来这里也不少赚钱,可这种拿刀架在脖子上强迫人的行为,周秦川实在接受不了,哈喇河边的鲜血仍然历历在目。

这两日里,周秦川也曾暗中观察,筹谋逃跑,只是周围看似宽松,无人看守他们,但不时就有小队骑兵往来驰骋,也不知他们是在练兵,还是在巡弋。

周秦川自忖,凭三人的那些骡马,还有拙劣的骑术,跑不出多远就会被撵上,只得很不甘心地熄了这个念头。

第153章 邀请

眼见这王五如今又是一副人畜无害、和气生财的样子来套近乎,周秦川深怀戒心。

“承你吉言,王五哥,好几日没见了,有事儿?”

周秦川眼光有些不善,也就没有吭声,倒是苏幼蓉赶紧接上了话。

“无事无事,就是来看看大伙儿生意如何,你们忙,你们忙。”

王五干笑两声,继续朝前走,接着一脸和气地同各个商家打招呼。

“哼,无事献殷勤,非那什么即盗,兄长?”

待他走远,小济把三人的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只是他老毛病又犯了,记得不周全,不过这回没有乱编排,说不出来就诚心请教。

周秦川懒得教他那个字,以免被河蟹。

苏幼蓉倒是有心教,却又说不出口,只得敲了小济一下脑袋:

“脑子被狗吃了?对了,这半个月都没有好好写字儿了,今晚开始,还是我教你写。”

“啊?又来!”小济苦了脸。

这半个月被胁迫至此,都是忙着赶路,再加上气氛压抑,苏幼蓉对他放松了不少,没想到才安顿下来没几天,就又开始了。

“秦川哥,我看王五他们也都是汉人,如此上赶着替蒙人卖命,把咱们挟持到此,到底意欲何为?”

收拾完小济,苏幼蓉凑到周秦川耳边,低声商讨。

这问题从哈喇河边开始,周秦川就一直在想,至今也不得要领,如何答得出来,只得故作高深莫测地回答:

“听其言,观其行罢,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不得咱们的疑惑今日就能有答案了。”

还别说,周秦川这番装叉的话还蒙对了。

王五兜了一圈后,还是回到了周秦川他们附近,隔着几个摊位,驻足同一户商家攀谈。

这户商家规模也就比周秦川他们大一点点,货同样卖得差不多了,有工夫同王五吹牛打屁。

一番没营养的客套话之后,王五冷不丁问人家货卖完之后有何打算。

这话问的,别说当事人了,就是旁边这些伸长耳朵偷听的商家,包括周秦川他们在内,都想冲他翻个大大的白眼。

这帮人不都是被你们劫持来的么,假惺惺地问今后打算有意思么,难不成打算要走,你们还能放任咱们离去不成?

同王五交谈之人嘿嘿一笑,也不正面作答,自把话题岔了开去。

王五没得到答案,也没见他有何表情,又呱噪了几句话后,笑眯眯地说出了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诸位叔伯兄弟,大哥大嫂”嗓门还挺大。

啧啧,这开场白,打把式卖艺呢!周秦川忍不住在心里吐了句槽,他对王五这帮子人很有看法,自然不会待见。

“王五今日前来,别无他意,乃是今晚山后板升城有庆典,咱们大掌柜邀请大伙儿一同前去观礼。”

啥玩意儿?板升城?周秦川三人听得一头雾水。

旁边商户知道他们底细,小声解释了几句。

简单地说,‘板升’实为蒙语,有城、屋、堡的意思,会侍弄这些建筑的多半是汉人,因此被逐步引申为草原上的汉人聚集地。

在中、晚明时期,汉人大量逃亡塞外,形成了不少规模不等的板升城,至于此时,这种风潮尚未形成,也就只有这些经常在塞外跑的老江湖方能懂得其中含意。

“观礼?观礼啥意思?”小济不得其解。

“不学无术。”苏幼蓉叱道,“观礼就是去参观庆典,然后再吃上一顿。”

“哦,有吃的啊。”

小济明显只注意到了吃,气得苏幼蓉又把当晚的写字任务加了量。

“这么多人都去啊,坐得下么?”有人发问,他们这些小商家全部加起来,也是有四百来号人的。

“都去都去。”王五还是笑眯眯地回答,“放心,没事儿,吃不穷我们的,就当为古北口没给大家交底的事儿,给大伙儿赔不是了。”

是真赔不是还是鸿门宴呢,众商家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色,却又不能不去,纷纷应了,周秦川三人当然也不例外。

“板升城就在那两座山包之后,过了垭口就到,大伙儿下午自去即可。”

王五把地方指明,开始告辞,临走前还说板升城都是汉人,让大伙儿不用拘束,平时若无事,也可以去逛逛。

众人全当他在说客气话,开玩笑,要是没有你们首肯,乱闯乱入,再被一箭射杀了,找谁说理去。

听说有吃的,还是白食,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态度,申正末刻小济就开始催着去了。

周秦川他们的生意本就可有可无,遂依了他的意,早早收了摊,朝着山垭而去。

从集市到垭口其实并不远,最多也就赵氏客栈到村子里的距离,山坡也不陡,对颠沛流离了几个月的周秦川他们来说,几乎不费力,不出一刻,三人就过了两山之间。

尽管从王五口中得知山后就是板升城,但垭口后的场景还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沿着另一侧的山坡,是一座大型堡寨自山腰向山脚铺开,堡寨周围有简陋的木桩围栏,堡寨规模不小,周秦川自觉欠缺经验,竟然估不出大致人数。

一条河缓缓从寨前流过,河两岸是大片田地,田里已然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麦茬。

密密麻麻的人群,聚在田边空地,正热火朝天地将已经晒好的麦粒收袋装好。

“怪不得这里的粮食卖不上价。”苏幼蓉在一旁喃喃说道。

没错,有粮食出产,蒙人还愿意买粮就不错了。

怪不得前两日王五这些人一个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在此抢收粮食。

怪不得今日请人来参观,原来是要搞丰收庆典。

只是在蒙人的地盘上,有这么多田地,收获了绝不算少的粮食,这种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下山的时候,周秦川忽地想道,这么多汉人,不会都是从汉地忽悠过来的罢。

可能性极大,且看与他们同路而来的那些农夫农妇,占据了大多数,估计这板升城还有周围的田地,就是靠着这些一批接一批从汉地而来的农夫建成开垦出来的。

第154章 观礼

至于他们这些小商家,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便为之,带到此地做一番交易,缓解此地货物紧张的状况罢了,就是不知货卖完后会如何安排他们。

堡寨空地前,有一小块空地,一队蒙人看样子也是刚到,纷纷翻身下马,把鹿、黄羊、麂子、狍子等猎物扔到空地上,估计刚刚围猎回来。

王五带着人站在空地边,笑意吟吟地同蒙人们打招呼,接手猎物的洗剥。

“唷,周当家来了。”

王五眼尖,记性也好,周秦川他们刚下山,还没走到堡寨门口,就被他看见了。

“抱歉抱歉,刚开始准备,想要吃上东西,还有得一阵子。”

“无妨,是我等来得早了,不用理会,我们四下逛逛就好。”周秦川回礼道。

“请自便,板升城外不拘何处,都可随意参观,若想进板升城的话,我可以安排个人送你们进去看看。”

王五热心地介绍。

周秦川三人谢绝了王五的好意,沿着河边走了一小圈,见识了一下麦田之后,拐到了堡寨边上。

他们并未进寨,只顺着围栏走了一圈,隔着栅栏打量了一番。

里面的房子称得上五花八门,有木屋,有土屋,更多的是小小的窝棚。

看得出来,木屋土屋几乎都有人住,而窝棚则有空闲,也不知道是有人离开后留下的,还是早早盖好备用的。

窝棚和窝棚之间的空地不少,想要加个院墙什么的很方便,估计那些木屋土屋就是在原先窝棚的基础上加盖的。

整个堡寨里出人意料的干净,并没有污水横流,屎溺遍地的景象,小型的茅厕鳞次节比地遍布各处。

看来为了堆肥种地,这里的人很是动了一番脑筋。

围着板升城转了一圈,周秦川也大致数了一下。

连上窝棚,估摸着有一千二百多的房屋,那就是一千二百多户,除去两三百户的空屋,这个板升城少则三千人,多了能有四五千人。

等周秦川他们回到堡寨前的空地上时,时辰已经不早,不少商家也到了。

篝火一堆又一堆地点燃,猎物被烤得‘滋滋’冒油,四下飘香。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晚宴终于开始了。

之所以说晚宴,是因为周秦川他们还在四下闲逛之时,王五等人就把所谓的庆典给弄完了。

其实就是丰收之后的拜神谢礼仪式,搞得有模有样的,周秦川远远看见,还想近前凑个热闹,奈何人多,实在挤不进去,只得罢了。

如今板升城里的汉人差不多全都各回了各家,来捧场的蒙人也不多,剩下的不是小商家,就是当初在古北口忽悠大伙儿的各个伙计,人数一下子就少了不少。

哈喇河边的那个掌柜也现了身,带着王五和其他精明的伙计,频繁穿梭在人群之中。

直到此刻,周秦川才知道此人姓莫,王五他们都叫他莫掌柜,看来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诸位,让我们满饮此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莫掌柜走到一个地势较高之处,端着酒碗又向大伙儿敬了次酒。

现场几百号人,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听清他说些什么,不过每隔数丈,就有伙计候着,替莫掌柜当传声筒,倒是不影响众人听他说话。

轰然的叫好声之后,一只接一只的空碗被亮了出来。

“今夜难得这么高兴,我就给大伙儿说件更高兴的事儿。”莫掌柜在高处大声开口,脸色微微发红。

周秦川同苏幼蓉交换了下眼色,戏肉终于来了,这才是今晚请他们这些小商家赴宴的真正原因。

“今天下午,大伙儿过来的时候,这里种的地,打的粮食,都看见了罢?

各位千里奔波,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发点财,然后置块地,为子孙后代谋点福祉么。

眼下就有这么个机会摆在大伙儿面前”

莫掌柜在高处侃侃而谈,口才了得,大意不外如下。

在这个叫做也失八秃的地方,有大片无主荒地,只要愿意,在场之人都能无偿分得田地,想要多大都行,前提是你得在来年将这块地种上庄稼,不能闲置。

有人心动,更多人质疑,这里可是草原,蒙人的地盘,你拿什么保障田地的归属,保障大伙儿的安全,就靠边上那些栅栏么?

至此,莫掌柜终于搬出了他身后的靠山——北元太师也先,他以也先的名义保障各户田地不被侵占,土地的契约上会有也先、板升城和户主三方的签印。

听到这里,周秦川心里一震,他的猜想最终被证实了。

原来也失八秃就是也先此时在草原的驻跸之地,四年前的土木之变,瓦剌骑兵就是从这里向大同宣府一带发起进攻的,具体位置史书上语焉不详。

不过周秦川根据一路来的行程,还有方位判断,也失八秃应该在明代后期所谓的归化还有包头一带。

只是如今这两座塞外名城都还没有影子,也不知也失八秃是不是这两地的前身,抑或在之后的历史长河中消失了。

怪不得这里的蒙人不缺金银之物,却普遍匮乏茶盐布匹,精铁更是到了连杂质铁锅都不放过的地步。

土木之变后,明廷一直视居于右翼的瓦剌为劲敌,在草原上扶持朵颜三卫,以及出走的蒙元可汗脱脱不花等左翼势力,以期抗衡牵制瓦剌。

至于朝贡,在英宗回归京师后,明廷才对瓦剌有所恢复,不过与土木之变前的规模和次数相比,远远不如。

与瓦剌接壤的大同、宣府,及其更西的地带,则全面封锁了边境交易,靠着千里迢迢从古北口一带捡漏一般跑过来的商队,远远不能满足该部需求。

由此造成了整个也失八秃的各种东西都非常匮乏,因此周秦川他们的生意才会这么好,价格更是令人满意。

这里只有粮食不匮乏,莫掌柜不知何时跑到此地,同也先勾搭在一起,以各种实惠,软硬兼施地吸引汉人来此开荒种地。

第155章 分田分地

有了粮食,这才让也先没有被大明的经济封锁弄垮。

他们这些小行脚商,这一趟算是进了狼窝,不,虎穴之中。

只是此刻,虎穴众人大多茫然不觉,还在听着高处的莫掌柜继续宣讲。

他承诺每亩地每年缴租八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杂税,而且至少十年内不会加赋。

有了也先做背书,田地权属和生命安全就算是有了保障,再加上这个赋税,眼见得一小半人起了心思。

周秦川并不太清楚这个赋税的轻重如何,还是一旁的苏幼蓉给他解释了一番,才知道这个税率的诱惑有多大。

大明官田每亩缴粮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

江南苏、松、嘉、湖一带,太祖朱元璋恼怒当地人为张士诚所用,所有田地均按罚没官田来收粮赋,每亩合计一斗二升,也就是十二升。

有明一代,平均亩产约两石多一点,一石计有一百升。

最高十二升的田赋,看似也不算多,但这仅仅是上缴朝廷的赋税,其他归各地官府的杂项,诸如火耗什么的加起来,就远不止这个数了。

田赋最重的苏、松、嘉、湖、常、杭诸州,苛捐杂税加起来,有的甚至能到两石。

此地田赋八升,看似仅比中原的重租田轻一点点,但买田可没有花费一文钱,省了不少。

开出来的荒地,虽然不是熟地,但这里不缺水,用心侍弄的话,每亩一石以上,甚至两石的收成是有的。

仅仅八升,其他什么都没有的赋税实在不算多。

莫掌柜趁火打铁,又承诺若是银钱不够,板升城可以借粮、借种、借工具、借耕牛,就是城里的空闲窝棚,也可以先住下来,等来年有了收成之后,再付赁屋的费用。

当然了,要是有余财,窝棚可以买下来自行改造。

这些优惠措施一出,再加上汉、蒙分置,双方往来极少,既不用担心受欺负,也不用担心生活习性不习惯,除了所处之地偏僻些,给人感觉同中土家乡的区别也没有那么大了。

这下子大半人动了心,纷纷找莫掌柜和各个伙计打听具体情况。

莫掌柜和王五等人笑吟吟的,让众商家不要急,想好了再说,过上几日,他们会去集市那里替大家登记造册。

“小兄弟,怎么样,你想不想留下来,在这儿置地成家?”

旁边伸过一只酒碗,同周秦川碰了碰之后,酒碗的主人,一个面带病容,脸色蜡黄的年轻短须汉子问道。

周秦川喝完酒反问,“你呢,兄台,你怎么想的,小弟见识短浅,实在拿不定主意。”

“嘿嘿,咱们有得选么,要是不愿留下来种地,后果如何,这莫掌柜可没同大伙儿说。”

短须汉子低声笑道。

明白人!敬了汉子一碗酒,“不知兄台怎么称呼,小弟周秦川,还请多多指教。”

周秦川把嘴凑到汉子耳边说道。

周围异常嘈杂,加之从傍晚开始刮起来的轻风,到了此时愈加猛烈,风声大作,不这么凑在一起,很难听清楚说了些什么。

“指教不敢,虚长几岁而已,在下谭蒙。”黄脸汉子也把嘴凑到周秦川耳边说道。

“原来是谭大哥,幸会,谭大哥,你知不知道这莫掌柜和他这些手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干嘛巴巴地跑到也失八秃来替瓦剌效力?”

周秦川问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虽说此时的人大多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要不然在场诸人也不会一听田地有也先背书,不少人就动了心。

不过像莫掌柜这种诓骗汉人来此地交易种地,一心一意为蒙人效力的还真不多,看他精明强干,并不像是在中原混不下去的样子。

“这个嘛,倒算不上什么秘密,姓莫的他们在此地也无意隐瞒,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原委,我也是因缘际会,比你早知道那么一会儿而已,先说与你听也无妨。”

短须汉子沉吟片刻,最终开了口。

莫掌柜名唤莫七,莫七和他手下那些精明强干的伙计,貌似商人,实乃在中原无法立足的白莲教教徒。

数量最多的农夫,在中原都是身无片瓦之人,被无偿分地的噱头一忽悠,走投无路之下,就这么跟着出塞了。

至于其中那些在饭前祷告之人,则是早早入了白莲教的狂热信徒。

而他们抵达当天,被教徒们狂热跪舔,似僧非僧的奇葩,就是白莲教教首,听说姓唐,具体叫什么就不清楚了。

莫掌柜、王五这些人,以操持世俗事务,壮大教派实力为主,算是目前白莲教的菁华所在。

“原来如此,多谢谭大哥据实相告。”

听了谭蒙一席话,尽管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周秦川还是竭力不动声色的继续同此人攀谈:

“对了,咱们的地也不花钱,那与那些农夫有何区别呢?”

“刚才莫七不是说了么,咱们要是银钱不趁手,可以借粮借种给咱们,借嘛,终归是要还的。

那些农夫就是直接送半年口粮和来年种地的粮种,至于信徒嘛,更是减了一升的粮赋。”

这莫七以经济条件给人分类,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对待,又用减赋来吸引人入教,倒是有些手段。

“原来如此,来来来,谭大哥,喝酒喝酒。”

周秦川强打精神,同谭蒙还有周围数人交杯换盏,一通酒直喝到深夜方才散去。

背着已然熟睡的小济,顶着越来越大的狂风,三人回到帐篷,苏幼蓉从周秦川背上接过这小子,将他安置好,方才轻声问道:

“秦川哥,你作何打算?”

看得出来,她对留在也失八秃开荒种地是有些心动的。

说实话,面对拥有自己土地的诱惑,除了小济这个连当乞丐都浑不在意的人之外,谁会不介怀呢。

“幼蓉,你想留在这里?”

见苏幼蓉轻轻点了下头,周秦川叹了口气,该如何同她说清楚,此地不能留呢。

要是不知历史走向也就罢了,在这里白白得块地,还能同大批汉人聚在一起,远比去到辽东,人生地不熟的,连如何讨生都未可知要好得多。

第156章 逃离

可惜啊,周秦川偏偏对这一段历史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先说也先吧,他声望最高,实力最强的时候就是四年前土木堡大胜之后,随之在京师败退,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就算不提国家民族大义,但留在此地就是站到了也先一边,不论是蒙人还是明军,一旦对也先攻伐,周秦川他们这些汉人必然要受到牵连。

何况留在也失八秃种地,缴的粮大部分都到了瓦剌手中,是在增强他们的实力,周秦川虽然没有大明户籍,但作为汉人,此举算得上是助纣为虐。

虽然也先的下场周秦川没什么印象,但草原再度四分五裂,西部的瓦剌被东部的鞑靼取代却是不争的事实,想来也先的下场不会太妙。

至于主导此地板升城的白莲教,那就更沾不得了。

自宋以来,白莲教称得上是造反专业户,大明的建立说起来有他们一份功劳,但朱元璋立国之后,有明一代对其的打击都是不遗余力。

作为平民百姓,最好不要同这种教派沾上一星半点的干系。

眼下白莲教中人还同瓦剌勾搭在一起,一心一意替其增强实力,要说没有什么重大图谋,周秦川打死也不信,还是有多远走多远的好。

实际上,仁宣两朝之后,由于在中原难以立足,原本以鲁、豫为主要势力范围的白莲教,开始逐步外迁,晋冀一带的边境成了他们新的传教之地。

甚至更同蒙人勾结,意图夺取大明江山,百年后的嘉靖、隆庆两朝,正是以赵全为首的白莲教教徒,为当时的俺答汗带来了大量汉人。

这些汉人开荒种地,打铁建城,这才使得当时的土默特部实力强横,于土木之变后再次兵临大明京师,史称“庚戌之变”。

之后赵全等人甚至撺掇俺答汗以‘金’为号,建国称帝,由此可见明代中后期白莲教对整个北方局势的巨大影响。

此时莫掌柜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为白莲教探路过河而已。

只是要想把这些东西同苏幼蓉说清楚谈何容易,大明与此时北方的各部蒙人时战时和,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家敌对关系,大明百姓对到塞外行商种地也并不抵触。

周秦川自己的建议也是到辽东讨生,在明人眼中,草原和东北实在没什么区别。

辽东去得,也失八秃却留不得,有些说不过去。

而白莲教自永乐年间声威大振的唐赛儿起事败落后,就偃旗息鼓,再无声息。

官府一方面极力打压,一方面也刻意不渲染该教声名,再经仁宣两朝的休养生息,藏富于民后,倒让大明百姓很多都忘却了这个曾经妄图改朝换代的教派。

这一现象在富足的江南尤甚,苏幼蓉自小在应天长大,对白莲教茫然无知那是毫不奇怪。

周秦川要想分说清楚,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况且即便说清楚了白莲教的恐怖之处,也只是徒增苏幼蓉的畏怯和烦恼,于事无补,还不如就让她暂且一无所知的好。

斟酌半饷,周秦川才想出了两个有些勉强的理由,吭吭哧哧地说了:

“幼蓉,我觉得罢,这里都是荒地,即便开出来种上粮食,几年内的收成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莫掌柜的狠辣,王五的狡诈你也见识过,而且说翻脸就翻脸,同他们打交道不知何时就要吃亏,因此”

“明白了,秦川哥,听你的,咱们想办法逃离此地。”

仅凭这两条理由,居然就说服了苏幼蓉,周秦川略感意外。

他还以为又要来一次大争论,甚至再次猜拳定去留呢。

实在是哈喇河边的那些鲜血让苏幼蓉印象深刻,对莫掌柜,她比周秦川还要深具戒心,周秦川的理由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翌日清晨,苏幼蓉越睡越觉得身上发凉,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见天色大亮,而周秦川早已起身,正脸朝外地坐在帐篷口。

怪不得不够暖和,原来这家伙不在身边,仅仅一个小济,可比不上他。

自破庙那晚两人不由自主地睡在一起,之后除了住客栈,在外的话,不管三人睡前是怎么安排的,最后都会被寒冷所迫,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要怪就怪这家伙身上热乎乎的,天气一凉,晚上睡觉怎么可能不被那份温暖所吸引。

苏幼蓉从一开始的羞惭,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实在是因为在心里已把周秦川视为良人,把自己看作了周家人。

正要打招呼,苏幼蓉忽地觉得不对,这家伙往日都是雷打不动地早起出去跑一圈,等自己做好朝食,他差不多刚好回来。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还是尚未出去,难道是昨晚睡得太晚了?

呃,别误会,昨晚他二人并没有发生什么旖旎之事,还是如同往常那般,最多抱在一起睡个纯纯的素觉,还是衣着完整的那种。

不是周秦川有色心没色胆,也不是苏幼蓉不乐意,她虽然不通男女之事,但周秦川若是主动一些,定然不会拒绝。

实在是因为有小济,这小子不是横杠在二人中间,就是在一边紧紧地抱着某个人,这种情况下,不拘换了谁,恐怕都很难有兴致。

后世多少年轻父母,在生了小孩后,感情一落千丈,归根结底不就是这个原因么。

昨夜睡得晚,一是从板升城回来本就有些晚,随后两人定下了要离开此地的主意,周秦川就开始筹划如何行动了。

白天肯定走不了,不论是板升城的汉人,还是也失八秃的蒙人,虽然看不到他们有什么措施,但显而易见是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就是一起同来的商家,估计也有人会去告密。

只能靠夜色掩护趁夜出逃,花上整整一晚的工夫,跑得越远越好。

而且仅是他们三人跑也不够,最好能多找些同道中人,分头离开,然后到约定之地汇集,如此方能在之后的逃亡路上一起抱团,抵抗马匪的侵袭。

第157章 初雪

周秦川掰着指头数了几个他觉得不会留在此地种地之人,其中就包括晚间一道喝酒的那个谭蒙,还反复斟酌,如何同这些人接触,然后说服他们。

如此这般,折腾到后半夜方才睡去。

“秦川哥。”苏幼蓉披了件衣服起身,缩了缩脖子,“饿了吧?你等着,我这就去做饭,吃完朝食咱们一块儿去接洽志同道合之人。”

“不用了。”周秦川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口气中竟有萧瑟之感。

什么不用了,是不用做饭,还是不用出去找人,苏幼蓉不明所以,来到了周秦川身后,正待问个明白,却被帐篷口的一片白光刺得眼睛发痛。

仔细一看,门口地面上有细细的一层雪粒,将头探出帐篷,天地间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一夜之间,不,从他们商定之后睡去开始,满打满算只有半夜。

后半夜区区几个时辰,居然就下了一场雪,虽然雪不大,不过在地上浅浅铺了一层,却也是实打实的雪。

怪不得昨晚突然起了大风,怪不得晚上睡觉会这么冷,不仅仅是没了秦川哥在身边啊。

可这才是仲秋啊,苏幼蓉是南方人,实在想不到塞外的雪会来得这么早。

“这是老天爷要留下我等啊。”周秦川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

一下雪,昨晚的这些谋划统统都做了无用功。

别的不说,再怎么避开耳目趁夜离开,仅凭雪地上留下的蹄印足迹,就能被人轻易找到。

兼之天冷路滑,这一路上不知要比他们来的时候艰辛多少倍,以他们这点塞外的微末经历,即便没有马匪,也和找死没甚区别。

他能想到的这些,其他人同样能想到,看来不用再搞什么串联了,死了这份心罢,至少在来年开春前,得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了。

“啊?下雪了。”

小济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钻到两人中间向外张望。

说实话,作为一个曾经的乞丐,他不喜欢冬天,更不喜欢下雪。

刺骨钻心的寒冷,还有因为街面上人少而锐减的收获,使得他们冬天的日子很难过,有宿疾的、身子骨差些的,常常熬不过去。

一冬下来,总会死上几个人。

“是啊,下雪了。”周秦川摸摸小济的头,本来作为滇南人,因为很少能见到雪,一般都喜欢下雪,不过这一次他却是对这场雪实在喜欢不起来。

“唷,吃饭呢,天冷,穿的带够了罢?”

正午,众人正在吃着饷午,莫掌柜和王五等人就到了集市,开始嘘寒问暖。

他们心中有庆幸,昨天板升城大半人刚把粮食都收袋装好,昨晚就下了雪。

好险,虽然雪不大,但要是还在打粮,这收成可就要打折扣了。

更有志得意满,这场雪来得好,来得及时啊,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忙。

这下子,这些行商即便有什么异心,估计也熄了心思,他们倒是不用再做恶人了。

是以他们也顾不上昨晚所说,要过上几日再来给大伙儿造册登记田亩,迫不及待地在今日就赶了过来。

“大伙儿都好吧?”莫七大声地打着招呼,“想不到今年雪来得如此之早,我看大家在这里搭帐篷实在不是滋味,冷啊。

这样罢,凡是愿意留下来开荒种地的,收拾收拾,稍后就同我们一道回板升城罢,窝棚空着不少,生上火绝对比帐篷里暖和。

至于田亩,等大家安顿好了,咱们再慢慢造册,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种不成地,不着急,如何?”

商家们大都轰然叫好,只有极少数几个人,如同周秦川一般,暗中恨恨地盯着莫七,却又无可奈何,这场雪把他们最后那丝侥幸彻底弄没了。

总不可能就赖在集市这里哪儿都不去罢,就算蒙人和白莲教是善人,不对他们下手,允许他们住在此地,可也实在呆不下去。

昨晚的这场小雪,凭着他们简陋的帐篷,根本无法抵御寒风,里里外外一片泥泞,要是再来几场大雪,后果不堪设想。

当晚,集市里的所有商家就全部搬进了板升城内。

站在窝棚里,周秦川不得不感慨,白莲教是真有能人。

窝棚是他自己心里的称谓,实际上盖的还不错,遮风挡雨、做饭取暖都不成问题。

房间虽然不多,只有一个起居室,再加一个伙房,但是其间心思巧妙。

厨房的灶台,明显有一根管道,通到起居室的炕下,只要火不灭,小小的起居室就能温暖如春,而且不用担心煤气中毒。

用木栅栏圈了一个院子,一角是有顶的牲口棚,这里不缺牛马,这样一个牲口棚很有必要。

一角是一间空屋,看板升城里其他人家,都是将其用来贮藏粮食。

周围空地不少,与其他窝棚都隔着一段距离,以后要是想扩建,也十分方便。

甚至草原上周秦川觉得十分头痛的燃料问题,也被完美解决了。

塞北的树木低矮,干柴不多,牧民多用牛粪烧火,眼下他们来得晚,附近的干柴牛粪想必都被长居此地的汉人和蒙人早早屯了起来,前几日在集市,就很为柴火发愁。

要是没有足够的烧火取暖之物,整整一冬可怎么熬。

即便是身体素质已大幅提升的周秦川,也没有把握安然度过这塞北的冬天。

没有想到的是,三人安顿下来后,苏幼蓉秉承着汉人女子良好的串门习俗,出去转了一圈。

不多时就带回来一捆秸秆和十几个黑乎乎的煤球,尽管周秦川有些凌乱,但他没有看错,那就是煤球。

跟在苏幼蓉身后的微胖中年妇女,熟练地点燃秸秆,在炉灶里垒好煤球,这才和兄弟俩打招呼,自称张大娘,和他们都在一条巷子里,以后有事说话。

又说这煤球板升城里有卖,便宜得很,出门右转,过条小巷就有家煤球店,以后可以去那里买,这十几个煤球就算是送他们的。

还热心地介绍说,要是缺粮了就找他们家买粮。

农具什么的,可以去板升城中打造,铁匠铺多的是。

苏幼蓉拿了几块留着没卖的精致点心酬谢,张大娘笑着走了。

周秦川若有所思,估计这些铁匠铺不但打造农具,还帮着蒙人将那些铁器熔炼后打造成兵器甲胄,这个板升城不简单啊。

第158章 板升城

看着苏幼蓉送人出门,周秦川不由感概,穿越小说害死人啊,很多以为后世才有的东西,其实这时都有了。

说没有内裤穿的,请看看犊鼻短裤,还是平角裤型呢。

说上厕所没有纸的,人家草纸按粗细不同,分好了种类。

还有牙刷牙粉,这些后世之人须臾离不得的清洁用品,在大明同样不缺。

这些东西都有了,害得他没了赚钱发财,登上人生巅峰的机会。

如今更过份,火炕有了周秦川还能接受,这玩意儿他知道是有历史的。

可煤球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穿越了个假明朝?

这就是周秦川孤陋寡闻了,中国自汉代起,就开始使用煤炭。

到了宋代,甚至开始用焦炭炼铁,在大明景泰年间,在煤炭资源丰富的后世内蒙一带,用煤球烧火做饭取暖,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儿。

当然了,周秦川不用问都知道,这铁定是白莲教中人,或者是他们找人把煤球弄出来的。

因为之前和蒙人交易时,他也曾近距离地观看过普通牧民的蒙古包。

只要不下雨雪,蒙人们大多在毡包外面烧火做饭,用的仍是传统的木柴和牛粪。

估计煤球这玩意儿他们一时还接受不了,毕竟和他们从小形成的观念不太一样,而且烧起来的味道也和木炭牛粪不同,有些刺鼻。

话说回来,有了轻易能取得的煤球,实在是好事儿,再不用烦恼整个冬天用什么来烧火做饭取暖。

感受着室内的融融暖意,周秦川一时有些恍惚。

要不是这里是塞外,他不愿意留在这里为蒙人、为白莲教种地打粮,否则的话,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几亩田,一套房,老婆孩子热炕头,貌似都有了。

这么好的房子,当然不可能让人白住,是要交钱的。

租、购都行,粮食、银两都收,连周围的空地都买下来,也不过一两纹银。

这个价钱,对三人来说算得上白菜价,不过周秦川并不愿意在此扎根,最终以每月一钱银子的价租了下来。

房子、煤球利于过冬,算得上是好消息。

有好消息自然就有坏消息,为了防范有人逃跑,板升城参照前宋,制定了严格的保甲连坐之制。

确切地说,因为城内丁口还不算多,只以每十户为一甲,并没有甲之上的保。

但凡入住板升城,必定会被编入一甲,新人少的时候,就暂时编入老甲之中,等下一趟新人多了,再分出来新设一甲。

同甲之中,若有人逃离,全甲其余之人不但田地银钱要被充公,就是个人也要被贬给蒙人为仆。

不算太残酷,但也足够让家家户户既被人监视,也在监视他人,有效地防范了诸如周秦川这类一心想要逃离也失八秃和板升城的人。

“秦川哥,王五要咱们这两日去找他,把丁口多少,还有田亩数量都报给他。”

翌日清晨,吃完朝食,苏幼蓉同周秦川说道。

“成,你去同他说罢。”

周秦川有些意兴萧瑟,仅仅因为一场雪,就不得不留在此地与狼共舞,让他异常心塞。

“那咱们要多少地合适,二十亩你看够不够?”

“二十亩?”疯了不成,还够不够?周秦川大愕。

苏幼蓉出身商贾之家他是知道的,小济和自己就更不用提,三人谁都不会种地,一口气要二十亩地,周秦川怀疑他们的地里到底能不能长得出庄稼。

“世上无难事嘛,秦川哥,这地不要白不要,多打些粮食也是好的。”

苏幼蓉倒是很淡定地安慰道,虽然不通农事,但周围那么多人,找人问就是了,开荒种地的骡马牲畜他们也不缺,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周秦川想想也对,汉人好像就是如此,哪怕之前对田里活计一窍不通,但只要有地,似乎都能种出东西来。

想到穿越前,中国人在非洲、西伯利亚这些老外种不出庄稼的地里都能收获粮食,对苏幼蓉的决定也就不再反对。

管她的,闲着也是闲着,试试看吧。

不过他是不会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的,明年秋收后,怎么都要想办法离开此地。

不得不说,白莲教这些人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分地的举动,充分利用了汉人对土地、对粮食的眷恋。

只要有了田地,在获得一季丰收前,弃之而去这样的事儿,就是穿越而来的周秦川一时也不会这么想。

“骡马怎么办呢,咱们不放牧,出门代步、开春耕地都用不了这么多,要不要处置掉一些,也能省些粮食。”

苏幼蓉边收拾碗筷,边朝屋外的牲口棚努了努嘴,那里面挤着同他们一道而来的十余头骡马。

三人不是此地的牧民,自然没有准备过冬的牧草,冬天只能给这些牲畜喂粗粮,算下来开销也不小。

“不用,还是留着罢,咱们养得起。”

周秦川只稍稍考虑了下就否决了,蒙人不缺牛马,铁定卖不起价,再说了,明年要外逃,离了这些牲口可不行。

此地不缺粮,粮价也不高,以他们的身家,完全养得起这些牲口。

要是体弱过不了这一冬的,正好优胜劣汰,死了就拿来吃肉。

两人又计较了一番如何过冬,不过貌似已经没什么好准备的了。

粮食不用愁,他们自己还剩不少,要是不够吃,在板升城里找人买就成。

有了煤球,烧火取暖也不成问题,只需花点银钱,买来堆好即可。

秋冬的塞北,新鲜菜蔬就别想了,咸菜泡菜先前没有卖出去,现在却是正好留着自己吃。

虽然骡马活得好好的,完全没有主动献身,让他们吃上肉的觉悟,肉食方面却不用担心。

他们不缺银钱,完全可以找蒙人买牛羊来吃。

在古北口准备的衣物更为充足,三人棉衣、皮裘各自都买了一套,厚毯毛毡也有几床。

还有大明边军穿的皮制长靴,靴底有铁钉防滑,靴面涂敷桐油防水,靴内还有毡衬保暖,最适合雨雪天穿用。

说实在的,这皮靴的做工精巧,同后世皮鞋已然不相上下,让周秦川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有了这些东西,足够过冬了。

之前北上的时候,周秦川的箭法略有进益,打到些猎物,尝过些甜头,三人干脆出板升城四下走了一趟。

即便打不到猎物,也能熟悉下周围环境,探探板升城和蒙人能容忍他们最远跑到哪里,好为来年行动做些准备。

周秦川相信,虽然下过雪,仍有人警戒监视。

果然,不出五里地,就撞上了一小队巡弋骑兵前来检查外出腰牌,为了怕语言不通容易起冲突,还特意在其中安排了几个汉人,当真心思细腻。

三人自然没有,被客气地请了回去,

第159章 拾粮冲突

一去一来之间,都没有见到什么野物,弓箭算是白带了。

回到板升城附近时辰还早,周秦川不甘心空手而回,又用老办法,挖了几个陷坑,打算撞撞运气。

随后见到有人在收完庄稼的田里拾麦粒,尽管周秦川他们不缺粮食,但三人还是进到田里,跟在人后一块儿拾。

一则是天寒地冻的坐不住,动起来暖和些。

二来能认识些人,可以从这些人口中打探出谁是庄稼把式,今后种地好请教,为来年开春做准备。

田地里收拾得很干净,散落的麦粒很少,即便如此,那些刚到此地的农夫农妇和他们的儿女,还是有不少人一寸一寸地细细查找。

虽然板升城发了他们半年口粮,但这些人大多一贫如洗,自然得尽量想办法多弄些粮食,要不然来年收获之前,口粮一旦吃完,不想挨饿的话就只能找莫七他们去借。

在田地里耽误到黄昏,周秦川跑去陷坑那里看有没有猎物,小济和苏幼蓉则继续留在田地里。

小济拾麦粒很有一套,即便田地里已被主人家篦过一道,他还是拾了小半袋,差不多能有两三斤。

据这小子交待,还在关阳的时候,一俟农家收完粮食,他们都会去田里拾麦粒,自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小济献宝似的把他拾来的那袋麦粒递给苏幼蓉,神情颇为得意:

“幼蓉姐,你别看它脏,拿回去用水冲洗干净再晾干,一样可以送去碾房脱壳,也不会影响味道。”

小济自己不觉得当乞丐有多苦,一身本事也多是在那时学来,但这番话落在苏幼蓉耳朵里,却是让她忽地有些心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小济的脑袋。

“干什么?”

旁边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生生破坏了这个温馨的画面。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四周不时有人喊道,往田地中包抄过来。

“放下,都放下,听到没有。”

“不许动,这块田是俺们的,田里的麦粒也是俺们的,谁都不许动。”

几条大汉一边暴喝,一边开始抢夺众人从田地里拾起来的麦粒。

事发突然,拾麦粒的又都是初来乍到之人,有些不知所措,大多数人站在原地发呆,不知如何应对。

毕竟在中原家乡,收完粮食的田地里,只要你有本事,遗落的麦粒都是任人拾取的。

小济反应最快,把小半袋麦粒往肩上一甩,扯着苏幼蓉就往外跑。

这种场面他经历过,虽然大部分农人不禁他们到自己田里拾麦粒,但有时也会碰上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看他们这些人不顺眼,故意找茬儿的。

身为乞丐,遇上这种事儿又不能也不敢公然同人家对抗,最好的办法,就是背着粮食溜之大吉。

苏幼蓉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对小济素来信任,跟着跑出几步,也就明白了是回什么事儿。

不由得啼笑皆非,多大点事儿啊,值得跑么,加上她的收获,总共也不过四斤左右的麦粒,主人家不让拾,付钱不就成了。

不过待她看清出面阻拦之人的面相后,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刚才的想法不翼而飞。

来人大概有十多个,个个面相凶狠,望之不是善类。

苏幼蓉这才明白小济为何要跑,同这些人哪有道理可讲,公平买卖的想法估计也是一厢情愿,看他们样子就是来找田中诸人的麻烦,还是尽快离开,别被他们逮到的好。

小济头前带路,像条游鱼一般在人群中左右腾挪闪躲,苏幼蓉紧跟其后,倒也不曾落后半步。

两人配合得异常默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人群边沿,只需避开前面拦路的那个大汉,就能逃出生天。

“给我放下,小兔崽子。”

那大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蒲扇般的大手一伸,直取小济身前的一个少年。

这少年头戴毡帽,原本其实要比小济他们两人离人群边沿更近些,只是他反应比小济慢了半拍,又有些瘦弱,被小济生生赶上时,他也才到包围圈边沿。

少年矮身闪躲,只是他人是躲过了,背在肩上装着粮食的麻袋却没躲开,被大汉一把攥住。

此时他若放手,因其个子矮小,从大汉腋下一钻,那大汉未必留得住他,偏偏这少年是个一根筋,不愿一个下午的成果就这么没了,死死拽住麻袋不放。

大汉得意一笑,另一只手往少年身上抓来,打算拿下这个少年,也好杀鸡儆猴。

那只大手眼看就要落到少年头上,一个小小身影突然撞入两人之间。

“哎哟!”

大汉闷哼一声,两只手齐齐收回去,捂着小肚子蹲倒在地。

“还不快跑。”

小济扯了一把兀自有些愣怔的少年,两腿翻飞,当先向外闯去,苏幼蓉和少年各自背着捡来的粮食紧随其后。

“哼,想跑,没那么容易。”

离此不远的另一个大汉见状,边骂边追,终归是成年男子,速度远胜,只几步就拦在了这三人面前。

狞笑声中,大汉五指箕张,直奔小济。

他见同伙被这小孩不知使了什么阴招,此刻仍然缩在地上呼痛,心下戒备之余,有心要给这小子苦头吃,因此手上不留余力,隐有风声,打算先把这小子摔个跟斗再说。

“砰!”

一声闷响,却不是小济被打中,反是拦路大汉右腰吃了一脚,随后摔了出去。

地上的薄雪被人踩得稀烂,地面又湿又滑,出溜出去好远,大汉方才停下来,一身上下泥水淋漓,狼狈异常。

“兄长!”小济欣喜地叫道。

来人正是周秦川,他在陷坑那里一无所获,才回到田里,就见起了冲突,正好在小济即将被人打中之时赶到,出脚将那大汉踢飞。

“干什么,想打架不成?”

“拿俺们地里的粮食还有理了?”

从小济放翻那条大汉开始,他们三人就受到了其余人等的关注,左右各有几人包抄过来,因此周秦川才站定,就被其余同伙呼啦啦围住了。

第160章 王八爷

“不就是点粮食么,有甚了不起,大不了我们赔钱好了。”

一旁的苏幼蓉急忙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们这里打顶也就五斤粮,每斤算你十文,一共五十文够不够?”

说着话,苏幼蓉掏出一粒银豆子掂了掂,然后递了出去:

“这里有八分纹银,怎么都够我们拾的这些粮了。”

糟糕!

周秦川急欲跺脚,他实在没有料到,苏幼蓉会这么快地跳将出来,噼里啪啦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主动提出赔偿,把银钱都拿了出来。

实在是欠缺江湖经验,不知人心险恶啊。

这些大汉一看就是老手,应该是在板升城呆过些时日的,他们的意图再明白不过,就是想以老欺新,碰瓷来了。

不对,他们连瓷都没有,就是来讹人的。

碰上家底好的,就多讹些银钱,碰上家底薄的,至少也能白拿袋粮食,不算一无所获。

苏幼蓉此时就该理直气壮地表示这粮食是自己在地里拾的,要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耍横无赖的气势表现出来。

且不说这块地到底是不是这帮子人的,也不说散落在地里的麦粒能不能拾,就算不能拾又能如何,后世有人凭本事借的钱都不愿意还,何况他们凭本事捡来的粮食。

至不济,鉴于对方人多势众,大不了不要粮食罢了,万万不可轻易露白。

像苏幼蓉这般作为,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我很有钱,快来讹我么。

果然,对方领头之人看见银子,眼睛一亮,却并不接下,哼了一声后,方道:

“这位小娘子说得倒简单,没错,粮食不多,你给的价也算公道。

可是,咱们之间就只是粮食的事儿么?”

“除了粮食,还能有何事?”苏幼蓉不以为然。

领头汉子冷笑一声,嘴一努,指了指被周秦川踹翻,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条大汉道:

“看见没有,我家兄弟被你家夫婿踹了这么一脚,肯定受了内伤,汤药费怎么也得赔罢?”

看看,这些家伙见你有钱又大方,哪里还会放过,粮食能讹几个钱,汤药费才是重点。

还内伤,识字么,知道内伤怎么写,什么是内伤么?也不知从哪儿听来这么个词儿,就这么拿来唬人。

周秦川心里腹诽着,将被‘夫婿’二字弄得有些脸红,不知如何作答的苏幼蓉拉到自己身后,一拱手:

“这位兄台请了,敢问如何称呼?”

事态紧急,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对方口中对自己的称谓有些不妥当,只知道刚才他那一脚,不过是想把对方迫开,收了力的,那人不会有什么事儿,只是雪地湿滑,才显得威力不凡。

“我行八,姓王。”领头汉子见了周秦川刚才的身手,不敢大意,微微后退半步,有些郑重地答道。

“哦,原来是王八爷。”听了对方的介绍,周秦川脑子都没过一下,按着惯例,姓在前,排行在后,顺嘴就这么叫了出来。

“直娘贼!”对方勃然大怒,“敢来消遣八爷,找打!”

言毕左手抓向周秦川衣领,左腿朝周秦川身后别去,意欲摔周秦川一个跟头。

此时大明赤手相斗的手段,不是插眼踢裆,就是受蒙人影响,以摔跤为主,这个王八爷,显然就是后一流派。

周秦川反应敏捷,哪会被他轻易拿到,眼见此人面门处空当大开,只需一拳即可结束战斗,却忌惮对方人多势众,不得不生生忍住这份诱惑,向后一跳,避了开去。

即便将其击倒,拿到手中为质,但四面八方全是来敌,周围又没有什么掩体,实在难以护得小济和苏幼蓉周全。

八爷见周秦川身手了得,又想起刚才踢退自己手下那一脚也是威力不凡,攻击落空后,不敢继续追击,摆了个架势小心戒备。

一退出攻击范围,周秦川才猛地醒悟,‘王八爷’这称呼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难怪他要先报排行,再报姓氏呢。

可说真心话,他还真不是消遣对方,这么老的段子,周秦川早想不起来了,况且用称呼来羞辱对方,这段位也低了些。

“呃八爷,我若说刚才是无心之过,你信不信呢?”周秦川苦笑道。

“信你个鬼,你个小子坏得很。”八爷的手下有人叫嚷道。

不是糟老头子就好,周秦川暗道,又拱了拱手,诚挚地说道:

“八爷,兄弟刚才当真是无心之过,还望见谅,这样罢,粮食我们买了,还有这位兄弟的汤药费我们也出了,如何?”

没办法,本来想硬杠到底,能不出银钱就不出银钱的,这下拿人家的称谓取笑,算是犯了忌讳,要是不放低姿态,就是彻底的无赖了。

事情闹将起来,落在吃瓜群众眼里,反是自己的不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连舆论支持都没有,注定是占不了便宜的。

“嘿嘿,你说的哦。”王八得意一笑,像个计谋得逞的老狐狸,朝手下打了个手势,又一条大汉被人抬了进来。

“这是?”周秦川狐疑道,他来得晚,没看到之前小济的举措。

“这是你那小兄弟的杰作。”

这这捂着小肚子的姿态,这嘴角微微抽搐的表情,这怨恨中又带着点惧怕的眼神,都与他们尚在济宁赵氏客栈之时,毛三被苏幼蓉踢了一脚之后的表现何其相似。

莫非

“兄长,此人刚才欺负他。”小济指了指仍站在他身边,背着半袋粮的瘦弱少年:

“我看不过眼,冲上去打了他一拳。”

没差了!

周秦川看看小济身高,再比比那大汉的腿长,差不多,以小济的高度,一拳打在裆部正合适。

这叫什么事儿啊,周秦川无语。

苏幼蓉的腿,小济的拳,都好巧不巧地打在那里,自己可从没这么教过他们,看来今日这汤药费是跑不掉了,估计得被狠狠讹上一笔。

周秦川有心不想给,可当下局面却是由不得他,周围十多条汉子,个个都不是善茬,他一个人或许还能逃得出去,可有小济和苏幼蓉在,只能先低头。

第161章 唐师父

“八爷,小孩子家家的,手上能有多大力道,你看”

“打得好!”

正当周秦川绞尽脑汁,想要找些借口开脱,以便少赔些银钱之时,有人高声叫着好而来,声音尖利。

王八一皱眉,“梁五,我可没有招惹你,你非要插这一脚作甚?”

“你是没有招惹我,可你招惹我家小九了,要是没人给我报信,要是我再来得晚些,小九指不定被你欺负成啥样呢。”

来人面白无须,一伸手,将小济旁边的瘦弱少年拉到自己身边,他身后跟着十余人,面相各异,却尽皆无须。

“五哥,我我就是想多弄些粮食给大伙,不是存心给你添麻烦的。”少年摘下毡帽,嗫嚅着。

“行了,小九,不用多说,你既认我为兄,自是不容你被欺负。”梁五的气势很足,安慰完小九,又反问王八:

“我说老八,这地里散落的粮食何时不能捡了,这规矩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王八一见脱下帽子之人真是小九,眉头锁得更紧。

这梁五一伙人身份有些与众不同,人数虽然不多,但最是抱团,一旦招惹上他们,极为难缠,内心里他并不愿与之为敌。

同时也有些埋怨这个小九,好端端的,你戴顶帽子作甚,我的人要是认出你来,还会为难你不成?

“梁五,且容我先料理完眼前之事,你我的事儿等会儿再说成不成?”王八客气地问道,自觉很是给了对方面子。

总不能梁五一发话,就这么当着大伙儿的面直接放过小九罢,那自己还要不要面子,还能不能从这两男一女身上讹出银钱来。

“不成,这位小兄弟”梁五指指小济,“帮了小九,我梁五讲究恩仇必报,自然得帮回去。”

“你!”王八为之气结,一时犹疑不决,不知如何是好。

梁五也不为己甚,静静等他决断。

两人的手下不肯安份,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的出口成脏,好在知道各自的老大还在谈判,倒也不太过火。

就在现场气氛微妙,几方人马都有点进退不得之际,远处突然似缓实快地走来四人,一路所过,不拘是谁,纷纷躬身见礼,让出了一条通道。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善哉善哉!”声音低沉有力,清晰异常地传入了在场诸人耳中。

有跟着回礼宣号的,那是白莲教徒,不信教的,也不敢造次,包括王八梁五在内,都回了个礼。

周秦川自然也不得不随大流,等礼毕抬头看去,这不就是他们初到也失八秃之时,远远见到的那个神棍嘛。

还是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扮,虽然穿着僧袍,却留着平头,刚才宣的这个号子也是尽显白莲教的特色。

一身白衣的那个小囡在他前方引路,一左一右,各有一男一女,看样子是侍卫。

对了,那谭蒙不是说他姓唐,乃白莲教首么,看来是板升城的话事人,这般出行倒是没甚排场。

看来今日这场架是打不成了,周秦川暗自松了口气。

白莲教招纳人在此开荒种地,并进行管束,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小型官府,官府嘛,自然是以稳为主,是不会允许下面发生动荡的。

小济初来那天,虽然远远见到在山垭口的这一大一小二人,不过这小子不太上心,此刻早忘了,刚才他就没有跟着其他人还礼,此际也没有让路的自觉,不经意间挡住了这四人的前行之路。

“让让,让让!”

头前开路的小女孩同小济差不多高,伸手一拨,也没见她使多大力,小济就像一捆草垛那般,扑地而倒。

“吔,你没吃饭么,怎地如此不经事?”

小囡大惊小怪地反问。

小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涨得通红,今日出了这等事,他自然是还未吃饭的,不过被一个小女孩一推就倒,这脸面可丢大了。

“我不算不算,我刚才没甚准备,这才着了你的道,等我站好了你再试试”

站起来的小济颇不服气,正嚷嚷着想找回些场子,被苏幼蓉和周秦川一左一右地给拽开了。

这神棍冲周秦川微微一笑,又点点头,还别说,很有些得道高僧的派头,又冲开路的小女孩轻叱了一句:

“丹儿,不得无礼。”

“我哪有无礼,是他气力不足,不经事。”被称作丹儿的小女孩小声地回了句嘴。

“你”小济气极,很想冲上去理论一番,幸亏周秦川在他耳边及时说了句“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这才消停下来。

“两位,请了。”

神棍来到场中焦点,正相向而立,彼此对峙着的王八和梁五面前。

“见过唐师父。”

王八和梁五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竖起单掌,回了个礼。

唐师父?唐僧?周秦川在心中吐槽。

“不管诸位有没有入我教门,终归朝夕相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论有何事体,还是以和为贵的好,几位不妨看在我的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唐师父连纷争的起因是什么,谁有理谁无理都不过问,左右不过就是为点钱粮么,能有什么新鲜事儿:

“这样罢,他们在田里拾的粮,全都算到我账上,回头把银钱结给你,如何?”

梁五斜睨了王八一眼,“既是唐师父出面,自是罢了,老八,你怎么说?”

“我”王八眼珠子转了转,“唐师父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今日众人在田里拾的麦粒也算了,我怎敢跟唐师父要帐,一时戏言而已,不过我这两位兄弟受的伤可咋办?”

“无妨无妨,板升城里有医馆,大家搭把手,把他二人送去,一应费用都归我,成不成?”

“那成罢。”王八瞥了周秦川三人一眼,心下暗叹口气,这三只肥羊看来有些身家,可惜今日宰不成了。

“呃,那个唐大师是吧,八爷兄弟的汤药费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自己料理就是,谢过了。”

周秦川赶紧跳出来,断然拒绝了此人好意。

开玩笑,白莲教的便宜能占么,谁知道以后要拿什么还,相较而言,还是同王八这些人打交道更实在些。

第162章 三教菁华

“吔,你很有钱么?你们初来乍到的,阿爹是怕你们银钱不趁手。”

那个一身白的小囡好心相劝。

“用不着,汤药费我们还是出得起的。”

却是刚才被推了个跟斗的小济不忿,跳出来掰扯。

“呀,那敢情好,这下阿爹不用出钱了,阿爹,等会儿回板升,你得给我买点好吃的。”

女孩被小济呛声却不生气,反而为能省下银钱买吃食而高兴。

“小女顽劣,各位莫怪,莫怪。”

唐师父在一旁呵呵笑道。

周秦川先就被那小丫头口中的阿爹给雷到了,如今再经这唐师父证实,知道这个丹儿就是他女儿,不由大异。

看这老家伙一副得道高僧,清心寡欲的样子,居然还有个这么粉雕玉琢的女儿,白莲教里允许成家生子?

算了,不管了,周秦川放下疑惑,这白莲教的事儿不问也罢,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八爷,今日是我等的不是,冲撞你和诸位兄弟,这样罢,两位兄弟的汤药费,还有给大伙儿的赔礼,一共五两银子,你看可成?”

周秦川冲苏幼蓉一使眼色,后者赶紧把银子掏出来,递到了他手上。

既然不想沾白莲教的光,干脆就大方些,多给些银钱把这事儿彻底给了了,也同王八这帮子人结个善缘。

至于医馆他们三人就不跟着去了,没那工夫,想来只要银子给足了,怎么都好说。

“这”王八只犹豫了一瞬,就大笑着将银子接过去,“承让承让,兄弟是个痛快人,我就厚颜收下了,若不嫌老哥粗鄙,今后你我当多多亲近亲近才是。”

他本来觉得能在这三人身上诈出二两多的银子就差不多了,不想一下子就翻了一倍,大出他的意料。

这兄弟二人都有些身手,并不好惹,又知情识趣,能如此了结,王八面子也有了,很是满意。

“只要八哥不嫌我烦就成。”周秦川笑道。

“如此甚好,甚好。”唐师父在一旁插话。

“也谢过梁五兄。”周秦川又冲刚才替小济说话出头的一群人致谢。

“彼此彼此。”梁五还了个礼,“我说过恩仇必报的,你这小兄弟愿意出头帮我家小九,我等自然不能旁观坐视。”

此刻天色已然全黑,一群人客气寒暄一番后,呼啦啦散了。

周秦川带着小济和苏幼蓉,急急朝家里赶。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刚进了板升城,身后就又响起了熟悉的谒语。

周秦川大感头痛,听此人说话那絮絮叨叨,啰里八嗦的样子,直接就把其当作了唐僧。

他之所以匆匆而行,就是不愿同这白莲教首扯上什么瓜葛,想要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没想到这个唐师父,不,唐僧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了。

“几位请留步。”

不等周秦川三人作何反应,那唐僧已然开口挽留。

只是这话让周秦川一阵腻味,好耳熟啊,申公豹找人送死的时候,不就是喊着道友请留步的么。

回过头,唐僧已经竖起单掌,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周秦川手忙脚乱,他本就对大明的寻常礼仪发懵,此刻涉及教派,就更昏了,鬼使神差的,双手合什还了个礼。

“我白莲教取释道儒三教菁华,教中也拜弥勒,合什也是行得通的,檀越果然有慧根。”唐僧点头赞许。

周秦川暗自撇嘴,这老家伙承认他们是大杂烩,就连对自己的称呼也是如此,把檀越、慧根都拿去用了。

这一来就给自己戴高帽子,定有所图。

“我看檀越天庭饱满,双目灿若晨星,相见即是有缘”

“且住。”

周秦川赶紧打断了对方的话,这忽悠人的话古今都差不多啊,再接下去,在后世就是要卖点东西,在这里嘛,多半就是想让自己三人入教,那可不成。

“呃,那个唐大师,有什么事能不能改天再说,你看,天色已晚,我等自午时后就水米未进,如今饥寒交迫”

对方可是白莲教教首,怎么都算是板升城里最大的头目了,轻易不能招惹,还是得虚与委蛇一番。

“呀,你们真没吃饭啊,怪不得”丹儿嚷嚷着,又看了小济一眼,弄得小济脸色极不自然。

“既如此,你我边走边谈。”唐僧伸手一引,竟然头前带起了路。

周秦川一阵气苦,自己刚才那话的意思,分明同端茶送客差不多,这老家伙偏装听不懂,这是要黏上自己等人了?

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周秦川觉得这老家伙颇难对付,有些恼怒,干脆闭了嘴,任唐僧在那儿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

等唐僧把他自己和他女儿唐丹,还有男砚书女侍剑两个侍卫都做了一番介绍后,周秦川还是不说话。

唐僧见状,也不恼怒,转而问起他们三人姓氏,家乡等等。

干巴巴地回了他几句话,把自己三人姓名简单说了说,反正他三人的身份都有些不清不楚,真名假名其实无所谓。

当然了,小济没名没姓的,还是以小济称之。

之后,周秦川忽地转了心思,你来盘我,我一样可以盘你啊,遂趁着间隙忽然问道:

“唐大师,那莫掌柜真姓莫么?”

“姓氏乃父母所赐,怎能胡编乱造,自然是姓莫的。”唐僧答曰。

“那莫掌柜在你们白莲教中是何职位?你二人在教中地位孰高孰低?”

周秦川得寸进尺,接着问道。

“嘿嘿,大郎心智聪慧,你问的这些事儿,教外之人其实也有不少人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终归是教中机密,非本教中人我是不方便说给他听的,不知大郎可还有兴趣?”

唐僧反问。

老狐狸!周秦川暗骂,打了个哈哈,趁机告辞:

“唐长老,我们前面就到了,初来乍到,准备不足,恐怕招待不周,你看”

“到了啊,成,你们忙,咱们改日再聚。”唐僧总算放过了他们三人。

聚什么聚,我可不想同你再聚,周秦川心里腹诽着,匆匆施了个敷衍无比的礼,就要离去。

第163章 发愿

不妨唐丹突然插话道:

“我看你刚才付汤药费的时候挺大方,怎的一说到吃,就婆婆妈妈起来,放心,我们不挑的”

“丹儿!”一旁的唐僧貌似严厉地喝了一声,“小女无礼,见谅见谅。”

“爹爹就是说一套做一套,不是说在无生老母眼中,世人都是兄弟姐妹么,既是兄弟姐妹,那吃顿饭又怎么了。”

唐丹小声嘟哝着。

“嘿嘿。”周秦川尬笑一声,硬生生拉住了看不下去,想要招待他们的苏幼蓉。

这个唐僧实在黏人得紧,嘴皮子也厉害,自己知道白莲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是不会动心。

苏幼蓉和小济可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小济,这小子好面子爱充大,多撩几下说不准能成,那就糟糕了。

“去休去休,周大郎,今日叨扰了。”

唐僧挥挥手,周秦川借机扭头,拉着苏幼蓉和小济飞快地离开了。

“爹爹,我饿了。”

周秦川三人已然消失不见,唐僧兀自站在原地不动,唐丹忍不住撒起娇来。

“饿了?下午不是吃过点心的么。”

“下午是下午,如今该吃餔食了。”唐丹不依。

“那侍剑,你先带丹儿回去,弄点吃的给她。”唐僧吩咐女侍卫。

待一大一小两个女的离开之后,男侍卫开口问道:

“老爷,你是看上这一家三口了?”

“嗯,那小子宁肯自己多出些银钱,也不愿占本教便宜,又心志坚定,被我劝诱了这么久,都毫不动心,不愿入教,还行。”

“那还要不要再试探试探的?”

“不用了。”唐僧斩钉截铁地回答,“那小子我看也不是善类,要是再去劝他入教,逼得狠了,难说铤而走险,弄出什么事儿来,反为不美。”

“那今后该怎么做,请老爷示下。”

“很简单,和其他我们看好的那些商队差不多,今后我能不出面就不出面,以免他们厌烦。

不过丹儿嘛,年纪小,也没有机心,不会让人防备。

他们家不是有那小小子么,你和侍剑可以带着她,找机会多往这小子家里跑跑,尽量和他们一家处熟了再说。

若他们家遇上什么为难之处,也可以暗中帮帮忙。

等到时机成熟,你再安排人去撺掇他们。”

“遵命!”

周秦川三人回到住处,简单地弄了些汤饼,唏哩呼噜地吃完。

苏幼蓉收着碗筷的时候,小济忽地拍了一巴掌,将他们从板升城淘来的旧方桌震得山响:

“兄长,我决定了,今后同你一道打熬身子骨,你明日晨跑的时候叫上我。”

咦!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就连苏幼蓉都放下了手中碗筷,和周秦川一起,稀罕地看着这小子。

实话实说,小济是个惫赖性子,容易满足,除了吃好喝足,就没什么追求了。

厨艺算是他唯一嗜好,不过说真的,这个嗜好也是为了吃得更好而已。

其他的,或许一开始会热上一头,一旦要动真格,开始吃苦头的时候,这小子就退缩了。

磨练身体,读书识字莫不如此。

一开始有心好好操练下他身体的周秦川早已放弃了,只有苏幼蓉还在读书识字上同他不屈不挠地作斗争。

今晚突然主动提出来,要参与晨跑,的确让人大跌眼镜。

“咋了,兄长,幼蓉姐,就不许我有点上进心么?”

周秦川咂咂嘴,正想揶揄他一番,不妨苏幼蓉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腰间一掐,顿时改了主意。

这小子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可不能把这苗头灭了,按后世的说法,教育得以鼓励为主,不能随意打击孩子的积极性。

“行啊,小济,你既然有心,兄长我自然不会藏私,到时候你别叫苦就成。”

“叫苦?谁叫苦谁是野狗!”

小济微微扬着下巴,豪气万丈,直冲山河。

“怎么回事儿?幼蓉,这小子今日是怎么了?”

等小济睡着后,周秦川才抽空问道。

苏幼蓉‘噗嗤’一乐,“我猜吧,应该是还在田地里的时候,小济被白莲教的那个小妮子推了个跟斗,让他觉得大失颜面,想要练练,然后找补回来罢。”

周秦川仔细回想,还真有这么回事儿。

当下心中了然,男人嘛,不论大小,在气力方面被女人完胜,的确是件很丢脸的事儿。

“嘿嘿,这臭小子”

周秦川哂笑道,不管怎么说,愿意跟着自己打磨身子,这是好事儿。

翌日清晨,周秦川早早叫上小济和苏幼蓉,城门未开,出不了板升城,他们就在城内巷道中慢跑。

苏幼蓉晨跑其实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这一回要给小济鼓劲,她也跟着一起出了门。

三人在城里绕了一圈,转而从另一个方向回住处,还隔着一截距离,就听到前方传来‘啪啪啪’的响动,声音清脆且有节奏,此起彼伏,居然有些热闹。

刚转过街角,但见两座连在一起的自建土屋,以栅栏圈了一块空地,空地上一排汉子,个个光着上身,仅着犊鼻短裤,正用湿面巾往自己身上抽。

在残雪微光的映衬下,个个身上冒着腾腾热气,蔚为壮观。

正当中一人,又抽了几下之后,端起面前木盆,‘哗啦’一声将盆中冷水兜头淋下,随即甩甩头,水珠四溅。

周秦川定睛一看,熟人嘛,不就是昨晚替那个小九出头,算得上间接帮了自己三人的梁五么。

苏幼蓉轻啐一声,脸色微红,低声同周秦川打了个招呼后,先自回去了。

周秦川则带着小济,来到栅栏前,隔着门打了个招呼:

“梁五哥,早啊,身子骨真结实,大冷天的还冲凉。”

梁五拧干面巾,擦拭身上,闻言朝门口看过来,显然认出了周秦川兄弟俩,挤了个笑容出来:

“早,昨夜散得匆忙,还未请教”

待周秦川将他二人姓名通报之后,梁五披上件外套,来到院门处拱手道:

“昨晚之事谢过两位兄弟了。”

随即向周秦川兄弟俩介绍了自己和周围几人。

第164章 知院阿剌

“客气了,梁五哥,你后来不是也帮过我们么,谢来谢去的就生分了。”

“说的是,倒是我着相了。”梁五笑道,“本该请二位进寒舍一坐,只是眼下我等正在與洗,又尽是爷们儿,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二位,就不自取其辱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周秦川本就对其甚有好感,当下笑着告辞。

临别之际,但见院中已有人结束了冲凉,取出牙刷牙粉,开始刷牙。

怪不得,周秦川暗自点头,怪不得昨夜在这帮人身上没有嗅到什么异味,竟然如此讲究,当真难得。

其他人就邋遢多了,比如那个王八和他的手下们,身上的味儿呛鼻得很。

严格说起来,此时此地,不仅仅是男人,而是男女身上的味儿都不太好闻,天寒地冻的,没几个人愿意遭那个罪。

若是家有女眷,比如那些一家子来的农户们,有女人督促着,可能还稍好些。

其余人等,来源复杂,有被迫留在此地的商户,有从中原逃亡而来的恶徒,还有金盆洗手来此定居的马匪,全是男人,谁会在意这个。

这么一对比,梁五他们这帮子人晨起洗浴,刷牙洗脸的行为就像一股清流,着实难得,让周秦川大生好感。

转过身去,周秦川还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跟他们学学,打熬气力之余,也洗洗冷水浴,既强体质,更增御寒能力。

小济也可以跟着练练,苏幼蓉就算了,女人嘛,受凉不好。

“小小济!”

正当周秦川兄弟俩再度迈开双腿小跑起来之际,身后有人轻唤,随后一道身影来到两人身旁。

“给!”

身影在兄弟二人面前站定,高高举起一条用草绳拴着的鱼儿,神情间略见腼腆。

“你叫小九,对吧?”

小济定睛一看,认出来人,随后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对方手中的鱼:

“谢了啊,小九,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我家尝尝我的手艺。”

这条鱼肥硕粗壮,周秦川估摸着,怎么都能有个四五斤,被冻得**的,倒是不用担心会放坏。

“客气了,梁五哥。”周秦川回头抱拳致谢。

“一条鱼而已,值得甚事,昨晚钓的,还算新鲜,你们若有兴趣,隔天我们再去河里拿鱼,叫上你们一块儿。”梁五笑道。

“那敢情好。”

周秦川正为肉食有些发愁,以他的箭术和小济的坑术,要想在雪后的草原有所斩获,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正打算实在不行,就去找那个送来煤球的张大娘,看能不能搭上也失八秃哪户蒙人的线,买只羊来开荤。

没想到梁五能带着他们捉鱼,那就先吃鱼罢,冬天冰钓并不容易,周秦川自忖没那本事,还是跟着人学学的好。

说起来,这倒是个既节省银钱,又能吃上肉食的好招儿,似乎蒙人不吃鱼,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板升城的汉人。

板升城与也失八秃的蒙人大本营互为倚角,中有两座小山相隔,一条河水自西向东,遇到山后分作两股潺潺流过。

板升城在北,周围田地虽然比不上中原熟地那般高产,但有了河水,也不致一无所出。

也失八秃在南,背山面水,南向而座,水草丰美,既是牧马放羊的好地方,也有利于监控北边的板升城,谨防其中汉人向南逃跑。

这日午后,也失八秃以东大约十里之地,有大队骑兵隆隆西向而来,将草地上的那层薄雪踏碎,继而化为乌黑的烂泥。

“呜呜”牛角号声苍凉悠远,大队人马缓缓停了下来。

传令兵从中军处四散而去,大声吆喝着,军卒们听了纷纷下马,就地驻扎休憩。

“驾!”

一行十余骑越众而出,向着也失八秃的蒙人大营而去,掀起斑斑点点的泥水。

十余里路对于快马来说须臾即到,不过一刻钟,大营遥遥在望。

十数人纵马而入,营地之中显然早已得了消息,无人上前阻拦,直到一座硕大华贵的帐篷之前,这群东来之人才勒马而停。

“大元知院阿剌,求见大元太师也先答日格!”

人群之中走出一人,直到毡帐之前方停,口中大声唱诺,同时高举双手,任由门前侍卫在其身上搜捡。

“进来罢。”帐内有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遵命。”阿剌待侍卫点过头之后,一步跨入帐篷。

问好请安的声音从帐内隐约传出,再往后,声音低了下去,隔着厚厚的帷幕,就听不太清楚了。

盏茶之后,阿剌的脑袋从帐内探出,“阿噶多尔济,太师宣你觐见,再带上你儿子哈尔固楚克。”

人群中走出两人,连声向阿剌致谢,在被门口侍卫搜了一番身之后,也跟着进了大帐。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阿剌带着阿噶多尔济父子,躬身从帐内告退。

大帐内,仍坐在虎皮交椅上的北元太师也先卷髯短须,方面大耳,气势十足,正微闭双眼,一只手拿着个空茶碗。

“爹爹!”

一道娇俏的身影从屏风后蹿出,揪了一把也先的胡子,瞬间就把他刚才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给破坏殆尽。

待其正欲发火之际,手中一轻,茶碗已不再,来人飞快地斟好一碗奶茶,盈盈端到也先面前:

“请爹爹用茶。”

“齐齐克,早同你说过,这里是草原,咱们是蒙人,你要叫我额祈葛。”

也先接过茶碗,拿这个刚从瓦剌故地乌苏克过来的女儿无可奈何,只能用称呼来做文章。

“啊呀,哪来那么多规矩,爹爹,娘亲是中原汉人,我依着娘亲的规矩这么叫你,难不成还有错?”

说话之人是个少女,即便罩了一身皮裘,但仍看得出身子骨纤细修长,脸蛋却有些婴儿肥,明眸锆齿,气色并不太好。

头发既不像蒙人女子那般编着细细的发辫,然后缀满头饰,也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梳着繁复的发髻,而是简单地编了一根粗辫垂在脑后,看上去俏皮且清爽。

第165章 太师也先

也先被女儿的话呛得无可奈何,只得投降:

“依你依你,怎么叫都成。”

随即在齐齐克的辫子上摸了两下,“你也是大姑娘了,马上该嫁人了,怎么还不好好收拾打扮一番。”

“啊呀,爹爹你还懂得收拾打扮?”

齐齐克调笑道,随即笑容一敛,又把她娘亲搬了出来,“娘亲说过了,这叫做蝎子辫,蒙人女子最早就是梳的这种发式,我算得上复古呢。”

也先明知道女儿是嫌其他发型繁复,耽误工夫,偏偏被怼得无言以对。

这个齐齐克,其母乃汉人歌姬,被也先从汉地掳掠到草原后,因与草原女子截然不同的风情,独得也先恩宠。

生下的女儿,同样被爱屋及乌,诸多子女中,齐齐克乃是最受宠的一个。

齐齐克之母之所以能如此受宠,可不仅仅因为那张脸,人也很能干。

也先东进也失八秃后,此女大部分时日都留在西边的瓦剌旧地乌苏克,替也先打理旧地事务,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之母死得早,也全凭齐齐克之母一手带大,因此此女算得上也先的得力助手。

孰料天妒红颜,今岁盛夏不意染上热症,缠绵数月,最终撒手尘寰。

对此,也先有点自责,塞北冬日苦寒,夏季也不太好过,她一个中原女子,身娇肉嫩,能承受这么些年已是不易,还一人独自在乌苏克待了这么些年。

死者已矣,没了母亲的齐齐克就更成了也先的心头肉。

因此丧期一过,也先就把齐齐克给召到了也失八秃,和东征大军同日而到,算得上是双喜临门。

也失八秃有板升城,其间汉人弄了不少便利玩意儿,在此过冬,要比乌苏克舒坦得多。

“行了,你爱咋整咋整罢。”也先想到齐齐克的亡母,有些黯然,更舍不得说她了。

齐齐克见也先眼神黯淡,没了刚才的跳脱,跪坐到父亲身前,趴在也先膝上,父女二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呆坐了良久。

“额祈葛。”安静的帐篷中,齐齐克忽地用蒙语叫他父亲,“你要称汗了么?”

“哦,怎么说?”

也先知道齐齐克本就聪慧,又在其母言传身教之下,很有些能耐。

“以前要是有人在你面前提这个话,必定被你打骂一顿,刚才阿剌劝你建号称汗,从头至尾都没有被你打断”

“真不愧是我的齐齐克。”不等女儿将话说完,也先就打断话头,自己接道:

“不瞒你说,莫先生前不久同我提过,他也建议我抛开孛儿只斤家族,自行建号称汗,就连年号都帮我想好了,嘿嘿”

齐齐克心下一沉,知道父亲真动心了。

也先僭越称汗的行为,齐齐克其实不太赞成,之前母亲也是这个看法。

大明正统四年,也先继承其父脱欢之位,成为瓦剌一部的首领和整个北元的太师。

瓦剌起于漠西,东部也就是左翼向来薄弱。

继位后的也先致力于经营左翼蒙古,并进一步征服女真,继而威逼朝鲜,随后将目光投向了关内的庞然大物——大明。

为了威压东部蒙古各部,也为了方便同明廷打交道,正统末年,他将瓦剌大营从西部故地迁到也失八秃。

其后以朝贡的名义频繁入关,大规模地走私所需物品的同时,窥探内地的虚实与地形。

最终在土木堡一战中击败明军,生俘明帝,声威一时无两。

之后的京师之战被伤了根基,被也先之父立为北元傀儡可汗的脱脱不花趁机走脱,瓦剌声势由是大跌。

但很快,以莫七为首的一干白莲教徒,主动找上门来合作,招纳汉人种地打粮。

有了粮食和莫七的一些建议,瓦剌实力大涨,再度成了草原上的最强者。

前些年有部落跳将出来作妖,实力不足之时,也先视而不见。

这两年瓦剌兵精粮足,也先为了杀鸡儆猴,也为了将黄金血脉的直系血统重新掌控于手中,开始再度向左翼用兵。

此次阿剌东征的战果,算得上是土木之变后的一场大胜。

此一战,脱离了也先掌控的蒙元可汗脱脱不花及其幼子马古吉思仅以身免,脱脱不花妻及长子脱古思猛可被俘,北元印玺尽数被夺。

脱脱不花之弟阿噶多尔济及其子哈尔固楚克,战前反水,如今也被阿剌给带回了也失八秃。

同时阿剌回军路上得了可靠线报,脱脱不花已在逃亡路上死于乱军之中。

有传言,说下手杀死脱脱不花的,乃是被其休掉的妻子阿勒台之父沙不丹。

至于那个下落不明的马古吉思,虽然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孩子,多半已陨于乱军之中,但也先亦不愿放过,以免被人携了去,扯起虎皮同自己对抗。

在阿剌回军之前,他就遣人告知,定要把此子给找出来,生死不论。

如今虽然仍无下落,但刚才阿剌奏报,他留在当地的人手已得了蛛丝蚂跡,相信不用多久就能有切实消息。

此役算得上完满,黄金血脉的直系血裔基本上重又落入了也先的掌控之中,搓扁揉圆,全凭他意。

经此一战,草原在名义上再度一统,也先声威复炽,确实有实力也有资格称汗。

但有了实力和资格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做又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是人心尚未完全收服,尤其在左翼一带,还有几个黄金家族的旁支存在。

其实此时也先该做的,齐齐克认为,仍旧是如同之前那般,学着曹孟德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植傀儡可汗,以其名义讨伐不臣,暗中剪除孛儿只斤家族实力。

百年后,再由下一辈来完成称汗之举,要比而今仓促行事好得多。

不过齐齐克聪慧异常,懂进退,不会恃宠而骄,从也先口中听出他其实决心已定,就把原本想规劝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另行提醒其他需要防备之处:

“额祈葛,阿剌劝你称汗,其心不正,还请小心。”

“哦,怎么个不正?”

第166章 西征准备

“我觉着吧,他是想自己更进一步。”

也先哈哈大笑,“有野心好啊,有野心才能受我驱策。”

“可他已经是知院了,再进一步,岂不就是额祈葛你如今的位置,大元太师了么?”

也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齐齐克的话没错,知院再往上就是太师,阿剌他当真有这想法?

这可不行,万万不行。

太师一位,在整个北元官职中,名义上仅在可汗之下,真正有实力者方能居之。

当然了,做上太师,也能助涨实力,二者相辅相成。

即便称汗,也先亦不愿此位落入外人之手,他心中早有了人选,那就是次子阿失帖木儿。

为了让次子有足够功勋,能名正言顺地当上太师,下一步兵锋所指的西域诸国,就是由阿失帖木儿做主帅。

为此,也先连称汗都可以暂缓施行,就是要让次子以西征的莫大功劳,毫无争议地继承太师一职。

他有意将太师弄成储君必临之位,再不给外人,如此能有效防备其他将领坐大。

给阿剌多分些草场,多分些奴仆和牛马都行,想做太师那可不成。

齐齐克看他父亲脸色,已知其意,提醒道:

“额祈葛,有功不赏可是大忌。”

“赏,怎么不赏。”也先当即答道,“为父过几日就西返乌苏克督办粮草,为西征做准备,也失八秃这段时日就交给阿剌,加封他个大总管,行了罢。”

要想让阿失帖木儿的功劳压过阿剌,然后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师之位,此次西征就绝不容一点差池,也先其实早就决定亲到乌苏克坐镇,为次子张目。

如今瓦剌虽然以也失八秃为主,不过旧地乌苏克仍是威压西部草原的重地,也是此次西征的起点和中心。

本来有齐齐克之母在那儿操持粮秣,是不用担心的,但她这一死,没了既可用又放心之人,也先却是不得不跟着即将启程的粮秣,亲自前往旧地,否则他不放心。

西征与东伐南战不同,东、南两个方向,沿路至少有草地,马料不用愁,一旦袭破要害,比如某个大部落的营地,粮草就不用发愁。

再南边的大明就更简单了,只要越过长城,就有数不尽的财富,粮食只不过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西征则不然,西边有不少戈壁沙漠,如果一开始不自带粮食草料的话,难以抵达绿洲发动战事。

即便打下一两处绿洲,其间粮草也未必能支持后续的战事,需要在瓦剌旧地运筹帷幄,将粮食送往前线。

本来也先是想多陪齐齐克几日,然后再去乌苏克的,如今阿剌欲争功,由不得不重视,只能提前开拔了。

至于让阿剌总管也失八秃,却是临时起的意,本来也先这一走,也失八秃理应由他胞弟伯颜帖木儿镇守。

不过为了让次子西征更加保险,也先早早地已经把伯颜派去给阿失帖木儿帮忙,西征途中也将是次子的重要臂助。

如今这样也不错,让阿剌总管也失八秃,正好可以安他的心。

阿剌虽然有点小小的野心,不过终归是瓦剌本部中人,还是值得信任的,这次也失八秃就交给他了。

等西征大胜,阿失帖木儿携功而返,力压阿剌坐上太师之位,想来谁也不会不服。

最多行功论赏之时,多给他些封赏,以安其心就是。

“啊呀,爹爹,你不在也失八秃陪我啊?”齐齐克有些失望,没想到一番劝诫,倒把老爹劝走了。

“此次西征事关重大,不容轻忽,我不去一趟,怕你二叔和二兄搞砸。”也先解释道。

板升城秋后丰收,缴了大批粮秣,正好藉此送去,然后亲自坐镇乌苏克。

说西征事关重大,绝非虚言。

这些年,西域一带同样开始有人不服瓦剌管束,需得杀鸡儆猴,把这股苗头给打压下去。

特别是一旦征服挑头的东察合台汗国,不但可以震慑西域,更能立时获得大量财富。

同时藉此打通西部商道,河中一带的大批胡商自会从西而来,到草原上同瓦剌做买卖,远比莫七他们捡漏似的从中原劫来汉商要好得多。

事关瓦剌生存兴旺,其功劳比东征大也说得过去。

“也失八秃我总共没来过几趟,人生地不熟,娘亲这一走,我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见到爹爹你,没想到转眼又要分离,当真气闷得紧。”

齐齐克抱怨道。

“呃让你长兄陪你,他不是与你一道来也失八秃了么?四年前兴建板升城,你就一直未曾来过,这次好好逛逛,比乌苏克有兴味多了。”

说罢,也先从虎皮椅上站起来,冲着门外大喊:

“博罗纳哈勒,博罗纳哈勒!”

门帘一掀,一个身形魁伟的巨汉一低头钻了进来:

“见过父亲大人。”

话毕就要跪下行礼。

“罢了罢了,免礼免礼。”也先抬抬手,有些不耐烦。

他并不喜欢这个长子,五大三粗的,与绰罗斯家族颀长的体型并不相类。

也先向来认为蒙人缺的并不是拔刀砍人的武士,而是能用脑子的精明之人。

他自认为他们绰罗斯家族与众不同之处,就是脑子好使,没想到这个长子却长成了他最看不上的那种体型雄壮之人。

仅是体型雄壮倒也罢了,这个长子还因为跟着齐齐克的母亲,被调教出一副中原汉人的做派。

凡事都要讲个规矩礼仪,口中称谓也喜欢用汉人那一套,甚至汉话都比蒙语说得还要溜一些。

齐齐克有一半汉人血脉,有这些汉人做派也就罢了,这个长子纯正的蒙人,却成了这个模样,让也先好不耐烦。

次子阿失帖木儿就不这样,不仅长得像也先,还权谋机变,故此深得也先青睐。

“博罗!”

“儿臣在。”

也先暗叹口气,懒得管他这般文绉绉的语气,径直说道:

“我后日即将启程前往乌苏克,照料齐齐克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不可轻忽,否则须饶不了你,听到没有?”

“父王放心就是,囊囊待我如亲子,我岂会让齐齐克受半点委屈。”

听着博罗文绉绉的言辞,也先无力答话,正想挥手让其退下,不妨旁边齐齐克突然插嘴道:

“额祈葛,大兄成日同我在一起也不是事儿,不如让他跟着阿剌,一道执掌也失八秃如何?”

第167章 阿剌后手

也先沉吟片刻,觉得如此倒也不错,博罗纳哈勒毕竟是自己儿子,有他跟着,多少能起个牵制的作用,遂点头道:

“也罢,你年龄不小,也该做点事儿了,我不在也失八秃的时日,你就跟着阿剌知院罢,记住,凡事多听多看多请教,切不可妄做决断,我明日召他前来,你同他见上一见。”

“是,谢过父亲大人。”博罗纳哈勒再次跪拜。

待兄妹俩从大帐出来,走上好长一截距离后,博罗方才开口:

“齐齐克,刚才蒙你替我说话,为兄这里谢过了。”

“兄长,你我之间,哪来这许多客气。”

帮博罗说话,只是齐齐克灵光一闪的想法,并不放在心上。

此时她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好奇那个从未见识过的板升城。

“兄长,你去过板升城么?嗨,瞧我这记性,这些年你都是同我和娘亲一道,一直呆在乌苏克的,哪有机会去这板升城。

嗯,明日咱俩就去见识一番,如何?”

“明明日啊,明日父王要我去见那阿剌知院一面。”

“那就后日,可不许再推脱了。”

齐齐克不容置疑,接着蹦蹦跳跳地走上前,边走边交待:

“嗯,不许前呼后拥地带着侍卫,让他们离得远些,要是咱俩身份传扬开去,如何还能在板升城里好生玩耍。

对了,衣服也不能太华贵,我这件皮裘不成,得换一换。

还有,既然那里都是汉人,咱俩也得取个汉名,我想想

娘亲姓秦,咱俩也姓秦好了,兄长,你觉得呢?”

“成,都听你的。”博罗纳哈勒跟在她身后答道。

十余骑战马旋风般地回到了瓦剌东征大军的营地前,阿剌勒停坐下马,头也不回地说道:

“阿噶多尔济,太师你也见过了,该心安了罢,你父子二人和你部人马,今冬就放心在此驻扎,待来年开春,再安排草场给你们。”

“谢过知院大人。”阿噶多尔济父子齐齐拜谢,随后告退。

“额祈葛,太师打算怎么处置他二人?”

待人走远之后,阿剌长子苏合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

阿剌沉着脸,对儿子问的这个问题,他心中心中也是难以把握。

照理说,他的一番劝进之言没被打断,说明也先是有此心的,可随后他又召见了阿噶多尔济父子,还温言劝慰一番,暗示可以扶其登上汗位。

这就有些捉摸不透了,如今也先手中,不缺黄金血脉后裔,除了这对父子,被俘获回来的也先外甥脱古思猛可其实更具扶助价值。

此人乃也先长姐与脱脱不花之子,一人身具孛儿只斤与绰罗斯两家血脉,也先若想继续行那权臣之事,他这外甥实乃最佳傀儡人选。

两相比较,这阿噶多尔济父子其实价值不大,只是为了千金马骨的效应,暂时还不能取其性命而已。

想起刚才大帐之中也先语焉不详的言辞,晦涩难明的态度,阿剌不得不感叹,这位瓦剌王者是越来越难揣摩了。

“问这许多作甚?”阿剌按下心中不耐交待道:

“太师交待过,要我们多多留意这父子二人,今后你和额乐二人,还是和回军路上一般无二,继续同哈尔固楚克保持来往,他父子有何异动,尽快报与我便是。”

“遵命,额祈葛。”

苏合同兄弟额乐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应下,听额祈葛这口气,还有今日太师接见这父子二人的表现,似乎阿噶多尔济有望坐上草原可汗的位置?

既如此,那需得好好捧上一捧了,即便是个傀儡,但毕竟位高,金口一开,给自己兄弟二人封个虚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阿剌不知自家两个儿子转着这种可笑的念头,交待完后遣散众人,独自一人回转自己帐篷,还未到地方,半路上就被人给截住了。

“知院大人,兄弟等你好半天了。”

斜刺里一道人影闪出,同他并肩而行,阿剌定睛一看,却是赛刊王。

当年土木之变中,赛刊王生擒大明皇帝朱祁镇,原想凭借此功更进一步,奈何大元各职位都有人占据,仍只得继续做他那小王。

委屈了这些年,赛刊王一直心有不甘,与同样想更进一步的阿剌越走越近,到得如今,两人已是沆瀣一气,勾搭在了一起。

此次东征,两人分任正副统帅,刚才去拜见也先,赛刊王本也有份,只是他另有要事,让阿剌替他告了假。

“如何?”待进了营帐后,赛刊王简单地问了两个字。

“口气有所松动,不过还是摸不准他的脉门。”阿剌答道,“有可能会称汗,也可能继续扶持傀儡。”

赛刊王显见有些失望,“这么些年,一直替他东征西讨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咱俩的事儿,却一直不得寸进,唉!

他若不称汗,没有位置空出来,咱俩还是没戏。”

阿剌脸色愈加阴沉,缄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那脱脱不花之子,马古吉思怎样了?”

“知院大人放心就是,尽在掌控之中。”说到这个,赛刊王有了些兴奋,他刚才没有一道去大营,为的就是等这消息。

“那就好。”阿剌闻言,脸上也松动了些,又交待道:

“嘴上有个把门的,就是亲儿子都别说出去,否则性命堪忧。”

“放心,事关你我二人的后路,兄弟我理会得。”

赛刊王与阿剌相视一笑,都有些得意。

两人早没了一心为也先卖命的想法,此次东征若是处置不好,说不准就会成为大部分蒙人的仇敌,尤其在左翼。

脱脱不花毕竟是蒙元可汗,那一战,两人其实是有机会亲手杀了的,但最终忌惮其身份,有意无意地放了。

之后却又派人,暗中唆使脱脱不花手下士卒闹事,给了沙不丹可乘之机,于乱军之中取了这位大汗的性命。

脱脱不花不死,他们在也先这儿不好交差,但若动手之人是他们自己,势必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准事后还会被也先推出去背锅。

这借刀杀人之计,却是两全其美之事。

至于传言失踪的脱脱不花之子马古吉思,已被两人暗中掌控,这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手。

第168章 天赐之物

唐丹带着侍剑在板升城里转了一圈,发现人影稀少,冷清异常,禁不住问道:

“侍剑姐姐,怎么回事儿,今日这城里的人怎如此之少?”

“小姐,不,圣女。”

侍剑正在纠结称谓,唐丹开口了:

“侍剑姐姐,就咱们两人,怎么叫都成。”

“还是叫圣女的好,要是喊顺嘴了,被外人听了去,始终不太好。”

侍剑没听唐丹的,歇了口气,继续说道:

“今日雪后初晴,天气正好,城中人大多应该都出城钓鱼,为过冬做贮备去了罢。”

“钓鱼?”唐丹喉头动了一动,分明是咽了口口水,“走走走,侍剑姐,咱们也去看看热闹,要是有那大鱼……”

“圣女放心就是,若有所获,定有教众会送上门来的,不愁没鱼吃。”侍剑接过话头说道。

“噫,这送上门来的,一点都不好耍,走走走,还是去河边看热闹的好。”

唐丹说完,也不给侍剑机会,径自带头,朝城外走去。

“圣女。”侍剑赶紧追上交待:

“等会儿在他人面前,需得注意自己仪容,万万不可人前失仪。”

“知道了,这种事儿我和爹爹,不,教主一道,不知做过多少次,早熟了,放心就是。”

出得寨门,顺着山坡往下走,越过一片麦田,不多时,就来到了河边。

虽然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但毕竟还未完全入冬,河水只在岸边结了一层薄冰。

钓鱼之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持样式各异的钓竿,冒着严寒,静静地呆在河边。

唐丹兴致勃勃地沿着河边而走,有那信徒,见了她行礼的,她就像模像样地还个礼,然后示意对方继续,不用放下手中之事。

非白莲教中人,有行礼的,唐丹同样还之以礼。

有不行礼的,她也不放在心上,而是兴致勃勃地继续观看。

两人走了约有一刻钟,垂钓之人渐渐少了些,唐丹的好奇心得了满足,正欲打道回府之际,前方不远处,有几棵矮树之地,忽地乱了起来。

有相互追打的,那多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更多之人纷纷后退,让出了一片空地之后,开始围观。

有了热闹,唐丹哪里肯放过,自顾自地朝着人群去了,侍剑同样只得跟上。

“让一让,让一让!”

侍剑紧随唐丹,边走边喊,围观之人只需稍稍回头,就能认出这个一身白的小囡是白莲教圣女,纷纷避让。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很轻易地就顺着众人让开的通道,来到了正在争斗的场地边缘。

眼见前方还有一人挡道,阻住了自己的视线,唐丹也未多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这么往旁边一扒拉。

小济正和苏幼蓉还有小九并排而立,站在人群的最前端,略带些紧张地看着场中的争斗,不妨身后伸出一只小手,碰到他的肩膀后,顺势往旁边这么一推。

猝不及防下,小济侧身而倒,多亏苏幼蓉就在他旁边,及时拉了他一把,才没有跌倒。

小济有些羞恼,谁这么不讲究,人群中乱挤也就罢了,居然还推搡人,实在是太没教养了。

站稳后一回头,原本想呈点口舌之利的小济,脸一下子僵了,嘴巴动了两下,最终没有说话。

“怎么是你,你又没吃饭么?”

唐丹认出了小济,不仅觉得有些巧,还觉得刚才她那一扒拉,并未出多大力,怎么这人还是不经事,险些又摔倒,莫非仍是同上次那般,空着肚子不成?

“呀,姐姐也在,姐姐好。”

唐丹心思活泛,紧接着就看到了苏幼蓉,显然也认出了这是熟人。

打了个招呼后,就把刚才问小济的问题给抛到脑后去了,一脸兴奋地追问场中争斗的由来: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干甚打了起来?”

弄得本想开口解释一下,自己不是没吃饱,而是没有防备的小济甚是尴尬,鼓了鼓腮帮,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苏幼蓉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气鼓鼓的小济,这小子惫赖刁钻,机变百出,周秦川根本不是对手,就连自己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不会着他的道。

偏偏在这妮子身上,接连吃了两次不大不小的亏,还是没法找回脸面的那种,当真是一物降一物,有点意思。

虽然秦川哥再三交待,要同白莲教保持距离,可今日那教主没来,想来这两人是不会来劝人入教的,应当不妨事。

这些人毕竟是这里的地头蛇,不理睬也不好,再者说,这小囡娇俏可人,苏幼蓉实在不忍冷面以对。

当下笑着回了个礼,把场中争斗的缘由从头说来。

他三人受梁五之邀,今日一早,吃过朝食后,就跟着梁五他们一伙儿出了板升城。

来到河边后,为了不被人打扰,特意走得远些,梁五精心挑了几个窝子,一帮人四下散去,自由组合,开始钓鱼。

不得不说,梁五有两把刷子,给周秦川他们挑选的地方的确不错,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三人,再加上跟他们一道的小九,个个都有了鱼获。

四人喜不自胜,正待再接再励之际,身后不远处的几棵矮树忽地有了动静,枝桠乱晃,积雪簌簌而落,一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黄羊,慌不择路之下,蹿到了他们身后。

或许是见了人,狂性发作,一低头,不管不顾地冲他们四人而来。

事起突然,就是周秦川的反应也有些跟不上,眼看这头黄羊就要冲到他们面前,想转移一大两小显然已来不及。

周秦川正待硬着头皮与其角抵一番之时,不想这畜牲羊失前蹄,摔倒在雪地上,直滑到他们面前,也没能爬起来。

四人仔细看去,却原来是它这一摔,被摔断了两条腿,哪里还能够站得起来。

四人大喜,要知道黄羊肉味虽美,但却十分机警,跑起来也快,不拘何时,以周秦川的水平,多半是打不到的。

天赐之物,不取何为,小济手脚最快,找了块石头,几下把黄羊砸死。

第169章 围观

这头黄羊从出现到倒下,耽误的工夫虽然不长,但还是被不少有心人看到,难得的无主之物,自然引发了不少人的觊觎。

他们四人想就此纳入自己囊中,自然有人不乐意,就在周秦川打算扛上这头意外获取的猎物之时,找麻烦的眼红之人来了。

周秦川哪是怕事之人,又岂肯退却,在其余三人避开之后,奋而应战。

双方一动手,动静自然就大了起来,更多钓鱼人被惊动,问明白缘由后,都想把这头无主之物据为己有,更多人加入了战团。

如今场中的局面一片混乱,基本上是谁拿到黄羊,谁就要被其余诸人一起攻击。

如此这般数次之后,众人投鼠忌器,谁都不愿出头,去动躺在地上的黄羊,只彼此戒备着,场面一时缓了下来。

“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唐丹听苏幼蓉说完前因后果,拍手叫好之余,还回头同侍剑说道:

“侍剑姐姐,你干脆也下场一展身手,把黄羊给抢来如何?”

“那不成。”侍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教主吩咐过,我等不得与板升城内民众争抢钱物,这头黄羊显然算得上是钱物。

还有,我的职责是保护圣女你,而不是与人争斗。”

“没劲!”唐丹撇撇嘴,“要不是爹爹不让我习武,我早自己下场了。”

全然忘了身为白莲教圣女,此时应当做的,是上前阻止这场争斗,而不是在此看热闹,甚而下场一同厮拼。

看看有些平静的争斗场,唐丹又说了声“没劲”后,嚷嚷道:

“动手啊,怎么还不动手,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咦,动了,有人动手了!”

人墙的另一端,一个高大魁伟的后生,护着一个婴儿肥脸蛋的女娘,同样站在场边。

见场中暂停了打斗,后生咂咂嘴,低声说道:

“小妹,你这箭法,还真是”

“还真是有够逊的,对吧?”女娘笑着反问,“我都没有想到,万年射箭不中的我,今日也有中了目标的时候。”

“要不是当时你正好拿着弓箭把玩,岂会这么凑巧。”汉子摇摇头,“也怪我失了警觉,要不然”

说到这里,汉子脸上神色傲然,又掺杂些许遗憾,显然觉得,若是自己岀箭,这头黄羊早已是箭下亡魂了。

自家小妹轻飘飘的那一箭,松垮垮地吊在黄羊身上,这会儿早不见了箭支踪影,除了将其惊得发狂外,再无其他效用,

汉子脸上同时还有些后怕之色,当时他兄妹二人,正骑着马自南向北穿过小山包,不想惊动了藏匿其中的这头黄羊。

这畜牲受惊后,直直向着他小妹撞来,要不是小妹正好拿着弓箭比划玩耍,反应迅疾地射出那一箭,将黄羊吓跑,后果堪虞。

此后,汉子也曾纵马急追,奈何还未追上,黄羊就跑到了河边,随后引发了这场混战。

女娘嫣然一笑,兄长的箭法他自是心中有数,不过,若这头黄羊被其早早一箭射死,又岂会有如今这般喧嚣好玩的场面呢。

“小妹,走罢,板升城离此不远了,你不是要见识一番么?”汉子催促道。

“不急,大兄。”女娘笑眯眯地回绝,“且等这里分了胜负,再说,我看板升城里的人,应该泰半都在此地,这会儿去了也没甚意思。”

这后生抓抓脑袋,没了声音,继续守在女娘旁边。

只觉得如今场中这般情景,多半是打不起来了,且看最后怎样平和收场就是。

未料小妹在耳边一声尖叫,那尖叫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汉子再行看去,场中局面再变,有人主动出击了。

周围几个精悍之人,看似无意地动了动,将他兄妹二人护在中间。

率先动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秦川。

但见他左冲右突,看准一人,即上去施以狂风骤雨一般、连绵不绝的手脚并用的立体打击,这些人本就对他的打法极不适应,哪里经得住如此强度的击打。

大多一招之内就被他击中面门,捂着鼻子倒下,身手好一些的,也撑不过三招。

一旦得手,周秦川迅即离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边走边战,边战边走,绝不给其他人合围自己的机会。

刚才小憩之时,周秦川想明白了。

如今场中局面混乱,敌我不分,谁拿黄羊谁成公敌,不如暂且弃了将黄羊拿到手的打算,主动出击他人算了。

只要把这些对手统统击倒,自己成为最后胜者,这头黄羊自然而然就是囊中之物,何必像如今这般,既要抢羊,还要防备他人。

“啧啧”场下的唐丹看得连连赞叹,“你叫小济,对吧?场上那人我记得是你兄长,厉害!

打谁谁倒,定是吃得比我还多,才有这么大的劲儿。”

小济听了脸一黑,敢情只要吃得多,气力就大,身手就好,这是饭桶的天下么?

有心驳斥这丫头一番,但想想两次见面那不愉快的经历,小济知道自己气力多半没这个圣女大,内心再不服,还是打消了同其理论一番的念头。

要是这丫头被说得恼羞成怒动起手来,自己岂不是又要折面子。

哼哼,且等自己同兄长练出些成效,再来找回场子。

另一头,那女娘看着场中所向披靡的周秦川,眼中异彩涟涟。

此时的周秦川,在场中已然斗了一会儿,身上大热,出了不少汗,外衣在争斗中被人扯得松松垮垮,活动很不方便。

因此他干脆乘隙把上衣一脱,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涔涔的汗水将肌肉衬得发光,极为吸睛。

周秦川的这般形象自具独特气质,与蒙汉双方公认的不论是壮汉,还是美男的形象都不尽相同。

不同于蒙人的五大三粗,也不像大多数汉人那般赢弱瘦削,周秦川经过几个月不间断地磨练,如今肩宽腰细,腹部的几块腹肌棱角分明。

加上他那凶狠的面相,偏偏极具美感,不论是奔跑还是出拳踢腿,都能看到皮下鼓囊囊的肌肉隐隐蠕动,很有冲击力。

第170章 罢斗

“大兄,你若与此人交手,胜算如何?”

女娘指着场中的周秦川问道。

“嗯,不好说。”大汉看了一会儿,最终坦然答道:

“我若在场中,被他这般游斗,淬不及防之下,多半也是要中招儿的。

不过他若被我近身拿住窍要,应该能收拾下来。”

“砰!”

又一人面部中拳,刚捂住鼻梁骨,下面空当大开,被周秦川一脚踢中小腹,当即就倒在了地上。

环顾四周,见刚才还人影憧憧的争斗场中,此刻加上自己,也不过区区数人还能站着,对于自己的脑子和身手,周秦川有点自鸣得意。

在刚才那种状况下,那头不请自来的黄羊若是放弃,显得自己没种,没了面子,今后还怎么在板升城立足。

继续下去罢,众人却又相互忌惮,迟迟分不出胜负,瞎耽误工夫。

是以周秦川破釜沉舟,主动破局,要不是用上这么一招,真不知为了这只黄羊,还要墨迹到什么时候。

从他游斗开始,很快就有人有样学样,开始了又一轮的混战。

这一回,没了刚才抢夺黄羊时的顾忌,众人下手又狠,很快就将那些不怎么成器的给淘汰了。

如今场上还能站着的,都不好惹,周秦川正琢磨着接下来恐怕会是一场不轻松的龙争虎斗之局,不想四下里一打量,笑了。

左边梁五右边谭蒙,加上对面的王八爷,都是熟人嘛,看来这几人都不简单。

得,这架打不起来了,周秦川也不想打,难得的卖好机会,若还想独占黄羊,就太不知趣了。

更何况这趟出来钓鱼,还是人家梁五带的路。

“谭大哥,梁五哥,还有八爷,咱们罢斗如何?”

周秦川大笑着建议道。

“罢斗可以,不过这只黄羊算谁的?”

王八顶着左眼的黑眼圈,闷声闷气地问道。

“你就这点出息,老八。”梁五啐道,“这只黄羊自然是由我四人和手下兄弟分享,难不成你还想独吞?”

“这位兄弟说得好,就由我四人和手下瓜分,不必再斗了,想不到周小兄弟少年英雄,身手如此了得,倒是让哥哥我长了番见识。”

谭蒙也赞成道。

“微末小技,不敢妄称英雄。”周秦川装模作样地谦虚了两句,“两位哥哥说得好,这只黄羊就由我等一起分享罢。”

“分享就分享,我又没说不赞同。”

王八嘟嘟囔囔地说道,左右两道不太友好的目光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两人的摔角功夫也就同自己半斤八两。

对面那小子人畜无害的笑容却实在让他心惊,说实话,刚才那番混战中,他在对方手上吃了不小的亏。

迎面而来的那记重拳,即便勉强挡下了,可仍是擦到了鼻梁骨,当即被弄得鼻梁发酸,泪水涟涟。

随后左眼被封了一拳,小腹又被顶了一膝盖,立马倒地不起,那一记膝顶要是再下去一些,王家就绝后了。

要不是自己身上颇有些肥肉,这会儿还和其他人一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呢。

偏偏这小子这会儿脸上笑意盎然,好像全没刚才这回事儿似的,他不会是那种一动起手来谁也认不出,人见人怕的武疯子罢。

若真是这种人,那还真不能轻易翻脸动手,罢罢罢,就依他三人。

王八揉了揉发黑的左眼问道,“只是我等儿郎不少,这么一只黄羊,却如何够吃。”

“那好办,”谭蒙豪爽地一挥手,“今日我和儿郎们钓了不少鱼,一并拿出来,分与大伙儿了。”

“嗯,没错,我收获也不小,就这么办。”梁五也点头赞同。

“两位哥哥如此豪爽,小弟也不能落后,这样,我的鱼获不多,就由我出银钱,请哪位兄弟去板升城里买些马奶酒来,今晚不醉不归,如何?”

这个时候周秦川自然也得拿出点样子来。

王八干咽来口吐沫,硬生生挤了个笑容出来:

“成,我今日的鱼获也这么着。”

一听有吃有喝,三人手下轰然叫好,就是部分受了伤躺在雪地里的,也跟着喝了声彩。

小济一声欢呼,和苏幼蓉还有一直跟着他们的小九冲进场内,同几人打了个招呼后,拽着周秦川开始剥起了黄羊皮。

梁五、谭蒙和王八等人,也各自吩咐手下,拾柴生火,整治鱼获。

仍留在原地的唐丹眼珠转了转,“走,侍剑姐姐,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侍剑本想阻拦,堂堂白莲教圣女,同这些人厮混在一起,吃相若有不雅,难免让信徒小觑。

不过想到砚书的交待,老爷要圣女同那一家三口多多亲近,当即不再言语,也跟着去了。

“大兄,把你刚才路上打的野鸡带上,咱们也去凑个份子。”

看热闹的兄妹二人中,那小妹交待了一句后,就兴冲冲地直奔那头正在剥皮的黄羊而去,而那魁伟汉子,则是无奈地拎着野鸡紧随不舍,抽空还朝身后挥了挥手,几个想要一道而去的身影见了,这才止了脚步。

周秦川在小济的指挥下,飞快地把黄羊洗剥干净,经过一番逃亡和出塞的经历,他如今干这个也算是轻车熟路。

正要用青盐揉制一番,以便入味,旁边有声音脆生生地说道:

“这位兄台请了。”

周秦川四下张望一番,见对面那明眸皓齿,带着病容的小娘子冲自己点了点头,才确认对方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当下抓了把雪搓搓手,还礼道:

“不知二位有何见教?”

他看得分明,来者一男一女,男的魁伟异常,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实在难得。

这人刚才应该没有下场争斗,刚才那番混战煞是激烈,周秦川动手之时,虽然不怎么看脸,不过个子比自己高的,还真没遇上。

女的纤瘦苗条,脸被冻得发白,倒是一副汉人眼中标准的绝色模样。

不过因其脸蛋不瘦,眼眸清澈灵动,又梳了条与众不同的粗辫,倒是与中原汉女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风情截然不同,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贼特兮兮,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小狐狸。

第171章 会餐

“失礼了。”魁伟汉子先长长作了一揖,方才回话道:

“我兄妹二人行猎至此,见此地热闹非凡,一问之下,竟是几位仁兄要在此地会餐,区区不才,也想凑个热闹。

这两只野鸡全当见面礼,不知可否?”

见这大汉明明是个肌肉怪物,偏偏文绉绉地行礼说话,反差极大,周秦川有些不太适应。

他自穿越以来,除了赵秀才,接触到的都是些大老粗,就是赵子桐,同他打交道之时,也是一口江湖腔调,哪有眼前大汉这般彬彬有礼。

“好呀,好呀。”不等周秦川回答,小济就越殂代疱地同意了,“这位小姐姐请,这位仁兄请。”

说完话,自顾自地把大汉手上的鸡接了过来,他素来大方好客,人家还有东西搭伙,岂有不应之理。

早就蹲在一旁看他们忙活的唐丹,见了两只鸡,又吞了口口水喃喃自语:

“黄羊,活鱼,还有野鸡,今晚有好多肉吃。”

苏幼蓉嗔怪地敲了下小济的头,敛衽一礼道:

“舍弟顽皮,还请见谅,今晚之事,自是欢迎之至,还未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周秦川此刻也回过神来,同苏幼蓉一道回礼。

“打扰了,我兄妹二人姓秦,兄长单名一个‘博’,博古通今的博,我单名‘琪’,斜玉琪。”

兄妹中的小妹作了自我介绍,又反问周秦川他们的姓氏。

苏幼蓉笑着一一说了一番,连带着小九、唐丹和侍剑都介绍了。

秦琪顺着打了遍招呼后,忽地盯着周秦川问道:

“晴川历历汉阳树的晴川?”

“呃,八百里秦川汇长安的秦川。”

周秦川暗自擦了把汗,这句话是他当年找自己名字出处,从网上看来的,此时居然能及时跳进脑海,否则岂不是要在这兄妹二人面前栽面儿。

话说这兄妹二人谈吐不凡,料是诗书之家出身,怎会流落到塞外草原?

“八百里秦川汇长安?”秦琪喃喃念了一遍,眼睛发亮,这句话虽非五绝七绝,却自有一股气势。

此人身上有一股子勃勃生机和野性,却又没有寻常蒙人的粗鲁,肚子里有些墨水,却又没有汉人文士的酸腐之气。

有意思,秦琪越发对周秦川感兴趣了。

“兄台好才华。”一旁的秦博已大声赞了出来。

就连苏幼蓉也因此对周秦川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想不通这个在她眼中不过粗通文墨的秦川哥,怎会说得出如此锦绣词句。

夜幕还未降临,篝火就已熊熊,酒肉四处飘香。

“圣……女,你…你吃这么多没问题么?”

苏幼蓉看着狼吞虎咽,率先啃光一条黄羊腿,又拿起另一条腿的唐丹,只觉不可思议,这么个小小的可人儿,食量竟然与成年壮汉不相上下。

担心她吃多了撑出毛病,想要劝阻,却又觉得让人少吃些不合适宜,正为难间,一旁的侍剑说话了:

“苏小娘子,我们圣女天赋异禀,食量向来不小,不用担心,吃不坏她的。”

语气中稍稍有些不自在。

“哦哦,那就好。”苏幼蓉怔怔回了一句话,既然他们自己人作了保证,也就只能任由她去。

“哼饭桶!”小济故作不屑地低语,心中却着实惊叹,怪不得这丫头气力如此之大。

吃得这么多,却又不见胖,个子最多同自己差不多,不长气力,还能长什么,看来自己今后还得跟着兄长加倍努力才成,否则还是会被她吃得死死的。

“吔,你当多吃些才是,小济。”唐丹嘴里嚼着肉,含混不清地说道,对小济称她为饭桶毫不在意,反而劝告道:

“怪不得被我随手一推就倒,原来是吃的太少,你看,你兄长就吃得不少,他气力就大得多,那么多人都不是他对手。”

小济脑门上生出几道黑线,却不敢再讥嘲什么,低头默默地啃了一嘴肉。

他们这堆火旁,坐着的是周秦川一家三口,梁五小九兄弟俩,谭蒙和秦氏兄妹,那头黄羊留了四条羊腿和一扇羊排,其余的都分了出去。

本来王八爷也该在此的,只是他嫌不自在,一开始随意吃了些,早早的就端着酒碗,到处喝酒打闹去了。

小九紧挨着小济,一句话也不说,只管吃肉,食量倒是同小济半斤八两。

周秦川与梁五、谭蒙,还有秦博推杯换盏,四人中,数他和秦博吃的最多,梁五次之,谭蒙最少,也就同小济差不多。

周秦川以前接触过一喝酒就基本不吃东西的人,以为谭蒙亦是如此,也就不怎么在意。

一开始见到唐丹如此食量,他同样有些吃惊。

这是白莲教圣女,可别在这儿弄出什么纰漏,那就不好交差了。

直到侍剑发了话,他才放下心来,心中兀自嘀咕,唐僧那老神棍自己不出现,任他女儿侍女四下游荡,混吃混喝的,到底是何居心?

只是白莲教圣女在此,别说撵人走,就是恶言相向都得好好掂量一番,周秦川思前想后,发现自己竟然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打定主意,任你等舌灿莲花,我自巍然不动,反正教是不入的,至于其他事情嘛,就只能忍着了。

梁五同样不太搭理唐丹主仆,不过对唐丹的胃口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秦氏兄妹中的兄长秦博,被刚才周秦川憋出来的那句半文不文的话勾起了兴趣,同周秦川打得火热,倒是倒是不曾留意唐丹。

周秦川知道自己连半瓶水都没有,左支右拙,免为其难地应付着秦博,反正一谈诗词歌赋、道德文章,他就岔开话题,大谈古今历史和天文地理。

几番话下来,反得了秦博、谭蒙和梁五的更多敬佩。

谭蒙吃的虽少,酒喝的却多,频频举杯劝酒,时不时地会瞟上唐丹和侍剑一眼。

秦琪话就少多了,除了偶而同苏幼蓉答答腔,更多时候,也是与唐丹一般,忙着低头大吃。

不过她吃的可不是黄羊,而是他们带来的野鸡。

第172章 名气大涨

这两只鸡经过小济一番侍弄,味道鲜美,骨肉嫩滑,竟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其中一只鸡直被她吃了一小半,方才停了下来。

秦琪打小身子有点虚,胃口向来不好,未料今晚在此吃得比往常都多。

“小济,你这鸡做得甚好,我都被撑到了。”

秦琪不敢吃得太多,终归停了下来。

“小姐姐喜欢就成。”一直因为唐丹而郁闷的小济总算听到了句舒心的话,忍不住显摆道:

“这叫叫花鸡,还是兄长取的名儿呢。”

“哦,为何这么叫呢?”秦琪来了兴致。

“他说这鸡的做法实在是有够下里巴人,称为叫花鸡正合适。”

说起叫花鸡,这可是小济的原创,和周秦川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两人初相识时,周秦川还想卖弄这从书上看来,最适合乞丐吃的一道菜。

只是没等他有机会开口,某次晚宴小济就弄了出来,其他乞丐也毫不惊诧,一副吃惯了的模样。

周秦川只得怏怏打消念头,趁着这道菜还没什么名字的时候给它取了个名儿,也算是留下了穿越者的痕迹。

叫花鸡?倒是与这道菜颇为吻合,菜名取得很有水平嘛,秦琪颇感兴趣地朝周秦川望去。

整道菜的制作过程她刚才全都看在眼中,说实话,一开始她内心是拒绝的。

就找片枯叶一裹,再糊上烂泥,就这么放到火堆之中,能吃嘛?

不过最后当成品呈现在秦琪眼前时,哪有她想像中的腌臜不堪,剥去泥壳,鸡肉又白又嫩,不见半点污垢。

兼之香气扑鼻,秦琪最终没能逃脱‘真香’定律,彻底沦陷了。

夜未深人已静,板升城中人都要在城门关闭前回去,因此这顿盛宴散得很早。

火堆陆续熄灭后,现场已空无一人。

距此不远的南边山间丛林中,七八个人聚在一起,正骑马穿林而行,隐隐以中间的一男一女为首。

“大兄,明日我要去板升城。”秦琪,也就是齐齐克说道。

“成。”秦博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

今日他兄妹二人在河边耽搁了一整天,其后小妹更是在尚未散场之前,就拉上他匆匆找了个借口告辞,根本没有见识过板升城。

明日去板升城里逛闲耍乐,自是应有之意。

“我可不是就去逛一圈哦。”秦琪狡黠地说道。

“那你还想如何?”

“我要以汉人的名义住进去。”秦琪石破天惊地说道。

“你……你没被吃撑发热罢?”秦博狐疑地伸手,想试试这个小妹的额头烫不烫。

“我哪有吃撑。”秦琪有些羞恼地避开兄长的手,继续说道:

“我好得很,前所未有的好,就凭今晚跟着他们能多吃些,我也要住到板升城里去,和那个周秦川做邻居。”

“你疯了不成?父亲那里是不可能应允你的。”秦博大惊。

“嘿嘿,父亲明早就走了,今后的也失八秃,还不是你说了算。”秦琪笑得很贼。

“我说了可不算,阿剌知院说的才算。”

“差不多了,这么点小事,你难道还做不了主?你去找个莫七先生的手下,以你的名义,让他安排下有什么难的?

对了,千万注意,不要声张,就连莫七先生也不可让他知道。

成不成嘛,大兄?”

秦琪最后撒起娇来。

秦博大感头痛,答应罢,父亲那里他有些心虚,怕交不了差。

不答应罢,这个小妹从小受宠,胆子奇大,又智计百出,不答应她的话,她多半也会想其他办法,最终达成目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应了她,好歹自己能掌握她的行踪下落。

最重要的,是今晚小妹的的确确吃了不少东西,还没出什么毛病,凭着此点,也值得一试。

事后即便被父亲知道了,但看在小妹吃得多,长得好的份儿上,多半也不会有事罢。

“成,我来安排。”秦博咬咬牙道:

“不过明日父亲要走,我得送完行后才能安排,需要些时日方可,一两天之内,你恐怕还住不进板升城内。”

“不着急,我能等。”秦琪目的达到,反而不催着秦博了。

“还有,”秦博突然想到一个关键,“明日你送不送父亲,送的话,一露脸还怎么进板升城去?”

“我早想好了,今晚一回大营,我就称病。

嗯……

大兄,你明日也称病不出好了。

否则你若露脸,今后不好在板升城行事。

对了,联系莫七那边你也不要出面,找个信得过的手下就成。”

秦琪掰着指头左算右算,硬是把她能想到的,会泄露他兄妹二人身份的方方面面都给堵上了。

“我明日也称病,不去送父亲?行吗?”秦博有些忐忑。

“安啦,大兄,大不了你就说是今日白天为了救我,不让我落水,你为此受了点伤,父亲定然不会怪罪于你的。”

秦琪又出了个主意。

“哦,那还行。”

在河边争抢黄羊的那场打斗过后,因为没有吃亏,事后还同城里几个难缠的势力把酒言欢,周秦川在板升城内名气大涨。

那些比他们早来之人,不拘是商户还是农夫,一下子对他们客气了许多。

与他三人一道来的中小商户们,则纷纷登门拜访,大有将其视为龙头把子的架势。

只不过周秦川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不,逃离也失八秃,并不想在此地培植自己的势力,是以对来访之人大多都是客套一番,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谈。

只对那些明显透露出不愿在此久留的极少部分人,方才好言相劝,暗暗记下,留待日后观察,等到能信得过之际,再进一步交流。

至于梁五和谭蒙自不用说,三方都刻意交好,打从那晚起,关系就突飞猛进,不但相互称兄道弟,不时还互通有无,以共渡难关。

令人意外的是王八爷,虽然当晚基本没有同周秦川他们一道喝酒吃肉,不过事后却特意上过周秦川的门。

言辞间不外是表达了下善意,往事已矣,今后双方当抛弃成见,一起同甘苦,共富贵云云。

最后两句话周秦川自是不会当真,不过能缓和同王八一伙儿剑拔弩张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嘴上自是应了。

第173章 邻居

还有件意想不到的事儿,就是那晚邂逅的秦氏兄妹,居然没过几天就在他们旁边的一个空闲窝棚住下,成了他们的邻居。

搬过来这两天,秦博几乎天天登门,送上一两只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说是感谢周秦川三人在他兄妹俩安居之时帮的忙。

说实话,兄妹俩搬过来那天,周秦川他们一开始不过是去瞧瞧热闹,等认出兄妹俩后,这才帮了些小忙,实在算不上什么。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一开始周秦川有心不要,不想秦博却垮了脸,说周秦川难道是看不起他们兄妹的出身不成。

“兄长和我的出身更糟糕,又岂会看不起谁。”

一旁小济的话给了周秦川台阶,也让秦博顺杆而爬,把他兄妹俩的身世抖落了一番。

秦博自称祖上有读书的传统,只不过到了父辈,因为穷得揭不开锅,父母不得不出塞闯荡,想博些身家。

谁曾想不耐塞北苦寒,父母双双病故,兄妹俩走投无路,不得不自卖自身,在附近蒙人部落给人放牧干活。

过得虽苦,这些年秦博却也练出一身骑射好本事,但凡有空,猎些野物,总能卖个好价钱,前不久刚凑齐了赎身银钱。

得了自由后,因为听说板升城收留汉人,特地前来投奔。

一席话说得苏幼蓉抹起了眼泪,秦博趁机丢下猎物闪人。

周秦川三人哪好意思平白占便宜,用送来的猎物做好吃食后,又把秦氏兄妹请来一道开吃。

一来二去,一连两天,除了朝食,其余四顿都是五人一起吃的。

周秦川见秦博箭术高超,几乎天天都能猎得野物,有心想找个机会请教一番,自然也就没了一开始的抗拒心思。

至于苏幼蓉,同秦琪似乎挺谈得来,只一天工夫就厮混熟了。

小济更不用说,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多出这两人,他还更欢喜些。

“秦川哥!”

秦琪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周秦川大声应了一句,不知这小娘又有何事。

区区两天工夫,这妮子也算有本事,对周秦川的称呼,从最初的公子、少君,到大郎,再到秦川哥,不知不觉间就已完成了称呼上的转换,却没有谁觉出不妥。

隔着栅栏见到周秦川,秦琪眼睛一亮,两只眼睛向上一弯,眯缝起来,配上她那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咪。

这般风情,若是落入其他汉人眼中,不知会被迷成什么样子。

偏偏周秦川对此类汉人女子的魅力无感,视而不见,客客气气地问道:

“秦小娘子,有事?”

讨厌!秦琪暗啐一口,都暗示过这木头不用这么客气,叫自己阿琪就成,但他就好像没听见似的,真是个呆瓜。

算了,来日方长,就不信你会这么一直眼瞎下去。

“秦川哥,幼蓉姐和小济呢?”

“哦,他二人正准备开始做餔食,稍等,费不了多长工夫,等好了我会叫你和秦兄的。”

周秦川答道。

“哎呀,别做了别做了,这些天承蒙你们照顾,怎么都该回请一顿的,今晚就到这边来罢,我和兄长都准备好了。”

人情来往就是有来有往,周秦川没觉出什么不对,当下叫出苏幼蓉和小济,去了隔壁的秦氏兄妹屋里。

一进伙房门,就见秦博正忙得热火朝天,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忙活,秦琪则陪着四人进了里屋闲聊。

看来秦琪这小妹闲得很嘛,连活儿都不怎么干,秦博这兄长倒是个宠溺妹子的。

这番场景落在其他人眼里,多半会觉得有失伦常,偏偏周秦川来自后世,早见怪不怪了。

小济更是不知礼仪,哪会上心。

只有苏幼蓉觉出些不对味,不过旁人家事,她也不好说三道四。

“抱歉抱歉,招呼不周,怠慢诸位了。”

不一会儿,秦博从伙房出来打招呼,端上了他做的菜式——热气腾腾的烤肉。

野味他兄妹二人是不缺的,不说秦博自己箭法精湛,即便一无所获,也失八秃的大营里也有不少入冬前打下来的收获。

不过周秦川就有些腻味了,不是嫌弃味道不好,吃都还没有吃,哪里知道味道好不好。

实在是吃肉吃怕了,冬天的新鲜菜蔬本就难得,塞北就更是如此,在板升城安顿下来这些天,全靠那些咸菜泡菜撑着。

这两日招待秦氏兄妹,不好意思用泡菜咸菜待客,吃的全是秦博拿来的野味,不论小济和苏幼蓉的厨艺如何巧妙,周秦川也是有些吃不下去肉了。

何况今日秦博这手法明显有些粗疏的烤肉,看来这兄妹二人久居塞北,已然深受蒙人影响,连饮食都没剩下多少汉人影子。

“咋了,秦川哥?”

秦琪几乎时时关注着周秦川,很快发现了异样,当即问道。

倒是苏幼蓉虽然就坐在周秦川身边,反而因为太过熟悉,没有秦琪这般上心,闻言侧头,见了周秦川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笑道:

“没事,秦琪妹子,他这是命不够好,享不得福,肉吃得多反而吃不下去了,倒白瞎了你兄妹二人的一片心意,莫怪莫怪。”

“啊,那咋办?”秦博秦琪傻眼了,他二人就是再富贵逼人,这大冬天的要想找点菜蔬也很困难。

“不用担心,我们屋里自有可口小菜开胃,二位若不嫌弃,我这就让小济弄过来,大伙儿一起尝尝,前两日是觉得上不了席面,这才没有拿出来招待二位,绝非有意藏私。”

苏幼蓉说道。

“言重了,我兄妹二人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周世兄和苏小娘子随意就是,说实话,我和小妹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开胃小菜呢,哈哈”

秦博笑道。

得了主人家的允许,小济不待苏幼蓉吩咐,一溜烟地下了炕,跑出门去了。

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碟细细切好的泡菜。

闻着那股酸爽的味道,周秦川禁不住食指大动,向秦氏兄妹赔了个罪,待泡菜上桌,率先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大嚼起来。

第174章 托付

泡菜酸中带甜,甜中带咸,虽然如今尚无辣椒,但不知用了什么东西代替,自也有一股辣味,加上冰爽松脆的口感,周秦川胸口的气闷油腻之感,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周秦川闭着眼睛,还在回味那份爽口的感觉,不妨周围已然尽是口嚼泡菜的‘咔嚓’声。

睁眼一扫,只见其余四人,人人都在猛嚼泡菜,谁也顾不上说话。

小济年纪小,不太顾忌什么,边吃边往嘴里塞,不一会儿两腮就鼓了起来。

其他人文明些,但也没人谦让,不一会儿,碟子就被一扫而空。

秦琪拍拍并没有鼓起来的肚子,满足地感叹:

“好久了,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泡菜了。”

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水光,竟然伤感起来。

再看秦博,亦是如此,明明吃得非常满意,反而难受起来。

不待周秦川三人发问,秦博主动开口解释道:

“三位莫怪,这泡菜甚好,味道熟悉,倒让我和小妹想起了亡母当年做的泡菜来,一时失态,请勿怪罪。”

齐齐克之母虽是歌姬,却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手厨艺不让大厨,就连泡菜咸菜之类的,也是手到擒来。

兄妹俩在乌苏克之时,没少享口福,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承继这个本事,是以再吃不到那个味道了。

今日这碟泡菜,因同出中原边地,倒让二人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睹物思人,人之常情,岂会怪罪,秦兄说的哪里话。”周秦川赶忙安慰。

“见笑了,秦川哥,幼蓉姐。”

秦琪擦擦眼角,又露出笑容,玩笑道:

“二位不地道啊,这么好的东西,就是在瓦剌那些上流贵族当中,也是难得一见,金贵异常,干嘛藏着掖着,不早些拿出来,说实话,我和兄长吃肉同样是早吃腻味了。”

“你说什么?这泡菜金贵异常?”

周秦川三人异口同声发问,惊讶异常,要知道,他们在集市不但一坛都没有卖出去,更是连问的人都没有一个。

“呃小妹,还是你来说罢。”本想解释的秦博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干脆把这职司让了出去。

“嘻嘻,还好你们没有卖出去,否则我和兄长哪有这口福。”秦琪玩笑道:

“三位,这泡菜在草原可是百金,不,千金难求之物,特别是在冬天,少则五匹,多则十到二十匹上好骏马才能换得一坛。

草原上有几人能吃得起,你们在集市即便摆了出来,那些寻常牧民又有谁敢问价的呢?”

原来如此,周秦川恍然大悟,自己还是嫩了些,这就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泡菜与砖茶其实在功用上相差不大,都是为缺乏新鲜菜蔬的蒙人提供维生素,解除油腻。

茶砖之所以卖得不算贵,全因这种边销茶用的大多都是中原汉人不喜欢的茶梗之类来揉制,成本就在那儿摆着,兼之量大,自然贵不到哪儿去。

泡菜咸菜就不同了,总不能拿人吃不下去的那些部位来做吧,兼且周期稍长,运输不便,成本下不来。

更重要的,是泡菜里含有盐分,相当于一下子提供了两种功用,卖价怎么可能便宜。

如此看来,那手纸无人问津,多半也是普通牧民觉得价高的缘故了。

对于一般蒙人来说,他们的想法其实与中原农夫差不多,解决便后问题,能用树叶用树叶,能用土坷垃用土坷垃,实在不行,一捧雪一块冰也不是不能考虑,干嘛要浪费银钱换来此类不中用的东西呢。

手纸在中原尚未普及,更何况这塞北草原呢。

果然,秦琪接着说道:

“还有,我在你们屋里看到好几大摞手纸,想必也是没人买的,对不对?你们也不想想,草原的一般人家,能吃饱饭的都不多,谁舍得买这种用一次就扔的东西。

怎么样,泡菜和手纸还想不想卖,想卖的话,我和兄长可以帮你们牵牵线哦。”

蒙人上层对于泡菜和手纸那是无任欢迎,不过这些人自持身份,不会跑去普通人交易的集市。

顶级贵族,多是自朝贡路上的中原汉商处换来,或是大商家运到草原后直接供货。

身份不够的,就靠私底下同上层的交易,是以泡菜和手纸大部分时候在蒙人上层中有价无市。

中小商家接触不到这类消息,见泡菜手纸在普通蒙人中毫无销路,口口相传之下,自然没人长途贩到草原。

周秦川三人不明就里,误打误撞之下,有了大赚特赚的资格,却因为不识上层蒙人,白白失了这个机会。

“不卖不卖,再值钱也不卖。”周秦川连连摇手。

开玩笑,要是泡菜量少,早早吃完,或是没了手纸用,这日子可怎么过哦。

苏幼蓉和小济同样深以为然。

有了泡菜开胃,烤肉总算有人肯吃了,几人边吃边聊,眼看天色渐黑之际,秦琪忽地一声咳嗽。

秦博一听,赶忙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放到桌上,指着角落里的几只野鸡野兔说道:

“秦世兄,苏小妹,小济,哥哥有事相求,万望应允才是,这银两和野味,就当是酬劳了。”

好端端的来这一出,周秦川三人都有些愣怔。

答应罢,不知具体何事,办不了咋办?

不答应罢,若是轻而易举之事,岂不是显得自己等人毫无肚量?

秦博的嘴没有停下来,借着三人沉默的工夫,巴拉巴拉把前因后果给一一说了。

事情说简单也很简单,秦博从今夜起,要外出打猎,前后需数日之久,任秦琪一人独自在家,他实在放不下心,是以拜托周秦川三人照顾一二。

特别是秦琪的饮食需要照顾,他这小妹嘴既刁,胃口又不好,还不怎么会做饭,要是没他在,饿死都有可能。

一旁的秦琪低着头,不让他人看到其面孔,硬生生把自己憋得脸色发红,否则若是过于平静的话,就惹人生疑了。

这是兄妹俩这两日商量好的,秦博身为长子,又被也先指派,与阿剌一同管制大营,需得以大营为主。

第175章 应允

只能隔三差五来板升城露个面,还得偷偷摸摸,以免被人认出,影响秦琪的谋划。

如此一来,正好拜托周秦川他们照顾,也遂了秦琪想在这儿混吃喝的愿望。

至于安全,不用担心,几天前,周围几处房子就换成了他们的人,没有用强,都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此时的房地产可是一点都不火,尤其在这塞外,稍微抬点价,原主就高高兴兴地卖了,拿着银钱再另找他处。

“这”

这不好罢,秦琪还未出阁,就这么和自己三人混在一起,怕是于她的清誉有损。

周秦川正待拒绝,不妨旁边的苏幼蓉快人快语地开口了:

“行,秦博大哥,把秦琪妹子交给我们好了,你放心就是,嗯,今晚你一走,我就搬过来和她一块儿住。”

听听,连住处这等事都安排好了,周秦川怎能拆她的台呢,只得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对了,这秦博冰天雪地地出去行猎,自己能不能跟着他见识一番呢,顺便也学学箭法,秦琪有苏幼蓉照顾,那自己的这个要求不过分罢。

想到这里,周秦川抬头向秦博看去。

“周世兄,我打猎可不是单枪匹马,都是和附近蒙人约好的,各负其责,各行其事,因为相熟,彼此间配合默契。

你若贸然加入,其余人等未必接受。

还是你我二人在箭法上相互切磋一番,我再传些野地经验给你之后,咱们在板升城内约些熟人出去打猎可好?”

得,这番话把周秦川的嘴给彻底堵上了。

话里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你一个箭法小白和打猎小白,就别跟着我们拖后腿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如此,先谢过秦大哥了。”周秦川还得悻悻地拱手致谢。

“不敢当。”秦博暗自舒了口气,这借口总算有点用,把对方给唬住了,要不然他如何回也失八秃大营去。

事情既已敲定,秦博再不多话,把早收拾好的包袱往肩上一挎,从牲口棚中牵出自己的马拱手辞别,他要趁着板升城城门未关闭之前出去。

秦琪让周秦川三人留下来自便,她送送兄长便回。

趁着秦琪出门送行,周秦川赶忙问道:

“幼蓉,你怎地就应了下来?”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周秦川向来是不太愿意管的。

照顾得好了,那是理所应当,照顾不好,却又该担责任,一个不好,就会弄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那你说咋办?秦琪妹子一个人孤身留在板升城,怪可怜的,咱们和她既是邻居,帮个忙还是应该的罢,远亲不如近邻嘛,再说了……”

苏幼蓉正要继续说,见小济一脸八卦地正盯着他俩,一挥手:

“去去去,小济,出门看看秦琪姐姐回来了没有,回来的话,提前在外面暗示我们一下。”

小济瘪瘪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两句谁也没听清的话之后,还是出去了。

待小济消失不见,苏幼蓉抱着周秦川的胳膊嬉笑道:

“秦川哥,我看这秦琪妹子对你挺有好感的,要不你把她收了?”

“有么?可不好乱说。”

周秦川皱着眉头,抓着脑袋,仔细回想自己同秦琪两人之间的那些片段。

只是怎么想,都不觉得有何异常,不都是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么,如何就能看出什么好感来了。

“嘿嘿,她兄长拜托咱们照顾她,多半是看在你的份儿上,要不然,怎么不找其他人?”

苏幼蓉笑道。

“他兄妹俩同咱们熟啊。”周秦川理所当然地回答。

呆瓜!苏幼蓉懒得同周秦川继续掰扯,又问:

“你觉得秦琪妹子长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周秦川揉揉太阳穴,苏幼蓉这是怎么了,吃醋?看不出什么端倪啊。

费了好大气力,他才在脑中勾勒出秦琪的轮廓,最终摇头道:

“不及你好看……”

苏幼蓉刚刚露出如花笑靥,不妨周秦川接着说道:

“不过同中原那些所谓的绝色女子相比,却又好得多了,虽然脸色不太好,却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

若在其他人眼中,说不得是个大美女呢”

周秦川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有发现苏幼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果然,秦川哥还是对她有些好感的,至于这妮子对秦川哥的兴趣嘛,只有这呆瓜才看不出来。

想到自己的心上人心里有了其他人的影子,苏幼蓉即便从小受三从四德的教诲,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对于自己的容貌,苏幼蓉向来是自卑中又有些不服气,在遇到周秦川后,因着周秦川看她时与众不同的眼光和态度,渐渐多了些自信和欢喜。

来到塞北草原,见到秦琪这等不拘汉人还是蒙人眼中的绝色女子,苏幼蓉未免有些自惭形秽。

待看出秦琪对周秦川的兴趣后,心中多少有些不爽,更有几分紧张,不过见自己的秦川哥对其并未青眼有加,有何异常举动,不由轻松许多。

此时亲耳听到周秦川对秦琪的夸赞,虽说那赞语实在乏善可陈,若被秦琪听到,多半还要不爽,但心中还是泛起了酸味。

不过苏幼蓉不是善妒之人,兼且心思活泛,不会钻牛角尖,稍稍转了个念头,就觉得实是好事。

一则嘛,有佳人青睐说明秦川哥有魅力,有本事,否则谁会理他,自己眼光不错。

二来嘛,此时的男人娶妻纳妾实在平常不过,苏幼蓉从来没有想过,周秦川一生一世会只同她一人定下秦晋之好。

既然早晚会有新妇成为周家人,那还不如由自己把关,替秦川哥早早张罗,既显得自己大气,又能同新妇搞好关系,不让秦川哥为难。

秦琪好歹同他们在板升城呆过,时日长些也能知根知底,也算共患难了,肯定比那种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就要进门的好。

而且以她如此姿色,今后定能挡住不少想勾搭秦川哥的小蹄子。

最重要的,却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苏幼蓉轻拍自己小腹,同秦川哥在一起这么久了,每个月月事如期而来,一点都不耽误,实在是心中有愧。

第176章 心思

周家子孙都没有动静,给苏家留后的要求怎么说得出口。

要是把秦琪这妮子纳进门,早早诞下一男半女,自己也争点气,那挑个儿子改姓苏,在秦川哥那里,应该就没多大问题了罢。

对,就这么办,苏幼蓉想着想着,居然想到了周苏两家的后代身上。

这下子不但心中那点芥蒂烟消云散,还一心一意地想要越殂代疱,把秦琪给弄进周家大门,脸色最终多云转晴。

恰在此时,到门外小济大声咳了一下,屋内两人赶紧分开,各自坐好。

周秦川这个大直男,自始自终没有发觉苏幼蓉的异常。

“小济,干嘛不在屋里呆着,跑来在外面受冻?”

秦琪并没有立时进屋,而是在外面同小济聊起了天。

“我等你啊,阿琪姐姐。”小济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等我作甚?”秦琪奇道。

“等你回来,我好给大家做道刚刚想出来的吃食。”

“那干嘛要等我,你径自做就是,我一回来不就能吃上了?”

“那不成。”小济不依,“这东西还是现做现吃的好,我怕做好后放的时间长了,影响口感。”

“那好罢,我现在回来了,你可以做了罢?”秦琪心里乐滋滋的,没想到这么快这半大小子就对自己示好了,坚持下去,不相信那瞎眼小子会不拿正眼看自己。

“阿琪姐姐你先回屋,和兄长还有幼蓉姐姐一起等着就是,我回趟家里拿些东西才行。”

“嗯,快去快回,小心别摔倒了。”

“放心,阿琪姐姐”小济的声音倏忽远去。

“秦川哥,幼蓉姐。”秦琪走进屋里同两人打了个招呼。

周秦川点头回礼,苏幼蓉笑着拉了秦琪坐下。

心中有了想法,苏幼蓉目光就同以往不太一样了。

眼睛上下一扫,就觉得这秦琪除了脸蛋外,其他无一处不瘦。

这可不成,如此身形,如何生养,苏幼蓉暗自摇头。

既如此,这段时日的饮食就得多多考量了。

自家有咸菜泡菜解腻开胃,他兄长打猎又能常有收获,肉食不用愁,那心思就得放在主食上。

带来的粮食里边有小米,可以给这妮子熬点小米粥补补。

烙饼就算了,又干又硬,苏幼蓉自己都不爱吃。

蒸饼汤饼还行,不过吃的时日长了,也容易生厌。

对了,面包不错,让人一闻就胃口大开,兼且松软可口,倒是挺适合这妮子的。

苏幼蓉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觉得就此再把卖面包的生意给做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此时离明年开春种地还有四五个月,若再等到秋收打粮,差不多有近一年的工夫,他们将会面临没有任何收益,坐吃山空的局面。

虽说如今家底不错,可死水不经瓢舀,若再纳秦琪过门,光是聘礼的花费也定然不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情做,赚些家用也好。

“幼蓉姐,你”秦琪哪知道苏幼蓉这许多想法,被看得发毛,“我我身上有何不妥?”

“哦,”苏幼蓉笑眯眯的不肯说实话,“没甚不妥,只是觉得妹妹实在太瘦,既然你兄长把你托付给我们照顾,那我们就得尽心竭力,不辜负他才是。”

嗯,还不错,苏幼蓉见秦琪坐下后,臀部骨架并不小,只要吃好喝好长点肉,生儿育女不成问题。

“幼蓉姐千万莫要如此,你们吃啥,我就跟着吃啥,要是专程为我弄小灶,岂不羞煞小妹。”秦琪客气道。

苏幼蓉听了,仍是笑眯眯地不表态,心中却打定主意,要按刚才自己心中所想,把秦琪喂得白白胖胖才好。

小济从屋门处露了个脑袋:

“兄长,二位姐姐,稍等片刻,吃食一会儿就好。”

“要不要帮忙?”苏幼蓉问道。

“不用,简单至极,也不花气力,我一人就成。”

不过片刻,小济笑嘻嘻地端了两个碗,送到苏幼蓉和秦琪面前,又往外间伙房跑了一趟,把自己和周秦川的那份也拿了进来。

“这是甚?”苏幼蓉好奇地问道,碗里白中泛黄,好似黏稠的糊糊,表面有一层暗红色的粉末,那是碾碎后的红糖末。

红糖也是周秦川他们从古北口带来的货,因为价钱不贵,卖的不错,不过他们没有全部售罄,而是给自己留了些。

红糖末上面还有一层白色的碎屑,洁白晶莹,那是雪末。

“你尝尝就知道了,幼蓉姐。”小济嘻嘻笑道。

秦琪在一旁暗自皱眉,碗里那糊糊状的东西是乳酪,虽然气味被红糖和碎雪压下去不少,但她还是闻出来了。

从小到大,不论是牛奶羊奶马奶,还是其他乳品,秦琪向来吃不惯,虽然她出身不凡,但在草原上要想不沾一点乳品,显然做不到,只能勉为其难地吃上一点点。

可她才跟苏幼蓉说过,他们吃什么,自己跟着吃什么,要是话音才落就反悔,这脸可往哪儿搁。

她在这里左右为难,一旁周秦川已经端起碗,用勺搅拌了几下,唏哩呼噜地开始往嘴里灌了。

“不错,好吃,小济,真有你的,居然做出了冰”

周秦川差点说秃噜了嘴,把冰酸奶三字说了出来。

小济做的这道吃食,同后世的冰酸奶相差无几,若不是同他想处了这许久,知道他的底细,周秦川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穿越而来的了。

只能说这小子在吃食上真是很有天份,看来刚才他回去的那趟,为的就是拿家里的红糖。

乳酪是发过酵的,天然带着点酸味,加了红糖后酸甜可口,最后撒上去的那层雪渣滓,将腥气压了下去,只余浓郁的奶香和醇厚的口感,比起穿越前市面上卖的那些酸奶,口味可要好得多。

小济得意洋洋,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二女,那意思不外是让她们赶快尝一尝,然后也像兄长那般,夸上他几句。

听了周秦川的话,苏幼蓉将信将疑,她虽是色目后裔,不过世居江南,对乳制品早就不感冒了。

第177章 急病

最后抵不过周秦川和小济的怂恿,也受不过碗中红、黄、白三色的诱惑,浅浅地尝了一小口。

“嗯,真挺好吃的。”

苏幼蓉嘴里那口酸酪一时还没咽下去,含在嘴里,就先闷声闷气地夸了一句。

“妹妹,你也尝尝,虽然还是有点腥气,不过味道却是极好,实乃不可多得的美味。”

苏幼蓉咽下酸酪,也顾不上将沾在嘴角的残渍擦去,就赶忙向秦琪推荐。

秦琪将信将疑,试着吃了一勺,最终没能逃脱‘真香’定律,和其余三人一样,唏哩呼噜把碗中酸酪喝了个精光。

饭后,周秦川帮着苏幼蓉把被褥衣物等搬到隔壁,带着小济回到自己屋里,说了几句闲话后上炕安歇。

小济瞌睡好,头才挨上枕头就睡死过去。

周秦川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苏幼蓉摸进了屋里。

“秦川哥,秦琪病了。”

苏幼蓉有些发急,她俩刚洗漱完毕,秦琪就开始往外吐,很快就把她本就吃的不多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这会儿吐无可吐,但仍在干呕,苏幼蓉毫无办法,只能给秦琪喝些热水,谁知旋即又开始吐水。

无奈之下,苏幼蓉只能过来找周秦川帮忙。

“咋回事儿?”周秦川边走边问。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据秦琪妹妹自己说,她从小身子骨就弱,尤其容易在脾胃上得病。”

周秦川听完,暗自琢磨了一下,要说晚间的餔食能有什么问题,最大的可能就是那碗冰冻酸奶了。

肠胃差的人,连喝冷水都会出问题,何况是加过冰的东西。

二人顾不上已经睡着的小济,再度返回秦氏兄妹的小屋。

但见秦琪趴在炕上,大半身子探出炕外,炕下一个木盆,装着少许吐出来的清水,想来苏幼蓉已将之前的呕吐物处理过了。

秦琪脸色已由之前的蜡黄转为煞白,眼睛有些发红,见了他们,只微微点了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咋办,秦川哥?”苏幼蓉急问,有些慌了,人家兄长刚把人托付过来,当晚就出了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周秦川不是医生,同样没有什么好招儿。

不过他知道,这种剧烈的呕吐,若处置不当,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由于无法进食,喝不下水,失去的体液补充不了,人体的脱水程度可能比腹泻还要厉害。

同时胃和食道的剧烈痉挛会导致其破裂出血,进而危及生命,酒醉后吐血,其实大半情况亦是如此。

“走,上医馆找郎中去。”

周秦川二话不说,顾不上男女有别,让苏幼蓉帮着把秦琪背到自己背上,急急冲入黑暗之中。

白莲教建的这座板升城,虽说还有些简陋,但该有的基本都有,除了衣食及日常杂用的店铺,就是医馆都有一个。

也亏得如此,否则周秦川他们得抓瞎。

气喘吁吁跑到医馆,好容易敲开大门,见到了值守郎中,把脉开方,熬药喂药,一番折腾之后,已是小半个时辰。

还好郎中有两把刷子,喝下药后约莫一刻钟,就再不干呕了。

秦琪身子骨本就有些虚弱,早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刚消停下来没多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周秦川和苏幼蓉见此,总算放了心。

再度背上秦琪,摸黑回到秦氏兄妹的小屋,周秦川将其放到炕上,欲抽身而走之时,却发现右手被这妮子紧紧抱在胸前,动弹不得。

“这秦姑娘,你醒醒,我得走了。”

周秦川有些发窘,苏幼蓉可就在旁边看着呢,被秦琪这般一抱,可有些尴尬。

“娘亲。”秦琪低声呢喃了一声。

周秦川暗自吁了口气,还好喊的是娘,不是哥啊郎啊什么的。

周秦川试着抽手,不料被抱得更紧了,掰了掰秦琪手指,谁知箍得甚紧,不用力是决计弄不开的。

可一用力,难免把人弄痛弄醒,这可咋办?难不成就在这儿过上一夜么。

周秦川求救似的看向苏幼蓉,却见她眼珠咕噜噜乱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幼蓉,你看!”

“呃秦川哥,要不你在炕边坐一会儿,等秦琪妹妹睡熟,想必就能抽身了。”

苏幼蓉有些好笑,给了个没营养的建议。

既然消了心结,转而以大妇心态看待秦琪后,苏幼蓉对今晚这般状况是乐见其成的。

以她对男女之事的认知,一直认为两人只要这么睡上一觉就能怀上孩子,今晚秦琪若因此珠胎暗结,就彻底成了周家之人。

等她那兄长回来,即便反对,也是无计可施了,岂不是好事。

说不定说不定还可藉此少给些聘礼,为周家省些银钱,苏幼蓉越想越深,商人逐利的本性开始占据上风。

只是她这般有些暧昧的建议,周秦川却不太乐意。

被秦琪这般抱着胳膊,并排而卧才最舒服,坐在炕边的话,坐又坐不直,弓腰驼背的,受罪得紧。

与其同秦琪这个他看不太上的黄毛丫头玩这种毫无意义的、自己又受罪的小暧昧,还不如想办法光明磊落地脱身而去,自己舒服,也能安苏幼蓉的心。

只是不能用强的话,却该如何是好呢?

秦琪其实从医馆出来之时就已醒了小半,等回到屋里,周秦川将他放到炕上时,更是醒了大半。

周秦川宽厚的背脊和温暖的气息都让她有些迷恋,不愿任其离去,一时难以自禁,下意识地就抱住了周秦川的胳膊。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虽不免大羞,却也不愿就这么轻易放手。

是以干脆借机装睡,又喊了声娘亲来化解尴尬,她就是想看看,这两人将会如何应对这般状况。

特别是这个还没好好拿正眼看过自己的秦川哥,想必他现在正一脸窘迫,不知该如何是好罢。

想到这里,闭着眼睛的秦琪有些好笑,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个弧度。

不料周秦川眼力极好,这稍纵即逝的瞬间被他给发现了,当下疑心大起,这丫头不会是在装睡,逗弄我呢吧?

“秦姑娘,你醒了罢?行了,别装了,我都看见你笑了。”

周秦川半真半假地试探。

第178章 惊喜

该死!就偷偷笑了那么一下,怎么就被他看见了,秦琪大悔,赶紧收敛笑容,继续装睡,只是抱着胳膊的两只手,却兀自不肯放松。

周秦川一看,心中更加笃定,这妮子是在装睡,却也不揭破,只假意对苏幼蓉说道:

“幼蓉,要不你来给秦姑娘挠挠胳肢窝,据说只要一挠那里,手自然就会松开,如此我也好回去睡觉。”

算你狠,秦琪暗恨道,你个瞎眼的家伙,走着瞧,我可有的是耐心,这次且放过你。

假模假式地又唤了声‘娘亲’,秦琪还用脸在周秦川衣服上蹭了两下,这才松开手,翻了个身,接着装睡去了。

“你也早些安歇,幼蓉。”周秦川甩着有些发麻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旁的苏幼蓉见了,有些好笑的同时也有些感动,更有些佩服。

能管住自己欲念的男人,早晚是要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既如此,就让自己帮他一把罢。

嗯,就先从这个抱着秦川哥的手不放的妮子开始,争取早日把她弄进周家,给周氏开枝散叶。

秦琪脸皮厚,又有韧劲儿,被周秦川揭破小心思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兼且病后初愈,确实有些累,翻了个身后,还没等苏幼蓉上床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方才醒转。

睁眼扭头,却见炕上仅自己一人,苏幼蓉不见人影。

再往炕边一瞟,一双乌溜溜贼兮兮的眼睛正一闪一闪地看着她。

“呀,怎么是你,秦川哥和幼蓉姐人呢?”

秦琪自炕上坐起,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丝毫不避讳小济。

她本就穿有里衣,不用担心春光外泄,再说,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出去办事了,怕你醒来没人照顾,让我守着你。”

小济同样对男女有别没什么概念,没有避让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秦琪是如何穿上对他来说有些繁复的女式服饰。

等秦琪穿戴完毕,又洗漱一番后,小济手脚麻利地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一碟切好的小咸菜,让人一看就垂涎不已。

秦琪嘴角微微上翘,这吃食很合她胃口,之前在乌苏克的时候,她和娘亲的朝食就是这般吃的,昨晚那两声娘亲看来没白喊。

“嗯,好吃。”

就着咸菜喝下一口粥后,秦琪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济,昨晚那冻酸酪怎么没了?”

“有倒是有,不过兄长交待过了,你不能吃。”

“为啥?”不能吃酸酪秦琪倒是不不在意,她本来就不喜欢其中的奶腥气,不过还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自己不能吃酸酪。

“兄长说你肠胃虚弱,冰冷的东西吃下去会伤胃气,昨晚呕吐不止就是因为吃了冻酸酪的缘故。

没加过雪末的酸酪倒是可以吃,小琪姐姐,要不要我帮你弄点?”

“哦!原来如此啊。”秦琪仔细回想,好像的确如此,自己一旦吃了生冷食物,即便不吐,胸腹间也极不舒服。

“算了,没加雪末的酸酪我就不吃了。”谢绝了小济好意,秦琪继续喝粥,也就是冰寒之气将奶腥气压下,否则她才不爱吃乳制品呢。

“小济,秦川哥和幼蓉姐因为什么事儿出的门?”喝完粥,趁着小济收拾碗筷的工夫,秦琪又问。

“嘿嘿,这个嘛,他俩不让我告诉你,说要给你个惊喜,等过上一两日,你自然就知晓了。”

秦琪哪里肯依,偏偏小济这会儿嘴巴严实得紧,竟是一点口风也没有露。

等到周秦川和苏幼蓉回来,秦琪同样没有从这两人口中撬出什么东西,只能心痒痒地就这么等着。

直到申正末刻,开始准备餔食的时候,才见有人用板车拉了一车条石过来,在周秦川的指挥下,全部卸在他们三人所在的院子里。

等到吃餔食,不论秦琪如何打探,仍是一无所知,弄得她当夜翻来覆去地没怎么睡好。

直到第二天吃过朝食,才堪堪有了些眉目。

一个泥瓦匠带着几个徒弟,按着苏幼蓉的指点,花了大半天的工夫,用头晚送来的那些条石,搭了一个古里古怪的小房子。

秦琪虽然出身尊贵,但自出生以来,还真没去过什么地方,自是不识这是何物。

旁观的吃瓜群众中,有那见多识广的,认出了此乃江南一带用来烤制肉类,特别是鸭子的烤炉。

仿佛为了印证此人的论断,周秦川三人找了些柴草,堆到底部点起了火,又架上煤球,就这么干烧起来。

烤肉用的烤炉,干嘛这么费事,直接在火上不就可以么,秦琪大惑不解,再说烤肉不论如何好吃,也算不上什么惊喜罢,干嘛要把自己瞒得死死的。

“幼蓉姐,这就是你们说的惊喜么?”秦琪终究按奈不住好奇问了出来,“听说这是烤炉,这般干烧却是为何?”

“干烧是为了把湿泥烤干,否则的话,这般天气,也不知何时才能用得上。”

苏幼蓉扭头解释道,至于惊喜,却是避而不谈。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既然那晚想到了要做面包,就一刻都等不得,第二日就说动周秦川,然后就此开始动工。

如今身家不错,自是用不着再费劲巴拉地自己动手,板升城中不缺石匠和泥瓦匠,确定好尺寸和数量,当天石匠就把条石送上了门。

泥瓦匠紧接其后,一个烤炉很快就豁然成形,毕竟这些人才是专业的,建得比他们在赵氏客栈自己琢磨着弄的那个好多了。

考虑到此地柴草木炭都不易找,为了能烧煤球,同时又不被煤球那股有些呛人的气味影响面包口感,特意做了些改进,以加强通风。

眼下看来,这目的当是达到了。

秦琪的疑惑直到烤炉建好的第二日方才彻底解开。

当日清晨,早早吃完朝食,周秦川三人就忙活开了。

先和面,然后把找人要来的老面疙瘩加进去反复搓揉,再放到炕上发酵,待午后膨胀起来,再加少许麦面继续揉。

直到面团松软韧弹,方才分块,最后一一送入烤炉之中。

第179章 奶茶

等到焦香四溢,街坊四邻都被吸引过来的时候,一开炉,秦琪总算见到了这个让她心里痒了两日的‘惊喜’——面包。

第一个是苏幼蓉亲手拿了递给秦琪的,这让秦琪有些自得,她算是看出来了,幼蓉姐对她并无戒心,更不反感,甚至有撮合她和周秦川的意思。

最大的障碍已经没了,剩下的就是要把周秦川这眼瞎的毛病给治好,秦琪边吃着喷香的面包,边朝周秦川忙碌的背影看去。

至于治好之后如何,秦琪一时还没想那么远,如今的她,既有初见周秦川时对方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也有对周秦川始终不肯正眼瞧她的不忿。

要知道,她可是瓦剌的小公主,不论蒙人汉人,只要是男人,除了父兄,见了她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唷,谭大哥,梁五哥,你们也来了?”

周秦川将面包全部从炉子里取出后,一抬头,却见梁五和谭蒙正和其他街坊四邻站在一起,同样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旁边箩筐里的面包。

喉头不停耸动,嘴角隐有水渍,对周秦川的招呼声置若罔闻,一副馋坏了的模样。

周秦川看着好笑,也不再同他俩招呼,径自一手一个拽进了自家院中,递上两个面包,又把两人身边的几个手下,包括小九也让了进来。

“周大郎,你们家做的这是甚?”院外的围观者终于忍不住,有人高声问道。

周秦川一回头,却是个熟人,当初送来煤球的张大娘,旁边苏幼蓉早递了个面包过去,笑眯眯地说道:

“张大娘,这叫面包,您尝个鲜。”

“苏小娘子,这面包卖不卖?”那些自觉同他们不相熟,够不上白送面包的人问道。

“卖的卖的。”苏幼蓉乐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不过今日可不成,大伙也看到了,我们自家人吃还不够呢。

明日开卖,早到早得,过时不候哦。”

毕竟是新烤炉,还不熟悉,为防弄得不好浪费粮食,这一炉也就烤了三十来个面包。

苏幼蓉早想好了,他们自己四人,加上谭蒙梁五和他们的手下,也就勉强够吃,即便多出几个来,也没有卖的必要。

“那价钱如何呢?”

又有人问道,与苏幼蓉配合得相当默契,要不是周秦川知道他们自己根本没有安排什么后手,多半会以为这几人是苏幼蓉找来的托儿,看来这面包的香味当真是诱人之极啊。

“十文三个,一次最少买三个哦!”苏幼蓉大声叫道。

吵吵嚷嚷中,或许是受不了院中之人吃面包的香甜劲儿,院外之人渐渐散了。

“十文三个,会不会贵了些,幼蓉?”周秦川凑到苏幼蓉身边低声问道。

“不贵不贵。”苏幼蓉笃定地答道:

“板升城内之人,像你我这般行商的,不会缺钱,即便是那些农夫,只要不是今岁入冬前来的,也穷不到哪里去。

放心,秦川哥,我心里有数,到明年开春前,定能赚上一笔。”

梁五谭蒙等人,只顾低头啃面包,哪里有兴趣听两人低语。

只是面包终究干了些,连啃几口后,大伙儿都有些难以下咽。

特别是小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正自捶胸的时候,小济及时递上了一碗汤水。

小九接过就喝,直到消了胸中块垒,方才咂摸出其中滋味。

只是他的话向来不多,回了小济一个笑之后,吃一口面包,喝一口汤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来来来,梁五哥。”

小济又盛了一碗给梁五,顺带说出了这汤水的来历,“尝尝我做的奶茶。”

奶茶嘛,但凡在塞外谁没喝过,梁五不以为意地接过去,同样是喝了之后才知道其中妙处,连声赞好。

“小济,也让我尝尝,你这奶茶到底有何殊胜之处。”

旁边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正是谭蒙。

“不用着急,谭大哥,大家都能喝上。”

小济笑眯眯地答道,挨着人一个个地递上奶茶。

轮到秦琪的时候,因着不爱吃乳制品的缘故,她还有些犹豫。

小济力劝道:

“尝尝罢,小琪姐姐,保证一点腥味都没有。”

秦琪被漂在空中的香气撩得按奈不住,好奇之下尝了一口,方知小济所言非虚。

她之所以吃不惯奶制品,就是因为那股腥气,但小济做的这奶茶,却是让她平生第一次喝出了奶香,还有茶香和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这奶茶和面包一起吃,完全是绝配。

“里面放了什么?小济。”

“嘿嘿,秘密,小琪姐姐,兄长说了,咱们还指着这个奶茶赚钱呢。”

小济嘿嘿笑着不肯说。

秦琪为之气结,赚钱赚钱,敢情这一家三口个个都掉钱眼里了。

自从周秦川决定在板升城暂时安身,奶制品不可避免地就成了他们饭桌上的常客。

这玩意儿营养丰富,周秦川自是大力推荐,小济实在过于瘦小,多喝点奶,希望他能长高些长快些。

不过这腥味嘛,就

与后世那些精加工过的奶制品相比,不论是现挤出来的鲜奶,还是发过酵的酸酪,无不带着浓浓的腥气,就连来自后世的周秦川都有些难以接受。

别看苏幼蓉是色目人后裔,可是几代下来,早习惯了汉人的饮食,对这奶腥味也不习惯。

小济就更不用说了,周秦川不监督,他是不会沾奶制品的。

先前小济用加碎雪的方法将腥味压下去,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别说秦琪不能吃冷的,就是正常人吃多了,肠胃也受不住。

周秦川左思右想,从他们带来的药——或者说香料也无不可——里面,找到了去腥的东西,那就是肉桂。

只需将其研磨成粉,加入奶茶中一起搅拌煮沸后,这奶腥味儿基本上就没了。

不仅如此,肉桂本身就是香料,更能将奶香、茶香还有自身的香气完美结合在一起。

最后加糖加盐,全凭个人喜好,一点都不会影响奶茶口感。

今日面包新鲜出炉,却也是他们新式奶茶亮相的好时机,若大家接受度高,今后可以考虑和面包一起发卖。

第180章 再病

却说秦琪一边腹诽着周秦川三人,一边就着奶茶,把面包吃了个精光。

等喝完最后一口茶,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才觉得有些撑。

同样的,面有病容的谭蒙也不知不觉间吃了不少,尤其是那个奶茶,他觉得甚是美味,喝光一碗后,还又要了一碗,美滋滋地喝下,方才起身告辞。

“砰!”周秦川和小济刚吹灭灯躺下,谁都没有来得及睡去,门就被暴力推开。

“秦川哥,秦琪又病了!”

还是苏幼蓉,还是惶急的语气。

又病了?!

周秦川深感头痛,秦琪的身子骨还真是弱得可以,不过短短三天的工夫,这就病了两趟,和自己穿越前有得一比。

因为有过亲身体会,他倒没有厌烦,反而生出些怜悯和痛惜来。

“哪里不舒服?”

周秦川边问边手脚麻利地穿戴衣衫,冬夜凄冷,可不能因为照顾别人,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呃腹泻不止。”苏幼蓉有些羞意,这回虽不是她自己犯病,但一想到二遇周秦川兄弟俩时,自己也是这般的出糗,就有些拉不下脸来。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在陌生男子面前显露自己最腌臜的一面,总是有些介怀的。

好在之后同周秦川的关系飞速进展,苏幼蓉才得以忽略那份尴尬。

想到这里,苏幼蓉忽地觉出了些宿命和缘分的味道,自己当初遇见这哥俩,随之腹泻,被他们救下,然后就此同这二人有了解不开的缘分。

这回秦琪也是如此,只不过之前还多了一次呕吐,不过最终还是同样在深夜腹泻,难道说……

苏幼蓉狐疑地看了看正在套皮袄的周秦川,难道说谁和秦川哥有缘,谁就得这么病上一场,然后受了他的救治恩惠,最终成为周家人?

如此看来,自己前两日的那番心思是对的咯?

苏幼蓉越想越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把秦琪弄进周家的想法由此益甚。

想到秦琪症状不轻,不由得更加焦急,见周秦川还在手忙脚乱地套衣衫,再顾不上这许多,遂亲自上前帮忙。

她可比周秦川这穿越而来的半吊子强多了,三两下就穿戴妥贴,还特意给周秦川套了件皮袄,以防受寒。

“走!”周秦川上下一打量,甚是满意,有个女人服侍就是好啊。

之前虽然睡同榻,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看来秦琪病得的确不轻,这才使得苏幼蓉慌了神,等不及自己这般磨蹭的穿衣速度了。

“等等我。”小济也不知怎么穿的衣,头被一件衣衫蒙住,闷声闷气地说道。

苏幼蓉哪里等得了,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就不用去了,小济,自己先睡罢。”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秦氏兄妹的小屋前,正欲推门而入之时,未料秦琪在屋里听到动静,尖声叫道:

“幼蓉姐,别让秦川哥进来!”

周秦川一愣,看向苏幼蓉,那意思不外是这是怎么回事儿。

苏幼蓉心下暗叹,哪个女子都不愿意在自己心仪男子面前暴露糗相,秦琪也不外如是。

当初自己……算了,不提也罢。

“秦琪妹妹,放心,我不让秦川哥进去就是。”

苏幼蓉大声回了一句之后,低声在周秦川耳畔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秦川哥?”

秦琪不让周秦川进屋,她一介女流,可没办法独自背着人送去医馆。

“你先用红糖和青盐冲点热水给她喝下去。”

周秦川脑子倒还清醒,并未因此慌了手脚,腹泻之人最首要的,是不能脱水。

因此补充水分和由此流失的电解质就十分重要,糖盐水算得上是经济实惠,两全其美的饮品。

“我这就去医馆,把郎中请过来出诊。”周秦川接着说道。

山不来就我,那只有我去就山了。

秦琪一则不愿见周秦川,二则估计也是腹泻不止,如何去得了医馆,只能去医馆把郎中请来。

半路上想到苏幼蓉之前腹泻的经历,对秦琪不愿见自己的缘由也明白了个七八分。

总归还是面皮薄,加上还有同为女子的苏幼蓉能帮上忙,是以才能这般任性。

想当初苏幼蓉孤身一人,遇上了这等事,就是再不好意思,还不是得让小济给她送手纸,撵夜枭。

等把郎中请回小屋的时候,小济正站在门口跺脚。

周秦川先隔着门同屋内二女沟通好,将郎中送入房中后,方才问小济:

“大冷天的不睡觉,来凑什么热闹?”

小济当下反驳道:

“我可不是凑热闹,刚才小琪姐姐喝的糖盐水,还是我熬好了送过来的呢。”

周秦川知道小济天生侠义心肠,听闻秦琪生病,哪里睡得着,便也由得他。

两人在门口等了片刻,郎中递出其从药箱中开好的一副药,小济接过后,自去隔壁煨药,倒让周秦川省了心。

或许这个郎中医术高明,也或许之前的糖盐水打了底,总之,秦琪在喝过一碗药汁后,腹中疼痛渐止,腹泻也得到了遏制。

郎中自房中而出,面带倦容地正要告辞,不妨院门外忽有人至:

“周兄何在,医馆大夫是不是被你们请来了?”

周秦川来到院门口,借着火把的光亮细看,认出来人乃谭蒙手下,遂拱手回道:

“这位兄弟请了,你怎知我们请了郎中来?”

“谭哥也病了,我上医馆找郎中,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左右打听过,才知道被你们请走了,这不紧赶慢赶地就追了过来。

还好来得正赶趟,你们这儿完了罢,正好请这位郎中给谭哥看病去。”

来人急匆匆地回道。

“谭大哥也病了?”周秦川惊道,“走,我同你看看去。”

那郎中是个中年人,本已有些倦了,听到又有病人,医者父母心却是不容许他自己退缩,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周秦川同苏幼蓉和小济打了个招呼,也追上去了。

“谭大哥哪里不舒服?”周秦川边走边问。

“腹泻不止,这会儿已经是水泻了,再不想办法止住,可有些悬。”来人答道。

第181章 病因

也是腹泻?周秦川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刚才他听说谭蒙生病,就有些担心会不会与秦琪一个症状,没想到居然被猜中了。

不会是傍晚在自己那里吃出来的问题罢?

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合乎情理,要是晚间吃食有问题,自己还可以说是被改造后天赋异禀,不易得病。

那苏幼蓉和小济怎么也没事儿呢?还有来找郎中的这个谭蒙手下,当时他面包奶茶可是一点都没有拉下,如今还不是好端端地在外帮人求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装着一肚子的疑问,周秦川一路跟到了谭蒙所在的院子,一进屋,但觉内里气息秽臭难捱,谭蒙坐在一个马桶上,微微喘着气,脸色异常难看。

周秦川微微皱了皱鼻子,总算有些理解秦琪为何不愿让自己进屋了。

“兄弟,你那美食,哥哥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才看到周秦川,谭蒙就苦笑道,同时把手伸出去给一起进屋的郎中把脉。

周秦川安慰了几句,待郎中开好方子抓好药,交待人煨药之后,正想打探一下谭蒙这病情到底与晚间餔食有没有关系,不想谭蒙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

“唉,老毛病了,时不时地就要犯上这么一回,也不知到底是咋回事儿,这病说来就来,也没个征兆。

也是哥哥我命大,不是能找到大夫,就是自己带有应急药物,要不然,早不知死在哪儿了。”

“谭大哥这是老毛病?”周秦川赶忙问道。

“骗你作甚?嘿,说起来,哥哥我当年也是条壮汉,要不是这老毛病拖累,那天那头黄羊,说不准我一人就能抢下来。”

谭蒙坐在马桶上把佝偻的腰一挺,倒还有那么几分气势。

老毛病就好,与自己家的食物无关,不会造成**,周秦川放了心。

此时有人把煨好的药汁端了进来,周秦川又劝慰几句,趁着谭蒙喝药的工夫告辞而去。

路上还有些拿不准,特意绕道从梁五家门口经过,但见院子里黑漆漆静悄悄的,一帮人睡得正香,显见无人生病。

周秦川彻底了却了是自家食物不洁净的担心,转而思索秦琪谭蒙二人腹泻的真正原因。

体质差容易生病,这话没错,周秦川自己之前就深有体会。

不过类似感冒腹泻这些疾病,一般总得有个致病因素,着凉、吃多了不消化、吃了腐坏食物,等等等等。

有些身体差的人,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奇妙地生了病,其实是他自己不够心细,不善于总结。

周秦川穿越前的身体比大多数人都要差,为了少生病,少受些罪,不得不细心体会。

时日一久,倒也总结出不少经验和教训。

今夜秦琪和谭蒙一起腹泻,周秦川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习惯性地想分析一番,看看他俩到底是因为什么染上的疾病。

仔细想想,今晚的餔食似乎并无可疑之处。

第一炉面包烤得十分成功,大伙儿吃的时候仍然热气腾腾,生与冷都沾不上边,没什么嫌疑。

再看奶茶,全是出去找蒙人买的现挤鲜奶,加上茶水和肉桂,煮沸后才端给人喝的,应该也没有问题。

那就是他俩脾胃本就虚弱,吃多了撑的?谭蒙刚才不就说过,他这是老毛病了,至于秦琪,看她脸色也知道身子骨不好。

关于这两人,周秦川了解的实在不多,也就只能如此推测。

眼看到了自家门口,药味还有傍晚的奶腥味,仍有残留的那么一点,丝丝缕缕地钻入了周秦川的鼻子。

不对,周秦川突然想起临告别前,谭蒙曾经说过,他这老毛病也就是到了塞外跑单帮买卖后落下的,之前在中原他可是龙精虎猛的一条好汉。

秦琪倒不好说,不过她久居草原,却始终体弱乃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二人的腹泻同地域有关,闻着腥膻味儿,周秦川脑子中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多半找到了谭蒙和秦琪的病因。

第二日一早,周秦川带着小济晨跑结束后,特意绕了个圈子,把勉强能走的谭蒙给接走了。

回到自己小屋前,见院门房门大开,一开始周秦川还有些愣怔,他记得自己出门前明明都锁好了门的。

想到隔壁的苏幼蓉,这才释然,想必是她过来做朝食了。

苏幼蓉毕竟是女流,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晨跑不能坚持倒也说得过去。

兴致来了跟着跑跑,身子骨慵懒,就留在家中给他二人做朝食,这些天都是如此。

刚进院门,还没见到什么人,就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响动,声音响亮欢快,仿若小崽猪在吃食。

家里来客人了?

这声音其实就是人吃汤饼时,往嘴里吸溜的动静,苏幼蓉向来讲究,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至于秦琪更不可能,她今日能喝些小米粥就不错了,哪里吃得下汤饼去。

进了伙房,周秦川终于见到了来客的庐山面目,不禁微微皱眉。

坐在方桌旁那个一身雪白,把头埋在大碗里吃得正香的小丫头,不是白莲教圣女唐丹,又是哪个。

至于她旁边那个,自然是一直形影不离的侍剑。

对于白莲教,周秦川向来秉承敬而远之的态度,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奈何世间万事,往往就要同你较劲。

莫七王五这些将他们骗到此处之人,倒是在他们安顿下来后,再不上门打扰,其后不论在板升城内还是城外,也几乎不见他们身影。

周秦川乐得不同这些人打交道,怎奈教主唐僧一家却好像黏上了自己等人。

自拾麦粒事件之后,这小圣女唐丹,似乎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自己周边。

特别是有什么好吃的,就总落不下她,比如抢黄羊那回就不请自来,今日看来也是如此。

这家人到底有何居心,周秦川有些想不通,他们三人的银钱不是最多的,势力什么的就更谈不上了,除了能入白莲教凑个人数,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第182章 混吃混喝

算了,管他的,反正只要不是那个唐僧来‘嗡嗡嗡’地劝人入教就成。

“回来了。”坐在一旁看着唐丹莞尔的苏幼蓉听见几人的脚步声,尚未回头就打了个招呼。

待见到谭蒙后,又赶忙盈盈行了个礼。

“谭大哥那里都是些糙老爷们儿,连个粥都熬不好,昨晚如此重病,若不好好调理一番,我怕谭大哥落下什么病根,特意请他过来,今日就在咱们这里将养了。”

周秦川搀了谭蒙一把,将他扶到方桌旁坐下,特意介绍道。

“谭大哥帮了咱们这么多忙,照料一下也是应该的。”苏幼蓉自然不会反对,“正好,给秦琪妹妹熬了不少小米粥,她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多,我这就给谭大哥盛些……”

话未说完,一直落在最后打散闲,磨蹭到这会儿才进屋的小济一声怒喝:

“你作甚,干嘛把我的汤饼给吃了?”

苏幼蓉若是不跟着晨跑的话,哥俩基本上一回到屋里就能吃上东西,刚才为了接谭蒙,绕了些路,运动量比往常大了些。

回来的路上,小济又在后面边玩边走,肚子早饿了,满心指望一进屋就能痛快吃上朝食,谁知道被人生生给截了。

唐丹头都不抬,‘唏哩呼噜’把碗底的那点东西吃完,又抬起碗,把汤喝个精光,方才拍拍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嗝:

“真好吃,幼蓉姐姐,你的手艺可比侍剑砚书二人强多了。”

夸完苏幼蓉,方才回小济的话:“别那么小气嘛,不就是一碗汤饼么,你想吃的话,让幼蓉姐姐再给你做就是。”

“你……”小济本待破口大骂,眼珠转了几转,最终忍了下来,只故作轻蔑地吐出两个从周秦川那里听来的字眼,“吃货!”

他知道自己气力比不过这个小丫头,要是言语间激怒了她,动起手来难免吃亏,总不可能让兄长帮忙打回去罢,他可丢不起那个人。

吃货二字就安全多了,这丫头听不听得懂都还两说呢。

果然,唐丹浑不在意,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根本不知道吃货二字的意思,从条凳上跳下来,走到小济身边,豪爽地拍着对方肩膀说道:

“放心,不白吃你家的东西,一会儿我会让侍剑姐姐结账的。”

“不用不用,客气了,圣女。”苏幼蓉赶紧回绝,又吩咐小济:

“小济,想吃的话自己做,你手艺比我还好,要是累了,就稍歇片刻,我马上做,别同圣女拌嘴。”

她在周秦川不时地提点之下,对于白莲教,也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不过对这圣女唐丹,她倒是从心眼里有几分喜欢。

不会仗势欺人,除了爱吃能吃,没什么坏脾气和毛病,还颇有几分乖巧可人的样子。

要不是身份特殊,苏幼蓉还真想同这小丫头好好结交一番。

眼下对方过来混吃混喝,在苏幼蓉看来,算不上什么事儿,收钱的话,谁知道会不会被白莲教惦记上。

“秦川哥,你倒是说句话啊。”苏幼蓉有些嗔怪地叫道。

“呃……”周秦川也很为难,收不收钱都难免同白莲教扯上瓜葛,正为难间,侍剑开口了:

“周大郎,苏小娘子,你二位就别推辞了,这也不是你们一家。

教主早有吩咐,圣女在板升城内的一应开支,都不得拖欠,该给多少就给多少,这是规矩。”

“那…承让了。”周秦川憋了半天,吐出这么几个字。

他本想说谢谢的,但转念一想,对方按规矩吃东西付钱,有啥可谢的,好容易想出承让二字。

“不过此时我还不会把银钱给你们……”侍剑又说。

“没事,手头宽裕了再来给也是一样。”苏幼蓉接下话茬儿。

侍剑却不领情,摇摇头接着说道:

“不是钱不趁手,而是今日圣女还要在你们家至少吃上一顿,这个账就等到晚间一并算,省得吃一次算一次的麻烦。”

“没错。”唐丹乐滋滋地接话道:

“秦川哥哥,幼蓉姐姐,你们昨日是不是弄出了个叫面包的东西啊,听说可香了,怎么不叫上我呢,我今日就是特意来尝尝的。”

周秦川和苏幼蓉交换了个眼色,都有些无奈,这圣女还真是个小吃货。

“呵呵,圣女,这面包昨日第一次烤制,做的不多,所以没能剩下,抱歉了,今日想吃的话,最早也得到午后,毕竟还要揉面发面什么的,需要点工夫才行。”

周秦川只得如此说道。

“这样啊。”唐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那我干脆就在此等上一等?”

言毕又想了想道:

“算了,呆在这儿有些无聊,小济气力又小,一推就倒,不好玩,我还是去其他地方转一转,等下午再过来罢。”

说罢,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侍剑紧随其后。

小济被唐丹最后那句话呛得无言以对,恨恨地烧水去了,开始准备他和周秦川的朝食。

谭蒙早早接过苏幼蓉递给他的小米粥,喝一口粥吃一嘴小咸菜,暗自感叹跟着周秦川过来对了。

自己那几个手下,粗手笨脚的,哪里做得出如此精致可口的吃食,特别是咸菜,根本见不到。

随后就一边颇为玩味地旁观,一边继续喝粥吃菜。

等唐丹出了院门,小济与周秦川吃完朝食,一人出门玩耍,苏幼蓉也去了隔壁招呼秦琪,房里就剩他二人之时,谭蒙方才笑着插了句话:

“周贤弟,这白莲教圣女不好应付吧?”

周秦川看着院门外,摇摇头道:

“小丫头倒是天真烂漫,无甚机心,就是她那老子烦人,打骂不得,偏又呱噪,简直就是个唐僧。”

“唐僧?这话怎么说的,白莲教主我倒是知道姓唐,只是名字向来神秘,别说我们这些外人,就是他们教中人,恐怕也不知道。

贤弟称他为唐僧却是为何?白莲教虽然拜弥勒,正宗释门却是视之为邪魔外道的。”

周秦川能向他解释这唐僧的由来是后世的大话西游么,只得编造道:

“哦,我看他随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顺口乱叫的,谭大哥若是觉得不妥,那我改过便是。”

第183章 傀儡

“咱们兄弟之间的私下谈话,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何来这许多顾忌,此人不仅精通白莲教教义,也熟悉释道儒三门菁华,兼且洁身自好,舌灿莲花,唐僧二字,倒也贴切。”

谭蒙给了唐僧一番评价后,又问:

“贤弟有没有考虑过,入他教门,也方便在此地扎根?”

“算了吧。”周秦川不住摇手,同谭蒙还算处得来,不过交情终究还不够深厚,自是不能说得太深,不过态度还是得表明一下。

“我等平民百姓,对于这些会道教门,还是少招惹的妙,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谭蒙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不再入教问题上继续纠缠,转而又谈起了唐僧:

“要说唐教首,不,还是贤弟叫的唐僧好听些,唐僧此人传教的确有一套,你没见那些信徒将他视为在世圣贤,恨不得供到自己家中,啧啧,端得厉害。

就是有些不通世务,教内大权反而旁落到了莫七手中……”

谭蒙边喝着小米粥就咸菜,边漫不经心地把板升城内的权力结构大体说了一下。

总结下来,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唐僧只不过乃名义上的白莲教教首,实则不过一个傀儡和吉祥物,以传教为主。

教内人、财、物等大权,悉数由莫七掌控,到也失八秃同也先勾搭,筑建板升城,坑蒙拐骗中原汉人来此开荒种地等等筹谋,都是莫七一力促成的。

周秦川尽管有些疑惑,这谭蒙为何对白莲教知道的如此之多之详细,还专挑苏幼蓉去隔壁照顾秦琪,小济吃完朝食出去玩耍,只剩他二人时给他说得如此详细。

但还是虚心聆听,暗自牢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早晚要逃离此地,对这些隐秘之事了解多些没坏处。

谭蒙甚有眼力,很快察觉到周秦川的疑惑,当下不动声色,面露羞惭地提了一下自己的过往。

他说自己两年前就曾经被掳到此地开荒种地,后来想方设法逃了出去,没想到这回出塞走商却又着了莫七的道儿。

周秦川终究才是个学生,听了谭蒙的解释,疑虑去了大半,还琢磨着同谭蒙的关系可以再亲近些,出逃之时不妨叫上他,毕竟是有经验之人。

两人都有意交好对方,就这么闲坐而聊,谭蒙年纪不小,走南闯北,见识极广。

甚至连猜带蒙地说,唐僧既然姓唐,又是白莲教首,说不定就是永乐年间在鲁东一带作乱的白莲教女教首唐赛儿的后人。

当时起事的唐赛儿,一度声势浩大,连败当地驻军,朝廷最后是出动了京师精锐,方才将其镇压下去。

然而首领唐赛儿最终却不知所踪,明廷后来虽然声称抓住了真身,并施以凌迟之刑,但谭蒙估计,多半是找了个替身背锅,用酷刑来震慑百姓和漏网的普通教众。

周秦川对此倒是不太了解,就当乡野轶闻,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心里还想道,这唐僧若真是唐赛儿后人,在白莲教中倒也算得上根正苗红,只是不知能算是教几代?

就在周秦川和谭蒙谈论唐僧的时候,唐僧本尊此时正在板升城属于他自己的那套小院中,与两个来访者侃侃而谈。

二人左衽髠发,俱是蒙人,为首者正是北元知院,兼如今的也失八秃大总管阿剌。

三人言笑晏晏,看似相谈甚欢,眼见得已经聊了一会儿。

阿剌将座前清茶一饮而尽,起身告辞道:

“教首学贯古今,一席话让我收益良多,本想再多多请教一二的,奈何俗事缠身,不得不就此告辞,甚是遗憾。”

“知院过誉了,我不过看的杂书多些,何来什么学识,知院愿听我唠叨,那是给我面子,若有空闲,一杯茶一张嘴,静候知院大驾。”

唐僧回礼道。

阿剌哈哈大笑,略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带着赛刊王和静候在外的几个侍卫绝尘而去。

“知院闹言,这姓唐的名为白莲教教首,实为傀儡,比之当初的脱脱不花还要不如,你这趟板升城之行,我看没甚作用。”

赛刊王与阿剌并辔而行,在他耳边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阿木尔安答。”

阿剌摇头道,他二人抱成一团,为了彼此取信,早已义结安答:

“唐氏此人,虽然没有脱脱不花那般实力,孤家寡人一个,不过在他们白莲教普通教众之中却是威信甚高,远超脱脱不花,如今莫七携心腹随军西征,帮也先料理事务,出谋划策。

板升城内明面上数唐氏最大,他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我既总管也失八秃,板升城作为咱们的粮食来源,就不可轻忽。

试想那莫七若是陨于西征途中,唐氏岂不是有可能就此坐大,咱们早早交好于他,也算结个善缘。”

“知院闹言眼光长远,非我能及,所言有理啊。”赛刊王小小地拍了记马屁。

一行人也不顾道上有人,纵马狂奔,出城而去。

砚书默默站在唐僧身后,待阿剌等人消失在视野中后,方才低声问道:

“老爷,这帮蒙人有何图谋?”

“管他有何图谋,咱们自己该干啥干啥,他若来了,清茶一杯,闲谈半日,却是无妨的。”

“可是……莫七此时不在,要不要趁机发难,也好在教内正本清源,让那些附逆知道谁是真正的教主。”

唐僧长叹一声,“砚书啊,我知道你忠心,可咱们这几年,也就暗中有了那么十几个自己人,一旦发难,可就全都暴露出来了。

你想过没有,若事有不济,他们也不敢拿我怎样,我倒是不虞性命,你们这些人,多半难以生还。”

砚书单膝跪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为了教中大业,砚书这条命又算得什么。”

“嘿嘿,什么无生老母真空家乡,那是用来哄骗愚夫愚妇的,你怎么也信?

莫七根基深厚,即便远走,也留下不少亲信,城中巡卫牢牢被其党羽掌控,咱们这些人,能有几成把握?”

第184章 私心

板升城的武装力量被称为巡卫,规模在三百人左右,是莫七亲手组建,交由心腹掌管的。

他这次随瓦剌大军西征,带走了数十人作为亲卫,不过仍剩两百多人。

“咱们可以同阿剌内外勾连……”砚书不服气道。

“此话再也休提!”唐僧猛地喝道:

“想那阿剌,不过是也先座下一条恶犬,岂敢违背也先意愿,交恶莫七,扶我等上位?

即便他胆大包天,或者一时痰迷心窍,等也先回军,我等也俱为齑粉。”

看着砚书有些不服气,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唐僧叹了口气,“起来罢,地下凉,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我做好我的傀儡,相机把丹儿送回中原。

让她成亲生子,做个普通百姓,让我唐家从此不再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我知道,老爷。”砚书声音有些哽咽:

“可我就是有些不甘心,这白莲教的基业,可是一直都姓唐的,如何就成了那姓莫的天下。”

“姓唐姓莫,又有何差异。”唐僧叹道。

谭蒙猜得不错,他实是唐赛儿后人。

如今在白莲教内却身份尴尬,名义上他是一教之主,大权却早已旁落到了莫七手中。

如今的他,除了传教,更多的只是个教派象征,知道的称他教主,不知道的,叫他长老、师父。

称呼什么的,他不在意,甚至就连教内的地位,他也不在意了。

说起来,莫七实是有功于白莲教的,他将在关内几乎被官府灭绝的白莲一脉,带到关外,还闯出了这大好局面。

尽管唐僧并不赞同与蒙人合作,直至如今也是这般想法,这有悖于本教反抗异族的传统。

想想元末之时,揭竿而起反抗暴元统治的,可都是白莲一脉。

但奈何关内环境恶劣,再呆下去的话,恐怕道统根基都会被毁,莫七建议出关传教,也是无奈为之,没想到却意外闯出了一番局面,就此奠定了莫七在教内的地位。

只是唐长老深知,同蒙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他是唐家后人,又为白莲一脉奔走多年,为之献身倒不足惜。

唯一担心的,是唐丹这孩子,她可不能凋落在塞外,怎么也要回到中原。

为此唐僧甚至起了私心,想让这孩子成为普通人,找个好人家嫁了,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

是以唐丹身体底子虽好,但他却并不让其习武。

当然了,也有怕这孩子天赋太高,习武之后,仗着武力和自己的名声欺负他人的考虑。

每有新人到来,唐僧都会以传教的名义试探一二。

发展手下什么的不是重点,有莫七的人盯着,做不成什么大事。

重点是不信教之人,特别是商贾,但凡心性坚定,难以蛊惑的,唐僧都会特别留意。

唐僧并不指望自己能折服他们,就只是先示个好。

他的本意不过是能在这些人中找出几个,与之处好关系,待时机成熟,或可让他们带着唐丹返回中原。

凭他自己,还有砚书侍剑二人,是绝无可能做成这等事的。

即便板升城中还有十多个不为人知的手下,唐僧也不敢独自冒险行事。

人数太少,即便能出得了板升城,也难以逃脱瓦剌骑兵的追击。

唐僧的谋划,是打算暗中多多鼓动撺掇那些不愿留在此地之人,弄出个大乱子来。

然后让手下护着唐丹,趁乱混在这些人中,如此方才有可能逃脱也失八秃和板升城,顺利回到中原。

唐丹的身份在板升城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唐僧尽管有些担心,但为了女儿今后的幸福,却也不得不冒险行事。

入关前需要应对的,主要是也失八秃和板升城这两处,其他人即便知道唐丹身份,也无碍大局。

入关后分道扬镳便是,即便被人泄了底,但只要逃脱朝廷鹰爪的追捕,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住下来,从此与白莲教不再相关,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周秦川一家三口,正是唐僧重点观察的对象之一。

“对了,丹儿呢?”唐僧不想再同砚书争执,这个手下始终有些不太甘心,总想着要把教内大权夺回来。

可自家事自家清楚,唐僧知道自己传教可以,但统合一个教派的本事却没有,况且他从心底里也不愿同蒙人打交道。

“圣女由侍剑陪着,去找那周氏一家三口去了。”

砚书也不再纠结,他是孤儿,自小由唐僧养大,并且教了不少本事,尽管不太赞同唐僧的决断,但仍是会服从。

“哦,这妮子,什么时候同那家人处得这般好了?”唐僧颇感兴趣。

“嗯……老爷,圣女是去吃那家人刚弄出来的叫做面包的吃食。”

唐僧一脑门黑线,自己闺女什么德性他十分清楚,本意是让她去与人打好交道的,可别弄巧成拙,坏了自己大计。

要想鼓动人闹出大事,自然得把这些人的脾气秉性还有真实想法摸个透彻,唐丹四下里晃荡是幌子。

真正窥探人的是侍剑,当然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行动,暗地里另有人手去接触这些人的真实想法。

见唐僧神色,砚书知道他的担忧,安慰道:

“老爷放心,侍剑性子沉稳,对你的吩咐向来不打折扣的执行,不会亏了那家人的。”

唐僧想想也是,有侍剑在,那丫头闹不出什么乱子来的,当下笑问:

“那周家大郎弄出来的面包是个啥玩意儿,你吃过么?”

“不曾吃过。”砚书摇头道,“昨日才弄出来的,数量不多,只有他们的亲友才尝过,据说香味能飘出几里地去,听说今日就会对外开卖。”

“难怪丹儿会动心。”唐僧这女儿,鼻子比狗还灵,能忍到今日才去,已是难得了。

唐僧想了想,又问道:

“周大郎这买卖,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老实说,唐僧心里也拿不准周秦川的买卖有麻烦的话,对鼓动他出逃也失八秃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

第185章 添双筷子

若没麻烦,赚到银钱的话,会不会就不想走了?

若有麻烦,是不是又会让他铤而走险,在机会尚未成熟前就贸然发动,坏了自己大计?

“呃……禀老爷,我觉得周大郎是不会有甚麻烦的。”砚书回道。

自家老爷还真是个不通世务的性子,他不知周秦川如今同梁五谭蒙的交情都不错,就是那王八也刻意卖了好。

加上周秦川自己在新来的小商家中也有点威望,有这些背景,哪还有人敢去动他。

至于巡卫就更不会去找麻烦了,在板升城内开店做买卖,莫七向来秉持欢迎的态度,连税赋都不会收一文。

皆因这能提升城内活力,安定人心。

算了,老爷管管出谋划策的大方向就好,这些小事,还是交给自己好了。

“那老爷,你是要他有麻烦呢,还是没麻烦?”砚书问道。

“算了,顺其自然就好。”唐僧不愿把自己有限的力量用到这些地方。

“遵命!”

傍晚时分,周秦川的院子前已是人去楼空,地面一片狼藉,冻起来的积雪被踩成了烂泥。

屋里人倒不多,苏幼蓉正一脸兴奋地记着账,周秦川在一旁帮着清点银钱。

唐丹一嘴面包一口奶茶吃得不亦乐乎,侍剑一脸无奈地坐在一旁看着。

小济坐在唐丹对面,嘴里不时冒出‘饭桶’、‘吃货’等字眼,奈何小丫头忙着吃,根本不接他的话,让他想找茬儿也是无能为力。

谭蒙和秦琪坐在伙房和起居室的交接处,目瞪口呆地看着唐丹,暗自佩服这丫头好胃口的同时,暗地里不知咽了多少口水。

昨夜两人一场大病,今日白天都是吃的清粥咸菜,此刻肚子里早空得见了底。

有心想吃些面包垫巴一下,又怕再出差池,本想喝些奶茶解解饥火,却早被周秦川告诫了一番。

说是他二人昨夜生病多半就缘于奶茶,要想今晚不再遭罪,别说奶茶,就是与奶制品有关的吃食,都切切不可沾染。

又说两人正在吃药,茶水也不宜喝,只给他们烧了些热水,因此谭蒙和秦琪自午后至今,已是喝了一肚子的清水。

眼下已到了吃餔食的时候,奈何周秦川苏幼蓉二人正忙着清帐,小济却又和唐丹置气,一时竟然无人做饭。

其他人之前都用面包奶茶垫过肚子,就只剩喝光小米粥的谭蒙和秦琪还在忍饥挨饿。

秦琪紧了紧身上的皮裘,看了看屋外又开始飘起的细碎雪花,又喝了口热水。

因着腹中无食,即便穿得不少,屋里也烧着火,她还是觉得身上发冷。

想到吃食,再也按耐不住腹中饥火,秦琪撒着娇叫了声“秦川哥”。

刚好周秦川点完今日收成,把数字报给苏幼蓉之后,来到二人身边。

一看他俩模样,知道都饿了,当下一拍自己脑袋:

“怪我,没同你们说清楚,奶茶不能喝,但面包可以吃,不过你二人脾胃尚未复原,不宜就这么干吃,可以掰碎了放进热水中,泡上一会儿即可,味道也挺不错的,你们试试?”

秦琪倒也罢了,既然跟着他们,自然是一道吃饭。

可谭蒙是他今早晨跑回来后,一力拉过来的,来者是客,让人家挨饿,怪不好意思的。

把谭蒙弄到自己这里招呼,周秦川有拉拢交好他的心思,也有看到这么个汉子,被折磨得快脱形后的不忍。

这份苦他当年也是吃过的,难免感同身受。

“不早说。”秦琪翻了个白眼,和谭蒙一人抓起一个面包,开始按着周秦川所说的方法泡制。

待将那面包糊糊喝下肚后,这二人方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长气。

周秦川见他二人有了东西垫底,这才开口强调道:

“谭大哥,秦姑娘,你二人若想不让痼疾复发,那就千万记住,今后不论牛奶羊奶还是马奶,不论是新鲜的还是酸了的,都不能再吃上一星半点。”

“嗯,知道了,周贤弟,你先前说过的。”谭蒙抹抹嘴,“不过你这番交待在塞外可是不容易做到啊,有什么说道没有?”

旁边秦琪的那双细长凤眼也眨巴了两下,看向周秦川,等着他解惑。

周秦川清清嗓子,“不容易做到也得做到,秦姑娘既然在我这里搭伙,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至于谭大哥嘛,你那里要是不方便,也可以过来同我们一块儿吃,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情。”

“不错哦,能不能给我也添双筷子?”旁边唐丹插嘴问道。

周秦川一脑门黑线,怎么忘了这个小祖宗,这下好了,可怎么回答。

“凭什么?”小济不干了。

“那谭大叔和秦琪姐姐都能在你们这儿添筷子,我怎么就不能了?”

提到吃,唐丹可就不愿相让了。

“他们……他们付了银钱的。”小济眼珠转了转说道,他记得秦博走前可是给过兄长和姐姐银子的。

“我也付银钱不就成了,对吧,侍剑姐姐,咱们有银子的哦?”唐丹问道。

侍剑尴尬地笑了笑,他们的确不缺银钱,唐教主虽然只是个吉祥物,莫七倒不曾短了他们的用度。

不过作为白莲教圣女,成天在别人家吃饭,这可有点不成样子。

“圣女,等周大郎家有了好吃的,咱们再来做客,如何?”侍剑劝道。

“那……好吧。”唐丹倒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想了想应下了,“不过,你们家的面包每天要给我留三……不,九个,成不成,秦川大哥?”

“行,没问题。”周秦川赶紧痛快应下,他可不想天天和这小祖宗在一起。

解决完了圣女的吃饭一事,总算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那就是秦琪和谭蒙为什么不能吃乳制品。

之前周秦川在听了他二人历来腹泻的起因后,发现大多都与他们吃过或是喝过奶有关系,此次也是喝了奶茶之后犯的病。

周秦川思前想后,最终得出了个结论,简单点说,谭蒙和秦琪得的是乳糖不耐受症。

这种病症多是先天遗传,由于患者自身缺乏乳糖酶,不能消化吸收奶制品,从而导致腹泻。

第186章 消受不起

在后世这很好解释,此时此刻,却叫周秦川如何把消化酶、乳糖什么的,给这些古人解释清楚?

憋了半天,周秦川只能说奶制品中有特殊寒毒,他二人先天禀赋较弱,胃火不足以化解,是以一喝奶就腹泻。

这么个牵强的理由倒也符合中医医理,众人居然就这么信了。

秦琪在那儿仔细回想,似乎每次生病,不是喝了奶,就是吃过什么和奶有关的东西,看来得听秦川哥的话,今后不能再沾这些东西了。

谭蒙同样也觉得周秦川说的有理,之前在中原,他身体好得很。

到了草原后不久,就开始病仄仄的了,经常莫名奇妙地腹泻。

弄得自己一个精壮汉子,到如今只剩骨架,白头发都有了不少,他一度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中原。

如今好了,只要不喝奶,想必自己还能恢复往日的体魄罢。

“面揉好了没有?秦川哥。”秦琪在周秦川左右蹦蹦跳跳地问道。

“好了好了,这就让你来点检。”周秦川拍着手上的白面退开,让出了已经揉好的面团。

这妮子自周秦川那天交待过之后,再不沾奶腥,旬日过去,果然就没有闹过一次肚子。

自此身子骨一日好过一日,哪里还闲得住,开始给周秦川他们帮忙。

只是她干活笨拙异常,经常好心却办坏了差使,除了面包烤好后能帮忙叫卖两声外,就连打下手都不够格。

偏生秦琪不愿就这么做个看客,于是周秦川揉好面之后,她总要装模作样地接手再揉上一会儿,美其名曰点检面团。

周秦川虽然迄今为止尚未感受到秦琪到底美在何处,不过既然答应了秦博要照料他的小妹,倒也尽心尽力,这种近乎玩闹的小要求无伤大雅,自是允了。

不管怎么说,揉面也算运动,对秦琪的身子骨多少有点好处。

至于秦琪嘛,自然不是玩闹那么简单,她有她的小算盘。

对于周秦川,秦琪是从争夺黄羊的那场打斗起开始生出来的兴趣,在去凑份子吃过东西之后,发觉人不错,吃食也甚合胃口,觉得同一帮子汉人呆在一起似乎挺好。

遂趁着也先不在,干脆搬到板升城常住。

之后发觉周秦川对自己不假辞色,让从小都是人群焦点的秦琪颇感不忿。

一个女人对男人生出兴趣之后,发觉自己被忽视,多不会善罢甘休,秦琪也不例外。

让秦博找借口离开板升城为,她孤身一人留下,与周秦川三人搭伙,方便接近,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其后接连两次半夜生病,虽说不是秦琪刻意谋划,其间还有些小尴尬,尤其是第二次很是丢人,但也与周秦川更加亲近了些。

至于苏幼蓉,秦琪根本不觉得会是障碍。

草原上的男儿汉,只要有实力,想娶多少女人都行,且这些女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先来后到的说法。

彼此间的地位,取决于男人的宠爱程度,和娘家的实力,尤其后者更为重要。

凭娘家实力的话,秦琪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谁,况且这些天下来,她也看出苏幼蓉对自己并不反感。

这下秦琪心里有了底,加上周秦川又治好了自己宿疾,更生了几分佩服。

想方设法尽可能多地接触周秦川,就是秦琪当下要做的。

揉面、卖面包、盘账,总之,她得尽量出现在周秦川周围,就不信这瞎眼汉会一直这么瞎下去。

不提秦琪这些小心思,却说周秦川让开面团,洗干净手,喝了口热茶,出了伙房来到院里。

正待抽空做几个单腿深蹲,活动活动身子骨,不妨院外有人喊着“周兄”闯了进来。

来人身形高大,雄壮无比,不是离家多日的秦博又是何人。

“周兄,”秦博神色激动,脸色潮红,跑到周秦川面前不远处,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周秦川吓了一跳,这莫名奇妙地下跪是要闹哪样,赶紧伸手相扶。

秦博本身身材高大,比周秦川还要高出半个头,与矮个子相比,这一跪的动静就要大些,也要慢些。

周秦川反应却不会慢,向前跨了小半步,就托住了秦博双肘肘底。

与在济宁赵氏客栈时相比,周秦川的气力又有长进。

虽说单手揪住衣领,将人举起来有些夸张,但此时若让他再抓着毛三,单手将其从柜台外借劲弄到身边已无任何问题,无需再要人帮忙。

秦博虽然高大强壮,但托住他不让其跪下,难度其实并不大,周秦川并没有费多大力,就稳稳阻住了想要下跪的秦博。

秦博一开始有些不信邪,还使力往下坠了一坠,身子只微微一沉后,就又被抬了起来。

这才知道之前有些小看周秦川了,争夺黄羊那场打斗中,自己同小妹说过,只需近身,拿下周秦川不难,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托大。

“秦兄,无缘无故行此大礼,我可消受不起。”周秦川说道。

“周兄,小妹两次急症,全赖你才得以脱险,我这一跪你还是受得起的。”秦博回曰。

他有眼线在附近,秦琪当晚出事,第二天他就得了消息。

本想亲自赶回板升城探病,奈何阿剌把大营丢给他,从板升城开始,一一拜访周边各部去了,实在走不开。

好在同时也知道了秦琪送医及时,并无大恙,这才放了心。

两次发病,俱都如此,直至昨日阿剌方才回返也失八秃大营,秦博这才得了空,得以回转板升城。

“既然受了你所托,自当尽心竭力,秦姑娘生病,我们照看,是应有之事,跪拜什么的就过了,我可当不起。”

周秦川仍旧扶着秦博不放手,生怕他又突然下跪,这般大礼对他来说,还真是不习惯。

“唉,周兄此言差矣,答应我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好又是另一回事,切不可混为一谈,该谢还是要谢的。”

小妹的毛病秦博从小便知,不能怨周秦川等人照顾不周,对于周秦川他们能及时带着秦琪找郎中就医,秦博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第187章 谢礼

当时之所以最终同意秦琪在板升城住下,就是因为城内有医馆,否则他可不敢冒险。

秦琪但有差池,不但秦博自己过不了心头那关,也先回来也能让他脱层皮。

没想到他自己没机会背着小妹就医,等他一走,短短数天,周秦川一连找了两次医馆,让秦博既惭愧又感激。

“呃……谢可以,跪就不必了。”

周秦川把着秦博胳膊往里让,“天冷,秦兄辛苦一趟,还是先进屋,喝口热茶,将歇一下的好。”

“对了,秦兄,你刚回板升城,怎地就知道了令妹的情况?”周秦川顺嘴问了这么一句。

秦博心下一紧,知道自己太过激动,说漏了嘴,好在他也不是笨人,很快想好了说辞:

“我一进城就遇上了谭蒙老哥,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谭蒙的确是遇上了,不过当时秦博急着回来,两人哪有机会攀谈。

“大兄!”秦琪早听到了屋外动静,不过她知道男人间肯定有事要谈,等了一会儿,估计差不多了,才从伙房探出头来打招呼。

大兄?周秦川听了有些疑惑,以前秦琪都是叫兄长的,听这称呼,莫非还有二兄、三兄?

“哎哟,小妹,你这是……”看着秦琪脸上几块白色的麦面印迹,和手上沾着的白面,秦博有些吃惊。

“嘿嘿,我在帮着秦川哥和幼蓉姐揉面,准备做面包呢。”秦琪有些炫耀地笑道。

秦博感叹不已,要知道,秦琪历来身子弱,又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到大哪里干过什么活儿。

可如今看她揉面的欢快笑容,啧啧,哪里还有瓦剌部小公主的高冷样子。

看她脸上,原来的蜡黄如今几已难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透出的淡淡红色。

秦博开始庆幸这趟板升城来对了,据他所知,小妹二次病后,就一直安安稳稳地直到如今,前后十余日,再没有病过。

这可是小娘尚在世之时,也不曾有过的现象。

而这全拜眼前这个少年所赐,听说这是他让小妹不再沾染与乳制品有关的吃食后,带来的成效。

如今更让小妹心甘情愿地干上了活计,当真有些手段。

周秦川被秦博的古怪眼神看得很不自在,当下侧身相让道:

“秦兄此趟冬猎,前后十余天,想必累了,快快请进,喝口茶,歇一歇,稍微等上一会儿,咱们即可开饭。”

“多谢周贤弟。”秦博拱手回礼,却没有即刻进屋。

而是退出院外,把门口一个硕大包袱杠了进来,这才与周秦川一道进了门。

‘哗!’包袱一打开,里面的东西就散落开来,有猎物,也有毛皮。

“上次见你们为了只黄羊抢个不亦乐乎,这次遇到就带了一只回来。”秦博指着最大的猎物介绍道:

“其他猎物本也不少,不过不好拿,都换了银钱,就这两只野鸡是今日回来路上猎到的,还算新鲜。”

看看,人家这才叫做箭法如神,大冬天的也能打到猎物,周秦川见了,不由得对秦博佩服不已。

“咦,这毛茸茸的是甚?”小济眼尖,从地上拎起来直抖落。

“哦,那是我特意为你们三位换来的狐皮裘,等雪再下得大些,穿上它再合适不过。”

秦博边说边将其余两件狐皮裘拿了起来,一并塞给周秦川,异常诚恳地说道: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三位万莫推辞。

你们不但照顾我小妹,还把她宿疾都治好了,若推辞的话,就是嫌我这礼轻了。”

秦博今日所带,两只野鸡实实在在是他今晨路上所猎,至于黄羊则是也失八秃大营里的库存,于他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

有心想送份重礼,秦博又怕过于贵重,从而惹人生疑,只得这么对付一下,同时打定主意,今后定要想办法另行补偿周秦川。

听得秦博说得如此严重,周秦川三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只得谢过后收下。

苏幼蓉摸着顺滑的狐皮,稍有些遗憾。

自从秦琪不再动不动就犯病之后,这些时日下来,被她和小济喂养的不错。

脸色明显好转,屁股显见也圆润了些。

就这么将养下去,一旦进了周家门,就有为周家开枝散叶的血本了。

正自得意间,不想秦博回来了。

苏幼蓉这才想起,秦琪还有这么个大哥,人家父母双亡,自然是长兄如父,要想让秦琪嫁进周家,还得她这个大哥点头才行。

唉,这家伙要是死在外面就好了,秦琪孤身一人的话,要拿下就轻松得多。

有那么一刻,苏幼蓉甚至冒出了如此歹毒的想法,反应过来后,摸着秦博送的狐皮裘暗呼罪过。

正同周秦川探讨箭法的秦博,没来由得背上发了阵寒,他只当今早走的急,汗出得多了些,并未放在心上,继续攀谈道:

“听贤弟所言,箭法当已入门,只需勤加练习即可。

放心,我此次能在板升城多呆些时日,到时候你我一同切磋如何?”

阿剌既然回了也失八秃,秦博自然有了空闲工夫。

周秦川大喜,狐皮裘他并不在意。

穿越后身体素质大幅提升,锻炼也不曾懈怠,来到塞北后开始洗冷水浴,已经有点寒暑不侵的感觉了。

他在意的,是箭法如今再难寸进,亟需有人指点,是以才收下礼物后,一直同秦博攀谈。

且三句话不离箭法,如今得了秦博愿意指点的准信,岂有不喜之理。

“多谢秦兄,你兄妹重逢,今晚不如弄点好吃的庆贺一下如何?”周秦川喜孜孜地问道。

“好啊!”秦博也有心交好周秦川,“吃什么?吃你们新弄出来的这个面包么?我倒是还从未尝过。”

“面包?面包算什么,秦兄若想吃,管饱就是,咱们另有可口佳肴招待秦兄。”

周秦川说罢,转头问房中其余三人:

“今晚吃涮锅,如何?”

秦琪坐在里屋的炕上,身前摆了个炭炉,炉上架了锅水,锅底刚开始冒泡。

旁边的方桌上,摆着一盘白色的莱菔片,这是板升城冬天仅有的菜蔬,因为种的人不多,还得先紧着自家人吃,并不容易买到。

第188章 燕山雪花大如席

还是苏幼蓉有办法,也不知她找上谁家,说了些什么,多出了些银钱,最终买回来几个大大的莱菔。

等水一开,只需把莱菔片、肉片和鱼片等分别下到锅里,再加些姜葱调料,撒点盐,就是一锅鲜美的涮锅。

这种就着滚水边涮边吃的吃法,在后世叫做火锅,入冬后天冷,周秦川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

一开始他还想显摆来着,没想到才说了个头,小济、苏幼蓉还有秦琪就都知道了他的意思,弄得他好生没趣。

这火锅可不是后世才出现的,华夏历史上很早就有了,具体出现时间已不可考,只能怪周秦川孤陋寡闻。

只是名称不太一致,此时叫做暖锅或是涮锅。

莱菔片旁边还放着一碟泡菜,是用菘菜做的,酸爽可口,最善开胃。

秦琪已经吃了小半,这会儿又忍不住夹了一箸放到嘴里。

她听到过周秦川的私下嘀咕,说是泡菜比咸菜还要好些,里面有什么什么君,能调理肠胃。

这些东西秦琪听不懂,也不太关心,反正只要好吃,还不会生病就成。

至于不能喝奶吃奶酪,对秦琪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或许在也失八秃要做到这点还不太容易,但在板升城周秦川的家里,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仅是面包咸菜,秦琪就吃不腻味。

外面的伙房吵吵嚷嚷,除了她以外的其余人等,全在其间忙碌。

个个忙着给黄羊剥皮切肉,她能想像何其拥挤。

其中还包括拎着几条鱼来凑份子的谭蒙。

谭蒙与秦琪一样,自听了周秦川的建议,不再沾染奶腥后,不但没了莫名奇妙的腹泻,就是经常隐隐作痛的小腹,这几日也不再作妖。

身子骨一日好过一日,谭蒙相信,只需打熬一段时日的气力,用不了多久,原来身上的那些腱子肉,就能尽复旧观。

谭蒙由是对周秦川感激异常,要知道,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周秦川此举,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自然而然的,谭蒙想送点东西回报这份恩情,奈何大家都是来塞外走商之人,彼此间境况差不离,他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其后谭蒙又想多买些面包,算是帮衬周秦川他们的生意,可他只要来得晚些,连面包渣都见不到,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因此只能隔三差五地送些他能弄到的鲜鱼,聊表寸心,对此,周秦川倒是不客气,全都笑纳了。

今日在城门口遇到回来的秦博,谭蒙自然不会放过这等交好机会,申正末刻就提着鱼上门拜访,这会儿也跟着在伙房忙碌。

“等急了罢,小琪姐姐。”小济端了盘片好的黄羊肉送进里屋,顺口问道。

见秦琪有些无聊,又说道:

“下雪了,大雪,兄长他们几个都在赞叹,说什么燕山雪花像床那么大,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说完还暗自嘀咕,“真是奇怪,雪花能有床那么大么?”

秦琪‘噗嗤’一乐,横了小济一眼,“那是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你居然把席说成床,李太白地下有知,怕是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揍你。”

“对对对,就这句,他们刚才就是这么说的,我人笨,老记不住。”小济点头道。

“你可不笨,你是不上心。”秦琪说道。

她见过苏幼蓉教导小济,奈何这小子总是心不在焉,是以效果并不太好。

“罢了,姐姐我既然得闲,今后免不了也要与幼蓉姐一道,好好指点你一番。”

今日见到了回板升城的兄长,秦琪心情甚好,又想继续交好周秦川,觉得把小济教导出些模样来,肯定不是坏事,就临时做了这么个决定。

“啊!别介。”小济苦了脸,“之前幼蓉姐就不时同兄长一齐收拾我,说这叫什么混合双打,你再加入进来,岂不是成了混合三打?”

秦琪尚是首次听到混合双打的说法,却也能明白其中含意,对于自己能成为收拾小济中的一员,与周秦川并肩,更加开心,不由笑骂小济:

“既如此,那你还不乖乖受教。”

小济装聋作哑,避而不答,岔开话题,转问秦琪:

“小琪姐姐,你要不要同我出去,看看大如床,不,大如席的雪花,反正鱼尚未好,还得等上一会儿。”

“成,出去看看也好。”

秦琪下了炕,趿上鞋,跟着小济出了里屋,穿过已经有些冷清,仅余谭蒙一人的伙房,来到院里。

但见足有成人巴掌那么大的雪花,正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地面上已然铺了一层,足够淹没鞋帮。

周秦川和苏幼蓉出身南方,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雪,都还是少年心性,两人正在院里又跑又跳,大喊大叫,兴奋不已地闹腾着。

秦博在一旁但笑不语,静静地站着。

小济欢呼一声,他在鲁东一带长大,如此大雪也是见得极少,此刻见兄长姐姐闹得欢快,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从地上抄起一团雪,朝着苏幼蓉砸去,揭开了雪战序幕。

一旁的秦琪暗自撇嘴,这三人到底是南人,巴掌大雪花在这里并不罕见,居然也能乐成这个样子。

心里虽然有些看不上周秦川三人的没见识,不过以她如今日渐好转的身子骨,还是不敢如同这三人那般肆无忌惮地玩雪。

又怕做了被殃及的池鱼,缩着脖子藏到了秦博身后。

“大兄,好大的雪啊。”

“是啊,入冬以来,就这场雪还像样些。”

“这下不用担心明年缺水了。”

秦博闻言,抬头看看云层,隐然有丝忧虑:

“这雪看样子还有得下,我倒是不怕来年大旱,而是担心今晚会闹白灾啊。”

说来奇怪,今岁雪下得早,但却很小。

每每雪要化的时候,就又会来上一场小雪,两人久居塞北,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要是整冬雪都这么下的话,土地得不到足够的滋润,来年牧草长势不会好,牛马羊等牲口的口粮都成问题。

第190章 扫雪

至于什么时候同周秦川做真正的夫妻,苏幼蓉一时没想那么长远,心中只是觉得,怎么也得在两人独处之时,最好还能有洞房和花烛。

见秦琪爬上炕,开始挂布帘,苏幼蓉咬了咬牙道:

“秦琪妹妹,布帘不用挂了,今后我还是同你一起睡,秦博大哥就让他同小济他们一道罢。”

她这会儿只说小济,连周秦川的名儿都不敢提。

话毕,也不看秦琪,匆匆冲出了秦氏兄妹的小屋。

什么情况?秦琪放下布帘坐到炕上,不知就里,她可是没有一丝拆开周秦川和苏幼蓉二人的想法,完全不知道苏幼蓉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周秦川和苏幼蓉不睡在一块儿,她还是乐见其成的。

这样一来,除了认识周秦川的时间稍短,其他方面秦琪觉得自己并没有落后苏幼蓉多少。

秦琪尚在发呆,苏幼蓉‘噔噔噔’又冲了回来,也不说话,径自拿上秦博的行李复又冲了出去。

周秦川和秦博、谭蒙正在边喝酒边聊天,三人中,自是以周秦川酒量最大。

不过他并不刻意显摆,也没有仗着酒量好就灌别人酒,而是旁人喝多少他就陪多少,倒也不显山露水。

秦博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又久居漠北,酒量自然也不会差,加之小妹身体好转,兴致很高,一碗接一碗地喝,不见醉意。

这可就苦了谭蒙,他的酒量本就不能与秦博相比,这些年身体亏虚,就更不行了。

虽说这些天身子骨改善不少,但酒量岂是那么容易就上来的,跟着连干几碗酒后,就有些坐不住了。

只是男人喝酒,谁愿认怂,不得不在那儿苦撑。

“砰!”

房门猛地被人打开,几片雪花先飘进房里,随后苏幼蓉才跟了进来。

“秦博大哥,我和秦琪妹子先睡了,你就和小济他们一起挤一挤罢。”

苏幼蓉说着话,把秦博的行李往炕上一放,也不敢看周秦川一眼,就逃也似的跑了。

待房门带上,秦博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我看弟妹似乎有些不妥,脸怎么红成这样。”

周秦川却不以为意,“可能刚才喝了几口酒御寒,不胜酒力罢。”

终究是没有同女子打过多少交道的直男,不知女人的心思就像天边的云朵,极擅变化。

周秦川不知道自今晚起,他就没了和苏幼蓉睡在一起的机会,直到很久以后,才再度与苏幼蓉同床共枕,做了真正的夫妻。

秦博的心思也细腻不到哪儿去,刚才不过随口一说,知道自己喝酒不会打扰小妹之后,酒兴更发:

“如此甚好,今晚咱们这屋里可就都是汉子了,来来来,咱哥仨定要喝个痛快。”

“喝个痛快!”谭蒙酒量不行,声音却大,同秦博和周秦川碰杯之后,豪气冲天地又灌下去一碗酒。

只是刚把酒碗放回桌上,人就从条凳上出溜到地上去了。

醉成这样,外面风雪又如此之大,这回他可是走不成了。

好在今晚屋里都是爷们儿,也没甚避讳的,里屋的炕也够大,他们三人加上小济,全睡上去也没有问题。

周秦川和秦博齐心协力,把醉翻的谭蒙弄到炕上,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发出了鼾声。

“贤弟,咱俩继续?”

回到桌旁,秦博问道,他这才发觉,周秦川不显山不露水的,酒却喝的一点不比他少,都是一碰碗就干。

此刻仍是目光清澈,步履稳健,一点醉意都没有。

这激起了秦博的好胜之心,想探一探周秦川酒量几何。

“成,今晚舍命陪秦兄。”周秦川自也不愿认怂,豪爽回应。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只剩两人,气氛虽不热烈,却也算得上酒酣耳热。

秦博弄的两坛酒,都是草原人最爱喝的烧刀子,酒性极烈,周秦川估计,按后世的标准,怎么也能有个四十度左右了。

两人酒量都好,眼看着喝完了一坛,另一坛还剩小半时,仍未分出胜负。

秦博低笑两声,“贤弟酒量不错,今晚是我喝得最尽兴的一次。”

“彼此彼此,秦兄酒量也是我平生仅见。”周秦川笑着回道。

两人把最后那点酒分了,一饮而尽,都觉得甚是畅快。

“秦兄可先睡,我稍微收拾一下。”

周秦川放下酒碗,开始收拾碗筷桌椅。

不妨秦博站起身,却并没有上炕就寝,也没有取水洗漱,而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周秦川以为他要小解,也没有在意,酒后放水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不料待他将桌椅归位,碗筷放入木盆之中留待次日清洗,还稍微清扫了一下有些污秽的地面,仍不见秦博回屋。

不会出事罢,周秦川暗自嘀咕。

酒后最忌吹风受寒,本来没有醉意之人,若是受寒风一激,往往酒劲儿上涌,就此醉得一塌糊涂。

兼且外面雪正大,路面湿滑难行,喝了酒头重脚轻,一个不留神就要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

想到此处,周秦川再呆不住,套上一件皮袄出去了。

到得院中,方觉这场雪的确不小,从下午开始到此刻,也不过数个时辰,地面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了。

只见院门紧闭,也无出去的脚印,显见秦博并未出门,环顾四周,却又不见人影。

正疑惑间,头顶传来‘唰唰’的声响,随后‘哗’的一声,从房顶坠下一大块雪。

周秦川吓了一跳,举目望去,才看见秦博不知何时爬上了房顶,此刻正站在屋脊上,手里拿着铁锨,正在清理屋顶积雪。

“贤弟,你也出来了?”

秦博恰好也看到了周秦川,打了个招呼后,还关切地问道:

“雪大天冷,有没有多穿些?”

“加了件皮袄,够了。”周秦川答道,“秦兄,你喝了这许多酒,还能上房扫雪,小弟当真佩服。”

“哈哈,你也不差。”秦博在房顶上笑着解释道,“雪大,我怕房顶不耐压,上来看看,顺便把积雪扫一扫。”

“秦兄思虑缜密,能想旁人所不能想,小弟望尘莫及。”

周秦川小小地拍了记马屁,心里却着实佩服。

第191章 房塌

这房顶大梁他不知抗不抗压,但房顶搭的秸秆干草却是看得到的,积雪若再厚些,即便大梁没事,房顶说不准也会被压塌。

秦博不愧久在塞外,经验老到,一看雪大,立刻就能想到要清扫积雪。

周秦川毕竟年轻,经历也少,没什么经验,看到雪大就只顾着兴奋玩耍,今夜要不是有秦博在此,说不准就会因为大雪而出祸事。

秦博动作麻利,手脚飞快,周秦川还正待问一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他就已然把屋顶积雪一扫而净,从房顶顺着墙壁爬了下来。

“贤弟自去歇息,我再去隔壁,把小妹他们房顶的积雪也扫一扫。”

秦博回到院中,并未放下铁锨,而是如此吩咐道。

“我酒不多,也去帮帮忙。”周秦川自告奋勇地想要搭把手。

“算了吧,你我都是身高体壮之人,一起上去的话,我怕房顶承受不起。”秦博笑道。

周秦川想想觉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

“不过看这雪不会停的样子,今晚怕是不能睡个囫囵觉了,隔上个把两个时辰,怎么都得出来清扫一趟,贤弟若闲不住,就同我一道守夜如何?”

“敢不从命。”周秦川拱了拱手,“就是缺了点酒。”

秦博哈哈大笑,“没错,今晚你我弟兄酒不够啊。”

“酒不够,茶来凑,小弟这就回去泡茶,恭候秦兄大驾。”

秦博笑着挥了挥手,扛着铁锨,出门自去了。

清晨,天亮得虽晚,不过白雪皑皑之下,窗外却是早早地就能看清东西了。

昨夜秦博和周秦川先后数次上房顶除雪,苏幼蓉一开始不明就里,还有些害怕。

待秦琪解释清楚后,心里挂着周秦川,就更难入眠了,直到凌晨,方才迷糊了一小会儿。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屋外稍有天光,她就又醒了过来,随后习惯性地起身穿衣,简单洗漱一番后,就想要过去给大伙儿做朝食。

秦琪也醒了,懒洋洋地躺在暖炕上,一时不愿起身。

房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苏幼蓉探出脑袋张望,见大雪终于停了,不由暗自叫了声好。

她终究长于江南,昨日初见大雪,尚还觉得新奇,要是没完没了地这么下,还真有些受不了。

正待将门再推开些,方便自己出去,不料往地上一看,却是发出了一声惊叫。

“幼蓉姐,怎么了?”秦琪从炕上支起身子问道。

“没事儿。”苏幼蓉关上门又缩回屋里,“就是雪好大,铺得好厚,门口有秦博大哥和秦川哥清理,还能下脚,再远些,怕不要把我的小腿都给淹没了。”

“这算什么,”秦琪重又躺回炕上,“几年前我还遇到过齐腰深的大雪呢,个子小些,连门都出不了,牛羊马匹被冻死无数,草原称为白灾。”

苏幼蓉一边听着秦琪的讲解长见识,一边换上了从关内带来的皮质长靴,就要再度出门。

经过了一晚,她昨夜的那份羞涩稍减,想到周秦川和秦博二人,几乎整夜都在忙碌,更生挂念。

如此大的雪,晨跑是不可能了,苏幼蓉就想尽快过去做饭,也好让那些男人,特别是秦川哥能早些吃饱肚子,消解疲累。

小济人小力弱,独自弄那么多人的饭食,有些忙不过来。

“等等我,幼蓉姐。”秦琪见状,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

苏幼蓉的贤惠她是自愧不如的,但也不能让她专美于前,自己哪怕什么都不会,跟过去守着也是好的。

待二女穿戴齐整,踩着积雪赶到隔壁时,周秦川和秦博刚洗漱好,小济则在准备朝食。

只有谭蒙,昨晚喝高了,此刻酒还未醒,仍在呼呼大睡。

苏幼蓉挽起手袖,正待上前给小济帮忙,不妨屋外忽地一震,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苏幼蓉手一抖,还未反应过来,此般巨响又接二连三地响了好几下,声音有大有小,动静有远有近,但都异常骇人。

周秦川和秦博反应敏捷,火速来到院内。

但见响动所在之地,扬起了漫天雪粉,纷纷扬扬地飘在空中,犹如起了一场大雾。

透过雪雾,明显可以看到其中的房屋矮了一截下去,漏出了黑漆漆的大洞。

那是屋顶耐不住压在其上的积雪,垮塌下去之后的景象。

秦博眼神一凝,板升城这帮人,看来并没有把自己昨日通过人转告的劝诫听进去。

但凡上点心,也不会造成今日这般惨剧。

只需安排人上街,把需要及时清除屋顶积雪一事告知大家即可,都不用他们亲自上阵出力。

板升城尽管是也失八秃的附庸,不过也失八秃却并不直接管辖板升城,最多提点一二,这是建城之初,也先就同莫七议定的章程。

能提前警示一番,秦博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

看来人还是记打不记吃的多,只有亲身被白灾教训过,才会吃一堑长一智。

只是这教训嘛,代价未免大了些。

那些房顶垮塌下来的房屋,里面的人性命堪忧。

若大梁完好的话,境况还好些,若是及时扒开积雪干草,人还有得救。

要是大梁也一并被压断,性命可就难保,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砸死了。

周秦川皱着眉头,心中万分庆幸。

昨晚要是没有秦博,说不定他们此刻也是被埋在雪中的份儿。

落后二人稍许跑出来的苏幼蓉、秦琪和小济三人,被眼前一幕震得久久说不出话。

秦琪虽然经历过白灾,但那是在草原上,被大雪压塌的毡房与眼前被压塌的房屋相比,明显算不上什么。

至少被压塌的毡房没那么容易夺去人的性命。

苏幼蓉和小济则彻底惊呆了,特别是苏幼蓉,积雪能将房顶压塌,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哎哟,房顶塌了啊。”

刚才还在炕上睡得正香的谭蒙,不知何时跑到了众人身边,身上披件长衫,也不顾北风如刀,踮着脚尖往他自己房子所在方向细细看了片刻,方长出了口气。

第192章 私白

“还好还好,我那儿没事儿,想必是儿郎们半夜睡不着觉,也像你二位这般,上房除雪去了。”

他醉得这般厉害,居然还能知道周秦川和秦博昨夜的所作所为,倒也有几分本事。

“嗯,不过梁五恐怕有些不妙,看那方向,房顶塌了的,好像就是他们一帮人所在的几个院子。”

谭蒙转了半个圈子,忽地停下来,指着远处几座有黑洞的屋子说道。

周秦川心中一动,顺着谭蒙所指方向看去,果然像是梁五所居之处。

心中只犹豫了片刻,最终顿了顿脚,顾不上深达膝盖的积雪,拔足朝院外而去。

这场大雪之下,板升城死伤定然不少,周秦川自认为不是圣人,那些不认识的人与己何干,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但梁五不同,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周秦川觉得此人豪爽大气,恩怨分明,是个值得结交的主儿。

若是不认识也就罢了,如今双方处得还算不错,岂可袖手旁观。

正好可以藉此还上初来板升城拾麦粒,与王八爷发生冲突之时,梁五援手,还有之后带他们钓鱼等等的情分。

“周贤弟,你干啥去?”

谭蒙刚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就见周秦川已然跑到了院门。

昨晚趁着扫除屋顶积雪的间隙,周秦川和秦博把从房门到院门这一段路,特意清理了出来。

要不是怕吵到苏幼蓉和秦琪,两人还打算在隔壁也如法炮制。

因此在他们在院内走动或是跑跳,并不受多大影响。

“救人!”

整个人冲出院子后,周秦川才回了简单的两个字。

“救人?唉,等等我……”谭蒙又打了个喷嚏,以他的老到,自然知道周秦川要去救谁,“……等我加件衣服就来。”

小济和苏幼蓉本就以周秦川马首是瞻,尤其知道是要去救梁五等人,就更没有二话。

秦氏兄妹受了周秦川恩惠,自然也不会唱反调。

当下众人再顾不上朝食,都跟着周秦川一道出门去了。

等谭蒙穿戴齐整,赶到梁五居所的时候,只见以周秦川为首的几人,人人都跪在被雪埋没的残垣之中,赤手刨雪,企图把埋在雪中的人给挖出来。

周围尽管有围观之人,却并不上前帮忙,只在一旁窃窃私语。

“周老弟,我来了。”

谭蒙打了声招呼,见人群中有自己的手下,伸手一指:

“愣着干啥,上去帮忙啊。”

话毕自己跑到周秦川身边,也开始出手帮忙。

刨了两捧雪后,谭蒙打了个哆嗦,搓搓手接着继续,感叹道:

“真要命,有活人在下边儿,还不能用铁锨,否则一铲下去,搞不好就会伤到人命。”

“谁说不是呢。”周秦川答道,一直有些铁青的脸色稍见缓和。

谭蒙边刨雪边打量了下场中情况,安慰周秦川道:

“梁五自己扩建的这几座房子还不错,地基牢靠,大梁也结实,一根没断,就是房顶干草不耐压,这才出的事。

放心,周老弟,只要咱们动作麻利些,把他们从雪下挖出来,最多生场病,不会有多大事儿。”

周秦川伸头看看,还真如谭蒙所说,当下放心不少。

他刚到此地的时候,见梁五居所周围的人不少,以为大伙儿都在出手搭救,还挺欣慰。

谁料扒开人群后才发现,梁五院中根本没人搭手帮忙,全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

周秦川为此很是不忿,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人,冲口而出朝四周斥道:

“远亲不如近邻,诸位怎么就忍心做壁上观?”

说罢撸开袖子,带头用手刨雪救人。

尽管一道而来的其余四人都即刻跟着帮忙,但围观者们仍是不为周秦川的言语所动。

弄得他忿忿不已,后世所说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难道是从此时就发端的。

为此,周秦川脸色一直很难看,谭蒙所说的这些细节,他根本就无暇关注。

“谭大哥,什么是私白和无名白?”

周秦川的情绪从恼怒中缓和过来,问出了从围观者中听到的,却始终不明就里的疑惑。

他耳力不错,早从这些人的窃窃私语中得知,梁五一帮子人全是私白,或者叫无名白也行。

语气中对这类人颇为鄙夷,似乎私白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似的,被积雪压死,那是活该,根本不值得搭救。

谭蒙眉毛一跳,“贤弟也算得上走南闯北了,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

周秦川老实承认,他到大明还不满一年,哪里知道这许多的土话俚语。

况且这两个称谓也实在有些偏门,别说是他,就是苏幼蓉这几个大明土著,也是从未听说过。

“这……宦官知道吧,周老弟?”

谭蒙附到周秦川耳边窃窃私语,见周秦川点了头,方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解释了一通,顺带着把梁五等人的来历也说了。

私白也好,无名白也罢,两者其实指的都是同一类人,即去了势之后,却无法入皇宫王府做宦官的人。

民间有称之为私白的,也有称为无名白的。

本朝自王振以宦官身份执掌大权以后,民间私自去势的现象一时成风,人数渐增。

有自愿的,也有家贫子多养不起,父母想给儿子博个出路的。

除此之外,还有历年对外对内作战的战俘,也有不少被去势的。

当然了,周秦川他们之前遇到的拐子,也会将幼童诱拐骗走,去势后再出手转卖。

但皇宫王府所需宦官毕竟有限,因此大量无名白就只能在民间厮混。

这些人往往相互抱团,共谋出路,从事的大多是坑蒙拐骗偷等下三滥行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私白因为不能传宗接代,本就没人瞧得起,就是亲友家族,大多也与之断绝往来。

再做下些令人厌恶痛恨的事儿,名声就更臭了。

梁五一伙儿约有三十来人,都是无名白,算是其中异类。

在中土他们因为不愿从事那些卑劣行当,谋生无路,巧遇莫七后,在其鼓动下,远走塞外。

其后来到也失八秃,与其他人一道,开荒种地,修筑板升城,自给自足,也算是闯出了一片天地。

第193章 救人

只是身份变不了,被常人鄙视就在所难免,不过梁五一伙儿抱团抱得很紧。

他们中的人,不拘是谁,但凡受了外人欺负,都是全体出动把面皮给找回来,哪怕见血也在所不惜。

梁五他们人数不少,身体虽不完整,却也习武练拳,都有些身手。

几年下来,在板升城是出了名的难缠,一般人轻易不愿招惹,甚至连王八爷这等存在也深感头痛。

难怪……周秦川这才明白,为何旁观者动嘴不动手,不愿出手相助,皆因梁五等人的私白身份。

苏幼蓉和小济对此全然不知也就说得通了,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个偏远之地乞讨为生的小小乞丐,是不太可能知道这些说不出口的秘辛的。

梁五他们的喉结有没有不易看得出来,但这些人个个面白无须,声音尖利,若心细些,早该看出些端倪。

只是周秦川两世为人,都没有与这些人接触过,哪里会往这上面想。

兼且梁五等人习武练拳,豪爽大气,恩怨必报,颇有男子气概,就更想不到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天天都洗冷水澡,身上一丝异味都没有,比板升城中九成九的人都干净。

不是有哪本网络小说提过,说这些去了势的人,由于自身缺陷,导致身上常年都有洗也洗不去的尿骚味么?

怎么到梁五这里就不成立了,难道又是一个以讹传讹的网络小说谣言?

周秦川晃晃脑袋,把这些与当下不相干的东西抛开。

说实话,一开始听说梁五身份,他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

不过转念一想,与人相交,重在交心,梁五他们哪有丝毫的猥琐下流,自己何必要和光同尘,与常人一般,用有色眼光看人呢。

管他是什么人,只要谈得拢,不坑害自己,就可以好好打一番交道。

一念至此,周秦川心中再无丝毫挂碍,加快了手上刨雪的动作,还抽空回头,又对围观者们斥道:

“不管是什么人,都是爹娘生养出来的,不论高贵低贱,都是一条性命,诸位大可继续做壁上观,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且看今后尔等出了事,又有谁来搭救。”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听得与他一道出手施救之人,个个与有荣焉的样子。

旁观者中,有几个面露羞愧,犹豫片刻后,最终加入了周秦川他们的行列。

“说得好!”

周秦川话音刚落,人群外有人大声喝彩,随后人群让开一条通道,一帮人闯了进来。

“说得好,没想到周小兄弟倒是个讲义气的汉子。”

来人边走边说,还冲周秦川拱了拱手,正是拾麦粒发生过冲突,抢黄羊先兵后礼的王八爷。

只见王八爷手一挥,他那些手下也不说话,闷着头走到雪堆前开始刨雪。

随后转了小半圈儿身子,王八爷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对周围人等说道:

“咱们这些人,既然敢来草原谋生,又有几个身家清白了,莫特娘的装清高,大哥别说二哥。

八爷我的来路,想必不少人也知道,在关内当过草寇,出了关做过马匪,干净不到哪里去,自然不会有救人还担心脏手这等叵烦事。”

说罢,大步向埋在雪中的屋子走去,边走边笑:

“梁五,你小子可别这么就死了,要不然以后我想斗嘴找谁去。”

他这一手倒让周秦川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个夯货,居然也有良善的一面。

周秦川微笑着冲王八爷点点头,以示谢意。

原来这家伙是马匪出身,难怪身上匪气重,两条腿还是罗圈腿。

“有人了,挖到人了。”

王八爷刚蹲下,小济在一旁就惊喜地叫出了声。

他个子矮,积雪又深,当时众人都急着来救人,没人顾得上他,一路走过来就很不容易了。

此刻更跪在雪地里刨出来不少雪,浑身上下沾了不少雪粉,有些地方已经浸湿了。

不过这些都没能让小济退缩,他从一到场,就忙着刨雪,起劲得很,结果反倒是年龄最小的他,最早救出了人。

“咳……咳……”

小济边喊边扯住雪下露出来的一只手,用力往外一拽,虽然气力不够,没能把整个人都扯出来,不过好歹将头弄了出来。

头才露面,此人就大声咳嗽,剧烈的气息将脸上积雪冲开,露出一张有些清秀的小脸。

“小九,是小九!”

小济乐了,没想到第一个救出来的,是同自己交好的玩伴。

谭蒙同周秦川解释私白一事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旁人决计听不到,是以小济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以这小子的性子,即便知道了,多半也不会在意,朋友嘛,只要讲义气,然后大块吃肉就成,管那么多作甚。

“小……小济。”尽管咳着嗽,小九还是喊出了小济的名字。

“别客气。”小济哈哈大笑,“都是兄弟,就不用说谢了。”

“不,五哥……就……就在我旁边,快些……”

周秦川一步跨到小济身边,把小九从雪中扒拉出来,顾不上说小济什么,接着往里刨去。

小济脸一黑,敢情不是谢自己,有些发糗,正待继续上阵,周秦川头也不回地吩咐他道:

“你就不用来了,把小九弄到一边去,再叫上你幼蓉姐和秦琪姐姐,你们三人找点柴火,或是弄个炉子来,在这儿生个火,熬点姜汤给救出来的人喝。

你们自己也喝点,别受冻生病。”

这三人不是小就是弱,本不该做这种事儿的,奈何刚才除了他们自己根本没其他人,这才不得不上。

如今有王八爷和他的手下,还有周围不断加入的旁观者,刨雪的人手已然不缺。

他们三人正好去准备姜汤给人取暖,也能休憩一下,不用再与冰雪打交道。

“对对对,周贤弟此言有理。”秦博也附和道,“还是贤弟考虑周全。”

周秦川虽是直男,不过与此时的男人相比,恐怕是最体贴女人的了,听了他的安排,秦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才觉得以自己小妹的身子骨,做这种事才最合适。

第194章 猫冬

周秦川顾不上同秦博客套,吩咐完话继续动手,刨出几把雪后,看到了雪下的秸秆,随手扯出来抛开,终于见到了一个人形轮廓。

“周兄弟。”梁五在干草下虚弱地同周秦川打了个招呼。

他运气比小九还要好些,房顶的秸秆先落到他身上,随后积雪才将他压住,相当于在他身上垫了层东西。

不但对呼吸影响不大,甚至因为不与积雪直接接触,都没怎么受冻。

“周兄弟,请留步,不用送。”

梁五走出院门,对周秦川抱拳拱手,随后告辞离去。

“梁五哥好走,谢了啊。”

周秦川咂咂嘴,自己怎么没有那种浑身微微一抖,就能让人纳头便拜的王霸之气呢。

费劲巴拉地把梁五一帮人救出来,似乎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嗯,也就是家里多了五担小麦,十条鲜鱼罢了。

周秦川之前还幻想着,对方会二话不说,直接上门认主,如此方能显出穿越者的与众不同。

可惜,梁五眼里的感激是真诚的,但最终却并没有按周秦川设想的来,只送了些吃食以表心意。

板升城里银钱少,粮食多,梁五他们在此时日不短,就更是如此。

周秦川自然还是更喜欢银钱,不过小麦也不错,做面包用得上。

这点东西,或许对那些今岁从中原到此的农夫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但周秦川还真没看在眼里。

算了,古语云,施恩不望报,自己救他们,是觉得这帮人不错,也是为了还之前的情分。

可不是图银钱,也不是为了收他们做小弟,自己要一帮私白当手下作甚。

先想办法回到中原再说罢,这梁五为人不错,自己又对他有恩,到时候或许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不过看他们在板升城比在中原过得要好,也不知能不能成。

此时已是雪灾后的第三天。

当天救出梁五之后,白莲教的巡卫总算到了,梁五的手下很快都被救了出来。

就连唐僧父女,也带着砚书侍剑过来凑热闹,露了把脸。

由于大梁没断,梁五他们的身子骨大多不错,只受了点轻伤和冻伤,没什么大问题。

只有最后被刨出来的那人有点倒霉,因为积雪压得太实,没有丝毫空间,又救治得晚了些,最终生生被憋死了。

总算粮仓和牲口棚的屋顶不够大,这才没有也被压塌,梁五他们的损失很小。

那些大梁不够牢实的人家,可没有梁五这么幸运,能活下一半的人来就不错了。

整个板升城房顶被压塌的人家大约占了近三成,莫七的手下虽然没有及时告示,但走南闯北的商家自有一番见识,见当夜雪下得大,半夜起来除雪的人家并不少。

是以受灾的人家不算太多,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些天梁五他们在自己的院子里搭了帐篷将就住着,忙着修房顶,本不得闲,但仍然抽空,特意上门感谢了周、秦两家一番。

以梁五恩怨分明的性子,救命之恩,特别是周秦川力排非议的救命之恩,那是怎么报都不为过的。

之所以没有像周秦川想像中那般纳头便拜,甘为手下,却是另有原因。

大明有律,普天之下除了皇宫,还有经朝廷册封的朱氏王侯府邸可以使唤阉人,其余人等均不得收纳去势之人。

一经发现,即视为谋反。

因此梁五他们向来与人保持距离,既是为自己考虑,也是替他人着想。

这一次也不例外,且不说真给周秦川为奴,哪怕就是去给周秦川当伙计也不成。

主仆关系与店、伙关系,谁能说得清楚。

当然了,在板升城不会有事,但今后一旦回归中原被捅出去的话,对周秦川来说,就是灭家之祸。

这种事儿,周秦川不清楚,但梁五却明白得很,他自然不肯让救命恩人陷入危境。

送的礼的确不够厚重,但在梁五心中,真正的救命之恩岂是有形之物能还得上的。

当肝脑涂地以报,自此他们这些人当唯周秦川马首是瞻。

在明面上,自然不能就这么投靠过去,但该出力得出力,今后周家三口不论做什么,他梁五都会鼎力支持。

只需在他人面前保持适当距离即可。

这些话梁五并未同周秦川明说,说出来周秦川也未必接受。

他不是个善于言辞之人,该怎么做,到时候做就是了。

“砰……砰……砰砰砰”

院内有撞击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声音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可言。

场中二人各自身着护甲,以手中木棍为刀,正在相互拼斗。

周秦川身高肩宽,体型颀长,仗着臂长力大的优势,正不停地从各个方向劈击对手。

王八爷个儿矮粗壮,迈着罗圈腿左支右拙,被周秦川以暴力打得连连后退。

他们用的是同刀差不多长短的木棍,又都身穿护甲,即便中招,所受伤害也不会有多大。

是以出手都是全力以赴,并无保留。

二人间的恩怨早已不剩多少,在那场雪灾中一起救助梁五后,更是如云烟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眼下的他们,不过是在进行这些时日以来例行的比斗而已。

白灾之后,没消停几日,几乎是在梁五刚把他们的房子修缮完毕,又一场大雪就来了。

自此,塞北的凛冬算是真正降临了。

一般来说,每逢这种天气,不论是也失八秃大营及其周边部落的蒙人,还是板升城的汉人,在出门都困难的情况下,所能做的就只有猫冬。

缩在屋内烤火取暖,吃吃喝喝睡睡,等严冬过去,春回大地的时候,再出门干活做事。

若是贮备的粮食充足,大多数人一个冬天下来,能长胖不少。

板升城既不缺粮,也不缺取暖的炭火,猫冬也就顺理成章地十分盛行。

可周秦川受不了,活泼好动的小济也受不了,性喜骑射的秦博同样受不了。

几人一合计,干脆把周、秦两家之间的栅栏拆了,合为一处,既方便苏幼蓉和秦琪两边来往吃住,也方便三个男人活动身体。

把积雪清扫干净,就能在院子里小跑,还能在空地上做些俯卧撑和深蹲一类的力量练习。

再放上箭靶,就可以练习箭术。

如此一来,严寒冬天里的闲暇时光就不会被浪费了。

第195章 对练

未料场地整理出来,他们才用了两天,就被其他人盯上了。

包括梁五、谭蒙,还有王八爷在内的几个朋友熟人,都跑到这里,同他们一道打熬气力,比武较技。

周秦川他们自然没道理拒绝,自此这小小院落,就成了板升城冬天里最热闹的所在。

他们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类,武器甚至铠甲都不缺,在周秦川的建议下,持兵相斗改用短棍,再穿上护甲防身,相互间的拼斗就可毫不留力,几乎与真实打斗没甚区别了。

此时的秦博、梁五和谭蒙,连同几个亲信,正站在场边观战。

众人都看得出来目前虽然周秦川占尽上风,但王八爷经验丰富,守得也滴水不漏。

若是寻常人等,似周秦川这般毫不惜力地高举高打,一旦体力耗尽,就是对手反击制胜的时机。

可场中诸人都知道,周秦川此人就是个怪胎,力大就不说了,众人之中就只有秦博还能同他一较长短。

气脉也远比众人悠长,似他这般不惜体力的攻击,耗到最后,最先身体承受不住而力竭的,却都是周秦川的对手。

所有人等全是如此,就连秦博也不例外。

周秦川的刀法并不出众,在众人之中也就是二流水平,与秦博、王八爷这等经验丰富之人相比,有不小的差距。

就是比之梁五,也并不占优势。

可他仗着自己气力大耐力好,能硬生生把所有人都拖垮。

众人不服气他的刀法,却不得不服他这野兽一般的身体。

今日看来又是如此,周秦川力大招快,却久攻不下。

王八爷刀法经验俱都胜过周秦川,偏偏没有出招儿的机会,虽然守得好,但最终还是会被耗尽体力,从而输掉这场比斗。

眼见没甚新奇之处,观战诸人失了兴趣,三三两两地正要散去之际,不想场中争斗生了变化。

‘轰’的一下,周秦川又是一记大力劈击,只是这一次力量出乎意料得大,王八爷架是架住了,但脚下却承受不住这股力道,一连退了两三步都未能完全站稳。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周秦川身高腿长的优势了,他左脚仅仅迈出去一步,就追上了退后的王八爷,双手紧握短棍,又兜头向王八爷劈去。

王八爷踉跄中却并不慌乱,手中短棍斜斜一立,先护住了自己面门,他要等周秦川的短棍离得更近些,再在扭身避开的同时,挥棍迎击。

这样方能以小力胜大力,若有时机,也能觊空反击。

眼见两棍即将相撞,王八爷按着之前的盘算,扭身的同时,挥棍向上迎击。

未料那带着风声的短棍忽地从头顶消失,等他觉出不妙的时候,肚子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击。

这一击,乃是周秦川以刚才那记大力劈击为虚招,诱得王八爷举棍向上迎击,然后突然抽棍而回,改为直刺,取其空当。

王八爷受了这一击,即便有护甲傍生,也是痛不可抑,当即弯腰低头,跪倒在雪地上。

这一战,他输了,却不是像以往那般被周秦川耗输的。

“周兄弟,不错,刀法进步了。”

第一个发声的,是梁五。

“梁五哥,这还得多亏了你,刚才这一招也算是从你身上学来的。”周秦川笑着对梁五表示感谢。

这不是客套,是事实。

诸人之中,以秦博骑射最佳,尽管因为积雪过厚无法骑马,但他展示出来的箭法却是让大伙儿都服气的。

刀法也不错,不过按秦博自己所说,他更擅长的是马战。

王八爷一身所长同秦博相近,当然了,不论骑射都要稍差,不过在步战上要强过秦博一些。

谭蒙算是个多面手,什么都会些,却什么都不够高明。

梁五同这几人相比有些差距,不过他胜在够狠够刁。

他的狠,同周秦川仗着身体优势欺负人不同,而是杀敌三千,自损三千甚至一万的那种狠,那种宁可不要自己性命的狠。

这一点,就是周秦川也有所不如,学不来的。

周秦川从梁五身上学到的是刁,他本不会刀法,师从张三后,才学了些皮毛,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

后来有限的几次真刀实战,都是仗着力大刀快建的功。

这几日同其他人用木棍比斗,刀快的优势没了,就只能仗着体力好,耗到最后将人击败。

直到梁五出手,那根短棍被他使得与众不同,既有刀法里的劈砍,又有大枪里的扎刺。

犹如毒蛇一般,往往能从意想不到的的方位和角度出击,让人防不胜防。

周秦川见了大受启发,今日与王八爷一战,就不由自主地用了梁五的手段,果然一举建功。

当然了,平心而论,这般武技用在江湖打斗颇有威力,但到了战场,特别是在骑战上是没多大用的。

对此周秦川很清醒,他毕竟见识过张三带队与喇虎的那一战,明白个人武勇在战场上的用处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大。

战场之上,更需要的是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和士卒间的信任与配合,花里胡哨跳来跳去的个人武技,反而是寻死之道。

“客气了。”梁五嘴角翘了翘回道:

“赤手相搏,当数你最为厉害,我和儿郎们可是学了不少呢。”

这可不是恭维之词,持兵相斗周秦川只能算刚入门,至于赤手相搏,他在这群人中可就有点寂寞无敌的感觉了。

拳脚交加之下,无人能同周秦川抗衡,每个人都被他打青过眼眶,揍出过鼻血。

即便秦博最擅长的摔角,也只在一开始让周秦川吃了点小亏,等他适应后,很快就有样学样地反击,进而转败为胜。

摔角梁五不感兴趣,他们这类人后天有缺陷,同人摔角较力多半会吃亏。

反而是周秦川独特的那种于蹦跳中寻找战机,一击不中即走,一旦得手则紧跟一串连击,不给对方喘息机会的打斗方式,最合他的胃口。

梁五特意与几个身体条件不错的儿郎,跟着周秦川,用心地把拳打脚踢的基本招式学了去,剩下的就是长期的磨练与对打了。

第196章 过年

“不错,贤弟。”秦博也在一旁夸赞周秦川,“刀法进步很快,至于箭法,原地射出去的箭已经很有准头了,等到能骑马驰骋的时候,再练骑射不迟。”

猫冬期间,也失八秃没多少事儿,秦博作为协管,想偷懒很简单,派人去同阿剌打了个招呼,说自己今冬在某个相熟的部落体察下情。

阿剌巴不得他不要在大营里转悠,岂有不允之理。

秦博由此有了空闲,堂而皇之地留在了板升城,倒也符合他给自己的设定。

一个以打猎为生的猎人,不论箭法再牛,也不可能在齐腰深的大雪中,长期在外行猎。

“还要多谢秦兄教得好。”周秦川拱手致谢。

“哪里哪里,全赖贤弟天资聪颖。”秦博开始同周秦川互捧,看在秦琪的面子上,他教周秦川箭法可是一点都没有藏私。

秦博不是傻瓜,秦琪的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在他眼里,周秦川文武双全,的确是自家小妹良配。

同样的,他也没有把苏幼蓉视为阻碍,真正困难的,是他们兄妹的父亲那一关。

周秦川若骑射再好些,等来年开春后,在某个那达慕大会上一鸣惊人,成为万众瞩目的少年英雄,给父亲留个好印象,以后娶小妹的阻力应该会小些。

骑、射、摔,乃是那达慕大会上最为人看重的项目,若想崭露头角,哪个都不能弱。

本着这个想法,秦博才不遗余力地教导周秦川箭法,等天气暖些,积雪化去部分,他还要敦促周秦川练好骑术和骑射功夫。

至于摔嘛,秦博已经不担心了,连自己都败在周秦川手下,试问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打熬气力,练武比斗,之后的日子再无波折,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下去。

虽然平淡,却不无聊,而且还得卖面包,不时的还有些忙碌。

本以为除了他们这些人闲不住,板升城内其余人等都在猫冬,有的是闲暇时间做饭,再加上对面包的新鲜感已过,买卖不会有一开始那么好。

没想到排队来买的人并未减少,生意没受什么影响。

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路人,方才知道其中缘由。

归根结底,还是呆在屋里猫冬实在太过无聊,不少人家,特别是那些到塞北行商闯荡之人,手里有点闲钱,除了喝酒,能玩的就只剩下耍钱了。

而且往往都是聚在一起昏天黑地,没日没夜地玩。

这些人家里哪有女人,一玩起兴来,谁耐烦做饭,面包好吃又方便,啃上一两个,再随便弄点热汤喝下肚,就能混过一顿,不影响耍钱的兴致。

因此面包成了板升城中这些人的最佳口粮,反倒成全了周秦川他们的生意。

不知不觉中,日子就来到了腊月底,眼看就要过年。

平素同周秦川走的亲近之人,除了秦氏兄妹外,如今又加上了梁五、谭蒙和王八爷。

趁着在院中较技的时候,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干脆除夕的时候也聚到此处一起过好了,凑个热闹。

当然了,梁五、谭蒙和王八爷都有些手下,全部加起来人数也不少,不可能全都拢到周秦川他们院子里来。

他们只能各自带几个亲近些的弟兄过来,其余人等还是得留在原地。

腊月三十大早,沉寂清冷已久的板升城,终于热闹了起来。

睡觉的不睡了,耍钱的也不耍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年饭,周秦川他们同样不例外,就连例行的习武较技都停了。

周秦川忙着揉面发面,这回可不是要做面包,一部分拿了做蒸饼,一部分则是用来擀面皮包交子。

过年了,生意再好也得停上几天,再说年夜饭的桌上吃面包,怎么看都有些不搭。

秦博骑着马出城转了一圈,牵回来一头牛一只羊,这般时节,想打猎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去找蒙人买牲畜。

因着久居塞外的缘故,秦博杀牛杀羊都是一把好手,饷午还没到,一牛一羊就被他放完血,剥了皮,肢解完毕。

只需稍稍腌制一下,就可以炖的炖,烤的烤了。

苏幼蓉和秦琪二人,在城里绕了一圈,硬是又弄来了十多个大莱菔,咸菜泡菜倒是还有,不过吃一点少一点,得省着些,而且相较之下,新鲜菜蔬也更为解腻。

小济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背着手进进出出,指挥众人备菜做菜。

他年纪虽小,手艺却是公认的好,众人听他安排,也没谁觉得不妥。

今日伙房帮手众多,用不着他亲自上阵,小济动嘴不动手,俨然后世星级酒店里的主厨风范。

梁五的小兄弟小九跟在小济身后,像个小跟班似的,不时看看小济,眼里全是敬慕之情。

等到夜幕降临,众人齐聚,万事已备,一顿大餐终于开吃了。

烤羊烤牛,炖羊炖牛,一开始上的菜,自然都是以肉为主,有酒有肉方为席,霸道的烧刀子和有些酸甜的马奶酒自然也没落下。

众人边吃边喝边聊,兴致都很高,其他人家也不外如是,隐隐有笑闹声传来。

有点遗憾的,是没有鞭炮声助兴,终究冷清了一些。

据苏幼蓉所说,每逢过年,江南一带特别是应天府里鞭炮声声,响个不停,要过了子夜后才会消停些。

至于也失八秃和板升城嘛,连铁器都缺,怎么可能会有内含火药的鞭炮。

吃喝得差不多,有些油腻之际,苏幼蓉的莱菔汤及时端了上来,这东西消食解腻,此时正合吃些下去。

要知道,除夕讲究在吃吃喝喝中守岁,得过了子时,吃过交子才能睡觉,有了消食的东西,才能空出肚子吃等会儿的交子。

“来来来,交子好了,大伙儿都多吃些,可不许剩下。”苏幼蓉笑吟吟地端上了一罐已经煮好的交子。

她刚才估摸着时辰,提前把交子下到水里煮上,这会儿刚进子初初刻,热气腾腾的交子就上了桌,时机把控得刚刚好。

笑闹声中,众人纷纷伸箸,各自夹到碗里开吃,吃交子讲究的是吉利,哪怕再饱,也得吃上几个。

“呀,没想到我来得倒巧,赶上吃交子了。”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身白衣的唐丹抽着鼻子闻着味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侍剑。

第197章 讨厌

众人见怪不怪,就是周秦川也已经习以为常。

小九不需人吩咐,自拿过两套干净碗筷递了过去。

“来得正好,交子刚出锅,快尝尝。”

小济见了唐丹,眼睛一亮,指着桌上的交子说道,态度同之前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唐丹端起碗捞了五六个交子,一口气吃光,见小济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方才问道:

“这交子是你包的?”

“兄长剁的肉,不过调料是我放的,包的时候没轮上我,都是幼蓉姐和小琪姐姐她们包的,怎么样,味道如何?”小济反问。

唐丹咂咂嘴,“馅儿是羊肉,剁的极细,有嚼劲儿。

其间加了蜀椒、胡椒和野葱调味,把羊膻味儿都压了下去,不错,好吃。”

听了唐丹的话,小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之前他的确和这个白莲教小圣女不怎么对付,相互看不过眼,只是小孩子不容易记仇,在一起玩过几次后,也就能处得拢了。

再加上唐丹这个小吃货,不但吃得多,还能吃出道道来,一道菜为什么好吃,里面加了些什么调料,她都能说得清楚明白。

让小济对她大生知己之感,两人的关系因此更进一步,私下里小济甚至直呼其名,而不是称圣女。

唐丹评论完,又捞了几个交子吃下,方才满足地靠上椅背。

“咦,圣女,你不是同唐长老一道,受邀去也失八秃大营吃年夜饭么,怎的没吃饱?”

苏幼蓉见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别提了,”唐丹拍着自己的肚子说道: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也失八秃大营里的那些吃食,简直无法下口,蒙人烤的羊肉,一股子腥膻气,难吃死了,哪儿比得上这里。”

话音一落,大伙儿纷纷附和,在场诸人大多是汉人,都觉得这话没什么毛病,蒙人做的吃食,真没几个习惯得了的。

秦琪同样没什么异议,她有一半的汉人血统,虽在草原长大,但从小跟着母亲,两相对比之下,自然还是觉得汉人的东西更好吃些,这也是她隐姓埋名到板升城常住的缘由之一。

秦博就有些尴尬了,不过心底里还是得承认唐丹此言有理,他受秦琪母亲影响,在饮食方面,也更多偏向汉人的味道。

作为也先长子,又是也失八秃协管,秦博今夜本该在大营,同阿剌一道,招待附近各部首领的。

这些首领中,就包括唐丹之父,白莲教教首唐长老。

不过既然之前找了个借口溜号,此刻回去岂不是抢了阿剌的风头。

加上秦博担心认识他的人多了之后,来往板升城不方便,影响小妹大计,也就熄了除夕回大营的心思。

只派人同阿剌传了个话,说自己跑得远了些,不能及时赶回也失八秃,望知院大人海涵云云。

如今看来,这般决定还是挺明智的,否则的话,他的身份岂不是今夜就露馅儿了。

唐丹站起身,又捞了几个交子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愤愤说道:

“对了,有个人讨厌得很,看我的眼光奇奇怪怪的,让人浑身不舒服,我是借着尿遁偷跑回来的。”

她一个小女孩,提到‘尿遁’二字,完全不以为意,丝毫没有羞惭的表情。

一旁的侍剑赶紧清了几下喉咙,打断唐丹的话头:

“圣女,大伙儿都吃着饭呢,腌臜的东西就莫提了。”

众人见侍剑不想多提在也失八秃的遭遇,都明智地不再多嘴,这里面想必牵涉众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有讲义气的小济还在不依不饶地问:

“什么人这么讨厌,他们怎么看你了?”

“听说那人是那个什么前大汗的侄子,看着我的时候,就像……嗯,就像要吃了我似的。”

唐丹毫无机心,老老实实地回答小济。

侍剑在也失八秃一样没吃好,小济问话的时候,她夹了几个交子吃得正欢,唐丹回话之际,她正被一个交子噎住,就没能阻拦教中圣女那不加遮拦的话。

哦!原来是想吃人,不,是男人想吃女人,几个老江湖听了,交换下眼色,俱都神情古怪。

周秦川虽不是老司机,不过也是在后世网络中历练出来的,当下也明白了其中的道道。

唐丹年纪虽小,但眉清目秀,已然有了美人坯子的雏形,被那些喜欢**之人看上,一点都不奇怪。

苏幼蓉和秦琪轻啐一声,也不出气。

眼见已然说漏了嘴,再无挽回可能,侍剑只得罢了,此时再怎么解释,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心里暗叹一声,继续吃交子。

在场诸人,也就三个小的对此还不明了,小济更是大怒:

“居然想吃人?当真禽兽不如!”

总算他这回没有说错话,接着又拍拍胸膛道:

“放心,下回你指给我看,定然想办法帮你出了这口气。”

“好了,小济,食不言寝不语,让圣女他们先吃饱了再说。”

周秦川赶紧打断这小子的话,谁知道他还会放什么厥词,白莲教与蒙人之间的事儿,能不掺和就不要掺和。

等交子吃完,这顿从傍晚持续到深夜的饭总算结束了,不过难得过回年,众人仍无睡意,都想找点乐子耍耍。

周秦川吃得有点饱,正想发泄一下消消食,就提议到院中摔角斗拳给大伙儿助兴。

毕竟是过年,哪怕是用木棍比斗也不吉利。

岂料一个回应的人都没有,弄得周秦川尴尬异常。

他也不想想,大过年的,谁愿意顶着个被打青的眼圈,或是在鼻梁上黏块药膏。

沉默了一会儿,秦琪主动站出来,说是给大伙儿唱歌跳舞,只是房小人多,施展不开,需到院中才行。

孰料一开房门,才发现又下起了雪,只得作罢。

“兄长,要不咱们来金诗作赋如何?就从你开始。”小济忽地插话道,在他心里,兄长可是无所不能的,不论做什么事,自然得第一个上。

“什么金诗作赋?”周秦川没听懂。

倒是一直教导小济的苏幼蓉明白了,伸手就给了小济一个爆栗,“那叫吟诗作赋,明天给我把这四个字写十遍。”

第198章 咏雪

小济撇撇嘴,咕哝道,“银子哪有金子值钱。”

秦琪在一旁笑得打跌,“小济,此‘吟’非彼‘银’,照你这么说,玉石诗岂不是更厉害。”

小济这才知道自己张冠李戴出了糗,当下不出声了。

周秦川本想捡便宜,跟着苏幼蓉损小济几句,不过见秦琪半是指点,半是取笑地教导了小济几句,也就罢了。

这小子好面子,再多说几句,说不定适得其反。

不料放下酒碗,却见一帮大老粗,个个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周秦川打量了下自己,又摸了一把脸,确定浑身上下没什么纰漏,方才问道:

“诸位这般看着小子,到底是何缘由?”

“周老弟,看你谈吐,肚子是有货的,不像我们就是包草。”

开口说话的是王八爷,他看了苏幼蓉一眼,接着说道:

“就是苏小嫂子也能识文断字记账,你就更不用说了罢。”

苏幼蓉在一旁脸色绯红,硬是不敢接话。

“今晚守岁,马上就是新年,要不就如小济所说,不管金诗银诗还是玉石诗,你都来上一首,也让俺们这帮大老粗感受一下,来年也好有个新气象,如何?”

最后两个字,王八爷问的是其他人,可没有征询周秦川的意思。

“没错!”

“让我等长长见识。”

其余人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都在起哄。

秦博还一本正经地接过话头,“贤弟,你既然学识不错,想必诗词一道也不弱,为兄可是要树耳聆听啊。”

只有苏幼蓉,还有同苏幼蓉交好的秦琪,知道周秦川的底细。

他识字没问题,脑子也灵活,但书是真没读过几本,更不要说写诗了。

只是两人一时兴起,也不想出面解围,都笑吟吟地看着周秦川,想知道他接下去如何应对。

周秦川眼皮跳了跳,哟呵,起哄架秧子架到自己身上来了,吟诗作赋,呵呵,穿越者会怕么?

撸撸衣袖,正待背两首此时尚未出现的诗词来镇场子,忽地觉得似乎不太值得。

背什么?背‘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是背‘无花无酒锄作田’?

都不太应景啊,吟诗作赋,若没有命题的话,就得与当下情景相符。

若是赏雪,你却写首咏春的诗词,写的再好也只会被人笑话。

周秦川抓抓头,有些为难,明清的文学成就是小说,传颂的诗词不多,他自己记得的也就那么几首,一时哪里想得起与当下相符的诗词来。

再说了,就这帮夯货,此时若真是花前月下,把‘人生若只如初见’背给他们听,他们也不懂其中妙处。

咦,有了,周秦川一拍脑袋,大老粗嘛,自然就听大老粗的诗咯。

民国期间那个有名的大老粗,写了不少打油诗,他正好记得一些,其中有一首,好像还颇应此时此景的。

当下心中有了底,微微一笑,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指着外面被狂风吹得飘来飘去的雪花吟道:

“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

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

这首诗诗名《咏雪》,名字不错,也与当下场景相应和,只不过不是什么传颂千古的风雅名诗,而是一首不折不扣的打油诗。

写这首诗的人名为张宗昌,乃是民国时期一个小有名气的军阀。

军事上的成就不提,在后世,能让他为人所知的,就是一些想让人忘记都难的打油诗。

《咏雪》即是其中一首,其他的还有……算了,周秦川还得留着拿出来逗乐呢。

“噗嗤!”

秦琪忍俊不禁,最先笑出声来,后又觉得不妥,拼命忍了回去,一个人抱着肚子,憋得甚是辛苦。

苏幼蓉抿着嘴,看得出她嘴角不住上翘。

侍剑倒是一本正经地坐着不动,不过不住抖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

“好,好诗!”

小济第一个跳出来叫好,还学着周秦川之前为他人叫好的样子拍巴掌。

有他带头,王八爷和谭蒙、梁五等人也跟着叫起了好。

周秦川环顾屋内,暗暗得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大过年的图个什么,不就是图个乐子么,哪怕自己出些丑,能让大家笑上一笑也是好的。

苏幼蓉知道自己底细,不会因为这么首打油诗看低自己。

至于秦氏兄妹和侍剑嘛,自己又不走才子人设,需要顾忌这么多么。

再说了,看王八爷他们拍手叫好的多真诚,这些人大多不识字,那是真觉得好。

好在哪里?好在他们都听懂了,这诗说的不就是今夜这场雪嘛,而且念起来朗朗上口,这不是好诗,那什么是好诗?

只有秦博一开始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待他看到房中其他人,特别是王八爷这些人那是在真心叫好之后,稍稍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

还特意走到周秦川身边耳语,“贤弟用心良苦,特意写了首人人都听得懂的诗,厉害,佩服。”

得,本不想装叉的,结果还是装了叉,莫非这就是穿越者的主角光环?

这首诗让现场气氛更加热闹,还有人跃跃欲试,也学着念了几句打油诗。

虽然前后不怎么搭,韵脚也压得不准,不过胜在通俗易懂,更有搞笑之功,屋里的笑声更多了。

等到子正末刻,终于闹腾累了,大伙儿这才告辞离去。

简单收拾完碗筷,苏幼蓉和秦琪要回隔壁睡觉,周秦川将二女直送到她们房间门口。

正待告辞,苏幼蓉开口了:

“秦川哥,一时半会儿的能想出这么首歪诗,也算不错,至少押韵了,不过这可不够,再多读些书罢,好好写首诗出来,让我和秦琪妹妹拜读。”

咝……这要求可有些高了,周秦川抓抓脑袋,“呃,这个……我尽力罢,幼蓉,不过要是写不出来,你也不要怪我哦。”

他又不傻,他记得的、还能用的诗词,好多都是那种悲悲切切的婉约风格。

就比如《人生若只如初见》,整首诗都背下来的话,肯定会惹得苏幼蓉不快。

里面的‘等闲变却故人心’这些诗句,指的是谁呢?

第199章 春耕

用在两人身上,那是极度不搭,周秦川再三提醒自己,千万不可一时冲动,把这首诗背出来。

“不怪不怪,哪怕还是首打油诗也不怪,只要不像刚才那首那样,专门用来逗乐子的就成。”

一旁的秦琪笑眯眯地说道。

“歪诗也成啊?那行,我好好想想,幼蓉,秦姑娘,你们歇着吧。”

周秦川抓着脑袋告辞离去。

“秦琪妹妹,你觉得秦川哥他行吗?真能写首诗出来给咱们?”

看着周秦川的背影,苏幼蓉问道。

“嘿嘿,不试试怎么知道他行不行呢,对罢?刚才那首歪诗还算不错,肯定是他专门写出来给大伙儿逗乐的。

短短工夫能想的这么周全,还是挺不容易的,拭目以待吧,幼蓉姐。”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了。

闹过元宵,感觉没有几天,就进入了仲春二月。

天上不再下雪,地面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板升城里,主要巷道的积雪已被人踩得几乎没了。

城外的河水渐渐解冻,不时能听到冰层断裂时的巨大响动,消失已久的淙淙流水声又重回大地。

草原上的雪不足以阻挡马蹄的时候,周秦川就跟着秦博开始练习骑术,旬日之后,渐入佳境。

正当再接再厉之时,却不得不暂时中断,原因无他,随着天气转暖,积雪融尽,得准备春耕了。

不但马骑不成,就连射箭和相互拼斗都没空,只有一早一晚的晨跑和力量练习没有荒废,由周秦川带着小济坚持。

秦博故技重施,把秦琪拜托给他们之后,在春耕前就早早消失了。

这一趟他倒不是去打猎,春天是万物繁衍生长的季节,一般是不能捕杀的。

何况刚历经一冬,飞禽走兽都瘦的很,打回来也没多少意思。

据说秦氏兄妹早早就跟着父母到了草原,两人都自承不会种地,因此即便到了板升城,也没有去找白莲教要田要地耕种。

两人的日常开销靠的是秦博,秋冬以打猎为生,到了春夏,则是凭他这些年在草原上历练出来的骑术和套索,替蒙人牧马放羊。

这些大牲口经过一个冬天的酷寒之后都很瘦,春天正是吃草长膘的时候,据秦博所说,这个时候蒙人亟需像他这样的熟手,替人放牧所获不菲。

苏幼蓉出身商贾,小济的出身嘛,不提也罢,什么季节打猎,什么季节放牧这些常识,还不是秦博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

就是周秦川,也只不过从书本上知道一些浅显常识,比如春天不宜打猎等等。

是以三人被秦博轻轻松松地就蒙混过关,再度当起了秦琪的保姆。

他们平常的活计,除了做饭,就是烤面包卖面包,秦博在不在,区别其实不大。

只是正式开始春耕后,才觉得若是多一个人的话,能轻松不少。

此时的面包生意不降反升,出乎意料得好。

板升城的人只要手里有点闲钱,都愿意外出干活的时候带上几个面包做干粮,这玩意儿顶饿不咯牙,好吃不易坏,比他们自己做的烙饼和蒸饼好多了。

生意这么好,谁都舍不得放弃,自然就得辛苦一些。

周秦川早上晨跑、洗漱、吃食完毕之后,得先揉好面,然后才能带着口粮出城,和小济一道犁地。

至于烤面包和卖面包的差使,就只能交给苏幼蓉和秦琪二人。

犁和锄头等农具是早就买好了的,至于耕田的牲口,他们自己有。

周秦川从十余头骡马中,挑了一头健壮的大骡子,这些家伙吃了一冬的闲饭,也该出力了。

用骡马耕地,可能没有牛那么稳当,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此地虽然不缺牲口,但是用牛来耕田的人家其实并不多,用骡子和马的反倒不少。

究其原因,主要是牛除了耕田,其他用途不多,养着费劲。

到了自己的田间地头,周秦川吆喝住骡子,套好爬犁,开始犁地。

小济则跟在他后面,捡拾地里被翻出来的石子儿。

经过梁五和王八爷等人几天的言传身教,周秦川如今勉强也能一个人犁地了。

只是还不太熟练,每天犁的地不多,有些不够看。

不过与那些动辄三四十亩地以上的人家相比,他们的田地少,区区二十亩而已,不用着急。

又不指望着从这二十亩地里刨食求生,他们如今有身家,还有卖面包的进项,即便不种地,也能过得很滋润。

完全是因为之前要了这免费的田地,而板升城又有不许抛荒的规定,才不得不同其他人一道犁地春耕。

当然了,这是周秦川自己的看法,苏幼蓉和小济都对拥有自己的田地异常开心,对春耕也非常重视。

不但拉着周秦川专门请教了不少田把式,梁五、王八爷还有谭蒙,也是由苏幼蓉出面,请来帮了几天的忙。

这二十亩地都是生地,需耕两遍。

第一遍耕过后,得将地里的碎石子弄出来,第二遍平整土地,然后起垄、施肥、浇水,最后才是播种。

熟地耕种其实也得两道,只不过人家去岁秋收之后,就先行犁过一遍,今年开春,自然就可以省却这一步。

太阳移到天空正当中的时候,周秦川招呼小济到河边洗手,然后休憩进食。

刚吃了几口,苏幼蓉和秦琪来了。

春耕期间,面包烤得早,卖得也早,而且卖得还快,一般午前就能收摊。

因此饷午后,苏幼蓉和秦琪都要来地里一趟,顺便带点小菜给兄弟俩。

有时候还会跟着两个跟班——唐丹和侍剑,这两人在周秦川他们那里吃完面包,若是想要活动一下,也会跟着一道出来。

放下给周秦川和小济带的菜式,二女嘻嘻哈哈地跑进地里折腾,美其名曰帮忙耕地,只是全然不像,倒像是春游玩耍。

周秦川本就不对自家地里的产出抱多大指望,也就任由她俩胡闹,和小济一旁吃喝,信马由缰地想着心事。

天气转暖,积雪融化之后,离开草原回到关内的想法又盘旋在周秦川的心头,只是尚未和任何一人说起过。

第200章

之前担心的那些问题,诸如粮食等等,现下想来都是小儿科,特别是在春夏之际,就更不是问题。

就是板升城的那些巡卫,在周秦川眼里也没有任何威慑力,他们不阻人出城,只在城内巡守,相当于后世派出所里的联防,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从板升城出走其实不难,难的是其后怎样应付瓦剌精兵。

春耕前几天,麦田周围就出现了不少精锐蒙人骑兵,据说是为了不让其他蒙人骑马闯入,践踏田地。

不过周秦川认为,这些骑兵恐怕还有监视种地汉人,以防逃跑的职责。

若再加上初来此地,在也失八秃五里外探得的游弋骑兵,那就是两道关口,想要闯过,着实不易。

即便运气好,能趁夜而出,也难逃其后追杀,想要顺利抵达长城一线返回中原,何其艰难。

周秦川晃晃脑袋,有些烦躁,当下要想逃离也失八秃,几无可能,是以他对谁都没有说过自己的想法。

除非此地动荡,而且还得是蒙人发生内讧,他们自顾不暇,方能乘隙逃走。

历史上以也先为首的瓦剌,在败于大明京师之后,一直在走下坡路,最后再无力同东部的鞑靼部争锋,这是确定无疑的。

以目前的也失八秃来看,有了板升城的存在,解决了粮食问题,瓦剌实力尽复,重新拥有了威胁中原的能力,并没有衰落的景象。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儿,方才造成瓦剌一蹶不振,周秦川却是不太清楚。

只能祈祷不是因为外敌的攻伐,否则他们这些汉人,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就是给人为奴为婢。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十余精骑自远处而来,转瞬即到。

守在田地边缘的两个瓦剌骑兵纵马上前拦截,口中大声吆喝着听不懂的蒙语,来人看来还是不敢造次,堪堪在田地边缘停了下来。

平心而论,这些负责警戒的蒙人骑兵,还是有作用的,要不是他们,汉人们别说耕田犁地,恐怕就是身家性命都不安全。

两边人马汇聚在一起,警戒的两个士兵倒还恭谨,不过却不谄媚,双方叽哩哇啦地谈了几句,来人始终没有就此离去。

三个明显是领头的人,不时朝正在地里嬉闹的二女看去,目光不怀好意。

周秦川心中一凛,为了以防不测,看来今后不能再让苏幼蓉和秦琪出来了,此时却还得指望一下这两个负责警戒的骑兵能拦住这些人。

再看看身边,连个武器都没有,这些人如果心生歹意,如何对付得了。

若是拦不住的话,只能顺着田地往河边跑,希望这些犁过的地和河水能稍微阻滞一下。

在周秦川盘算着若警戒士兵拦不住,与来人起了冲突后该怎么办的时候,正在田里玩闹的秦琪,异常敏锐地感觉到了几道色迷迷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以她在草原上的身份,哪里会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来人再高贵,再有权势,难道还比得过自己和自己的老爹么。

秦博借着帮人放羊牧马的幌子,回到也失八秃的大营处理一应事务。

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春耕。

保证春耕的顺利进行,是也先西行前再三交待的大事。

秦博需要做的,就是同阿剌一道,安排人手守护田地,既不能让蒙人纵马践踏,也不能让汉人借机逃跑。

不论是谁,一旦逾距,一定要辣手惩戒,必要时杀人也在所不惜。

周秦川他们周围的这些士兵,都是秦博一手安排好的,知道秦琪身份,但却不会乱说之人。

秦琪早从秦博口中知道了这些底细,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当即叉腰站定,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只是姿势才摆好,就被一阵随风飘来的恶臭给破了功。

“周大郎,五哥让我给你送肥来了。”

一辆手推车上堆满黑乎乎的东西,车后一人正满头大汗地朝周秦川他们的田里推过来。

来人是梁五的一个手下,车上堆着的,是一车沤过的粪肥,滋味比茅厕里还要动人些。

生地要想收成好,得在第一遍犁地的时候,混上沤过的粪肥。

梁五生怕周秦川不懂,或是不愿做这档子事儿,特意安排了个手下,专程送了车粪肥过来。

秦琪和苏幼蓉捂着鼻子,避开粪车的方向,找了个上风口站定。

那十余精骑显然也不习惯这股味道,低声耳语了几句话,皱着眉头,厌恶地看了看粪车,打马自去了。

周秦川一直看着这几个蒙人消失,微微提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张翼德靠吼声吓破敌胆,今日梁五的手下歪打正着,用臭气撵走蒙人,倒也另辟蹊径。

“哎呀,客气了,等会儿回去替我谢过梁五哥。”周秦川笑着迎了上去。

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不过看在今日这臭味有功的份儿上,忍了。

“秦川哥,我和幼蓉姐先走了!”

趁着周秦川卸下粪肥的时候,秦琪在远处高喊。

周秦川张张嘴,很想问一问她,有没有听到刚才那帮蒙人都说了些什么。

他到塞北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但是因为一直呆在板升城里同汉人打交道,除了几个简单的称呼,对蒙语仍是一窍不通。

就好像后世那些跑去美利坚,却一辈子都呆在唐人街的华人,一样不懂英语。

秦氏兄妹不一样,两人之前一直同蒙人打交道,交流上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刚才隔得有些远,那帮人说话声音也不大,秦琪未必能听得到。

想来那些蒙人说的话也不会是什么好话,还有外人在此,不提也罢。

而且看她那样子,多半也不愿意过来同自己一起受熏陶,等晚上回去再说。

“小心些,顺着田埂走,别跑出田地外面去。”

尽管那几个蒙人已经没了身影,但是周秦川仍不放心,特意如此交待。

只要不出田地范围,就有精锐瓦剌骑兵警戒,目前看来,这些人还是靠谱的。

第201章 求亲

“哈尔固楚克安答,刚才那汉人女子如何?”阿剌长子苏合邪笑着问道。

眼前此人,乃是父亲阿剌交待过要好好照看的,按他们兄弟俩自己的判断,其父阿噶多尔济多半能在也先的支持下登临汗位。

此人又是独子,岂不就是下一任的大汗?

虽说多半是个傀儡,但跟着他还是能捞些好处的。

是以苏合与额乐兄弟二人,只要没事就往哈尔固楚克身边凑,一心一意地献媚讨好,虽然没有结拜,但安答喊得却是很溜。

“那还用说,细皮嫩肉的,远胜咱们那些粗手大脚的婆娘,双眼斜飞,好一双迷人的凤眼,安答若中意,我们这就派人去盯梢,等春耕一完,就把她绑了送到你帐篷中去。”

阿剌次子额乐眉飞色舞地抢着答话。

眼见哈尔固楚克没有出声,兄弟俩都当他默认了。

除夕吃年夜饭的时候,苏合兄弟二人就看出哈尔固楚克对那个汉人圣女颇感兴趣。

白莲教圣女身份特殊,兄弟俩没胆子去拿了用来讨好哈尔固楚克,只得另打主意,女人嘛,多的是,只要投其所好就行。

当时拿不准他是喜欢**,还是汉女,几番试探后,才知哈尔固楚克的心意,他偏好汉女。

是以这一趟春日纵马,他们特意往板升城而来,就是想踅摸几个汉人女子,没想到还真撞上个让哈尔固楚克中意的。

只是春耕乃非常时期,为了儆猴,之前也先可是杀过不少鸡,如今虽是他们父亲阿剌总管也失八秃,兄弟俩也不敢造次,仍是规规矩矩地打算等春耕结束之后,再出手掳人。

几人口中所谈的汉女,自然就是秦琪了,至于明人眼中的鬼婆子苏幼蓉,自然也不入他们眼中,连提都没有提。

回去的路上,苏合不知怎生想到了齐齐克的身上,发了一通感慨:

“可惜啊,咱们瓦剌明珠齐齐克也有一半汉人血统,据说生得千娇百媚,只是我兄弟二人早早跟着额祈葛到了也失八秃,她长大后就再没见过,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风情,能不能比得上刚才那汉人小娘。”

哈尔固楚克沉默不语,对阿剌二子要掳汉女献媚于他一事不形于色,倒是听了苏合的感慨后,神情一动,当先打马东去。

回到所在营地之后,简单地同苏合、额乐告了个辞,就直奔阿噶多尔济的营帐而去。

“见过额祈葛。”哈尔固楚克进帐后先施了个礼。

“怎么,同阿剌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玩回来啦?”

阿噶多尔济有些戏虐地问道。

“他二人成不成器与我何干。”哈尔固楚克答道,“左右不过是也先和阿剌安排的眼线。”

“你能这么想就好。”阿噶多尔济点点头,“看你慌里慌张的,有事儿?”

“额祈葛,你还想不想做草原上的大汗?”哈尔固楚克问道。

“这个嘛……”

阿噶多尔济咳了一声,做当然是想做的,即便是傀儡也行,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机会,从而让他成为货真价实的大汗呢。

可是他们父子来到也失八秃后,就见过也先一面,想要表示亲近也没什么机会,阿噶多尔济是有力无处使啊。

“额祈葛,你若还想做大汗,就听我的,等也失八秃春耕一结束,你就去找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为我求亲。”

“求亲?你看上谁家姑娘了,找也先长子作甚,这又与我做不做得成大汗有何相干?”

阿噶多尔济脑子不太灵光,没有反应过来。

哈尔固楚克不得不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同父亲说了一遍,那就是求娶也先之女齐齐克。

这是他今日见到那个汉女之后,又听了苏合的感慨方才想到的。

齐齐克据称深得也先喜爱,若他能娶了齐齐克,那阿噶多尔济的汗位也就更有指望了。

即便做不成可汗,想必身家性命是有保障的,毕竟齐齐克在也先心中可不一般。

“着啊,怎么我就没有想到呢,还是你高明。”

阿噶多尔济拍着自己大腿赞道:

“只是太师坐镇乌苏克去了,这……”

“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在啊,你可以先去找他探探口风,透露点咱们的想法,等西征大军回师,自可顺理成章地向太师求亲。”

“成,就这么办。”

春耕结束,周秦川大大舒了口气。

他们的二十亩地,在半玩乐半干活的状态下,在其他人的帮忙下,总算播种完毕。

不是说春耕结束后就一点儿事都没有了,还需不时浇水、除草、捉虫等等,但与春耕秋收相比,算得上清闲。

秦博匆匆忙忙地回来了一趟,只呆了半天就离开了,说是放羊牧马忙得很,连在板升城里住一晚都没空。

只是他这一走,秦琪明显变了,变得心不在焉,作为直男的周秦川自是看不出来,却瞒不过细心的苏幼蓉。

只是她不愿张扬,直到晚上入睡前,趁着只有她二人的时候,方才问出来:

“秦琪妹妹,秦博大哥那里有事儿?放心,若是银钱短缺,你只管开口,我们还是帮得上忙的。”

在苏幼蓉想来,能让人发愁之事,多半离不开银钱。

他们身家本就不少,在卖了一个冬天的面包后,更为丰厚,大可帮衬秦氏兄妹一把。

“啊?!幼蓉姐,没事儿没事儿,我和兄长不缺钱的。”

秦琪勉强一笑,谢绝了苏幼蓉的好意。

她能怎么说,说自己不开心是因为有人上门,找大兄向自己求亲来了么。

这个消息,是秦博下午特意跑来板升城告诉她的。

说是前大汗脱脱不花之弟阿噶多尔济专程上门,为其子哈尔固楚克求娶齐齐克。

秦博以自己做不了主,等也先回来之后再说的借口把人打发了。

不过看对方架势,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秦博的意思,是要秦琪早早想好对策。

听了这个消息,秦琪其实并不意外。

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身为也先之女,注定要为部族牺牲,并不是喜欢谁就能嫁给谁的。

第202章 同行

只要对方人不讨厌,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可以,当然了,这是秦琪以前的想法。

在板升城住了几个月,秦琪的想法自然而然地生了变化。

多的不说,有周秦川珠玉在前,再让她同那些可能一辈子只洗两次澡的蒙人睡到一起,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再加上长兄秦博的支持,秦琪自然不愿把自己就这么打发出去。

只是周秦川这瞎了眼的,至今态度不明。

春耕那天,在见到几个前来骚扰的蒙人之后,周秦川再不准家里的两个女人出板升城,让秦琪有些小感动。

但仅凭此点,秦琪还是看不出周秦川的心意,这就是她心不在焉,左右彷徨的缘由之一。

若是秦川哥对自己像对幼蓉姐那么好,不,哪怕只有一半,也……

也什么,秦琪同样拿不定主意。

若周秦川真对自己表明了心意,难道就同他私奔不成?

那可不行,若真逃出此地,那是害了大兄,等父亲回来,有的他受的。

况且此地是那么好逃的么?

秦琪即便不怎么管事,也知道板升城看似松懈,实际上周围戒备森严。

就这么硬闯的话,自己若不表露身份,也大有可能被精锐骑兵射杀。

若真撺掇周秦川带着外逃,那是害人害己。

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也先真的生出把秦琪嫁给哈尔固楚克的想法。

秦琪知道自己父亲想要称汗,阿噶多尔济一家实际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

不过出于其他目的,比如安抚黄金血脉,也是有可能同他们联姻的。

所以秦琪要在也先回到也失八秃后,尚未与阿噶多尔济接触前,见到自己的父亲,探探底,摸清他的想法后,再定行止。

春耕过后,秦博其实是有点空闲的,之所以没有留在板升城,就是被秦琪给撵到了也失八秃。

她要长兄在那儿替她打探消息,西征大军一旦回师,秦琪要第一个知道,然后要先于其他人见到也先。

见秦琪口中说着不缺钱,却仍然打不起精神,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幼蓉坐到一旁,搂着秦琪肩膀说道:

“不缺钱啊,那又是什么事儿这么为难呢?说来给姐姐听听,兴许能帮你出个主意。”

秦琪尴尬地笑了两声:

“幼蓉姐,不是我不说,而是兄长说过,这是我们的家事儿,就不劳烦你们了。”

开玩笑,这些事儿能说么?只能把秦博抬出来做借口了。

见苏幼蓉微微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秦琪眼珠转了转,想到对方刚才提过银钱,当下把手往怀里一摸,掏出一块玉来:

“给,幼蓉姐,这是今日兄长回来,留给我的家用,你收着罢。”

同周秦川他们搭伙,秦博都要留些银钱给苏幼蓉开销,称作家用。

一开始既然收了,之后苏幼蓉也坦然收下,她是商贾出身,银钱历来分得清楚,秦琪既然尚未过门,那就不可混为一谈。

至于她自己,都同秦川哥睡过了,难道还不算周家人么。

秦琪知道苏幼蓉向来爱财,指望这块玉能让苏幼蓉不再继续纠缠刚才的话题。

谁知对方打眼一看,根本不像以往那般坦然收下,而是有些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这可不成,这太贵重了,你就是在我们家吃一辈子,也未必能吃光它。”

“一块玉而已,如何比得上咱们之间的情谊。”秦琪却不在意,“你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玩,要是看不上,可以拿它在板升城中换成银钱,若不方便,那就等今后有机会,咱们去中原把它给换了。”

今日下午,秦博急着过来同秦琪说事儿,临走时经秦琪提醒,才发现忘了带银钱交家用,左掏右摸,找出块玉来交差。

这块玉好像是某人送了讨好他的,秦博记的不太清楚,留不留在身边他并不在乎。

兄妹俩自幼都没遭过什么罪,对银钱看的不重,哪里想得到玉石价值千金,可不是拿来当银子使的。

见秦琪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苏幼蓉疑窦横生。

要知道,能把一块上好玉石如此不当回事儿拿出来用的,不是见惯用惯了的豪富权贵,就是因为玉石来路不正,急着想脱手之人。

秦氏兄妹嘛,豪富权贵不太像,但要说他们是靠坑蒙拐骗偷等手段弄来的玉石,苏幼蓉同样也不相信。

将疑惑暗自压下,苏幼蓉收好玉石,上炕入睡。

第二天,苏幼蓉瞅了个空子,趁着秦琪和小济不在,把昨晚的事儿给周秦川说了,其中特意强调了下最后那块玉石和她的疑惑。

“坑蒙拐骗偷嘛,这兄妹俩我看不像是那种人,也做不好。”

周秦川一边说出自己的判断,一边把玩着那块玉石。

感觉还是比那块带着‘济’字的玉玦要稍差些,不过按苏幼蓉的说法,即便如此,也能值不少银钱。

“那秦川哥你觉得他兄妹俩到底是做什么的,真就只是猎户牧民那么简单?”

苏幼蓉饶有兴致地同周秦川探讨起来。

“我觉着吧,秦大哥说不定同以前的王八爷是同行。”周秦川思忖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草寇?不对,这是草原,那就是马匪了。”苏幼蓉顺着周秦川的意思把话补齐了。

两人相互交换眼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谭蒙骑射俱佳,干马匪最合适不过,兄妹俩对上好玉石的毫不吝惜,不正好说明他们是司空见惯了的么。

至于把秦琪送到板升城里,想必是因为身为女子,在马匪巢穴里始终不方便,或许其中还有给自己留点后路,提前打前站的意思,就像那王八爷一般。

周秦川和苏幼蓉两人,就这么自行把秦氏兄妹的来历给脑补全了。

不过尽管确认了秦博、秦琪的身份,两人却都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至少在板升城里不用担心,马匪是威胁不到这里的。

而且秦琪也在,相当于人质,就更安全了。

再者说,以他们同秦氏兄妹的交情,想来是会被另眼看待的罢。

特别是苏幼蓉,知道秦琪心系周秦川,早把她内定为自己的姐妹,就更不会怕了。

第203章 踏青

“秦川哥,你能陪我走一趟么?”

秦琪一身短打劲装,英气勃勃地来到院中,问正在练箭的周秦川。

“去哪儿?”

周秦川放下手中弓箭反问,他用的弓是蒙人常用的角弓,箭也是常见的羽箭。

从后世带来的折叠弓和箭支的造型都实在太拉风,除了中原逃亡在苏幼蓉和小济面前亮过相,其他时候都是藏好的,生怕被他人看见,生了觊觎之心。

春耕刚结束,梁五等人的田间地头还有些事儿得收尾,秦博也不在板升城里,院子里没有冬日那般热闹,这数日来,只有周秦川带着小济做力量练习,射箭的话,就仅有他自己一人。

“嗯,去也失八秃的西北一带,兄长在那里替人放牧。”秦琪答道。

“怎么了,秦兄有事?”

秦琪微微迟疑了一下,“家里边儿有点事,兄长来不了板升城,特意托人捎信,让我去找他一趟,帮他打点打点。”

秦博按她吩咐,一直在也失八秃留意西征大军,特别是他们父亲也先的消息。

因为自己脱不开身,昨日下午专程派人前来板升城,告知秦琪最新音讯。

探马探得有小股骑兵正在东返,已确认是从瓦剌圣地乌苏克回来的得胜之师。

最多一天时日,就能抵达也失八秃,领军之人正是她二兄阿失帖木儿。

既然阿失帖木儿出现,那父亲应该也不远了。

秦琪没有过多犹豫,就决定暂离板升城,先回到也失八秃再说,她得抢在阿噶多尔济父子之前见到也先,如此方能掌握主动。

本来陪同他回也失八秃的,有传信之人,还有秦博之前在周围安插的手下,不过一想到最少有数日见不到秦川哥,秦琪心里就不得劲儿。

若事有不济,那就更难预料重逢之期,因此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厚着脸皮地来找周秦川,哪怕能多处半日,也是好的。

为了不被识破身份,秦琪早安排报信之人先行出了板升城,向南穿过山丘直抵也失八秃,让秦博到大营的西北一带去相候,以便把他们之前同周秦川等人说过的话给圆上。

秦琪只想要周秦川相送,为了不让人生疑,连秦博安排在城里的那几个手下想要陪同她,都被拒绝了,在她想来,就这么点路,虽然绕了些,但也没人敢来捋虎须。

“呃……”周秦川并没有立马答应,在他看来,其实根本用不着自己跑这一趟。

自与苏幼蓉猜到秦氏兄妹的来历之后,周秦川就多了个心眼,很快发现与他兄妹二人差不多出现在附近的几户人也都很可疑。

没有女人倒也罢了,板升城中没有女人的人家不少,关键是这些人一眼看去,个个精悍,若没猜错,都是身经百战之士,想必是秦博特意留在板升城护卫秦琪的人手。

如今连秦琪都要回去帮忙,看来是他们老巢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只是你既有精干护卫,何必定要拖上我,周秦川很想这么回复秦琪。

马匪嘛,虽然不用怕,但也不宜过多地搅和进去。

但一看秦琪的精致小脸,他却又开不了这个口。

秦琪的心意,周秦川就算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钢铁直男,经过一个冬天的朝夕相处,也感受出来了。

虽然对这种面相的女人一开始不太感冒,但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嘛。

在周秦川眼中,秦琪虽然没有苏幼蓉养眼,但也不丑,除了一开始有点四体不勤,其他什么都不差。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苏幼蓉不相上下,算得上是个才女,性子活泼,古灵精怪,相处下来其实挺舒服的。

能被这样一个女子仰慕示好,很是满足了周秦川的虚荣心,再加上苏幼蓉似乎还有意撮合,几个月下来,要说周秦川没有点什么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秦琪知道周秦川心肠不硬,努力睁大凤眼,眼中还带着些泪光,可怜巴巴地说道:

“秦川哥,你就忍心让小妹我独自去找兄长?还有,你不是不让我和幼蓉姐擅离板升城么?你要是不陪着我去,那可怎生是好。”

春耕那日遇到数个不怀好意的蒙人之后,周秦川没让苏幼蓉和秦琪离开过板升城,哪怕给他和小济送饭到地头也不成。

其后一直平安无事,等到春耕结束,对于此事,周秦川已经没那么紧张了。

想来蒙人还是有所顾忌,至少不敢公然闯进板升城来索人,时日一长估计自己都忘了在田地里见过的那两个汉女。

如今此事被秦琪重提,算得上是将了周秦川一军。

“秦川哥肯定要去的。”苏幼蓉笑眯眯地把头伸过来说道,“不仅他去,我和小济也一块儿去。”

此时饷午已过,面包卖完不久,她刚点完账,就听到秦琪在同周秦川软磨硬泡,当下自作主张,替周秦川应下了。

秦琪是苏幼蓉早就内定好的姐妹,自从不沾奶制品后,身子骨日渐好转。

经过一冬的调养,脸上水色已然极好,一眼望去,俨然江南小家碧玉的娇俏模样,髋部本来就不小,这回又有了肉,将来定然是好生养的。

苏幼蓉还指望着秦琪早点进门,给周家开枝散叶呢。

秦琪的事儿,自然就是周家的事儿,春耕辛苦,正好趁今天送秦琪的工夫,大伙儿出去转一转,就当是迟来的踏青好了。

“你们要去哪儿呀,幼蓉姐姐?”

苏幼蓉的话音才落,院门外就有人接了话头问道,这声音大家都很熟了,自然就是不时上门来打秋风的白莲教圣女。

“是圣女呀,我们要送你秦琪姐姐去见秦大兄,顺道在路上赏玩一通。”苏幼蓉看着唐丹笑答。

“我也去我也去。”

唐丹一听,兴致盎然,一旁的侍剑怎么劝都不听,就是要跟周秦川他们出去。

她地位特殊,玩伴自然很少,虽然唐长老对她并不怎么限制,但为安全着想,侍剑带她走的地方并不多,也就在板升城和附近农田转转,早腻味了。

这一趟有机会远足,唐丹怎么都不愿错过。

第204章 追兵

侍剑无奈,只得应允,并再三交待,一路之上不可擅作主张,到处乱跑。

当下众人稍微拾掇了一下,还带了些面包清水,虽然路不远,但有小济和唐丹两个小孩子,多少得做些准备。

随后一一上马,纵马而行,出得城门后,一路向西而去。

只是众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才离开板升城,就被几个流连在附近的蒙人发觉,其中一人不远不近地吊在周秦川等人的身后,剩下两人则向东而去。

此时的草原,正是万物生长,草长莺飞的季节,景色宜人之极,众人出城后俱都觉得胸中舒畅。

按秦琪的说法,所去不远,谁都舍不得纵马狂奔,辜负这大好景光,全都压着马缓行赏景。

因着马速不快,各人骑术一时难分上下,不过从骑姿、控马等细节,仍能看出些端倪。

秦琪和侍剑二人相差应该不大,不过秦琪的马显然神骏不少,侍剑所骑,不过是周秦川他们牲口棚里的驽马,还带着唐丹。

若是纵马跑起来的话,应该还是秦琪占据上风。

周秦川春耕前经过秦博的指点,骑术勉强入了门,不过同秦琪和侍剑相比,还是有些差距,马也不好,同样还带着小济,不是二女的对手。

骑术最差的,自然就是苏幼蓉了,她在家务和生意上操心得多些,其他地方自然有些懈怠,骑术与初到草原之时仍然没多大区别。

待过了南边两座小山丘的范围,视线更佳,平整的草地犹如绿色的地毯,从脚下一直铺到天际,与湛蓝的天空交于一线。

地上的羊群衬着天上的白云,犹如倒影一般。

左侧偶有毡房帐篷点缀其中,回望更远处,能隐约看到影影绰绰的更加密集的帐篷影子,也失八秃占地不小,这一片仍是其边缘地带。

“秦姑娘,令兄所在何处,咱们这就去吧。”

周秦川认定秦氏兄妹出身马匪,倒有些好奇他们怎么在也失八秃附近见面。

别看他们跑了这么一会儿,可尚未遇到巡弋骑兵,也就是说,这里仍是也失八秃的核心,作为马匪,选在这一带碰头,是需要些胆气的。

可若见面之地选得远些,凭秦琪一人,恐怕注定难以逃脱瓦剌巡弋骑兵的掌控,还真是两难的选择。

“不用担心,秦川哥。”秦琪不知周秦川的担心,“兄长所在之地,并没有出了也失八秃的防备范畴,咱们再西行片刻,然后南下,定然能见到兄长。”

说罢,轻扬马鞭,继续在前带路。

不想手中马鞭刚落到马身上,就从天上掉下一只羽箭,斜斜插在了她的马前。

“吁……”众人纷纷勒停了座下马。

从这只箭落地的角度来看,无疑当是从他们后方射来的。

只是插在地面几近垂直,说明此箭飞在空中离地甚高,可以说对众人毫无威胁,这才无人察觉。

不待众人回头,身后已响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

但见来路上有数道烟尘滚滚而起,直指他们几人。

额乐一巴掌拍在一个骑手的脑袋上斥道:

“动动脑子成不成,刚才要不是我把你的手往上托了一下,你这一箭说不准就会伤到小美人。

咱们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活的小美人,缺胳膊断腿可不成,死了就更不行。”

他和兄长苏合,今日仍是如同以往那般,在也失八秃的东边,阿噶多尔济的营地之中与哈尔固楚克相伴。

直到手下来报,说是上回见到的那个汉女出了板升城,三人当即带着手下一路追来。

刚见到人影,身边这夯货张弓就射,惊得他赶紧抬手上托,这才没有白白跑这一趟。

额乐说罢,环顾四周,大声喝道:

“都给我听好了,不许用箭,听到没有?”

等手下轰然应和之后,方才谄笑着问道:

“哈尔固楚克安答,我这么安排没错罢?”

哈尔固楚克冷冷一笑,懒得理阿剌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两腿一夹座下马,当先驰去。

前面那汉人女子,似乎比上次在田边见到时又水灵了些,弄得他心里痒痒的,听说也先爱女齐齐克,比普通汉女还要娇媚,当真想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可人儿。

不管了,先把这汉女弄回去一尝滋味再说。

额乐正待催马跟上,不妨苏合一把拉住他,沉着脸问道:

“今日来报信的可是你的手下?”

额乐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得意洋洋地伸手一指,“喏,正是此人,怎么样,阿赫?没耽误事儿罢。”

那人离此不远,听到额乐的话,在马上侧着头讨好地笑了笑,正打算说两句话,给兄弟俩留个好印象。

不妨苏合一扬手,一马鞭抽在他头上。

天气热,又不是临敌对阵,谁都没有戴帽子,此人脑袋当即被这一鞭抽破了皮,鲜血汨汨而下。

无辜被打之人也没有声张,连纵马跑开都不敢,只腾出一只手捂着伤口,仍旧跟在两兄弟旁边。

额乐脸上却有些挂不住,“阿赫,你这是何意?”

“何意?他们眼瞎了么?”

苏合怒不可遏,却又不敢高声斥责,压着嗓子骂道:

“没看到前面那群人中有白莲圣女么?要是那小圣女被哈尔固楚克看上掳去糟蹋了,你我兄弟定然要被扒了皮。”

额乐听了,伸头向前细看片刻,待看清马上那一大一小两女之后,这才慌了神:

“阿赫,这可如何是好?”

虽说哈尔固楚克钟意的是汉女,可若这回兴致好,还想尝尝**的味道呢,再说那圣女也是汉人,只是年纪小些。

但白莲圣女岂是能轻侮的,若其清白被玷污,必将在白莲教甚至板升城中引发轩然大波。

即便阿剌暂时能压得下来,一旦也先回师,他兄弟二人也是要倒霉的。

板升城是也失八秃的粮仓,也先不容许有人破坏两边的关系。

当然了,凭他兄弟俩是阿剌之子的身份,若真想护住白莲圣女,哈尔固楚克是没什么办法的,只是如此一来,定然翻脸,之前的那些讨好功夫岂不是白瞎了。

第205章 逃逸

苏合略略沉吟了一下,很快做出决断:

“你给我盯死白莲圣女,等会儿一旦追上,你就带着你的人,去把白莲圣女同其他人隔开,然后尽快将她二人驱离此地即可。”

尽管不知其余人等同白莲圣女的关系,是不是白莲教徒,但只要不是白莲教里的要害人物,在苏合想来就没什么大碍。

难不成白莲教会为了几个普通教徒,就敢同自己的额祈葛翻脸不成?

“是!”

额乐再不敢轻忽,肃容领命而去。

苏合则是打马直追哈尔固楚克,他得想办法不让其看到白莲圣女,即便看到了,也得打消他的邪念,否则的话,就只能与其翻脸了。

箭都射倒自家面前了,这帮人明显不怀好意,兼且人多势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跑呗。

当下秦琪头前带路,侍剑唐丹共乘一马紧随其后,周秦川带着小济,和苏幼蓉落在后面。

秦琪恨恨地抽了一马鞭,心下恚怒异常。

没想到在也失八秃,居然也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更让秦琪愤恨的,是周秦川仗着眼力好,很快认出了来者何人,为首之人正是春耕那天用淫邪目光打量她的几个登徒子。

周秦川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在打谁的主意,但秦琪身为女子,心思敏感,当天就从这些人的目光中认定,自己才是他们的猎艳目标。

一想到自己身为堂堂北元太师、瓦剌首领也先的爱女,居然被几个蒙人浪荡子看上,想掳去寻欢,秦琪就恨得牙直痒痒,她何时受过这种轻忽。

大兄就在南边不远处等着她,只要不被这些杂碎追上,等见到大兄,自会要他们的好看。

“驾!”

秦琪再扬马鞭,左手轻扯马辔,轻巧地拐了个小弯,引领诸人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周秦川等人骑的马虽然不怎么样,但因为一路而来最多不过小跑而已,只能算是热身,此时马力正好。

苏合等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从也失八秃以东的十里之地纵马狂奔而来,到得此处,马匹已然有些气力不济。

因此这一追一逃之间,居然成了僵持之局。

不论骏马驽马,毕竟都是蒙古马,短途冲刺的能力差别不大,好坏多体现在长途奔袭上,说白了,也就是耐力的好坏决定蒙古马的优劣。

不过苏合他们自恃马匹不少,虽说没到一人双骑的地步,但也足够轮换,因此并不急躁,就这么紧咬着不放。

秦琪抽空回头,见追敌之中,领头那几人一脸的嚣张跋扈,心头暗自冷笑,等见了大兄,就要你等好看。

对了,自己既然马快些,等接近约定之地的时候,就早些冲出去与大兄见面统一口径,在秦川哥面前,能不露馅儿就尽量不要露馅儿。

都怪这些杂碎横生枝节,弄得自己有些进退失据,秦琪越想越怒,两腿一夹座下马,又快了几分。

不想斜刺里忽的马蹄声大作,定睛细看,不知何时,在他们的左手边出现了一小队骑手。

人数与后面的追兵相比虽然不多,却也与他们这几个老弱病残不相上下,且尽是精壮汉子。

若要继续南行,势必同这一小队人马撞上,但看这帮人眼中戏虐的目光,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鸟,且十有**与后面的追兵是一伙儿的。

好!好!好!居然有如此心机。

秦琪心中发着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向右拨转马头,前进方向由之前的西偏南,改为纯西。

就凭他们这几人,是不可能胜得过拦路的这些虎狼之士的。

“吔,哪里来的一彪人马,难道也看上了那汉人小娘不成?”

额乐大惊小怪地叫道。

苏合则是若有所思,斜睨了哈尔固楚克一眼。

哈尔固楚克自得地一笑:

“我怕他们南下惊扰了也失八秃的各位贵人,还未见到这几人,就早早安排了数个手下赶到这一带守候,没成想还建了一功。”

“厉害啊,哈尔固楚克安答果然胸有那什么,阿赫,汉人叫做什么?”

额乐想拍马屁,肚子里却没什么墨水,最后还是得求助自家兄长。

“胸有韬略。”

苏合乐呵呵地替自家兄弟接上话茬。

看来这哈尔固楚克脑子还挺好使,居然知道半途截击,将人撵出也失八秃再行事,以免被人看到,从而将事情闹大。

虽然苏合笃定,抢个汉女,再杀几个汉人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但自家额祈葛那里难免会因此面上无光。

这下子把人驱离也失八秃,只要保住白莲圣女,再出多大事儿,也无需担忧了。

哈尔固楚克傲然瞥了瞥这两兄弟,心中颇有点看不上。

两个蠢才,连玩女人都不会动一下脑子。

就这样,三方人马两追一逃,迤逦西向而去。

其间秦琪数次想要觅机南下,都被那一小队人马远远拦住,以致功败垂成。

更有甚者,在他们纵马狂奔,离也失八秃越来越远之际,预料中的十数个巡弋骑兵出现了,这些人本打算上前干涉,但在见了追兵之后,就非常默契地散开,仿若没有这等事一般。

其后,追兵的主力趁着间隙换了一次马,而周秦川他们除了秦琪之外,马速都有所下降,此消彼长之下,双方距离被渐渐拉近。

当然了,追兵因着马力不同,也渐渐一分为三。

换了马的全是一人双骑,紧咬不放,没马可换的则有些落后,南来的侧翼数骑,则是远远吊着周秦川等人,只确保他们不南下即可。

追兵很有耐性,为了不误伤人,既不用箭,也不用套马索,好似一头伺机扑杀的饿狼,不紧不慢地跟着,只要猎物出现破绽,就会毫不犹豫地直取要害。

秦琪性子执拗,即便到了此时,仍未丧气,在她看来,只要未被追上受缚,一切就皆有可能。

说不准此时大兄见不到自己,已然点起兵马,自后而来,开始找寻自己了呢。

况且对方换马之后虽然迫近了一截距离,但也难以为继,不一会儿马速就降了下去,此时追逃之间的间隔又稳定了下来。

第206章 马祸

只是秦琪马好,倒是尚能支撑,其余三头驽马可就明显力有不逮了,全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撑不了多久。

秦琪大急,她不是能甩下同伴独自逃命之人,当下轻‘吁’一声,将马速稍稍降了一些。

她打算等落在最后的周秦川赶上来,将小济弄到自己马上,这样周秦川那匹马的负担轻些,就能跑得快些。

自己身子骨轻,即便加上小济,也对座下马没甚影响。

侍剑仗着骑术好,她和唐丹也不重,一直紧随其后,速度分毫未减,秦琪这一慢,很快就被她策马越过。

侍剑以为秦琪的马有些脱力,需要养一养,没有多问,只在错身而过的时候塞了个面包给秦琪,示意她此时无需顾虑太多,把面包拿来喂马让其回复些体力是正经。

这份心意,秦琪自然懂得,虽然与事实不符,但她仍是点头回了个礼。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身后的马蹄声骤然间响得更加急促起来,一小队追兵猛地加速,忽忽间竟然就已追上了苏幼蓉和周秦川二骑。

只是这队人马显然对周秦川和苏幼蓉不感兴趣,并未出手,而是一分为二,一队直扑秦琪,一队则向侍剑二人迫去。

原来适才他们一直在刻意压制马速,为的就是将养马力,以便一举建功。

此刻秦琪落后,侍剑和唐丹一马当先,正是迫开白莲圣女,同时将秦琪拿下,一举成擒其余诸人的绝佳时机。

额乐脑子虽然不好使,寻觅战机的能力却不俗,才窥得空隙,当即就带人切了进来。

周秦川大惊,他虽然一直未曾接纳秦琪的好意,但此刻眼睁睁看她即将被擒受辱,心里也不是滋味。

不仅如此,此时若再不拼命,他们也要被人给包了饺子,周秦川当机立断把小济从自己身前抱起来,放到旁边苏幼蓉的马上。

又递了一支箭过去,等苏幼蓉收下后,方才说道:

“看好了,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说罢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手中箭头闪闪发光,目标直指座下马。

“希律律……”

马被插了一只利箭后,吃痛不过,最后的潜力被逼了出来,奋力扬蹄,瞬间就超了苏幼蓉,向着已然迫近秦琪的追兵迫去。

眼看那汉人小娘近在咫尺,额乐洋洋得意地伸出右手,打算就这么把人给擒到自己马上来。

虽然哈尔固楚克看上了此女,自己不能动,不过先过过手瘾也是好的。

想到那细腻的手感,额乐一时神魂颠倒,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手下的惊呼声。

秦琪看着那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咸猪手,恨不得一刀剁了,只是此趟出门路途不远,又有周秦川作陪,她全然没想到要带把刀防身。

此刻能做的,就是一边在马上避让,一边策马尽量逃离这只咸猪手。

因着心里紧张恼怒,同样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惊呼声。

秦琪骑术虽好,但同额乐相比,却是不够看,左支右拙下,仍没有脱离其掌控范围。

额乐邪笑着,手越伸越近,眼看下一刻就能碰到这小娘的肩头。

忽隐忽现的惊呼声中,凄厉的马嘶声,雷鸣般的马蹄声骤然而至,额乐的右手再也无法寸进。

一人一骑出现在视野中,擒住额乐的右手,随后身子一扭,就将额乐拖到了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秦川哥!”

秦琪又惊又喜,事实证明,危急关头,这个男人还是靠得住的。

周秦川却没空理她,额乐虽被擒下横在马前,却在不住挣扎反抗,当即扬手斜劈,正中后脑,以暴力将其弄晕过去。

倒是跟着周秦川朝自己座下马戳了一箭的苏幼蓉,带着小济紧紧跟随,冲秦琪大吼:

“愣着作甚,还不快跑!”

而周秦川骑着的那匹惊马此时仍在剧痛之中,负着两个人速度也丝毫不减地继续向前狂奔,越过了额乐的座下马。

只是额乐的双脚仍在他自己马上的马镫之中,两匹马离得近之时,额乐即便横在周秦川马上,倒也没甚影响。

但此时情况就不同了。

额乐一头被周秦川拽着,同惊马一起往前奔,两只脚却仍在自己的马镫之中。

然后,额乐就这样以一己之身,成了连结两匹马的纽带。

若论马匹的神骏,自然得数额乐的那匹马好,但周秦川座下这匹马,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这马虽劣,但因其经年驮货,气力其实远比额乐那匹要大,此时又被剧痛刺激,较往昔更增三成力道。

吃痛中状若疯狂,驮着两个人仍往前跑,这一扯,就把额乐座下马拉得马失前蹄,向前跌倒。

当然了,由于受到拖累,周秦川的马也因此缓了一缓。

见此状况,周秦川脑中灵光一闪,他擒下额乐并将之击晕,不过是常年锤炼身手形成的条件反射,本待就此将其抛落马下,不想另成一番局面。

当即飞快地把双脚从马镫中褪出翻身下马,下马的时候特意拽着缰绳,跟着马小跑了几步之后,落到了马头前面。

待双脚一站稳,也顾不上自身安危,两膀一较力,将马往横向里带。

常年同马打交道的人都知道,马之力擅纵不擅横,也就是说,人若在马的前后较劲,不论是推还是拽,都很难对马产生多大影响。

但若在其侧翼施力就容易得多,气力大些,将马弄翻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周秦川此时就是如此,再加上他本就有身怪力,横向这么一扯,惊马力道虽大,也被他给弄翻在地。

这一下,倒地的惊马不但挡住了本就落后的额乐之马,还把扑向侍剑和唐丹那队的领头马也给带翻了。

一时间人仰马嘶,好不热闹,一场接连追尾的车祸,不,马祸就此酿成。

至于一人横跨两马的额乐,早被卷到马下,不知死活。

一直紧跟着周秦川的苏幼蓉和秦琪二骑,与他擦身而过。

由于事发突然,就是周秦川自己都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的场面,二女就更反应不过来了,加之他落点亦远,也根本无法伸手搭救。

第207章 苦斗

“秦川哥!”这是苏幼蓉和秦琪女声二重唱。

“兄长!”这是小济的童声独唱。

“别管我,快跑!”

好不容易弄出来个还算有利的局面,周秦川不愿他们因为搭救自己而错过,而且以自己的体重,不论上哪匹马,势必都跑不快跑不远,反成拖累。

生怕她俩不知好歹地要回来搭救自己,周秦川伸手从地上捞了一把碎石,也顾不上会不会伤到二女,转身用力掷出。

“噗噗”声中,两匹马俱被打中,吃痛之下,二女再也驾驭不住,扬蹄绝尘而去。

周秦川见此状况,这才伸手从背上拔出开山刀,准备迎敌。

骑射非他所长,落在地上之后,周秦川反倒有了些信心,自忖或许能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窥取良机,从而获得一线生机。

别的不说,就这些倒伏在地的马匹就是上佳掩体,对追兵多少能阻拦一二。

只是打脸来得实在太快,周秦川方自站定,一骑马就从他左侧越过倒地的障碍,纵身扬蹄,向他踏来。

周秦川脑洞大开,扬刀向马蹄砍去。

不妨一柄弯刀自上而下飘来,与他的开山刀撞个正着。

轰然的响声中,从刀上传来的力道让周秦川清醒了些,他这才知道,飞驰而来的马匹之力,绝非一个人站在原地单枪匹马所能敌的。

当下不敢硬顶,借力向后连滚几个跟头,勉强算是扛下了这一击。

未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又一骑飞速而至,又是借着马力的一刀,再度将周秦川打得连扑几个跟头。

一连三骑,周秦川一直在地面翻滚,连起身站立都做不到,所在之地也离马祸现场有了好长一段距离。

好在这般可怕的接二连三的攻击并未继续下去,后续的追兵中陆续有几人下了马,去往倒伏在地的人马之中施救。

周秦川这才得以喘息口气,知道刚才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托大了,此时即便是成建制的军队以步对骑,也是异常吃力之事,何况自己孤身一人,至于砍对方骑兵马蹄什么的,就更是异想天开了。

此时所谓的掩体对他再没甚帮助,对追兵来说,也实在算不上什么麻烦。

这些瓦剌精兵战力不俗,马上功夫了得,刚才他好不容易制造的那点混乱,对这些天生的骑手来说,也就只是那么一小会儿而已。

要是追兵数量极少,仅只刚才突进那一小队的话,或许还能借机翻身,可对方人数不少,小小混乱不足挂齿。

“留下几人慢慢同这南蛮子玩,别让他死得太痛快!”

大队人马从周秦川身侧滚滚而过,其中有人阴恻恻地这么吩咐。

周秦川这才知道,原来对方对他不是留手,而是要像猫捉老鼠那般,慢慢戏弄至死。

苏合吩咐完,策马继续前行,心中恨意难平。

没想到一次原以为十拿十稳的追击会出现这等纰漏,那南蛮实在可恨,居然能把自己的虎都弄到那步田地。

如今额乐还未被救出来,是生是死尚且未知,若侥幸得活,也必受重伤。

苏合很想亲自下场把那南蛮子给杀了,只是与额乐相比,他的脑子要好用那么一点。

刚才额乐突袭折戟,不但自己被弄得扑在马下,还连累了原本要去隔断白莲圣女的那一小队人马,白莲圣女如今仍与哈尔固楚克相中的那汉人女子混在一起。

要是不与哈尔固楚克一道,谁知道这个没落的黄金血裔在见了白莲圣女后会弄出什么祸事来。

额乐不论是伤是死,已成定局,可不能再节外生枝,弄出其他乱子了。

是以苏合连下马探视额乐的工夫都没有,只留了几个手下在此料理,就打马跟着哈尔固楚克继续追击去了。

周秦川并没有趁着这一小段间隙逃跑,跑也没用,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而是抓紧时机喘息歇息,只有尽量多恢复些体力,才有可能败中求胜,同时前后打量当下局势。

刚才将他打得屁滚尿流的三骑,此刻已然勒住战马,正慢慢往回兜。

另一方的马祸现场,除了下马的两人正在刨人救人,还有两骑护在前方,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周秦川,只要他一有异动,必然会纵马施以雷霆一击。

如此看来,以马祸所在之地为掩体的想法恐怕是难以实施了,正面硬抗骑兵,周秦川自问没那个本事。

不过或许能用点计谋?

周秦川暗忖,用什么办法能将这二骑诱离原地,自己再跑到那堆伤马伤员之中呢?

未等他细想,身后戏虐的笑声伴着滚滚蹄声,三骑又来了。

又是一连三下的纵马持刀攻击,只是这一趟,力道明显轻多了。

周秦川应付得虽然轻松了些,心里却在苦笑,看来这几个蒙人士兵是在严格执行刚才大队人马离开前的那句吩咐,不要让自己死得太痛快,这是要虐杀自己的节奏啊。

嬉笑声中,第二轮攻击结束。

或许是见他全无反抗之力,与刚才单人只身,凭一己之力弄翻两匹马,拦住两队人的变现大相径庭。

留守在马祸现场的两骑,大大放松了警惕,在同主攻的这三骑说了几句话之后,率先催动马匹,由他二人开始了第三轮攻击。

周秦川一看,马祸现场倒是没人留守了,只是他却没有在五骑轮番攻击下跑过去的机会。

手忙脚乱地挡下第三轮和第四轮的五骑攻击,喘息声中,周秦川不得不感激自己自腿伤好了之后,就一直未曾间断的各种训练。

不论是气力还是体力,这两项但凡有一样跟不上,此刻定然已经累瘫在地了。

不容他平复喘息,马蹄声中,第五轮攻击又来了。

周秦川仍旧是被弄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只在最后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意外的根源,还是来自他那把从后世带来的开山刀,最后那人又是连续向他发动了五轮攻击的三人之一。

周秦川格挡了四下,自然也相当于在此人的刀上砍了四下,因为开山刀的质地和锋利,第五下的时候,这个蒙人的刀就再也承受不起,‘啪’的一下断了。

第208章 生机

周秦川这一下总算没被打得在地上翻滚,觊得空隙,连忙撒腿就朝马祸之地跑去。

刚跑了几步,就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不用看都能知道,肯定是领头的几骑调转马头向他而来。

听着声音还远,周秦川自然没有停下来返身迎击的打算,如今的生路可以说全赖那块出了马祸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有阻挡骑兵的可能,自然是能靠近一点就靠近一点。

只是现实是残酷的,蒙人骑兵的手段可不仅仅只有弯刀和弓箭。

领头的那人口中响了个唿哨,一条绳索出现在手中,在头顶盘旋挥舞了片刻后,带着微微的破风声向周秦川飞去。

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得飞快的周秦川全无防备,刚觉得眼前一花,就发现身上多了圈绳子,紧接着绳子一紧,就将他勒住了,正在前后挥动的双手再也动弹不得。

没了双手保持平衡,是无论如何也跑不快的,周秦川也不例外,速度当即慢了下来。

他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想到了这应该是蒙人放牧之时用来套马的套绳。

对方见他刀快,不愿再同他拼刀,改用套绳,这是想活活把他在地上拖死,倒也符合不让其死得痛快的宗旨。

一股大力很快从绳上传来,周秦川就是再神勇,也不可能同其抗衡。

只要被马拖倒在地,然后被溜上这么几圈,铁定会被弄得血肉模糊,最后凄惨死去。

到了此时,周秦川性子里的韧劲儿还在,仍然没有放弃。

眼看就要摔倒之际,周秦川右手单手持刀,勉强在拽着他且已经绷直了的绳上绕了几个圈,将绳索缠了几道在自己的刀上。

“砰!”

周秦川仰天而倒,头前身后被拖在地上向前而去,两旁青草急速后退,周围的蒙人轰然而笑,大声叫嚷着。

只是他们说的蒙语,周秦川一个字都没有听懂,也没心思去听。

此时的他,正忙着用尽全身气力,前后抽动开山刀。

缠在刀上的绳索极紧,对上锋利的开山刀刀口,只要刀能稍微有点活动余地,周秦川相信,最终能将套绳割断。

脊背上的感觉越来越凉,周秦川知道,那是衣服正在不住被磨损,一旦衣服全被磨光,接下来磨的就该是自己的血肉了,必须在那之前逃脱绳索的束缚。

周秦川一边加快右手的动作,一边左右打量,想看看会不会出现什么转机。

眼看绳索被割了将近一半的时候,背上‘唰’的一下,彻底凉了,随后草叶、草梗划过的感觉从脊背传来。

周秦川大急,知道衣服彻底破了,若再磨蹭,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一只笔尖,而墨水,就是自己的鲜血。

偏偏此时绳索勒得很紧,连一点活动余地都没了。

难道劳资药丸?而且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被人像拖死狗一样的完?

一向坚韧,不愿服输的周秦川,此时不免都有了一丝绝望。

不成,身为穿越者,还没有走上人生巅峰呢,就这么死去,岂不是丢脸之极。

周秦川心里大声咆哮着,右手奋力的前后动着,左手也不再闲着,而是就近一把抓住了一篷野草。

虽然野草很快就被连根拔出,但周秦川能感觉得到,多少起了点阻滞的作用。

有门儿!

周秦川当下一心二用,右手继续用刀锯绳子,左手则见什么抓什么,哪怕是带刺的灌木也在所不惜,目的就一个,给拖着他的这匹马找点麻烦。

一开始成效不大,不过只要抓住的东西被拔出来,周秦川几乎立即就会抓住下一把野草,毫不气馁之下,马速开始有点磕磕绊绊了。

终于,周秦川遇上了一大篷长得高,根也扎得极深的野草,在被他抓住后,没有随着马速被轻易连根拔起。

周秦川大喜,不顾被划拉得血淋淋的左手,还有钻心的疼痛,左手加了把劲儿,牢牢与野草连在一起。

隐约中前方有人大声吆喝,似乎还抽了一鞭子,在马儿的嘶鸣声中,周秦川身上绳索绷得紧紧的,勒得他两只手的手臂和前胸后背都生疼生疼的。

只是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趁着这稍纵即逝的停顿瞬间,左手放开野草的同时,还往地上一撑,同时腰腹用力,飞快地打了个滚,借着横向打滚的力道,终于将最后那点绳索给弄断了。

还不等滚势去尽,周秦川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别看他被人用马在地面拖了一会儿,但脑子一点不乱,周遭形势仍然了然于胸。

刚才周秦川弄断最后一人的弯刀后,跑的方向是发生马祸之地,此后虽被蒙人追上并套上套索,但拖拽的方向仍然大致未变。

此时弄断绳索,更借着打的那几个滚,离马祸之地又近了些。

只要能在这五骑追上来之前赶到马祸之地,就还有一线生机。

未料刚站起来,就觉得屁股一凉,随后脚面上落下一堆东西。

低头一看,才发觉长裈和裤带已被磨破,腰上挂不住,自然就掉了下来。

好在还有犊鼻裈,犊鼻裈够长,几乎到了膝盖部位,而且犊鼻裈的裤带好险不险的还勉强连在一起,要不然,嘿嘿,就要春光乍泄了。

周秦川连腰都懒得弯一下,迈开两条大长腿,将脚面上破烂的长裈生生扯烂后,向着马祸之地奔去,边跑边将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衣给撕了下来。

在周秦川被套上套索之后,五骑中的其余四骑就嘻嘻哈哈地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热闹。

在他们心中,套马麻烦些,但是套人就轻松多了,而且人一旦被套上套索,就是被拖拽至死的下场,从无例外。

而拖拽周秦川的那一骑同样自信满满,并未细心查看周秦川,是以五骑都没有注意到周秦川用刀缠上绳子的小动作。

就这样,周秦川弄断绳索的时候,这五人谁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直到周秦川跑向马祸之地,方才各自发生喊,催动胯下马朝周秦川追去。

第209章 喘息

只是他们中的四骑需得从静到动,另外一骑更得绕上一圈才能调转马头,时机稍纵即逝,只能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周秦川两条白生生的大腿上下翻飞,蹿进了人、马倒伏于地的马祸场所之中。

额乐被他兄长留下的两个人从马堆之中刨出来,脸上泼了点水之后悠悠醒转,随即觉得双腿剧痛,无法动弹,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多半是断了。

张了张嘴,额乐想骂几句脏话,不就是想给人捧个臭脚么,怎生就落到如此田地,这下惨了,小半年下不了榻不说,恐怕还得被额祈葛狠狠收拾。

最终嗓子眼里没有发出声音,只哼唧了几声,留下照看他的那人赶紧把水囊递到了他嘴边。

额乐正待张嘴,“啪啪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微微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白生生的腿,随后……随后刀光一闪,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被苏合留下来招呼人的那两个人,在见到周秦川被套索套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场上局势,他们同样想不到有人能从套索中逃脱。

直到周秦川闯进来方才惊觉,只是已经晚了。

两人虽有武器,但忙着救人,谁都没有拔刀在手,第一个同额乐一起,被周秦川一刀两断,另一人虽然因此有了点空隙,却也只来得及将弯刀拔出一半来,就被跳到他面前的周秦川斩杀。

接着,周秦川半点不含糊,将场中其余躺在地上的蒙人,统统补了一刀,事情没完,还得应付那五骑,谁知道这些受了伤的蒙人,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在他背后捅上一刀。

人不多,不到十个,又都动弹不得,相互挤在一起,挨得极近,没几下工夫,就全被周秦川给捅死了。

这几下兔起鹤落,不过数息的工夫,等周秦川回转身,那五骑仍未赶到。

五骑蒙人远远见了,又惊又怒又慌。

惊的是此人竟然能从套马索下死里逃生,而且是已经跑动起来的奔马,生平仅见,着实英雄了得,

怒的是他居然将阿剌大人的幼子,苏合的小弟给杀了,而且是在如此劣势之下杀的,这叫他们如何交待。

慌的是额乐一死,他们处境堪忧,若不把这人杀了,连被宽恕的机会都没有,全家极有可能都要被贬为奴仆。

当下拼命催动战马,向周秦川扑去。

周秦川半伏在几匹倒卧在地的战马身后,举起适才从几个蒙人身上搜罗而来的弓箭,对准了气势汹汹来犯的五骑。

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弓箭,早在刚才被奔马拖拽之时,就已散落在地,好在此次外出,带的是普通角弓,倒也不会心疼。

“咻!”周秦川松开手指,箭支直奔当头蒙人。

准头不错,力道和速度也过得去,可惜对方经验老到,看到他弯弓搭箭,早有准备,一个镫里藏身就避了开去,马速一点未受影响。

五匹马飞快地突破进了一箭之地,以他们的速度,完全能在下一箭射出之前,冲到周秦川面前。

周秦川见弓箭再无用途,当即弃之于地,手握开山刀准备迎敌。

一颗心‘怦怦’直跳,也不知十多具尸首和近十匹动弹不得的马匹,能不能阻拦这五骑蒙人士兵的冲击。

若仅只有十余具尸首,周秦川估计希望不大,毕竟数量少了些,对战马奔跑行进的影响不大。

但再加上这十匹马就不同了,马可比人庞大多了,躺在地上能抵三四具人的尸体,对方五骑若不降速,多半不能一点事儿都没有的冲到周秦川面前。

而且这些马尚未死去,都躺在地上悲鸣,马的性子并不暴虐,面对的又是活着的同类,多半会踯躅不前。

以上全是周秦川自己的个人臆测,其实把握并不大。

但见蒙人五骑冲过来的速度分毫未减,内心也是忐忑不安,兀自盘算着,要是蒙人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自己该怎么办,他的求生欲可是很强的。

直到五骑堪堪在马祸场地边缘拐了个弯,周秦川才暂且安了些心。

要是对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其中几匹马被伤到马蹄或马腿,而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对策。

侥幸啊,看来蒙人爱惜战马的性子已成了本能。

下一刻,五个蒙人口中不住呼喝,纵马围着这一小块地界打转。

周秦川自然听不懂他们喊些什么,也不关心,只能小心戒备,他虽有弓箭,却也无济于事,以他的箭术,想要射中这种高速移动的目标还是十分困难,就不献丑了。

呼喝声中,一条套马索从马上飞出,再度直取圈中的周秦川。

又来?!周秦川哂笑,劳资刚才那是没有防备,才让你们得了手,要是吃过一次亏,还能再吃第二回,周字倒着写。

当下挥刀将绳索劈开,让对方未能建功,心中还有些得意,不料一低头,见到被仍在地上的那副弓箭,再看五骑上的蒙人,个个腰间都是鼓鼓囊囊的,周秦川心中一片冰凉。

怎么把蒙人最擅长的骑射功夫给忘了呢?眼下对方只要擎出弓箭,自己必无幸免。

别看有马有死人尸首做遮拦,可这么近的距离,还真没多少功效。

就算对方愿意给点时间,让自己用人、马垒起简易掩体,那也是顾头不顾尾。

五骑只需分散开来,围着自己绕圈,不论是齐发还是轮射,自己独自一人,很难挡得住这般攻击,最多两到三轮,就要丧身乱箭之下。

这五人又不傻,之所以到现在还不用箭,多半还是大队人马临走之前的那句吩咐,不能让自己死得太痛快,是以到现在仍旧不屈不挠地试图用套马索置自己于死地。

但愿对方是这么想的,如此就能多拖延些工夫。

周秦川挥刀劈开第二条套索,这套索质地软,速度慢不说,还不能像射箭那般一齐扔过来,否则多半会缠在一起,应付起来轻松多了。

第210章 拿下

劈开第三条绳索之后,地面忽的开始震动起来,周秦川顺着响动方向望去,只见西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骑兵。

因为离得尚远看不太清,这队人马不知是敌是友,五骑蒙人和周秦川先后都停了下来。

周秦川倒还好些,他如今情况糟得不能再糟,若是敌非友,最多死得快些而已。

只是苏幼蓉他们的下场恐怕有些不妙,不过自己已然尽了全力,问心无愧了。

那五骑蒙人要不安得多,若来的是少主苏合,见到眼下这般状况,怕是讨不了好。

可若现在就用弓箭将那南蛮子射死,似乎也没到达少主的虐杀要求,一番惩戒恐怕是免不了。

面面相觑的五人,只能将周秦川团团围住,以防其脱逃。

来人气势足,速度快,没多久就离周秦川他们不远了,足有百骑之多。

这下五个蒙人有点不淡定了,他们的人全部加起来不超五十,还在此地折损了十余人,来人多半与少主无关了?

“来者何人?我等乃知院闹言座下所属。”

看对方气势汹汹的架势,五个蒙人喊了两句话,将阿剌的名头搬了出来,想要让对方莫要多管闲事。

未料对方根本不予理睬,仍旧直冲而来,等得再近些,方才有人喊话,却是个女声:

“秦川哥!秦川哥!你在哪儿?秦川哥!”

最后几句甚至带上了哭音。

周秦川大喜,他听出了这是秦琪的声音,从一匹马的马脖子后探出脑袋,“这儿呢!我在这儿!”

秦琪这是找到他兄长秦博了?

嗯,多半就是如此了,且看这些人,不但甲胄不齐整,身上马上居然还花花绿绿地带着不少棉帛之物,不是马匪又是什么。

不过此时的马匪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不编排他们的不是了。

“秦川哥!”听到周秦川的声音,秦琪惶急的脸上总算有了丝喜意。

待见到那五个蒙人士卒,脸上旋即笼了层冰,只冷冷吩咐了两个字“拿下!”

秦琪他们因为周秦川舍身相救,勉强逃出阻截,不过若无援兵,相信也坚持不了多久。

幸运的是,就在他们的马力堪堪耗尽之时,前方出现了百人以上的骑队。

队伍中居然有人认出秦琪,口称‘哈腾’施礼。

因为秦琪之前从未到过也失八秃,是以此地几乎无人认识,而眼前有普通士卒能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一问之下,果然是西征后从圣地乌苏克回军的前锋,而统帅正是秦琪二兄——阿失帖木儿。

秦琪大喜过望,却等不及见他二兄,甚至没空亲自收拾还跟在她后面的那几个登徒子,简单吩咐了几句话之后,就点了上百军卒急匆匆原路返回。

紧赶慢赶,最后总算没有让她失望。

百人对五人,一点悬念都没有,待五人一体成擒后,秦琪下马,来到周秦川面前,一看清他此时的造型,嘴巴瘪了瘪,眼睛发红,泪水盈盈,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此时的周秦川,全身上下仅着一条犊鼻短裈和一双草鞋,脊背上血糊糊的,那是刚才在地上被拖出来的伤,鲜血从后背流到了臀上,将短裈都染红了。

左手因为不停地抓拽杂草灌木,同样是血淋淋的。

身上其他地方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也被尘灰弄得黑乎乎的,整个人看上去凄惨之极。

“莫哭莫哭,死不了。”周秦川赶紧劝慰,他最怕女人在自己面前哭,又问,“其他人呢?”

“都好着呢。”秦琪答道,“幼蓉姐马骑得不快,稍后就能到。”

言毕,吩咐一个手下递上一皮囊清水,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方丝巾,“坐好,秦川哥。”开始给周秦川清理背上的创口。

恰在此时,另有人找到秦琪,用蒙语叽哩哇啦地问了句话,待听到秦琪面带寒霜地吩咐完后退下。

听到他们用蒙语交流,周秦川丝毫不以为异,草原上的马匪定然是汉蒙混杂,说蒙语再正常不过。

很快,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半空,却是追杀周秦川的那五个蒙人被一一拴上套马索,用马拖拽开去。

五人叫声初时洪亮,待草地上见到血渍后,渐渐弱了下去,终至不可闻。

“死不足惜!”秦琪恨恨地用汉话说了四个字,这才陪着笑凑到周秦川耳边问道:

“秦川哥,解恨不?”

之前秦琪的确对周秦川有好感,但面对家族和父亲可能的压力,今后将如何她尚未下定决心。

但此番事了,她已是非周秦川不嫁了,自然是恨不得把折磨过周秦川的人统统打下十八层地狱。

“咝!”

周秦川吸了口冷气,他倒不是为那五人的死心软,而是秦琪不会服侍人,不知她怎么清理的伤口,感觉比刚才被人在地上拖行还要疼些。

“秦姑娘,你能不能轻些?”周秦川咬牙切齿地问道。

“呀,又出血了。”

秦琪这才发觉,周秦川背上最大的那道口子,也不知被她怎么给弄开了,本已止住的血又汨汨流了出来,大有不肯罢休的架势。

“咋……咋办?秦川哥,疼不?”秦琪慌了手脚,却怎么也弄不好。

“我来罢,秦琪妹妹。”

“幼蓉姐,”秦琪像看到救星一般,“你到了!”

苏幼蓉轻轻巧巧从她手中接过方巾,“你二兄也到了,你们兄妹不说说话么?”

“哦,对!”秦琪想起此趟出板升城的目的,虽然没有见到大兄秦博,但见到二兄阿失帖木儿或许更好。

“那就拜托了,幼蓉姐。”

秦琪翻身上马,迎向阿失帖木儿。

“兄长!”小济也及时冒了头,语气说不出的惶急,看着周秦川血肉模糊的脊背,还有一时难以止住,流个不停的鲜血,嘴一咧,‘哇哇’哭开了。

“你可不能死啊兄长,你死了我可咋办啊兄长。”

哭声抑扬顿挫,居然有他当乞丐时唱莲花落的感觉。

“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周秦川哭笑不得,忍不住斥道。

第211章 处置

“就是。”唐丹也出现了,“周大兄身强体健,流的这点血,一顿肉就补回来了。”

有唐丹,自然就有侍剑,她来到周秦川面前,拱手谢道:

“周大郎,此番相救之恩,不敢或忘,他日定有厚报。”

“呃……不足挂齿。”周秦川嘴上客套着,心里却不敢期待,只要白莲教不打扰自己,那就是真正的厚报了。

再说他救人可不是为的这主仆二人。

几人寒暄数句后,侍剑拽着唐丹走开了,周秦川此时不着衣冠,有些不雅,两人留在此地实在尴尬。

小济想要帮忙,只是还不等周秦川发话,就被苏幼蓉给撵走了。

见周围没了相熟之人,苏幼蓉柳眉一竖,伸手欲在周秦川背上伤口来下狠的,作为给周秦川刚才自作主张,抛下他们的惩戒。

但想到周秦川舍身那一扑,是为了给大伙儿争得一线生机,也多亏了那一扑,众人最终化险为夷。

而他在这分离后的短短工夫内,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罪,才保住了这条性命,心就软了。

被秦琪下令用套马索拖死的那五个蒙人,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在不远处,苏幼蓉看了就不寒而栗。

秦川哥背上这些伤就是这么被拖出来的么,那他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最终那点小小怨愤化作满腔柔情,小心翼翼地用方巾给周秦川蘸洗伤口。

“秦川哥,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不许哪样啊?”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甚。”

“成,那以后见到你们有危险,我只当没看到。”

苏幼蓉听他抬杠,气得伸手欲打,“谁说不救我们了,只是让你别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周秦川撇撇嘴,懒得同她争辩,救人之时谁能想到那么多,为了糊弄过去,另起了个话头问道:

“秦兄呢?怎么还没你们来得快?”

“秦大兄没见到,想是没在罢。”

“哦,那秦姑娘的二兄……”

苏幼蓉脑子灵光,同周秦川之间早有了默契,知道他问的什么,当即低声答道:

“那二兄虽不及秦大兄高大,但凶悍狠辣,却犹有过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话说得点到即止,但和周秦川交换了眼色之后,两人都更加笃定了秦氏兄妹的马匪身份。

同一时刻,被周秦川他们认作是马匪的阿失帖木儿和齐齐克兄妹二人,同样在不远处低声交流,几个心腹远远在四周警戒。

秦琪先把这几个月她在板升城的经历,还有此次被追杀的来龙去脉,简单地同阿失帖木儿说了说。

这些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她也无意隐瞒,包括在也先那里也是如此,反正她恃宠而骄也不是第一次了。

阿失帖木儿刚才并未见到齐齐克,是在确认了手下消息属实后,方才亲率主力紧追而来,顺便把那些制造麻烦的人都给捉了。

那百十来个未经他准许就跟着齐齐克行动的士卒,阿失帖木儿本想惩戒一番的,不过想到若非他们,小妹的救命恩人就要丧命,也就罢了。

阿失帖木儿御下虽不宽厚,但也没有严苛到极致。

他跟着自己的蒙人母亲长大,对汉人不如秦博那么亲近,但因着秦琪的关系,却也不至于厌恶,何况此次全靠周秦川舍身,小妹才没有被人玷污,他还是很感激的。

“那些想打你主意的人都被我擒了,照你的吩咐,都堵上了嘴,不用担心他们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你打算如何处置?”

待秦琪交待完,阿失帖木儿问道。

苏合与额乐他认识,知道这二人是阿剌之子,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阿剌在阿失帖木儿眼里,也不过是父亲养的一条狗而已,何况是他的两个儿子,侵犯齐齐克,自是死有余辜。

是以对已被周秦川杀了的额乐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有黄金血脉的哈尔固楚克。

这样的身份,即便是他们的父亲也先,一时之间也是不能断然下杀手的。

“那些喽啰有什么好问的,全部杀了,一个不留,至于剩下那两个领头的嘛……”

秦琪此时也知道了那三个领头之人的身份,同阿失帖木儿一样,她在意的也是哈尔固楚克。

“阿赫,要不你先同我说说此次西征的战况如何?”

齐齐克想了想,换了个话头。

阿失帖木儿虽然有些奇怪,但他素知这个小妹的脑子比自己的还要好使些,此问必有缘故,也就毫不隐瞒地把西征战况给说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个字——大胜。

也先与狗头军师莫七坐镇乌苏克,以阿失帖木儿为主帅,伯颜帖木儿辅之,一路向西,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

稍微有点实力的东察合台汗国,也没有支撑多久就俯首称臣了。

阿失帖木儿本以为西征获胜后就算完事,可以班师回军。

孰料莫七在得知东察合台汗国乃是铁木真二子察合台后裔,身具黄金血脉后,对此大感兴趣,在得知汗国还有个公主后,就更兴奋了。

莫七强烈建议也先,把东察合台汗国可汗卫思汗之妹哈尼木公主给娶了,这样一来,首先可以为他登临北元汗位预热,看看谁赞成这门亲事,谁又反对,然后一一算账。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旦哈尼木公主生下儿子,以这一脉作为也先的继承人,身具孛儿只斤和绰罗斯两家血脉,可以堵住草原上的悠悠众口。

也先一听,觉得甚妙,当即下令,命阿失帖木儿和伯颜帖木儿把哈尼木公主带到乌苏克,且迫不及待地就把事儿给办了。

也就是说,他们兄妹如今已多了个小娘。

除了娶哈尼木,莫七还建言也先,派人进中原入京师,放低姿态向明廷示好,为的是让大明在也先称汗之时不来为敌,那样压力就小得多。

为此,阿失帖木儿很不高兴,本来也先最钟意他继承家业,若哈尼木不久后生下儿子,那指望就不大了。

也先春秋鼎盛,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足够哈尼木之子长大成人。

第212章 出气

是以阿失帖木儿无心呆在乌苏克,也先才迎娶了哈尼木公主,好多事儿尚未了结,他就带了千余人马作为前锋,先行回师也失八秃。

因着西征大胜的缘故,他这些手下个个都发了财,金银自不必说,绫罗绸缎也掳了不少,好多人拿不下,就只能披在自己身上,是以千余人军容不整,没有多少瓦剌精兵的样子。

当然了,这个就没必要同齐齐克说了。

“这样啊。”齐齐克听了阿失帖木儿的介绍叹道,对如何处置这几人,还有怎样应付阿噶多尔济替儿子求婚二事,心中已有了把握。

正待同二兄分说之际,一个军卒经过外围警戒之人的首肯后,来到兄妹俩身边,结结巴巴地说道:

“阿失帖木儿闹言,齐齐克哈腾,出……出事儿了!”

“出的甚事?”阿失帖木儿问道,并不上心,他又不瞎,眼见四周太平无事,丝毫不担心。

“那个与齐齐克哈腾一道的汉人小孩杀人了,杀的不是别人,正是闹言你让我们看好了,不可擅动的人。”

“谁?他杀的谁?”阿失帖木儿这才觉得有些不妙,赶忙问道。

“两……两个都杀了。”来人哆哆嗦嗦地回答。

“什么?!”阿失帖木儿终于失色。

那个哈尔固楚克乃前可汗脱脱不花的侄子,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下刀,怎的就被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儿给杀了?这不会是真的罢。

来人看他脸色,知道他不太相信,忙道,“在下所言非虚,闹言可自去查看。”

阿失帖木儿这才信了,当下大怒,一马鞭抽在来人身上斥道:

“废物!不是让你们看好么,怎就让一个小孩给杀了,还连杀两人?”

来人不敢躲,也觉得丢脸,无话可说,还有些委屈。

那么个小屁孩,看上去同齐齐克关系极好,谁会防备他,都当他是去看热闹,谁知道他不声不响地就砍了个脑袋下来。

等他们发现之时,那把奇形怪状的刀离第二个脑袋也不远了,根本拦不住。

“好了阿赫,咱们先去看看再说。”秦琪拦住阿失帖木儿。

她一听描述,就猜出闯祸的是小济,只不过她没有这个二兄那么慌张。

到得地头,只见仍旧打着赤膊的周秦川与苏幼蓉一道,正一脸无奈地站在小济旁边。

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教训这小子,这几个登徒子确有取死之道,只是似乎轮不到小济来动刀,万一秦琪这个二兄想拿了他们做肉票,要点银钱呢?

一身白的唐丹在小济另一边,身上溅了些鲜血,看着两具无头尸身怔怔发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看上去吓得不轻。

小济则不屑地嘟囔着,似乎对唐丹的表现看不上眼。

两个人头被阿失帖木儿手下拿在手中。

秦琪同阿失帖木儿凑过去,三言两语间,把事情弄清楚了。

原来小济北苏幼蓉撵开后,又凑到了唐丹那儿去,之后两人由侍剑陪着,在附近瞎逛。

逛着逛着,就逛到了俘虏所在,唐丹很快认出了哈尔固楚克就是除夕那夜奇奇怪怪看着她的人,还指给了小济看。

虽然没人同小济说过,男人想吃女人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这小子事后还是从其他人的神色表情之中,猜出了那不是什么好事。

唐丹既被他视为好友,自然不容欺侮,再加上今日遭遇,都是拜这几人所赐,甚至连兄长都差点丧了命。

小济本就是有仇就报的性子,当下恶胆顿生,一个人跑到了那两个登徒子面前。

守卫的知道他同自家哈腾有交情,又见他人小个矮,根本没放在心上,就这么任其去了。

后面的事情大伙儿就都知道了,哈尔固楚克和苏合二人,被小济一刀一个剁了脑袋。

这小子不但有了经验,还担心会被阻挠,因此下手特别快,几个守卫根本来不及阻拦。

只是他这番胆大包天的行为,却是吓坏了唐丹,她根本没想到,小济所谓的帮她出气是这般出法。

别看唐丹力大,且专克小济,可她被其父保护得很好,还真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可把她吓坏了,被小济狠狠鄙视了一下。

阿失帖木儿很无奈,人都死了,他能如何?这三人本就该死,他难道还能杀了这几个汉人去给阿噶多尔济和阿剌赔罪?

那两人有什么资格能让他这么做。

就凭这几人救了齐齐克,阿失帖木儿自问也下不了手,这个小妹在父亲也先心中是什么地位,他清楚得很。

再说了,齐齐克也不可能同意,这善后之事就让小妹去操心罢。

想到这里,阿失帖木儿看向秦琪,分明一副快拿主意的模样。

秦琪笑了,说实话,她本就没有放过这几人的想法,不论是他们打算轻薄自己,还是差点害了周秦川的性命,都该死。

在得知西征情况之后,就更有把握了,哈尔固楚克一死,看他父亲还怎么提亲。

小济此举大合她的心意,小小年纪就敢拔刀杀人,更让秦琪欣赏。

“没事儿的,秦川哥,小济,杀就杀了,你们不杀,我也要杀的。”秦琪安慰道。

“你也要杀?”阿失帖木儿不解地问道,用的是蒙语,他听得懂汉话,但却不太会说。

“没错。”秦琪冲二兄点点头,然后吩咐军卒,“行了,把所有尸首处理好,别让人找到。”

“秦川哥,抱歉,我再同二兄商量点事儿。”复又拉着阿失帖木儿离开。

“阿赫,不用担心。”兄妹俩到得无人处,齐齐克开口劝慰,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

西征大胜之后,也先有了哈尼木公主这张王牌,更向大明示好,称汗一事已是板上钉钉,谁都阻止不了了。

既如此,阿噶多尔济一家的作用就不大了,就算把他们家全都杀光,秦琪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即便也先要找个傀儡过渡一下,也可以用前可汗脱脱不花之妻,也先之姐,他们的姑母所生之子脱古思猛可来代替,同样是黄金血脉,且更好掌控。

明代的西域

简单介绍一下明代西域概况,方便大家了解本书这几章的故事背景。

本文所说西域,除了现今新疆,还包括中亚的一部分。

明朝时期的新疆,其实是一部完整的东察合台汗国史。

只不过明朝并没有用察合台来称呼东察合台汗国,而是简单粗暴地用它的首都名称来命名它的国号。

比如亦力把里、别失八里,给人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其实不管怎么叫,都是东察合台汗国。

蒙古崛起后,成吉思汗吞并了西辽。

他将西辽故地一分为三,最大的一块分封给了自己的次子察合台,较小的一块分给了后来继承大汗的三儿子窝阔台,新疆东部的哈密地区被单独划出,直接归蒙古中央管理。

后来忽必烈建立元朝,在新疆设立过三个行省,但都没有持续很久,分别被察合台汗国和伊利汗国瓜分。

元朝的势力也就退出了新疆中西部,只保留东部的哈密地区。

再后来察合台汗国吞并了窝阔台汗国,新疆进入了察合台汗国时代。

而元朝则继续领有哈密地区,元朝和察合台汗国的这一领土划分,也影响了后来的明朝政府对西域的领土主张。

元朝时期,元朝和察合台的关系非常差,双方打了几十年。

元末起义时,察合台汗国完全不把元朝当作自己的蒙古同胞兄弟。

看到起义军造反,它也乘机出兵打元朝。

后来徐达和常遇春北伐大都,元顺帝出逃,元朝就此灭亡。

元朝灭亡后,明朝一时还没有接管元朝的所有领土,乘这个机会,察合台汗国变本加厉地攻打哈密,企图并吞哈密。

看到察合台汗国如此丧心病狂,原本管理西域哈密地区的元朝肃王兀纳失里便投降了明朝,表示愿意为明朝镇守西大门,抵御察合台汗国的侵蚀。

明朝接受了哈密的归附请求,封兀纳失里为忠顺王,直接在哈密设立哈密卫。

从此后,兀纳失里的后裔均被明朝封为忠顺王或者忠义王,并由明朝派来的汉人充当长史辅佐外加监视。

这个半独立的附庸政权被称为哈密国或哈密卫,如果连同明朝在附近设立的其它六个卫所,这个地区也被称为关西七卫。

关西七卫同大明以嘉峪关为界,明军基本上不会越过嘉峪关。

在明代早期,如果关西七卫遭到其它蒙古部落的攻打,明朝会派兵支援,若关西七卫内讧,则会出面调停。

不过七卫中的沙洲卫最为弱小,渐渐抵挡不住其他六卫的攻伐,在获得明廷首肯后,于正统末年至景泰年间内迁至嘉峪关以内,成为后世裕固族的先祖。

明廷另设罕东左卫,以全七卫之名,到了中后期,明朝国势衰落,也就不怎么管这七个部落的死活了。

再说统治大部分新疆的察合台汗国,这个国家在元朝末年也分裂了。

汗国的西部,也就是中亚地区,被巴鲁剌思部、速勒都思部和札剌亦儿部,等突厥化的蒙古部落掌控,被称为西察合台汗国。

新疆部分则被称为东察合台,两部形成对立。

元朝灭亡时,东察合台汗国乘机占了元朝在西域的军事重镇别失八里城,并以此为国都之一。

所以在明朝初期,东察合台汗国被明朝称为别失八里,注意了,是东察合台被称为别失八里,与西察合台无关。

别失是地名,八里是突厥语,翻译成汉语就是城的意思,所以别失八里的意思就是别失城。

那么西察合台汗国在干嘛呢?很惨,被帖木儿所征服,沦为了帖木儿帝国的一部分。这个帖木儿就是后来东征西讨,牛逼哄哄,号称要攻打大明的妄人,只不过他出征到中亚就挂了。

帖木儿时期,东察合台汗国也臣服于臣服他。

也就是说,在明朝成祖时期,西域基本上是帖木儿的势力范围。

帖木儿死后,帝国迅速分裂,继承领土最多的沙哈鲁没有争霸世界的雄心,开始入贡明朝。

东察合台汗国在摆脱了帖木儿帝国的附庸地位后,也开始恢复入贡明朝。

后来迁都亦力把里,因此又被明朝换了称呼,从别失八里改成了亦力把里,其实还是原来的东察合台汗国。

亦力是伊犁的谐音,把里也是八里的谐音,所以亦力把里的意思是伊犁城。

迁都后的东察合台汗国在前任可汗乌韦斯汗死后,诸子争权,汗国四分五裂,这是大明宣德年间的事。

本书中被称为卫思汗的羽奴思为部将掌控,直到1468年才真正继立汗位,不过他也并未一统汗国,分裂各部仅名义归附汗国。

那时的大明已是成化四年了。

本书对卫思汗的年龄有所更改。

以上就是明代截止到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年间的新疆历史,也是本书的背景。

后续如下,感兴趣的可以接着看看,不感兴趣的就算了。

东察合台汗国此后开始养精蓄锐,在恢复了一些实力后,摩拳擦掌,开始向东用兵,准备武力征讨关西七卫。

但是伊犁离哈密太远了,为了吞并哈密,东察合台的大汗阿黑麻将首都从伊犁迁到了吐鲁番。

所以明朝的史书上又把东察合台汗国的名字给改了,改叫土鲁番汗国。

哈密国在抵挡一阵后,向明朝求援。

当时的明朝皇帝是嘉靖,这皇上整天忙于炼丹,对哈密这个附属国懒得搭理。

最后哈密王开城向吐鲁番投降,嘉峪关以西的所有羁縻卫所全部被吐鲁番汗国吞并。

在东察合台汗国回光返照之际,吐鲁番大汗有个弟弟叫赛依德,他因为跟他的大汗哥哥有仇,然后就向西逃到了帖木儿后裔,也就是他表哥巴布尔那里避难。

可是没想的是,他刚逃到那里,结果巴布尔统治的国家也朝不保夕了。

当时在中亚兴起了一个叫布哈拉的突厥王朝,这个布哈拉汗国四处扩张,打的周边汗国哭爹喊娘,巴布尔就是哭爹喊娘的其中一份子。

这里的布哈拉人就是现在的乌兹别克人。

在布哈拉汗国的大军压境之下,巴布尔抵挡不住,便跟赛依德说,干脆我们兵分两路跑路算了,我率一路南下,去印度找出路。

你率一路向东,去找你哥,诚心诚意的多磕几个头,让他宽恕你。

赛依德的心里再有十万匹草泥马奔腾也没办法,实在是打不过布哈拉。

最后这俩表兄弟就在极其悲壮的情况下分头找出路去了。

巴布尔南下之后,发现印度阿三真的是一帮垃圾,轻轻松松吊打,于是他也不客气,指挥他的几千残兵败将,直接就把印度当地的土著政权给灭了,建立了印度历史上的莫卧儿王朝。

赛依德向东出发,一开始是抱着乞求他亲哥饶他一命的心态。

结果没想到,赛依德刚刚进入吐鲁番汗国的境内,吐鲁番汗国的喀什地区就叛乱了。

于是赛德对着巴依尔送他的几千残兵败将讲,你们都已经是丧家之犬了,难道还怕死么?

跟我来,眼前就有一座喀什城,里面有大把的美酒美食和美女,只要你们听我的,拿下喀什,城里面的宝物就都是你们的,因为我是吐鲁番前任大汗的儿子,这座城我是有权继承的!

于是在赛依德的刺激下,他带的几千哀兵很快就占领了喀什,并以喀什为基地不断向亲哥进攻。

屡战屡胜,最后居然还建立了叶尔羌汗国。

与他哥哥的吐鲁番汗国分据新疆的东西两部,新疆也进入了叶尔羌和吐鲁番对峙时期。

差不多到了嘉靖中期,赛依德乘吐鲁番与瓦剌开战之机,率兵突袭吐鲁番,结果居然一举灭了吐鲁番汗国,于是新疆进入了叶尔羌汗国独霸时期。

但是叶尔羌汗国的实力很弱,它名义上统治新疆,实际上很多地方都管不到。

中亚的哈萨克汗国瞅准了机会,乘机进入了新疆。漠北草原瓦剌也看准了叶尔羌汗国很弱,有几个部落便进入了新疆的北部地区。

于是新疆西北的哈萨克汗国、新疆北部的瓦剌和硕特部、新疆南部的叶尔羌汗国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一直到了明朝灭亡都没有结束这个对峙局面。

在这个时期,新疆没有一天是统一的。

先是察合台汗国分裂,接着帖木儿帝国下克上,反克了东、西察合台汗国。

帖木儿死后,察合台汗国短暂统一了新疆,然后再次分裂,从之中分裂出来叶尔羌汗国再次下克上,灭了吐鲁番汗国。

在叶尔羌和吐鲁番内战期间,瓦剌的和硕特部和哈萨克汗国的势力也进入了西域,双方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一直持续到了清朝康熙时期。

最后强调一下,为了避免本书被宗教人士抗议,出动河蟹大神封书,本书不会涉及现今社会还在流传的几大宗教,只会有白莲教这种已经完全消弭的宗教,及草原上的原始信仰。

其实前面的历史背景介绍,也应该是有宗教因素的,我刻意略去了,见谅。

第213章 误会

秦琪的这番分析最终得了阿失帖木儿的认可,这个妹子向来不简单,很多事儿往往能一语中的,他深有体会。

接下去需要做到位的,一是秦琪刚才的吩咐,今日死在这里的任何一人,尸首都得处理好,不能让人发现,即便发现了,也不能被认出来。

二是谁都不能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所幸这千把人都是阿失帖木儿精心挑选的精锐,算得上心腹,他并不担心。

而周秦川等人,自有秦琪去料理。

只要他们兄妹不露破绽,阿噶多尔济和阿剌是怀疑不到他们身上的。

至于后续该如何对付这两人,需等也先回返也失八秃之后,再由他拿主意。

在场诸人,包括周秦川在内,谁都没有想到,小济今日劈出去的这两刀,不仅仅杀了两个人,更改变了整个草原的历史。

被杀的这二人,真正撬动了蒙人历史的,是哈尔固楚克。

在真实的历史上,齐齐克就是嫁给了哈尔固楚克,还生了个儿子,名为巴彦蒙克。

巴彦蒙克之子叫巴图孟克,被蒙人誉为达延汗,明史称之为小王子,在弘治、正德年间不断袭边。

达延汗的孙子叫阿勒坦,史称俺答汗,再次启用白莲教帮忙,也再一次打到了京师脚下,弄得嘉靖没脾气,直到隆庆开边,才算消弭了明蒙之间的争斗。

今日的这场杀戮,是改变了整个历史走向的大事件,只是身为当事人,他们都不知道。

“秦川哥,秦琪妹妹他们不会有事儿罢?”

卖完面包,等院子里没了闲杂人等,苏幼蓉小声问道,数日来,也不知她问了多少道。

离那一系列逃亡、阻截、反杀等等惊心动魄的争斗已经过去了十余日,当晚,除了秦琪,其余人等都安全回了城。

周秦川死去的那几匹驽马,秦琪自是还了几匹骏马作为赔偿。

作为当事人,大伙儿不傻,不用秦琪提醒,全都默契地没有张扬此事。

秦琪自言要留在兄长身边一段时日帮忙,没有同大伙一起回来,苏幼蓉为此担心不已。

作为马匪,杀几个蒙人分属正常,但领头那几人分明地位不低,至少也是那颜之后,他们的家人位高权重,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也不知秦琪他们区区千余人怎生应对,还能不能回到板升城,这可是她相中的好姐妹。

至于自己几人,苏幼蓉却是不担心的,即便有点风声走漏出去,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他们寥寥数人,就有胆子、有实力干掉那些蒙人的那颜贵人们。

“放心好了,幼蓉,他们能有什么事儿。”

周秦川边收拾东西边答道,秦琪的安全他并不担心,作为马匪,惹了蒙人中的大贵人固然是个麻烦,但马匪的最大优势就是来去不定,没有固定地点,想要找他们的麻烦可没那么容易。

只是看秦琪模样,似乎在她两个兄长心目中都有很重要的位置,似乎这丫头擅长出谋划策,也不知之前迫得她要回去的麻烦,加上此趟这个大麻烦,会耽误她多少时日。

秦琪平素爱围着周秦川转,没事儿就撩他两下,这猛不丁消失不见,周秦川一下子还真不习惯。

收拾完大件器物,按照惯例,仍是周秦川伙同苏幼蓉,一同进屋内盘账,剩下的小件就任由小济慢慢收拾。

两人一个点银钱,一个挥笔记账,早干得轻车熟路了。

刚弄了一半,门外响起了小济惊喜的叫声,“秦琪姐姐,你回来了?!”

苏幼蓉把笔往砚台里一掷,当先跑了出去,周秦川稍稍迟疑片刻,将数过和没数过的银钱分好,也跟着出去了。

刚出得门口,就见两女和小济全抱在一起,又笑又叫。

周秦川也很开心,当下上去给他们三人一起来了个熊抱,全忘了时下汉人温恭内敛的习俗,把苏幼蓉闹了个大红脸。

倒是秦琪浑不在意,草原儿女性子本就奔放,反而很享受周秦川的这一抱,觉得那天的遭遇还是值得的,至少秦川哥似乎开窍了,眼睛也不再瞎了。

“没事儿吧,秦琪妹妹?秦大兄和秦二兄呢?”

苏幼蓉红着脸第一个挣脱周秦川的怀抱,没话找话问道。

“没事儿的,幼蓉姐。”

秦琪见周秦川很快放开了自己和小济,心里兀自有些留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头发回答。

没事的,她这般安慰自己,这趟既然得了父亲首肯,自然有的是工夫同秦川哥厮磨。

见苏幼蓉仍是放心不下的模样,秦琪接着解释:

“放心,草原如此之大,不拘往哪儿跑,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

那日如此场面,她本以为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是瞒不住了,料理完杂事后,还想着该如何同周秦川他们解释。

不想周秦川和苏幼蓉二人左一句右一句,一开始弄得她丈二摸不着头脑,半饷后,方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把她兄妹几人误会成马匪了,还为他们担心呢。

本就头痛该如何解释的秦琪顺水推舟地默认了,至于以后怎办,以后再说。

如今想来都觉好笑,也不知这二人是怎生想的,不过如此也好,自己身份尚未暴露。

秦琪此趟耽误这许多时日,全是为了等自己的父亲,昨日也先大驾光临,她今晨与之深谈一番后,得了首肯方才返回的板升城。

也先如今兵强马壮,府库充盈,只等明廷的消息,只要大明的态度不强硬,就要建元登位。

莫七连称谓和年号都给他想好了,“大元天盛大可汗”,年号“天元”,此时正是也先春风得意的时候。

秦琪其实不太赞同父亲称汗登位,黄金家族虽然是落魄的凤凰,不过在草原上数百年威名,蒙人们似乎认定,只有姓孛儿只斤的,才能做大汗。

也先此举,按汉人的说法,叫做僭越,很难说不会成为草原的公敌,被群起而攻之。

即便娶个黄金血脉的公主,能有多大作用,实在难说得很。

草原上的血脉传承,看重的是父系一脉,要不然铁木真名义上的长子术赤,就不会被其他兄弟视为异类了。

第214章 烦恼

不过秦琪也不太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草原上实力为尊,他们瓦剌绰罗斯家族仍是最强的。

只要有兵有粮,哪怕与整个草原为敌也不足为惧。

论兵,才结束的西征,能把黄金后裔的东察合台汗国打得俯首称臣,试问其余各部,谁是敌手。

论粮,板升城周边数万亩的良田,每年都能为瓦剌带来如山高的粮食,征伐不臣就没有后顾之忧。

再说,秦琪有求于父亲,自然就更不会反对也先称汗了。

也先知道了女儿的事,又问了两个儿子之后,出乎三人的意料,倒是不曾反对秦琪的选择。

他个人其实并不看重什么门第、血脉和汉蒙之分,娶哈尼木为的是大事,没办法,谁叫草原上的蒙人就认这个死理呢。

要是这些玩意儿真有用,什么都看出身门第的话,那他们绰罗斯家族现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放羊呢。

尤其是得知周秦川调养好了秦琪的身子骨后,就更满意了。

这个女儿他一直担心活不过成年,本来身体的底子就差,又特别聪敏,他深知天妒红颜和英才,现在好了,看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也先放心了。

就凭这手,也先觉得把女儿嫁给这小子就不亏,即便没什么本事,能把女儿养好就是大功。

这一回,也先异常大度,不但同意秦琪继续同周秦川一家子往来,还允许她隐瞒身份,仍旧回板升城居住。

至于周秦川的兄弟和随行的女人,也先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同秦琪秦博等人一般无二,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阻碍。

而被杀的哈尔固楚克和阿剌两子,也先也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大赞秦琪做的对。

他自己要称汗,阿噶多尔济父子就没什么用了,自然是要处之而后快的,早一点动手和晚一点动手,没什么区别。

也先还特意安排阿失帖木儿近期就想办法了结阿噶多尔济一家。

至于阿剌两子,纯属遭了池鱼之殃。

但谁让他们跟着哈尔固楚克,想要强抢齐齐克呢,死就死了,大不了赏阿剌几个从东察合台汗国掳来的女人,让他再生几个儿子。

当然了,杀他儿子的事儿得尽量瞒着。

也先唯一的要求,是要秦琪参与一个月后他的登位大典。

大明那边有了消息,对也先的示好非常满意,已经下了敕书,敕书除了嘉奖也先对明廷的恭顺之态,还封其为敬顺王,与其祖父、父亲的顺宁王封号并不一致。

也先对封号并不在意,对明廷承不承认他的北元可汗更不奢望,只要大明不敌视他,让他能从容应对草原上各路反对他的势力就够了。

在莫掌柜等白莲教汉人和心腹的撺掇下,也先决定在一个月后,举行登位大典,最心疼的这个女儿,自然是得来的。

至于她喜欢的那个男人,什么时候齐齐克同他摊牌,带不带人来参加大典,就由得她自己做主了。

秦琪脸上堆着笑,宽慰完周秦川三人,借口自己身子乏累,回她和苏幼蓉的小屋里歇着去了。

心里却是愁肠百结,什么时候向秦川哥坦诚自己的身世,大半个月后父亲的登位大典要不要带着秦川哥他们去,都让她烦恼不已,以往给父兄们出主意,哪有这么难。

“唰!”一顶草帽破空飞到高处,盘旋着,转动着,正要往下落的时候,一只利箭及时赶到,将其射个对穿后,一起远远落下。

又一顶草帽飞到半空,紧随而至的利箭这一次却落了空。

草帽不住飞起,利箭也一一射出,有射中的,也有射不中的,各自差不多能占一半。

十轮过后,帽停箭收,梁五咧咧嘴,冲周秦川拱拱手:

“十射五中,周兄弟箭法大进啊。”

春耕已然全部结束,众人有了空闲,自然又聚在了一起,开始锤炼身手。

选的时辰多在午后,周秦川他们卖完面包之后。

周秦川死里逃生,深感自己的骑射功夫实在不足,是以这段时日都带着大伙儿往城外旷野里跑,以练习骑马射箭为主。

秦博不在,就请教王八,射箭没有合适的移动目标,就花银钱找板升城里的匠人买了不少草帽。

大伙儿轮流将草帽掷到空中,以之为目标,用箭射之,类似后世的移动标靶。

许是生死之间的刺激,周秦川骑射的功夫由是大幅长进,固定目标很快就达到了十射七八中,而站在地面射移动目标,也飞速达到了十射五中。

不过周秦川自己知道,短期内也就技止于此了,再往后,每一分进步,都是水磨功夫。

梁五以往不言苟笑,脸绷惯了,笑起来实在难看,夸人也是**的不带半点水花。

周秦川有心挖苦他一下,逗逗乐子,又怕他多心,只索罢了,回道:

“还差得远,不说秦兄了,就是八爷也远胜于我。”

这种站在原地射草帽的练箭方法新颖,王八爷自是不会错过,他的成绩在十射七中这个水平上浮动,至于秦博,一直没有露脸,估计能比王八爷多一到两箭的射中率。

箭法同很多技艺一样,一开始进步会比较快,但越往后就越难,所以别小看这多出的一到两箭。

谭蒙和梁五虽然摸弓箭的时日要比周秦川长,但如今的箭法也就只同周秦川不相上下而已。

至于骑在奔马上射箭,呵呵,就是王八爷也只能射进一个大致的范围,想要射中目标,几乎全凭运气。

这种奔射,靠的是大面积的箭雨覆盖,全然做不到精准打击。

或许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做得到,秦博可能在其中,但多半靠的是自身天赋。

负责抛掷草帽的王八爷,将落到地上的草帽拢到一起抱回来,擦了把头上的汗说道:

“歇会儿罢,周大郎,这天儿实在太热。”

周秦川点点头,招呼了下正在骑马的谭蒙,带着一旁的小济,几人找个了树荫坐下歇息。

就着皮囊一气灌下几口清水,抹抹嘴唇,王八爷略显神秘地问其余人等:

“诸位兄弟,都听说了么,再过大半个月,蒙人那里会有一场盛大庆典,他们那个叫做也先的大酋长,据说要自称大可汗,咱们板升城所有汉人,都有酒食赏赐,嘿嘿,来也失八秃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

第215章 出逃

也先要称汗登位一事,早从也失八秃传了出来,只不过每个人的关注点不同,比如王八,就只注意到了会有赏赐的酒食可吃。

周秦川却另有想法,他本能地觉得,这是逃跑的好时机。

初到也失八秃担心粮食不足,如今已不成问题,板升城里有存粮的人家不少,只要有银钱或者其他日常所需,都能换来。

板升城里的巡卫已被抽调了大半过去帮忙,听说是蒙人粗鄙,不习礼仪,得由莫七为首的汉人教导,人手严重不足,只能动用板升城的巡卫。

这些人周秦川本就不太看得上眼,这下就更不足挂齿了。

春耕结束后,田间地头警戒的蒙人骑兵已经撤离,也就是说,如今只需对付五里外最外围的巡弋骑兵,难度大减。

既是登位大典,必然人多事杂。

也失八秃各个紧要之地需要警戒和维持秩序,这样一来,外围的巡弋骑兵势必要被抽调,巡查的人数减少后,漏洞必然出现,或许就有空子能钻。

即便事后被发现,但也先登位一事显然更为重要,蒙人未必有空、有人大费周章地来追捕。

不过若真要走,显然仅周秦川一家三口是不行的。

虽然人少不易被发觉,但到了草原上,却是人单力薄,难以应付各路豪强。

按周秦川的想法,出走之人在三十到五十之间最为理想,规模既没有大到让莫七心痛,非追回来不可的地步,又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既然如此,就得拉上其他人了,眼下经常同他一起骑马射箭,切磋身手的梁五、王八和谭蒙就是首选。

三人的手下加在一起,将近七十余人,虽然多了些,但也能将就,毕竟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况且他们愿不愿意离开也失八秃,还是未知之数呢。

周秦川有心想问一问,但又不敢冒这个险,虽然同他们也相处了好几个月,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出卖自己。

此事在周秦川心里已经憋了好几天,一直拿不定主意,神情间、行事中不免就露了些端倪,落到了某个有心人眼中。

操练完毕,其余人等都各回各家散了开去,此人却一直同周秦川边走边闲聊,待进了小院,等小济去了伙房帮忙,这才拽着周秦川在院中找了个僻静之地,低声问道:

“周兄弟,我看你这几日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事儿?”

“五哥说得哪里话,眼下有吃有喝,日子不知道多舒坦,能有什么事。”

周秦川下意识的就想否认。

“周兄弟不说实话,可是担心我梁五嘴巴不严?”梁五玩味地看着周秦川。

周秦川神色一僵,暗道厉害,也不知哪里露了破绽,同这些老江湖相比,自己还是嫩了些。

孰不知梁五哈哈一笑,“诈你的,周大郎,我就只看出你有事,却又不肯说,是不是不拿我梁五当兄弟?”

周秦川身心一松,这些家伙还真是虚虚实实的,着实难防,今后自己可得学着点。

得了,也别瞒着人了,说给梁五一人听,显然要比一次就让那么多人知道要好。

当下低声地把自己心里盘算了好些天的想法,低声同梁五说了。

“周兄弟果然不简单,居然能想到趁蒙人搞劳什子庆典的机会出逃,也不枉我一早看出你非池中之物,终有冲天之日。

也罢,我梁五就跟着赌上一把,同你一道走了。”

周秦川愕然,这也太顺利了罢,“梁五哥不考虑考虑再做决定?毕竟刚种下麦苗,你们的田地可不少……”

“不必考虑,周兄弟,”梁五伸手阻拦周秦川要说的话,“自从那场大雪,你不嫌弃我等身份施救,我梁五就认定你了,只是另有顾虑,才不敢同你亲近,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梁五知道,逃离也失八秃事关重大,若不表明自己心迹,势必难得周秦川的信任。

之前同在板升城谋生计,自是可以暗中帮忙,但出逃此地的话,势必得相互信任才行。

当下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还有他们身为私白,同普通人之间的关碍都说了。

周秦川这才明白,梁五当初没有纳头便拜,原来还是为自己着想,仔细想来,梁五从此之后的确是帮了自己不少的忙,同他对其他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当下便信了。

“小子谢过梁五哥。”周秦川诚挚地向梁五行了个礼,“此行还请多多指教。”

“过谦了,周兄弟,指教谈不上,”梁五还礼道,“也就出几个歪点子罢了,此行若仅咱们这点人恐怕还是不成,一旦在外面遇上马匪之类,只能抓瞎,还得多找些同伙才是。”

英雄所见略同,周秦川自然赞同,但也说了自己刚才的那些顾虑。

梁五自信地表示,王八那边他去分说,此人虽然有些跋扈,爱欺凌他人,不过义气是有的,即便不肯同行,断不至于出卖他们。

至于谭蒙,梁五就拿不太准了,周秦川遂决定自己去试探一二。

计议已定,梁五连饭都没有留下来吃,这就告辞而去。

为防夜长梦多,当日夜深人静之后,两人再度于院中碰头。

都是好消息,作为曾经的马匪,王八爷表示,被困在此地种地,腻味得紧,早想换个地方了。

谭蒙作为同周秦川一道被掳来的商家,不愿留在板升城,也是预料之中。

第二日,四人趁着骑射的时候商讨了一番,就此约定,当在也先登位庆典的那天一起行动,共同逃出也失八秃。

就在周秦川等人定下决断,要趁机逃亡之际,也失八秃的某座营帐之内,阿剌正在大发脾气。

他的两个儿子失踪了,一开始他以为这两个不肖子定然又是跑去哪个部落胡天黑地的鬼混去了,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一连十多天,音信全无,阿剌这才有些发慌,派人四下打探,全都一无所获。

此刻的他,正在营帐内大骂手下是废物,弄得前来找他商议事情的赛刊王很不自在。

第216章 暗流

几个手下灰溜溜地退出营帐,最后一个探马硬着头皮又进去了。

“行了,若没什么消息就不用说废话了。”阿剌揉着自己额头说道。

自也先回到也失八秃后,他就一直不顺心,总管此地事务的权柄,自然随着也先的回归而没了。

更让阿剌窝火的,是也先称汗以后,即将空出来的太师之位,经过他和赛刊王的分析,多半也没甚指望。

明里暗里的,也先都在大夸特夸他那二子阿失帖木儿的西征功勋,还说太师之位,当功劳大者得之。

却对阿剌的东征只字不提,意欲何为已是昭然若揭了。

眼下两个儿子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叫他怎不着急上火,没因此迁怒手下,打上一顿就算好的了。

那探马张张嘴,想想自己的确没有关于阿剌二子的消息,明智地没有出声,扭头欲走之际,却想到了另一桩事。

“知院闹言,小的另有要事相告。”

“说罢,没外人。”关心则乱,想到自己这两日的心思全在两个儿子身上,难免疏忽了其他消息,阿剌有心听上一听。

“阿噶多尔济一家已然消失,算起来,差不多也有五日了。”

“什么?!”

阿剌先是呆了一呆,同赛刊王对视片刻之后,勃然大怒: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边说话边将手上的茶碗狠狠朝地上摔去,即便有厚厚的地毯垫底,碗仍然被摔做几瓣。

赛刊王在一旁挥挥手,探马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待阿剌在帐内连骂带摔东西,发泄了一番之后,赛刊王方才幽幽问道:

“阿剌安答,接下来你意欲何为?”

阿剌站定,叉着腰戟指大骂:

“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动手!”

“好的,小弟这就去安排,务必使那要害人物能及时赶到也失八秃,只是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呢?”

阿剌此刻已然平复下来,背着手在帐内绕了几圈后,说道:

“就定在他登位称汗前两天吧。”

“待他坐上汗位宝座,再将他拉下来,岂不是更好?”

“登位那天戒备势必森严,你我未必有机会。”阿剌答道。

“闹言高明,小弟告辞!”

两人之间挺默契,都没有提为何阿剌一听到阿噶多尔济全家失踪,就大怒失态的缘由。

但心里却都明白,苏合与额乐定然已是遭遇不测了。

找了这么些天的人,唯一能肯定的,是阿剌二子是与阿噶多尔济之子哈尔固楚克一同失踪的,失踪前三人确定无疑地在一起。

没过几天,阿噶多尔济一家也不见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即将称汗的也先嫌这一家子碍眼,将他们全都了结了,还顺带着将阿剌两个儿子也给杀了。

能在也失八秃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事儿的,除了也先还有谁。

怪不得赏他阿剌几个从东察合台汗国抢来的女子,原来是心虚啊。

了结阿噶多尔济一家,阿剌本来是不会有什么异议的,可是把苏合与额乐牵连进去,这就过份了。

再加上太师之位无望,阿剌心底里最后那一丝忠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川哥,秦琪妹妹如何处置?”苏幼蓉有些发愁地问道。

作为当家人的周秦川既然决定要离开板升城和也失八秃,即便地都种上了,苏幼蓉和小济也无异议。

但同他们在一起的秦琪就成了大麻烦。

虽然自她回到板升城后,周秦川已然无法再像以往那般无视于她,苏幼蓉也有意无意地对两人关系表示认可,只差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

但毕竟秦琪还未过门,成为真正的周家人,又不像苏幼蓉那般孤家寡人一个,可以自己做主。

想要做什么,去哪里,总得同兄长商议一番,得了首肯之后,方才合适。

只是草原上的贵人被杀,惹下滔天麻烦,眼下蒙人大酋也先又要登位称汗,秦博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混进板升城来。

而他们这边想要单方面同秦博等人联系上,短时间内恐怕不可能,这样一来,秦琪的去留就有些为难了。

把她孤身一人留下显然不合适,他们这一走,板升城不知多少人会受到连坐牵连,即便有秦博留下的人守护,也难以护得秦琪周全。

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把秦琪和护卫一道带走,以后再想办法同秦博联络。

只是周秦川不愿意留在塞外做马匪,不论是去辽东还是回中原,这一走,以后她想要见到兄长们恐怕就不容易了。

“还是同她说一声罢,让她和我们一道走,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周秦川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知会秦琪一下,只是没与人家兄长商讨过,说与不说,最终都要带走秦琪,多少有些强迫的意味,他实在不愿去做这个恶人。

苏幼蓉狡黠一笑,“秦川哥,还是你去说合适,你觉得呢?”

“那……行罢。”

周秦川无奈点头,把秦琪就这么带上,两人的关系算是挑破了,只有自己亲自去说,方能表达出足够的诚心。

苏幼蓉去说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难免让人心里犯嘀咕。

虽说是事先知会秦琪一声,但周秦川总觉得这同强迫她一起走也差不多,秦琪的心意他岂会不知,多半是会同意的。

即便秦琪不愿意,周秦川也不会让她一介弱女子留下,哪怕用强也要带上她。

一想到这些,周秦川就有些愧对秦琪的感觉,几次三番想要挑明,最后都不了了之,一拖就拖了好几天。

而秦琪,同样纠结于该何时告诉周秦川自己的身世,生怕因为自己的隐瞒,让周秦川对她有什么看法。

加上天气益热,她有些苦夏,精神恍惚,而周秦川他们收拾东西时,又刻意避开了她,秦琪竟然没有发现异常。

眼看两日后父亲就要举行登位大典,秦琪终于下定决心,既然瞒不了一辈子,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带着周秦川同自己一道露面。

吃过朝食,等周秦川揉好面,她也不点检了,拉着周秦川进了自己和苏幼蓉所在的小屋,打算今日就把话挑明。

第217章 事泄

“秦川哥,我……我有话同你说。”

“是吗?巧了,我也有话同你说。”周秦川也想好了,两日后就要行动,今日怎么也得同秦琪摊牌,也让她稍事准备。

“啊?”秦琪愕然,最后这一步她又有些怯了,“要不,秦川哥你先说?”

“这个……还是你先说罢,我洗耳恭听。”周秦川也有些心虚。

两人你来我往谦让了几个回合,仍是谁都没有说。

恰在此时,院外有人“周兄弟”“周大郎”的大喊大叫着,周秦川一听,就知道是梁五和王八爷二人,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两人得了小济指点,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阴恻恻的谭蒙。

“不好了,周大郎。”王八爷急吼吼地叫道,面有愧色。

“周兄弟,这厮着实该打。”梁五紧随其后,愤愤不已。

“秦川哥,你们既然有事,那我告辞了。”秦琪分得出轻重,见周秦川有人找,自是赶紧退了出去,内心既庆幸,又有些失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又没了。

“我……我对不住诸位。”一向粗莽的王八爷难得的忸怩起来。

谭蒙见秦琪出得门去,不声不响地将门给带上了。

“怎么了,大事儿?”

见三人齐至,周秦川感觉不妙,急问他最信任的梁五。

“这厮……”梁五指指王八爷,恨恨地说道:

“这厮嘴不严,咱们要走的消息走漏了。”

“可不是我嘴不严,”王八爷叫屈,“是个小崽子说漏嘴的。”

“你手下说漏嘴,同你说漏嘴有甚区别?”梁五呛完王八爷,这才同周秦川解释:

“我和他还好些,谭兄可就惨了,从昨晚起,就有人找上他的门,说是要同咱们一起走,这些人都是与你们一道被莫七骗到此地的。”

见谭蒙点头承认,周秦川脸色大变,离逃亡的时日还有两天,消息就已走漏,眼下板升城里恐怕是人尽皆知了罢。

说不准城里的巡卫,甚至是蒙人已在来抓捕他们的路上了。

想到这里,周秦川也是深恨王八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谭蒙看出了他的担心,小声替王八爷开脱,“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莫七等人大都在也失八秃帮忙,板升城只留了不到三十人,即便他们知道了,咱们也还有机会,而且……”

说到这里,谭蒙面露迷惑,“……而且城卫至今没有动静,似乎对咱们的行动全然不知的样子。”

屁大的地方,都传开了的事城卫会不知?

见梁五和王八爷也点头,周秦川仍是将信将疑,不过眼下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而是该如何行止。

按照原计划两天后再走肯定是行不通了,最佳选择自然是马上动身,在白莲教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走。

只是大白天的掩盖不了行踪,即便把那三十个城卫都杀光,也避免不了走漏消息,然后被瓦剌骑兵追上。

但若等到天黑之后再行动的话,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不啻是在等死。

还有那些得知消息后,主动上门要求一起走的人,该如何应对,也是个难题。

本来他们四人连带手下不超一百人,人数绝不算多,不论是蒙人还是莫七,都要忙着也先登位大事,未必愿意为他们这么点人大动干戈。

可人数一多就不好说了,也先和莫七是不会容忍板升城的劳力折损过多的。

梁五等三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时都眼睁睁看着周秦川,巴望他能做决定。

“周大郎!”

“秦川哥不在,请长老改日再来。”

院外不知谁来了,被苏幼蓉给拦住,不想来人不吃这一套,声音越来越近,最终撞开房门,出现在了周秦川等人面前。

“我就知道,周大郎定然在此。”唐僧哈哈笑道。

“秦川哥,对不住,没能拦住他。”苏幼蓉在一旁忐忑不安,尽管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她也觉出了不妙,自然是不愿有外人来打扰周秦川等人的。

“算了,忙去吧。”看清来人,周秦川挥手让苏幼蓉离开,怪不得刚才在院外叫长老呢。

她一介女流,怎可能拦得住这白莲教首。

等苏幼蓉走开,周秦川这才装模作样的单手作揖,“唐长老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行了,小子,事态紧急,咱们就别来虚的了。”

唐僧一改高人做派,喷着酒气,一上来就说了些让周秦川等人莫名奇妙的话,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大惊失色:

“我知道你们要走,如今消息已然走漏,何去何从,还不早做决定,不用关门……”

唐长老喝住偷偷摸摸正往他身后摸过去的王八,“我还有手下在外,一旦死在这里,你们可讨不了好。”

周秦川阴晴不定,连白莲教教首都知道了他们要走的消息,看来已是人尽皆知了。

也不知此人的话几分为真,几分是假,不过最终还是阻住了不管不顾,意欲动手的其余三人。

这白莲教首要是想为难自己的话,没必要亲自上门,只需把消息放出去,让莫七和蒙人知道就行了。

看来另有所图,不妨听上一听。

“唐长老有何要求,还请直说。”

“嗯,”唐长老满意地点点头,“小子,看来我昨夜今晨这顿酒,没白白替你们喝,是个聪明人。”

替自己喝酒?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们以为那些个城卫就这么傻不成?还不是全靠我,豁出这张老脸把他们都请了去,喝了一晚上的酒,此刻还都在睡着呢。”

唐僧拍着胸膛替自己表功。

周秦川拱手致谢,示意他继续。

“终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唐长老用手指了指他们几人,“这么大的事儿,嘴上怎么就没个把门的。”

周秦川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唐长老话里的意思似乎全是在为他们着想,这同他的身份不符啊。

“现事已至此,你们还不收拾收拾,这就离去?”

周秦川刚喝了口茶,被他这话带得没缓过气来,没听错吧,白莲教教主要自己赶快跑?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节奏。

第218章 拿下

见四人看自己的眼神古怪,唐长老知道不透点底对方是得不到信任的,当下叹口气,把他想要保全唐丹,使其做回普通人的想法侃侃道来。

周秦川这才知道这个白莲教教首的意图,对方估计夺不回教中权力,这是要为子孙后代着想了?倒也有几分可信之处。

只是能信他么?不信的话,这老家伙似乎洞悉了一切,又怎生处置。

周秦川尚在犹豫,门外小济大叫起来:

“着火了,兄长,着火了!”

不用这小子喊叫,透过房门,周秦川也看到了远处滚滚而起的浓烟。

“周大郎,此乃我的投诚心意,这下你该相信我了罢?”

唐长老在一旁幽幽说道。

“你……”周秦川伸手指着他,“你的意思是,这火是你放的?”

“没错,是我安排人放的。”

唐僧森冷一笑,接着有点不屑地说道:

“你等既然要走,事泄后却又瞻前顾后,迟迟不决,成得了什么事?

即便勉强出逃,凭你们那点人手,也逃不脱瓦剌骑兵的追杀。

既然要走,咱们就来个大的,板升城里此刻已然起了好几处火,都是我放的。

此外,我还让人到处传谣,说蒙人大酋登位称汗之后,再用不到咱们汉人,会派兵来板升屠城。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城大乱,到时候你们带头出走,必然从者云集。

而此地一旦着火出事,也先和莫七怎么也得先灭了火头,尽量保住板升城,你等自然就有了腾挪工夫。

正值也先称汗前的紧要关头,人手紧张,他能派出多少兵马去追杀你等,实未可知。

兵马少的话,跟着你的这数千号人,还是够他们杀上好一阵的,你到时候只管向南逃亡,运气好的话,当能顺利回返中原。”

四人听完唐僧的安排,全都倒抽了口冷气。

不愧是老牌的造反专业户,想的就是要比他们深,比他们广。

放火制造现场混乱和后续麻烦,传谣让人盲从,最后再以多出来的这些人作为肉盾,抵挡蒙人精锐的砍杀,当真丝丝入扣,还透着股歹毒的心劲儿。

看着四人惊愕的眼光,唐僧心里多少有点得意。

打一开始他知道周秦川的外逃计划后,还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小子时机选的实在是好。

没想到临行前却泄了密,唐僧本打算就此放弃保全自己,不再搭理周秦川他们的。

可转念一想,这一回周秦川他们不论成与不成,事后莫七必然会严加防范,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以后想要让唐丹回转中原的机会,几乎不可能有了。

唐僧思忖再三,最终决定赌上一把,趁着莫七不在板升城,不但把周秦川等人的漏洞堵上了口子,还安排了更加老练毒辣的连环计。

这下胜算大增,还由不得周秦川不乖乖照做。

“也先答日格,阿剌求见。”

几乎同一时刻,也失八秃的太师大帐之中,侍卫正在禀报。

“让他进来罢。”也先吩咐道。

虽说阿剌的两个儿子间接地算是死在他们绰罗斯家族的手上,但也先一点都不发怵。

不是赏了女人么,还要怎的,阿剌正值壮年,又不是生不出儿子来。

即便事情原委被阿剌知道了,他又敢如何?

“阿剌见过太师。”

阿剌一进大帐,单膝跪地,给也先行了个礼。

也先挥挥手,示意免礼,随后道:

“大典在即,事务繁多,有什么事儿就快说罢。”

“阿剌先恭贺太师即将成为大元新的可汗,”阿剌见也先微笑点头,方接着说道:

“阿噶多尔济的部属来找过我几次,说是咱们年前答应过,要安排草场给他们放马牧羊,怎的还没有消息。”

“他们啊……”也先打了个哈哈,数日来杂事繁忙,他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本着对阿剌有些愧疚的心情,开口说道:

“这样罢,你要不嫌少的话,他们就全赏给你做部曲了,怎么安排你说了算。”

阿剌嘴角微微一撇,“谢过太师厚恩,太师称汗在即,想必那阿噶多尔济一家已经……”

“不该问的,不要乱问。”也先有点不太高兴。

“太师说的是。”阿剌虽然应和了一句,接下去的话却并未收敛:

“阿噶多尔济虽是黄金家族,但太师既要称汗,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不顾也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阿剌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没用处的人,自然该死。

只是我想请问太师,我那两个儿子——苏合和额乐,虽然不太成器,但好歹也还是有点用的,怎的就不入太师法眼,非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呢?”

最后这句话,阿剌是吼出来的,说完还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也先。

“大胆!”也先一摔茶碗,同样从胡凳上站了起来:

“阿剌,你怎敢如此同我说话!”

“你能做,还不能让我说了?”阿剌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哼哼……”也先又冷静了下来,“阿剌你可莫要自误,你那两个儿子自有取死之道,我杀他们,与你无关,你大可放心继续做知院,要是不识趣……”

阿剌气得浑身发抖,两个儿子果然是他杀的,还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有取死之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当即指着也先破口大骂:

“你如此残暴不仁,苛待手下,如何做得大元可汗?”

“放肆!”也先怒了,“阿剌,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剌没有理会,继续痛骂:

“你双手沾满了先可汗的血,也沾满了兀良哈三卫众多首领的血,如今还沾上了我等瓦剌人的血,想做可汗,我不服。”

“左右,拿下。”也先懒得同阿剌理论,阴恻恻地吩咐帐内的两个侍卫。

阿剌状若疯狂,“天道好循环,也先,且看你能猖狂到何时。”

“怎么还不动手?”

见阿剌仍在痛骂自己,也先不耐烦了,侧头找身后侍卫,见二人已然持刀在手,逼了上来,当即吩咐道:

“这厮失心疯了,我看不用再多此一举将他拿下,直接斩杀了事。”

第219章 犯上

“是!”

两个侍卫应下,拿着刀扑了上来,随后刀光一闪,好大一颗人头飞了出去,满腔热血喷了出来。

“哈哈哈……”阿剌狂笑道,“我刚才就说过了,天道好循环,今日轮到你了。”

“见过答日格。”两个侍卫拿着弯刀向阿剌见礼。

“免了,你二人当记大功一件。”阿剌哈哈大笑,好不畅快。

这二人出自他的部落,从小因为勇武,很早就被也先看上,要去做了侍卫,因其家人亲属仍在阿剌麾下,阿剌很容易地就收服了他们,让俩人做内应,为自己卖命,最终出其不意地杀了也先。

他恐怕早已忘了这两个侍卫的来历了吧,即便没忘,也肯定想不到自己敢内外勾连,以杀他为最终目标。

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阿剌不无得意地想到,随后将也先的脑袋擎在手中,走出大帐喊道:

“也先已死,你等降者不杀!”

大帐外轰然大乱,侍卫中有那忠于也先的,看清脑袋面目后,持刀上前,欲要斩杀阿剌。

孰料有阿剌带来的人,还有部分被他收买的也先侍卫冒了出来,替阿剌挡刀。

争斗没有持续多久,地面开始抖动起来,一彪军马蓦地出现,旋风般地杀了进来。

骤失首领,人心本就不稳,又缺乏统一指挥,还是以步对骑,也先的拥趸很快就被杀散了。

阿剌早骑上了战马,正指挥着军马冲杀,不料一队骑兵斜刺里杀出。

“阿剌,你怎敢犯上作乱?”

责问阿剌的,是也先之弟大同王,他离得近,知道得早,反应也及时,很快就带上自己的兵马向太师大帐杀过来。

路上遇到了自己好友赛刊王,两人兵合一处,一心要找阿剌算账。

在也失八秃,除了也先,所有将领的部曲都不多,阿剌即便早有谋划,一时之间也很难集齐大规模的军队。

大同王认为他和赛刊王合二为一,对上阿剌的胜算不小,只要能将其拿下或者斩杀,就能消弭这场内乱。

“哼哼,上梁是歪的,我自然可以出手扶正。”阿剌冷笑道。

“大胆!”大同王弯刀斜斜上举,“左右,与我一同拿下这叛逆。”

阿剌同样高举弯刀,大喝“拿下!”

“拿下!”大同王身边的赛刊王大喝一声,手中弯刀挥动,寒光一闪,大同王的人头就从肩上‘骨碌’滚了下来。

赛刊王尽管早早同阿剌成了攻守同盟,但在其他人眼里,却并不特别亲密,而赛刊王此人又长袖善舞,同谁的关系都不错,很难让人对他有戒心。

阿剌今日发动变乱,赛刊王负责带着手下在也先营帐附近潜伏,事成后若也失八秃有人迅速反扑,赛刊王需假意合流,然后伺机击杀领头人。

依计行事的赛刊王,就这样杀了也先之弟大同王,与阿剌兵合一处,逼降了大同王手下,壮大自身实力的同时,赢取了时间。

在其他将领反应过来并进一步采取行动之前,阿剌和赛刊王埋伏在也失八秃外的大军借机滚滚开了进来,完全掌控了局面,忠于也先之人再无翻盘机会。

让阿剌和赛刊王失望的,是也先的子女一个都没有拿住,两人在博罗纳哈勒和阿失帖木儿,还有齐齐克的营帐处都扑了个空,没有找到人。

正欲大索之际,也先欲登临汗位而设立的汗帐大乱,两人这才得知,也先二子方才均在汗帐之中,得了变乱的消息后,此时已带着手下逃了出去。

斩草需除根,不可放虎回山,这个道理草原上的人都懂,阿剌正欲亲自追杀,赛刊王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阿剌安答,也先既已伏诛,需得尽快迎立新汗,重建草原秩序。”

阿剌恍然,赛刊王这话说得很有水平。

由于自身威望不足,阿剌别说像也先那般登位称汗,就是汗位虚悬的时日长了都不成。

必须尽快扶持黄金家族之人称汗,方能稳住局面,阿剌作为新汗功臣,才能成为新的太师,执掌大权。

傀儡人选不做他想,自然是他们早就埋下的暗手,前可汗脱脱不花幼子——马古吉思,自去岁落入阿剌手中后,就被秘密地从草原东部向也失八秃迁移。

为了不被也先察觉,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子,从漠北一带兜转过来。

迎立新汗这等扬名大事,自然得阿剌亲自去做,赛刊王无意争功,却不得不作提醒,以免因小失大,功亏一篑。

“说的是,多亏你提醒,我这就北上,恭迎新汗,此地的残局就交给你收拾了。”

“谨遵太师之命。”赛刊王小小地拍了个马屁,收拾残局可是很有油水的,生杀大权尽在手中,因此他兴致很高。

“有两件事你一定要多费些心思。”阿剌交待道。

“请太师吩咐。”

“也先的家眷一个都不能留,包括他那嫁给脱脱不花的长姊和外甥,还有他新纳的那个哈尼木公主,重中之重,是逃脱的二子一女,只要他们在这世上消失,也失八秃及周边各部落的亲绰罗斯势力就再也翻腾不起浪花了。”

“这个我理会得,太师,我这就亲自领兵,去追杀那两个小崽子。”

赛刊王说完,就要打马而去。

“莫慌。”阿剌拦住他,“另一件事也很重要,你千万不可轻忽。

板升城你需得兵不血刃地拿下,不可引发动乱。

此城实乃你我今后的粮仓和根基,有了它,才能扩军备战,征讨不臣,听明白没有?”

“太师所言,句句铭记在心,我这就去安排。”赛刊王答道。

“那个莫七,同也先关系匪浅,就不用留了,白莲教的唐长老若识相,可以把板升城交给他总管。”

“是。”

安排完毕,两人各自散去。

见周秦川四人仍旧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唐僧张目大喝:

“尔等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哦。”

周秦川第一个反应过来,这老家伙的情不得不承了,让数千人做肉盾的谋划虽然毒辣,但不得不说,却是目前最为可行的法子。

第220章 火起

“幼蓉,小济,秦姑娘。”

周秦川冲出房间就开始大喊,见三人正拿着刚烤好的面包,看着城内袅袅升起的浓烟不知如何是好,赶忙吩咐:

“幼蓉,快!收拾收拾东西马上走!”

“秦川哥,出什么事儿了?”秦琪不明就里,她今日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却不知缘由,见此时的板升城有变乱迹象,还以为这就是根源。

周秦川看看秦琪,知道这会儿是没空同她解释的了,只简单吩咐道:

“别问这么多了,秦姑娘,板升城即将大乱,咱们需得尽快逃出去,方能保全性命。

你简单收拾一下,这就跟我们走罢。”

秦琪不疑有它,点点头,冲进诸人已经走出来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对于周秦川,秦琪没有丝毫疑虑,一个为了她连命都可以拿来拼的男人,难道还不值得信赖么。

她知道唐僧身份,此人的女儿经常过来打秋风,当爹的虽不常见,但紧要关头,他消息灵通,过来示警也是合乎情理的。

不知此地出了何等大事,莫七不在,这个姓唐的也压不住,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两日后父亲的登位大典。

不过板升城实力孱弱,再乱也乱不到哪儿去,也失八秃只需出动千余劲卒,即可平乱。

眼下需要做的,是按照周秦川的安排,尽快逃出城去,板升城里的房子多为土木结构,一旦起火就很难控制,可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搭在这里。

梁五、谭蒙、王八爷三人知道事态紧急,出得房后,都匆匆去了。

眼看城内已经开始有了动乱迹象,单打独斗容易吃亏,鉴于梁五所在之处离其余三人都比较近,几人遂约定,一起聚到梁五的院子再开拔出城。

“我不走,爹,我要和你在一起。”大哭大嚷的唐丹,被砚书和侍剑一左一右架在中间,来到唐僧和周秦川面前。

“周大郎,丹儿就托付给你了。”唐长老转过身子,向周秦川深深鞠了一躬。

“小子定当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周秦川还礼道,对方帮了这么大一个忙,一路上理应照拂。

随即一想,觉得不对,护得女儿周全不应当是唐僧这当爹之人的事儿么,什么叫托付给自己了。

又想到唐丹哭喊的是她不走,她要同唐僧在一起,难道……?

“唐教首不同我们一道走么?”

周秦川问道,他相信唐僧做的这些手脚,事后莫七定能查得出来,唐僧不走,留在板升城就是等死。

唐僧挥挥手,砚书侍剑二人干净利落地把唐丹捆了起来,又找了块干净方巾堵上嘴,将她放到一匹骏马之上,侍剑随之也上了马,护在她身后。

二人一马缓缓走开,在离周秦川他们院门十多丈的地方站定,静静等候。

见自己的话不虞被唐丹听去,唐僧方才回答: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老夫身为白莲教宗,又是唐氏后裔,既然不能将本教发扬光大,自当为本教效死。”

此刻的唐僧一脸神圣,与刚才施展手段时的狠辣,形成鲜明对比。

“周大郎且放宽心,板升城毁灭之日,即是老夫身殒之时,关于你的任何消息,莫七是不会知道的。”

唐僧说完,又冲周秦川微微躬身,转身走了,没有往唐丹所在看上一眼。

在他身后,是一直都如影随形的砚书,看着两人背影,周秦川竟生出了萧瑟的感觉。

“砚书,你何必跟着我,将大好性命葬送于此呢?”

唐僧走到无人角落问道。

“老爷,小的蒙你收留,自小受你教诲,圣女自有侍剑照料,你若赴死,我又岂能独活。”砚书答道。

唐僧叹了口气,“既如此,我就不劝你了,你再去安排一下,待周大郎他们出得城去,把火放得再大些,这板升城自我而起,让它也自我而终罢,我回去等你。”

“是,老爷。”砚书退开,唐僧自回住所去了。

只是等城内火头四起,砚书回到唐长老所在之地时,已然腾起了熊熊火焰。

“老爷,老爷!”砚书目呲欲裂,就要只身闯进火中赴死。

“砚……书,不可!”火中的唐僧声音发颤,可见正承受着不知多大的痛苦。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垂垂老矣,既辜负了历代前辈光大本教的期望,又让本教蒙上了勾结鞑虏的污点,自当亲去真空家乡向他们请罪。

你则不同,莫七与蒙人勾结,恐怕不得善终,本教不能因为他一人所为而断了传承,你这就收拢城中教众,出城逃命去吧,也好为本教留下根基。”

唐僧在火中断断续续吩咐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至于无。

砚书跪在地上良久,直到火势猛烈,迫得他不得不避让,含泪说了句“谨遵老爷法旨”后,方才离去。

秦琪一路上都有点浑浑噩噩,她本就因为如何向周秦川告知自己身份一事而烦心,板升城突然发生的混乱,周秦川与来访的白莲教教宗攀谈后匆忙的出走,让她不知就里,烦乱的心更乱了。

板升城乃父亲也先的供粮之地,事关重大,不容轻忽。

但秦琪也明白,自己孤身一人,加上几个暗中守护她的侍卫,在板升城全无根基,想要平定这场乱子,那是痴人说梦。

在这种情况下,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周秦川当机立断地选择出走,乃最佳选择,而且他还把城中之人带出来了大半,实在是大功一件。

只要有这些人在,板升城即便全毁了,也能重建。

想到最后周秦川带走自己的霸气样子,秦琪的心里就甜丝丝的,自己看上的男人果然没错。

出了板升城之后,见已然远离危险,秦琪有心找周秦川交待实情,让他或是就地安扎,或是南下也失八秃,凭自己的身份,有父亲在那儿,定能护得他们周全。

可惜周秦川忙得根本不见人影,各路探马前后往来纵横,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率先禀报周秦川,她的秦川哥俨然已经成了首领。

第221章 侥幸

秦琪估计这些汉人不敢去也失八秃,想要先远离动荡之地,护得自身安全后再另做打算。

鉴于汉蒙之间的隔阂,汉人的这般行为秦琪倒也想的通,全然没有想到周秦川他们是要逃离也失八秃。

见周秦川如此之忙,秦琪也就乖巧地不去打扰。

不论如何,最迟到今晚,这些人总要找地方安顿吧,秦琪想好了,到时候她就去找周秦川,把自己的身世交待清楚。

至于周秦川要打还是要罚,就全由得他了。

然后就带着这一大帮人去找父亲。

板升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连白莲教宗之女——白莲圣女都全靠周秦川护持才得以逃脱,白莲教干系不小。

周秦川能带出来这么多有生力量,实有大功,即便坐上板升城总管的位置,也没人能说三道四,再用不着那些神神叨叨的白莲教中人了。

就在秦琪胡思乱想的时候,以周秦川为首的数人,跟着一队骑手,来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临时被马蹄踏出来的路,宽达十余丈,呈南北走向,青草被踩进泥里之后,又被踏碎了翻出来,绿色的草浆和黄色的泥水混在一起,望之惊心。

很明显,蒙人有大队骑兵刚刚从这里经过,北上而去,这一点,就连周秦川这个初哥也看出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背上发凉,暗呼侥幸。

他们依约在梁五处汇合之后,向板升城外开拔,尽管心急如焚,急着逃离此地,偏偏不能如意。

被火势所迫,谣言所惑,一路上不停有人加入,要同他们一道走,一开始多是熟人,以一同到此的商家为主。

也不管周秦川他们同不同意,就这么跟在后面。

规模渐渐大起来之后,板升城的其他汉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从城内各处向他们涌来,出城之路就此磕磕绊绊,缓慢之极。

也就是砚书他们初时放火放得还不多,否则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急归急,还不能发火,只能耐着性子安排人疏导秩序,慢慢往外挪。

期间路过一座白莲教的库房,王八爷还带着人手去给劫了,他知道自己的人走漏消息犯了错,如今才会如此被动。

路上不但乖巧听话,还一心想着将功补过,路过库房,本着身入宝山不空手的心思,又见一时走脱不得,就把里面的粮食和兵刃给搬走了大半。

至于守卫库房的白莲教众,一见这么多人气势汹汹而来,当即跑了路,毕竟愿意为教派奉上自己生命的教徒还是不多的。

好容易出了城,周秦川有心加快速度,却发现仍是难以做到。

本来以板升城的骡马数量,若是轻装上阵,行进速度慢不到哪儿去,偏偏各家各户用各式车辆装了不少零碎,即便有牲口拉,也根本快不起来。

毕竟蒙人骑兵尚未亲至,人又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没有淋漓的鲜血,对蒙人士兵的凶残,恐怕很多人都淡忘了。

说实话,一开始周秦川是很想弃之而去的,他又不是大耳贼刘备,要行仁义之事邀名,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奈何不少人却是不能放弃的,比如苏幼蓉,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包袱行李,粮食咸菜,足足拉了三马车,有心劝她放弃些东西,却一点成效都没有。

还有梁五、王八爷这些人,用来拉零碎的马车同样不少,总不能连这些人都不管不顾而去罢。

只有谭蒙好些,却也有限。

没奈何,周秦川只能压着性子同众人缓缓而行,只不过让同他亲近的这些人,尽量走得靠前一些,若追兵杀来,落在后面的人能抵挡一二,他现在也顾不上唐长老的计谋歹不歹毒了。

看来只能在今晚扎营时,再想办法说服梁五他们。

因为板升城靠北,周秦川暂定的行进路线是,先往东去,待过了也失八秃的范围后,再折向南。

没想到慢有慢的好处,阴差阳错之下,反而没有撞上蒙人的大队骑兵。

不过运气这种事儿,可一不可二。

“八爷,你再找些骑马的好手,把查探范围撒得再开些,咱们可不能做瞎子。”

胆战心惊之余,周秦川如此吩咐。

甫一出了板升城,王八爷就主动带着手下,当起了探马,这条战马踩踏出来的路,就是他们发现的,只是人手不足,发现得还是晚了些。

也就是对方已经走远,否则的话,他们早被人发现给一锅端了。

待大队人员赶上来,见到眼前这般景象之后,都明白是如何侥幸,不用周秦川他们吩咐,行进速度大增,飞快地通过了这一带。

他们出发的时候临近午初初刻,当时事态紧急,没人吃过饷午。

之后一路颇多周折,极耗体力,在快速通过此地后,又走出一段路,终因体力不支,停了下来,休整进食。

此地已勉强出了也失八秃的范围,又有一座小小山丘呈西北、东南走向,能提供些许遮蔽,还算安全。

说来幸运,苏幼蓉他们刚烤好的面包,还未及开售,板升城就大乱起来,随即周秦川就带着大伙儿出走,这面包自是没有卖出去,此刻成了他们的干粮。

其他人就只能吃冷漠,啃干饼了。

草原上点火,远远就能看到冒起的青烟,事关身家性命,周秦川严禁生火做饭。

啃着面包,喝着凉水,周秦川忽的想起,他们这许多人,在经过也失八秃五里左右的警戒边缘时,似乎没有遇上瓦剌的巡弋骑兵。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对方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露面?

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以这些骑兵的精锐,只需纠结几队人马合为一处,即便对付不了他们这么多人,露个面警告一番总行,还可以向也失八秃大营示警。

周秦川他们这些人,是奈何不了这些瓦剌精兵的。

这其实是周秦川一直最为担心之事,偏偏此时此刻,仍是没见什么动静,怎么回事儿?

第222章 有敌情

难道也失八秃的蒙人大营出事儿了?

周秦川这般想不是没有道理,若此次脱逃的,是他原先计划的不足百人,那么忙着登位称汗的也先,不愿为了他们这么点人大动干戈,倒是有可能的。

但此刻跟着他们从板升城走脱的足有数千人,周秦川不相信蒙人会坐视不管,即便板升城起了大火,也不至于连一队上点规模的骑兵也派不出来。

想到先于他们北去的那队未曾谋面的骑兵,周秦川觉得也失八秃多半有大事发生。

只是打脸来得似乎很快,周秦川刚吃完东西,一骑探马飞驰到他们面前。

“报!有……有……”

此人乃是王八爷手下,骑术精湛,偏偏是个哑巴,吭哧半饷,也没有把事情说清楚。

偏偏此刻地面抖动起来,在场诸人都察觉到了。

周秦川暗自感慨,看来自己刚才所想,是一厢情愿了。

王八爷则在结巴头上扇了一巴掌,“不就是有敌情么,咋就这么费劲。”

“不……不是,是……”结巴知道凭自己这张嘴,恐怕一时是说不清的,跺了跺脚,“跟……跟我来。”

不沾奶制品后,秦琪身体好了不少,但同常人相比,还是弱得多,到了此时,早撑不住了。

偏偏又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个面包就饱了。

想去找周秦川交待自己的身世,却见意中人被不少人给围住,要秦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把周秦川单独叫出来说私房话,她既有些拉不下脸面,也觉得不太妥当。

正犹豫间,地面微微抖动,分明是大队骑兵奔腾而来的迹象,听动静,正是从也失八秃而来,直奔他们躲藏休憩的这座小山丘。

秦琪虽然不擅战阵,但见识是有的,比周秦川他们还要早一步察觉出异常。

想来是父亲派出来阻截他们的人马,虽然不知道带头将领是谁,认不认识自己,但秦琪还是向着兵马所来方向跑去。

她觉得,只有自己尽早出面,才能避免双方发生冲突。

上得山丘,但见山脚南麓的西侧,大队骑兵滚滚而来。

但与秦琪所想不同的,是骑兵分作两队,一追一逃,正在激烈交战。

逃的一方因人数较少,已然力不能支,眼看就要落败。

“咦,秦姑娘,你动作倒快,居然比我们还要早到一步。”

打招呼的是周秦川,他同梁五等人跟着结巴上得山来,往下看了片刻就放心了。

这一追一逃,激烈厮杀的两队人马,明显同他们没什么关系,怪不得结巴说不是呢,这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周秦川正待招呼众人掩藏好形迹,以便坐山观斗,待双方分出胜负后再定行止。

不妨秦琪几下跑到他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

“秦姑娘,你这是何意?”

不惟周秦川不解,就是其余人等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秦琪妹妹,有话好好说,干嘛下跪。”

苏幼蓉和小济反应极快,一左一右地想要把秦琪扶起来。

秦琪没有就势站起,反而头一低,竟似要磕头的样子,骇得周秦川赶忙扶住她,这般大礼他可受不起。

“秦川哥,我求你了,想办法救救我大兄二兄罢。”秦琪总算说出了她的意图。

你大兄二兄?那不就是……

周秦川一惊,随即想到了什么,再度向山下望去。

果然,虽说距离不近,但被追杀的那队人马当中,人高马也大,特别显眼的那人,当是秦博无疑了。

只是他穿着蒙人衣甲,周秦川一时才没有认出来,在塞外,汉人穿蒙服并不稀奇,板升城中就有不少人如此穿着,周秦川并未疑心。

即便隔得远,也能看出秦博浑身浴血,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这是他们杀蒙人的事儿发了?

是蒙人有本事,还是秦博哥俩太过大意,周秦川暗自心惊。

只是眼下不是根究这些问题的时候,当务之急,救?或者不救?

救,拿什么救?就靠跟着他逃出来的板升城这些汉民吗,不啻是鸡蛋碰石头。

不救的话,岂不是有负秦琪二兄的救命之恩。

周秦川一时拿不定主意,再看其余诸人,他们不知被追杀一方是什么人,只看出来周秦川和这些人有旧,但对于出手相助一事,显然都没有什么底气。

秦琪见周秦川有些犹豫,又开口说道:

“秦川哥,我知道你的本事,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自周秦川神奇地从套马索下死里逃生,她就对周秦川有了莫名的信心。

小济也在一旁帮腔,“兄长,你本事恁大,一定能救出秦大兄和秦二兄的。”

阿失帖木儿基本没用汉话同他们交谈过,小济想当然地认为这个二兄自然也姓秦。

“你若救下我大兄二兄,我……我就嫁给你!”

秦琪不顾他人,大着胆子地借机说出了心里话,草原女子向来大胆泼辣,敢爱敢恨。

我能有什么本事,周秦川强笑了一下,装作没有听到秦琪最后那句话,也无视梁五等人的诧异眼光,问旁边的王八爷:

“如今探马有多少人了?”

“我的人加上新找的,在三百之数,有一战之力。”

出身马匪王八爷一向好战,倒不认为一点胜机都没有。

“要不我带人出去,趁其不备冲杀一阵,若能攻到羊毛大纛之下,引发追兵混乱,当有转机。”

王八爷手指远方说道。

擒贼擒王,这个道理周秦川懂,羊毛大纛乃蒙人军队的将官所在,若能攻到那里,甚至阵斩将官,自然大有胜机。

只是既为中枢,防备自然不会松懈。

到塞外时日长了,周秦川的眼力也有了长进,败逃的秦博一方人马近千,追击者的人马则是秦博他们的两到三倍。

以区区三百人,即便是偷袭,也很难攻到那里。

除非……

看着羊毛大纛,这段时日一直在练箭的周秦川下意识地估摸了一下距离,眼睛突然亮了。

他们所在之地离羊毛大纛足有六七十丈,若用蒙人常用的角弓,根本无济于事。

第223章 救人

或许只有大明的强力步弓,才能射的那么远,而且气力、准头缺一不可,可塞外草原哪里找得到大明步弓。

周秦川没有步弓,却有同他一道穿越而来的折叠弓,射程当能达到羊毛大纛,且还有不小的杀伤力。

中原逃亡之时试过手,周秦川心中有谱,到了草原后,虽然不曾于人前亮过相,但夜深人静之时,周秦川不时也会拿出来练练手,以免生疏。

此时大纛下那人骑在一动不动,四周几乎无风,就这么站着射固定目标,周秦川还是很有把握的。

“秦姑娘,我或可一试。”既有把握,自当全力一试以报恩。

周秦川不是个墨迹的人,想到就要做,当下吩咐王八爷:

“八爷,你这就下山召集人马,待敌酋授首,即刻出去冲杀。”

王八爷有心将功补过,又一心上阵冲杀,也不疑周秦川能否做到,唱了个喏后自去了。

“梁兄谭兄,”周秦川接着差遣,“你等这就去召集人手伏于山上,越多越好,待王八爷冲出去之后,命他们大声鼓噪,以扰敌心。”

事态紧急,梁五谭蒙二人匆匆而去,很快就带着大批人手匆匆返回。

周秦川见一切就绪,伸手探入腰间布囊,将折叠弓给拿了出来。

首次亮相他人眼前的折叠弓,造型和光泽都无比拉风,自是引来了阵阵充满艳羡的赞叹声。

周秦川顾不上得瑟,深吸了口气,缓缓搭箭张弓。

弓臂两头有滑轮助力,很轻松地就将弓拉满,瞄准器的准星对准了羊毛大纛下那人的头颅。

“嗡!”松开的弓弦激荡出风声,箭支无声无息地蹿了出去。

这只箭不是他平常习练所用的羽箭,而是穿越前买弓时附赠的箭支,箭尾用来平衡的,不是飞禽羽毛,而是合成材料,是以飞得没有声响,而且快捷无伦。

在场诸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大纛下的酋首仰天而倒,脖颈间的鲜血如同一个小小喷泉向上激射,将大纛都染红了。

原来周秦川对准的虽是脑袋,终究偏了些,最后射中的乃是咽喉,不过如此这般,效果却更好。

现代化的箭支穿透力惊人,从颈前射入,自颈后穿出,在脖子上留下一个大洞。

被射中之人应该是身强体壮之辈,气血充足,血液很快汇集到伤口处,故而形成了鲜血喷泉这一壮观景象。

“哒哒哒……”王八爷出击及时,带着三百个探马,如同利剑一般,狠狠向大纛处刺去。

追逃双方显然都发现了这一变故,实在是那股血滋得太高,将大纛染红,谁都瞒不住。

秦博一方士气大振,趁势反攻,追杀一方则开始节节败退。

等王八爷带着人马撞进战阵,山上的喧闹声也适时地鼓噪而起,追杀者渐渐失却了战心。

再等羊毛大纛被王八爷的人砍倒之后,树倒猢狲散,追兵终于彻底崩溃,抱头鼠窜,四散而去。

秦琪悠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四周燃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熊熊火焰,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飘荡在空中,弄得中午就没有吃好的她肚子‘咕咕’直叫。

刚一睁眼,就见一张小脸探头探脑的在她面前,见她醒了,喜得大叫“秦琪姐姐醒了!”,正是小济。

起身四看,秦琪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之上。

“我睡了多久,小济?”秦琪问道。

在周秦川他们救下秦博和阿失帖木儿之后,她从两个兄长口中得知,父亲也先已死于阿剌之手,也失八秃大乱,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秦琪大哭一场,怪不得白日里她心神不宁,原来是父亲出了事儿。

本就虚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这份打击,当即昏厥过去,之后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上,跟着大伙儿一路逃亡直至此刻。

“不算长,琪姐姐。”小济趴在马车车辕上回答。

“小半天了,还不算长?”唐丹在马车的另一侧同小济斗嘴。

小济欲要反驳,随行的郎中可是说过,秦琪素来体弱,劳累加上心忧,恐怕会睡上一整天,如今才小半天就醒过来,实在不算长。

想了想,觉得就这般实话实说有害无益,索性闭嘴罢休。

苏幼蓉听到动静,给秦琪端来一碗高粱糊糊,还有小半个面包。

看秦琪吃得香甜,打诨道:

“吃罢吃罢,秦琪妹妹,今晚一过,想要再吃上面包,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我记得面包没卖,还有不少,怎的才两顿就没了?”秦琪边吃边问。

“又不是只有咱们这几个人吃,梁五哥,谭大兄,还有你大兄二兄,都吃了不少的。”

秦琪想想也是,周秦川不是个小气人,断不会把面包藏着掖着的。

见周秦川独自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听到她醒了也没有过来看上一眼,脸色不善,不由心下惴惴,问苏幼蓉道:

“幼蓉姐,我隐瞒身份同你们打交道,秦川哥是不是生气了?”

他们兄妹三人如今也算得上是丧家之犬,实在没有继续隐瞒身份的必要,在被解救之后,秦博就主动找周秦川交待清楚,连带着也失八秃的巨变也一道说了。

说起来兄弟俩还算幸运,阿剌叛乱之时,他二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到汗帐之中,为的都是一件事儿。

莫七特意弄了一套礼仪繁复异常的登位大典,蒙人们都觉得不耐烦,不是动作走形就是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两兄弟也不例外,偏偏也先对此赞不绝口。

众人只得耐下性子操练,兄弟俩到汗帐之中,就是实地操练礼仪的,阴差阳错地躲过了阿剌搜寻他们的劫数,在得了变乱的消息后,及时逃离,临走前还把汗帐里的东西席卷一空。

只是秦琪很快就因悲恸晕厥,实在不知周秦川就此事的态度。

“多虑了,秦琪妹妹。”苏幼蓉摇头,尽管知道了秦琪的真实身份,但他们还是习惯叫她汉名,“秦川哥如今可没空为你们的身份怄气,

再一个,他也说了,咱们要逃离也失八秃的谋划,不也一直瞒着你么,算扯平了。

秦川哥如今的心思全在他事之上。”

第224章 争议

说真的,一开始知道他们兄妹三人不是自己脑补的马匪,而是瓦剌大酋也先的子女,苏幼蓉结结实实地是被唬到了,只是随后得知也失八秃巨变,心态才算稳住。

毕竟之前双方身份差距巨大,寻常人等,有几人能做到以平常心对待权贵。

“哦,所为何事?”秦琪问道。

苏幼蓉叹了口气,娓娓道来,秦琪出身不凡,长于谋略,她本就有心让其参和进来,是以说的甚为详细。

秦博和阿失帖木儿被救下来的时候,手下士卒不满一千,不过就在秦琪昏迷的这段时间内,一路上陆续收拢了近千也先一脉的败军。

因着那条马蹄踏出来的路,和其后那场冲突,板升城的汉民受了刺激,没了一开始的闲散,同秦琪他们的人马一道,行进速度大大加快,到晚间扎营之时,已然远离了也失八秃,算是暂时脱离了险境。

只是如今这只队伍的构成异常复杂,目标各不相同,人心并不齐,在晚间汉蒙双方各大头目的短暂接洽中,关于今后该何去何从,就有了很大的争议。

总的来说,态度明确的有两派:西归派和南下派。

以阿失帖木儿为首的蒙人,一力主张避开已然失控的也失八秃后,想办法西去乌苏克,整合绰罗斯家族的力量后,东征复仇。

当然了,他想的可不仅仅是带着自己的人马西返旧地,而是想把汉人也带走。

在他们收拢瓦剌旧部的同时,板升城同样不断有汉人逃出来,并陆续汇了进来,到得晚间,已接近五千之数,占了板升城人口数量的一半多点。

这些人种田、打铁、做工,都是好手,也先就是靠着他们有了丰厚的身家,阿失帖木儿不傻,自然不愿意放过。

他向汉人许诺,愿意随他去乌苏克开荒种地的,头三年一应税赋全免,之后才按也失八秃的比率收取。

秦博向来不受也先重视,就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阿失帖木儿的提议。

蒙人的意见统一,汉人就乱了。

一部分清贫农户,听了阿失帖木儿开的条件后,有心跟着去异域继续种地,反正他们本就是无处可去,才到也失八秃的板升城讨生,眼下只不过再换一个地方而已。

大部分被莫七诱骗而来的商家,他们在大明有家有业,多想南下中原,回归故里,这是南下派。

“秦川哥,你想去哪里安身立命?”秦琪将火堆旁的周秦川喊道自己身边,狡黠地问道。

知道周秦川的不愉与己无关之后,又听苏幼蓉说了西归派和南下派,偏偏没有说周秦川意欲何为,聪敏的秦琪哪会察觉不出其中关碍。

周秦川定然另有主意,既不愿西去,也不愿南下,之所以苏幼蓉没说,自是另有缘故。

难不成与己有关?莫不是周秦川想到自己多半要同两位兄长一道西归,即将分离之际,不愿说出来图惹自己伤心?

想到这里,秦琪有些得意,这个曾经的瞎眼男人,总算心里有自己了。

“这个……”周秦川嗫嚅两句,“秦姑娘,我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初得知秦氏兄妹的身份时,周秦川的确是难以置信的,只不过他和苏幼蓉不同,纠结的不是身份,而是历史。

也先的女儿算是被自己拿下了罢,会不会引发草原局势和历史走向的大变动呢?

周秦川虽然对景泰年间一头一尾的两次大事件——土木之变和夺门之变略知一二,但其他的,就是一抹黑,更别提这塞外之事了。

不过随即释然,即便改变了历史又如何,难道要束手束脚的,连喜欢自己的女人都不敢接纳么?

苏幼蓉都首肯了,自己对秦琪如今也有好感,既是来了大明,自然不用扭扭捏捏地只娶一女。

周秦川的目的地,还是以辽东为上。

本来逃亡规模若是没有这么大的话,周秦川是想回中原的,他相信大半年过去之后,原本一直追查他们的贵人,应该已经放弃了。

再说他们三人,尤其是小济的相貌已然有了变化,只要避开鲁东、京畿一带,在其他地方谋生,问题不大。

不过如今这场规模不小的胜利大逃亡,算得上由周秦川主导,他已初具威望,汉民中除去西归南下之人,加上梁五、王八和谭蒙等铁杆,有近两千人唯他马首是瞻。

有了这些人的追随后,周秦川的想法变了。

人数如此之多,回到中原恐怕不容易,即便成功,也太过显眼。

将人打散分开的话,又辜负了大伙儿的期望,于是乎去辽东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周秦川本来盘算得挺好,两千汉人加上两千蒙人,在辽东实力已是不容小觑,完全可以自己再造一个板升城。

未料瓦剌人狡兔三窟,还有个乌苏克可以重整旗鼓,秦琪愿不愿意跟着他们去辽东,她的两个兄长又会不会同意,都是未知之数。

至于跟着阿失帖木儿西去瓦剌旧地,他没兴趣,他不愿意搀和进草原上的争权夺利中去。

过了今晚,此刻还混杂在一起的各方人马恐怕就要四分五裂了,周秦川于秦琪的情分虽然不如同苏幼蓉那般深厚,但想到今后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还是有些惆怅。

他不愿说假话蒙骗他人,也不愿让秦琪伤心,就只能住口,且等离别之时再说罢。

“秦川哥想去辽东,我猜得没错罢?”秦琪笑问。

周秦川一惊,这丫头当真聪颖,不可小觑。

“这有什么难的,”秦琪见周秦川默认,倒是不以为意,“西去南下你都不愿意,又不可能呆在草原上,能去的地方就只剩下辽东了,那你觉得我该去哪里呢,秦川哥?”

秦琪的凤眼里有亮光闪动,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周秦川。

这是要逼自己表态?看着眼前的可人儿,周秦川的眼睛没有退缩,这种时候怎么能怂呢。

“秦姑娘……”

“秦川哥,我虽是女流,但说过的话向来算数,只要你不嫌弃我,就一定嫁给你,你还叫我秦姑娘?”

第225章 敌袭

“齐齐……”周秦川想叫秦琪的蒙语名字。

“我喜欢你用汉名叫我。”话头再次被秦琪打断。

“琪……琪妹?”周秦川琢磨片刻,想出了这个昵称,见秦琪微微点头,知道这关过了:

“琪妹,我自是希望你同我们一道前往辽东的,就不知你的两位兄长答不答应了。”这话周秦川说得沉稳坚定,也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秦琪的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秦川哥,他俩你不用担心,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嘛,去辽东并不是上佳选择,我另有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见周秦川狐疑地看着自己,秦琪带笑接着说道:

“放心,绝不迫你去乌苏克,也不是简简单单地南下中原。”

说道这里,秦琪面容一整,严肃起来:

“秦川哥,你去把平素同你走得近的那几人唤来,再把我大兄二兄也找来,其他闲杂人等就算了,我给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当晚,以秦琪所在的这辆马车为中心,一众人等围在一起,商讨了大半夜。

原先不太一致的意见,在听了秦琪的一番刨析之后,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理,最终同意了她对未来的谋划。

其间周秦川又做了补充,算是完善了整个计划。

秦琪最后特意交待道:

“诸位,切记不可学那刘大耳,有妇人之仁,对那些想自行其是的,需得好好恫吓惩戒一番,让他们乖乖熄了念头,必要时可行非常之事,咱们好不容易有了这股势力,不可任其分崩离析。”

第二日天色刚微亮,才睡过去没多久的秦琪就被唤醒,苏幼蓉将她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另有人将车给推走了。

“出什么事儿了,幼蓉姐?”秦琪尚未完全醒过来,只觉得周围人喊马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敌袭。”苏幼蓉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并不显慌张。

敌袭?秦琪一下子被惊得清醒了许多,想想也是,以阿剌为首的逆贼是不可能放过他们兄妹的,这一路必然要经历一场又一场的血战。

别看昨晚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们最终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首要之事,就是要能活下去。

不过看苏幼蓉如此淡定模样,秦琪有些不解,怎的一丝慌张也无,还有那辆马车拿去作甚?

不等她张口相问,苏幼蓉就主动开口说出原委,原来秦琪昨日昏迷的小半天工夫,已有两股小队骑兵前来骚扰,不过都被打退了。

如今也算经过了战阵,再加上刚才探马回报,来敌不多,仍旧是小股骑兵,自然没什么好惊慌的。

至于马车的用途,等会儿自见分晓。

秦琪听了,异常欣喜。

她怕的是阿剌得知赛刊王被射杀后,带大队人马来攻,以瓦剌骑兵的精锐,就他们这种大杂烩式的组成,几无幸免的可能。

而目前这种状况,只能说明要么也失八秃尚未被平定,阿剌脱不开身,且缺乏值得信赖的将领,一时根本无法尽遣主力前来围剿他们。

小股骑兵的骚扰,不过是主死臣辱罢了,赛刊王被杀,其手下定然心有不甘,或者担心被秋后算账,势必想要报复回来。

只是他们缺乏威信高,还能整合赛刊王势力的这么一个人,就只能各自为战,小波小波地前来骚扰。

不过这反倒帮了他们的忙,只要有敌来袭,那些有异心之人,就不敢说走就走。

只有面临危机,才会逐渐由人心不齐到团结一心,加上用那些暗中使绊子的招数清除异己,当能尽快掌控这只队伍。

看到那些腾出来的各式车辆被头尾相连,用绳索串在一起,最后围成一个封闭的圆圈,将人团团护住,秦琪这才明白车辆的功效。

“这个招式是谁想出来的,幼蓉姐?”秦琪问道。

这个法子好,既阻拦了骑兵的冲击,被护在车内圈的人还可以藉此掩护,向外攻击。

“还不是你的秦川哥。”苏幼蓉故意逗趣,言辞间异常自豪,又递给秦琪一个锅盖,“给,小心箭支。”

这样一个车子组成的圆阵,能护住数百人,但见周围忙而不乱,很快就组成了十数个阵势,将大部分人给圈了进去,彼此间挨得近,还能互相呼应。

老弱幼小及妇孺,全都站在圆阵正中,蒙人骑兵的角弓其实力道不大,从阵外射出来的箭到了这里,杀伤力有限,用锅盖木板之类亦能轻松挡下。

青壮则站在车后待敌,有弓的持弓,无弓的则拿着王八爷从板升城库房里顺来的长枪,当时的无心之举,如今也派上了用场。

“是咱俩的秦川哥。”秦琪搂着苏幼蓉感慨,同周秦川在一起的心愿得偿,面对即将到来的刀兵,她也夷然不惧。

哨探且战且退,敌人陆续出现在视野之中,战斗即将爆发。

按着苏幼蓉的说法,这股来犯之敌比前两次要稍微多些,当在四千左右,算是一次小小的挑战。

聚拢之后的来敌明显有点愣怔,不知该攻击何处。

一边是十数个乌龟阵,看上去就不好啃。

另一边,则是一队两千人左右的骑兵,静静候在一旁。

这些人以秦博和阿失帖木儿带来的人马为主,王八爷的手下,还有他后来召集的探马亦在其中,既是哨探,同样也要与来敌拼杀。

敌军分出一半人马,迅速向秦博等人驰去,在他们看来,铁桶阵虽然不好打,但因不能移动,威胁也不大,这股数量仅为他们一半的骑兵才是心腹大患。

未料秦博他们是敌不动我不动,来敌才一动,稍稍露出一丝攻击他们的意图,两千人马就率先动了起来,开始遁离此地。

双方几乎同时启动,骑的马差不多,骑术也不相上下,一方若一心逃命,另一方还真追不上厮杀,来敌很快就停了下来,无意做这无用功。

“幼蓉姐,咱们这是……”秦琪有些不解。

“拿好锅盖,安心观战。”苏幼蓉波澜不惊地回答。

第226章 车阵

再度汇聚在一起的敌军,片刻后分出千余人马防范秦博等人,其余人等全员加速,开始冲向车阵。

秦琪环顾左右,众人之中有如同苏幼蓉般镇定自若的,也有被扑面而来的骑兵凶威骇得面如土色的,不过都能留在原地,不致乱了阵脚。

周秦川和谭蒙就在此车阵的最外沿,静静等待来敌。

敌骑进入一箭之地后,人马尚未到,箭支先飞了过来。

周秦川他们竖起左手五花八门的盾牌——锅盖、门板、车厢板,甚至还有草帽,‘夺夺’声大作,那是利箭扎进‘盾牌’的声音,不时的痛哼和惨呼,则是有人中了箭。

在他们身后,有人借着掩护张弓搭箭,稀稀拉拉地射出了些箭支还击。

弓软力小,并未给身着甲胄的来敌造成多大麻烦,仅有零星几只箭,幸运地射中战马,且扎得极深,惊了马匹,这才造成了一点小麻烦。

蹄声如雷,杀气腾腾地骑兵已然近在眼前了。

周秦川趁着对方第一箭和第二箭之间的空隙,右脚撤了一大步,身体后仰,手臂伸直,随后腰腹一挺,带动手臂将手中长枪掷了出去。

谭蒙和其余最外沿的人等纷纷从之,一篷长枪如同利箭一般飞向半空,迎头扎向来骑。

这长枪可就比羽箭威力大多了,对方又是密集冲阵,根本无需瞄准,几乎枪枪都不落空。

人仰马嘶的混乱中,敌骑前队陷下一小块,并连带着后队也出现了一丝混乱。

不过来敌终归是瓦剌精骑,骑术精湛,很快避开中枪人马,继续向车阵冲来。

这番变故,打断了对方射出第二箭的机会,周秦川等人弃了盾牌,从地面拿起另一杆长枪准备迎敌,接下来就是隔着车辆的短兵相接了。

这套以车阵为掩护,其后再以长枪投掷的战术,是在初遇骑兵来犯之时,周秦川急中生智想出来的,好歹看过几本穿越小说,知道车阵能够阻拦骑兵,投枪则对密集骑阵的杀伤力不小。

半天之内,他们连遇两拨小股骑兵来犯,全都仰仗此法,配合也越发默契,原先觉得是累赘的这些车子,倒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了,周秦川只是给了方法,整套迎战的策略,则是大伙儿齐心协力,又经过两次实战后,初步总结出来的。

以盾牌挡住来敌的第一波羽箭攻击,同时,安排部分人员站在第二排,借着第一排盾牌的掩护,用弓箭还击,虽然成效不大,但好歹也能造成些麻烦。

随后抓住空当,用投枪还击,在接敌之前尽可能多地杀伤对方人马。

最后,就是隔着车阵,用长枪与来敌赤膊厮杀了,短短的一箭之地,他们也没有第二轮投枪的机会。

由于车辆的阻挡,骑兵失却了速度,没有冲击力,手中弯刀又短,够不到车阵里面来,与长枪放对,实在大为吃亏。

车阵内的汉人只要够胆,即便没有什么战阵经验,也能隔着车辆轻松将人或马捅死,蒙人骑兵在这里会吃不小的亏。

当然了,蒙人中不乏骁勇之士,凭着高超的骑术和身手,或撞开车辆,或跃进车阵,带来一阵混乱,每逢此时,自有一群备战的力大技精之人前去围杀,以多敌少,将来敌刺于马下后,及时将罅隙堵上。

凭借着车阵和长枪,周秦川他们能以弱敌强,同瓦剌精兵鏖战,相持上一阵,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这些临时拉拢在一起的汉人,既缺经验,也缺体力,不可能是这些精锐的对手,若是来敌人多势众,不惜伤亡的强攻,周秦川他们决计支撑不了多久。

想要扭转局势反败为胜,需得另设杀招。

就在来敌向车阵发动进攻之时,秦博他们忽的裂作两队,一队以阿失帖木儿为首,狠狠扎向防范他们的追兵,另一队仍呆在原地。

留守监视的追兵一看,对方居然不仗着人多以众击寡,主动邀战,求之不得,纷纷张弓搭箭,欲待对方进入一箭之地后射出箭支。

来敌不是不想冲上去迎击,而是还得防范另一队没有动作的骑兵。

孰料阿失帖木儿他们别看都举着弓箭,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却堪堪在一箭之地处就打了个弯,横切着绕开了。

追兵中有人破口大骂,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骂声中,拉满的弓纷纷放了下来。

只是弓箭刚放下不久,另一队千人骑又启动了,再度冲了过来。

来敌再度张弓准备,结果再度失算,这队人马又是虚张声势一番。

如是者三,任谁都有些倦怠,等到由秦博和王八爷领衔的骑队第四次冲击的时候,追兵中骂骂咧咧拿着弓箭摆弄的人不少,真正拉满弓准备迎敌的却不多。

未料这一次,秦博他们来的却是真的。

在一箭之地处,不但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横切开去,反而加速冲刺,同时纷纷放出手中早已擎好的弓箭,随后收弓拔刀,气势汹汹地杀向来敌。

这一波箭,一下子就放倒了近两百人,追兵中只有寥寥数箭的反击,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伤。

下一刻,秦博王八爷领军,狠狠地撞进了防范他们的这队骑兵之中,来敌大多连弓都尚未收好,拔出弯刀的实在没有几个,又是以静对动,甫一交锋,就吃了不小的亏,人仰马翻中,又有数百人落马。

领头的将官声嘶力竭地用蒙语吆喝着,想要稳住阵型,只不过双方其实同源,战力都差不多,一旦失却先机,就很难扳回劣势了,整队阵型渐呈不支之势。

而阿失帖木儿则在秦博他们冲进一箭之地的时候,就启动座下马匹,开始跑动起来,待秦博他们大占上风,打得来敌步步后退之时,已然风一般掠过了交战双方,直刺正在同车阵鏖战不休的主力。

场上局势虽然清清楚楚,但是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来敌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阿失帖木儿杀进了侧翼。

第227章 借刀

这一下打蛇打到了七寸,来敌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有效防范,阿失帖木儿以利箭开道后,仿佛虎入羊群,杀得追兵人仰马翻。

车阵中的周秦川暗自松了口气,这一下,他们的压力就轻多了。

刚才只顾着用长枪一通好杀,杀得昏天黑地,晕头晕脑的,几乎没有空闲工夫看看战场局势。

这会儿轻松了些,总算能稍稍留意一下了。

但见这队自己人正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当真是挡者披靡,眼看再过片刻,就能杀到车阵之前。

不过这般短兵相接,又是骑兵冲杀,任哪一方占据上风,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损伤,不时的还是会有自己人落马。

“谭兄,你来替我一会儿。”周秦川浑身是血地退开,谭蒙持枪补上空位。

放下长枪,他却并没有歇息,眼见援军已经到了自己的弓箭范围内,周秦川有心做火力支援,也好让自己人少些损伤。

自腰畔拿出了那把折叠弓,自是又引来一阵艳羡和惊呼,如今这把弓,在整个逃亡队伍里是神器一般的存在。

周秦川既有显摆之心,也有立威之意,就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将其作为了自己的常用弓。

当然了,用的箭支是寻常的羽箭,那些附赠的现代箭支可是好东西,用一支少一支,需得用在关键之处。

虽然持枪鏖战了不短的工夫,不过周秦川向来就以体力见长,折叠弓又有滑轮助力,倒也并不费多大气力。

不一会儿,他就连发两箭,射杀两敌,救下了援军中两个即将毙于敌人刀下的自己人,惹得车阵内连连欢呼,士气再攀高峰。

暗自得意的周秦川,取出第三只羽箭搭上弓弦,开始找下一个目标。

此时的车阵外,有一骑左冲右突,却被几个追兵给死死围住,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已有了不少刀伤,眼看就要毙于来敌刀下。

周秦川见此人骑术精湛,身手不错,有心将他救下,张弓搭箭,瞄准了围攻他的一个蒙人骑兵。

就在他即将松开手指之际,旁边持枪厮杀的谭蒙突然大喊一声,身体向后飞起,砸到了周秦川身上,将周秦川即将射出去救人的那一箭给破坏了。

因谭蒙后退而露出的阵战空隙,自有人补上。

而那个被追兵围杀的自己人,终因无人支援,连中数刀后倒于马下。

周秦川挣扎着正待爬起来,不妨谭蒙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周老弟,秦姑娘有交待,那些有点势力,却又不愿追随咱们的人,最好借他人之手除之。

你刚才要救的这个人,不愿同咱们一起进退,手下还不少,我怕你没认出来,所以这才……”

后面的话周秦川没怎么听,无非就是借刀杀人,除去刺头罢了。

虽然一时有点接受不了这种行事手段,但周秦川不得不承认,此法确能以较小的代价消弭内斗,自己还是得学着心狠一些才行。

若按秦琪所想,他们这群人今后算是有了出路,虽然异常大胆,但他们兄妹的身份摆在那儿,却很是可行。

一旦成功,不但周秦川一直担心的大明黑户身份这等微不足道的问题可迎刃而解,更可一举创下诺大基业,远胜去辽东从零开始,挣扎求生。

而且无需和秦琪分开,这等好事,周秦川没道理反对,自然就得为促成此事而努力,因此借刀杀人等手段虽然不堪,但总比整个队伍因为去向而内讧,最终分崩离析要好。

战斗仍在继续,周秦川甩开杂念,爬起来后继续用弓箭支援车阵外的自己人。

阿失帖木儿的适时出击,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打破了车阵前鏖战双方的均势,来敌前后受到夹攻,再难以相抗。

很快有人做了逃兵,一有人带头,领头的将官也压制不住,围攻车阵的追兵就此四散而去。

而正同秦博苦战的那队人马见势不妙,生怕被阿失帖木儿自背后夹攻,一声唿哨之后,也逃了。

草原上的交兵向来如此,双方势均力敌之时,还能打得有板有眼,一旦某一方占据上风,另一方就会尽快逃离。

若胜方实力够强,失败的一方多半就会投降归附,反正真正倒霉的也就是那么几个领头之人,其他普通人,还不是仍旧继续以前的日子。

绝不以命硬拼,保留有生力量,这是草原上蒙人们的生存之道。

“报,阿剌闹言,也失八秃有密信急报。”

“讲。”随着阿剌的吩咐,一个传令兵上前,附到阿剌耳边,低声禀报。

蒙元入主中原后,创出了自己的文字,只是要这些草原汉子识字,比登天还难,退守塞北后,就更不可能了。

是以消息的传递,仍多是以口口相传为主,阿剌也不例外。

“蠢货,蠢才。”

听完禀报,得知赛刊王追击也先二子,却意外中伏身死,阿剌气得连连大骂,言辞中都带着蠢字,也不知他骂的是谁。

这一下不但也先之子暂得逃脱,也失八秃也无人主持大局,阿剌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何去何从。

犹豫片刻,阿剌还是决定,自己继续北上,以迎立脱脱不花之子马古吉思,这泼天的功劳可不能让他人染指,况且马古吉思身份敏感,不容有失,还是掌控在自己手中方才放心。

而也失八秃,就只能安排一个心腹回去掌控大局,安抚周边各部,接管近在咫尺的板升城。

莫七等人殁于变乱之中,唐长老自焚而死,导致板升城同也失八秃之间的消息本就不顺畅。

而蒙人中除了也先和阿剌,其余人等对汉人并不太重视,因此板升城大乱,阖城上下之人走脱泰半的消息,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传到阿剌这里,就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成是板升城亦有变动,有汉人借机出逃。

阿剌听了并未放在心上,也失八秃大乱,板升城受点影响也很正常。

至于走脱的汉人,眼下无力追捕,就只能罢了,想来人数不多,实在无关大局。

第228章 南下

而逃得一命的也先二子该如何对付,才令阿剌头痛。

两个成年儿子的死亡,使得他缺乏能独当一面,且令其放心的手下,若派人全力追杀,就无人坐镇也失八秃了。

想来想去,只能交待心腹,在安抚也失八秃的同时,遣军紧紧跟随也先二子,若这二人留在草原左翼就无需多虑。

这一带不是瓦剌故地,也先之前针对黄金家族的作为不得人心,也先二子他们难以集聚实力。

只需知道他们行踪,以少量军力不停骚扰,让也先二子难以安顿,等阿剌回军也失八秃后,再全力追杀,切不可再上当受骗,损失人马。

若也先二子有西归意图,即当全力阻截,毕竟乌苏克乃是绰罗斯家族的地盘,现今由也先之弟伯颜帖木儿镇守,两相汇合,仍有同也失八秃叫板的实力。

阿剌不知,他的这一举措,算是间接成全了周秦川等人。

按秦琪的筹谋,乌苏克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行进路线自然没有表现出西归意图。

因此一路走来,同之前受到的待遇一直都差不离,仍旧是小规模的骑兵骚扰。

在血与火的战斗中,周秦川他们的整个队伍不断汰弱留强,清除异己,整个队伍的战斗实力、向心力和凝聚力不断提升,渐渐有了铁血军旅的样子。

虽然因为也先的缘故,几乎没有蒙人归附,难以补充实力,但秦博和阿失帖木儿两兄弟,一路上还是陆续收拢了近两千的旧部。

这样一来,周秦川他们这只蒙汉混合的杂牌队伍,即便伤亡不断,但全部人马拢在一起,也有了万人规模。

滚滚东逝的黄河水,到了此地却一改方向,一头向南扎去。

若从高空上看去,这里是‘几’字形黄河的右上角,黄河在此拐弯,形成了一个横折的汉字笔划样式。

几字形的外围,直到长城一线,从国朝初期就设置的各卫所,自仁宣两朝起陆续撤除,早成了草原人放羊牧马的场所。

几字形的内圈,则是‘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的河套地区,这一带的大明卫所尚未完全撤除,仍有少量明军依托长城和墩堡驻扎。

不过蒙人不断蚕食侵扰,到了嘉靖年间,河套地区最终彻底沦为了草原人的牧场。

自也失八秃出走,在经过近十天的艰险历程之后,周秦川他们且战且走,最终抵达此地。

再往南,渡过西向汇入黄河的鬼毛川河之后,面对的即是大明大同和宣府两大边镇。

“阿赫,小妹,保重,我这就走了。”阿失帖木儿按蒙人礼仪,同秦博秦琪一一拥抱告别。

见了周秦川,本想放些狠话让他善待小妹,不过想想自己一家人能逃出生天,全赖此人,恩情实比自己当初救下他要大得多。

且一路所见,小妹同他在一起不知有多快乐,也就罢了这份心思。

最终两人沉默地拥抱,相互用力地拍了拍肩膀,阿失帖木儿翻身上马,领着两千精骑绝尘西去。

其余人马就地驻扎休整,下一步的行止尚需筹划。

那日秦琪自心忧父亲也先身死的昏厥中醒过来,得知众人为今后的出路而纷扰不休,特意让周秦川将亲近之人召集到一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与两位兄长的西归截然不同,她的计划乃是南下,不过秦琪的南下有别于其他汉人的南下。

那些人的南下,不过是想逃到长城一线,然后或用银钱贿赂大明边军,或仗身手敏捷偷爬边墙入关,总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办法混入大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伙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出关前是怎生模样,回到中原后仍是怎生模样,在也失八秃的经历就当是人生中的一段小小插曲。

这就是周秦川一开始不愿南下的根本缘由,已然有近两千人唯他马首是瞻,就这么回到中原四散而去,岂不是辜负了大伙儿对他的信任,也白瞎了这么一股人数不少的势力,还不如到辽东闯荡一番。

秦琪南下的计划疯狂而大胆,她要以她的两个兄长为首,效仿汉代匈奴的呼韩耶单于,以北元的各种印玺为饵,带着整队人马作为他们的拥趸,南投明廷。

当时在也失八秃,虽然阿剌骤起发难,但是秦博兄弟俩的反应不慢,逃离之时最重要的东西都基本带上了,包括阿剌击败脱脱不花,从其手中抢来,之后又交给也先的北元印玺。

朱元璋虽然击败蒙元,恢复了中原,但是元顺帝从京师逃跑的时候,走得非常坚决,那么多的嫔妃都没落下,更别提至关重要的印玺了。

尤其是其中其中的重中之重——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镌刻而成,为中国历代正统皇帝的凭证。

西汉末年,外戚王莽篡权,时孺子刘婴年幼,玺藏于长乐宫太后处。王莽遣其堂弟王舜来索,太后怒而詈之,并掷玺于地,破其一角。王莽令工匠以黄金补之。

唐末,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唐天佑四年,朱全忠废唐哀帝,夺传国玺,建后梁。

十六年后,李存勖灭后梁,建后唐,传国玺转归后唐。

后唐清泰四三年闰月辛巳辰时,后唐末帝李从珂举族与皇太后曹氏**于玄武楼,传国玉玺就此失踪。

北宋哲宗时期,传国玉玺再现于世,经十三位大学士依据前朝记载多方考证,认定乃始皇帝所制传国玺。

北宋靖康元年,金兵破汴梁,徽钦二帝被掠,传国玉玺被金国掠走,此后王朝更迭,最终落入了元廷手中。

明初,太祖遣徐达入漠北,穷追猛打远遁之残元势力,其中一个目的便是索取传国玉玺,然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对明廷来说,传国玉玺一日没有拿到手,就意味着即便蒙元被赶回草原,重新成了鞑寇,也没有在真正意义上被灭亡。

因此北元的印玺对大明有异乎寻常的意义。

秦琪以交还北元印玺为条件南附大明,可以说是拿捏住了大明的要害,由不得明廷不答应。

且多半还会为此大加封赏,以昭示千金买马骨的效应。

按秦琪的分析,秦博和阿失帖木儿多半会被封王,一为顺宁王,一为敬顺王,分别承继祖辈和父辈的大明封号。

至于将全队人马纠合在一起南下,则是为了他们今后的出路考虑。

南投大明,若是只有零星数人,即便上缴了全数的北元印玺,明廷也不会太过重视,封个闲散王爷,在京师养着即可。

但若人数过多,有数万人马的话,则又难免让人忌惮。

一万上下的规模,在秦琪看来刚刚好,既展现了实力,不虞被人小觑,又不致让明廷顾忌。

这一万人汉蒙混和,看似杂乱,但只要不被打散,让明廷敕封一个休养生息的场所,如同朵颜三卫那般,与明军守望互助,就不但有自保之战力,还能耕种建城,发展壮大。

是以秦琪才叮嘱周秦川等人,要施借刀之计,除去心有异志的桀骜之辈,以便将整队人马掌控于手,增加他们同明廷交涉的筹码。

第229章 西去

同秦琪的这番筹谋相比,周秦川去辽东的想法不免就粗疏了许多,在辽东既不可能有名分,更不可能从明军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助力,完全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典范。

且全无凭仗,明军若变脸,把他们说成是马匪贼寇,也是毫无办法。

但若与秦博一道,受朝廷敕封,成为敬顺王的属下,那就截然不同了。

大明向来内严外宽,对主动投靠的草原人优渥有加,不拘在哪儿,地方官府和驻军都不敢轻易找茬儿挑衅。

顶着归化和异族王爷的名头,要比白手起家好混得多,且不用与秦琪分离,这就是周秦川在听了秦琪的想法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的缘故。

至于西归乌苏克,以图东山再起,秦琪不认为是个好主意。

也先一死,原先被压服的左翼,势必就此群雄并起,再难管束。

也失八秃所在的中翼,则必将成为阿剌的势力范围。

乌苏克即便仍有部分实力,但留在那儿镇守的族叔伯颜帖木儿态度如何,仍未可知。

贸然前去投靠,风险恐怕比南投大明还要大。

即便伯颜帖木儿愿意归附,奉他们为主,尚需面对也先死后,右翼一带不服管教之人的挑衅,比如刚刚征服的东察合台汗国就是一个强劲对手。

在秦琪看来,两位兄长的才略都远逊父亲,别说东征复仇,再度一统草原,就是想要在乌苏克站稳脚跟都不容易。

没了汉人种地纳粮的支持,难度就更大了,毕竟愿意跟着阿失帖木儿远去乌苏克种地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

以他们如今境况,哪有实力强迫全体汉人西归乌苏克。

与其如此,不如托庇于大明,修养生息,徐图后计。

草原如今再度四分五裂,就是没有前元印玺,扶持最为弱小的他们,也是符合大明向来的国策和利益的。

至于投奔大明后何处安身,这个却是下一步的事儿了,需得运作打点一番,眼下先把难关过了再说。

一番话有理有据,秦博头一个就变了卦,附和了秦琪的提议。

阿失帖木儿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小妹言之有理,无奈中正欲赞成之际,周秦川及时开口,给他帮了个腔。

‘鸡蛋不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当时周秦川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众人之前虽然不曾听说过,但是秦琪稍加思索,自然明白了其中含义。

随后秦琪从善如流,将原先的谋划稍加修改,秦博率众往赴东南,投奔大明。

阿失帖木儿则挑选两千精锐,一人双马,火速赶往乌苏克相机行事,若有机会,就收编笼络旧部,兄弟俩遥相呼应,互为倚仗。

若无机可趁,阿失帖木儿可自行决断,该如何行事。

阿失帖木儿自是高兴,他实不愿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投奔大明,无论如何,乌苏克那里,他想要赌上一把。

周秦川此言,深得他心,这个即将成为他妹婿的男人,由是顺眼亲近了许多。

鉴于当时战力孱弱,众人计议,当在迫近大明边境后,阿失帖木儿再自行西去。

到了河套边沿,追兵明显有所顾忌,侵袭的次数少了很多。

毕竟这一带已有明军出没,阿剌动作太大的话,势必惊动大明。

今日正是西去乌苏克的日子,在送别阿失帖木儿之后,各大头目全都聚集到一起,商讨该如何入关附明。

经过十来天的长途跋涉和不间断的战斗,那些不服管教,心有异志的刺头都被剪除。

那些蒙人自是以秦氏兄妹为首,而汉人,已然将周秦川视为了自己等人的大头领,对于跟着秦氏兄妹依附大明的倡导全无异议。

眼下要商讨的,是由谁去打前站,同大明边境的官吏联络搭线,表达自己等人内附的诚意。

依着周秦川的想法,最好能在阿剌出动大军之前,全员避入长城之内,最不济,也要同大明边军达成协议,守望互助。

至于秦博的封号,还有今后去向所在,虽然得在进谒京师之时运作,但这一趟也得做些铺垫,以便争取一个有利的结果。

事关大家当下的安危和今后的前程,这个打前站的人选就尤为重要。

得熟悉边事,对大明边镇的军、民两系官吏有所了解,还得能说会道,能以言辞打动这些官老爷们,促使他们尽快下定决心,接纳这只从也失八秃前来归附的草原杂牌队伍。

在阿失帖木儿带走两千精锐骑兵后,周秦川他们仍有将近八千人马,只是别看人员众多,但真正能上得了台面却没有几个。

蒙人就不说了,能说利索汉话的都不多,就不用指望了。

汉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是在中原犯了差池,不得不逃亡塞外的胆大妄为之徒,就是老实巴交的农夫,指望他们去同大明边镇的官吏打交道,还是级别最高的那几个,完全是在难为人。

就是周秦川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

穿越前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穿越后身份也尴尬,又犯了事,还被人盯上,要是去找这些大明高官,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儿。

还是低调些,让人越少注意越好。

识文断字的周秦川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善武大哥,要不你去试一试?”秦琪故意逗弄人。

善武即王八爷,他没有大名,觉得自己这姓氏配上排行,叫起来实在不爽,特意央求周秦川给他取了个名字。

周秦川懒得动脑子,就给他安了个王善武的大名,来自‘三五’的谐音,三加五等于八嘛。

还别说,虽然苏幼蓉和秦琪都觉得周秦川在此事上偷了懒,但王八爷却很满意,乐滋滋地笑纳了。

“别别别,”王善武赶忙推却,“俺大字不识一个,在那些官老爷面前,怕是连话都说不来。”

见在场诸人无人应和,冷了好半天的场子,秦琪无奈地笑了笑,让大伙儿散了。

她知道这些人——包括周秦川在内——在中原的底子都干净不到哪儿去,要他们去会晤大明官员,先天底气就不足,自觉矮着一截,真要去谈判什么的,实在是赶鸭子上架,索性罢了。

第230章 先遣

“要不我去罢。”待其余人等散去,只剩他们几个最亲近之人的时候,秦琪开口自荐道。

秦博听了,当然不乐意小妹冒险,想要自己前往,又被秦琪否了。

作为也先长子,秦博在大明的份量很重,贸然前往,不但容易被人看低,而且被别有用心之人借机扣留的危险也很大。

周秦川自然也不愿意秦琪冒险,正打算硬着头皮出马的时候,门帘一掀,刚刚走出去的谭蒙复又回来了。

“我去罢,秦头领,秦姑娘,周兄弟。”

才进得营帐,谭蒙就主动请缨。

周秦川眼睛一亮,这谭蒙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实乃最佳人选,刚才他就暗示过这厮,叵耐这厮装聋作哑,只得作罢。

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自己想通了。

“谭兄出马,我等无忧矣。”秦博显然也很认可谭蒙的能耐,文绉绉地说道。

“既如此,就烦请谭大哥走这一遭。”

见大兄和周秦川都很认可,秦琪也不磨叽,很痛快地就定下了南去同官府打交道的人选。

不但即刻让秦博以也先长子的身份写信给谭蒙带上,又拿了不少金银珠宝出来,方便他上下打理,还特意挑了前元末代皇帝元顺帝的一枚私章给他傍身。

投靠大明这等大事,光嘴皮子利索可不行,钱帛同样必不可少,再带上印章这等重要证物才算齐活。

这些东西都是也失八秃变乱之时,秦博兄弟俩从汗帐之中一并拿走的。

“周兄弟,你也不探探我的来历,就这么把大事托付给我了?”

谭蒙有些懵懂,他也是见周秦川无人可用,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本以为怎么也要被查探一番来历的,没想到这几人竟是就这么放心地把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中。

“谭大哥,”周秦川嘿嘿笑道,“我之前在中原的经历,不也说得不多么,朋友相交,贵在交心,否则的话,我就是知道你祖宗十八代,也不会放心你的。”

谭蒙恍惚中出了营帐,内心油然而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当即下定决心,定要全力促成此事。

还有,此事一成,事后当需向周秦川交待清楚身份,至于他们知道后是打是骂,都由得他们,受着就成。

至于现在嘛,却是不急,这等同官府打交道的差事,舍己其谁。

真正的身份一旦暴露,难免受到猜忌,能不能出任此事在两说之间,反为不美。

此时的谭蒙,大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

“秦川哥,这位谭兄你就如此放心?”

确认谭蒙走远之后,秦琪方才追问。

周秦川闻言,暗道秦琪心眼不少,当着谭蒙的面推心置腹,背地里仍是心有疑虑,当下回道:

“不是你说的么,不拘是谁,但凡有点见识都会明白,一旦全力促成此事,则富贵可期,哪怕大明高官亦不例外。

谭大哥若真是眼光短浅,拿了那点珠宝和一枚印章跑路,那我也认了,这点损失咱们承受得起,另行找人再去接洽就是。”

秦琪听了,微微点头,这话自己的确说过,是有点多心了,放下心事后,旋即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秦川哥,你之前在中原的经历,不方便同谭兄说,那就同我说说呗,小妹想听。”

“啊?哈哈哈……”周秦川讪笑,秦琪这个弯也转得太急了罢,刚才还在谈论正事儿,怎么一下子就拐到私事儿上来了,这个……自己夸自己不好罢。

看着媚眼如丝的秦琪,周秦川只觉得自己招架不住,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怎的长于江南的苏幼蓉利落大方,颇有英气,而秦琪这北国佳人,反而黏人得紧。

好在小济向来崇拜自家兄长,一听秦琪问话,叽里呱啦地就与苏幼蓉一唱一和,把两人老底差不多都揭了。

秦琪笑意盈盈地听着,面上不说,心里却一阵心疼。

那些在小济和周秦川眼里的小事,还有值得炫耀的成就,在她眼里都颇为心酸。

没想到意中人年纪轻轻就家破人亡,还辗转千里,当过乞丐,做过零工,吃了不少苦头。

今后定当好好相待于他,秦琪暗自下定决心。

于周秦川而言,算是另一层收获。

与追杀也先二子的种种不遂相较,阿剌北上之事异常顺利,前可汗脱脱不花幼子马古吉思顺顺当当地被他带回了也失八秃。

只是看着几被焚成白地的板升城,还有未能及时走脱,仅剩数百的汉人,阿剌恼怒得将手中马鞭都掰折了。

他恼怒的不是在也失八秃事变中丢失的蒙元印玺,那些玩意儿对他来说既不能吃,又不能穿,实在没多大用,并未被他放在心上。

而是被毁的板升城,和走脱的汉人。

阿剌跟随也先多年,自是知道板升城和其中汉人的价值,没了板升城,就没有大量的粮食,稳定蒙人诸部人心,征服不臣之部就难以施行。

即便扶马古吉思称汗,自己坐上太师之位,也就只能在以也失八秃为首的草原中翼一带称王称霸,与他原先的期望相去甚远。

唯一的好消息,是从板升城逃出去的那些汉人,不知怎地竟和也先两子混在了一起,这让他安心不少,可以两件事一起解决。

否则他还真不好决定,是去追击汉人,还是去杀也先二子。

匆匆扶持马古吉思登临可汗之位后,他带上大队人马出发,誓要将也先两子灭杀,同时将那些汉人一体擒拿回也失八秃,继续为自己当牛做马,种地纳粮。

作为大明九大边镇之一的大同,向来直面草原,一直都是边陲重镇,大小战事不断。

不过自五年前瓦剌大酋也先败绩京师,实力大减之后,边境一带消停了许多,明、蒙双方虽然不时还有小的冲突,大规模的战事却是几乎绝迹。

尤其是前些日子,也先难得地来向大明示好,更让这一带的上下军民轻松不少,若像蓟辽一带那样重开边贸,好日子就不远了。

没想到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这几日边情一日三报,大同城门虽未全天关闭备战,但进城的盘查却是异常严格,就连普通百姓都嗅出了不寻常,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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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大同

大同镇守中官马庆从自己的豪华床榻上起得身来,因为一夜都未睡着,显得异常憔悴。

吃过朝食,心神不宁地将一碗酽茶喝成白水后,仿似才下定了决心,吩咐管家备轿,打算出趟门。

走到轿前,下人掀开布帘,静待他入轿之时,马庆却又改了主意,让人撤轿,自己回到大堂继续喝茶。

见自家主人朝令夕改,管家见怪不怪,让下人散去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马庆身边静候。

作为心腹,管家知道马庆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其实不止他一个镇守中官日子不好过,所有在大同驻跸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日子都不好过。

数日来,草原深处变动频仍,但由于缺乏细作,只知道草原深处有了变故,具体何事,对大明有利抑或有害,却是无从知晓。

土木之变后,因大宦官王振祸国,连带着整个厂卫系统都受到牵连。

王振死党,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在朝堂上被群殴致死,接掌锦衣卫的朱骥乃兵部尚书于谦女婿,为人宽厚,以断案严明著称,但对锦衣卫的整顿,难免矫枉过正。

整个锦衣卫势力在景泰年间大幅缩水,不但难以监察百官,刺探域外军情就更难以做到了。

朝中诸公对此不是不知,但自居为天朝上国,当行堂堂正正之兵的儒家思想,却是让他们对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不屑一顾。

作为大同镇守中官的马庆,实乃今上在此地的耳目,偏偏他手下无人,赴任以来建树极少,景泰帝已然表露过不满。

此次草原有变,详情仍是一无所知,不起边衅尚能蒙混过关,若再起战火,马庆势必在今上那里讨不了好,前途堪忧,是以饮食难下,坐卧不安。

此番种种,管家心知肚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尽心服侍,做好自己的份内事罢了。

不过任管家如何周到,也有失手的时候。

昨日这位镇守中官回府,就有人突然拦轿,惊了马庆。

好在来人没有歹意,身上也无凶器,被搜出来的一包金银珠宝,自然也成了给马庆的孝敬。

此人言说自己从草原而来,有塞外最新消息,倒让马庆生了兴趣。

没想到一夜过去,自家主人却更加心神不宁,也不知那厮可不可靠,带来的消息是福是祸。

良久,管家见那茶水寡淡,实在看不过眼,正欲拼着被责骂,也要换碗新茶之际,马庆开口了:

“即刻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人手出门,带上密信,去把人一一请来咱们府上。”

“敢问老爷,所请何人?”

马庆的嘴张合之间,吐出来一个个名字,让管家心惊肉跳,震撼不已,这是把整个大同镇的要员都给请来了啊。

所请之人,第一个是代王,皇家血脉,天生贵胄,一俟战事,可主政两地,指挥军民。

不过这是老黄历了,自靖难后朝廷逐步削藩,各地藩王都成了摆设,曾经飞扬跋扈的代王一脉也不例外。

这一代的代王朱仕壥就更是如此,被戏称为隐王,只是但有大事,总绕不开他。

第二个是挂兵部尚书衔,总理宣大事务的石璞,简称石总理。

此时的大明,尚未如同中晚明那般,设立总督一职,不过这个总理,已经有了总督的雏形,算是宣大两地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不过如今既不管军,亦不管民,还只是个空架子。

第三个是大同巡抚年富,大同巡抚全称巡抚大同地方赞理军务,虽是一个刚设置不久的官职,但却握有实权。

大明立国后,改前元的行中书省制度,在各地设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以分权,但由此造成了行政权力低下,弊端丛生。

为改善这一局面,朝廷又派御史分巡地方,以节制三司,这样一来,巡抚便渐成制度。

正统元年,为节制总兵坐大,明廷首派御史巡抚宣大,弹劾地方,管理钱粮,将总兵的权力分割了大半出去。

又派中官出镇监军,最终形成了总兵、巡抚、镇守中官的三堂并立之势。

年富此人,数年前凭借右副都御史身份出任大同巡抚,管理军政事务。

当时的大同,刚经历丧乱战败,法律松弛,弊端尤其严重。

年富一心一意抚慰体恤民众,上奏朝廷,请求免除了秋赋,又尽心尽力督促边军粮饷,深得民心军心。

第四个是大同总兵石彪,骁勇善战,五年前的京师一役中立下过大功。

草原上到底出了何等大事,马庆竟然要将大同名义上和实际上的最高官员,全部请到自己府上。

管家老到,心中震惊,丝毫不敢怠慢,将马庆交待的事安排下去,办得妥妥当当,还未到午时,大同镇的这几位高官就全齐了。

几人呆的工夫不长,在密室里吃过简单的饷午之后,又密议了一阵,就各自散去。

随后石彪点齐了三千精兵,其余人等各自带上一干护卫,跟着石彪出城,向东北方向而去。

而大同城在他们走后,城门缓缓关闭,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

鞑子即将进兵的消息瞬间在城内传遍,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阳和城位于大同东北部,东与宣府毗邻,北边出了堡墙就是塞外草原。

其城墙高壕深,有三个城门,东门成安,西门成武,南门迎暄,城门外各建有瓮城,城门上有城楼,还有十四个窝铺,都是藏兵的地方。

全城分别于洪武二十六年、三十一年经历了两次包砖修葺,称得上是铜墙铁壁,因最早是阳和卫的驻地,故称阳和城或阳和堡。

宣德元年朝廷移高山卫同驻,因此一城实有两卫,城东属阳和,城西属高山。

此堡离大同镇不远,快马而行,一日可到。

这天中午,以指挥同知身份统摄阳和卫的高同知高大人,刚从兵营回到自己家里,还未卸下甲胄,就听亲兵来报,说是有上官驾临,似有急事,等不及他出城迎接,已自行到了堡中官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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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附明

高同知听了,不敢怠慢,匆匆赶到堡里的官厅一看,脸都绿了。

好家伙,代王、总理、巡抚、总兵,还有镇守中官,大同镇的五位大佬全都到齐了。

高同知小心翼翼地向各位上官问好,又旁敲侧击地打听所为何事,奈何这几位根本不理会于他,几句话将他打发走,连因全军出堡操习,未能出现在堡内的高山卫众将官都没心思问。

措手不及的高同知自此全副武装,就在门外候着,里面的几个大佬但凡有什么要求,都是他亲自下令去办,生怕行止有何差错,恶了诸位上官。

好在这些人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到了阳和堡后就支派手下到关墙之上打探消息,他们除了睡觉,整天都在官厅里待着,倒像有什么重大事件即将发生似的。

阳和堡接近宣府地界,大同镇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那边。

宣府巡抚叶盛和总兵孙安,都派人过来询问,高同知位卑人轻,大同众官员如何答复,他就不得而知了。

让高同知奇怪的,是这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中间,竟然有一个貌似商贩,又像农夫的人混迹其中,倒让人有些纳罕。

不过他久历官场,自是不会多嘴。

整个官厅的氛围不同寻常,紧张、兴奋、担忧,各种情绪不一而足,高同知虽是个武夫,还是看得出来的。

就这么堪堪过了三天,第四天,午时,诸位大人正在进食,还未吃完,几个人慌里慌张冲进官厅,都是大人们的手下。

“来……来了!”个个都有些结巴,高同知也不知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未料这些上官们一听此言,都放下手中食物,争先恐后地冲出官厅,直奔边墙去了。

慌得高同知也巴巴地跟在他们屁股后,生怕这他们有什么闪失。

这几人中,除了总兵石彪身强力壮,其余人等都挺文弱,孰料此番这一跑,却是谁也不曾落下半步。

高同知身着重甲,一时之间竟然追之不及,等他最后一个上得关墙,诸位大人早已站在女墙后面,望眼欲穿地看向草原。

关墙外的茫茫旷野上,已然出现了一只不小的队伍,有人有马,有车有骡,规模当在万人上下,正迤逦向着阳和堡而来。

“敌袭!准备迎敌。”高同知大呼小叫地部署军力,让军卒做好准备,有心在各位上官面前露个脸。

其实阳和卫的军卒身经百战,眼前景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日常戍边生活的一部分,早做好了准备。

兼且阳和堡地形险要,城防完备,别说眼前区区万人,就是十万人马,也尽能守得住。

高同知这番做作,实在是给各位大人看的。

“行了,别一惊一乍的,就这么点人,怕得何来,做好戒备就是。”

巡抚年富目光如炬,对高同知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没好气地制止了他上蹿下跳的行为。

高同知讪讪退到一旁,有意无意地站到了那个奇奇怪怪的面生之人旁边,正好听到大同镇守中官马庆开口问道:

“谭……谭蒙是吧,这就是你说的,前来投靠我朝的也先子嗣?”

也先……子嗣?

高同知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有站稳,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名鼎鼎的瓦剌大酋也先,他的子嗣要来投靠朝廷,这可能么?那也先答应么?

高同知心里难以置信,难不成诸位上官齐聚阳和堡,就是为的此事?

看他们模样,显然也是半信半疑居多。

不过此事若成的话,那是滔天大功,在场诸公,说不得就有人会因此高迁入京了,自己或许也能再进一步……

高同知晃晃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凝神树耳,细听那汉子的回答。

“正是,公公。”谭蒙恭谨作答。

他虽然带了几个兄弟一同出发,不过到了大同之后,却没有让其他人冒险,兹事体大,人一多,这些朝廷官员戒心也大,反而不美。

而是冒险拦轿,一个人进了镇守中官马庆的府邸,不是他不想找点稳妥的法子,实在是事态紧急,拖拉下去,谁知道关外的周秦川他们又会遇上何等麻烦。

好在宦官向来贪财,一包金银珠宝虽然尚未使其放下戒心,却也有了面见商谈的机会。

密室里,在马庆侍卫的严密监控下,谭蒙把也失八秃最近发生的事态一说,又拿出谭蒙的亲笔书信,表露了也先长子一脉亲近大明,意欲内附大明,从此甘为驱策的意愿。

这么大的事儿,这位中官大人不敢擅专,本想一一登门拜访,又觉得耽误工夫,干脆将代王、总理、巡抚、总兵等等全都请来,同他一道甄别。

其余诸人同样半信半疑,不过此事若不假,那他们的功绩将大的不可想像。

瓦剌大酋也先身死,大明的心腹大患去了一个,草原上从此进入多事之秋,再无犯边之力。

而也先的长子附明,更彰显了天朝的煌煌国威。

接纳此人并扶助之,也与朝廷在草原上一向扶弱抑强的国策相符。

更重要的,是信中所说,也先长子将献上所有的北元印玺以表诚意,若对方没有说假话,那这份功劳就海了去了。

别看草原上的黄金后裔如今仅仅自称可汗,那是蓝玉捕鱼儿海大捷之后,这些人觉得丢了先祖的脸面,才自去帝号,以可汗居之。

因着传国玉玺的存在,国号可是一直都没有放弃的。

一旦整合草原,有了再度南下的实力,随时可以称帝。

大明一旦获得这些印玺,就表明作为一个国家的北元将不复存在,那些前元的皇室后裔,身份再怎么尊贵,在草原上威信再高,从此也没了称孤道寡的资格,将彻底沦为不开化的夷狄之民。

而传国玉玺复归中原,太祖就没了遗憾,大明帝国的正统,就再没有人能质疑,是真正意义上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了。

这份功勋,完全可以同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由不得大同诸公不心动,因此哪怕不完全相信,也要亲身前往,一验真假。

这才有了封闭大同城门,集体前来阳和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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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私章

大同离长城关墙还有段距离,周秦川他们的入关之地,最终选定在阳和堡,这是早就同谭蒙说好的。

“但愿你们是真心相投,而不是虚言诳城。”马庆喃喃说道。

“我等怎敢,公公,还有诸位大人请看,”谭蒙伸手,指着城外远处的人马说道:

“近万人马,可战之兵不过两千余人,仅能自保。

其余人等,个个拖家带口,携车拉牛的,试问即便让我等进了关,在大明天军的环伺之下,又能翻腾起什么浪花?”

这马屁拍得高明,谁也挑不出什么理儿来,在场诸公边镇呆得久了,都有些眼力,知道谭蒙所言不虚,城下这只队伍,实在没什么好忌惮的。

再说了,就算心存疑虑,也不能露怯不是。

谭蒙此言,乃是临行前周秦川再三交待过的,一定得让他们的人马进入长城之内,安全方才有保障。

若让他们紧临着长城休整,那归附大明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若阿剌尽起大军来攻,难道大明边军会出来帮忙不成,即便肯帮忙,又能出几分力,就是那些如附骨之蛆的骚扰,也能让他们烦不胜烦,无法休整。

若是这般华而不实的结局,那还不如或东去,或西归,另闯一番天地。

当然了,有北元印玺在手,只要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他们入关就坚决不交,入关的把握还是很大的。

眼见城下的队伍离关墙越来越近,城头上的几个大佬开始商议该如何应对。

二话不说,就此大开城门未免孟浪了些,怎么的也要接触一下,探探虚实再说。

只是该派人出去,还是让对方上城头来会面,几人稍稍争执了一下,最终定论,让对方派人前来阳和堡议事,既安全,又能看一看这些来投之人是否诚心。

刚定下方略,正打算遣人出关告知之际,目力可及的远方地平线上,烟尘大起,黑压压的一队人马迅速现出身形,飞快地逼近那队衣衫褴褛的人马,向阳和堡靠近。

虽然隔得尚远,不过同草原诸部交道打多了,自能认出那是瓦剌精骑,尽管还没有全部现形,但就肉眼可见的规模来看,当不会少于一万人马。

“你……你们竟然当真虚言相骗,意图诳我城池。”

马庆又惊又怒,甚至顾不上问一问最近数天斥候的消息,尖着嗓子叫道。

总兵石彪面色一沉,“来人啊,给我把这细作拿下。”

他是武官,这等敌对之人前来归附的功绩,分到他身上作用不大,再加上与巡抚年富向来不太对付,心里本不想接纳也先后嗣。

知道草原剧变后,石彪甚至有攻灭也先长子,强抢前元印玺,独吞功劳的想法。

只是忌惮于此事不唯他一人所知,这般行事,定然要受年富掣肘,未必能成事。

事后还要被弹劾,兹事体大,就算已经封侯,官拜都督的族叔石亨也未必有保他平安无事的把握,这才作罢。

谭蒙脸色剧变,他能肯定,尾随在周秦川他们其后的这只追兵,定是阿剌遣来追杀他们的大军。

之前不是一直都用的小股骑兵来骚扰的么,何时换作这般规模的大军了,而且好巧不巧的,在他们即将成功入关之时杀将出来,这叫他如何解释得清。

谭蒙不愿束手就擒,却也不敢还手,地方虽然狭窄,他还是仗着身手敏捷,狼狈地躲避着几个亲卫的攻击。

眼看就要被擒,谭蒙不甘心功亏一篑的谭蒙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一物,左闪右躲中高声叫道:

“诸位大人,小人有重要信物在此。”

因着掏摸东西,动作难免迟缓,说话的工夫,谭蒙就被一左一右给擒住了肩膀。

两个亲卫接过他人递来的绳索,正要将人捆上,谭蒙哀告道:

“诸位大人,小人甘愿受缚以证清白,不过手中此物,实在紧要,更能明证我等诚心,还请一观。”

手中物就此被夺下,这两个亲卫许是年富的人,顺手就递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大同巡抚手中。

待年富拆开左一层右一层的布条之后,其余诸人也凑到了一起,都想看个明白。

但见布条尽头,是一条小小方印,年富凑到眼前细观片刻之后,惊疑不定地问谭蒙:

“这是……前元顺帝的私章?”

“正是。”谭蒙此时已被拢双肩,抹二臂地给捆了起来,挣扎着答道:

“大人,此物足可证明我等投靠朝廷之心不假啊,追兵与我等无关,定是前来追杀大王子的阿剌一系人马,还请诸位大人遣军出城,援助一二。”

也先既是北元太师,又是瓦剌部的首领,其祖、父两辈都被明廷封为敬顺王,将秦博称作大王子,倒也没什么不妥。

带给这些大明官员的书信乃秦博亲手所书,最后还加盖了秦博自己和其父也先的印鉴以资证明,谭蒙本以为凭着此信证明自己等人的身份和诚心足够了。

前元顺帝的那枚私章还是能不用就不用的好,这玩意儿异常贵重,要是被人私吞了,找谁说理去。

他不愿辜负周秦川对他的信任。

谁知道阿剌大军紧跟着杀到阳和堡城下,给人造成了误会,若不拿点诚意出来,多半难以得到信任。

这才不得不献上私章,好在此际高官云集,倒也不用担心会被谁暗地里据为己有。

“谁知道这东西的真假。”总兵石彪冷不丁地插了句嘴,其余诸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年富横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巧,老夫对金石之学略有涉猎,这枚印章当有八成把握是真的。”

此话一出,旁人再不敢在这方面同他一较长短。

石彪不用说,就是个大老粗。

马庆也好不到哪儿去,净身入宫前,他还是个文盲,后来得贵人垂青,才进了内书堂。

内书堂是明廷自永乐年间开设的机构,专门用来教化宦官,培养这些人批答朝臣奏章,批红阁臣票拟的本事,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一旦学有所成,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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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为时已晚

可惜马庆受天赋所限,也就勉强识了些字,难以更进一步,又不愿留在宫中做小,干脆找人,外放一方,做了镇守中官。

金石之学,他根本未曾听过,怎敢同年富强项。

再说有了这枚私章,即可证明来投大明一事为真,脱了自身颛臾糊涂的嫌疑,马庆岂会较真。

至于代王,作为地方藩王,自永乐之后就被像猪一样的养着,除了繁衍后代,哪儿有什么本事。

这里唯一能同年富比较一番的,就是总理石璞,他亦是进士出身,胸中自有才学。

可惜金石之学实在过于偏门,科考场上用不到,他也仅仅只是耳闻,还从未涉猎过,自然也只能闭嘴不言,以免闹出笑话。

见无人质疑自己权威,年富暗自点头,吩咐两个亲卫:

“行了,不用如临大敌的样子,把他放了罢,这里这么多人,若还能让他得手挟持我等,那就是你等无用了。”

又对马庆等人说道:

“诸公无需慌张,即便来人真是有诈,阳和堡城门未开,有甚好担心的?”

几人想想也是,遂都安静下来。

“且不说这枚私章真假,”年富一手拿着印章,一手指了指谭蒙:

“就看城外形势,此人所说,多半也不是虚言。”

此时的城外,先期抵达的那队人马,在见到紧随而来的大队骑兵后,并未加速冲向阳和堡。

反是就地停留,大多开始卸下拉车骡马的套绳,也不知有何意图。

至于两千骑军,则齐齐向后拨转马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怎么看,这所谓的也先子嗣的人马,都不像是要来夺关的,反是对追兵充满了敌意。

这般表现倒也与谭蒙所说相符,也失八秃内斗,也先死于阿剌手下,其子在草原上站不住脚,自是视阿剌为仇寇。

“也是我等疏忽了,恐怕最近数日,咱们阳和堡的斥候已然遭了不测罢。”

年富说罢,眼睛紧紧盯着高同知。

高同知一惊,慌忙下跪谢罪:

“本卫斥候,昨日的确没有回堡复命,小将以为……小将罪该万死。”

“罢了,起来罢,高同知。”

年富无意追究,一遇战事,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斥候有可能被人一锅端了,也有可能是同蒙人鏖战,一时回不来而已。

只需谨守城池,既无大碍,少几个斥候,实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大人明见。”已经得了自由的谭蒙见年富还算明理,赶忙跪下磕头,又苦苦哀求道:

“还请大人速速发兵,救下我等心慕朝廷之人,追兵势大,大王子恐独力难支。”

在单独上路,潜入关内之前,同追兵的历次交战谭蒙都参加过,虽然未尝败绩,但谭蒙深知,那是敌方来人不多,他们方才有机可乘。

如今万余精骑,想必有也失八秃的大人物亲至,面对滚滚铁骑,谭蒙不认为周秦川他们有任何胜机。

见在场诸公个个都不说话,就连一直在表露善意的巡抚年富也默不作声,谭蒙急了,在身上掏摸片刻,拿了个腰牌出来,跪地高举,道:

“诸位大人,下官实乃朝廷中人,忝为锦衣卫百户,还请勘验。”

谭蒙急红了眼,顾不上此刻暴露身份是好还是坏,只求这些人能出兵相助,救下周秦川等人的性命。

马庆闻言,眼皮跳了跳,一把抢了亲卫递过来的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半饷,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门达,两个字前后颠倒下就成了谭蒙,好心机,好手段啊,门百户。”

心下实有些恚怒,自己那几个手下全是饭桶,就只搜出珠宝,印章还有腰牌,居然就这么放过了。

不过想想这厮身份,也就释然,身为锦衣卫细作,在草原上行事,若没点真本事,早该死了。

马庆这番话,口气虽然不善,却算是坐实了谭蒙,不,门达的锦衣卫身份,毕竟身为宦官,对锦衣卫的了解要比文官武将多些。

“小将实有难言之隐,轻易不得暴露身份,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门达赶忙赔罪,又急急催道:

“万望速速出兵,我以锦衣卫的身份保证,瓦剌大王子确是诚心相投我朝,绝无虚言。”

马庆眼珠子转了转,也接了话:

“这厮虽然可恶,不过话却是不错的,还请石总兵和年巡抚尽快出兵,莫要让千里来投我天朝上国的军民寒心。”

大明历来厂卫一家,马庆虽不在其中,但身为宦官,难免与两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开始虽然有些不爽门达对他的隐瞒,不过一旦静下心来,也就释然,事关机密,怎可轻易外泄。

在他心中已然认定,瓦剌内乱,也先身死,其子率部来投,定是锦衣卫布的局,门达涉身其中,乃是泼天的功劳。

这个小小百户,说不准就要藉此一飞冲天,千户的位置都有些低了,晋位镇抚甚至佥事,拥有一定的话事权,自此登堂入室,成为锦衣卫中说得上话的大人物也不是没有可能,此时帮个腔,结个善缘也好。

只是他虽为大同镇守中官,却只有刺探监察之权,想要调动兵马,原先只有总兵方可,如今巡抚势大,也分了部分兵权,是以马庆找的是年富和石彪。

至于代王和石璞嘛,就是两个摆设,不问也罢。

孰料刚才一直帮着门达说话的年富此刻缓缓摇头,“马公公,你的话我何尝不知,门百户,我也相信你,只是此时出兵,为时已晚。”

“不错,此时实不宜出兵。”就连一向与年富不对付的总兵石彪也难得的表示赞同。

“若没有后来追兵,放这些人入关又有何妨,只是眼下嘛,嘿嘿……”一直泥塑木雕的石璞同样开口了。

马庆伸头探出女墙,只见那只后来的骑兵已然开始加速冲锋,前后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相去不远,看前队那模样,势必抵挡不住后队骑兵,十有**就是一场大溃败。

此时若打开城门出兵,哪里抵得住溃兵和紧随其后瓦剌精骑的冲击,与开门迎寇有何区别。

阳和堡乃紧要关隘,万万丢失不得,功劳再大,也要有命去享才行。

门达见求救无望,深感自己有负重托,绝望地看向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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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不可力敌

从身后突然出现的追兵,同样让周秦川等人大吃一惊,全都齐刷刷看向王善武。

警戒一事,秦博本想让自己的人马包办,然而王善武深感从汉人中新召集的手下不堪大用,尚需多多操练,就把这个差事要了过去。

一路而来,做的都还不错,没出什么纰漏,哪想到会在最后这个紧要关头,让人衔尾杀到尾巴了,方才后知后觉。

之前从也失八秃出逃就走漏过消息,眼下又闹出这么大的疏忽,王善武脸面挂不住,赌咒发誓地说自己在周边都差遣过探马的。

为了自证清白,王善武当下拔刀策马,就要带着手下上去拼命。

周秦川和秦博及时伸手,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马缰。

“善武兄弟不必自责。”秦博还是文绉绉地说道,“此事需怪不得你,是我们大家都疏忽了。”

其实不用他说,大伙儿都明白,探马能消失得无声无息,连一点音讯都没能传回来,这等手段当真了得,非精锐不能做到。

再看眼前追兵的规模就知道,阿剌这回是来真的了,看来定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方才罢休,说不定这回带队的,就是阿剌本人。

别说是王善武手下那些半吊子探马,恐怕就是换了秦博的人,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先带人上去抵挡片刻,周贤弟你这就去关前联络,争取让明军出关,援助我等。”秦博说完,就要上前迎敌。

面对如此规模的瓦剌精骑,他心中也是殊无把握,把希望都放在了身后关内的明军身上,抵挡的这片刻,就是想给明军出城腾挪些时间出来。

“且慢,秦兄,不可力敌。”周秦川劝阻道。

当务之急,不是同明军联络,邀其相助。

双方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接触,自己这些人能赢得对方多少信任,从而心甘情愿地出兵?

以目前的场上态势,明军不怀疑自己等人是去骗关的就不错了,同他们接洽,周秦川觉得把握不大。

只有先设法自保,才是迫在眉睫之事。

若谭蒙已然搭上了线,此刻说不定还有些误会,同来敌厮杀一番,也能表明心迹,关内明军若真有心,当能在自己等人挡住追兵之时,窥得良机,出城共同抗敌。

这一次,不但要保住自己等人的性命,还得尽量保住自身实力才行。

否则的话,哪怕最后能成功入关投明,实力大损的他们,今后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只是想要保住自身实力,就得另出奇招才行。

“怎么,又用车阵?”秦博看着周围手忙脚乱解着车马套绳的人群反问,“恐怕是来不及了。”

之前都有探马及时示警,且能同敌军鏖战片刻,如此他们方有时间布置。

眼下失却先机,不等车阵布好,敌骑就能冲杀到眼前。

只是一路逃亡下来,众人都习惯了,一遇敌袭,就下意识地解套绳,拉板车,准备车阵,都无需吩咐。

眼下车阵虽然未能围起来,但已然解开了不少车马,加上季节合适,不用担心草料问题,一路南来收罗了不少败军战马,此刻已然有了大群的自在骡马。

“车阵是来不及了,不过解开的骡马却大有用处。”周秦川顾不上同其他人详细解释,跳下马跑去帮忙。

众人不明就里,但出于对周秦川的信任,还是尾随而去,跟着他把拉车的骡、马、牛一一解开。

忙活片刻,周秦川四下看去,觉得差不多了,大喊道:

“诸位听好了,都跟着我照做就是。”

说完从腰间拔出一只羽箭,朝着面前一头骡马的臀部狠狠扎了下去。

秦琪和苏幼蓉的眼睛双双一亮,都想到了被阿剌二子追杀之时,周秦川的脱困妙招,当下最先开始效仿,秦博等人也纷纷跟上。

一路南来,八千人马中的刺头已然被剔除得差不多,周秦川等人威信极高,值此危急关头,有了他们带头,谁也顾不上心疼这些牲畜,纷纷或用短刀或用箭支,都给骡马来了下狠的。

一番折腾后,但见周秦川身前那头大骡子暴叫一声,率先冲出,随后嘶鸣声不断,一群马、骡相混,甚至杂有部分毛驴的牲畜汇成一股洪流,发了疯一般地向来敌迎面撞去。

秦博见事有转机,顾不得同其他人打招呼,当先上马,一声唿哨之后,带着两千骑兵,紧跟而上。

“住手,够了。”

见小济一脸兴奋,正欲往一头牛身上插刀,周秦川赶忙拦了下来。

“够了?兄长。”小济好不遗憾。

“骡马够了,这牛另有大用,你去传我号令,把牛解开,全部集中起来。”周秦川吩咐道。

眼下发了疯的骡马数量虽然不少,但因冲出去之时有先有后,不够齐整,想来对追敌难以造成多大麻烦,若想以弱击强甚至胜强,还需加料。

好在牛比马金贵,大多数人刚才下意识地都没有动,想来等会儿应该够用。

果然,来敌不愧久经战阵,见成群骡马疯狂而来,并不慌乱,仗着骑术高超,大军一分为二,只有当先约三成的人马,因为实在靠前,难以避开,这才撞了上去。

其余精骑,则擦着骡马群而过,直扑前去迎敌的秦博人马。

好在秦博的手下人数虽然处于劣势,但并无畏惧,又眼见对方被疯马折了一阵,士气大起,双方接战之后,一时并不落下风,只是势必难以长久。

周秦川按下想去帮忙的王善武,吩咐众人将上千头牛聚拢,找柴草绑在牛尾,将柴草一起点燃后,安全撤离。

这些牛生性温顺,初时还没有异常,等青烟四起,火势益大,燎到尾巴和臀部之时,持续不断的剧痛让它们差不多同时发狂,“哞”的叫声比骡马还要惊人,以更加骇人的气势,齐齐向前狂奔,战国时田单曾经用过的火牛阵再现世人眼前。

与奔马直撞前军不同,这一回,周秦川为疯牛选择的方向,是大纛所在的中军位置,他打算从侧翼直捣中宫,用擒贼擒王的斩首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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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火牛阵

王善武没想到牛还能这么用,其他人被扑面而来的青烟呛得不迭避让,只有他还留在原地发呆。

周秦川将想要混水摸鱼,不知何时蹿到他马上的小济一把揪下地,飞身上马后对王善武喝道:

“愣着作甚,还不赶快上马杀敌。”

“嗯,不错,没想到也先此子,倒也深通我中土兵法,居然能用火牛破敌。”

阳和堡城头,宣大总理石璞拈须而笑。

“总兵大人,此时不点兵出城,杀敌破阵,更待何时?”

而一直密切关注城外局势的年富,一见事情有了转机,当机立断向石彪建言。

即便也先子嗣不敌追兵,但一群疯马加一群疯牛,怎么也能抵挡一阵,且城下这些人阵型不乱,并未蜂拥而来,阻挡城门。

有这工夫,足够率军出城作战了。

“不错,杀鞑子破敌,正当此时。”石彪答道,转身下了城墙,点兵去了。

他虽然与年富有罅隙,但却知道轻重缓急,况且若能捞上些人头,怎么也能挣些军功。

阳和卫高同知见有机会立功,屁颠颠地也跟了下去,暗自庆幸高山卫不在城中。

大同其余诸官也都全无异议,先前不出兵有正当缘由,此时情势有利,要是不出城施以援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也先子嗣多半要被灭杀在阳和堡外,天大的功劳就此鸡飞蛋打。

且不说有个锦衣卫在侧,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不漏,事后定然要被人弹劾。

早些年,一遇交战,阿剌是喜欢奋勇当先的。

这些年年岁渐长,前不久又死了两个儿子,比以往惜命多了。

这一趟,他定定立在中军,冷冷看着前方厮杀。

刚才那群惊马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儿科,无关大局,眼下也先的那个小孽障虽然不落下风,但阿剌相信,那不过是一时之勇,绝对撑不了多久。

本来事情的确如同阿剌所料,秦博所率之军初时尚能相持,终因人少,片刻后渐渐落入下风。

阿剌正欲将中军人马从侧翼包抄过去,一举将其击溃,不想地动山摇之中,又是一群牲畜向着自己旗下冲来。

又来这招?一计不成,还来此计就能成么,阿剌很是不屑。

这一趟有了准备,只需出动套马好手,将领头的牲口引开,就不会有多大麻烦。

阿剌正待安排人手,不想扭头之间,看清楚这一回来犯的牲畜以牛为主,且身后拖着烟火,状若疯狂的样子,当下亡魂大冒。

牛的秉性素来温驯,不会轻易使性子,不过这也意味着,一旦使起性子来,那就麻烦了。

别看这牲畜平时走路慢吞吞的,一旦发怒狂奔,短途内甚至比得上千里骏马,皮糙肉厚,不惧箭矢,体重远胜,再加上两个可以用作武器的牛角,当真是势不可挡。

任你什么套马驯马的好手,在疯牛面前都讨不了好,要想不吃亏,唯有避让一途。

“散开,快快散开。”阿剌甚至不及细看有没有人马跟在疯牛群之后,就打消了刚才的念头,扬鞭催马,大声吆喝。

得了他的号令,四周早就蠢蠢欲动的兵马,‘哗’的一下避让开来。

少了拦路人马,疯牛群更是长驱直入,直奔大纛而来。

阿剌一见,悔之莫及,他征战多年,也是初次遇上这种事儿,难免出纰漏。

早知道就不让众军散开了,就是拿人命填,也得让中军大纛屹立不动。

眼下正是交战双方的紧要关头,自己和身后大纛一旦避让牛群,势必让前军士气大泄。

若对方以妖言惑众,借机反攻,一场必胜之战,必然就此崩盘。

不行,不可后退,那不啻就是认输,阿剌拔出弯刀,开始指挥身边众军上前,围堵疯牛群。

只是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最忌首鼠两端、朝令夕改,匆忙而来、再度聚集的军卒根本抵挡不住疯牛群的横冲直撞。

忽忽片刻,在牛群痛苦而愤怒的嘶鸣声中,当先的几头牛带着牛群,将匆忙聚在一起,却实在没多少人手的中军撞得人仰马翻,已经闯到了大纛左近。

领头的那只大黑牛,血红的眸子里全是疯狂,落入阿剌眼里,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不可力敌,当速速避让,阿剌这会儿再顾不上此战胜负,慌乱中牵马缰,以弯刀刀背猛抽马臀,想要策马而逃。

只是狂怒中的黑牛,速度远超以往,伴着“咚咚”的踏地声,化为一道黑光,瞬间就来到了阿剌马前,牛角已然近在眼前。

好在阿剌座下马也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危急关头,拼了命的仰头扭脖,四蹄奋发,堪堪避过了这头疯牛。

只是他一人一马是让过了,身后打着羊毛大纛的护卫却是避让不及。

危急间护卫将大纛连杆带纛向前一送,意欲挡住疯牛,只是发了性子的牛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挡得住的,牛角甫一撞上旗杆,就在‘咔嚓’的声响中将其撞断,其后更将执纛护卫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而阿剌,由于座下马避让的起伏太大,措手不及间被甩下了马鞍。

终归是草原上长大,控马之术娴熟无比,阿剌只手拽住马缰,两脚勾住马镫,一较力,翻身而起。

刚要坐上马鞍之际,就见羊毛大纛先断后倒,心中暗叫不妙。

这羊毛大纛实乃一军中枢,一旦被倾覆,就意味着中军情况不妙,统帅或死或伤,普通军卒见了,势必没了士气,再无拼杀之心。

人马再多,战场上的形势再好,也要兵败如山倒。

阿剌当即从马鞍上高高站起,就要张嘴呼喝,以示自己平安无事,意欲稳定军心。

不料恰在此时,从牛群奔来的方向,一连串飞来数只羽箭,其中一只,好巧不巧地就扎进了他的臀部之中。

阿剌‘嗷’的一声惨叫,趴在了马背之上,不知生死。

他这匹马早被疯牛给吓破了胆,险死环生之后,更不敢面对滚滚而来的牛群,‘希律律’的长嘶声中,载着阿剌落荒而逃。

旁边几个亲卫策马跟上,再没人顾得上此时的战况。

第237章 入关

周秦川、王善武和梁五三人,一马当先,带着那几百个汉人探马,跟在牛群身后,直捣来敌大纛所在的中军。

堪堪进了折叠弓的射程范围,周秦川就拿出弓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大纛一气射出去十来只羽箭。

如今这张弓,因着它夸张拉风的造型,还有数次亮眼的战果,已然成了整个逃亡大军的图腾,一旦亮相,军心都能为之一振。

周秦川知道自己骑在马上的箭术不堪一提,此举只不过是为了提升士气。

至于这几箭能有多大效果,却是没有多少想法,反正大纛附近人手不少,谁要是不幸中箭,就只能怪他自己倒霉咯。

孰料箭方射出,还未及收弓,就见远方的羊毛大纛猝然而断,随后轰然而倒。

紧跟着他们三人的众探马见了,先是轰然叫好,随后纷纷按着蒙语的叫法,喊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哲别’。

周秦川目瞪口呆,他知道那挂大纛的木杆,至少也有鸡蛋粗细,自己哪怕是箭箭中的,也绝无可能将其射断。

应该是那些疯牛的功劳罢,看着大纛附近左冲右突的牛群,周秦川暗自琢磨,只是正好被自己射出去的箭赶上了。

不过嘛,这般被人崇拜的感觉还挺……爽的,周秦川看看四周看向自己的狂热目光,暗自得意。

傻子才要澄清真相,呣,适当的个人崇拜还是很有必要嘀。

周秦川爽归爽,脑子倒还没有发昏,知道眼下的战机难得,收弓拔刀,向前斜指,大叫道:

“敌酋已死,随我杀敌。”

“敌酋已死,敌酋已死……”

数百探马齐声高呼,声震四周,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士气攀到了顶峰,紧跟在牛群身后,如同一柄尖刀,狠狠扎进了敌方的中军。

和追兵前军作战的秦博,同样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只不过他也耍了个小心眼,没有重复什么‘敌酋已死’的口号,而是猜测来者就是阿剌本人,干脆用的蒙语,直接高呼‘阿剌已死’。

敌军眼见自家大纛倾覆,又听说阿剌已死,偏偏无人出面澄清,心慌意乱之下,再无战心,窥得空隙,纷纷拨马败退。

不出一刻,阿剌大军就彻底溃散开来。

刚刚整军出得阳和堡的石彪,远远望见战场局势,顿时没了兴致。

这些蒙人骑兵最是滑不留手,败退之际,亦能凭借出色骑术逃亡,大明骑兵很难追得上并斩杀之。

何况如今到战场的距离并不算近,即便这所谓前来归附大明的队伍让开了一条通道,等他们纵马赶到,恐怕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眼见这彪人马虽然杂乱,但那两千可战之兵却也彪悍,更能想出奇谋获胜,石彪有些忌惮之余,也不愿堕了自己大同总兵的威风。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石彪见高同知有些垂头丧气,知道他们是因为错失军功而沮丧,忍不住大声呵斥:

“勿让这些化外之民看低了咱们大同边军,听到没有?”

最后那句话是吼出来的,震得四周‘嗡嗡’作响。

高同知晃晃脑袋,挺胸立腰,和众兵丁一起大声回答:

“听到了,总兵大人。”

草原深处,倒伏的羊毛大纛已经被人抢了回来,此刻软趴趴地贴在草地上。

随着阿剌一声闷哼,一只箭头带着血花,从他臀部被拔出,温热的血浆“噗”的溅在草皮上,原本昂扬直立的青草,被黏得紧紧贴在地面。

将塞在口中的木棍吐出,趁手下给他上药的时候,阿剌闷闷地问道:

“看清楚了么,博罗纳哈勒那兔崽子真带人进了阳和堡?”

几个军卒立在正不停打着响鼻,浑身汗淋淋的战马旁,恭谨地答道:

“看得千真万确,阿剌闹言,博罗纳哈勒在我等撤离之后,与出城的明军将官把臂言欢,随后全都入关去了。”

阿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心中郁闷难解。

本来手到擒来的一场战事,愣是被疯马疯牛给先后挫了锐气,折了大纛,自己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冷箭给伤到,最后生生落败。

如今也先那孽子更是入了关,怪不得一路向南,原来是抱了投靠大明的想法,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他没有办法,难道长生天还在护佑绰罗斯一族?

“走!”阿剌被人扶着,慢慢上了马,趴在马背上下令,领着残兵败将,缓缓向也失八秃而去。

马古吉思这个仅有六岁的稚子已被扶上了可汗大位,蒙元太师之位必然逃不过自己的掌心,只要像也先那样一统草原,自然可以藉此向大明施加压力要回也先子嗣,斩草除根。

斜方谷位于阳和堡西南方向,距离并不远,四周地势虽不是陡峭到难以攀爬,但若想翻山越岭,也需费些气力,赶着牛羊马匹什么的,就更难出行了,能顺利通向外界的,仅有谷口。

一战击退阿剌之后,周秦川他们虽然得以顺利入关,但很快,在秦博以瓦剌大王子的身份见过大同文武之后,全员就被礼送至此,就地安扎。

近万的塞外之人,虽然眼下看来,还算是诚心归附,但怎么安置,却是头疼之事。

各城池墩堡显然是不可能收容的,骤然增加这么多人,无论何地,都难以腾挪出地方。

田野村庄及其周围也不把稳,汉蒙双方素有仇怨,硬要放在一起,难免因为一点小事就引发大乱。

最后还是熟悉周边地形的阳和卫高同知建言,大同文武官员首肯,将安置地点选在了这个斜方谷。

斜方谷谷口虽小,内里乾坤却大,住的地方足够,周边十数里的范围几无人烟,也不虞汉、蒙争执。

谷口再留一队明军驻扎,能就地监控,防止变乱。

对此,周秦川他们都无异议,毕竟是初来乍到的塞外之民,大明不可能没有一点提防之心。

“周兄弟,周兄弟。”

入关三天后的傍晚,众人在山谷内已然安顿下来,刚吃完餔食,忙着收拾之际,门达进得山谷,一番找寻后,终于得见周秦川。

人还未到近前,就忍不住喊开了。

第238章 赔罪

周秦川他们初进关时,人多事杂,又有明军监视,不得其便,门达熄了立时前去汇合的想法。

随后在阳和、大同呆了三天,重拾自己的老本行,打探大同文武对周秦川他们的观感、态度,还有他们上奏朝廷的折子里,如何处置周秦川他们的看法。

如今诸事已毕,自然得进谷相会,通报消息,以早做准备,同时把自己心中的疙瘩解开。

“原来是谭大哥回来了。”周秦川放下手中活计,刚要同谭蒙见礼,就见他双膝一曲,竟似要下跪的样子,赶紧伸出两只手,托住了谭蒙双肘:

“谭大哥,咱们能顺利入关,还要多亏于你,你这是何意?”

“唉,周兄弟,哥哥我愧不敢当啊。”

谭蒙唏嘘不已,把前后经过一说,尤其为阳和堡外,阿剌突袭之时,自己没能说动明军及时出兵解救一事感到惭愧。

“哎呀,谭大哥,此事与你何干。”

周秦川安慰道,说实话,那一战艰险万分,明军没有及时出击相助,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事与谭蒙全无干系,他不过是去表心迹的代表,能让大同官员相信自己等人诚心相投就不错了,如何还能影响那些大人物出兵。

“谭兄,辛苦了。”秦博也文绉绉地过来打招呼,“你既非巡抚,亦不是总兵,出兵与否,实在不是你说了能算的。”

他这番儒雅做派,入关后倒是给大同文武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同这些官员,谁也不希望同一个汉话都说不清的蛮夫打交道。

“见过大王子。”谭蒙回完礼,又道:

“话虽如此,可……可我还是心中有愧。”

他心中有愧,一愧于周秦川和秦琪对他坦诚相待,甚至有救命之恩,自己却隐瞒了身份和真名实姓,虽说他早决定最终要告诉周秦川,但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

二则愧于在大同暴露了身份,却没能帮上忙,反而应该是惹上了麻烦。

只是这麻烦仅仅牵连他一人,还是事关大伙儿,有利抑或有弊,门达自己心中也没底,心下忐忑,是故特意前来相告,以便早做准备。

初时门达只想将自身秘密告诉周秦川一人,然后要打要罚随便。

如今变数既多,自然没了这许多顾忌。

眼见饭后无事,谭蒙遂将几大头面人物邀齐,其中包括秦琪和苏幼蓉,又找个隐秘山洞,将众人请了进去。

这两个女娘他可一点不敢小看,一个智囊,一个钱袋,都是避不开的人物。

秦琪自不必说,南投大明的建议就是她提出来的,其后更以来犯的蒙军为刀,将那些不听话甚至唱反调的刺头一一剪除,的确当得上智囊二字。

至于说苏幼蓉是钱袋,却另有渊源。

自打决定带着全数人马南投大明,且确立了以他们几人的头领地位后,周秦川就开始统计财物。

首先是王善武从板升城劫夺的粮食武器全数充公,还有一路而来的缴获亦是如此,由他们领头几人决定如何使用。

这些登记造册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苏幼蓉的头上,秦琪见苏幼蓉在这方面颇有才干,干脆把她大兄当时从汗帐中带出来的财物也上缴了大部分充作公用,自此,苏幼蓉钱袋子的称呼名副其实。

至于各家各户的私产,周秦川无意褫夺,不过一遇战事,征用骡马车辆,却是应有之事,倒也没人有异议。

周秦川见谭蒙如此郑重,知道必有大事,将点燃火堆后,仍想留下来凑热闹的小济一把捉住,拎到山洞外吩咐:

“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呆着,一有人来,就给我们示警。”

这小子吃软不吃硬,还闲不住,所以最好找点事儿给他做,既不用担心他听了之后大嘴巴说出去,还能让他没空捣乱。

“好了,谭大哥,没了闲杂人等,可以说了,到底出了何等大事?”周秦川问道。

“不会是官府要对我等动手罢?”

不等谭蒙答话,王善武率先疑神疑鬼地说道,还向洞外张望了下地形,那意思不外是,自己等人被封在这个山谷之内,明军若要动手,就是瓮中捉鳖之势。

数日来,只有秦博能带着几个护卫同大明打交道,其余人等,有谷口明军监视,尚不能出谷。

“哼,谅他们也不敢。”秦琪傲然道,“咱们未入关前,遣出去的那些人可不是白给的。”

谭蒙不明就里,一问之下,才知事情始末。

原来自他离开后,为求自保,秦琪与周秦川相商,又派出数队机灵之人,分别从宣府、蓟镇等地潜入关内,大肆宣扬瓦剌大王子南投大明一事。

之所以晚到阳和堡几天,就是要等这些人为他们自己造势,眼下此事已然不局限于一地,大同官府只能上报朝廷,尽量揽功于己,却是没有了动手的歹心。

这也是他们有恃无恐,敢于入谷驻扎的底气。

“怪不得。”谭蒙叹道,想起初到阳和堡,宣府巡抚叶盛和总兵孙安的信笺就到了,原来根源在此。

若不是不能擅离驻跸之地,想必他们也是会赶到阳和,来分一杯羹的罢。

“秦姑娘高明。”听了梁五的低声解释,王善武大为服气,拱手而拜。

秦琪暗自得意,微微一笑之后,对谭蒙道:

“谭大哥在外流连了三天,想必得了不少讯息,快快说来听听。”

谭蒙虽未回谷,不过却是派了个手下告知了自己的去向。

“消息是不少,不过且容我先向诸位赔个罪。”谭蒙回道。

“老谭,都说了阳和堡外那一战与你无关,怎的还纠缠不清。”王善武不耐烦了。

“非也,实是我有事隐瞒诸位,伏乞恕罪,谭蒙实为我的化名……”

谭蒙摇摇头,开始从他的身份和姓名开始,逐一交待。

他的确曾是锦衣卫一员,而且作为百户,身份不低。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在外面晃荡了这么久,门达早不愿再回锦衣卫卖命了,若非必要,这个身份他宁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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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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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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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新81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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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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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

第239章 来历

正统末年,土木之变前,王振权势熏天,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早早地投靠了过去。

这厮虽然为权阉卖命,却也有些本事和手腕,当时的锦衣卫,不仅对内威风凛凛,刺探百官,对外也颇有些建树。

塞外各部的情况大致还是了解的,远胜如今这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只是王振蛊惑英宗亲征,却没能好好利用这些消息。

而门达就是刺探草原各部的锦衣卫一员,锦衣卫之中,对于门达他们这类人,采取的是单线联系。

也就是说,门达不论领取俸禄花销,还是上报打探而来的消息,全都是通过他的上司,而其他同僚,他一概不识。

一旦他有异心,或是暴露了身份,也不会对整个体系造成什么影响,锦衣卫此策,已有了后世谍报系统的雏形。

当然了,缺陷也是有的,若同他单线联系的上司出了事,那么门达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人管束。

他的身份虽在锦衣卫有案牍记录,不过似他这等探子,数目众多,若没了联络他的上司约束,锦衣卫之中,是没人有那份耐性去成堆的案牍中把这么一个人给找出来的。

而且即便找出案牍,既无人识得面貌,又不知如何联络,也无丝毫作用。

土木之变后,马顺被百官活生生打死在朝堂上,门达的上司作为马顺心腹,自然也受到了清算,门达自此没了管束。

之前作为锦衣卫一员,却不能说出来,不但没享受到多少好处,还要受人管束,这种日子他早受够了。

思前想后,绝了继续做锦衣卫,为朝廷效命的想法。

当然,也没了俸禄。

不过门达在塞外刺探消息,本就是借着商人的面目行事,里面的门道早被他摸的精熟,倒腾货物不落人后,倒也不缺银钱。

自此,门达成了边境附近万千行商中的一员,那块证明身份的腰牌,则被他郑重留下,以作纪念。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同锦衣卫有交集的,没想到在阳和堡城头之上,一时情急,还是亮出了自己的老底,也不知是福是祸。

说起来门达是真把周秦川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原本在中原身子骨都好好的,自做了锦衣卫,开始出塞刺探情报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只是自始至终,门达就没有想到病因会与草原上喝的奶,吃的乳酪有关系,即便脱离锦衣卫后,也没有想过离开边境,换门营生。

要不是遇上了周秦川,还能活多久都不好说。

“什么?你……你是锦衣卫?”

王善武第一个跳出来,声音有些慌乱,他在中原做过贼寇,自是知道锦衣卫威名。

“正是。”门达将腰牌掏出来递上,“门达任凭处置就是,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从未做过对不起诸位之事。

本想阳和事了,再向周兄弟坦白,城头之上,为了取信于人,尽快出兵,这才亮了身份,谁料还是未能成事,惭愧。”

“我信得过你,谭兄。”梁五率先表态,又斥王善武:

“一惊一乍的作甚,你刚才没听明白么,他早就没有替朝廷效力了,此次全是为的咱们,这才自曝身份的。”

“哦。”王善武嘴里应着,眼睛却看向周秦川,等着他的决断。

秦博有些惊疑不定,锦衣卫的大名他自是有所耳闻,不过近些年在草原上未见踪迹,倒是不怎么畏惧,全看周秦川的态度。

至于秦琪和苏幼蓉二女,则不以为意,等着周秦川发表见解。

这么一来,处置门达的决定权,就全到了周秦川手上。

“谭……门兄,你什么都没说?”周秦川问道。

“倒是有人问我来着,不过统统被我以事涉机密,需向锦衣卫回禀为由搪塞过去了。”

“嗯……”周秦川手托下巴,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当众问出来。

不过一转念,想到一路南来,大伙儿算是共同患过难的,今后的富贵前程,全都系在了一起,当有知情之权,就接着问道:

“白莲教一事,你没有说出去吧?”

门达的姓名真假,出身锦衣卫这些事,周秦川并不放在心上,谁还没个过往呢。

最为担心的,是他们之中有白莲教众一事,若门达将此事说了出去,依明廷的尿性,那他们的下场堪忧。

即便是身为也先长子,献出了前元印玺的秦博,估计也讨不了什么好。

秦琪勃然色变,目光灼灼地向门达看去。

她之前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大明可以容忍草原部族的反复无常,却绝不会容忍白莲教这等以造反为目的的叛逆。

即便他们如今同白莲教已经没了多少瓜葛,但也定要受到牵连,至于受牵连的程度,就得全看大明的脸色了。

“秦兄弟忒也看低我了。”门达傲然答道:“我刚才就说过,关于板升城和也失八秃之事,我统统没有外泄,再说了,我岂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哦,此话怎讲?”周秦川饶有兴趣地问道,这与明不明事理有何关系。

等听完门达的解释,他这才明白,原来即便身为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功劳都能贪的。

门达的本职,乃是刺探草原各部族,得了白莲教的消息,若顶头上司还在,自是好事,算是意外之喜,有功劳可拿。

可他不但失去联络已经数年,还同白莲教一起住了半载,若如实上报,谁来证明他的清白,说不定不但没有功劳,还要被下大狱拷问。

结局如何,实难预料,作为一个正常人,哪怕没有同周秦川他们的这份情谊,也绝不会多此一举,自找麻烦。

“那就好。”听了门达的解释,周秦川这才展颜,“门兄,既如此,你有甚好惭愧的,哪需要我等恕什么罪。”

说着话的同时,与秦琪暗自交换了个眼色,这八千人马看来还得继续好好敲打一番,同时尽量减少与外界接触机会,以免走漏消息。

驻扎在这斜方谷,被禁止接触外界,也不是全无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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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前程

南来路上的借刀之计,秦琪更多为的是剔除刺头,而周秦川在意的,则是那些狂热的白莲信徒。

如今那些疯狂的白莲拥趸已然不剩,不过仍有至少三成的普通信众,总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杀光罢。

还有白莲圣女唐丹,承唐长老的情,更不能一杀了之,再说有这么多教众,白莲圣女若出了事,恐怕才更麻烦。

只能暗中警告追随他们之人,不得提及白莲二字,乖乖噤口。

见周秦川首次露出笑容,众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门达,“周兄弟,你当真不怪我?”

刚才周秦川皱眉的样子,让他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有甚好怪的。”心事既去,周秦川顿感轻松。

门达见周秦川轻轻揭过,自也放下心事,长舒口气,看来刚才的确是因为白莲教的缘故,这才有些凝重,言辞间仍不免有些落寞:

“周兄弟不怪罪于我就好,只是……只是今后又得披上这层皮,逍遥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难不成门兄不想做这锦衣卫?”

刚才一直紧张于与白莲教相关事宜会否外泄,没听出门达话里的意思,直到此刻,周秦川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门达的不情愿。

“别提了,这些年在外野惯了,那种地方我实在不习惯。”门达抱怨道,“只是如今身份既露,却是不想做也得接着做下去了。”

他如今身份既露,又与秦博南投大明一事密切相干,锦衣卫势必要派人前来勘验其身份,揽其功劳,而门达本人,势必要去朝廷和今上面前露露脸。

“只怕不止于此罢。”秦琪笑道,“此番我等南下投明,全亏得你极力劝谏,功劳集于你一身,不知朝廷会封你一个多大的官儿呢?”

周秦川一拍大腿,秦琪此计甚妙,门达算得上是自己人,夸大他的作用,将其全力推上高位,对自己等人大大有利。

既然他们在朝中没有根基,那就培养一个自己人出来。

其余人等也纷纷反应过来,有那脑子慢的,如王善武,在听了梁五解释之后,也明白了,自然赞同秦琪的想法。

只有门达大摇其头,他明白周秦川的好意,不过这等功劳全数加诸己身,实在不是好事。

一个失踪数年,且毫无根底的百户小官,突然就携大功而回,不招人忌才怪。

即便万众瞩目,无人敢下黑手,但因功升迁之后,铁定是个闲职,在京中甚至不如一个手握实权的锦衣卫百户。

况且门达虽为百户,归根结底却只是个细作,数年来又散漫惯了,官场之事,实在不擅长,他也无心向上攀爬。

见门达不情不愿的,周秦川有些失笑,居然还有人不愿意升官发财的,不过门达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那个唐长老不就是身居高位,却无实权的傀儡么。

只是若将门达说成是适逢其会,岂不白白浪费了这天大功劳。

不管门达如何不情愿,反正他这锦衣卫的身份是甩不脱了,既然他不愿骤得高位,那不如把这功劳分润出去,与人结成同盟,为自己等人说话的同时,也替门达在朝中找个靠山?

周秦川细细琢磨片刻,觉得应该可行,那么剩下的,就是如何找这个同盟了。

当下也不管仍在纠结的门达,反问道:

“门大哥,且说说看,你这三日来,都打听了些什么回来,既是锦衣卫,想必手段不凡。”

眼下能结盟的大明官吏,也就是他们认识的大同这几人。

他虽然也曾扮作侍卫,跟着秦博出得山谷,不过也就同谷口的明军打过交道。

阳和堡虽然不禁秦博出入,但因路途不短,数日来又要忙着整顿人马,实在没有工夫跑上一趟。

门达不知周秦川心中盘算,再度启动故事模式,将他打探的消息一一道来。

当先介绍的,自然是去到阳和堡的大同五大巨头,最先提及的,是巡抚年富和总兵石彪两大实权人物。

门达不愧出身锦衣卫,短短数日,不但知晓了这二人那些不算秘密的消息,还打听出了巡抚年富同总兵石彪之间的过节。

武清侯石亨乃石彪族叔,曾伙同武安侯郑宏、武进伯朱瑛,先侵吞官库银帛,再买粮倒卖到边境,空手套白狼,大发横财。

年富到任大同巡抚后,上的第一个折子,就是弹劾这三人,但景泰帝只是治了三人家仆之罪。

石彪带兵越界他镇,又遭年富弹劾。

石亨联合京中权贵,罗织年富罪名,奈何年富深得景泰帝和主持朝政的兵部尚书于谦信任,未能成功。

不过自此,石彪和年富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

“哦,那这二人对如何处置我等,有何看法?”周秦川问道。

他最担心的,是两人相互敌对,那么难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凡是对头的提议,不论对错,一律阻挠。

在处置他们一事上,若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都是地方大员,各有背景后台,朝廷会用谁的建议,还真不好说。

尤其是石彪,周秦川深怀戒心,这石氏叔侄他可是知道的,夺门之变中助英宗复辟的大功臣。

两人一身富贵本来自于谦举荐,和景帝的重用,谁知道一个转身,就背叛恩主,转投敌营,这等人品,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门达微微苦笑,“这二人久历官场,如何会暴露自己意图。”

“琪妹,你有何看法?”周秦川想想也是,最终把问题抛给了秦琪。

关于前景,他们也曾聚在一起商讨过。

秦博身为也先长子,又携前元印玺相投,定然是能封王的。

至于其后怎么安置,就难以预料了,毕竟之前大明没有先例。

对他们最为有利的方案,自然是如同朵颜三卫一般,在远离阿剌的势力范围,靠近长城一线,划一块地给他们驻牧。

理想之地,莫过于辽东,不过那里实在太过遥远,从关外走的话,凭他们的实力难以成行。

第241章 同盟

要是从关内走,他们这近万人马需要横穿晋冀大地,甚至迫近京师,作为刚归附的外蕃势力,朝廷哪会允准。

次一点的,就是他们路过的河套,虽然与阿剌毗邻,不过除了冬季,平时都有黄河阻隔,套内亦有少量明军,双方互为犄角,当可与阿剌较力一番。

当然了,也可能让秦博在京师做太平王爷,其余人等,或做匠户,或充军户。

最糟糕的结局,自然是被大明人道毁灭,不留一丝痕迹。

不过以目前看来,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天朝上国的面子,大明一向看的很重。

自甘藩属,称臣纳贡就能让明廷志得意满,何况是上缴了前元印玺的他们。

“这些地方大员的意见不过是参考罢了,真正能做主的,还得是朝中诸公,秦川哥,你和我兄长的京师之行,任重道远啊。”秦琪回答。

尽管朝廷的回覆还未下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必然得去京师一趟,特别是秦博,得上演一番称臣朝拜,敬献印玺的戏码。

甫一入关,那些印玺就在大同文武的眼下过了一道,巡抚年富亲自验证了一番,将最为贵重的传国玉玺拿了去,飞骑送往京师。

其余印玺都没有拿去,而是让他们收好,等着进京后,再献给当今陛下。

这不算意外,传国玉玺除了要让当今天子先睹为快,召集人手鉴别真假也需要些时日。

其余前朝印玺,贵重与否不提,他们之中不论由谁保管,都是战战兢兢的,说不定还会被人攻讦,说有不轨之心。

与其如此,还不如索性对秦博大方一些,静等朝廷表态再说。

进京的人选周秦川他们之前商讨过,其中必然有秦博一个,不过他这一走,秦琪和王善武就得留下。

能让蒙、汉双方都听话的,除了秦博,似乎就只有秦琪了,这一点,就连周秦川都做不到,在蒙人那边,他还没有多少威信。

至于王善武,则需留下来统领骑军。

因着斜方谷人手短缺,梁五也得留下来帮忙。

周秦川和苏幼蓉,好歹比其他人要熟悉中原一些,自然就是跟着秦博一道进京的不二人选。

再加上小尾巴小济,四人得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师上下打点,达成他们所愿,实在不容易。

这就是秦琪所说,京师之行任重道远的由来。

既然年富和石彪这一文一武两大地方要员对如何处置他们态度不明,其他三个老狐狸就更不会表态了。

不过了解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代王朱仕壥和总理石璞是小透明,门达三两句话就略过不再提,最后在镇守中官马庆的身上,方才着力介绍了一番。

周秦川这才知道中官就是宦官,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太监,不由感叹自己还是读书太少,见识短浅。

马庆此人,既然能监军一镇,想必是有些势力的,而且还是太监,应该也比其他人要好打交道一些,门达此前不就是走的他的路子么?

若能结盟,把这份大功让与他些,当能更进一步,升迁京师之中。

如此一来,马庆岂不是就成了自己等人在京中的靠山和耳目。

至于门达嘛,有了马庆的关照,想来不会混得太惨罢,成,就这么办,先去探探此人口风。

斜方谷外旌旗招展,战马嘶鸣,人影憧憧。

此时距周秦川他们入关已有大半个月,朝廷在鉴别了传国玉玺的真假后,终于下了旨意,让博罗纳哈勒,也就是秦博入京谒见,敬献印玺,听封受遣。

秦博和秦琪扒着人头,挑了千余人马随行入京,其中七百是蒙人精骑,剩下的三百人,则是汉人精锐。

周秦川一开始觉得,入京觐见带这么多人马,是不是有些招摇,惹人忌惮。

谁知兄妹俩告诉他,想当初土木之变前,也先一次朝贡能有两三千人,与之相比,千余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要是人数大幅减少,在朝廷眼里,那才不正常。

带队进京的,计有秦博、周秦川和苏幼蓉,小济本也要去,不过他想把已经成了好玩伴的唐丹也带上路,这就不成了。

眼下他们前途未卜,自身尚且难保,凡是与白莲教相关的,都需死死瞒着,哪里容得这般玩火。

加上小济这熊孩子擅能闯祸,这一趟周秦川就没带上他,而是让其留在斜方谷里,自穿越以来,两人尚是首次分开。

不过有唐丹陪他玩耍,又想到能脱离苏幼蓉的管束,小济居然没有吵闹,就这么同意了。

他哪知道,苏幼蓉早将教导他的职司交给了秦琪,读书写字的恶梦并未结束。

陪同他们进京的,还有一千大同边军,由阳和卫高同知率领,此乃朝廷通过兵部下的令,算得上一次公费旅游。

不但有点小功劳,还能在京师露露脸,高同知和他手下的士兵都很兴奋。

门达在经过身份勘验后,自然也得以锦衣卫的身份进京。

作为唯一一个从草原变乱到入关投明都全程参与的大明官宦,门达不但得向锦衣卫禀报详情,今上那里估计也逃不脱。

京中赶来勘验门达身份的,是南镇抚司的一个镇抚使,据说叫卢忠,此刻脸上虽然挂着笑,心里却在叫着苦。

听说瓦剌王子率部相投,其间有锦衣密探的影子。

本以为这泼天的功劳全是他们锦衣卫的,这回能狠狠长一把脸。

谁知……谁知还有马庆这厮参与,这么一来,锦衣卫的功劳可就小多了,甚至在明面上,还得感谢马庆的及时援手。

据门达所说,当年顶头上司被下狱问罪后,他孑然一人,身无分文,乏人支持,茫然无措间,就要放弃塞外已然铺陈好的线索,回京复命。

巧遇大同镇守中官马庆后,有了他的支持,这才得以继续留在塞外打探消息,此次能够说服瓦剌王子南下附明,更是马公公耳提面命的结果。

卢镇抚使暗中恨恨地瞪了门达一眼,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干什么不好,偏生投靠了死宦官。

遇上门达眼光,转瞬却又换了笑容。

不爽归不爽,反正自己这个镇抚使既无实权也无靠山,天大的功劳分到自己身上也不过是毛毛雨。

人却不能得罪,不提眼看就能飞黄腾达的马庆,就是门达,估计也能因功升至镇抚使,和自己一样的位置,再有马公公撑腰,前途无量啊。

只是自己就惨了,此次大功变小功的锅,多半得自己来背,看来得……

脸上挂着笑容的卢忠,眼光在门达和马庆的身上扫来扫去。

第242章 交易

马庆乐滋滋地与门达站在一起,言笑晏晏间,两人相谈甚欢,与卢忠卢镇抚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法不乐,瓦剌人入关后不久,门达就带着瓦剌大王子的亲信主动找上门,先是说自己资历浅薄,不足以担当这天大的功劳,想要邀他共享富贵云云。

初时马庆并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将诺大功劳让给他,不过在听了门达的一番话之后,倒是信了七八成。

这厮就是个纯粹的细作,只认识同他单线联系的上司,偏巧他那上司与马顺一伙儿,在今上登基前被清理了。

随后独自一人在外浪荡数年,好运结识了瓦剌大王子,此次草原内乱,逃得性命之后,大着胆子向瓦剌大王子建言,南投大明,没想到就此被采纳,完全就是走了狗屎运。

要不是瓦剌人愿意替他背书,哪有这诺大的功绩。

若据实上报,说不得还要被锦衣卫追究他经年不回衙门履职复命的罪责。

只是功劳虽大,但没有靠山的话,想要积功升迁,谋个好差事可就难了。

因此找他分润功劳,共享富贵也就说得通了,得找个靠山啊。

再等瓦剌大王子的亲信有求于他后,马庆差不多全信了,坦然受了这份意外大礼。

瓦剌人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要他在给朝廷的奏折中美言几句,最好能保留他们原班人马,并在长城一线划块安全的草场,以便他们生息繁衍。

作为镇守一方的大宦官,满足瓦剌人的要求,罩着这个小小锦衣卫百户,马庆自认还是做得到的。

随后三方细细计议一番,统一了口径。

至于马庆在大同与阳和堡城头的种种失态之举,嘿嘿,有何要紧,只需咬死说是为了不让门达泄露身份而做的配合,有门达诚心相投并出面作证,谅那几人也不能拿他怎的。

“贤弟,”马庆笑眯眯地拍了拍门达的手以示亲近,又指了指身边心腹说道:

“我这管家,名唤马奎,最是老练,我把他派给你,一路之上由你使唤,进了京后,该如何拜山门,他自会妥当处置,听他安排就是。”

“谢过公公。”门达赶忙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

听了周秦川的指点,他将大半功劳让与马庆,如今在外人眼中,他已算是马庆的人了。

“你我交情,何须多礼。”马庆哈哈大笑,又附耳低语:

“贤弟放心,若锦衣卫那边呆得不顺心,等我坐上厂督之位,掌刑千户一职,虚位以待。”

自王振死后,厂卫势力大减,东厂厂督的位置虚悬已久,有了这泼天的功劳,马庆觉得自己有资格能坐上一坐了。

前些天他已派人进京,上下打点运作,不出意外的话,瓦剌人受封之日,就是他升迁之时。

马奎进京,帮门达打点不过是顺手之事,真正的目的,却是要做那最后一搏,以便他顺利接掌东厂。

“公公厚爱,愧不敢当。”门达拜谢。

“至于瓦剌那边,等会儿你路上同他们说说,让他们放心,我的奏折已经送出,一切全按咱们商量好的办。”

马庆又低声交待,此际人多,他自是不好与周秦川等人太过亲密。

门达再度致谢。

相较马庆压抑不住的兴奋,前来送行的其他几个大同高官,就显得平静多了,正客气地同秦博攀谈。

这趟功劳虽大,但对他们而言,算是雨露均沾,想要更进一步,还得看平日里的政绩和上意。

特别是年富,他是景泰二年才出任的大同巡抚,到此不过三年,就有再大功勋,哪能这么快就升任他职。

是以最为平静,仍一如既往地做自己该做之事,对此,周秦川是服气的,刚进斜方谷的第二天,这位年巡抚给他们拨的一批粮秣就到了,称得上是干吏。

虽然他们目前并不缺粮,但谁会把钱粮往外推呢,自是笑纳了。

除了粮食,兵刃箭支其实损耗不少,周秦川倒是想补充些,只是当下局势,不便提出,更不宜私下活动,且等有了定论后再说罢。

“小妹,我等走后,你当小心谨慎,切不可招灾惹祸。”秦博絮絮叨叨地交待着。

前来送行的大同文武官员,也就马庆最上心,其余人等,同秦博客套几句后,都已离去。

说起来,这是大大失礼之举,不过这也是秦博有意为之,他以要同自家小妹说些体己话为由,率先告的辞,众官员知情知趣,干脆顺势早早离开。

“知道了,啰嗦。”秦琪不耐烦地撇撇嘴,扭头笑问:

“秦川哥,你还有什么交待没有?”

前后态度,天壤之别。

“交待啊,嗯,一路南来,车辆毁损不少,召集木匠,该修的修,该造的造,以后不拘去哪儿都用得着。”周秦川想了想回道。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秦琪笑得很甜。

“集市那里,你得派人看好了,最好不要出事,影响我等大计。”周秦川又说。

阳和堡外的疯马和疯牛两个阵势,本以为会损失不少牲畜,不想战后及时收拢,真正死了的牲畜并不多,加上阿剌败退后遗留的战马,损失并不算太大。

不过毕竟刀捅火烧的,伤的却不少,轻伤也就罢了,敷点草药就能好,重伤的,就只能杀了吃肉。

前些天他们在斜方谷里都吃怕了,好容易同年富达成协议,在谷口弄了个集市,周边军民可以来此同他们交易,才算解决了问题。

一开始的交易以肉为主,后来多了皮毛,从板升城出逃之人,个个家当都带的不少,还是有不少多余存货的。

再后来,活着的牛马也开始在集市上交易了。

这些牛马有各家各户私人所属的,也有俘获了充作公用的,虽然没伤没病,但一路上被使唤得狠了,脱力之后难堪大用。

在塞外呆过之人,不拘汉蒙,自然再看不上,留着还嫌麻烦。

但在关内人的眼中,这些没病没伤的大牲口却仍是宝贝,周秦川他们自然顺水推舟地开始变卖,汰弱留强,还能省下粮食。

第243章 矛盾

一来二去,交易就多了起来。

周秦川他们所需的菜蔬瓜果、青盐茶砖也被人拉过来贩卖,不过短短大半个月的工夫,集市已然甚为热闹,本来是在谷口监视他们的那队明军,如今却成了维护集市秩序的城管。

也就是今日他们要开拔入京才清了场,否则哪有诺大空地。

“秦川哥就是想的周到。”秦琪继续甜甜地说道。

听得周围数人个个都在翻白眼,周秦川这番话,比秦博还要啰嗦,待遇却截然不同,女大不中留啊。

“尤其是汉人,你得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莫置一时之气,能忍则忍罢。”周秦川叹道。

“汉人?汉人我可管不着哦,秦川哥。”

“不是关内汉人,而是同咱们一道出逃到此地的汉人。”周秦川解释道。

“这是为何?”

听了周秦川的话,不唯秦琪不解,就是梁五和王善武也没弄明白,齐齐发问。

按常理来说,汉蒙之间有罅隙,容易发生冲突才对,为什么周秦川要让秦琪特别关照自己一方的汉人呢?汉人与汉人难道比汉蒙之间更容易出事么?

周秦川叹了口气,把他这些天的观察所得向诸人说了。

他们南下投明的人马,经过一路上的折损之后,当在七千上下,其中近五千其实是汉人。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毕竟逃亡的主力,就是板升城人马。

初入关时,大同上到官吏,下到军民,都以为这只人马定然以蒙人为主。

有了集市,双方接触多了之后,方知多为汉人。

这样一来,大明官民的态度可就有些变化了。

对于蒙人,普通军民多是愤恨,只是如今不再为敌,那就客客气气地打交道,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

至于从塞外回归的汉人,大多数人则是不屑和鄙视的。

认为他们投靠鞑虏,已然辱没了祖宗,要不是跟着也先子嗣内附,定然是要治罪的。

甚至不少官吏也持此态度,除了年富。

听说年富曾在公开场合表过态,说跟着瓦剌南投大明的汉人,其人可怜,其情可悯,既已迷途知返,就仍是大明子民。

据门达打探回来的消息,年富能有这番肚量,当与他曾在冀南、鲁东任过职有关。

这些地方既有朝廷马政扰民,更有官绅侵吞田地,年富深知,百姓若不是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是不会远走塞外的。

只是官吏之中尚没有几人有年富这般见识,普通军民就更做不到了。

在市集之中,若交易双方一汉一蒙倒还好些,若都是汉人,则周秦川他们这一方的,说不准就要受些气。

这种现象若持续的日子久了,难免气郁难消,到时候一旦压抑不住,爆发出来,就是大事。

听完周秦川的解释,秦琪嘴角微微上翘,却是不愁反喜。

周秦川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定然又从中想到了于己有利之处。

初入关的头几天,原来的那些小行商也曾找过周秦川,表达了想要离开大队人马,自回家乡的想法。

只是有明军相阻,不便成行,方才作罢,否则的话,周秦川还真不好处置。

到得如今,却是再没人来提这一茬儿了。

想必他们也明白,在大同这种异乡之地都能因为塞外之事被人看不上,等真回了老家,脊梁骨恐怕都要被人戳断,还怎生做人。

这般境况算是歪打正着,让这只逃亡队伍的心,更齐了一些。

这些事情,周秦川能想到,秦琪自然也想得到,算是另一番收获,是以反而有点得意。

不过周秦川所说也有道理,还是得有所防范,秦琪很快敛了笑容,应承下来。

周秦川又叮嘱她,若遇欺人太甚之徒,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事有不济,可找年巡抚求助。

眼见周秦川就要翻身上马,同秦博一道离开,秦琪忍不住拽着袖口道:

“秦川哥,你可是还欠着我东西呢。”

“欠你东西?哪有此事。”周秦川丈二摸不着头脑。

“守岁那晚,你答应要送我和幼蓉姐一首诗的。”秦琪细长的凤眼里,眼波流动。

“是有这回事儿,你忘了?”苏幼蓉也在一旁凑趣。

吟诗啊,周秦川摸摸自己脑袋,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眼下离别在即,似乎可以抄一首佳作来装装叉了,可惜啊,那些官吏已走,这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抄什么好呢,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何。

正自沉吟着,秦琪补了一刀:

“可不许离别愁苦,悲悲切切的,我不喜欢。”

不许离别愁苦,那还抄个屁的诗,但凡有点名气,还能用的诗词,不都是这个调调么。

刚才他还觉得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太搭,正兀自苦思其他诗词呢,这下被一棒子给打死了。

“打油诗也不成。”秦琪又封死一条路,说完,眼睛眨也不眨得,死死盯着周秦川。

周秦川额头渗出细汗,苦思冥想好久,仍是想不出什么诗词好抄,暗恨自己怎么不多背些明清的诗词。

见秦琪眼中渐有失望之色,周秦川不忍辜负,更不愿失了颜面,只得把主意打到了民国年间。

“醉过方知酒浓,

爱过才知情重。”

就在大伙儿都等得不耐烦之际,周秦川脱口而出了两句诗。

秦琪和苏幼蓉眼睛双双一亮,随后脸色绯红。

太过直白了些,尤其是第二句,什么情啊爱的,哪有就这么直接写在诗句里的,不过,诗的确是好,没听见秦博第一个拍手么。

又等片刻,见周秦川毫无动静,秦琪忍不住问道,“后面呢?”

“后面?后面没了。”周秦川擦把汗,还好问的不是下面。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就只想出这两句,琪妹,幼蓉,饶了我罢。”周秦川哀告。

“你不能做我的诗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梦”

这就是周秦川‘妙手偶得’的后两句诗,出自胡适,只是前两句还可以拿来装叉,后两句嘛,打死他也不会说的。

什么意思?人家都托付终身了,你还在唧唧歪歪的,既不能作诗,也不能做梦的。

再说这种大白话,在此时能算诗么?

至于自己续上两句,算了吧,周秦川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第244章 神棍

两女定定看了周秦川片刻,忽的笑出声来,就此罢休。

她们都了解周秦川的真实水平,知道这两句还算不错的诗,已是让他头大如牛了,再威逼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啧啧……”王善武这夯货在一旁插话:

“这两句诗好是好,就是气势弱了些,周兄弟,你上回那首诗,什么‘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我觉得更好一些,听听,有玉皇有金殿,气势多足啊,要不今日也来上一首?”

周秦川一听暗乐,这种打油诗有何难的,听好了。

当下假意望了望一座远山,随即高声吟道:

“远看大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

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好!这诗得劲儿。”

第一个叫好的,居然不是自己人,而是过来催促他们上路的阳和卫高同知,赶巧听到了这首诗,巴掌拍得‘啪啪’直响。

王善武见了,大生知己之感,与高同知把臂言欢去了。

苏幼蓉和秦琪自然又是笑得直不起腰,秦博含蓄些,只微笑不语。

至于其他人,全都在叫好。

笑闹完毕,周秦川与秦博等人翻身上马,再度拜别,策马扬蹄,四千人马滚滚东去。

明军居左,周秦川他们在右,一开始双方齐头并进,不分伯仲。

一时三刻之后,因着双方马力和骑术的差距,渐渐拉开了距离,周秦川他们已然领先了左侧的明军。

“确为当世精锐,我大明儿郎有所不及。”

此时此刻,送行完毕,南返大同的代王朱仕壥骑在马上,立于斜方谷南部的两山垭口之间,看着山下左右两道烟尘,如此感慨道。

在他身后,其余官吏均已越过垭口下了山,离得有些远。

仅有一旁的石彪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仕壥又等了半饷,见他始终不吭声,遂自顾自说道:

“上报朝廷的折子里,孤已建议将这只人马就地打散,择其精壮充入边军,其余人等,据其所长,编入匠户军户之中,以壮我大同实力。

只是小王我人微言轻,多半不得朝廷重视,将军若想得偿所愿,恐怕还要出动令叔才是。”

言毕,也不等石彪答话,拨转马头,打马而去。

“嘿嘿,如此精锐,充入边军岂不可惜,族叔一直想壮大我石家家丁规模,此番岂不是送上门的机会。”

等朱仕壥走远后,石彪方才喃喃自语了一句,又看了一眼已然远去的左右两军,这才掉头,向着大同方向而去。

傍晚,京师,武清侯府。

书房内,两个男人相向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茶案。

“先生,彪儿的信中都说了些什么?”身形粗壮者抬起茶碗,喝下一口茶之后问道。

开口之人非同小可,正是当今武官之首,五年前京师保卫战立下大功,因功封侯的武清侯石亨。

身为武将,自然没读过多少书,仅粗通文墨,文章书信,向来能不碰就不碰,不过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捉笔览阅等事,自然有人代劳。

被称为先生之人,坐在他对面,青袍长衫,五绺短须,双眼上下扫动片刻,就将手上信笺中的内容看完,随即眼球向上一翻,竟然诡异地将黑瞳掩去,仅露出白眼仁,仿若瞎子一般。

石亨见怪不怪,静等答复。

“侯爷放心,小事一桩,石小将军信中言道,他想将南附我大明的瓦剌一部编入大同,以便择其精锐,充作家丁,壮大石氏一脉实力,请侯爷在朝廷上声援。”

声音飘忽,一副神棍的做派。

此人姓仝名寅,字景明,晋西人,乃是石亨进京封侯后的首席幕僚,对外号称双目失明,自幼得异人传授占卜之术,以卜卦为生。

石亨尚在大同做参将之时,便与其有了交情,得其指点,无不灵验,便将仝寅留在身边。

土木之变前,石亨在阳和堡外惨败于也先之手,全军几近覆没,想要避难逃命,是仝寅极力劝阻,石亨方才有了之后得于谦力保,待罪立功,大破瓦剌于京师城下,最后因功封侯的结局。

是以仝寅极得石亨信任,侯府事宜,泰半要与之相商,就是家事私信,也不避讳。

“荒唐。”石亨听了沉下脸,“以我如今地位,在这等大事上,哪能轻易发声,若不合上意,岂不是自讨没趣。”

“侯爷不必妄自菲薄,你既为武官之首,不拘何议,今上总归不会轻视,只是既为兵事,无论如何却是绕不过那位本兵大人的。”

仝寅不愧久走江湖,这话说得高明之极,既小小拍了下马屁,却也道出了实情。

如今朝中大事,多由兵部尚书于谦和吏部尚书王直决断,尤其是兵事,别看石亨贵为武将之首,执掌京师团营,却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至于永乐年间设立的内阁,虽然在大明中后期权柄益重,几可与前朝的宰相相媲美,但如今还未能凌驾于六部之上,官衔最高者不过侍郎,被六部尚书死死压制,话语权很低。

石亨冷哼一声,没有接着仝寅的话头往下说,转而吩咐道:

“烦请先生回信给那小子,让他安心做好大同总兵就是,朝堂上的事,何时轮到他发话了。对了,他的奏折还没上报吧?”

“石小将军还是谨慎的,信中说了,全听侯爷的,一旦有了决断,让我们代劳就是,他安排进京的亲信,自会用印上奏。”仝寅答道。

“哼,这还差不多。”石亨脸色缓和下来,他身后无子,向来将这侄儿视为己出,别看刚才口气严厉,其实是为石彪的前程着想。

“请先生以他的名义上奏朝廷,就说投附的瓦剌一部该如何安排,全听朝廷决断。”

石亨沉吟片刻,接着吩咐道:

“至于本候嘛,还不用忙着表态,让其他人争论一番,等于谦那老小子有了消息再说。”

京师之战大获全胜后,石亨因功封侯,很是感激于谦的举荐,当时两人关系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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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暗流(1)

石亨想要投桃报李,就举荐于谦之子于冕入朝为官,反被于谦批了一通,大失颜面后,心中自然怨怼不已。

其后一应兵事,全凭于谦之意,石亨不满益甚,两人由此有了罅隙。

“侯爷此举,的确老成持重,在下稍候就去誊写。”仝寅点头应下之后,却又笑道:

“不过,咱们自己人虽然在此事上不宜有所表示,不代表不能让其他人替咱们说话啊。”

“不妥。”石亨道,“文臣那里向来打的交道不多,找不到人,若是武官,与我们自己亲自出面又有何区别?”

“那若是内宦呢,侯爷?”

“内宦?倒还行,先生有人选了?可靠么?”石亨有些惊喜。

“侯爷忘了?御马监管事太监曹吉祥,最近可是向你示过好的。”仝寅笑道。

“你说的曹公公啊,别提了,最近无缘无故送我些东西,不是字画,就是墨砚,你说我一介武夫,哪里懂这些玩意儿。”

仝寅笑道,“送刀送剑的,怕侯爷你看不上呗,而且难说有人会因此嚼侯爷舌根。”

“那倒也是,”石亨道,“不过说来奇怪,我是团营都督,这厮是团营监军,虽然没有什么爵位,却也是颇受器重的内宦,按理说没必要示好于我的,以往也的确如此,怎的如今……”

说到这里,石亨稍稍想了一下,“似乎自年后始,这厮就开始频频向我示好,当真奇怪。”

仝寅眼皮跳了跳,“侯爷不妨想一想他的另一重身份。”

“你是说……曹吉祥他权知东辑事厂一事?”

“没错,今上登基以来,厂卫一直不受重视,曹吉祥虽然权知了五年的东厂,却一直未能扶正。

此番草原巨变,锦衣卫和大同镇守中官马庆功不可没,厂卫复兴,指日可待,马庆更是差人在京中上下活动,意欲籍功执掌东厂。

曹吉祥若不争取一番,恐怕就连那权知也是做不了了。”

“先生的意思,是让曹吉祥那厮,先替我们发声,然后咱们助他上位?可他毕竟是内宦,厂卫之事,我身为外臣,不便插话罢。”

“王爷言之有理,不过在这件事上,却又多虑了,咱们也不用公开支持他,您只需传个话出去,就说东厂宜由老人执掌即可,又不是公开场合的正式言辞,即便被人攻讦,也大有转圜之地。

石小将军想的那点事儿,实在算不上什么,成则欣然败亦无妨,正好可由此事称量一下曹吉祥的成色如何,本事几许。

他若成器,咱们就助他做了东厂厂公又如何。”

石亨摩挲着颌下短须,沉吟不语。

若能助曹吉祥更进一步,自己就有了内宦为援,尤其是东厂的助力,似乎不是坏事。

片刻之后,石亨开口了:

“不错,先生大才,如此甚好,就这么办罢,此事就交给先生了。”

“敢不效命。”仝寅起身,鞠躬行礼。

京师,皇城南。

已是深夜,紫禁城早就关门落锁,黑沉沉,静悄悄,一片死寂,仿若一个欲择人而噬的巨兽。

相较之下,皇城就生动一些,仍有数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其间闪烁。

若以城墙划分的话,由内到外,京师大体可分为三层,即紫禁城、皇城和内城。

最核心的自然是紫禁城,皇帝后妃所居的宫城,大致就是后世故宫的范围,东南西北主要的大门分别是东华门、午门、西华门和玄武门。

天黑后四道门闭门落锁,非皇命不得开启,进出之间十分严格。

皇城的范围则要大得多,四面八方围着紫禁城包了一圈,东南西北的四道城门分别是东安门、承天门、西安门、北安门,太液池、万岁山两地,司礼监、御马监等内官衙门,还有管印刷的经厂和管宴席的光禄寺,都在皇城范围内。

和戒备森严的紫禁城不同,皇城内人来人往,管控得并不严,常有经厂的印刷工匠、光禄寺的厨子、往皇宫送菜送肉的庄头、拉夜香的杂役太监等杂七杂八的人走动,空地上还有穿绿袍、青袍的低品太监摆摊做买卖。

皇城之外又是一圈城墙,城墙内到皇城的范围,就是内城。

内城之外并不空荡,有不少房舍,其实也很热闹,只是没有城墙,被称为外城。

嘉靖年间为了抵御外敌开始修建外城城墙,可惜银钱跟不上,就只修了南城的一面,东西两端与内城相接后便草草收了工。

紫禁城的午门和皇城承天门之间,是皇城的南部区域。

正统帝朱祁镇,如今的太上皇,‘北狩’回京后,被幽禁之地——南宫,即在皇城东南,靠近承天门一隅。

皇城之内,南部的某个偏殿,烛光如豆,影影绰绰间,映出数道人影。

“景明先生,你将我等召集到此,是何事体?难不成是石亨那厮,愿意同咱们合作,助上皇复位了?”

黑暗中有人问道,声音尖利而苍老。

“还没那么快,我也尚未与他说起过,不过他松口了,只要曹公公能帮他说话,他愿意助曹公公坐上东厂厂公之位。”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映出了一张有些瘦削的脸,瞳仁发白,正是石亨仰仗的智囊——仝寅。

“什么条件?”另一道尖利的声音问道。

“是这样的,曹公公……”仝寅几句话就简单地把石亨的要求和其后的目的说了。

“混账!”有人破口大骂,声音就正常多了,“石亨这厮,意欲何为?编私兵以壮自身,他想造反不成?”

“行了,我的靖远伯爷,”旁边有人揶揄道:

“你当初三征麓川之时,何尝又没有妄动腐刑,私用阉人呢?要不是王振王公公替你遮掩,你坟头都长草了,不用在这儿装清高。”

被称为靖远伯的人勃然大怒,“袁彬,早说过了,那是构陷,阮公公,你且来评评理。”

阮公公名为阮浪,是如今太上皇朱祁镇的贴身太监,年岁既大,又兼老成持重,在座诸人,怎么都得给他点面子。

第246章 暗流(2)

靖远伯姓王名骥,正统年间,曾三征西南麓川,是有明一代,因军功而封爵位的三位文臣之一。

不过与其余两位——威宁伯王越、新建伯王守仁——相比,难免有点名不符实。

三次南征,虽然获得胜利,但始终没有将叛乱首领思机发抓住或斩杀,西南局势一而再再而三的糜烂。

被御史指责为劳民伤财之举,让西南一隅祸乱了整个天下,其间更动腐刑,用阉人,捉当地无辜土人献俘,眼看王骥就要被下狱问罪,得当时权阉王振庇护,这才脱罪。

之后被打发到江南应天做守备,去岁末回转京师,受人举荐,得了景帝欢心,被委任为南宫守备,负责看管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朱祁镇。

只是王骥这南宫守备,却同阮浪厮混在一起,言辞间还有些谦卑,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行了,都是自己人,争来吵去的有意思么?”阮公公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和起了稀泥:

“王伯爷,往事已矣,上皇从来就没有怪罪过你,你如今得了金銮殿上那位的信任,守备南宫,替上皇遮掩得甚好,这份功劳,上皇可是铭记于心的。

袁大人,过去的事儿,就别总纠着不放了,用心替上皇办事才是正经。”

“是了,听公公的。”袁彬回道,老太监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他与身旁的哈铭都出身锦衣卫,土木之变时,俱被瓦剌掳去,随后也先将他二人安排去贴身服侍朱祁镇。

君臣三人在草原同甘共苦,感情深厚。

回转京师后,袁彬与哈铭俱被封了个无权无势的锦衣卫试百户,明里暗里为朱祁镇奔走。

除了他二人,在座的也都不满当今朝政,想要颠覆景泰一朝。

不过众人虽然目标一致,但品性也有高下之分,对于王骥这等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之人,袁彬向来看不惯,逮着机会,就要奚落两句。

而每次到了最后,也都是由阮浪出来打圆场。

听了阮浪所言,知道自己在太上皇心里的份量,王骥喜形于色,又邀功道:

“阮公公,今岁为了拉拢各部臣工,送了不少古玩字画,大多可都是我捐纳出来的,还请公公和上皇莫要忘记才是。”

“呸!”一直没有出声的哈铭,同样看不上王骥这番事事争功的表现,吐出口中茶梗后,也揶揄道:

“怎么,王伯爷,你这是要找上皇索要财物不成?”

哈铭是归化中原的蒙人,精通草原和西域各部族的言语,在锦衣卫中,是个另类的存在,所做之事,更多的,偏向于通译一职。

他与袁彬一样,因为服侍朱祁镇北狩,深得信任,甚至还得赐姓为杨,只是眼下不敢声张,仍以哈铭为名。

王骥脸色一变,赶忙讨好地看着阮浪,“绝无此意啊,阮公公,你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袁彬终究没忍不住,又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这些古玩字画,还不是在应天做守备时搜刮来的,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自己花过半两银子么?”

阮浪叹口气,“诸位,咱们还谈不谈正事儿的?”

曹吉祥也出来打哈哈,“诸位大人,何必为一点小事儿伤了和气呢,来,喝口茶,消消火。”

三人这才没了声音。

见压下争执,阮浪点点头,“王伯爷,你那些字画不会白白送出去的,等大事一成,定会补偿于你,放心就是。

咱们招揽人手,除了金银财货,古玩字画更少不了,你既然有这专长,今后还需多多费心才是。”

王骥喜形于色,“阮公公,在下必不负使命,放心好了。”

袁彬在一旁暗中叹气,这下王骥这厮,更有了搜刮字画的借口,也不知京中多少人会因此倒霉。

“好了,说正事儿。”老太监阮浪见杂七杂八的事情理清,总算能够继续正题,咳了声嗽后,肃容说道:

“去岁咱们按太后吩咐,于泰安伏击那人之子,想要绝其血脉,重立沂王为皇储。

未料功败垂成,反而折了不少人手进去,不得不蛰伏起来,另待时机。”

“正是。”仝寅接道,“不惟如此,此事还给了那杭氏借口,以太子年幼,受到惊吓,体弱多病,难以禁受路上颠簸为由,迟迟不肯回京,让我等无计可施。”

在座诸人听到这里,脸色都不太好看,泰安一役,他们全军覆没,事后更被景泰帝清除了不少人手,虽然筋骨仍在,但也损了不小的元气。

那皇后杭氏,更带着其子朱见济滞留泰安,迟迟不归,让他们再难施展其他计谋,要知道,京师一带才是他们的地盘。

杭氏与其子不归,他们就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复立沂王一事,就此搁浅。

“有鉴于此,”仝寅顿了一顿,“太后已下决心,不再理会泰安那边,直接釜底抽薪,让我等联络朝堂上的忠贞之士,复立上皇登基,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石亨此人,位高权重,督掌团营,若得他相助,大事可期。

曹公公,你替他说几句话,不但能换个真正的东厂厂公,还方便拉他下水,这买卖做得,你说呢?”

别看仝寅一介白身,但显见在这帮人中地位却不低,接过阮浪话头,也无人有异议,不知他是何时投靠的孙太后,能得此重视。

“仝先生说的是。”曹吉祥点头赞同,“此事我当亲自出马,料理好首尾。”

“嗯,”老太监阮浪满意地点点头,“这事儿能不能成咱们不敢保证,不过只要表露出足够诚意,相信石大人当会弃暗投明。”

“公公,”站在阮浪身边服侍,一直没有出过声的小太监突然插话,“上皇听说瓦剌故人之子来投,不是吩咐过,要咱们尽力结交,能引为助力最好,曹公公如此行事,岂不有违上皇初衷?”

“咝……”阮浪抽了口冷气,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小太监不提,他差点忘了。

第247章 进京

朱祁镇‘北狩’之际,也先倒也不曾苛待于他,甚至还想让自己的姊妹嫁过去,朱祁镇昏聩,稀里糊涂的就想答应,是袁彬和哈铭苦劝,方才熄了念头。

除此之外,他同也先之弟——伯颜帖木儿的交情也甚好。

瓦剌内乱,一部南投大明,如此大事,朱祁镇自也有听闻,视秦博为故人之子,倒也说得过去。

秦博来京受封,依着朱祁镇的想法,所部最少也有千余人,这些人的战力,可比团营还要强上一线,若能效力于他们,复立之事,自然更有把握。

“这可如何是好?”阮浪看着仝寅,指望他拿个主意出来。

要卖石亨的好,就得罪了瓦剌故人,若交好瓦剌,石亨那里就白费了这许多工夫。

“这有何难。”仝寅哈哈笑道,“曹公公该怎么做,仍旧怎么做,至于结交瓦剌,烦请袁兄哈兄出面,大伙儿各行其事便是,咱们之间的关系,又有谁能知晓?

何况曹公公那里打压瓦剌,给他们施加压力,岂不是更有利于袁兄哈兄行事?”

众人恍然,明面上,曹吉祥只是孙太后的人,与太上皇一党还是有些距离的,顺着石亨的意,建言拆分投靠的瓦剌一部,无论成与不成,都与南宫无关。

而袁彬哈铭,在京师已是半公开的正统一脉,若及时向瓦剌人示好,当有很大可能让心生不满的瓦剌人投靠过来。

“仝先生不愧为咱们的智谋之士,就这么办。”阮浪定下调子,颤巍巍站了起来,扶着小太监缓缓往外走:

“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剩下的,你们自己商量着办罢。

小瑶子,咱们这就回南宫,明儿还得早起服侍上皇呢。”

“让我和哈老弟去接触瓦剌来人,总得有个信物罢,公公。”袁彬在一旁提醒。

“上皇有金刀赐下,数日内我会让小瑶子带出南宫,送与你们。

说来也巧,据上皇所说,那金刀还是他北狩之时,也先之弟伯颜帖木儿送给他的,想必那瓦剌大王子当能识得,也是有缘啊。”

阮公公的声音渐行渐远。

小瑶子唤作王瑶,是阮浪收的义子,他年老体衰,在外奔波,多是王瑶代他出面。

待阮浪离开后,王骥凑到曹吉祥面前,“预祝公公能得偿所愿,顺利坐上东厂厂公之位。”

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礼,“借王伯爷吉言,伯爷有事儿?直说便是,你我如今既在一条船上,当戮力同心才是。”

王骥大喜,“前些天看上了一个穷酸的家传字画,叵耐这厮又臭又硬,没有相让的意思,差点闹到了顺天府那里,京师不比应天,我这南宫守备也不比应天守备,手下虽然有点人,轻易不能动用,你看……”

与在应天做守备,能只手遮天不同,如今身处京师重地,王骥不知被多少人盯着,若动用手下人做与南宫无关、甚至是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之事,恐怕就是景泰帝也未必能保得住他。

曹吉祥微微皱眉,“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若动用东厂番子,岂不是大材小用,于我争做厂公之位不利,况且你我明面上交情泛泛,我又是众所周知的太后之人,为你出头,怕是不妥。”

见王骥面露失望之色,曹吉祥接着说道:

“这样罢,我另行安排个人帮你,张軏此人,你可认识?

前不久才授的锦衣卫指挥,一直想巴结我,我同他打个招呼,你再拜访一番,今后在京师办事,就找他好了,你看如何?”

王骥听了,这才转露喜色,“全凭曹公公安排。”

张軏乃张玉次子,而张玉则是靖难功臣,与朱能一道,被朱棣倚为左右手,靖难尚未功成,就已战死,朱棣登位后,封张玉为荣国公。

长子张辅,也是功勋重臣,历事四朝,连姻帝室,得封英国公,只是跟随朱祁镇亲征,最终死于土木之变。

一旁的袁彬听了暗中嘀咕,可别生出什么事儿来。

张軏此人与其父兄相比,不太成器,典型的纨绔子弟,景泰二年,还因为强抢民女,犯了众怒,被景泰帝下过狱。

如今年岁虽然大了些,但办事仍然没有章法,恐怕会惹出不少事儿来,给他们几人添麻烦。

有心想提醒一下,想了想,袁彬最终还是算了。

刚才就同王骥闹得不欢,要是再挑张軏的刺,就有些讨人嫌了,反正那个纨绔家伙,估计是接触不到什么隐秘之事的,且由得他去。

明廷给的期限十分宽泛,因此一路上周秦川他们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一道的高同知也是个妙人,不但不催,还主动告知何处有名胜,哪里有古迹,若是有点特色的名菜小吃,他还会主动带路,邀大伙儿共尝美味。

秦博本就心慕中华,有机会赏玩一番,自然不会错过。

周秦川和苏幼蓉呢,难得的有银钱有空闲,还不用担心被人追杀,受到通缉等等烦人事宜,自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因此一行人等虽然都是纵马而行,却足足花了半个多月的工夫,方才抵达京师近郊,如此脚程,只比徒步快上那么一点。

甫到顺天府治下的昌平州,一众人等就被堵住了,早早得知消息的礼部、兵部诸官吏,将他们迎入当地一座空闲兵营。

门达则因锦衣卫的身份不受此限,跟着马庆管家马奎,还有镇抚使卢忠,先行入京去了。

秦博与高同知一道,领了早就押运在此,足够四千人马一个月嚼用的粮草,就地休整了三天后,带着二十多个手下,跟着明廷来人正式进京,周秦川与苏幼蓉自然亦在其中。

高同知就没有进京的待遇,而是留在军营,约束下属,顺便起个监控作用。

诸色人等毫无悬念地住进了礼部所属的会同馆,这是专门用来接待藩属贡使的机构,占地广大,楼舍众多。

为了避免引发冲突,周秦川他们被安排在一个三进的独门大院之中。

安顿下来之后,礼部官员再度上门,开始教导礼仪,为进宫上朝作准备。

第248章 坏消息

这种事本是秦博一个人的份儿,谁知道为了以防万一,随行的二十余人,也全部被要求一道参与,弄得本就不擅此类琐事的周秦川头疼不已。

好在礼仪虽然严格,内容却不算多,操练了五天后,也就勉强算过得去了。

学礼已毕,本以为很快就能面圣,谁知道一连五日过去,秦博都未见诏。

不论是问会同馆吏员,还是问一直陪同的礼、兵二部官员,都没有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这下众人有点沉不住气了,偏生无计可施。

倒不是受了什么限制,进出之间,只需在会同馆报个备,却也无人阻拦,基本没什么束缚。

但在京师之中,周秦川他们可说是两眼一抹黑。

路不认识尚且好说,多趟几道也就熟了,若想打探点什么消息,就全无门径了。

茶楼酒肆不是没有去过,除了家长里短的八卦,全无任何有用讯息。

而门达和马奎这两个他们还能指望之人,自昌平一别之后,就再无踪影。

种种遭遇,弄得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就是周秦川,一时也没了主张。

好在到了第六天,门达这厮伙同马奎,一道出现在了会同馆。

不出所料,两人带来的,果然是坏消息。

他二人刚入京那几日,关于如何处置以秦博为首,千里来投的这只异域人马,群臣意见繁杂,对周秦川他们来说,其间好坏都有。

但由于要害人物尚未就此事表露过看法,任何一家之言,都未能在朝堂上占据优势,压倒其他声音。

这里所说的要害人物,最为关键的,其实就是两个人。

一为兵部尚书于谦于少保,一为京师团营都督,武清侯石亨。

前者已然不仅仅是一部之尚书,由于京师保卫战的诺大声望,已隐为群臣之首,不惟兵事,一些重大事宜其他各部也会或是征询他的意见,或是请其观礼。

前些日子,周秦川他们尚未入京之时,鲁东张秋引黄河水疏通运河的工程落成,心系万民的于谦在京师呆不住,跑去观礼。

关于如何安置内附瓦剌一部,本是兵部份内之事,然而却没有听说于少保留下只言片语,也不知其意欲何为。

于谦没有出头,作为武将之首的石亨虽然在京,一样三缄其口。

这种纷扰不休的状况若继续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一切皆有可能嘛。

甚至再拖些时日,若能等到马庆因功拔为东厂厂督,话语权大增之后,再进一步为秦博张目,似乎还更好一些。

偏偏五日前,京师团营监军、权知东厂的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吉祥出来捣乱了。

他利用身为太监的便利,在皇宫内面见景帝,建议将秦博封王,留置京师,其余人等,全数打散后充入大同、宣府两镇,以壮边军实力。

这般意见,之前不是没有,不过都是些人微言轻之辈的话,没什么份量,此番曹吉祥说出来,就大为不同了。

自永乐起,宦官权柄益重,太祖不许他们干政的圣谕早成了摆设。

景泰帝登基后,汲取其兄教训,对宦官有所限制,但以曹吉祥的地位,仍有足够的话语权。

御马监自永乐后就开始逐步掌管京中禁军,而团营是于谦在土木之变后,鉴于京营精锐尽失,于各地入京勤王的卫所军队中选练出来的精锐,早已取代了原先的京营地位。

曹吉祥此人,虽然未入司礼监,但其御马监提督太监和京师团营监军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由不得各内宦外臣不重视。

更重要的,则是众所周知的缘由。

曹吉祥服侍孙太后起家,乃是太后亲信,他这番表态,会不会是扶立了两代皇帝,在后宫异常强势,甚至能左右朝堂局面的孙太后之意呢?

持此想法的群臣不少,大多做了墙头草,纷纷上书表态,支持曹吉祥的方案。

虽然要紧人物尚未一锤定音,但以如此风向,谁也不知道当今皇帝会不会就此定论,对周秦川他们十分不利。

至于本可以引为奥援的马庆马公公,也在曹吉祥身上吃了瘪。

曹吉祥以历任东厂厂公皆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甚或掌印太监出任为由,反对仅为边镇镇守中官的马庆出掌东厂,言称此举逾制。

马奎为此愤恨不已,直为自家主人打抱不平。

说曹吉祥的话看似有理,可他自己作为御马监提督太监,不也权知东厂数年,一样不合规矩。

自东厂成立,就一直掌握在司礼监手中,景帝登基后,受于谦、王直影响,厂卫势力大幅萎缩。

锦衣卫由于谦女婿朱骥掌管,做事规矩了很多。

而东厂,如今司礼监的几个大太监没什么野心,谁也不愿意沾上东厂,从而被外臣嫉恨,这才便宜了曹吉祥,以御马监提督太监的身份权知东厂。

宦官服侍皇家,飞黄腾达或是身死族灭,全在皇帝一念之间,哪有这许多规矩。

以马庆的功劳,执掌东厂绰绰有余,曹吉祥这是不甘心将东厂拱手相让,故意刁难人罢了。

更可气的,是石亨居然也在此事上凑了一番热闹,说东厂厂督位高权重,不宜贸然换人执掌。

身为外臣,虽然不宜对内宦升迁具体表态,但以石亨的地位,只需在人多之时,仿若闲谈一般,说上几句支持曹吉祥的话就已足够。

马奎好容易把两件事掰扯清楚,口干舌燥之余,端起茶碗灌下大半茶水,前胸剧烈起伏,显见气得不轻。

一个曹吉祥,成了马庆和周秦川他们双方共同的拦路虎。

俗话说,挡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这种有涉前程的大事,那就更是累世仇怨了。

“贤弟,你怎么看?”秦博向周秦川发问。

我又不是元芳,还能怎么看,周秦川暗自撇撇嘴。

“咱们同马公公如今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周秦川边想边说。

他这话有点新鲜,用蚂蚱作喻,众人虽不曾听闻,却也明白其意,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周秦川,期待他的下文。

第249章 登门拜访

“想要得偿所愿,自当共同进退,若有法子摆平这个曹吉祥曹公公,一切难处自然迎刃而解。”

说到这里,周秦川暗自感慨,甫入京师,景泰朝的几大名人就悉数登场了。

于谦不必说,坚拒瓦剌,力挽狂澜的人物,最后与岳飞一样不得好死,周秦川深感不平和惋惜。

至于石亨和曹吉祥,乃是英宗夺门之变三大功臣中的两个,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他们对上了。

那个土木之变后主张南迁避祸不成,最后改名遮羞的徐有贞,在夺门之变中出谋划策,乃是最为关键的人物,如今不知尚在何方。

“就不知马公公在京中关系如何,能不能将那曹某人动上一动?”

周秦川说完,和其他人一道,满含期望地看向马奎,在座诸人,只有他对京中最为熟悉,也算有点根基,若要找人帮忙,或是搞点小动作,非他莫属。

只是看,马奎一脸无奈,欲言又止的表现,大伙儿就都明白了,看来还是马庆常年在外,导致京中根基太浅。

挟大功欲登高位,找几个说好话敲边鼓的人没问题,但真遇上阻碍,就没人愿意帮他说话了。

曹吉祥摆明车马地跳出来阻拦,内宦之中能压得住他的,实在没几人,马庆也未必够得着。

找外臣为援,就更别想了,又有几人能镇得住发过话的石亨呢?王直还是于谦?

呵呵,这两人怎么可能为一个东厂厂督的位置替人说话。

“那……能不能打探一下曹吉祥经常出没之所,咱们……”

秦博心里甚是不甘,草原上争权夺利哪有这许多麻烦,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他虽然心慕中华,终究不耐烦这等繁琐之事,既有人手在昌平,暗中召集一些,想必问题不大,只需探明曹吉祥的行止,半道而击,人一死,还能怎么蹦哒。

“万万不可。”马奎脸色大变,“大王子,没那么简单,此人若被刺而死,咱们嫌疑最大,反而便宜了其他人。”

周秦川也轻拍了下这个大舅子的背脊,低声劝道:

“秦兄稍安勿躁,这厮权知东厂,又监军团营,岂是易与之辈,进出之间,定有不少护卫,这里可是京师,想要一击必杀,实难成功。”

秦博想想,的确如此,他们即便能侥幸得逞,以他们的势力和手段,事后也很难全身而退,这才没了声气。

“罢罢罢,我家老爷之事,且听天命。”

关于马庆,马奎已然无计可施,只能把希望放在景泰帝身上,倘若马庆真能因功而简在帝心,那曹吉祥所为就全无用处。

不过他生怕秦博等人因为事不顺遂,蛮性大发,做下什么无可挽回之事,连累他家主人,赶忙指了条路:

“曹吉祥终究是内宦,朝堂大事还是以外臣为主,只要廷议未决,你等之事就尚有转机。

于大人虽然不在京师,不过仪铭仪大人的府上,你们可以去跑一跑,或许有些作用也说不定。”

接着说了一番这个仪铭大人的根底,乃是今上还在做郕王之时的王府旧臣,也是唯一留在朝堂之上的王府旧人。

王府其余人等,不是年纪过大,就是才具不足,早都致仕了。

此人挂了个兵部尚书的虚衔,实则算是景帝在六部之中的一个眼线,若能得他相助,则大事可期。

“门大哥,如何?如今在锦衣卫高居何职啊?”

问清楚仪铭府邸所在,又定下何时登门拜访,周秦川这才有闲心问门达如今的境况。

“别提了,马老哥还有镇抚使卢忠大人,都陪我跑了几趟锦衣卫,每次都是让我静候圣裁,如今仍然是个百户,哪有什么高居何位之说。”

门达自与卢忠、马奎进京之后,除了进一步确认其锦衣卫的身份,就再无任何进展。

不惟如此,就连去大同的卢忠,也因为大幅缩水的功劳受了牵连,本就没有多少事儿的他,如今更加清闲,经常同门达混在一起,成了难兄难弟。

“大王子,周兄弟,苏家妹子,本该早些来同你们通个气的,只是新赁了个院子,又陪马管家和卢大人奔走,怠慢之处,见谅见谅。”

说完自己的事儿,门达又陪了个罪。

周秦川等人自是不会挂怀,轻轻揭过不提。

“老爷,有客来访。”

华灯初上,仪铭府上的管家来到书房禀报,递上了手中物什。

仪铭接到手中的,是一张大大的礼单。

打开礼单,入目所见,这份礼可不轻,黄金百两,纹银千两,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为贵重的,乃是五块上好羊脂玉。

要知道,大明自立国以来,在西部边境,真正的势力始终未出嘉峪关,区别不过是有羁縻统治和无羁縻统治而已。

这就导致位于西域的于阗所产玉石,能流入中原的极少,且多是朝贡,仅在皇室内部流传,上等好玉在民间那是可遇不可求。

一次就以五块上等羊脂玉为礼,当真称得上是大手笔了。

仪铭皱着眉头问道,“客从何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何况是这么重的礼。

“老爷,拜帖就在礼单之内,小的可没敢多看。”管家答道。

仪铭这才注意到,拜帖实在小得可怜,附在礼单一隅,若不仔细些,难保不会掉落出来。

将拜帖拿到手中,细看之下,手一抖,那张小小的拜帖跌落地面。

“老爷!”管家等了一会儿,见仪铭兀自发愣,这才小声提醒,“客人还在候着呢,不知……”

“让他们走。”仪铭回过神来,“就说……嗯,就说我不在府上,还有,以后但凡是他们上门,不用来禀报于我,都按这套说辞打发走就是。”

“是,老爷。”管家接过仪铭递来的礼单和拜帖,转身就走。

看着远去的管家,仪铭陷入沉思。

上门拜访者乃是南附大明的瓦剌一部,曾经的瓦剌大王子,如此重礼,所求何事,不问可知。

自是不愿所部被打散收编,在京师做个清闲王爷,找上门来,就是想要自己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谋个好去处。

第250章 枯守

关于此事,于谦离开京师之时,看似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圣上那里却笃定得很。

今上能够登基称帝,全赖于谦鼎力支持,前些年君臣二人极为相得。

这两年陛下作为一国之君,虽然对于谦多少有了些防范,让自己挂了个兵部尚书的虚衔作为掣肘,但此等大事,还是会仰赖这等国之重臣,自己就别瞎搀和进去了。

“哟,几位公子又来了?还是老地方,老规矩?”

掌柜谄媚地笑着,几个伙计极有眼色地上前,接过马缰,将马牵到后院添料喂水。

“没错,还是楼上那间房,全天都包了,方便哥儿几个喝茶看景。”

秦博笑着吩咐。

他们拜访仪铭吃了个闭门羹,随后受马奎指点,干脆直接去了于谦的府邸拜访。

可惜被人家府上仆从以自家老爷不在家中,不方便见客为由,极其恭谨地送出了大门。

眼见无计可施,众人不甘心坐以待毙,一合计,干脆守株待兔好了。

反正会同馆不限制出入,这些天,周秦川他们天天一大早就从京师赶到通州,包个临河的酒楼单间,一呆就是一整天。

通州乃是运河北段终点,于谦去的是鲁东,看的是运河疏通工程的建成,若要回返京师,多半会乘船北上,在这里下船之后,再换乘轿、马。

众人冀望的,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若能赶在他人之前见到于谦,怎么也要比落后于人有利些。

为此,把识得于谦的卢忠卢镇抚,同门达一并给请了过来,反正他俩无事可做,在哪儿不是闲呆着。

至于马奎,则是不甘心地一个人在京中奔走,想要多少再为自家主人出些力。

若真见到于谦,该如何行事,众人倒是都尚未想好。

按卢忠所说,于大人刚正不阿,不喜私下往来,未必能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不过以秦博身份,于少保当不至于恶颜相向,毕竟于国事不利,后果如何,在五五之数,且看到时候的运道罢。

这家酒楼靠近通州码头,是上下船头的必经之道,兼且楼上那个包间能登高望远,风景极好,秦博长于塞北,哪儿见过这等水上景致,是以每次来都不更换。

众人一坐一整天,钱花得大方,几天下来,就和店家熟了,都不用再点什么茶水菜肴,伙计自会安排。

几人上得楼上,进了雅间坐下,喝茶解渴,然后吃过朝食,就开始紧盯着码头。

秦博自幼得秦琪母亲教导,诗书上的造诣,比周秦川高明得多,唯独画之一道,他自己不太满意。

在见识过苏幼蓉的功底后,他就一心求教,如今这般等人的工夫,正好成了他对着窗外运河,泼墨习画的大好时机。

周秦川也不曾闲着,读一会儿书,练一会儿字,再看一番景致,倒也悠闲。

苏幼蓉则不时指点两人一下,俨然一个女先生。

门达和卢忠一开始还同他们混在雅间,只是没两天,就吃不消了。

他俩既不读书又不写字,那受得了这份清闲,二人一合计,干脆留在楼下,同秦博的几个手下一边喝酒耍钱,一边看着码头来往之人。

既不耽误找人,还有乐子,可比呆在楼上强多了。

吃过饷午,秦博继续对着窗外的运河作画,周秦川则有些腻味了运河边人来人往的繁杂之相,转而来到与运河相向的另一扇窗前。

通州的房子,以码头附近最为密集,沿着官道通往京师的路上,也建了不少宅院,其他地方房屋不多,从码头和官道延伸开去,就只有几条小巷。

他们所在的雅间前后通透,一面朝向码头,而另一面,则对着一条僻静的小巷。

周秦川打开窗户向外张望,正好看到了两个青衫书生的背影,各自骑在毛驴上,缓缓而去。

两人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或许是在探讨读书心得,伴随着‘得得’的驴蹄声,别有一番意境,周秦川感觉,这个场面若能入画,应该比码头要更有趣一些。

苏幼蓉无声无息地来到周秦川身旁,显然也看出了门道,有了一样的心思。

眼见秦博仍在专心对着码头作画,她干脆自己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开始作画。

此时的两个书生正好骑着毛驴路过一个巷口,渐行渐远,若不加点紧,不等画完画,两人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了。

苏幼蓉不时抬头低头,右手的动作飞快,‘唰唰’几下,就勾勒出了两人的大致轮廓,正待细描,忽觉有异,左手扯了扯正低头专心看她作画的周秦川。

“秦川哥,你看,有些不对劲儿。”

周秦川在苏幼蓉的示意下,向窗外望去,但见两个书生骑驴路过那个巷口之后,无声无息间,两人身后已然悄悄聚集了一伙儿人。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手中拿着短棍戒尺,显然不怀好意。

周秦川和苏幼蓉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一幕异常眼熟,对了,还在济宁之时,客栈东家赵子桐不就是被人这么打闷棍的么。

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人的座下毛驴,似乎与赵子桐的那头异常相像,不会就是这货吧,他怎么跑到京师来了。

只是驴背上的身影,似乎比赵子桐要圆了一圈。

“秦川哥!”

“知道了,我这就去。”

两人心有灵犀,苏幼蓉刚喊了一声,周秦川就‘腾腾腾’地下了楼,顺便叫了几个护卫。

那书生若是故人,自然该当出手相救,若不是赵子桐,就驱散这些青皮混混,就当顺手做了件好事。

出得酒楼,正待疾行,却听苏幼蓉的声音从楼上窗口飘下来:

“不用急,秦川哥,有个书生可是个狠人,当能护得他二人周全。”

回头望去,见秦博也在窗户远眺,不住点头,显然对苏幼蓉的话十分赞同。

周秦川将信将疑,从他的视角看去,两个书生显然已经发现了不怀好意的混子们,一帮青皮一边大声咒骂着,给自己提气,一边仍然在缓缓向前压去,没有避退的迹象。

第251章 故人

看不到苏幼蓉口中所说的狠人,周秦川也不停步,一路小跑到青皮们的尾翼。

将开山刀连刀鞘握在手中,劈头盖脸、没头没脑的只管朝着人乱抽,几个护卫有样学样,‘噼啪’之间,最后几个混混就被打翻在地。

青皮们愕然回头,却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带着几个面相同样不是什么好鸟的汉子,拿着未出鞘的刀,杀猪宰羊一般闯进了他们的后队。

“来者何人,俺们可是……”隐隐被数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个青皮,张嘴就要报自己的跟脚,以便喝阻这几人。

不想周秦川腿长脚快,已然到了他面前,一刀鞘打在腮帮上,把他后面的话给打住之余,还带出了几颗牙齿。

几个侍卫见周秦川没有停手的意思,手下同样没有放松,跟在周秦川身后闯入人群之中,将混混们打得哭爹喊娘,不过数息工夫,就四下散了开去。

跟着秦博一道而来的这些人,不论是汉是蒙,都在南逃路上经历过血腥争斗。

但凡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之人,身上要杀气有杀气,要武技有武技,一帮子没上过战场的青皮混混,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

这些日子周秦川跟着秦博拜访各路权贵,偏偏全都吃了闭门羹,心中一直憋着火,今日这番打斗,总算消了些气。

不是没想过,可能会招惹到这些青皮背后的人,能在京师一带为恶,显然不简单。

可周秦川正愁他们的事难以上达天听,还巴不得把事儿闹大些呢,要是能闹到朝堂就更好了,秦博直接同皇帝要块地驻牧,不比找人托话说情的好?

“阁下何人?”

拦在前头的书生身材高大,手持一根不知从哪儿踅摸来的长笤帚,满怀戒备地看着周秦川问道。

此人有些身手,周秦川打倒几个泼皮后,就从人群缝隙中看到,他以笤帚为武器,借着狭窄的巷道,堪堪敌住了想要上前围攻他们的混混,护住了身后的另一个书生。

笤帚端头捆的是竹枝,杆把是木棍,落在此人手中,使得是战场上的枪法,虽然有些稚嫩,不够狠辣,但用来对付地痞却是足够了。

“两位兄台莫要误会,我等在酒楼之上,见到此地……”

周秦川抱拳行礼,正待解释,只是不等他把话说完,从高大书生背后探出一个脑袋,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你是……周老弟?”

周秦川收拳抬头,拿眼望去,但见问话之人,不是赵子桐又是哪个,只是脸胖了一圈,难怪那头驴如此眼熟,背影却又不太熟悉。

“赵大哥!”

他乡遇故人,周秦川喜不自胜。

“真是周老弟,一年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弄得我一开始还不敢相认。”

赵子桐也很高兴,从人背后绕过,跑到周秦川面前,执手大笑后,对高大书生说道:

“都是自家兄弟,王兄,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几人边寒暄边跟着周秦川往回走,赵子桐显然没什么防备之心,一年来的大致经历很快就从他自己口中说了出来。

有了周秦川传授的面包秘方和经营之道,他的客栈生意自然是红红火火,又有小段打理,更没有什么操心之事。

东叔一心想要赵子桐在科举路上更进一步,奈何他志不在此,以前为了县学给的那点口粮,稟生年考时还用下功。

客栈生意一好,没了衣食之忧,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不是说他不读书,而是不愿读那些圣贤之书,赵子桐更喜欢看轶闻野史,钻研诸子百家的杂学。

不过终究耐不住东叔唠叨,进学不能遂老人家的愿,就只得在成家一事上让步,娶了同县的一户叶氏人家的小姐,以前吊儿郎当的赵子桐算是安定了下来。

成亲后起居有节,不再三天两头的不着家,饮食有了规律,这人就胖了起来。

正因如此,才没有错过北上京师,投宿到赵子桐店里,今日以一己之力护住赵子桐的高大书生——王越。

说书生其实并不准确,据赵子桐所说,王越可是高中过进士,还做过御史的,只是三年前其父因病身亡,这才回家丁忧。

如今丧期已满,自当回京报备,听候任用。

他是豫南人,本应北上冀北,直入京师最为合适。

奈何王越此人,向来喜好游历各地,考察当地风土人情,还在做御史之时,就经常找个由头出京公干。

守丧三年早憋得慌了,这回就没有走寻常之路,而是乘船循黄河东去,到了徐州后再自运河北上。

未及济宁,被当地的湖光山色吸引,索性下了船游山玩水,一路步行,就这么遇上了赵子桐。

王越和赵子桐兴趣相类,很快成了莫逆之交。

等到王越辞行,两人居然难以惜别,赵子桐一送再送,最后就这么把自己送到京师来了。

入京后,王越到吏部报备,本该是官复原职这么简单的事儿,也不知这老兄得罪何人,偏偏一拖再拖,就这么一直吊着,也没个说法。

赵子桐仗义,陪着王越觅地住下,静候消息,他身上不缺银钱,本可以在京师找个好点的住所。

奈何王越身家不足,在银钱上又不愿意受赵子桐的恩惠,执意要平摊房钱,找来找去,最后在通州落了脚。

反正二人都有坐骑,虽然只是毛驴,但去京师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众人刚到楼下,苏幼蓉已经俏生生地在楼下候着了,甫一见面,就揶揄道:

“东家,你还真是不消停,怎么到哪儿都有人想打你的闷棍?”

“原来是苏家妹子。”赵子桐笑着打了个哈哈,“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济宁和京师,都是如此,为之奈何?”

“对了,既然苏家妹子也在,那就再好不过。”

赵子桐打完招呼,在怀里一阵掏摸,擎出一锭银元宝递给苏幼蓉:

“你我一别将近一年,客栈生意不错,喏,这是分红,可能有些不够,先担待些好了,有机会我再补上。”

第252章 玉砚

苏幼蓉侧身让开,“东家,这事儿你得找秦川哥才对,给我作甚?”

“咦,我怎么记得当初在客栈,你们仨的银钱可是都归你掌管,难道我记错了不成?”赵子桐揶揄道。

苏幼蓉脸色飞红,暗啐一声,不再回话。

周秦川急忙上前,将赵子桐的手推回,“不急,赵大哥,出门在外,哪有嫌钱少的,万一有个急用,你又当如何?

且先收着,反正我等的红利又不会飞,有甚好急的。”

赵子桐想想也是,就不再客套,将银锭收回后,侧头同高大书生王越说道:

“王兄,依小弟看来,今日这帮人,多半是为的你那本赵孟頫手书的松雪斋文集。”

“那本文集怎会是我的,你出的银钱,自然当是你的。”

王越争的是书的归属,对赵子桐的判断,显然没有异议。

“说的甚话,要不是王兄你眼光如炬,哪里淘得到这个宝贝,君子有通财之义,这书自然是你的,你手头什么时候方便了,再还我就是。”

“不可不可,是你的就是你的,为兄我可不占这个便宜。”王越并不买账。

赵子桐知道他的脾性,摇头苦笑,不再争执,转而对周秦川和苏幼蓉说道:

“我和王兄这回是幼子抱金过闹市,被人瞄上了。”

“怎么回事儿?”苏幼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赵子桐正待分说,被周秦川托着手肘往楼上请:

“赵大哥,王大哥,且先上楼,喝口茶,缓口气,再细细道来如何?”

喧闹声中,众人上了二楼,赵子桐和王越方一进雅间,还不等周秦川介绍留在房中的秦博,就看到了桌上摊开的两幅画。

“哟,这是哪位名家大作?”王越迫不及待,最先开口询问。

“这还用问,定然是眼前这位……公子所作。”看着身形高大健壮,不类书生的秦博,这‘公子’二字,赵子桐也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方才叫出口。

“愧不敢当。”秦博拱手作揖,拿起那张码头画作,“区区不才,此乃拙作。”

这幅画中,喧闹的码头和熙攘的人群大致成形,算得上已然完成。

随即指着另一幅画道,“这才是佳作,苏家妹子从起笔到落笔,不过盏茶工夫,却韵味十足,可见功力不凡。”

苏幼蓉的这张画,看似尚未完工,却在寥寥几笔间,就勾勒出了两个书生骑驴的背影,再配上幽深的小巷,的确有一番意境。

王越一挑眉头,“失敬失敬,没想到是位才女,走眼了走眼了。”

赵子桐也有些惊讶,苏幼蓉能算擅写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在画之一道上,也颇有造诣。

当下四人连名姓都不通报一下,就这么凑到一起,开始交流起画画的心得体会,气氛热烈之极。

却把周秦川忘了,给晾在了一边。

周秦川的书之一道也才刚刚入门,在后世高大上的国画一道,他哪里插得进嘴去,在一旁好生没趣,几次想要下楼,同门达他们喝酒快活去。

只是想到同赵子桐久别重逢,还有个新认识的王越,这般做法,实在无礼,只得耐着性子在一旁作陪。

诗词周秦川还能找些尚未出世的大作来敷衍一二,要是让他画画,那就只能坐蜡了。

好在这几人沉溺其中,没人来打扰于他,倒让周秦川有了空闲,思绪得以放飞,东想西想的,就想到赵子桐的这个好基友——王越身上了。

此王越会不会是彼王越,是不是那个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呢?

以周秦川的记忆,整个大明朝,只有三个这样的牛人,从时间上来说,最后一个是王守仁,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阳明先生。

至于第一个,似乎叫什么王骥,周秦川对其印象不深,好像就是在正统景泰年间封的爵,不知此时在哪旮旯呆着呢。

中间这个,就是王越,功高盖世,然而名气在后世却不怎么大。

但是,王阳明都奉其为自己的先生,说明此人的确是有能耐的。

从年龄上看,眼前这个王越三十不到,且颇有身手,倒也相符。

要知道,那个王越是在英宗复辟后的天顺晚期,才大器晚成,开始受到重用。

更是在成化年间,方涉足边关,参赞军务,但他甫一出手,就显示了不凡之处。

前后三次出塞,收复了已是蒙人牧马之地的河套地区,两次远袭鞑靼,成为首任三边总制。

直到弘治年间,仍以七十余岁的高龄,打得名气颇大的小王子不敢南下牧马,是可比拟卫、霍的人物。

要真是那个王越,可是货真价实的文武全才,妥妥的名人一个,没想到,赵子桐还能认识这等人物。

周秦川在这里胡思乱想,那四人已然是聊得热火朝天,兴致一上来,干脆铺开几张纸,各自作画,雅称为以画会友。

周秦川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反正以他眼力,是难辨高下的,就自己缩到一边继续喝茶。

几人画后继续交流切磋,秦博越聊越开心,他在草原之上,哪里找得到同好,好容易遇上周秦川,还是个经常顾左右言他物之人,岂有今日这般痛快。

兴奋之下,见王越不经意间,瞟了好几眼摆在书桌上的那方砚台,向来豪爽的他,索性把砚台推到王越面前:

“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兄台大才,好砚方才配得上你的文采,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万勿推辞。”

这砚台可不普通,不是常见的石砚、瓦砚,乃是珍贵异常的玉砚,通体皆为青玉所制,水润泛光,一看既知不是凡品。

只是曾经被摔过,一角有个小小缺损,秦博方才拿了自用。

今日同王越、赵子桐相谈甚欢,偏巧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见王越似乎喜欢这方玉砚,干脆就这么送了出去。

“万万不可。”王越有些吃惊,大家聊得虽然投机,可连名姓都还不知,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这也太大方了罢。

这玉砚他倒不是眼馋,而是没用过这么奢侈之物,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就被人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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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麻烦

“怎么?兄台看不上,还是嫌弃我这砚台曾经摔过,品相不够好?”秦博故作恼怒地问道。

这话王越就有些不好接了,张口结舌间,不知如何作答,朝赵子桐连使眼色。

赵子桐打了个哈哈,“王兄有礼物,我却没有,这位兄台不厚道哦,周老弟,你来评评理,是也不是?”

秦博大急,他就是佩服对方学识,又见王越对玉砚上心,有心交好之下,这才把玉砚送出去,根本没想那么多。

赵子桐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自己不对,秦博当下有些手足无措,在身上一阵掏摸,摸出一块玉玦来,递到赵子桐面前:

“今日没有准备,若不嫌弃,这块玉玦兄台拿去就是。”

赵子桐张嘴结舌,无言以对。

他刚才那话,可不是存心讨要礼物,而是打消对方送礼的念头,谁知道这人如此大方,又拿了块玉玦出来给他。

周秦川见现场尴尬,出来打圆场道:

“诸位兄长莫要相互客气,这玉砚既是诚心相送,赵大哥和王大哥大方收下就是,反正你二人不分彼此,谁用都一样,就算是送给你二人的了。

至于秦兄这块玉玦,你们既然以书画会友,玉玦不伦不类,就莫要再往外送了。”

玉砚虽然价值连城,但与书画也有干系,尚可收下,加上玉玦的话,就有些过了,对于中原的礼数,秦博还是不太了解。

周秦川一番话冠冕堂皇,说得甚是有理,既全了秦博送礼之心,又让赵子桐王越二人没了那么重的心理负担,最终点头收下了玉砚。

只是王越不愿平白受人恩惠,想要回点礼,却又发觉身无长物,与赵子桐到一旁嘀咕片刻后,掏出一本线装手抄本递到秦博面前。

“兄台高义,我等也不能白占便宜,若不嫌弃,这本书就当还礼了。”

秦博接过,打开一看,被书中笔迹吸引,赞道,“好字!”

苏幼蓉在一旁探头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喜地叫道:

“这就是你们刚才所说的赵孟頫手书的松雪斋文集?”

“正是。”王越有些欣赏地瞟了苏幼蓉一眼,“小娘子眼光不错,这本书是我和赵兄北上京师的路上,从某个破落户家中淘来的。

本是赵兄出的银钱,轮不到我做主,而且此书还有点麻烦,就这么送出去似乎不好。

不过刚才我俩相商,看兄台不是怕事之人,就斗胆将此书作为回礼,还请笑纳。”

才听到赵孟頫三字,周秦川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凑到秦博另一边,一看之下,果然就是在后世被称为“楷书四大家”的赵体笔法,他还曾经临过帖呢。

看王越和苏幼蓉的神情,显然不是伪作,那可就了不得了。

赵孟頫乃元代赵宋皇裔,以书法出名,随便一幅字,都是了不得的宝贝,何况是这一整本的文集。

“哟,赵大哥,你可是捡了个宝啊。”周秦川叹道。

赵子桐祖上就喜欢搜罗孤本善本之类的书籍,赵子桐自小受影响,自然也不例外。

以前还因为囊中羞涩受限,客栈生意好,银钱有了保障,就放开了手脚。

“不敢当,这回我就是出点银钱,王兄才是鉴宝之人。”

王越同样有赵子桐的喜好,要不然两人也不会这么快就相交莫逆。

且更擅鉴别真本,这本松雪斋文集,就是俩人在北上途中碰到,王越拍的板,赵子桐出的钱。

秦博虽然读书习字,终究对中原名家不甚了了,见其余诸人的言谈神态,知晓此书不是凡品,倒也不矫情,笑着收下后,方才问道:

“对了,不知二位兄台所说的麻烦是什么?”

以传国玉玺南下投明,他可不怕什么麻烦,左右不过是一本书,就算牵扯到某个权贵,难不成还敢冒大不讳,在他头上动武么。

进出有护卫,住的又是会同馆,哪个青皮混混敢来招惹。

倒是有背后使阴招的可能,不过如今他们的状况已然是糟糕无比,再有人落井下石,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总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方能应对有策。

“没错,赵大哥,方才就听你说过有麻烦,一打岔,到现在都没来得及问,到底怎么回事儿,那些青皮又是什么来头?”周秦川问道。

苏幼蓉也想了起来,同样追问麻烦为何。

“说来话长啊。”

赵子桐与王越相视苦笑后,对秦博抱拳施礼,“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兄台怎么称呼,当真失礼之极。”

周秦川这才想起,他们一进雅间,就忙着谈书论画,根本未及介绍,当下先把赵、王二人介绍给秦博。

正犹豫要不要说出秦博的真实身份,没想到秦博自己主动开口:

“实不相瞒,率众南下,投奔大明的瓦剌也先长子就是在下,汉名秦博,两位大贤若觉得同我相交有失身份,大可明言,在下绝无怨言。”

周秦川不及拦阻,想想也就释然,今后与赵子桐又不是再无相见之日,兹事体大,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早早分说清楚得好。

“原来你就是让传国玉玺复归华夏的瓦剌大王子啊,幸会幸会。”

赵子桐和王越哪里会把蛮夷之别放在心上,更因秦博的才华心生敬佩,埋怨道:

“大王子说的甚话,你之才学,即便是汉人也多有不及,岂可自贱。”

周秦川在一旁暗自点头,二人都不是腐儒,孔子有云,‘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看来他俩都读过,且知行合一。

一番寒暄后,众人重新落座,王越道,“既知秦兄身份,那我就放心了,想来那人再怎么张狂,也是不敢招惹你这归义功臣的。”

“对了,秦兄此来,为的是等于少保于大人罢。”

王越冷不丁的,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秦博和周秦川交换了下眼神,暗自吃惊,此人当真厉害,才知道他们身份,就能明白他们来通州的目的。

“没错。”秦博大方坦承,“于少保乃当朝栋梁,小王想要谋个好一点的去处,自然得找他说项才成,不知王兄可有路子?”

还顺便半真半假地探了下王越的底。

第254章 深夜来客

“秦兄抬举我了,我就是个曾经的小小御史,人微言轻,之前更得罪过都察院里的上司,否则也不会被刁难,久久不得起复,哪里够得着这等家国大事,秦兄高看我了。”

王越也不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当前的处境。

大家都是明白人,随后都不再继续牵涉此事,由赵子桐略略说了一番两人口中的麻烦由头。

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人到了京师之后,将淘来的珍本四下显摆,结果被人盯上,想要求购,被拒绝后不甘心,就一再相扰。

之前还只是有人上门,或利诱,或威胁他二人,几次三番,都未能得逞。

随后赵子桐和王越发现,有人趁他俩不在,摸进屋中。

东西没有丢失,就是屋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显然是冲着那本文集来的。

好在二人都是嗜书之人,这本文集如此珍贵,出门都要带在身上,这才没有着了道。

不想对方不能得逞之后,居然找了青皮,想要强抢。

“那幕后之人是谁,两位兄长可曾知晓?”周秦川问道。

“岂有不知之理,王兄毕竟在京师呆过,起复虽然不易,但消息还是打探得到的。

据说那人姓王名骥,去岁尚在应天做守备,年后回京,如今据说任南宫守备。”赵子桐道。

南宫守备?周秦川暗暗记下。

关于夺门之变,周秦川能记住的,就是那么寥寥数人。

沾王越的光,周秦川能想起王骥是大明三个很牛的文臣之一,至于夺门之变时此人份属何方,就全无印象了。

没想到如今守备南宫,南宫是什么地方,幽禁太上皇的地方,能做那里的守备,看来这个王骥深得当今皇帝的欢心。

“什么?应天守备王骥!”苏幼蓉的声音有些大,其他人都没有觉察出来,只有周秦川感觉有异,看了苏幼蓉一眼。

“没错,就是这厮。”王越显然也很恼火,“真是个枉读圣贤书的斯文败类,强买强卖,成何体统,等我官复原职,定要参他一本。”

见苏幼蓉脸色越发难看,周秦川不由想到她的出身和经历,莫非……

“对了,周老弟,这一年来,你和苏小娘子去了哪里,怎生和瓦剌大王子在一起?还有,小济呢,怎不见他和你们一道?”

眼见没了什么可担忧的事儿,赵子桐这才想起问一问几人一别之后的际遇。

除了在泰安的事儿,其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周秦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拉拉杂杂的一通闲话聊到下午,为防赵、王二人再遭报复,秦博一力邀请他们进京,找个好点的客栈,或是另行租个小院住下。

怎奈王越连赵子桐的恩惠都不愿意接受,何况是秦博这个初次见面之人,执拗地就是不同意,扬言他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着接王骥老贼的阴招儿。

一通争论又耽搁了些工夫,周秦川他们要赶回京师会同馆,不敢再延误,约好第二天继续到此攀谈,连餔食也不及吃,喊上楼下的门达、卢忠等人,就此告辞离去。

第二天,秦博、周秦川如约而至,却未等到王越和赵子桐,按着两人指点上门去找,只有铁将军把门。

想来是王越又去吏部跑官,未能及时回转,周秦川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那王骥既然只让青皮来找麻烦,想来也是不敢太过嚣张的,毕竟是京师皇城嘛。

以王越的身手,既已有了防备,当无多大问题。

无聊中守候完一天,又是一无所获地回到会同馆,随后各自散去,该干嘛干嘛。

亥初初刻,若在后世的都市之中,正是华灯初上之时,离睡觉还早着呢。

京师作为大明都城,想来也有纸醉金迷的地方,只是周秦川他们大事未决,哪有心情出去玩乐,大都早早睡下。

会同馆里属于他们的院子,灯火已然熄了大半,只有秦博和苏幼蓉的房间还亮着灯,那是两人在夜读。

至于周秦川,则是一个人在院子里打熬气力,磨炼筋骨。

练完单腿深蹲,又练引体向上,周秦川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好不痛快。

“……二九,三十。”

周秦川心里默数,吊在院中大树的枝桠上,身子一动不动,只用双手较劲,一上一下、极其认真地做着引体向上。

刚数到三十,就见院墙上出现一道黑影,探头探脑地往院里张望了一番,见有灯火,整个人爬上墙头,开始找地方,想要下到院子里来。

周秦川吊着的地方,刚好有树干掩盖,不虞被发现,不过他还是暂停练习,悄悄藏到了树后的阴影之中。

这里不但隐蔽,而且有地利之便,想要去秦博和苏幼蓉的房间,无论如何都要经过。

待来人从身边走过,周秦川蹬地扭腰,右拳向对方脑后砸去。

不想来人倒也有几分本事,拳头堪堪到了脑后之际,就被他察觉,随即侧身扭头,抬双手挡住了几乎就要碰到脸上的拳头。

只是周秦川一身怪力,他的招式岂是轻易就能挡下的,‘砰’的一声响,来人被打得腾空而起,落地后仍止不住势头,向后连退几步方才站定。

“王兄!”

“周老弟!”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深夜来客王越甩着两只手低声呼痛,“你这劲儿好大,要不是我警醒些,不死也残。”

“谁叫你夜深人静之时翻墙而入,我还以为是窃贼呢。”

周秦川抱怨道。

“这会同馆岂是闲杂人等进得来的,我不趁黑翻墙,如何进得来?

总算运气不错,翻了三个院子就找到了你们。”

王越甩完手,又搓揉了几下。

“谁?”

“怎么回事儿?”

秦博和苏幼蓉在房里听见动静都摸了出来。

“王兄!”

见到是王越,秦博大喜,也不问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伸手拉过,就要往自己房里带:

“今日作画,偶有所得,既然来了,正好指点一番。”

“秦大哥且慢,”倒是苏幼蓉心细些,拦住秦博,转问王越,“东家呢?怎么没同你一道?”

第255章 遗失

尽管不再替赵子桐干活,她仍是没有改过口来。

周秦川这时反应过来,这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赵子桐这厮不会是气力不济,缩在哪旮旯里藏着罢。

“他啊,还在墙外等我去接应呢。”王越哂笑道。

“我来我来。”

周秦川几下蹿上墙头,往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赵子桐正抬着头,巴巴地朝上看,见他出现,有些惶急的脸上方才露出些笑意。

一番折腾之后,几人进了秦博房间,赵、王二人把他俩的遭遇同周秦川他们说了。

当日清晨,王越和赵子桐早早赶到京师吏部。

以王越估计,多半不会有什么消息,只是问上一嘴,落个放心之后,就要往回赶,同秦博几人会面。

未料当天吏部繁忙,上门办事之人实在太多,他二人直到快要下值之时,方才得人接待,不出意外的,几句话就被打发走。

两人发着牢骚出了吏部,找了个饭铺进食,又耽搁了些工夫,这才打算出城赶往通州。

没走多远,就被人给堵住,为首之人晃了晃锦衣卫腰牌,也不说根由,就要将他二人带走。

此时的锦衣卫其实远没有正统年间那么嚣张,拿人下狱,可不是有腰牌就成,还需持驾帖才行。

王越好歹做过御史,知道其中铆窍,岂肯束手就擒,当下争斗起来,怎奈对方人多,他独力难支,只能且战且退。

两人闷头逃跑,误打误撞之下,到了会同馆一带,趁着追兵未到,王越和赵子桐一合计,干脆翻墙而入,去找周秦川他们,寻求庇护。

“定是王骥那个老杀才,暗夺珍本不成,又改明抢,哼哼,这回居然还同锦衣卫勾结在了一起。”苏幼蓉恨恨骂道。

周秦川深深看了苏幼蓉一眼,没错了,想来这个王骥就是令苏家破亡的罪魁祸首。

而秦博则尚未反应过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手抄珍本,居然能让锦衣卫出手。

公器如此私用,这些人还真是有够不堪。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越也跟着骂道,“王骥那老匹夫,定是垂涎那本松雪斋文集,找青皮没能得逞,这回改找锦衣卫来给他办事,当真丧心病狂。”

“无事无事。”秦博安抚道,“王兄,赵兄,人没事就好,既然得罪了锦衣卫,干脆你二人就在我们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再说,不拘是谁,想来是没有胆子到会同馆撒野的。”

王越默然点头,他就是想到了这层,方才跑到会同馆来找周秦川他们。

“累死我了。”赵子桐一直瘫在胡椅上懒得动弹,这会儿总算缓过口气来,喝口茶,将身上包袱解下,堆到桌上:

“这几日简直成了蜗牛,家当随身携带,这下可好,在秦兄周老弟他们这儿,总算能过几日轻松点的日子了。

咦,秦兄送的那块玉砚呢?”

赵子桐顺手打开包袱,翻捡了一番,玉砚竟然不见了,翻个底朝天,也不见踪影。

又看王越的包袱,也同样一无所获,最终确定,玉砚定然是在刚才奔逃之际不小心滑落的,想来被那帮追他俩的锦衣卫给拿去了。

“一块玉砚算得什么。”在财物上秦博向来大方得紧,“再说这东西不经摔,掉落地面定然要坏了品相,即便被人拿去也是块废砚。”

“摔不坏的,秦兄。”赵子桐苦笑,“你这玉砚实在太过贵重,我在外面裹了好几层布,护得严严实实,这下可好,便宜那帮鳖孙了。”

“呃……丢就丢了罢,二位兄台人没事儿就好,锦衣卫穷凶恶极的,若是落到他们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秦博安慰道:

“这样,我此次进京面圣,字画孤本,玉器古玩,都带得不少,二位自己挑上一件喜欢的,就当此次意外的补偿好了。”

秦琪生母喜欢这些东西,也先就把土木之变前,每次朝贡弄到的这些玩意儿,还有土木之变期间的收获,全都交给其保管。

之后秦琪生母命殒归天,这些东西就全成了秦琪的私藏,也失八秃变乱,秦博兄弟二人外逃之时,阿失帖木儿拿的是前元印玺,而秦博则是将这些宝贝全数带在身边。

此次进京,既要打通关节,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少的。

王越同赵子桐客套一番,见推脱不得,最终抱拳行礼谢过,当晚,两人就此住了下来。

第二日,天色大亮,卢忠和门达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会同馆。

说起卢忠,这厮也不知怎么想的,自回京之后,虽是上官,但对门达却是有求必应,不辞辛劳地陪着门达和马奎在京中行走。

等周秦川他们进了京师,同门达相见之后,这厮又几乎天天都在会同馆厮混一番,有事没事都要帮点忙。

前几日蹲守通州,卢忠同样以他识得于少保的理由主动跟着去,一点怨言都没有。

弄得周秦川他们都把他看作了半个自己人,只要不是非常隐秘之事,一般都不会瞒着他。

昨夜之事众人都不觉得有多严重,卢忠自然也就知道了,随后自告奋勇,要带着门达出去打探一番,看看锦衣卫中是谁人作祟,有心替周秦川他们说和调解。

这般尽心尽力,想来是欲通过门达和周秦川他们,与马庆搭上关系。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以他如今处境,也只有兵行偏招,投身到某个即将崛起的大佬门下,方能摆脱如今这种有职无权的尴尬地位,且更进一步。

没了卢忠,去通州意思不大,众人就在会同馆里闲里一天,眼见天色全黑,卢忠和门达才姗姗回来。

两人之中,门达面色忿忿,心有不甘,而卢忠则不露声色,老练得多。

“秦兄,周老弟,事情打听清楚了。”门达先开的口,“欲将赵兄、王兄私自拿下之人,乃是新提拔的锦衣卫指挥张軏,家世显赫,全然没把卢大人放在眼里,他的府邸我们都没能进去半步。”

第256章 阻挠

“张軏何人?”周秦川问道。

“本来不过是个老纨绔,奈何他爹是靖难名将荣国公张玉,他兄长是命殒土木堡的英国公张辅,来头甚大。”

卢忠深吸口气,平抑怒气,接着介绍道:

“两年前犯下人命官司,也不过才坐了几个月的大牢,如今更萌荫到锦衣卫任职。

他这指挥,可不像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闲职,而是实打实的有职权有属下,不卖我面子,实在一点不稀奇。”

原来是个有点年纪的官二代,又是替南宫守备王骥出的头,难怪不卖卢忠这个小小镇抚使的面子,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如此张狂,连官场上的一些默契都不顾忌,真的好么?

“对方既然无意同咱们交好,那就算了。”

秦博皱眉说道,他是瓦剌大王子,也是要面子的,特别在京师,就更不宜低三下四。

“王兄赵兄,你二人今后就在会同馆安顿下来,与我同进同出,若去吏部,我也会派人陪同,我就不信,这个张軏敢公然袭击于我。”

王越和赵子桐相向而视,无奈应下。

张軏公权私用,出动锦衣卫拿他二人,虽然没有驾帖,可这事儿没有道理可讲,若进了诏狱,不但受罪,指不定还会被这些人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下官无能啊,大王子。”卢忠朝秦博抱拳半揖。

“说得哪里话。”秦博站起身,扶住卢忠,“需怪不得你,咱们再想办法就是。”

说话间,挂在腰上的那把小弯刀,因为他猛地起身而前后晃动,看得半低着头的卢忠眼神微微一凝,若有所思。

经此一事,周秦川他们的队伍又多了赵子桐和王越两人同进同出。

大部分时候仍像以往那般,白天在通州那家酒楼蹲守,入夜前则回京师会同馆休息。

隔上一两日,众人就陪同王越去吏部跑上一趟,打探讯息。

只是王越的起复之路似乎遥遥无期,据他和赵子桐所言,俩人入京小半个月,好话说了一箩筐,礼也不是没有送过,就是不见任何起色。

这日,仍旧是一无所获地从吏部出来,天色尚早,众人就赶到通州继续蹲守。

周秦川百思不得其解,出了京师,见左右无人,终于忍不住把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王大哥,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

王越老脸一红,或许是觉得叨扰数日,给周秦川他们添了不少麻烦,终于说了实话:

“想来想去,多半是那个徐珵,此人心性卑劣,当初被我以下犯上,痛骂过一场后,就一直怀恨在心,如今他虽不在京师,但以他但左佥都御史身份,要整治我这小人物,还是不难的。”

徐珵?左佥都御史?

周秦川总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好在王越继续往下分说,终于让他得以解惑。

“此人因为土木之变倡议南迁,被今上弃用,不过他心思活泛,改名徐有贞后,居然就此瞒天过海,重新叙用,我气不过,在都察院衙门狠狠扫过他的面子。

估计从那时就被记恨上了,一年前徐有贞迁左佥都御史,到鲁东张秋治河,迄今未回,于少保去鲁东,就是要看他的成效。

本以为此人既然不在京师,起复一事,当无大碍,没想到……呵呵,这厮做事当真滴水不漏,人虽不在,却也能让我进退失据。”

原来是他,周秦川心下恍然。

徐有贞,夺门之变的三大功臣之一,而且是核心和智囊。

不但夺门的主意是他出的,且当石亨、曹吉祥心生怯意,意欲半途而废之际,也是他以一己之力,让二人重拾信心。

看来此王越就是那个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王越了,周秦川记得,他是在徐有贞倒台后的天顺末年,方才有了运道,一路升迁,之前可都没什么名气。

周秦川与徐有贞虽不相识,不过观其生平,可知其人是个睚眦必报之人,王越既然惹到他头上,可想而知,前途堪忧。

你看他人在张秋,居然也能把王越摆布得没有脾气。

提起张秋,周秦川不由想到,自己去岁不是一门心思地要去那里讨一口饭吃么?

若真去的话,如今岂不是就在此人手下干活。

对了,那个自狼吻下救了自己,又让自己去张秋的老者,会不会就是于少保?

周秦川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忍不住有些遗憾,当时怎么没多嘴问上一句人家的名姓呢。

想必此时,他们蹲守的目标——于谦正在那里同日后杀他之人把手言欢。

于谦此人,本事极大,且一心为国,就是没有识人之明,被徐有贞恨之入骨,偏偏一无所知。

关于徐有贞的底细,哪怕他改了名,恐怕也瞒不过于谦,然而还是让他迁官治河,积功升迁,最后有机会勾连石亨和曹吉祥,发动政变。

于谦此举,与农夫和蛇的寓言实在相像。

夺门之变后,如何处置于谦,朱祁镇一开始并没有拿定主意,是徐有贞再三挑拨,以‘意欲’谋立外蕃的罪名,将于谦下狱处死。

想到此处,周秦川不禁有些唏嘘。

“王兄,既然有奸人阻挠,何不去找吏部尚书说项?”赵子桐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忍不住问道。

王越翻了个白眼,“呵呵,你当王直尚书这般好找?他是吏部天官,事务繁忙,且需经常进宫面圣,衙门之中,哪会有他影子。

再者说,官场之中最忌越级越衙门告状,我若如此行事,今后必将举步维艰,满朝皆是仇敌。”

赵子桐怏怏住口,本来他还想建议,若找不到吏部尚书,就干脆与周秦川他们一道,找于少保好了。

按王越所言,此亦破坏规矩之举,也是万万不可的。

不惟是他,在场诸人,除了卢忠,都不知其中铆窍,听了王越一席话,算是胜读了十年书。

“也就是秦兄身份特殊,才能来通州如此行事。”王越仿佛知道赵子桐心中念头,不但打破了他的幻想,还进一步给周秦川和秦博泼了盆冷水:

“若是寻常朝臣,没几人敢这般在路上拦截于少保,遭人怨愤不说,就是于大人也不喜这等行为。

倒不是他像其他人那般讲究规矩,而是于大人向来公事公办,有什么事都是在朝堂上和衙门里当着众多人的面说清办好,私底下找他,会被其视为拉帮结派,存有私心。

你若在路上将他堵住,或是去其府邸拜访,可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不但事情办不成,多半还会被斥责一通。”

好嘛,于谦竟然如此公私分明,周秦川暗自苦笑,这种耿直个性,难怪遭人算计。

第257章 机密要事

“正是。”卢忠也开口证实:

“不仅于大人公私分明,刚直不阿,就是他的女婿,掌锦衣卫事的指挥使朱骥朱大人,也是如此。

听说前些日子你们到处找人通融,甚至跑到于大人的府上,最终无功而返,我本想告之朱大人的府邸,让你们去碰碰运气,想想还是算了。

朱大人秉承于氏家风,你们贸然登门拜访,极有可能反而于己不利。”

于谦女婿居然是锦衣卫头子?

周秦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景泰年间的锦衣卫,居然是掌控在于谦手里。

那夺门之变发生时,于谦为什么不闻不问,结果让朱祁镇成功复辟,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别说那晚之事锦衣卫不知道,撞破南宫,救出朱祁镇,然后将紫禁城的城门喊开,这等动静,锦衣卫若不知晓,那就是严重的失职。

网上有言,说于谦是忠于国,而不是忠于君,所以谁做皇帝,在他眼里区别不大,可人若没了命,不论忠君忠国,都无法再施展自己的抱负了。

看来这翁婿二人的个性之中,都有重大缺陷,导致他们为人处事过于迂直,不知变通,这才为人所乘,在夺门之变中一错再错,最后造成千古遗恨。

要知道,以于谦的名望和实力,哪怕是最后徐有贞等人拥立朱祁镇复位登基,他也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毕竟景泰帝彼时尚未归天,完全可以不听朱祁镇号令,动用武力,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言谈之间,很快到了通州老地方,甩蹬下马,刚进酒楼大厅,就见两个汉子迎了上来。

一个五绺长须,虽着短打,却也颇为儒雅,极似评话里的儒将。

另一个粗壮得多,面皮发红,一看就是久历风霜之人。

“卢镇抚,门百户,兄弟等你二人好久了。”两人见了卢忠和门达,齐齐笑道。

卢忠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之后,转而笑道:

“原来是袁兄哈兄,卢某见过二位。”

低头间,看到儒雅者别在腰间的一把小弯刀,卢忠眼睛微微一眯,闪过一道精光。

门达显然不识来人,丈二摸不着头脑,跟着卢忠抱拳行礼。

一番寒暄之后,卢忠给双方简单地做了下介绍,儒雅者袁彬,粗壮者哈铭,只说都是锦衣卫中兄弟,至于身任何职,有何经历等等,却一概不提。

周秦川等人也不以为异,锦衣卫嘛,有些秘密也是正常,说不定这二人是密探,连名姓都是假的也未可知。

至于秦博的身份,却是无可隐瞒,卢忠实话实说,略略带过。

嘻哈片刻,众人仍按以往规矩,秦博等人上楼,作画习字读书论道,而门达和卢忠,则伙同护卫在楼下喝酒耍钱,大伙儿各玩各的,既不无聊,也不会相互打扰。

不想刚爬了几阶楼梯,袁彬带着哈铭跟了上来,见秦博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当即抱拳笑道:

“大王子,还望百忙之中能腾些空闲出来,在下二人,同您有事相商。”

秦博更为讶异,他一直以为这两人既是锦衣卫中人,定是来找卢忠的,想必要留在楼下,是以没有相邀二人上楼,没想到找的却是他自己。

当下有些疑惑地看向卢忠,见他同样一无所知的样子,只微微摇头,表示无需担忧,当下放了心,笑着回道:

“二位既有雅兴,同我等一起上楼便是。”

“呃……实有机密要事,还请大王子屏退左右,咱们单独相商。”哈铭接过话头。

秦博眉头一皱,其他人倒也罢了,周秦川可是他未来的妹婿,与他甚为相得,一路南来,既出主意又出气力的,不仅仅是心腹那么简单,更是患难与共的知交兄弟。

这二人素昧平生,凭什么要求他屏退左右,如此做法,岂不寒了众人之心。

当下有些不悦,就要发作,拒绝二人建议。

“秦兄,且慢。”周秦川敏锐地察觉到秦博情绪不对,赶紧出言阻拦,要说在场诸人,谁能让秦博言听计从,还真是非他莫属。

袁彬哈铭二人身份神秘,做派又有些鬼祟,看他二人模样,秦博若不答应要求,定然是不会当着其他人商议事情的。

虽说以秦博身份,明面上在京师毋须惧怕谁人,可也不易草率得罪人,小小让步,还是可以的,反正事后秦博定然是会告诉自己,何必争一时之长短。

再者说,听了这二人名姓,周秦川总觉得有些耳熟,想要改变当下困境,说不定就要着落在他俩身上。

“既然两位大人有请,我等就不去凑热闹了。”

周秦川安抚住秦博,又对其余人等说道:

“来这酒楼也有些时日了,居然没有好好喝过酒,今日需得好好尝一尝才是,掌柜的,上酒。”

苏幼蓉极有眼色,自不必说,王越和赵子桐也看出端倪,同样没有继续跟着上楼,而是就此坐在了楼下。

掌柜和伙计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开始不迭地上菜上酒。

秦博见周秦川如此做派,当即耐着性子,疑惑中带着二人上楼去了,至于他的人身安全,开玩笑,以秦博的个头身手,这区区二人哪能轻易得逞。

从吏部出来得虽早,不过赶到这里也已是午后了,正好是饭点,众人边吃边喝,酣畅淋漓,好不尽兴。

至于楼上,在店家送上去几碟小菜和一壶小酒后,就再无动静。

约莫两个时辰后,才见秦博面无表情与袁彬哈铭一同下楼,这两人随即告辞,秦博淡淡地抱了个拳,也不相送,就这么任其离去。

“何事如此郑重?”见此情形,周秦川不由得发问。

他是千杯不醉的体质,此际脑子仍然清醒得很,至于其他人,都喝得有些高了,要不是等会儿要骑马回京,众人不敢太过放肆,这会儿定然有不少人已经钻了桌底。

苏幼蓉也脸色发红地看向秦博,等他回答。

秦博左右看看,面色凝重,“兹事体大,这里不方便,咱们即刻回京,进了会同馆再说。”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秦博说完,当即招呼其余人等道:

“走走走,青天白日,一个个就喝成这样,我要是再晚些下来,是不是都要喝醉?”

第258章 金刀

护卫们讪讪笑着,也不还嘴,稍稍收拾一番后,就跟着秦博上马离去。

一路无话,眼看进了京师,就要抵达会同馆,卢忠打马上前,来到秦博身边:

“卢某这就告辞了。”

“卢大人,不与我等一同进去,吃了餔食再走么?”秦博挽留道。

“不了不了。”卢忠挤出笑容,“这些日子天天在外,也不知家里如何,还是回去看看得好。”

“这样啊,那行,我就不挽留你了。”秦博也没多心,当即不再相劝。

卢忠拨转马头,同其他人打过招呼,欲走还留之际,瞥到秦博腰间的那把小弯刀,眼露异色,忍不住顿了一顿。

随后挪开眼睛,挥动马鞭,就要打马离去。

“慢来慢来,卢大人。”周秦川笑眯眯地拦在卢忠马前,将其拦下。

他早看出这家伙有些不对劲了,午后在通州那顿饭,卢忠看似同其他人一起豪饮,其实暗地里跑了好几趟茅厕,这等小伎俩,需瞒不过周秦川。

之后回京路上,一直佯装歪歪倒倒,不胜酒力的样子,结果到了会同馆前,瞬间就清醒了,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哪像酒醉之人。

“卢大人,做事情可要有始有终才好,与我等一道进去罢,吃完餔食再走,如何?”

周秦川虽是问话,语气却不容拒绝。

周围几个护卫,包括秦博和门达都察觉有异,几人配合默契,不经意间就封住了卢忠退路,拥着他进了会同馆。

周秦川他们餔食是在秦博房内吃的,其中包括卢忠。

至于王越和赵子桐二人,很有眼力的没有搀和进来,同护卫在外吃完东西后,早早去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说说吧,卢大人,你这般急着离我等而去,意欲何为?”

周秦川推开面前的空碗,意味深长地问道。

“不是说过了么,回家看看而已。”卢忠不动声色,全然无惧。

“不至如此吧。”

周秦川嘿嘿笑道,见卢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懒得再兜圈子,指着秦博腰间问道:

“秦兄,你这把小刀如何称呼?”

秦博将弯刀拿在手中,有些疑惑,“若在草原,这刀就是拿来宰杀牲畜,割取烤肉用的,中原倒是不太用得上,对了,我听说汉人称之为解手刀,对不?”

“你看看你这刀鞘,包金缠银的,寻常牧人割肉用的刀可没这么华美。”周秦川没有回答秦博的问题,反而谈起了刀鞘。

秦博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种刀鞘刀把都有些奢靡的随身弯刀,我们叫它做金刀。”

“没错,就是金刀。”周秦川一拍巴掌,有些兴奋。

卢忠几次三番看向秦博和袁彬腰间的行为,最终被周秦川给发现了。

随后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就是这两把刀外形相近,尤其是刀鞘,均以金箔缠绕,几乎一模一样。

想到袁彬、哈铭和卢忠的诡异,还有这两把刀的相近,周秦川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偏偏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好在回京师的路途不短,有足够的工夫容他细思。

到了会同馆前,正好看到夕阳西沉,亮闪闪的阳光呛得他眼睛一眯,低头之间,看到秦博的弯刀刀鞘也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电光火石之间,他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儿。

正如秦博所说,他们蒙人贵族日常所用的小弯刀,装饰华贵,被称为金刀,射雕英雄传中的金刀驸马郭靖,其被送的金刀,就是这种小刀。

而景泰年间,除了一头一尾的土木之变和夺门之变外,有点名气的,就是所谓的‘金刀案’了。

怪不得周秦川一直觉得卢忠这名字有些耳熟,这厮可是金刀案中的主角。

史书上的此案,大致是这么说的:

据说如今在南宫被幽禁的太上皇朱祁镇,有一口甚为珍爱的金刀,在南宫服侍他的一个老太监叫做阮浪,见过之后十分喜爱,朱祁镇就大方地送了出去。

之后阮浪门下小宦官王瑶也喜欢这把金刀,于是此刀又换了主人。

然后王瑶携此金刀外出,不知怎的被锦衣卫卢忠见到,卢忠得知金刀原为太上皇之物后,跑去找景泰帝告密。

说太上皇与阮浪、王瑶勾结,图谋复辟,金刀便是证据。

景帝异常重视,立即抓捕阮浪、王瑶,酷刑逼供,希望能就此牵连出太上皇。

但一老一小这两个太监居然很硬气,始终只说金刀是太上皇送的生日礼物。

期间卢忠作为告发之人,不断上堂作证,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货居然半途怂了。

有个叫仝寅的算命先生,据说擅能断人吉凶,也不知是卢忠找的他,还是他找的卢忠。

总之,两人见了面后,仝寅给卢忠卜了个凶卦,说他惹到了贵人,死不足惜。

卢忠害怕之极,便在金刀案中装疯卖傻,意图以此避难。

没了卢忠作证,此事再无法进展,最后只有阮浪年长死于狱中,王瑶被处死,金刀案就此匆匆了结。

朱祁镇复辟后,追封阮浪和王瑶二人,卢忠再装疯也无法自救,被凌迟处死,仝寅的话倒是得了应验。

这就是周秦川从金刀上想到的前因后果,尽管目前不见阮浪和王瑶两个太监,但卢忠那鬼祟的神情,还有秦博和袁彬哈铭的两把金刀,让周秦川不得不谨慎。

万一这厮就是要去告密的呢?

真实的历史上,秦博没有南投大明,自然也就没有牵连进来。

此时的他,却是妥妥地同带着金刀的袁彬哈铭密谈过,若真被卢忠告了密,那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对了,有些神秘的袁彬哈铭,两人的根脚也被周秦川想了起来。

这二人在草原服侍朱祁镇,乃是实打实的太上皇亲信。

“金刀怎么了?周兄弟。”秦博问道。

其余人等,哪知这些秘辛,俱都呆呆看向周秦川,等他解释。

周秦川却是有苦说不出,这等记录在史书上的事,他因为看过而未卜先知,但能拿出来说么,只得转问卢忠:

“卢大人,袁彬哈铭两人带来的金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罢?”

第259章 作茧自缚

见周秦川如此笃定地看向自己,卢忠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须瞒不过去,叹了口气,反问秦博:

“大王子,袁、哈二人今日前来,为的是上皇之事罢?”

秦博眼皮一跳,虽未作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然很明显了。

“上皇何事?”苏幼蓉心急火燎地问道。

她虽然聪慧,终究对这等秘辛知之不多,难以就此得出结论。

倒是门达,这些时日与卢忠混在一起,见识长了不少,犹豫间,将心中猜想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秦兄,难不成这二人想要你动用武力,助上皇复位?”

此话一出,好似晴天一个霹雳,震得他自己和苏幼蓉骇然失色。

他们只不过是想讨个好一点的地盘,有个好的归宿,怎生到了京师,竟然卷进了这等宫变大事。

“秦大哥,你……你是怎么想的?”苏幼蓉声音有些颤抖。

“厉害,卢大人,不愧是锦衣卫,仅从两把金刀之上,就能猜出这许多线索,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怎么就能认定,袁彬所持那把金刀为上皇所有?”

秦博没有立马回苏幼蓉的话,转而替卢忠喝了声彩。

“嘿嘿,我认识个小太监叫做王瑶,他是阮浪的门下,而阮浪,则在南宫服侍上皇。

两日前,我与王瑶相遇,就见到他腰间这把刀,这种弯刀中原不常见,我还奇怪他从何处得来。

后来见了大王子你的金刀,想起上皇曾经北狩草原,那么这刀的来历,就不言而喻了。

本来一把小刀,实在无关大局,我有心上告,还得掂量掂量,到底够不够份量。

没想到拖了两天,这刀却到了袁彬手中,且被他带着来找大王子你,其中必有大事。”

卢忠倒也不隐瞒,将他心中决断都说了出来。

厉害呀,不愧是老牌锦衣卫,仅凭两把金刀,还有先后出现在哪些人手中,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说实话,要说金刀案中没什么猫腻,周秦川是不信的。

刀代表什么,代表杀伐和权力,朱祁镇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刀交给宦官带出南宫,到底想干什么,相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明白。

想来那时便在开始筹谋复位,只是被卢忠看破,才不得不继续隐忍。

不过卢忠这厮倒也奇怪,好好的干嘛要装疯卖傻,难不成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人手中?

嗯,此事以后再说,且看秦博怎么说,袁彬哈铭今日前来的目的到底为何,是不是验证了周秦川的猜想和卢忠的论断。

“卢大人果真厉害。”秦博先夸了卢忠一句,接着坦然承认:

“没错,袁、哈二人的确是以金刀为凭,前来游说于我,要我以京外那队人马,助南宫那位重新登基,一旦功成,必不亏待于我,想去哪里驻跸牧马,由我自行选择,无不答应,其他条件也大有商量余地。

嘿嘿,那把金刀还是叔父伯颜帖木儿当年送给他的,我听叔父提起过,和我这把几无区别,因此一见之下,自然信了他二人的话。”

果然,周秦川听完,印证了自己心中猜想,朱祁镇可不是什么善类,会乖乖呆在南宫,毫无作为,而金刀案,显然也没有史书上说的那么简单,估计也是被人刻意隐瞒或是篡改过了的。

卢忠则幽幽说道:

“尔等莫怪我翻脸不认人,此等大事,我一旦捅到今上那里,铁定升官进爵,无论如何,也胜过眼下这般不死不活,受人鄙夷的处境。”

秦博叹了口气,“卢大人忠君为国,我是钦佩的,不过你也不问问我答没答应就要上报,如果弄错了的话,岂不是冤枉我了?”

卢忠冷哼一声,没有答话,告密一事,本就讲究快、准、狠,岂能叽叽歪歪的,他又不傻,还要问嫌疑人答没答应。

“秦兄,那你……答没答应?”门达问道,脸色不太好看。

在他想来,既然秦博同上皇有旧,对方又开了如此优惠的条件,一旦功成,就是从龙功勋。

以他们带来的兵马实力,有心算无心,还有内应,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周秦川也有些紧张地看向秦博,说实话,他从心里不喜欢朱祁镇这个人,更不希望他重新上位做皇帝。

要是没有于谦扶立朱祁钰登基,君臣相得,力挽狂澜,大明或许已经亡于也先之手了,好一点,也不过是又一个南宋。

这种断送汉家江山,埋葬祖宗基业的家伙,没千刀万剐就算便宜他了,怎有资格还要做天下共主。

更何况上台后以“意欲之”的罪名杀了于谦这个千古功臣,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不过如今他们处境维艰,对方开出这般诱人的条件,秦博若是答应也不意外,只是想到要和于谦敌对,再扶朱祁镇这等人渣上位,周秦川心里就不得劲儿。

“哼哼,如此大事,岂能轻易决定,我给他二人的答复,是考虑几天再说。”

不等众人发话,秦博继续说道:

“到底如何行事,本来我是要问一问周老弟意见的,没想到他二人这么有心,居然知道我的喜好,临走前送了我这玩意儿……”

说到这里,秦博从怀中掏出一包物什,将裹在其上的布条层层解开之后,才又接着说道:

“……嘿嘿,算他们作茧自缚罢,秦兄弟,不管你怎么想,我是不会帮他们上位的了。”

众人定睛看去,却见其中物件异常眼熟,赫然就是原先秦博自用,后来又送给了王越和赵子桐的那方玉砚,水色自不必说,就是摔坏的那一角,也是丝毫没有变过。

卢忠见了,眼睛一亮,随即微微冷笑不语。

苏幼蓉率先开口道,“原来他二人与张軏、王骥是一伙儿的?王骥身为南宫守备,私底下却是上皇的人,到处搜刮宝贝,为的是拉拢群臣。

秦大哥,这奸贼图谋不轨,咱们不宜牵涉进去,我赞同你的决定。”口气显然有些轻松。

周秦川脸色微变,苏幼蓉说的这些,他自然也想到了,没想到王骥居然是朱祁镇的人,这般自己守备自己,当真滑稽。

第260章 计议

怪不得夺门之变时,会那般轻松地就将朱祁镇接出了南宫。

秦博点头应道:

“没错,的确如此,这帮人做事忒不讲究,拿着金刀直接找上门来,或许我就答应了也说不定。

这般到处强抢东西,欺负到赵兄王兄头上,实在不成器,做得什么大事。”

虽然得秦琪母亲教导,秦博心慕中华,不过骨子里还是草原汉子,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有交情再有利益,多半就会答应。

没想到这些人非要画蛇添足,送点贵重之物,为此到处明抢暗夺,惹到了赵子桐和王越头上,二人已被秦博视为朋友,自然再不愿意帮忙。

“嘿嘿,送给朋友的玉砚被抢,自己面子被落,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能忍下这口气,助上皇复位,你等将得到天大的好处。

怎么,不再好好考虑考虑?”一旁的卢忠揶揄道。

“既如此,卢大人不如熄了告密的心思,同我等一道,扶立新君?”周秦川也不示弱,如此反击道。

“我人微言轻,又没什么实力,他们是看不上我的。”卢忠摇头道。

他虽然刚才故意点明参与政变的好处,不过见秦博周秦川这两个领头人物依然毫不动心,稍稍放下心来,清清嗓子,又接着说道: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那个团营监军、权知东厂、要将你等打散,混入边镇的曹吉祥,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什么?!秦博等人都不淡定了。

若卢忠所言不虚,那么这意味着,这帮人一边出面刻意打压他们,一边上门专门交好,为的就是要将他们诓入觳中,以便为其所用。

“卢大人此言当真?”秦博脸色有些难看。

“大王子,我骗你作甚,你大可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张軏同曹吉祥关系如何。

哼哼,张軏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二世祖,父兄均亡,哪还有人给他撑腰,若不是投靠在曹吉祥门下,他凭什么这么牛气。”

说实话,曹吉祥、张軏、袁彬和哈铭,还有王骥,这几人居然都是替上皇卖命,卢忠也是今日方知。

他以前只知道袁彬哈铭一伙,两人算是半公开的为朱祁镇效命。

张軏惹上人命官司,能这么快免除牢狱之灾,且能起复为官,靠的是曹吉祥的帮忙,这在京中人人皆知。

这两帮人明面上并无交集,而把他们连在一起的线索,就是这方玉砚。

王骥索要书籍不成,找来青皮也没能达成目的,然后就是张軏派锦衣卫出面,结果书没有到手,阴差阳错地弄到了玉砚。

最后兜来转去,玉砚成了袁彬哈铭送给秦博的见面礼,若不是这番际遇,谁能想到他们沆瀣一气,更可怕的,是身为南宫守备的王骥,居然也是朱祁镇的人。

如此看来,以曹吉祥为代表的太后一系,已然同朱祁镇一系裹搅在了一起。

“真是好算计啊。”秦博感慨这其中的弯弯绕,他和苏幼蓉与门达一样,花了小半饷工夫,方才将其搞清楚。

也就是周秦川占了明白历史的先机,知道曹吉祥是夺门之变的功臣,早在心中将他归为朱祁镇一党,这才能比其他人更快地理清这几人的关系。

想明白的秦博,当下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不仁我不义,卢大人,你若要告密,也算上我一份,到时候,我自当为你作证。”

他最讨厌汉人的,就是此等令人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

卢忠眉开眼笑,“大王子深明大义,既如此,你我当共进退才是,来来来,我等坐下参详,且看该如何运作。

嘿嘿,此事若成,大王子既有归义之功,更有反正之劳,必能深得帝心,想去何处,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刚才一直担心这帮投附大明之人,若是一言不合,说不好就是血溅五步,性命堪忧。

即便在京师不方便动手,也大可将他强行带出城后,再找地方解决。

这下好了,眼下看来,秦博是彻底断了帮太上皇复位的心思,更要出面作证,性命有保障了。

虽说这份大功有人分享,但有人作证,更易成功,倒也不必过于计较。

听了卢忠的话,秦博、门达和苏幼蓉深以为然,得了当今皇帝的欢心,岂不是一步到位,可比如今天天去通州等于少保要强多了。

当下兴致勃勃地凑在卢忠周围,就要开始商议如何上告,怎样配合。

看着有些兴奋,忙着出谋划策的苏幼蓉,周秦川更加笃定了他的判断,那个南宫守备王骥,就是这丫头的灭门仇敌,要不然她不会这般热心。

深知此事走向的周秦川对此并不看好,历史上的卢忠半途而废,装疯卖傻逃避上堂作证,最后只处置了阮浪和王瑶两个太监,朱祁镇一党可说是几无损失。

现如今不过是把两个太监换成了两个锦衣卫,若仍旧只拿金刀来说事儿,想来结局不会有什么改观。

看来朝中宫中,都有人力保朱祁镇一党,按后世说法,若无更猛的实锤,实到足以让这些人全都闭嘴,不敢沾染一丝因果,最后还是徒劳无益。

那什么实锤能让朝中所有人全都闭嘴呢?

周秦川没有加入旁边几人的商讨,一个人在旁边静静思索。

踱到门口,周秦川打开房门透了口气,只觉口中微渴,下意识地喊道:

“小济,去,烧些热水来给大伙儿解渴……”

话已出口,方才想起此次小济没有与他一道入京,这小子喜欢凑热闹,自南下入关后,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都是让这小子放哨皆打杂,他挺高兴,干得乐呵呵的。

这下没人服侍,只能自己动手了。

周秦川回头同几人打了个招呼,就要去伙房烧水,跨出房门,兀自感叹着,小济这熊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嫌他烦嫌他闹,不在吧,还真有点不习惯。

也不知这小子这会儿在做什么,秦琪有没有督促他读书写字,与唐丹玩得开不开心。

第261章 邻居

还有件意想不到的事儿,就是那晚邂逅的秦氏兄妹,居然没过几天就在他们旁边的一个空闲窝棚住下,成了他们的邻居。

搬过来这两天,秦博几乎天天登门,送上一两只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说是感谢周秦川三人在他兄妹俩安居之时帮的忙。

说实话,兄妹俩搬过来那天,周秦川他们一开始不过是去瞧瞧热闹,等认出兄妹俩后,这才帮了些小忙,实在算不上什么。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一开始周秦川有心不要,不想秦博却垮了脸,说周秦川难道是看不起他们兄妹的出身不成。

“兄长和我的出身更糟糕,又岂会看不起谁。”

一旁小济的话给了周秦川台阶,也让秦博顺杆而爬,把他兄妹俩的身世抖落了一番。

秦博自称祖上有读书的传统,只不过到了父辈,因为穷得揭不开锅,父母不得不出塞闯荡,想博些身家。

谁曾想不耐塞北苦寒,父母双双病故,兄妹俩走投无路,不得不自卖自身,在附近蒙人部落给人放牧干活。

过得虽苦,这些年秦博却也练出一身骑射好本事,但凡有空,猎些野物,总能卖个好价钱,前不久刚凑齐了赎身银钱。

得了自由后,因为听说板升城收留汉人,特地前来投奔。

一席话说得苏幼蓉抹起了眼泪,秦博趁机丢下猎物闪人。

周秦川三人哪好意思平白占便宜,用送来的猎物做好吃食后,又把秦氏兄妹请来一道开吃。

一来二去,一连两天,除了朝食,其余四顿都是五人一起吃的。

周秦川见秦博箭术高超,几乎天天都能猎得野物,有心想找个机会请教一番,自然也就没了一开始的抗拒心思。

至于苏幼蓉,同秦琪似乎挺谈得来,只一天工夫就厮混熟了。

小济更不用说,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多出这两人,他还更欢喜些。

“秦川哥!”

秦琪人还未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周秦川大声应了一句,不知这小娘又有何事。

区区两天工夫,这妮子也算有本事,对周秦川的称呼,从最初的公子、少君,到大郎,再到秦川哥,不知不觉间就已完成了称呼上的转换,却没有谁觉出不妥。

隔着栅栏见到周秦川,秦琪眼睛一亮,两只眼睛向上一弯,眯缝起来,配上她那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咪。

这般风情,若是落入其他汉人眼中,不知会被迷成什么样子。

偏偏周秦川对此类汉人女子的魅力无感,视而不见,客客气气地问道:

“秦小娘子,有事?”

讨厌!秦琪暗啐一口,都暗示过这木头不用这么客气,叫自己阿琪就成,但他就好像没听见似的,真是个呆瓜。

算了,来日方长,就不信你会这么一直眼瞎下去。

“秦川哥,幼蓉姐和小济呢?”

“哦,他二人正准备开始做餔食,稍等,费不了多长工夫,等好了我会叫你和秦兄的。”

周秦川答道。

“哎呀,别做了别做了,这些天承蒙你们照顾,怎么都该回请一顿的,今晚就到这边来罢,我和兄长都准备好了。”

人情来往就是有来有往,周秦川没觉出什么不对,当下叫出苏幼蓉和小济,去了隔壁的秦氏兄妹屋里。

一进伙房门,就见秦博正忙得热火朝天,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忙活,秦琪则陪着四人进了里屋闲聊。

看来秦琪这小妹闲得很嘛,连活儿都不怎么干,秦博这兄长倒是个宠溺妹子的。

这番场景落在其他人眼里,多半会觉得有失伦常,偏偏周秦川来自后世,早见怪不怪了。

小济更是不知礼仪,哪会上心。

只有苏幼蓉觉出些不对味,不过旁人家事,她也不好说三道四。

“抱歉抱歉,招呼不周,怠慢诸位了。”

不一会儿,秦博从伙房出来打招呼,端上了他做的菜式——热气腾腾的烤肉。

野味他兄妹二人是不缺的,不说秦博自己箭法精湛,即便一无所获,也失八秃的大营里也有不少入冬前打下来的收获。

不过周秦川就有些腻味了,不是嫌弃味道不好,吃都还没有吃,哪里知道味道好不好。

实在是吃肉吃怕了,冬天的新鲜菜蔬本就难得,塞北就更是如此,在板升城安顿下来这些天,全靠那些咸菜泡菜撑着。

这两日招待秦氏兄妹,不好意思用泡菜咸菜待客,吃的全是秦博拿来的野味,不论小济和苏幼蓉的厨艺如何巧妙,周秦川也是有些吃不下去肉了。

何况今日秦博这手法明显有些粗疏的烤肉,看来这兄妹二人久居塞北,已然深受蒙人影响,连饮食都没剩下多少汉人影子。

“咋了,秦川哥?”

秦琪几乎时时关注着周秦川,很快发现了异样,当即问道。

倒是苏幼蓉虽然就坐在周秦川身边,反而因为太过熟悉,没有秦琪这般上心,闻言侧头,见了周秦川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笑道:

“没事,秦琪妹子,他这是命不够好,享不得福,肉吃得多反而吃不下去了,倒白瞎了你兄妹二人的一片心意,莫怪莫怪。”

“啊,那咋办?”秦博秦琪傻眼了,他二人就是再富贵逼人,这大冬天的要想找点菜蔬也很困难。

“不用担心,我们屋里自有可口小菜开胃,二位若不嫌弃,我这就让小济弄过来,大伙儿一起尝尝,前两日是觉得上不了席面,这才没有拿出来招待二位,绝非有意藏私。”

苏幼蓉说道。

“言重了,我兄妹二人岂是不知好歹之人,周世兄和苏小娘子随意就是,说实话,我和小妹都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开胃小菜呢,哈哈”

秦博笑道。

得了主人家的允许,小济不待苏幼蓉吩咐,一溜烟地下了炕,跑出门去了。

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碟细细切好的泡菜。

闻着那股酸爽的味道,周秦川禁不住食指大动,向秦氏兄妹赔了个罪,待泡菜上桌,率先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大嚼起来。

第262章 草原局势

左翼蒙古则对双方都不予理睬,翁牛特部首领毛里孩乃是成吉思汗弟别里古台第十六世孙,自恃黄金后裔,干脆自立为汗,封喀喇沁部首领孛来为太师,开始收拢左翼各部,准备对抗也失八秃和乌苏克。

也先之弟伯颜帖木儿随后尽起乌苏克之军,东攻阿剌,被阿剌设下埋伏大破之,伯颜在乱军中被斩杀。

要不是东部的毛里孩趁着双方大战起兵,威胁到了也失八秃,阿剌匆忙回军救援,则乌苏克危矣。

好在阿失帖木儿及时赶到,收拢败军,这才勉强稳住局势。

不过经此一役,乌苏克实力大减,再无力东进复仇。

又缺乏汉人拓荒筑城,想要重新成为草原霸主,自是遥遥无期,缺粮少银的阿失帖木儿,既然遇上了哈密卫的朝贡队伍,自是不容错过。

不管怎么说,先来大明换些钱财也是好的。

“叔父死了?”秦博呆呆说道,有些难以置信。

伯颜此人,性子偏软,要不然也不会同朱祁镇相处得不错,又忠心耿耿,对也先没什么威胁,颇受其兄重用。

土木之变后的一年,也先将朱祁镇送回大明,随后遣伯颜西返乌苏克镇守。

这样一来,一直呆在乌苏克的秦博和秦琪母女,倒是与伯颜有了不错的交情。

如今听说他死于阿剌之手,秦博难免有些伤感,他们绰罗斯家族,与阿剌之间的深仇,已是不死不休了。

“对,伯颜闹言已死,如今是二王子继任太师。”特木尔恭谨答道,房内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说实话,草原如今一片混乱,倒是正合了大明的心意。

万籁俱寂之际,房外响起了敲门声,“秦兄,听说你要将珍藏宝贝都拿出来,我和赵兄无心睡眠,趁夜前来观摩。”

今夜与特木尔相见的,就只有秦博、周秦川和苏幼蓉三人,这等隐秘之事,哪能随意外传。

听到门外王越所言,几人交换了个眼色,特木尔大声说道:

“谨遵大王子吩咐,属下告辞。”

说罢就此退下,打开房门,低头而出。

特木尔面孔虽生,不过在王越赵子桐等人眼里,其实与其他护卫相差无几,又是深夜,视线不清,两人哪里分得清。

让过特木尔后,王越和赵子桐进得房内笑道:

“大王子不厚道啊,你宝贝众多一事,应当明日再说的,我等今夜也能睡个好觉,偏偏在吃餔食之时告诉我们,弄得咱二人心痒难耐,这才夙夜前来叨扰,莫怪莫怪。”

“都是性情中人,我懂的。”秦博笑答,“来来来,我这就将珍本搬出,咱们一起观赏临摹,先说好了,谁要是临得不像,我可是不会以珍本相赠的哦。”

“那是自然。”赵子桐和王越傲然笑道,开玩笑,不就是要把珍本抄录得一模一样嘛,这队他俩来说,有何难哉。

入夜前吃餔食的时候,秦博在席上告诉王越、赵子桐二人,说自己还有不少珍本孤本的古籍古书,想邀他二人一同观摩。

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要与他和苏幼蓉一道,将这些珍本孤本统统抄录一遍,要尽量惟妙惟肖,抄得好的话,两人可在珍本古籍中自选一本以作酬劳。

这些珍本孤本,都是秦博从也失八秃带出来的,此次入京,秦琪一并交给他,也是抱着以此来交好朝中大臣的想法,只是没有门路,一本都还没送出去。

王、赵二人俱为同好中人,听了此言,哪有不愿意的,而此举深意,两人却是没有多想。

书香之家,晒书抄书乃是日常之事,至于要完美临摹还原,也没什么稀奇的,同样有不少人这么做。

既可临摹大家书法,揣摩笔意,更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笔财富。

时日长了,真本总会坏的,有了几可乱真的摹本,自然也是传家之宝。

原本第二天才正式开始,岂料两人心中有事,再难以入睡,干脆找上门来,提前过一把瘾头。

这等风雅之事,以周秦川的水平,自然是无法参与的,只交待了苏幼蓉几句,让她莫要弄得太晚耽误睡眠,就要先行离去。

忽的想到适才特木尔所言的草原形势,又折回头来,将秦博单独拉出房外,低声问道:

“秦兄,我记得伯颜帖木儿是你叔父,对吧?”

“没错,贤弟,可惜他英年早逝。”秦博脸露悲意。

“我还记得当今上皇的那把金刀,好像是你叔父所赠,是不是?而且那把刀与你这把十分相像,特别是刀鞘,几乎无法分辨?”

“对,贤弟,你这是要作甚?”秦博有些跟不上周秦川的脑子。

“嘿嘿,我又有了个主意。”周秦川坏笑道:

“明日里先让幼蓉在你这把刀的刀鞘里做点手脚,然后等咱们万事俱备之时,由你亲自出面,将袁彬哈铭请来,咱们偷梁换柱,把刀鞘给换了。

此事若成,可比你们抄的这么多书还要管用,定能让他们翻不了身。”

“咝……”秦博倒抽一口冷气,“贤弟,有你的,够狠,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笑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反问,“不过,他二人要是不带金刀前来,如之奈何?”

“这有何难。”周秦川显然早就想到了,“你请他们的时候早早阐明,就说从哈密卫贡使的口中得知,叔父伯颜帖木儿殒于漠北,那把金刀乃是叔父遗物,不敢索回,但求一观,睹物思人之余,也能祭奠一番。”

秦博闻言,再吸口气,“贤弟,为兄服了,如此借口,天衣无缝,他们可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过奖过奖。”周秦川洋洋得意,金刀案中要加的猛料,都是他凭一己之力想出来的,获得众人首肯,自是有些飘飘然。

更何况听了特木尔所说的关西局势,他心中更有了个大胆想法,此计若成,则前途可期,他们的落脚点将不再令明廷为难。

本来这个念头只是初起,周秦川还想当晚再细细想上一想,明日再和其余人等分说,反正此计若能起效,也是要在拉下曹吉祥等人之后,才是最佳时机。

第71章 美丑

苏幼蓉刚清醒过来,就挣扎着自己沐浴更衣,之后还陪着周秦川兄弟俩,一起在客栈大堂吃了餔食。

尽管她脾胃尚未恢复,只能喝点小米粥,不过因为目的达到的缘故,兴致却很好。

看着这兄弟二人狼吞虎咽吃得痛快,她自己也很开心,恢复了些血色的脸上自始自终带着笑容,眼波流转间,盈盈不可方物。

都以为最多再休养上一两天就能开拔上路的三人,全没有想到,次日苏幼蓉却又病倒了。

周秦川本待邀她一道吃朝食的,敲了半天房门没有动静,不得已找来小二,破门而入,这才发现苏小妹满脸通红恍恍惚惚地躺在床榻上,又发起了低烧。

不得已,周秦川只能再赴医馆,请了个郎中登门诊治用药,再度将养了三天,才渐渐好转。

好在这家客栈的一应物件全都周全,熬药熬粥什么的都很方便。

这番之所以接二连三地染病,苏幼蓉自己心里大致有底,许是之前一路辛苦逃亡就染上了病根,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加上得知自己家里已破,又亲眼见了两个长辈一般的忠仆亡故,心气一直郁结。

此时危机初解,之前绷得极为紧张的身子一放松,再有这场不洁食物引发的急症做引子,一下子就把潜伏在体内的病根给勾出来了。

如此也好,苏幼蓉想得挺开,趁着病势初起,调养便利之际,将其彻底疗愈,总比一拖再拖,直到病入膏肓才爆发出来要好。

就像忠叔那般,到了药石无效的阶段,就是再高明的郎中也是回天乏术了。

有了这般想法,苏幼蓉遂安心呆在鲁桥镇静养。

之前家未破败之时,她就不是娇小姐,除了有个使唤婆子帮她料理一二杂务之外,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不是家里财力不够,而是苏幼蓉觉得这些丫头粗手笨脚,都不合心好用。

自己又是容貌特异,除了见见家里人,还有帮父亲料理铺子的必要应酬之外,她并不喜欢与他人打交道。

如今一番经历之后,就更精干了,即便在病中,也谢绝了周秦川给她雇个婆子贴身服侍的好意,只因染病乏力,才姑且找了个浣女来帮她洗刷衣裳。

内里小衣等等,仍是自己动手清洗。

苏幼蓉如此行径,除了一贯的要强脾性之外,也与她身携重金有关,紧贴着腰间里衣藏的那个褡裢,是她最后的凭依,若有遗失,麻烦可就大了。

找个陌生之人来贴身服侍,怎么也不放心,自己哪怕辛苦些,也要保住这点今后起家的本钱。

周秦川兄弟二人在她生病昏迷之时,都始终没有趁人之危,人品是信得过的。

要不然苏幼蓉也不会在两人面前,毫无避忌地从身上掏出银钱来。

若不是男女有别,倒是可以考虑让他俩来帮忙。

只不过若都是女子的话,苏幼蓉又岂会让他俩带携自己北上呢。

这倒让周秦川省心不少,他和小济能做的,不过就是请请郎中抓抓药,煨药熬粥端药罢了,很是轻闲。

至于喂药喂粥,以及由此生出的那些小说话本里的旖旎风光,呃,纯属想多了。

此次苏幼蓉虽然病得缠绵难愈,但第一碗药下去后,就起色不少,能照料自己,连小济都被她撵出了房间,让周秦川很是有些遗憾。

这妮子男扮女装,单身独行,还找自己一路护卫,该不会是逃婚罢?

闲暇之余,周秦川脑子里也曾蹦出这个念头,不过随即又被他自己否了。

此时的他,已经从其他人对苏幼蓉的态度上,还有那些背后嚼人舌根子的话中,得知苏幼蓉这在后世怎么也算是女神级别的面容和身段,在此时竟然是标准的丑女。

明人称这种有色目血裔的女子为鬼婆子,从称呼中就能看出明显的蔑视和不屑。

听说即便是身有残疾,家无余财的老鳏夫,宁愿找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也不愿意迎娶从未嫁过人的色目女子。

由此可见,明人对色目女子的偏见之深,要是真有人愿意娶苏幼蓉,她恐怕不会逃婚罢。

旋即又觉得自己俗气,即便是世人眼中的丑女,怎么就不可以逃婚了,苏幼蓉若嫁的是那种瘸着腿,从未见过面的老头,还是逃婚的好。

继而周秦川感叹自己的好运,如此绝色女子,竟然被人鄙夷为丑女,啧啧,此时的他,颇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这些土包子,也好,就这么瞎下去吧。

这个时代,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富豪贵人,他们眼中的绝色,就是那日周秦川路过的那个小镇所见到的,引起轰动的那种容貌。

脸平眼细,鼻梁不需高,但鼻头要挺翘,这种脸孔虽有一定特色,但在周秦川眼里,却离绝色差着好远的距离。

其他的诸如个头不能太高,像苏幼蓉这种长到了周秦川下巴的,就不过关。

还有充满女性之美的部位,也不能太突出,具体就不说了,以免被河蟹。

另外,此时虽然尚未兴起裹脚,但像苏幼蓉这种脚比不少男子还要大的,显然也不是美女的料。

总之,此时的美女就是那种尚未发育完全的小丫头,望之楚楚可怜,风一吹就能倒,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意。

像苏幼蓉这种个高挺翘,充满健康活力,即便在病中也能自理的女子,最多是传宗接代的好苗子,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美女。

想到苏幼蓉要靠着臀部,才有成为这个时代生育机器的可能,周秦川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当嘲笑。

不,或许她连生育机器都不够格。

呃,周秦川看得分明,苏幼蓉那里颇有些挺翘,有后世蜜桃臀的雏形。

但整体不够宽,也不够厚实,按此间的乡野说法,就不是能多多生子的料。

加上苏幼蓉鬼婆子的血脉,若不能陪嫁一笔丰厚的嫁妆,或是家财不丰厚到能招一个心甘情愿的上门女婿的地步,这辈子多半只能孤独终老了。

这让后世那些冒着热汗苦练,一心想要练出蜜桃臀,或者没有恒心苦练,却也对蜜桃臀羡慕不已的女人们,还有对之迷恋不已的男人们情何以堪啊。

请假条(2019年5月21日)

首先感谢昨天书友黑龙帝国你的名字叫荣耀的打赏,本该加更感谢的。

无奈今天根本没空码字,不但加不了更,就是日常更新也不得不暂断一天,这几个字是抽空用手机打了发出来的,望海涵。

只能先欠着,明后天一定补上。

实在愧对诸君,抱歉了。

上架感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上架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还得写个感言,就例行公事一番罢。

上架当天,按编辑提议,四更以飨诸君。

其他的,大家尽量支持一下,有票的,无论是推荐票,还是月票,愿意投的,尽量每天都来投一投罢。

谢了!

第263章 关西局势

不过既然秦博在此,特木尔又仍在树下阴影中未曾离去,不妨三人在一起先说道说道。

当下又拉着秦博走到树下,特木尔见了拱手问道:

“大王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属下这就要去了。”

秦博这才看到特木尔,不禁有些愧疚,他刚才观摩古籍的兴头上来,可是全然把这人给忘了:

“无事无事,你这就去罢。”

“秦兄且慢,我有事同你和特木尔将军相商。”周秦川赶忙阻拦。

当下细细问了一番关西七卫的状况,关西一带坐拥地利之便,北有山川阻隔草原,西有哈密独抗东察合台汗国,几乎不受外来侵扰。

这七卫除了哈密实力尚可,其余六卫就弱得多了,目前最强的罕东卫,也就同草原上的一个大部落差不离。

以他们如今所率人马,在这七卫之中,实力也能稳居中游。

目前除哈密卫之外的其余六卫都在混战不休,内斗不止。

“贤弟,你到底想作甚?”秦博有些不耐,他可挂念着那些古籍呢。

“秦大哥莫急,那些书都是你的,难不成还会被人吃咯。”

周秦川知道他的心思,打趣笑道,随后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秦大哥,我是这样想的,能不能让特木尔将军上奏明廷,把关西七卫的情况说上一说,嗯,不用添油加醋,如实相告即可。”

“嗯……这个没问题。”尽管秦博不知周秦川所图,还是应了下来。

“大王子,”特木尔及时禀道,“白日里礼部来人,问我有什么要说的,我已经把关西的情况大致说与了他们。”

“这样啊。”秦博拍拍自己脑袋,看向周秦川。

域外各部族朝贡大明,有熟捻中土文字的,可自行手书奏折,上报朝廷。

不通汉文的,自有礼部会同锦衣卫,安排通译,将他们要奏报的事宜写下,代为上报。

其他与大明不相干的一应事宜,锦衣卫则记录在案,以作情报。

周秦川他们才进京师会同馆,就有吏员前来问询,需不需要代书,只是秦博精通汉文,这才作罢。

至于记录情报的锦衣卫,只是简单问了问也失八秃事变的情况,完全是例行公事,由此可以看出,厂卫一系,自王振倒台后,不仅实力大幅萎缩,就是办事也没那么用心了。

“呃……是我疏忽了。”周秦川也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儿,稍稍停顿片刻,这才接着说道:

“除了关西七卫的状况,特木尔将军再提一提东察合台汗国,嗯,明廷这里称之为亦力把里。”

“东察合台?有什么好说的,去年刚被二王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前不久知道草原大乱,有点想出头,可一听说二王子回转乌苏克,就再不敢轻举妄动,乖得像只羊羔似的。”

提起东察合台汗国,特木尔明显不屑。

“嗯,这虽是实情,可大明不知道啊。”周秦川耐心解释,“关西六卫阻住了东进之路,哈密以西的情况,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特木尔将军,你如此这般奏报明廷……”

周秦川声音越来越低,三人的头也越凑越近,最后,周秦川特意交待道:

“不过,这得等我们这边的大事了了再说,你且压上些时日,此事若成,秦兄这路人马,可就有去处了。”

“贤弟,如此大事,压上些时日,朝廷那里怕是交待不过去。”秦博觉得不妥。

“倒也是。”周秦川想想说道,眼珠转了几转,又冒出了个主意:

“特木尔将军,你这趟进京,人马不少,总也有几百人,对吧?”

见特木尔点头,周秦川笑着接道:

“你安排二三十人,想办法潜出京师,等大王子这里发了话,再让他们以哈密卫信使的身份入京,嗯,穿的破烂点,最好再弄点刀箭伤痕,以便取信于人。”

特木尔扭头看看秦博,见他虽未发话,却是不住点头,当即抱拳行礼:

“是,周公子,我这就去安排。”

时值五月,天气越来越热,白日里的蝉鸣声,呱噪得让人心烦。

然而大明南宫守备,靖远伯王骥却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感觉。

倒不是被今上青睐,官职更进一步,而是他素来喜爱收集珍藏的笔墨纸砚和字画书籍,这几日大有斩获。

确切地说,是字画书籍大有斩获。

连日来,颇有些混混泼皮,贼特兮兮地跑到书画字铺中,兜售所谓的从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字画古本。

这等事情毫不奇怪,今岁适逢春闱大比,会试之后,有那不中的举子,囊中羞涩,不得不变卖自家的字画古本以充盘缠。

那几日里,王骥就捞到不少宝贝。

如今殿试过去数月,冒出来的这些泼皮,手中宝贝不问可知,定是会试期间,施展坑蒙拐骗偷等手段弄到手中的。

会试期间泼皮们生怕被苦主找上,不敢出手,毕竟大比之日,闹出点事儿来,顺天府和锦衣卫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如今风头已过,自然得赶紧换成银钱拿去花销。

听说历年春闱过后,都有这般状况,今年倒卖字画古本的泼皮似乎多了些,王骥也没放在心上,就不许泼皮们发上一回利市?

字画书铺有王骥自家开的,由经验丰富的掌柜把控,遇上真本,自是以行价收下。

其他人家的字画铺,若收了真本精品,王骥就会派人登门求购,识相的,自然乖乖转手,不识相的,会有锦衣卫教他做人。

若遇一眼就能看破的那种赝品,当然是乱棍打出,碰上能以假乱真的,则唬其两句,随意丢两个铜板,顺理成章将这等上佳赝品收下。

还别说,今年王骥就收了好几个这等绝佳赝品,水平之高,令他叹为观止,几可以假乱真,要不是有老掌柜掌眼,连他都要被瞒过去。

这等赝品也算得上是宝贝了,难能可贵的,是还可以拿在手中把玩一番,不像那些真品,战战兢兢的,生怕出什么纰漏。

第264章 占卜

要是摆上些年头,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成为真品。

若是等不及,也可拿去送人,那些武夫阉人,字认全了么。

比如曹吉祥和阮浪那里,他就送了些这种赝品过去,嘿嘿,谅他们也辨不出真假。

当然了,送过去的东西,真品也有,有朝一日若穿了帮,也可推脱自己眼拙,没有看出来。

若全是赝品,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至于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张軏嘛,那厮是个粗人,王骥可舍不得把这些文雅玩意儿送给他,无异于焚琴煮鹤,还是金银珠玉更好,他显然也更喜欢。

袁彬和哈铭嘛,这二位自己在明面上不宜同他们打交道,若有需要,阮浪当会安排。

说实话,就是阮浪,王骥也是偷偷摸摸地通过王瑶这个小太监暗通款曲,作为南宫守备,明面上他可是不能同这些人有交情的。

同一时刻,被王骥念叨着的袁彬哈铭二人,刚刚跨进通州码头的那家酒楼,面带悲容的秦博就迎了上来。

“见过二位大人。”秦博低声说道:

“本该找个像样点的地方,可是京中人多嘴杂,我的踪迹知道的人不少,贸然换个地方与二位相会,落入有心人眼中,恐怕会有麻烦,今日且先委屈一下,事成后自有重谢。”

哈铭逊谢,“我二人不过区区试百户,当不得什么大人,大王子言重了。”

“大王子思虑缜密,确当如此,在大事未成之前,你原先怎么做,今后还怎么做。”袁彬则边说边将腰间金刀解下递出,“这金刀本已交还南宫,不过上皇听说伯颜大人西去,哀恸不已,特意吩咐阮公公,让我等将金刀送来,以慰大王子哀思。”

“小王谢过上皇,谢过诸位。”秦博接过金刀,“二位先在楼下歇息片刻,容我上楼布置一番,诸位若不嫌晦气,稍后可前往祭奠。”

“大王子说得甚话,我等在漠北,颇受伯颜大人照料,自当凭吊,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大王子先去忙罢。”

袁彬哈铭齐齐回道。

秦博匆匆上楼,进了烟雾缭绕的雅室,飞快地将两把刀的刀鞘换好,然后把原属伯颜的那把金刀放到供桌之上,默默跪坐在正当中,一左一右的两人,分别是周秦川和苏幼蓉。

三人就这样闭目静呆了片刻,随后秦博吩咐道:

“烦请苏小娘子下去把人请上来。”

语带哽咽,今日之事虽另有目的,不过他伤心叔父的死却是真的。

苏幼蓉依言下楼,给大伙儿分发香烛,一众人等就在沉默中轮流上楼,开始祭拜。

众人之中除了袁、哈二人,余者其实都是自己人。

这种事双方都不愿声张,因此异常低调,就连孝服都没有准备。

其实依蒙人当时风俗,人一死,连坟头都没有,祭奠就更是几乎没有成型的仪式。

袁彬、哈铭陪着朱祁镇在漠北呆过,应当知晓其中规矩。

不过有话说的好,入乡随俗,秦博心慕中华,又在的是京师,以汉人习俗祭奠自己叔父,也是说得过去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整套流程走完,撤去香案供桌,秦博还了金刀,再次称谢。

“大王子节哀。”临走前,袁彬先宽慰了一句,然后低声说道:

“好好将养几天,等我消息。”

“小王明白,自当尽心竭力。”

第二日一大早,吃过朝食,秦博就急不可耐地问周秦川:

“贤弟,鱼既已上钩,该收网了罢?”

“自然是该收网了,不过,这网咱们可收不成,最后一击,还得卢大人来完成才是。”周秦川点头道,“卢大人,你当时不是拍着胸脯说,有办法进宫面圣的么?别是吹牛皮罢。”

“如此大事,卢某岂敢。”卢忠赔笑道,他可不敢轻忽眼前这个少年。

不说整个投附的瓦剌部隐隐以他为中心,且说那一环扣一环的计策,卢忠自忖那是拍马也不及的。

一开始仅凭一把金刀就要去告密,从而立下大功,出人头地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可笑。

“不是就好。”周秦川道,“那你赶紧想办法,尽快安排我等与你一起进宫面圣。”

“那是那是,卢某自当尽力,不过……”说到这里,卢忠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大王子,周公子,此等大事,事关你我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不可轻忽,要不,找个高人给咱们占上一卜,测测吉凶,再选个合适的日子行动,以保万无一失。”

“噗!”周秦川把刚喝下去的那口茶水喷了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苏幼蓉赶紧趋前捶胸,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

这货没救了!这是周秦川缓过气后的第一个想法。

据史书所载,就是这厮无缘无故地去找了个什么神棍,结果被吓退了,才导致金刀案半途而废。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周秦川看他不是那种瞻前顾后之人,还以为史书用的春秋笔法,有所隐瞒,没想到最后这货还是要不问苍生问鬼神。

卢忠虽被周秦川喷出来的这口水吓了一跳,却依然不改初衷,仍旧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

“大王子,周老弟,我可不是胡说八道,此人名为仝寅,确有真才实学,眼睛虽瞎,心中却有沟壑。

之前我就找过他,算得可准了,告诉你……”

周秦川没心往下听,那些或是空手变蛇一类的魔术,或是模棱两可忽悠人的话术,在后世,这类骗子却也不少,翻来覆去的,总逃不脱那几个套路。

“行了行了,卢大人。”周秦川有些恨铁不成钢,声音大了些,就此将卢忠的话打断,“咱们要对付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势力庞大,东厂、锦衣卫都有他们的耳目。

你居然要去找一个神棍问吉凶,你知道他的底细么?”

“他……他是武清侯石大人家中的食客。”卢忠年纪虽大,又是个镇抚使,被周秦川疾言厉色地喷了一通后,还是心虚了。

第265章 让弓箭飞

武清侯石大人的食客?

“谁的食客也不成!”周秦川声音更大了。

他早知道武清侯就是那个夺门之变中的三大功臣之一——石亨,去告诉他的食客,那跟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怪不得那个神棍要全力吓阻卢忠这厮,让卢忠装疯卖傻蒙混过关,原来是石亨的食客。

不行,坚决不能让卢忠这厮去找他算命。

不得不说,周秦川想的虽然歪了,与真实状况有些出入,不过却歪打正着,避免了消息泄露。

回过味来的周秦川,正待再呵斥卢忠几句,断了他的念想。

想想如此对待一个锦衣卫镇抚使,似乎有些不妥,不由放缓语气,打算和言细语地同他好好说道说道,比如什么‘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等等大道理。

总之一句话,不但不能去找那个神棍,而且向谁都不能透露半个字。

不料苏幼蓉率先开了口,声音又糯又脆:

“卢大人,你去找人占卜,人家总要问你所为何事罢,你就是瞒得再好,也难免被人套话,看出些端倪来。

且不说会不会传到王骥等人耳中,导致我等最终功败垂成,哪怕是石亨知道了也不妥,人家位高权重,要是抢在咱们之前将此事告之圣上,这滔天的大功,还轮得到你我么?”

一番话远比周秦川想要说的大道理有效,说得卢忠哑口无言,他处心积虑地想要上位,最后两手空空的话,岂能甘心。

“行,听你的,大王子,周老弟,我这就出门,安排进宫一事,你们要是不放心,安排几个人跟着我好了。”

卢忠一旦下定决心,效率还是有的,当天就打通了宫内环节,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带着秦博入宫面圣去了。

本来周秦川很想跟着去长一长见识,可惜卢忠的本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连上他自己,最多能有两个人进宫。

周秦川只得同苏幼蓉,还有其他护卫一道,在会同馆之中,百无聊赖的从清晨一直等到了傍晚,直到天擦黑,才见到了秦博和卢忠。

“怎么样?见到陛下了么?”

周秦川带着苏幼蓉还有门达迎上,迫不及待地问道。

秦博和卢忠二人脸色灰败,嘴唇发干,根本没气力答话,接过吃食就往嘴里塞,一口气下去半碗,又灌了几大口水,方才回道:

“三位,等我二人吃饱喝足,再回房细谈可好,整整一天没吃没喝,差点就要饿死在宫里了。”

两人还未上朝就在宫里等候,没人交待,又不敢乱跑,一直等到景泰帝散了朝,又处理了些事务,才被宣召觐见。

然后这一聊就聊到傍晚,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等进了秦博房间,两人又灌了好几碗茶水,这才回过气来,卢忠笑着告诉三人:

“行了,大事成矣。”

“成了?那什么时候动手?明天吗,还是今晚?”苏幼蓉有些沉不住气,问得又快又急。

卢忠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深问,摇头答道:

“没那么快,恐怕还得有半个月才会动手。”

“啊?干嘛要等那么久?”苏幼蓉深感失望。

秦博在旁边长叹一口气,把话接过去:

“汉人心眼就是多,皇帝就更是如此,咱们这位陛下说了,既然箭已经射了出去,就让它再多飞一会儿,又能如何。

厉害,厉害,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草原上,直接领兵挨个儿抓人就是了,哪儿有这么多弯弯绕。”

“圣上这是要看看这些书,还能流传到什么人手里,打算来个连锅端?”周秦川若有所思地问道。

原本的金刀案,仅凭卢忠一面之词,这位圣上就开始拿人拷问。

这回更多了秦博的证词,和他们造的物证,周秦川想当然地以为,景泰帝更应当雷厉风行地开始大动干戈,所以白日里他一直安慰苏幼蓉,让她安心,灭家大仇很快就能报回来。

这些日子周秦川早从苏幼蓉嘴里将王骥是她一家大仇人的事给挖了出来。

没想到居然如此沉得住气,看来他有些小瞧了这个景泰帝,连让箭再多飞一会儿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当真了得,这与姜文那部电影——让子弹飞的意思,岂不是一样的。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卢忠钦佩地看着周秦川答道。

这小子还真是厉害,仅从只言片语里,就能揣摩出圣上的心思。

“不过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听了我的禀报和大王子的证言,确认我俩没有欺瞒于他后,陛下勃然大怒,本待我俩一走,就要前去拿人。

看了我献上去的那本书后,不但说了让弓箭飞的话,还改了主意,说是要等半个月后再动手,那样更把稳些。”

卢忠这回钦佩的,是苏幼蓉,要不是凭这小娘子以假乱真的手艺,把一本崭新的手抄书做成古本,能让王骥那家伙上钩么。

更绝的是,还能让书中某页纸张,在沾上水后显出莲花弥勒的图案来。

这个主意是周秦川出的,不过图案嘛,他们明智地没有说话,而是卢忠定的。

他作为锦衣卫镇抚使,虽然有职无权,但这些机密之事,大部分还是知晓的。

始作俑者周秦川记得很清楚,板升城里的那些白莲教徒,念经朝拜,拜的大多就是这样一幅画。

白莲教徒大多不识字,经书对他们没用,在中原之时,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立塑像,因此在布匹纸张上作画朝拜,就成了白莲教不成文的传统。

这个习俗随着白莲教北迁塞外,自然也被带到了草原,周秦川甚至怀疑,在后世青藏蒙一带颇为盛行的唐卡,是不是就是此时传下去的。

有了这些书,有了这些能显形的,整个大明最为忌惮,也绝不容忍的教派——白莲教的象征,王骥他们一伙不但洗不清,而且还没人敢出来说情。

没错,这就是周秦川在金刀一案上加的猛料,既然南宫守备王骥喜欢收集字画墨砚、古本书籍,那就投其所好。

第266章 西辑事厂

秦博他们专门抄录一批孤本字画,苏幼蓉负责做旧做手脚。

然后安排手下陆续卖到各个书画铺子中,还好此次进京,他们挑的护卫,大都是些汉人,不然的话,还挺麻烦。

王骥这厮既然有此喜好,且负责收集这些东西,那他们做的这批赝品,最后大多都会落到他手中。

当然了,这些赝品之中,有做得毫无破绽的,也有一看便知其假的,为的就是不让王骥起疑心,毕竟市面上要是一下子多出不少真品,任谁都会有所怀疑。

不过周秦川没有想到的,是才结束不久的春闱,让他此计有了更完美的解释。

这些字画书籍到了王骥手里,自然会沿着玉砚曾经走过的线路,一一流入其同党家中,或者是他们意欲收买的大臣手中。

卢忠和秦博今日进宫面圣,一开始,仍旧同史上一般无二,卢忠将自己的发现——有人拿着朱祁镇的金刀在外招摇一事禀告景泰帝,只是拿刀的人,由阮浪、王瑶,换成了袁彬和哈铭。

随后,再由秦博出面作证,袁彬哈铭的确是拿着他叔父伯颜帖木儿赠给朱祁镇的金刀来找过他,意图不轨。

秦博自承不敢隐瞒,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上报,因为与门达交好,通过门达结识了卢忠后,这才由卢忠出面,带着他进宫禀告。

这下子,可比原本史上卢忠报的那点查无实证的料要猛多了,算是坐实了朱祁镇一党意欲复辟的事实。

更劲爆的,是秦博还把他送出去的那块玉砚,最后走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手中之事说了。

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锦衣卫指挥、南宫守备、权知东厂的团营监军这些貌似不相干的人,竟然全都勾结在了一起,意图复辟,实在是太可怕了。

景泰帝勃然大怒,东西不知砸碎了多少,盛怒中当即就想拿人。

总算卢忠紧接着献上了一本赝品,谎称是他安排人从王骥家中盗取出来的,在演示了书中隐藏着的那张莲花弥勒的图案后,景泰帝冷静了下来,且有了更多想法。

大明起于民间教派,得了天下后,对这些教派打压却也最狠,特别是白莲教,不论是谁,只要沾上,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会被宽宥。

之所以要多等上些时日,景泰帝就是想看看这些书能为多少人所持有。

不过,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想到此处的周秦川问道,“秦大哥,卢大人,你二人话未说完罢,陛下当还有安排才是。”

卢忠与秦博二人相视而笑,卢忠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起身肃容道:

“陛下手谕,让我等自行安排人手,明日一早即刻出发,西去大同,务必让大同镇守中官马庆,于十五日内赶到京城,赴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兼西辑事厂厂督。”

什么!西辑事厂?

周秦川揉揉耳朵,没听错吧,他分明记得,西厂是成化年间才成立的,没想到因为自己一手策划的所谓金刀案,让西厂至少提前了二十多年出现。

不过也不奇怪,想来景泰帝对锦衣卫和东厂不但失望,而且极不放心。

想想看罢,权知东厂的太监曹吉祥是朱祁镇的人,锦衣卫指挥张軏也是朱祁镇的人,用他们去抓捕嫌犯,能行吗?

即便锦衣卫指挥使没有投靠过去,可谁能保证千疮百孔的一厂一卫能一点消息都不走漏。

马庆久在边镇,与京中没有多少瓜葛,又新立大功,急着上位,与曹吉祥等人有了龌龊,正是合用之人。

与其让他接手东厂这个烂摊子,不如另起炉灶。

想必景泰帝心中,多半也有些悔恨,这些年刻意弱化厂卫,这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马公公抵达昌平后,”卢忠接着说道,“由他持手谕接掌驻扎在那儿的阳和卫一营,然后与大王子的人马一道进京,即刻抓捕白莲逆匪。”

这就对了,如今不但东厂锦衣卫在景泰帝心中全然不可信,就是其余驻京各营,用起来也不顺手,谁知道盘根错节之下,有多少人牵涉其中。

会不会走漏消息,隐匿罪证,甚至引发大乱,这些都不得不考虑。

相较之下,昌平的两队人马就放心得多,一个是边镇行伍,一个归义人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京中之人有什么瓜葛。

且这些人初得重用,定会齐心协力地把事儿做好。

如此看来,这景泰帝御下手段倒也不俗,不愧是土木之变后,能与于谦一起力挽狂澜的人物。

“那谁去大同?秦兄和卢大人有计较了么?”

把今日宫中这些面上暗里的东西想明白过后,周秦川抬头问道。

“马管家是肯定得去的,有他在,马公公才会完全信任我等,刚才回到会同馆,我已经安排人去通知他了,一时三刻便能到。”

接话的是秦博,“至于护送他的人手嘛……”

“秦兄,卢大人,要不我去吧。”门达站了出来。

“也好,你去倒挺合适。”

大伙儿都认同门达的毛遂自荐,要说他们这些人当中,谁同马庆打的交道最多,自然非门达莫属。

秦博说完,摊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刷刷刷’开写,边写边说:

“我不能出京,正好,这就手书一封手令给你带上,等你同马公公回到昌平,即可用来调遣那队人马,也免得我再安排其他人手。”

“是,定不负秦兄期望。”门达应了下来。

随同他们进京的两千人马之中,秦博的几个心腹都识得些字儿,也认得出秦博的私章印鉴,不用担心门达凭手令差遣不动。

秦博边写,边又交待,让门达等会儿去找隔壁院落的特木尔,借上十多人出门,毕竟事关重大,到昌平前仅他和马奎二人,实在难以让人放心。

他这里人手少,缺上几个太过明显,而特木尔那里人多且杂,会同馆的人哪里顾得过来。

在事情尚未彻底发动前,可不能因小失大,等到了昌平,就能带上自己人,让特布尔的人再自行回来就是。

第267章 收网

‘笃笃笃’,等秦博写好手令交到门达手中时,房门响了。

“大王子,马管家来访。”门卫护卫禀报。

“快请。”

满脸惊喜的管家马奎进屋便拜,“多谢大王子和卢大人一番运作,不知我家老爷官拜何职?”

卢忠笑着将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些,马奎既喜且愧。

喜的是自家老爷虽然失之东隅,没能坐上东厂厂公,却收之桑榆,不但是新设西厂的厂督,更坐上了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位置,远超当初的期望。

御马监掌印太监,在内宦十二监中,也就仅比司礼监掌印太监弱上些许,若再加上负责监督东厂、锦衣卫和文武百官的西厂,还要更胜一筹。

除了不能代帝批红,几可与当初的王振比肩了。

愧的是,不但没能帮上秦博等人的忙,反而承了这天大的人情。

“诸位!”马奎拱拱手,“多的话就不说了,我只代老爷说一句,今后大家守望互助,老爷必定不会相负二位。”

“说得甚话。”秦博和颜悦色地说道,“那也是马公公简在帝心之故,否则的话,无论我二人如何向陛下引荐,也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马奎没有说话,只默默记下,大恩不言谢,马庆能简在帝心,靠的还不是秦博和门达。

“委屈你今晚在会同馆挤一挤,马管家,明日一早,尽快与门百户出城报信。”

卢忠也赶忙向马奎卖了个好,这可是西厂厂督的家仆,怠慢不得。

“若不是城门已关,我恨不得现在就飞出去,有什么好委屈的。”马奎答道,“大王子,卢大人,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

“嗯,务必请马公公不要外传任何消息,昼夜兼程往回赶路,莫要耽搁。”卢忠想了想说道:

“你等一回到昌平,可以稍稍休整一下,但须即刻派人飞马回京告知于我,千万莫找他人。

我会及时禀告圣上,如何行动,且听陛下安排。”

“是,卢大人。”马奎的姿态放得很低,眼看卢忠也是即将飞黄腾达之人,今后在京师之中,他和自家主人是天然的同盟,这会儿打理好关系也是应当的。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中午却聚拢了几片云,一阵暴雨过后,云开雾散,更显闷热,端阳刚过去没几天,京中还残留着些许欢快的气氛。

只是这气氛很快就被朝中波诡云翳,一桩接着一桩的大事件给消弭得干干净净。

一大早刚上朝,景泰帝就悍然宣布,拔擢大同镇守中官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兼新创设的西辑事厂厂督,负责监视东厂、锦衣卫和文武百官。

话才说完,朝堂上就乱了锅。

马庆做御马监掌印太监,百官大多没什么意见,御马监掌印太监同样虚悬数年之久,提拔个马庆,也没碍什么事儿。

而且这是皇帝家事,与外臣无关。

此举算是打了曹吉祥的脸,曹某人为难人家提督东厂,结果人家反而做了曹某人的上司,这下有好戏看了。

百官一开始大多是抱着这等看戏的心态来对待此事的,然而景帝紧接着宣布的第二项决定——新设西厂,将文武百官和东厂、锦衣卫尽数纳于其爪牙监督之下,就彻底捅翻了蚂蜂窝。

当今天子能登大宝,靠的是土木之变后留京百官的拥戴,甚至有逼迫孙太后的意味。

为此,景帝登基之后,一直按着文臣的要求,刻意削弱厂卫实力,四五年间,一厂一卫已然失去了鹰犬的作用。

文武大臣为此都有点弹冠相庆的意思,毕竟谁也不愿意让一把刀悬在自己脑袋上,谁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伤了自己呢。

谁曾想今日景帝性子大变,居然要在一厂一卫之外再设西厂,权柄之大,闻所未闻,这意味着这些年他们限制厂卫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众大臣炸了锅一般,七嘴八舌地纷纷上奏反对,岂料景帝根本不接招,转身拂袖而去,就这么把众人晾在了朝堂上。

之后吏部天官王直想要觐见,也被挡了道。

此时此刻,恐怕只有兵部尚书于谦才能让景帝收回成命,可惜他人不在京师,众臣徒呼奈何,无奈散去。

让人惊异的,是本应还在大同的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西厂提督马庆,当天黄昏就率大军赶到京师,持当今天子手谕,全面接管内城九门和皇城四门,闭门落锁,宣布任何人不得进出。

紫禁城同样全面封锁,连夜间有急事,可以通过门缝递条子传消息的途径也被景帝严令截断。

接管四、九城门后,马庆随之宣布宵禁,酉时末刻,除了他率领的臂扎黄巾的士兵外,街面上再有闲杂人等,一律以谋逆论处。

这道禁令甚至将团营在内的京营各军,诸如守卫皇城的锦衣卫、腾骧卫等也囊括其中,好在团营主力驻扎在内城德胜门外,只要守好城门,即无需分兵看守。

城内各教场兵铺里的少量兵丁,全被赶到作为团营统帅衙门的东官厅和西官厅集中看押,东厂衙门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也同样被置于监管之下,内中人物,不得出门。

接管城门,清理街面的同时,马庆及其手下各率大队人马,直扑南宫,以及南宫守备王骥、团营监军曹吉祥、锦衣卫指挥张軏、试百户袁彬和哈铭的府邸。

事发突然,马庆行动又神速,包括南宫在内的几处府邸,其中所有人员——除了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前皇后钱后受限制被看管外,余者悉数被擒。

只有曹吉祥当晚入宫差遣,才得以兔脱。

由于人数众多,马庆又不放心刑部大牢和锦衣卫诏狱,不得不各自就地看管。

随后阖府上下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物品全被搜刮出来一一清理,就连随身之物也不放过,其中字画书籍是重中之重,无一遗漏。

次日,百官哗然,可惜天子不临朝,他们有火无处发,有气无处撒,推举吏部尚书王直、刑部尚书俞士悦、内阁辅臣王文、陈循、箫镃、商辂,就要入宫面圣,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268章 铁证

若有可能,更要天子即刻裁撤西厂,立马放人。

虽然被捕这几人与文官干系不大,但昨夜不经三司,不拿驾帖,仅凭一道天子手谕,就公然宵禁捕人,实在是有违律例。

此例一开,那还了得,今后他们这些大臣,与平民百姓何异,岂不是随时有牢狱之灾。

更让百官不能容忍的,是天子竟然对南宫动了手,太上皇在位期间,虽然有过无功,但将其从北地迎回,也是百官的主意。

回到京师后并无大过,就这么对其妄动刀兵,实在不成体统,且太上皇为兄,天子此举,有违兄友弟恭的儒家传统,也恶了大明以孝治国的观念。

乱成菜市场的太和殿前,被推举出来的几位重臣整整衣衫就要进宫,还打算着,纵使禁卫阻挠,也要不惜此身。

岂料刚走了几步,新鲜出炉的西厂厂督马庆就率人来到了太和殿前,打开天子手谕,大声宣读这些人的罪证。

众臣听完,全都没了声气,不复一开始的汹汹气势。

若仅是太上皇以金刀为凭,笼络群臣,意图复辟倒也罢了,毕竟口说无凭,历史上就是如此,处置了两个太监后不了了之。

但这一回证据确凿,不但有归义外蕃出面作证,更有为数不少的实证。

尤其是这些实证涉及白莲一教,群臣就更不敢开腔了,谁都知道这是个大坑,要是掉了进去,爬都爬不出来。

更劲爆的证据,是作为太上皇身份凭依的金刀刀鞘之内,也被搜出了一张画有白莲弥勒的布帛。

这一下,太上皇勾结白莲教,贿赂朝中大臣,意图复辟的罪名,已是无可辩驳了。

很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和西厂一起开始会审,由于此案人、物两证齐全,无可辩驳,刑具都没有怎么动用,就定了性结了案。

阮浪、王瑶、曹吉祥,还有袁彬、哈铭,全部被判斩决灭族。

王骥身为南宫守备,不忠于职事,以报国君,反而监守自盗,联络白莲逆匪,磔刑灭族。

让百官感到庆幸的,是景帝在让马庆赶回京师的这半个月内,怒火稍熄,脑子清醒了不少,并未让这些人肆意攀咬,以便大张旗鼓地四下捕人。

而是就此打住,没有如同太祖太宗两朝那般,将涉案之人一扩再扩,弄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就连锦衣卫指挥张軏,也因为没有在其府上搜出与白莲教相关的物品,而幸免于难。

仅因为其与王骥、曹吉祥过从甚密,而被夺了锦衣卫指挥的差使,责令其在家面壁思过。

如此一来,朝中百官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些收过王骥、袁彬等人东西的,回到家中,不但将送来的字画书籍统统焚毁,就是珠宝玉器,也转了手,京师城内的古玩,价钱一时大跌。

至于曹吉祥,当晚因为在紫禁城中得以身免,再加上这厮颇为警醒,察觉情况不妙,就飞快遁入了孙太后所在的仁寿宫,从此再没有出来过。

当今天子能够坐上金銮殿,除了群臣推举,孙太后也是首肯了的,再加上大明以孝治国,自然不能派人入仁寿宫拿人,只能让人暗中盯梢,这厮不出来便罢,一旦出了仁寿宫门,定然讨不了好。

曹吉祥虽然得孙太后荫护保住性命,不过他的家人却无一漏网,几个侄子,什么曹钦、曹铉、曹铎、曹一个都没有逃脱,全都被下了狱,最后被判了斩刑。

与明代其他权阉相比,曹吉祥只是个小虾米,不过在真实的历史上,他还真的打算谋反。

英宗复辟后的天顺五年,曹吉祥与其侄曹钦发动变乱,意欲废除朱祁镇,只是最后功败垂成。

不过叔侄俩如此胆大妄为的形象,被后世影视圈的人拿来合二为一,生生在电影新龙门客栈中塑造了一个权势滔天,武功卓著,意欲自立的大太监——曹少钦。

如今曹钦身死,曹吉祥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后世的影视资源,恐怕要损失一个经典角色了。

至于太上皇朱祁镇,勾结白莲教,意图复辟的罪名,足以让他此生再难翻身,本应将其迁到凤阳老家,在孝陵觅地圈禁的。

不料孙太后又以绝食相抗,天子没有办法,只得将其兄仍旧囚在南宫之中,伐其院内树木以便监视,铸铁门,灌铜汁,仅留一扇小窗以供吃食。

孙太后闻听后,这才恢复饮食,总算没有让当今天子背上不孝的罪名。

王骥受刑那天,周秦川陪着苏幼蓉去了现场,场面尽管血腥无比,苏幼蓉还是强忍不适,面色寡白地坚持看完。

随后,在街面上买了些香烛,回到会同馆后,将那幅失而复得的临唐怀素圣母帖》取出挂上,跪拜父母双亲,和年幼早殇的小弟。

这幅贴是周秦川陪着苏幼蓉,在王骥府上找到的,没想到这厮视若珍宝,居然没有转手他人,幸好如此,苏家的传家之宝方才能重回苏幼蓉手中。

那晚,作为西厂厂公的马庆,自是率人直扑南宫,其余人等,各自带队查抄早已选好的目标。

为了帮苏幼蓉报仇雪恨,周秦川去的自然是王骥府邸。

意外找到这幅帖子后,苏幼蓉当即泣不成声,要不是周秦川拦着她,王骥恐怕当晚就要丢了性命。

好在这厮辜负了当今天子的信任,被景帝记恨在心,数人之中,以他刑罚最重,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倒也颇为解恨。

“好了,幼蓉,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待苏幼蓉双眼通红地从房内出来,周秦川低声劝慰着,“你已经给伯父伯母还有小弟报了大仇,他们的在天之灵,定不希望你悲切过度……”

周秦川吧啦吧啦,把后世能记住的各种心灵鸡汤都搬了出来,说得苏幼蓉虽然没有破涕为笑,却也缓了脸色。

“好了,不用宽慰于我,我没事儿的。”苏幼蓉打断周秦川的絮叨说道:

“秦川哥,多谢你了,想出这么个主意来为我复仇。

前些日子咱们都累坏了,今晚我下厨,好好犒赏大伙儿一番。”

“真的?苏小娘子你今晚下厨?”

秦博和赵子桐异口同声地问道,两人都知道苏幼蓉厨艺了得,几乎与小济不相上下,只是进京后一直未曾施展,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虽然京师已经变了天,但王越复职一事依然没有下文,且赵子桐与他在会同馆住惯了,依然没有搬走。

“放心,保证让你们吃好喝好。”苏幼蓉嘴角微微一抿。

赵子桐高兴得一拍王越肩膀,“王兄,今晚有口福了。”

手制赝品一事,他二人当时不知,在卢忠秦博入宫面圣之后,还是将实情告诉了他俩,再怎么说,也有点利用人的嫌疑。

第269章 收取关山五十州

不过王越赵子桐却是丝毫不以为忤,周秦川当时还有些奇怪,这等事情事涉宫闱,又与厂卫相干,赵子桐一介秀才也还罢了,王越怎能如此毫不在意呢。

旁敲侧击地聊过一番,这才知道,两人不仅在书画一道上臭味相投,就是对于这些年的朝堂政局,也是看法相近。

特别是太上皇朱祁镇,王、赵二人都认为此人丧师辱国,差点造成了又一个靖康之耻,实在不配为君,能呆在南宫了此残生,已算是便宜他了。

话说这数年来,当今天子也没有亏待这位兄长,要不然,他能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女儿和儿子?

这等废物,居然还想复辟称帝,完全不能容忍,是以王越、赵子桐在得知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对付朱祁镇及其党羽后,一点怨言都没有。

同厂卫合作一事,两人看得也挺开,矫枉必须过正,严刑峻法是需要爪牙来保障的,而厂卫,自然就是最得心应手的爪牙。

只要能于国有利,同什么人合作是无妨的。

真实历史上的王越其实也是秉承此等想法的,要不然不会在成化年间,同新建的西厂第一任厂督汪直打得火热,也正是有了汪直的支持,王越才得以顺利收复河套。

不过其后也受汪直所累,被成化帝罢过官。

如今历史俨然在周秦川的扇动下有了变动,王越却又同第一任西厂厂督马庆有了交集,冥冥中似乎也有天意,让王越与西厂纠葛不清。

当晚,苏幼蓉使出浑身本事,弄了一大桌好菜,尤其是应天府的四大名菜,松鼠鱼、蛋烧卖、美人肝、凤尾虾,吃得众人口滑不已。

门达适逢其会,感叹不虚此行,至于卢忠和马庆,两人忙得脚不沾地,数日来连人影都见不到。

秦博买了坛好酒,边吃边喝间,兴致高涨,说话的遮拦也越来越少了。

“赵兄王兄,你二人满腹经纶,王兄更有一身好武艺,端是难得,可惜为奸人所阻,实在可叹可惜。”

喝着喝着,秦博将酒碗一顿,大发感慨:

“可惜我身为外蕃,即便此次立下大功,也不便为你说项,马公公虽则位高权重,亦不便替你出头,唉,可惜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不信他徐某人能一直这么把持言官,我等得起。”王越大着舌头地说道:

“对了,秦兄,听说关西大乱,亦力把里蠢蠢欲动,陛下恐怕有意让你等西去,充实西疆实力,不知你怎么看?”

“怎么看?若朝廷有命,岂能不遵,我等自当为陛下效命,为朝廷平乱,为国家开疆。”

秦博边说话,边同周秦川交换了个眼神。

在金刀案被平定之后,当今天子恢复上朝的那天,特木尔之前遣出京师的数十个手下,就以哈密卫信使的身份入了京。

这批人随即通过会同馆和锦衣卫,向朝廷上报了亦力把里大举进攻哈密的消息,并言其余六卫忙于内斗,无暇西顾,哈密卫独木难支,已是岌岌可危。

尽管金刀一案尚未了结,但此事还是在朝堂上再次引发了震动。

一旦哈密城破,整个关西无险可守,亦力把里可长驱直入,嘉峪关以西将尽丧敌手。

但若调遣大军西征,却又路途漫长,耗时耗粮耗力不说,出了嘉峪关后,地形复杂,戈壁沙漠星罗棋布,还未见到敌人,就要减员不少,实在不划算。

等到了哈密,还能有多少可战之兵,谁都说不清。

如此劳师远征,却全无必胜之机,从朝廷的角度来看,实在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但若置之不理,任由关西沦陷,煌煌大明脸面何存,且以嘉峪关独抗亦力把里,陕甘一带不但要应对草原侵袭,还受到来自关西的威胁,压力大增,大明西疆危如累卵。

进退维谷之际,南下归义的秦博这只人马,就进入了大明的眼中。

如今曹吉祥托庇于孙太后,将秦博人马打散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

想到秦博想要独立成营,划地游牧的意愿,局势混乱,严重受到威胁的关西一带,自然成了安置这只人马的首选。

塞北不是不可以考虑,但眼下草原由东到西,势力已然一分为三,对北疆威胁大减。

再将秦博人马安置于此,与边军守望互助,共御蒙敌,不论在河套,抑或辽东,都显得有些多余。

关西则不同,以其当下混乱加受胁的情势,正合适让其前去搅局。

秦博人马虽然不多,但实际上关西七卫也好不到哪儿去。

最强的哈密卫,可战之兵不超两万,守卫哈密城,监视西边的亦力把里,至少需要万余人马,能自由使唤的兵马,也不过数千而已。

其余六卫与其说是卫所,不如说是部落,可战之兵也就在数千左右浮动,秦博的实力至少不是吊尾,不至于一到关西,就被人吞并。

关西局面若继续糜烂下去,一旦哈密城失陷,多一只人马,想来也能多抵挡亦力把里一会儿。

有了多出来的这点工夫,朝廷也多了一点腾挪余地。

秦博此人,不但愿意出面证实此次白莲逆乱一事,更以其所部出力捉拿逆匪,对大明看来是有忠心的,委其以平乱关西,抵抗亦力把里的皇命,关西七卫怎么都会有些忌惮,说不定能就此出现奇迹,让关西之乱大定。

数日来,有不少大臣上奏,给的都是这般建议,就等着天子表态了。

“好!”王越把酒碗朝桌上一顿,大声赞道:

“秦兄真乃豪杰是也,以你的才能,扫平西域小丑,不在话下。”

一番话说完,兴致仍然不减,干脆起身,大声吟唱道: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周秦川与秦博再度交换了下眼色,然后由周秦川开口:

“听王大哥口气,是有投身军旅的志向咯?”

“那是自然,热血男儿,功名当马上取。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教化万民一也,杀敌报国二也。

可恨如今遍地腐儒,只会夸夸其谈,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当真是丢了孔孟先圣的脸面。”

第270章 长史

王越面色微红,略有酒意,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听得赵子桐频频点头。

一旁的周秦川见了暗笑,二人居然还挺愤青,不愧为好基友。

“既如此,二位兄长,眼下机会就在眼前,不知可敢一展平生抱负?”

周秦川的声音极具诱惑力,笑得像个狐狸。

自打确认了此王越就是彼王越,就是历史上那个牛人,周秦川岂会轻易放过。

正好王、赵二人也很对秦博胃口,有意招纳,两人一拍即合,就此定下了这般计谋。

“你……”王越看看周秦川。

“你们……”王越再看看秦博,哪会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二位先生大才,若朝廷真让我远赴西域,我麾下长史、纪善之职,虚位以待。”秦博笑眯眯地及时接上。

以秦博的身份,还有敬献印玺的功劳,定然是要被朝廷封王的,依旧制,朝廷还会委派汉人到这些外蕃王爷手下充任长史、纪善二职,既是教化协助,也有监视督促之意。

只是仁宣之后,明廷实力不断萎缩,这个旧制也就有名无实了。

像秦博的曾祖、祖父,还有其父也先都被明廷封过王,可哪里有什么长史、纪善,哈密卫同样如此,其首领一直世袭忠顺王,永乐年间还有汉人做着长史纪善,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等事儿了。

不过朝廷虽然不会委派,但若这些外蕃王爷招揽汉人充任,并主动上报的话,定然不会拒绝,特别是秦博,这个面子朝廷还是要给的。

王越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御史,且尚未复职,愿随秦博西去关西,岂会不允,赵子桐一介秀才就更不用说了。

“好,好!”王越激动得连连以掌击桌,“吾一生所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王某见过大王子。”

此话一出,既是输诚之意,秦博大喜,站起身来,握住王越双手,“吾得先生,犹如……”

周秦川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收服王越,他自然很高兴,不过这二人莫不是如小济一般,评话听多了?像刘备那样来个如鱼得水的譬喻,实在是烂了大街的段子。

干脆对二人不予理会,转而问赵子桐道:

“赵大哥,你呢,想不想与我们一道去西域长一番见识?”

刚才他见赵子桐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转瞬却又冷了下来,有些奇怪。

“对啊,赵兄,你我二人并辔而行,一同为大明开疆拓土,如何?”

王越与秦博叽歪完毕,正好听到周秦川的问话,也一道劝说。

赵子桐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王越恍然:

“我明白了,定是放心不下嫂夫人,赵兄新婚燕尔,来趟京师已然耗时不短,若再赴西域,家中娘子可就望眼欲穿了,怎生舍得。”

“也……也不完全如此。”赵子桐低语道,“家中老仆东叔,年事已高,时日不多,他与我名为主仆,实为父子,我有心为他养老送终,故不忍远游。”

“怎么?东叔如何了,赵大哥?”

听到这里,周秦川和苏幼蓉齐齐发问。

虽然与那老者相处时日不长,但交情却不浅,听赵子桐的意思,好像不太妙。

“东叔身子骨倒还无事,不过自你等走后,客栈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他反而一下老了很多,看来是之前操劳过甚所致,我担心他大限快到了,说实话,这次瞒着他来京师,甚是愧疚,既然王兄有了去处,我当速回家乡才是。”

秦博拍拍赵子桐肩膀,“父母在,不远游,赵兄当以尽孝为上,什么时候想找我们了,我等扫榻以迎。”

一直在旁边不曾说话的门达忽地插嘴问道,“秦兄,周兄弟,我欲再与你等同进同退,不知可否?”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周秦川和秦博惊诧莫名。

要知道,门达此次同马奎赶赴大同,知会马庆,算是又立一功,前途可期。

他的封赏虽然迟迟未下,但只要秦博有了去处,那门达升官加爵不在话下。

即便在锦衣卫不受待见,以他同马庆的交情,到西厂不说做掌刑千户,当个理刑百户没什么问题,这个位置,可比锦衣卫有名无实的指挥还要威风。

怎会突然生了离开京师,与他们一道远赴西域的念头?

见众人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门达急忙放下酒碗解释道:

“诸位,咱们相处时日也不短了,周老弟,你应当知道我的性子,在塞外散漫惯了,要我留在京师,不但要欺下媚上,就是睡个觉,喝个酒都要提心吊胆,不得安生,这哪是人过的日子,还不如在板升城的时候逍遥快活,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虽不错,”周秦川同他碰了碰酒碗,“可你当真舍得抛下京师的一切,与我等远走高飞?”

见门达有些犹豫,知道他也不太甘心,周秦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要不这么着,你看如何……”

当晚,其余人等喝得酩酊大醉,周秦川和秦博酒量甚宏,有心再喝些,一则没了酒,二来嘛,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不宜忘形,把喝醉之人扶去歇下之后,两人也各自回了屋。

周秦川摸黑洗漱完毕,掀开被窝就钻,不意碰到一个火热的躯体,相处这么久,仅凭味道也能闻出是早早离开酒桌的苏幼蓉。

正待问个究竟,两条柔软的胳膊缠住了他的脖子,“秦川哥,我要给你生孩子。”

一室的春色无边……

鲁东张秋,帐篷里烛光如豆,青袍老者正就着光亮持卷而读,一个小厮探头进来道:

“老爷,京中有急信到此。”

不等老者回复,小厮带着一个微微喘着粗气,已然热得卸去衣甲的大汉进了帐篷。

老者接过信札,揭开火漆,取出信笺,看完后就着灯火将其焚尽。

“还请尚书大人尽快给陛下回信,以便小人复命。”大汉鞠躬行礼。

“怎么,不歇上一歇?”老者反问。

“不了,陛下有命,不得耽误,十里外有个驿站,安排有兄弟,我只需趁夜赶到那里,由他们继续传递回京。”

第271章 尘埃落定

“成,你等着,我这就回信。”

老者说罢,也不避讳二人,提笔蘸墨,‘唰唰’落笔。

小厮和大汉终耐不住好奇心,探着脖子斜瞄了一眼,纸上内容异常简单。

‘鹰熬透矣,可依计行事。’

老者也不待墨汁干透,就这么递给大汉,“我这里没有信札,更无火漆,就麻烦你了。”

“无妨无妨。”大汉从随身行囊中掏出信札火漆,小心封好后,收入怀中,拱手辞去。

“老爷,”小厮忍不住问道,“就用这么几个字回复陛下,成么?”

“没事,出京前我和陛下早商讨过的,一句话足矣,要不是驿卒得换人换马,我连字儿都不想写,传个口信都成。”

老者答道。

小厮听得似懂非懂,却明智地不再继续追问,转而劝道,“老爷,早点歇了罢,明日一大早,你不是还要和徐大人一同巡查河道么。”

“嗯,你先去睡罢,我再有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

老者挥退小厮,独自坐在灯下,一时没了看书的心思。

京中情况与他离京前所料大致不差,唯金刀白莲一案有些意外,不过这种事,即便是作为群臣之首,军国大事上让当今天子言听计从的他,也不能说三道四。

没错,眼前这老者,正是当今名动天下的于谦于少保。

离京赴鲁,实在是他有意为之,留在京师,过早在安置归附瓦剌所部之事上发声的话,对他的设想不利。

关西七卫内乱之事,身为兵部尚书的于谦还是要比其他人知道得要早一些,内中情况,甚至远比如今朝堂上爆出来的还要严重。

作为关西七卫之一的沙洲卫,因为所处之地水草丰美,被除了哈密卫以外的其余五卫觊觎良久,早在去岁之秋,五卫就开始联手对付沙洲卫。

经过小半年的争斗,沙洲卫双拳难敌四手,一直退到嘉峪关旁,方才逃过灭族之难。

就在瓦剌大王子扣关内附前不久,沙洲卫也提出了同样的请求,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应走一趟廷议的。

于谦担心廷议反而误事,就这么按了下来,同景泰帝商讨一番后,同意了沙洲卫所请,允其进入嘉峪关,在肃南一带驻牧。

想必如今已然安置得差不多了,那一带地广人稀,并无良田,还挺适合沙洲卫的。

沙洲卫内迁,关西七卫成了六卫,一番内斗后,各卫实力有增有减,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其中的罕东卫实力大增,听说已经有了与哈密卫叫板,甚至统一关西的苗头。

于谦本待继续施行分而治之的策略,从罕东卫中再分一卫出来,以弱其势,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罕东左卫,以全七卫之名,关西一带不能出现一个浑成一统的大部落。

敕令尚未下达,瓦剌秦博又来扣关内附,算是瞌睡碰上枕头,正好让凶悍的瓦剌人西迁关西搅局,暂时也不用分裂罕东卫,图惹人嫌。

只是若不绕上几个圈子,把桀骜的瓦剌人像鹰一般的熬上一熬,他们恐怕不愿意远走千里,去到那么偏僻的地方。

是以景帝于谦君臣二人,这才定下计议,于谦早早离京躲避,景帝则不发一声,先任由朝廷中人肆意上奏建议,要是有对瓦剌人不利的就更好。

等到瓦剌大王子实在坐不住,到了只要不被打散分拆,就怎么都行的地步,他们再出面救火,不图对方的感激,就图他们能心甘情愿地远赴关西。

至于时机,说好了由天子自行抉择的,没想到事前他还是让人来知会于谦,于谦心里很是受用。

如今看来,目的已然达到。

虽说亦力把里狂攻哈密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却正合适,瓦剌卫这一去,即便哈密被下,也能阻滞亦力把里。

听说瓦剌和亦力把里素有仇怨,双方应当不会轻易言和,同流合污的。

这些天京师发生之事,就只有金刀白莲案脱离了掌控,对了,还有那个新设的西厂,看来今后厂卫势必要抬头了。

不过,也不算太坏,于谦倒是想得开,这几年来,他也深感厂卫实力衰退带来的不便,尤其是锦衣卫,再没了以往那般锐气,不但民情难以上达,就是边情也多有不及。

不说多的,就说这次也失八秃的动荡,居然是瓦剌大王子来投之后,方才从其口中知晓。

新设西厂,正好与瓦剌人去关西的作用一样,也在厂卫中搅一搅局,免得死气沉沉的,不思进取。

至于这把刀能不能用好,于谦却不甚担心,陛下在信中说过,金刀白莲一案到此为止,绝不搞牵连,并没有让西厂就此大逞凶威,看来天子还是谨慎的。

思虑半饷,于谦自忖没有什么遗漏,京师局势仍在掌控之中,遂放下心来。

看来一时半会他也不用急着回京,明日巡过河堤,可以前去泰安一趟,身为臣子,来到鲁东地面,怎么也要去郕王府打个照面才对。

景泰五年的六月下旬,金刀白莲一案尘埃落定,被拖延已久的秦博,终于用上了一到京师就学了不少时日的礼仪。

一场盛大的敬献印玺、称臣纳贡的庆典从天色未亮就隆重开始,足足耗去了大半天的工夫,直到申初初刻方才结束。

好在周秦川没资格去,否则的话,他自忖吃不消,事后秦博为此可不止一次地向他抱怨过那天有多辛苦。

庆典结束后,景泰帝大行封赏。

封秦博为顺宁王,这个封号同其祖父、曾祖的封号一致,而与也先的敬顺王之号不同,由此可见明廷的良苦用心。

划关西一带为顺宁王驻跸之地,准其开府建衙,所部称瓦剌卫,成为新的关西七卫之一,也是七卫中又一个封王之卫,与哈密卫地位等同。

准秦博所奏,封原监察御史王越为王府长史,封归义汉人周秦川为王府纪善。

此次秦博所部的两千人马,还有一道行动的阳和卫边军,因平逆有功,每人赏一身黄罩甲,赏戴一根天鹅翎,以示恩宠。

第272章 离京

说起来,这身装扮在历史上出现于数十年后的正德朝,是脑洞大开的正德皇帝想出来的噱头,当时调边军入京组成的‘外四家’,就是被赏赐的这身行头。

据说这身装扮很得关外各部的喜爱,‘我大清’的黄马褂和顶戴花翎就来源于此,也不知是真是假。

景泰帝不愧是正德帝的祖宗,虽然不是直系的,却让周秦川他们提前穿着这套装扮亮相了。

准秦博和门达所奏,于锦衣卫十七个卫所之外,在关西新设锦衣卫卫所。

原锦衣卫百户门达,在瓦剌归义与金刀白莲二事中居功甚伟,拔为锦衣卫镇抚使,并令其以锦衣卫镇抚使的身份,执掌关西锦衣卫卫所。

所需人手,可自行招募,钱粮俸禄,由天子内库拨付,不日与秦博等人一同西去关西。

这就是那晚周秦川给门达出的主意,既然门达不愿意留在京师,又舍不得脱下这身官袍,那以锦衣卫的名义,与他们一道远赴关西,就算是两全其美的策略了。

而且秦博此举,相当于又向朝廷卖了个好,以示自己忠心耿耿,无惧厂卫的心态。

如此一来,门达彻底脱离了自己在历史上的轨迹。

原本的他,回转中原后一直不得重用,景泰七年,走了门路,方才得以升迁为镇抚,景泰八年,因参与‘夺门’有功,进指挥同知,旋进指挥使。

随后大兴讼狱,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直到成化帝即位,才被贬桂西,被明史列入佞幸传。

如今的门达,西去万里,算得上为大明开疆拓土,却是无论如何也与佞幸二字沾不上边了。

原锦衣卫镇抚使卢忠,因功迁为指挥同知,同时兼南宫守备。

在金刀白莲一案中,周秦川等人为了不引人注目,线索明面上都是卢忠这厮发现的,包括袁彬等人携带金刀,王骥书中隐秘,还有搜查南宫时金刀刀鞘中的布帛。

如此一来,明面上的功劳自然数他最大,就是给他个锦衣卫指挥使,执掌锦衣卫也没有问题,只是以朱骥的来头,却是一时难以顶替。

不过能守备南宫,足以证明这厮已然深得帝心,一俟机会,便能飞黄腾达。

至于马庆,身为内宦,作了御马监掌印太监,又是新任西厂厂督,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已然升无可升,天子只赏赐了些钱物。

得了封赏之后,秦博、周秦川等人匆匆打点好行装,就辞了会同馆,西出京师而去。

他们要先到昌平,带上平定金刀白莲一案后,仍旧回到那里驻扎的两千人马,然后直奔大同。

朝廷有令,顺宁王秦博需率瓦剌卫尽快赶到关西,出面调停关西六卫的内斗之后,整合军马,援救哈密,一同抵挡亦力把里的进攻。

从他们出京师开始,到抵达关西一带,朝廷只给了一个月的期限,时间并不宽裕。

且为了避免瓦剌卫扰民,与百姓相争,引发纠纷,朝廷还要求,瓦剌卫当由大同南下,在保德州一带西渡黄河,然后自神木出关,横穿河套,于凉州卫再度入关后,继续西进。

那一带地广人稀,已然无需担心了。

临行之际,马庆、卢忠都来了,二人深知自己一身富贵是怎么来的,于公于私,都应当来送一趟。

两人深为门达感到可惜,尤其是马庆,手下可用之人实在不多,他是真想把门达弄到西厂做掌刑千户的。

只是人各有志,倒也不好强留,关西天高皇帝远,门达此去,算得上是个土皇帝了。

跟着两人来的除了几个侍卫,还有个小跟班,周秦川等人同他也不陌生,就是原阳和卫指挥同知,姓高名进,倒是很高兴。

金刀白莲一案中,他和手下两千人马跟着马庆进京,自然也立了功劳,随后马庆上奏,天子首肯,他们这营边军就成了首批西厂缇骑。

至于阳和卫所缺人马和统帅,由兵部另行安排。

高进他们一下子从边镇到京师,从边军到缇骑,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特别是高进自己,在门达明确表示不留在京师之后,马庆又让他做了西厂掌刑千户,就更是乐得找不着北了。

表面上看,指挥同知比千户要高,可西厂掌刑千户是什么,就是大同游击将军也比不上。

送别场面不算伤感,也就相互道个别,祝个福而已,不过有了金刀白莲一案的交情,他们也算是结成了攻守同盟,今后无需多说,定然是会守望互助的。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马公公,卢大人,咱们就此别过。”

秦博在马上拱手谢礼之后,一拽马缰,匹马当先而去,周秦川等人紧随其后,马蹄声声中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一只庞大的商队自西北向东南,正沿着官道迤逦而行。

“二老爷,前面就是昌平了,咱们打个尖,歇一歇,今晚就能直抵京师。”

一骑护卫纵马来到一个短打青衫之士的身边,低声交待道。

青衫人骑在马上,正眺望远处昌平城的轮廓,面颊双眼都略带了些风霜,闻言怔了一怔,随后答道:

“今晚就在昌平落脚吧,这一趟塞北之行,历经数月,大家辛苦了,告诉伙计们,今夜咱们都进城住客栈,不用守夜,可以放心吃喝。”

护卫眼睛一亮,面有喜意,暗道总算能好好乐呵乐呵了,未料青衫人下一句话却让他没能笑出来。

“明日可比平时晚一个时辰出发,咱们绕过京师,到通州一带歇息,争取在半个月之内回到泰安。”

“是,尊二老爷命。”护卫没精打采地回了话之后,打马纵前传令。

杭敏见状,却也只能苦笑一下。

他如何不知商队中人的心思,京师乃是天下有数的繁华场所,奔波许久,谁人会不想去放松一二,长长见识呢。

只是又一次劳而无功,他却没脸去见父兄,还有紫禁城里的那个妹夫。

去岁秋末,杭敏带着商队自古北口出关后,按着原本的猜想,向辽东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本以为能追上快他们一步的那只商队,谁知始终不见踪迹。

更倒霉的是,还未到辽东,就遇上了一场小雪。

按向导所说,初雪来得如此之早,绝不会是好事,大雪极有可能接踵而至,他们要是在草原上被困在雪地里,进退维谷之际,也危险得紧。

杭敏听了,不敢冒险东进,沿原路退进关内,回到了泰安。

今年一开春,他早早带队北上,直接从山海关出塞,在辽东转了一圈后,向西进入草原,一路上边做买卖边找人。

第273章 惊鸿

虽说银钱赚了不少,可真正的目标,却连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这叫他如何交待。

眼下那个妹夫已然没了能找到人的信心,也等不及了,大半年来,纳了不少妃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的目的。

只是这些妃子一直没谁能怀上龙胎,小妹的后位才没有被废掉。

杭敏知道其中厉害,事关小妹和他一家子的性命前程,可偏生无计可施,当真让人嗟叹不已。

眼下京师在望,他又哪有颜面进去呢,还是尽早回泰安算了,看看小妹有没有什么打算和安排。

“二老爷,二老爷!”

杭敏正坐在马背上缓行沉思,刚才传令的护卫纵马又回来了:

“有官军自昌平而出,咱们恐怕得让一让。”

“成,你吩咐下去罢。”杭敏不为己甚,点头应允,他不是跋扈之人,向来不愿仗着身份特殊,搞什么出格之事。

再者说,京营丘八向来骄横,真要发生冲突,即便事后找补回来,一开始吃亏的也是自己。

随着护卫的大声吆喝,商队众人纷纷驭马赶车,让开了官道的主干部分。

不多时,地面微微颤动,随后,一彪骑军自昌平方向出现,迎着商队滚滚而来。

杭敏眼皮微微一跳,这营人马当真与众不同,还未及近前,冲天的杀伐之气就扑面而来,激得骡马躁动不安。

要不是商队中不乏驭马好手,一边死死拽住缰绳不放,一边刻意安抚,当场就会有骡马受惊失控。

眼见擦身而过的这彪人马,人人外罩黄色衣甲,脑后耳边都高高飘着一根天鹅翎,杭敏心中困惑。

这是哪家人马,装扮如此的……

若在后世,可用‘骚包’二字来形容,但此时此刻,杭敏还真想不出什么说辞。

京师之中,不论是于少保新编练的十团营,还是其他各卫,似乎都未听说有如此装扮的军伍。

莫非区区几个月,那便宜妹夫又搞了些新花样出来?

这营人马骑术不俗,官道虽被商队占去一些,却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很快就过去了大半。

兀自沉思的杭敏,正看着一骑又一骑经过的丘八发呆,忽地觉出些不妥的意味来。

刚才自眼前飞奔而过的那并辔双骑,似乎……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么回事儿?

对了,其中一人乃是女扮男装,怪不得不对劲,这营官好大的胆子,军伍之中,也敢携带女眷。

杭敏自觉解了疑惑,却无心根究,正要就此放过,忽然觉得那女子很是眼熟,不用苦想,那幅不知看了多少遍的人物肖像跃然心间。

是她!杭敏心中大震。

虽然此女同画师笔下的人物有了些出入,但眉眼之间却依然能看出端倪,且身为色目后裔,特征太过明显,杭敏自忖不会认错。

再想到此女身边的那个同伴,似乎也与画中男子相差仿佛,即便有些变化,也要么是画工的技艺未臻完美,要么就是岁月流逝所致。

没错!就是他俩,就是那对不知是兄妹还是夫妇的山中少年男女,就是他们,救走并带走了济儿,也是他杭敏两次出塞要找的目标。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杭敏顾不上细思这二人是怎么进的军营,只想到他俩既在,那济儿想必亦在其中了。

想到这里,杭敏心头火热,恨不得立时调转马头追上去。

只是对方速度奇快,他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人家全军都已走得不见了人影,只留下漫空飞舞的黄土烟尘。

且此事极端隐秘,不可让无关人等知晓,他要是这么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岂不是在告诉旁人自己行为异常么?

杭敏生生按耐住性子,不动声色地吩咐商队重新上路,继续向昌平而行。

同时,暗中吩咐两个心腹,偷偷缀上了那队人马。

他相信,那营兵马只要隶属大明,就定能探出根底。

然后根据心腹留下的线索找过去,找到那对男女下落,济儿自然也就能找出来了。

“气煞我也!”石彪一进大厅,就把头盔狠狠摔在地上。

慌得两个丫鬟弯腰俯身,急忙去捡拾。

“石将军何须动气。”跟着他进来的青衫客翻着白眼劝道,同时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出去。

“蛮夷就是蛮夷,真是给脸不要脸,买他们几百匹马怎么了,我又不是不出银钱。”

石彪气哼哼地仍不罢休。

“就是,石将军价格公道,这帮投附的瓦剌人实在不识抬举。”青衫客附和着。

“哼哼,要不是这帮蛮夷如今颇受瞩目,我还真想出兵把他们给灭了,以雪此恨……”

“石将军噤言,这话要是传到年巡抚耳中,保不齐他又参你一本。

如今瓦剌大王子不但敬献了传国玉玺,更出手替今上拿下白莲叛逆,圣眷正隆,轻易不可得罪。”

青衫客的声音很冷。

“怕甚,眼下房中就只你我二人,难不成景明先生你还会说出去不成?”

“今时不同往日,石将军,年巡抚倒还罢了,一道奏折说实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怕的是厂卫人马。

当今天子新设西厂,西厂厂督马庆,在金刀白莲一案中,与瓦剌大王子配合默契,两家定然已经勾搭在了一起。

眼下厂卫势力虽然一时未臻鼎盛,但有心投靠者想必不少,石府家大业大,出一两个背主求荣之人也不奇怪。

且大同为马庆旧地,谁知道这厮有没有留什么后手,石将军还是谨慎为上。”

被称为景明先生的青衫客,自然就是神棍仝寅了。

景帝骤设西厂,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拿袁彬、哈铭、王骥、阮浪等人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妙。

其后西厂亮出白莲教证物,仝寅虽知那是栽赃,但却毫无办法,又深恐被擒诸人受不住刑,将他攀咬出来,急急向石亨请辞。

石亨此趟也结结实实地被吓到了,同其他官员一样,忙着销毁了曹吉祥送给他的字画书籍,见仝寅要走,也不敢挽留。

第274章 良驹

收受字画书籍一事,都是由仝寅出面,要是他不在,自己可以咬死不认,再没了证物,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遂点头同意。

仝寅出得京师,一时无处容身,下意识中仍是朝老家晋西而去。

本想觅地躲藏些时日,谁知到了大同附近,就听说金刀白莲一案已经结了案,当今天子并没有以此案为契机,大肆抓人,这才稍稍放下心事。

衣食无着的仝寅,不愿再上街算命,想想又去投了石彪。

石彪知道他的本事,和与叔父的关系,自然倒履相迎,又飞马传信给石亨。

如今的仝寅,在石彪府上出出主意,算是一个客卿。

石亨的回信尚未到,不过即便让他回京,仝寅也不会立刻起行,他要再多看看。

谁知道西厂那些缇骑,是不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他自投罗网呢。

石彪哼哼唧唧的,终究还是没敢继续大放厥词,又臭又硬的年富就不说了,连叔父都拿他没有办法,就莫要自讨没趣了。

至于厂卫嘛,虽然大同离京师不近,但这次石彪也见识到了这些缇骑的厉害,那些人府中所藏书籍之中,有些什么不堪的东西都能被人知晓,就更别提自己说过的话了。

仝寅说得对,还是小心些好。

谁知道府中下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即便换人,谁又能保证新来的下人底子干不干净呢?

“景明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我就是有些不甘,彼等蛮夷,既然投靠我大明,就当乖乖听话才是,哪来勇气敢拒绝我堂堂大同总兵的要求。”

犯忌讳的话不敢说,不过嘲弄瓦剌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们既然已被封为关西七卫之一,西去万里,骡马是不能少的,几百匹马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自是不愿意卖给咱们。”

仝寅说了句还算公允的话:

“更何况能入你石将军法眼的,都不是普通马匹,全是上好骏马,瓦剌人怎会舍得。”

“可惜啊。”石彪仍不甘心,“要是有了这几百匹马,我石家的家丁队伍就能组建起来了。”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两人正说着话,有丫鬟在门口禀报。

“谁啊?”石彪很不耐烦。

“他说他叫王善武,是瓦剌卫的人。”

“不见,叫他滚蛋。”

不提瓦剌二字还好,一提石彪的火就更大了。

丫鬟唯唯诺诺地退下,石彪的脾气向来都大,一言不合就有惩处,他们不敢多嘴。

只是没多一会儿,丫鬟迈着小碎步又回来了:

“老爷,瓦剌卫的人走了,不过,门房的人说,他硬是留下了五匹马,说是给老爷您的一点心意。”

“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五匹马就想打发本将,拿我当要饭的了。”待丫鬟走后,石彪冷笑着对仝寅说道。

仝寅白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露出黑色瞳仁,再一转,复为白色:

“石将军,你若当真想出手对付瓦剌卫,在下倒有一计。”

石彪闻言哈哈大笑,“景明先生,早知道你有所保留,别藏着掖着了,快快说来听听。”

仝寅阴恻恻地笑道,“没错,瓦剌卫咱们不能主动招惹,可若是他们不依朝廷律例,犯上作乱,石将军你作为大同总兵,又当如何?”

“那自然得出兵平叛,责无旁贷。”

石彪大义凛然,紧接着问道:

“怎么,景明先生有妙计,能让这些蛮夷主动入觳?”

“妙计谈不上,计谋嘛,够用就成。”

仅露眼白的仝寅嘴角微颤,尽管他不知道瓦剌卫在金刀白莲一案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不是就仅仅出了点力,但不妨碍他拿这些蛮夷下刀,以慰同侪的在天之灵。

“秦姑娘,我回来了。”王善武翻身下马,迈着大步,‘咚咚咚’地走进了议事大帐。

“如何?石总兵怎么说?”秦琪问道。

“他不肯见我,我就留下马走了,可惜了,那可是五匹千里挑一的骏马啊。”

王善武吝啬性子发作,有些肉疼。

“不管他见不见咱们,收下就好。”秦琪不理王善武的小气劲儿,点头说道。

京师之中风云如何变幻,他们这些留在斜方谷的人自是不太清楚。

前几日有塘马送邸报到大同各衙门,将秦博的封赏,还有对他们这营人马的处置,全都说清楚了。

秦琪虽然看不了邸报,不过自有官员前来报信,比如年富年巡抚。

自那以后,只要不是百人以上的大队人马一起出谷,他们都可自由进出,对他们的监控几乎成了摆设。

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封到河套一带,不过秦琪相信,这定然已是大哥和周郎在京中上下走动所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听说与他们同盟的马庆马公公,已经去了京师,做了什么西厂厂督,或许此人也帮了忙,他们才没有被打散分治。

关西一带秦琪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与河套相比自然有所不如,不过胜在没塞北那么苦寒,倒是更适合她一些。

就是哈密同瓦剌之前有些仇怨,不过秦琪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从年富口中得了确切消息后,秦琪一下子忙了起来,开始准备西行事宜。

其中重中之重,是筹集粮草,和补充武器箭支。

之前年富送来一批粮,不过已然吃得差不多了,既然他们此次西行奉的是朝廷之命,这个竹杠自然不能放过。

还有武器箭支和甲胄,也可名正言顺地要求补充了。

年富倒是一点不磨叽,秦琪这边才安排人上报给他,他第二天就陆续将粮食武器送到斜方谷,让秦琪大为省心。

当然了,也不能全指望大同官府,有些事情还得自己亲力亲为。

车轮车轴的修补新造,就得靠自己,好在板升城工匠不少,倒是不用发愁,而且此事她依着周秦川的建议,早早就开始准备,如今已然差不多了。

剩下的一些细节,比如从马鞍到马镫,还有马掌的修补打造,都不容轻忽,不过好在都是在草原讨过生的人,这些事情并不用她怎么操心。

第275章 意外

真正让秦琪操心的,就是周秦川临走前郑重交待过的,有关市集的问题。

事情的确如周秦川所说,交易双方若都是汉人的话,他们这边就是要受人歧视一些,时日一长,都有忍不了的时候,也的确闹过几次。

不过既然秦琪有了准备,自然没出什么大事儿,都及时处理干净了。

这两日大伙儿知道了自己新的归宿——嘉峪关以外的关西之地后,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粮食由大同官府补给,不用操心,但青盐和茶砖就得自己准备,讲究的人家还打算做些咸菜泡菜带上。

板升城的人银钱不多,多是以物易物,想要盐茶菜蔬,就得用自己的骡马牛羊去换。

以前的瓦剌卫,就只将受伤生病,还有脱了力不堪大用的牲畜拿去交易,如今却只保留必要的牛马,多余的牲口即便没什么毛病,也不得不全都用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一下,不仅吸引了更远一些的村镇百姓,就连不少边兵,也因为想淘些好马跑了过来,前些日子因为伤病牲畜大幅减少而有些萧条的牛马市场就又热闹了起来。

对此,秦琪除了要求各家各户不得因为过量售卖牛马,从而影响稍后的行进速度外,并不干涉其中。

公用的牲口,特别是马匹,同样也做了汰弱留强的处理,既节省粮草,还能交好大同边军,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的是,这般搞了几天,麻烦就来了。

大同总兵石彪,听说斜方谷有马匹交易,亲自前来探查,结果秦琪他们淘汰的那些马匹他没入眼,看上的都是体健身壮的好马,而且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几百匹。

这却如何使得,当时在场的梁五怎么都不同意,且半点步都没让。

或许是忌惮瓦剌卫如今的地位,还有秦博同马庆的交情,石彪当场并未发作,不过据梁五所言,脸色相当难看,气哼哼地走了。

秦琪事后得知,不欲与其闹僵,就安排王善武送了五匹良驹过去。

此时见王善武顺利返回,虽然没有见到这个石总兵,说上几句好话,不过对方既然收了礼,想必当就此罢休了。

眼下他们可说是万事俱备,只等秦博周秦川他们回转,就可开拔上路了。

“王大哥,市集那里你也带些人去,同梁五哥一道,维持好秩序,咱们在此地呆不了几天了,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秦琪想了想,觉得集市那里人手还是有些不足,仅凭梁五恐怕难以顾得周全,又把王善武也给安排了过去。

“好嘞,听你的,秦姑娘。”王善武爽快地答应了。

他这些天带着人手南下数十里,又找了些边兵打探,对于行进路线已经有了谱气,正好有闲暇工夫。

日子就这样在等待中又过去了两天。

这日午后,吃过饷午,秦琪像往常一样,督促小济、唐丹和小九习字。

别看唐丹在板升城的时候整天东游西逛,可她的文字功底还是很好的,已经识得不少字,写在纸上也有模有样,足见唐长老在她身上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小九起步虽晚,不过他读书习字能静得下来,进步挺快。

小济与两人一对比,显然有些不够看。

或许是自己被比了下去,也或许是有了同龄人作伴,还有秦琪或许也不够亲近,小济这些天居然也能静得下来,开始认真读书习字了。

弄得秦琪还有些诧异,不知这小子何时转了性子。

眼见三人陆续写完了一页纸,秦琪正待点评之时,王善武匆匆闯了进来。

“秦姑娘,市集出事儿了。”

能让王善武跑来报信,显见不是小事,秦琪交待了三小几句,就要出帐篷而去。

“我也要去,阿琪姐姐。”小济在后面嚷嚷了一嗓子。

“给我老实呆着,好好写字。”秦琪扭头,细长的凤眼一瞪,虽然不够大,却也让小济脖子一缩,再不敢造次。

“走,善武大哥。”见三小再无人敢出头,秦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和王善武走了。

出得谷口,甫一进集市,就听见了东一堆西一堆的吵闹声,集市正中有人群围观,且有越来越多的势头。

“让一让,瓦剌卫公主驾到,让一让。”

王善武的手下在前面开道,好容易才护着秦琪进到人群之中。

但见圈子正中的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头牛、一匹马和三只羊,显见是死了。

五头牲畜的头尾之处,俱有呕吐物和排泄物,那颜色一看就不正常。

几群人正围着牲口吵吵嚷嚷,气焰嚣张者眼生,当是外来汉人,唯唯诺诺却又不太服气,嘟嘟囔囔还着嘴的,是自己人。

中间有人阻隔,这才让双方目前仅限于动嘴,而没有发展成动手,应该是梁五的安排。

见了秦琪,不待她开口问询,梁五就凑到面前禀报:

“秦姑娘,据说是昨天的交易,这几个当地汉人说,他们牵着牲口才回到家中不久,牛马就开始上吐下泻,既而倒地不起,灌药也不见效,眼看活不成了。

他们气不过,专程找了车马,将牲口拉到斜方谷,想要讨个说法,结果才到没多久就死了,看到的人不少,有些麻烦。”

“他们意欲何为?”

“说是不但要赔偿昨日买牲口的银钱,来回的车马费用,还有吃食嚼头什么的也得算上,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差不多是当初交易费用的两倍以上了。”梁五答道。

“咱们的人怎么说?”秦琪平静问道。

“都在叫屈,说绝无隐瞒欺骗之实,牲口卖出去的时候,都活蹦乱乱的,自然不情不愿,老实点的,也就只愿意退赔昨日收下的财物。

刁蛮些的,则觉得既然昨日就已交易完毕,钱货两清,就算牲口死了,也与他们无关,一个子儿都不愿掏。”

“我找了个兽医。”说到这里,梁五嘴一努,“喏,就是他,牛五,这不正在查探,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276章 赔偿

“零星死一两头牲口不奇怪,一下子死这么多,就很可疑了。”

秦琪暗赞梁五出事得当,同时注意到,有个邋遢汉子,正蹲在死马头前,伸手拈了些呕吐物,凑到鼻子下面细闻。

对上秦琪目光后,牛五点点头,将手在身上擦拭几下,小跑到秦琪跟前,低声说道:

“秦姑娘,事有蹊跷,这些牲口,全被人灌了藜芦、芒硝,这才上吐下泻,又不得及时救治,岂有不死之理。”

“你确定?”秦琪皱着眉头,微微后仰,没办法,牛五身上的汗味儿混着马粪味儿,实在熏人。

不等牛五答话,梁五就抢着答道:

“秦姑娘,你有所不知,牛五这厮可是当初板升城里数一数二的兽医,他既然这么说,定然就不会错了。”

秦琪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若是想要凭此讹上一些银钱,也不是不可能,惫赖之人哪里都有。

可这几家瞅着也是老实村民,且因为牲畜的死,看上去是真急了,似乎并不知情,莫非有什么诡计不成?

常年受也先言传身教的秦琪,本能地就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再细看这些前来闹事之人,终于被秦琪看出了一丝端倪。

“善武大哥,你看那人。”

秦琪悄悄用手一指,由于现场人太多,目标恍然不觉,正嚣张跋扈地上蹿下跳,俨然是领头人的模样。

逮着瓦剌卫的人就乱骂,用词歹毒下流,让人恨不得打他个满脸花开。

“我总觉得此人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秦琪摇着头低语。

王善武斜着眼睛上下扫了那人几眼后,不屑笑道:

“嘁,这种人啊,中原叫做青皮,有的地方叫混混,若是混成一伙儿,专以坑蒙拐骗为生,则称作喇虎,此事想必就是他挑动农户来闹事的。

说不定死去的牛马,也是他动的手脚,秦姑娘放心,我这就将他拿下,揍上一顿,肯定什么都说了。”

话音甫落,王善武撸起袖子,就待上前,亲自动手。

不想梁五及时伸手,拿住他一只胳膊,声色疾厉地说道:

“不可造次,老八,你当我看不出此人根底么。”

言毕转而对秦琪说道,“秦姑娘,眼下市集人多口杂,且有明军在此,咱们明面上本就不占理,若率先动手拿人,犯了中原汉人的众怒,后果难以预料,还请三思。”

秦琪暗暗撇撇嘴,梁五说的这些道理,她岂会不知,只是她生于显贵,长于塞外,哪知青皮是什么,多嘴问了一句,谁知王善武这夯货就要自告奋勇拿人。

不过王善武一番好心,倒不能让他一个人背锅,要不然令人寒心,当下点头,虚心受教道:

“梁五哥说的是,是我孟浪了,你看眼下咱们当如何行事才是?”

梁五微微点头,正待答话,不想外围忽的又是一阵大哗。

“怎么回事儿?”

圈中几人茫然无措间,一个梁五的手下及时赶到,见过礼后,禀报道:

“五哥,又来了近十户人家,全是这般情况,牛马羊昨晚发病,救治无效,都吵吵着要找咱们的人算账呢。”

秦琪几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知道事情有些大条了。

“秦姑娘,当如何行事,还请速速决断。”梁五急道。

此时的市集内群情汹汹,中原汉人不论是已交易的,还是未交易的,受了一先一后两次事件的影响,显然对瓦剌卫的人暂时没了信任。

不惟交易停了下来,就是眼神也不再那么友善了,有性子急躁之人,更跟着其他人乱骂。

瓦剌卫这边,汉人眼中有愤懑,有屈辱,更有压抑着的愤怒,蒙人则没有这么复杂,不过毕竟同汉人一起逃过难,有交情,又加上自己买卖被影响,同仇敌忾之下,对中原汉人就不那么友好了,

更有甚者,眼中已然泛起了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意图。

局势如此危急,秦琪怎会看不出来,当机立断地吩咐道:

“梁五大哥,善武大哥,你二人即刻带着手下,去把纷争双方隔开,同时大声告诉汉人,损失我们会赔的,先把局面稳定下来。”

“然后呢?”梁五仍然冷静,并不像王善武那样,急冲冲地就打算即刻行事。

“然后……”秦琪微微沉吟,“……我这就安排人回谷,将银钱拿来,让中原汉人到市集外找我索赔,先把闹事之人引开,以免事态扩大,终至不可收拾,如何?”

“成,秦姑娘处置得当。”梁五说完,转身欲走,见王善武兀自发愣,不由斥道:

“没听见秦姑娘的安排么,还不快去?”

“哦。”王善武傻愣愣应了一句,不甘心地低声嘟哝道,“还真赔啊,岂不便宜了那帮家伙。”

“眼下不是计较这些银钱的时候。”秦琪稍稍解释了一下,又交待道:

“对了,安抚下咱们自己人,告诉他们,这回的赔偿,全由我们担了,事后不会再找他们,还有,让他们把牲口交易都先停了,以免再为人所乘。”

梁五和王善武依言行事,安排手下隔开吵闹双方,有那嗓门儿大的,就负责大声嚷嚷,让前来讨说法的农户到市集之外去索要钱物。

什么手快有,手慢无,去得晚了,可就没有赔的了云云,大部分闹事之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一听之下,岂肯落于人后,争先恐后地去了。

眼见人走了小半,青皮们面面相觑,大多不知如何是好,全都看向了其中一人。

此人面色阴沉,显然没有想到瓦剌卫反应迅速,用银钱就简单地化解了他们气势汹汹的招数,眸子里寒光一闪,向旁边一个又矮又壮的人使了个眼色。

矮壮之人愣头愣脑的,收到信号后,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拔出一柄短刀,正好身边有人走过,也不管是友是敌,分心便刺。

“砰”的一声,刀未及身,矮壮汉子就被踢了开去。

梁五心细,早就暗中留意这些青皮,领头之人的眼色被他看在眼里后,自然更加小心戒备,一见矮壮汉子掏出刀来,脚下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赶去。

眼见不及夺刀,只得飞身纵去,将矮壮汉子一脚踢开。

第277章 平息

王善武性子虽然粗疏,却胜在经验老到,反应也没有慢到哪儿去。

矮壮汉子才落地,他就如影随形地跟到,一个下扑,以膝盖压住脊背,将其握刀的右手,反手扭到了背后,却并不急着将刀夺下。

“你这厮手持利刃,意欲何为?”王善武厉声喝道,将此人手中短刀亮于众人眼前。

“打人了,瓦剌卫打人了!”

青皮中反应快的几人见状,纷纷大喊起来。

“瓦剌卫打人?瓦剌卫打人是因为你们想要伤人,也不看清楚了再嚷嚷。”

梁五来到王善武身旁,指着矮壮汉子手上的短刀大声喊道:

“看到没有,此人持刀行凶,是我等及时发现,方才没有见了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容你等颠倒黑白。”

几个混混的声音戛然而止,仿若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此时农夫们也只散去小半,亲眼目睹之人并不少,除了显然是同为一伙儿的青皮们,没几个人会昧着良心地说谎。

“这位兄台,”梁五抱拳,向被刺之人行了个礼,“没事儿罢?敢问是哪里人?”

“俺……俺是张家堡的。”

被刺之人虽然侥幸没有手上,但却磕磕巴巴的,显然刚才被吓坏了。

围观人群轰然而哗,青皮们无地自容。

领头那人更是尴尬无比,恨恨瞪了一眼被制服后,反扭在地上的矮壮汉子一眼,他的本意,是让其弄伤或是弄死瓦剌卫之人,以便激起瓦剌卫的怒火。

一旦瓦剌卫之人群情激愤,怒而反击,今日之事就算成功了小半,他再隐于人群之中煽风点火,让双方冲突越发难以控制,让这场乱子越发得大,最好能多死些人。

那么,总兵府那里交待的事儿就算成了。

谁知道这夯货,居然去刺与他们一起而来的农夫,这下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些农夫看他们的眼神,显然已经没有刚才那般信赖了。

“去,去把市集外的军爷请来。”

眼见局面有所稳定,梁五赶忙安排手下去请明军,他们瓦剌卫既不能公然拿人动手,也没有处置案犯的权限,且此人还不能死在他们手上,大庭广众之下交给明军,算得上是最佳选择。

等明军校尉赶到,将矮壮汉子带走,局面彻底得到了控制,农夫们已然到了市集之外,排队等待赔偿。

青皮们一开始想一走了之,不过终归舍不得那笔赔偿的钱财,见瓦剌卫之人似乎并不敢拿他们如何,大着胆子厚着脸皮也去排着队。

梁五和王善武只微微冷笑,并不阻拦,此事秦琪刚才交待过,不可因噎废食,若不赔偿混混们,难保不被他们再借机生出事儿来。

一个下午的工夫,秦琪带着人,赔偿了三十多起这类大牲口意外死亡的交易,除了一两起是发生在前日,其余全是昨日发生的。

瓦剌卫能读会写的人少,秦琪一个人忙不过来,不得不把小济、唐丹和小九也叫来帮忙,倒遂了这小子出谷看热闹的心愿。

别看小济平时读书习字不怎么着调,不过计数数钱本是他的长项,专责清点发放银钱,或是以骡马布帛等财物代替,而唐丹和小九则在一旁誊抄,三小配合得相得益彰。

忙到傍晚,几人才弄完,秦琪体弱,累得瘫倒在椅子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小济精力充沛,仍旧安静不下来,他平素为人大方,尤其是对自己人,更是不拿银钱当回事儿。

不过历经一下午的忙碌,赔了那么多的东西出去,他还是觉出了些不对劲儿:

“阿琪姐姐,市集里的交易,出了事儿干嘛让咱们来赔偿?”

“那些牛马是有人做了手脚被弄死的,咱们的人谁愿意吃这个亏,给对方赔偿?”

尽管一个小指头也不愿意动,秦琪还是有气无力地耐心解释:

“要是咱们不出面赔偿,闹将起来,不论谁吃了亏,定然想要报复回来,如此事情越闹越大,须不好收场,咱们作为新投顺的外蕃,还是夹着点尾巴的好。

你兄长临行前交待过,让我们莫置一时之气,能忍则忍,忘了?”

小济端起茶碗喝了口水,砸吧砸吧嘴,“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赔那些农户倒也罢了,干嘛那些青皮也要算上?”

他常年在社会底层厮混,眼力之毒,不下于王善武和梁五等人,自是看出了混在农户中的那些混混们。

秦琪半眯着眼,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们也是在市集做的交易,怎生就不能赔了?这些人善于怂恿人闹事,真不赔给他们,今日哪能如此涉险过关。”

“那……那也不能由着他们信口开河地胡来,要多少咱们就赔多少。”小济兀自不太服气,不曾留意自己这回居然没有说错成语。

“事急从权嘛。”秦琪并不在意,“花钱买个平安,我觉得还是值的,再者说……”

说到这里,秦琪终于睁开了她那双凤眼,里面隐有寒光一闪:

“……我的银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怎么,阿琪姐姐,”小济兴趣来了,“你打算如何收拾这些混混?打闷棍还是……”

“一边儿呆着去。”秦琪笑斥,“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你操心,你看唐丹和小九,人家还在誊抄书册,怎地你就有空同我聊天?”

小济并不服气,“兄长说过,各行其事,各负其责,我的事儿早做完了,怎地就不能同你聊天?”

秦琪有些词穷,正不知如何教训这小子的时候,王善武到了。

“秦姑娘,都安排好了,那些青皮全有咱们的人暗中监视,一个都没有落下。”

“交待好了没有,别忙着动手,先暗中查探几天,看看这些人到底与谁联络,定要将背后之人找出来,不然这般被人暗中算计,实在难受。”

“都交待清楚了,放心,秦姑娘。”

小济暗自撇了撇嘴,原来早就作了安排的,还说不让自己操心。

和幼蓉姐相比,这个阿琪姐姐别看有些弱不禁风,可小济却是知道,她做起事来有股子狠劲,那些混混们看来要遭殃了。

第278章 回归

“阿琪姐姐,你是说他们受人指使?”吐槽归吐槽,小济还是虚心请教。

“没错。”

秦琪如今对小济也算是有所了解,这小子极聪明,除了不喜读书,其他什么东西学得都很快,有心教导他一番:

“你觉得凭这些混混们的脑子,有几人能想出这般损招,即便有那么几个脑子灵光点的想出来了,又有谁愿意教给他人呢?

最多就是三五个村镇被这些人做下手脚,因此而死亡的牲口当在十头左右。

可眼下三十余起的牲口非正常死亡,遍及十数个村镇,要说没有人给他们在背后支招统筹,谁信呢?”

小济点点头,暗自记下。

“信什么?阿琪姐姐。”

唐丹这时才在书册上誊抄完毕,恰好听到秦琪说的最后几个字,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什么。”秦琪摇头笑道。

与小济相比,唐丹就淳朴多了,看来唐长老还真是将其视为掌上明珠,尽管在白莲教,却没有让她接触多少阴暗的东西。

这丫头天真烂漫,让人心生好感,不忍让她知晓人世险恶,秦琪也是如此,自然没有和她细说的心思,仅凭此点,唐丹的确是个做圣女的料子,只是不知道她今后还有没有机会继续祖辈的行当。

“饿了吧?走,回谷吃餔食去。”

知道唐丹贪吃,秦琪岔开话后,故意引到吃食上。

果然,一听要开吃了,唐丹欢呼一声,率先跑了。

小济转转眼珠子,看看已然誊抄好、有些凌乱的书册,也跟着去了。

只有小九,不声不响地留在原地,陪着秦琪整理书册。

这小子存在感极低,不过做事却很妥贴,是那种事无巨细都能替他人考虑周到,且默默替人查漏补缺之人。

两日后的清晨,秦琪起床梳洗完毕,才走出帐篷,就见到了守在门口的王善武。

“秦姑娘,事已办妥。”

“嗯,这么快?”秦琪微微皱眉,“那些混混怎么处置的,别留下什么首尾让人发现,可曾留下活口?背后指使之人可曾挖出?”

王善武哂然一笑,“秦姑娘放心便是,小喽啰没得跑,全都被咱们的人给埋了,绝无可能被人发现,身上银钱也被咱们的人给拿了回来,哼哼,咱们的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

“那领头之人呢?”秦琪追问道。

“这个……”王善武大喇喇地接着说道,“领头之人倒有些本事,一开始居然被他给跑了,最后还是我亲自出手,方才将他拿下,至于幕后之人嘛……”

说到这里,王善武方才有些凝重,“据我们暗中窥察,当与大同总兵的府上有关。”

“怎么回事儿?”一听与大同总兵有涉,秦琪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如果我们没有弄错的话,这两日与混混头子交涉的,当是总兵府里的管家,事后从这头子口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那管家给了他不少银钱,要他与我们为难,主意也是那边教给他的。

不过任我们如何用刑,这厮就是说不出总兵府的管家要他与我们为难的缘由,看来是真不知道。”

秦琪神色凝重,缓缓说道,“看来石总兵是想要逼反我等啊。”

王善武嘴角一抖,“这……这于他有何好处?”

“我也想不明白。”秦琪摇摇头:

“那日在市集中,一旦被那几个青皮得了逞,见了血,难免刀兵相见,还好,还好!要不是你和梁五哥及时发现制止,恐怕还真如了这些人的愿。”秦琪庆幸地叹息着。

“对了,秦姑娘。”王善武想到了什么,又禀报道:

“那日在市集里被咱们擒住之人,交给明军后,据说年巡抚本要将其拿去拷问的,没想到还未到衙门,就莫名奇妙地死了,年巡抚为此大怒,却没能查出作祟之人。”

“对方这口灭得好啊。”秦琪恨恨说道: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了,对方一计不成,必然又施一计,咱们却难以反击,还是速速离开为上,也不知大兄和秦川哥他们何时能回到斜方谷。”

王善武对秦琪此话极为赞同,说实话,与在漠北相比,呆在中原多少有些憋屈,束缚多,想做什么放不开手脚。

比如这次,明明知道被人算计,偏偏顾忌对方身份无可奈何,要是在草原上遇到这种事儿,那是怎么也不会罢休的,大不了事后做马匪去好了。

天大地大,能耐我何?

在中原就只能隐忍,谁叫对方来头大呢,还有瓦剌卫新附大明,秦博初受封,此时此刻实不宜闹出事端,还是早早离开得好,免得受这鸟气。

“对了,秦姑娘,”王善武附和了几句,又问道,“那混混头子如何处置?”

“那家伙还没死?”秦琪很是诧异。

拷问人这种活计,若是由锦衣卫来做,不但能让人吐露实情,还不会把人轻易折磨死。

至于王善武手底下这帮人的来历,秦琪很清楚,能做事,敢下手,不过就没那么精细了,混混头子在他们手中,居然没有被弄死,也算是个奇迹。

“那家伙身子骨还算硬朗,几次都眼瞅着不行了,谁知道又生生挺了过来。”王善武嘿嘿笑道。

“有什么可说的,和其他人一样,给他找个好去处,别让人发现咯。”秦琪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此人的生死。

王善武应承下来,正待告辞,身后‘哒哒’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梁五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

“秦姑娘,老八,好消息,秦兄和周兄弟他们回来了!”

秦琪刚才无比平静的脸瞬间花容失色,眯着的凤眼瞬间张大,眼中异彩涟涟:

“真的么?梁五哥,你可别骗我。”

梁五揶揄地笑道,“秦姑娘你要不信,大可不去,走,老八,我带你去迎一迎,他们来势甚快,再磨蹭一会儿,说不定已到谷口了。”

“得嘞。”王善武也笑嘻嘻地同梁五一唱一和,飞身上了马。

“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去。”秦琪哪里还绷得住,自帐篷旁边的马桩上解开马缰,上马策马,一气呵成,竟比梁五和王善武二人跑得还要快些。

第279章 教训

不提众人相见的离愁别绪,且说秦博和周秦川在听了秦琪所说,知道大同总兵石彪暗中对付他们后,当机立断,决定尽快开拔,远远避开这是非之地。

周秦川知道石亨是夺门之变的三大功臣之一,偏偏这回没能利用金刀白莲一案扳倒此人,甚为可惜。

景泰帝还是有些妇人之仁,若能像朱元璋那般大开杀戒,石亨定然逃不脱,相信那些有着白莲弥勒图案的书籍,多少是有几本流入到了石亨府上的。

石亨屹立不倒,这石彪自然也就仍是大同一带的土皇帝,眼下的瓦剌卫,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客军,强龙不压地头蛇,惹不起就躲罢。

两天后,在知会了大同巡抚年富、总兵石彪、总理石璞,还有代王朱仕壥之后,瓦剌卫全营开拔,从斜方谷滚滚而出,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开拔。

他们将经过大同城,出大同府后,进入晋西太原府,在保德州一带西渡黄河。

一开始秦琪等人还担心,生怕准备的东西不够,到了关西用度紧张,毕竟从秦琪他们知晓要去关西的消息算起,时日并不长,没多久就遭人算计,基本停了交易。

经过周秦川的开解,众人这才了然,交易何必局限于一府一地,他们这一路穿州过府,不知要经过多少地方,哪里不能换东西呢。

近八千的瓦剌卫人马,虽然换出去一些牛马,但马力仍然十分充足,仅仅一天,就从斜方谷抵达了大同府。

在城外安营扎寨之后,秦博带着长史王越,进城拜访各个大佬,做足了礼节。

周秦川虽然身为纪善,却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并没有进城,而是和其他人一道,在城外摆开市集,同大同百姓交易。

买卖出乎意料的火爆,等秦博二人回来,大同城关了城门,仍有周边乡镇的农夫不愿离去,在此交易,最后点灯夜战,又弄起了夜市。

第二日一早,收拾好营帐行囊,全军再度开拔,太阳刚升起,瓦剌卫就将大同城甩在了身后。

周秦川找人把王善武请来,一见面就喊“八爷”。

“别别别,你可别埋汰我了,周兄弟,能不能不翻老黄历?”王善武讪讪说道。

“成,善武大哥。”周秦川如他所愿改了口,他还真不是有意调侃对方,而是好久没见,之前在板升城又喊顺了嘴,一时忘了。

“从这里一直到保德州,想必路怎么走,你是知道的罢?”

“那当然,自从知道咱们要去关西一带,我可没闲着,远一点的路虽然没有亲自趟过,但怎么走却是打听清楚了的。”王善武颇感自豪。

“那就好。”周秦川点头,“既然如此,留几个人带路,我们先行而去,你自己带几个手下,潜入大同,去把那个石总兵的管家给我杀了。”

“得嘞!”一听要去找人算账,王善武兴高采烈,拨转马头就要去安排。

“且住!”一旁的秦博赶忙阻止,“秦兄弟,这样好么,石氏一门毕竟树大根深,得罪了他们,于咱们不利。”

“咱们已经同石彪结下梁子了,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秦川哥做的对,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咱们不好惹。”

秦琪却不赞同,当即反驳自家兄长,说实话,即便周秦川不安排,她也会这么做的。

“那……行罢,善武兄,手脚干净些,别留下什么证据。”

秦博无奈同意,小妹和这个妹婿性子还真是差不多,一点亏都吃不得。

“放心就是,俺去也。”王善武得了准许,打马去了。

“气煞我也!”

石彪在书房里怒吼,顺手打翻茶碗,将其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四下溅开,茶叶和碎瓷片弄得一地都是。

几个侍女听到动静,慌忙进屋,想要打整,被石彪吼了出去。

“欺人太甚,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啊,景明先生。”石彪气哼哼地说道。

他刚得到消息,失踪了两天的府内管家找到了,不过已然成了一具死尸。

石彪不是傻子,想到前些天这管家被派去给斜方谷集市使绊子,瓦剌卫才离开大同,管家就遭了不测,怎么回事儿不言自明。

仝寅脸色也不好看,这事儿还是他提的议,之后的细节他也多有参与,没能成事也就罢了,说明这伙瓦剌人也不全是夯货,还是有高人的。

去找麻烦的混混们全体尽没,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使些银子,这些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就是石府管家之死深深刺痛了他,对方能顺藤摸瓜找到管家并下手,那岂不是说,自己也并不安全,想到这里,仝寅身上冷汗涔涔而出。

还有,对方这近乎挑衅的行为,不啻是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得疼。

“石将军息怒,一帮化外蛮夷,不值得你动怒。”

仝寅嘴角抽动了几下,开始劝解石彪,没办法,谁叫这是自己挖的坑呢。

“瓦剌卫虽然远遁,咱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们,西去关西,肃州一带乃是必经之地,将军可修书肃州卫,让他们帮忙即可。”

“瓦剌卫如今得了朝廷敕封,肃州卫恐怕不会为了与我这点交情,就与瓦剌卫交恶吧?”石彪疑惑道。

“放心,将军,不用他们出头露面,只需做壁上观即可,想来肃州卫是不会拒绝的。”

仝寅宽慰道,“原本的关西七卫之一——沙洲卫不是才扣关内附不久,在肃南一带安身么,咱们可遣人到肃南一带放出风声,就说瓦剌卫实力羸弱,却异常富庶,又口出狂言,说关西七卫不堪一击。

沙洲卫在关西损失不小,虽然内附,但朝廷拨付的东西并不多,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被狂言激怒,想来会对瓦剌卫感兴趣的。

二者都是羁縻卫所,不服王化管束,稍稍撩拨一下,当能争斗起来,瓦剌卫的实力无论如何也会有所损伤,就让他们以残破之军,去关西同其他六卫争斗吧。

且肃南尚未出嘉峪关,在那一带发生战事,朝廷也轻易不会放过,必然会有所惩戒。”

“妙计!景明先生不愧为大才,好,本将这就修书。”

石彪性急,当即走到书桌旁开始动笔。

第280章 河套

大明景泰五年七月底,瓦剌卫大队人马自六坝堡滚滚进入凉州卫。

至此,距周秦川他们离开京师,已然一月有余。

而路途,不过才走了六成多一点,尚需沿着祁连山脚的河西走廊西进,即便是全速行军,也要大半个月,方能抵达嘉峪关。

出了嘉峪关,也仅仅算是到了关西之地,离极西的哈密仍然有不短的路途,明廷给的一个月赶到关西之地的期限,显然是不可能做到了。

尚在关内之时,由于同各地军民交易,就耽误了不少工夫。

自神木出关后,进入河套一带,行军就更慢了。

倒不是周秦川他们有意拖延,想赖在河套不走,真那么做的话,势必激怒明廷,明廷都不用出兵,只需撤去瓦剌卫封号,拒贡闭市,就够瓦剌卫喝一壶的。

再往草原上放些话出去,引阿剌倾军来攻,明军只需做壁上观,即可借刀将瓦剌卫除去。

眼下的瓦剌卫势单力薄,并没有同明廷叫板的实力。

之所以走得这么慢,全因为周秦川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关西七卫内讧是真,但东察合台汗国东进的消息却是假的,无需为哈密担心。

既然关西混乱,实力欠佳的瓦剌卫,自然得为自己多多考虑,在进入关西之前,尽量增强实力。

河套之行,明廷的本意是不让瓦剌卫扰民,却歪打正着地让瓦剌卫有了壮大自身的契机。

京师保卫战之后,也先败退也失八秃修养生息,原先已然算是瓦剌囊中之物的河套一带再顾不上,明军趁势恢复了对河套的威慑力,开始陆续进驻长城外的各大小墩堡。

这些墩堡早在洪武、永乐年间就已建成,仁宣两朝后放弃了一部分,导致河套逐渐沦为了蒙人的牧马之地。

于谦虽是文人出身,却很有眼光,知道河套的战略地位非同小可,遂在京师之战后开始逐步收复河套。

只是受困于财力物力,数年间进展缓慢。

夺门之变后,于谦被冤杀,明廷对河套益发不重视,除了王越横空出世,短暂地收复了河套外,大部分时候,明廷对河套的控制都是呈下降趋势。

到了嘉靖年间,河套全部沦陷,在其间牧马的蒙人不断扰边,被明廷称为套寇,成了宣、大之外的又一处边患。

当然了,那是后事,此时的明军在恢复了部分战力后,对草原的威慑仍然不小,在进驻河套后,实力强大的部落陆续撤出,以免遭到明军打击。

不过大部落一走,小部落却有了生存空间,这些部落往往在大草原上受到排挤,甚至是全族被灭后逃生至此,临时拼凑而成的。

大草原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只能赖在河套求生,仗着规模小,行动迅捷,河套的明军一有行动,他们就闻风而散,让明军收效甚微,算是赖在了河套。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马匪,这些人汉蒙都有,尽是亡命之徒,以劫掠为生,来去如风,同样难以对付。

面对这些散兵游勇,大明边军根本没有办法,只要对方不大举犯边,入寇内地,也就听之任之。

瓦剌卫实力虽弱,但与这些小部落和马匪相比,就强得太多了。

且有熟悉蒙人和马匪的秦博、王善武等人,这些让明军跟在屁股后面吃灰的小股蒙人和马匪,就此在瓦剌卫面前连连碰壁,连跑都难以跑脱。

被瓦剌卫击败打散后,吸纳收编,成为壮大自身的养分。

能除去这些烦人的苍蝇,河套一带的明军自是喜闻乐见。

不但给了秦博他们一定的帮助,还主动上奏朝廷,说瓦剌卫在河套受阻,他们正帮着瓦剌卫廓清河套的大小匪寇,请求兵部能宽限秦博他们抵达关西的期限。

这样一来,河套明军有了战绩,而瓦剌卫则有了边军背书,日程的拖延就没了后顾之忧,双方各取所需,周秦川他们遂安心在河套征战。

王越原本心急关西受东察合台汗国威胁,一心想要尽早赶去助战,从秦博等人口中得知实情后,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在河套肃清匪寇,恢复大明对此地的统治,也算得上开疆拓土,有功于朝廷,王越倒也没有因此心生不满,而是一心一意地替瓦剌卫出谋划策。

将近一个月的鲸吞蚕食和主动投靠,瓦剌卫扩充近万人马,遴选了三千精兵,加上原来的汉蒙兵马,有了近六千的可战之兵,实力大涨。

匪寇被周秦川他们打得在河套不敢立足,纷纷避其锋芒,四下散去。

这样一来,河套局势大好,蒙人势力几被肃清,历史走向发生了变化。

眼见无利可图,瓦剌卫这才继续西进,再次渡过黄河之后,穿过阿拉善,也就是汉代所称的贺兰山一带,从凉州卫再度入了关。

凉州卫都指挥并未露面,只派了几个校尉前来,给秦博他们带路,指定了一块宿营之地后就告辞离开。

知道自己等人的外蕃身份尴尬,一般的文臣武将不敢轻易结交,秦博他们也不为己甚,回了一份厚礼,歇了一夜后,就继续向西北开拔。

此地靠近边塞,尽是卫所驻军,没有文官,不用到处拜山门,倒省了不少事。

这一带地广人稀,到嘉峪关虽然路途颇远,但实际上只需再经过永昌卫、山丹卫、甘州卫,即可进入肃州卫,肃州卫的最西边,即是嘉峪关。

就这样,瓦剌卫花了半个月,一路平安无事地连过三卫。

这日,在甘州卫最西边的马营堡按照惯例做完交易后,全卫拔营起寨,进入了大明最西边的疆土——肃州卫。

“贤弟,河西一带地广人稀,交易量大减,我看到了肃州卫也不会有多少起色,咱们所需物品仍旧不足,这却如何是好?”

秦博骑在马上,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

在进入河套之前,周秦川他们在晋西换来的东西并不少,绰绰有余,但人马扩充了近一倍后,显然又不敷用度了,尤其是茶、盐、布匹,事关吃穿,不容轻忽。

第281章 沙洲卫

周秦川眼中寒光一闪,“为今之计,只能在进入关西之后,找其他六卫去‘借’了。”

他倒是有心派人带着牛羊骏马走回头路,到热闹之地交易,可自从再度入关以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集镇,若想达到目的,恐怕得一直走到凉州卫以东的临洮府一带才行。

路途既远,往返耗时必多,哪有这许多工夫,朝廷那里不可能容忍自己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

“还是我等失策,早知道就该在凉州卫之时,派人到临洮一带换点必需品。”王越也在一旁叹息。

河西走廊一带,他们谁都没有来过,完全没有想到,在汉唐两代繁盛异常的丝绸之路,会凋敝成这般模样。

除了海贸兴起造成的影响,西域一带大小部落汗国林立,互不统属,加上明廷无意也无力经营西域,导致商队缺乏安全保障,才是根本原因,丝绸之路就此断绝。

魏晋之后,财赋之地逐步转移到江南,长安以西一带,作为曾经的龙兴之地,在唐代其实就已初现颓势。

不说其他,就是粮食都得靠外运补充,要不然高宗李治和武则天,也不会常年累月地呆在洛阳。

唐代长安能维持繁华,全靠丝绸之路带来的财富。

明代在西域几无建树,丝绸之路一断,西北民生凋敝,百姓除了种田,全无其他生计,一遇天灾,没有任何自救能力。

这也是明末陡遇小冰河时期,连年大旱,其他地区尚可支撑,唯独西北民变不断,最终葬送了大明王朝。

“也只能如此了。”秦博叹道,他虽然心慕中华文化,却不是书呆子,知道周秦川口中的‘借’是什么含义。

“只是我等除了知晓关西六卫之名,其他几无所知,知己而不知彼,胜算并不高啊。”王越皱着眉头说道。

从朝廷还有各边将口中,只知道关西七卫分别是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罕东卫、沙州卫、赤斤卫和哈密卫。

其中哈密卫最强,把守着关西乃至整个大明的西大门。

而最弱的沙洲卫,已经被除了哈密卫之外的其余五卫,联手赶出了关西之地,先于他们入关内附。

整个大明,关于关西的消息,就仅限于此,由此可见,从朝廷到厂卫,对西域漠视到了何种程度。

“怕甚,王先生。”王善武大咧咧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廷的那些官儿不是说过了么,咱们当初的实力就能在关西稳居中游,如今更进一步,岂有惧怕之理。”

“话是不错,不过若能知晓关西局势,总没坏处。”王越摇摇头,建议道,“听说沙洲卫就被朝廷安置在肃南一带,咱们不妨携重礼登门拜访,从他们口中挖些东西出来。”

“王大哥说的不错,我也正有此意。”周秦川赞同道,“要是能说服他们给咱们带路,就更好不过了。”

他心中所想,可不仅仅是带路那么简单,沙洲卫被其余五卫赶出关西,心中愤懑可想而知,要是能说服他们多少出些兵,与瓦剌卫联手,胜算可就大增了。

只是不知沙洲卫的实力和心气如何,有没有复仇的意愿,且等见了面再说。

闲谈中,众人刚敲定拜访沙洲卫的安排,就有游骑飞马来报,说是负责探路的哨骑与不明势力的人马发生争斗,双方互有损伤。

如今各自退开,下一步该如何行止,请各位首领示下云云。

“莫不是伤了肃州卫的人马?”秦博急问。

说是互有损伤,但己方吃的亏肯定不大,要不然前来报信的游骑神情也不会如此轻松,秦博就怕对方吃了大亏,要真是肃州卫军兵的话,这梁子就结大了。

“顺宁王放心,绝非官兵,大明边军的战袄,我等不知见过多少次,知道是什么样子。”游骑毫不在意地说道,“这帮人身上所穿衣甲,同我等相去不远,以皮甲为主,更像是草原中人,也不知是不是附近的马匪。”

“不对,这一带人烟稀少,抢不到什么东西,兼之卫所林立,马匪很难立足,你再好好想想,来人到底有没有说过些什么?”王越喝问。

见王越郑重其事,言之有理,众人也跟着重视了起来,全都看向游骑,静待他的回答。

周秦川更是心里‘咯噔’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难不成是沙洲卫?”

本在苦苦思索的游骑一听,当下吐了口气,“周纪善说的没错,这伙人嚷嚷的时候的确说过这么个词儿。”

众人面面相觑,事情有些不妙,刚才还在商量要登门拜访,重礼相酬,以期从沙洲卫口中挖点料出来,谁知转眼就同人家发生了冲突。

“怎么回事?怎地就与人发生了冲突?”秦博面沉似水。

游骑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答道:

“那些贼厮鸟不是官军装扮,有弓箭有兵刃,又牛皮糖似的粘着,俺们都以为他们是马匪,射箭示警后不见收敛,自然就动上了手。”

“对方伤亡如何?”王越急问。

“呃,死了几个人吧,三五个还是十多个就不太清楚了,反正隔得远,用的都是箭,他们也没留下尸首。”游骑吞吞吐吐地答道。

这下有点麻烦了,众人都觉得有些头疼。

不死人的话,尚可一笑了之,送份大礼,即可把臂言欢。

一旦死了人,在大草原上往往就是两个部落间交恶的开端,身为一部之首,若不愿出头,是会被部属看低的,由不得他不出面。

随后双方相互仇杀,冤冤相报,成为累世宿仇。

这沙洲卫虽不在大草原上,但关西也是游牧之地,想必规矩差不多。

而瓦剌卫突前哨骑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没有什么错,秦博并不能因此责骂甚至惩戒他们,那样就太令人寒心了。

“去吧。”周秦川挥挥手,打发走这名游骑,转问大伙儿:

“怎么办?携重礼拜访沙洲卫,赔个不是?”

他始终是穿越而来之人,对这等面皮问题不怎么在意,也不清楚草原上的规矩。

第282章 挑衅

“不成。”

果然,一向温厚的秦博第一个不赞成:

“如此一来,我等在臣属眼中势必威信大跌,今后还怎么做头领。”

“那……加快行军速度,尽快出嘉峪关,避免与沙洲卫冲突?”

周秦川又建议。

“也不成。”秦博还是反对,“如此这般,倒显得我瓦剌卫怕了他沙洲卫似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周秦川没辙了,总不能就此开战吧,要知道,这里毕竟还在关内,不是关西的羁縻之地,一旦引发内斗,起了战事,朝廷那里不好交待。

“什么都不用做。”秦博想了想说道,“咱们原先如何,今后仍如何,甚至减缓些行军的脚程,就这么经过肃州卫,沙洲卫要是不露面,算是认了怂,咱们也就此罢手,要是他和咱们来硬的……”

秦博哽了半饷,也没有拿定主意,最后无奈道,“……等沙洲卫亮了相再说罢。”

离周秦川他们尚有两日脚程的一块草甸,星罗棋布地散落着些帐篷,牛马羊群正悠闲地徜徉在草地上。

其间一座帐篷较为宽大,里面正有人大声咆哮: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锁南奔?”

被称为锁南奔的人面相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闻言漫不经心地抓了抓头皮,答道:

“我的喃格兄长,你这回可冤枉我了,没错,我是有挑衅瓦剌卫的心思,可我什么都没让他们做啊,遣人四下里警戒防范,咱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干的么,难道有错?”

喃格哑然,被明廷敕封为沙洲卫都督佥事的他,如何不知道己方哨探之所为,确实无可指责,在关西一路遭人追击,他们早成了惊弓之鸟,即便入了关,也不敢掉以轻心。

特别是听到瓦剌卫即将来临之后,更是每日里都有哨探四下警戒,生怕被人突袭。

“不对,你小子别给我狡辩,”喃格忽地反应过来,喝道,“即便警戒,哪里用得着跑到几百里外去警戒。”

锁南奔嘿嘿一笑,索性直言:

“兄长,刚才不都说了,我的确是派人前去,想挑衅瓦剌卫,不过嘛,没等咱们的人做下什么事儿,对方游骑就悍然上前交战,咱们的人五死六伤,倒省得我再费心思了。”

“此话当真?”

“看你说的,兄长,我好歹也是沙洲卫都指挥使,岂能虚言相诓。”

“看来这瓦剌卫并非如市井所言,全由逃去草原的汉人组成,实力没咱们想象中那么孱弱。”喃格面色郑重。

锁南奔却仍不在意,“兄长多虑了,狭路相逢,咱们的人轻敌,这才让对方占了些便宜,若真刀真枪地对上,以咱们的重甲铁骑,必能无往不利。”

“你啊,怎地还是如此自大。”喃格有些着急,“没错,咱们的重甲铁骑的确犀利,可在关西不也被其他五卫联手,用游战之术,让我等无可奈何,折戟沉沙了么?”

锁南奔这才有些凝重,“那些家伙,不过是仗着人多欺负咱们人少罢了,不敢堂堂正正一战,我输的不服,这瓦剌卫充其量两千可战之兵,谅他们也玩不出那种无赖之术。”

“两千可战之兵?市井流言你也相信?”喃格嗤笑道,“据我所知,瓦剌卫自凉州卫入关,人马近两万,与传言中不足一万的人马大相径庭,可战之兵显然不会只有区区两千。”

“兄长,此言当真?”锁南奔这回终于没了刚才的轻视之意。

“你说呢?”喃格不屑作答,反问道。

他其实一开始,就并不相信市井传言中的瓦剌卫实力,毕竟是曾经的草原霸主,即便落了魄,也仍是一头猛虎。

沙洲卫如今在肃南暂时安身,乃是西去嘉峪关的必经之地,对于瓦剌卫来说,算得上是拦路虎。

不过喃格并不想与瓦剌卫交恶,不说在关内挑起战事会惹朝廷动怒,就是以如今沙洲卫的孱弱实力,也再经不起一丁点的损失了。

喃格所想,乃是与瓦剌卫公平交易,只要能换些盐和茶就行。

他们入关内附,并不像瓦剌卫那般受朝廷重视,所获甚少,吃穿短缺,就算能朝贡,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再不想点办法,日子就快要过不下去了。

好在听说瓦剌卫一路所来,都在同各地汉人做交易,想必东西是不缺的,喃格不做非分之想,只求瓦剌卫能同自己公平交易就好,金银和牛羊他们沙洲卫还是有些存货的。

没想到双方隔着数百里,就提前交上了手,己方还死了数人,这就使得他原先的想法全数落了空。

关西七卫这些年之所以内斗不休,其根本缘由自是为了抢夺水草丰美之地。

不过起因全是各卫之间偷盗牛羊骏马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然后各自挟私报复,最终闹出人命,终至刀兵相见,与塞北并没有什么不同。

“哼哼,既然闹出了人命,就不是轻易能善了的了,即便他们有四千可战之兵,凭借咱们的铁甲重骑也有得打。”

锁南奔倒是硬气,并没有因为听到瓦剌卫的实力而退缩。

“你啊,别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打杀杀,咱们沙洲卫想要繁衍生息,靠的是脑子。”喃格斥道。

“难不成兄长你想做那缩头乌龟?”锁南奔不服气,挑眉反问。

喃格为之气结,如今死了人,已是箭在弦上,局面非他所能控制的了。

即便如此,喃格还是不想大打出手,吩咐锁南奔:

“不可贸然行事,明日集结全卫人马,到红水河一带静待瓦剌卫的到来,且看对方如何分说,若是愿做赔偿了断,也不是不能坐下来商谈计较一番。”

他心中想的,仍然是能不动刀兵,就尽量不动刀兵得好,要是还能在对方身上捞点好处,就更好了。

“是,尊令。”锁南奔肃容领命,出营帐而去,在正事上,兄长喃格一旦做了决定,他就是再不情愿,也会依令行事。

瓦剌卫全军压着脚程,缓缓而行了两天,终于从肃州卫的最东边,走到了中部一带,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遇到沙洲卫的人前来叫嚣捣乱。

第283章 红水河畔

众人舒了口气,都以为沙洲卫从关西落荒逃入关内,实力必然大损,故而不敢造次,看来这回是打算隐忍不发,吃个哑巴亏了。

眼看即将入夜,王善武的哨骑飞马来报,说是前方有大河阻路,今晚得在河边过夜,来日清晨,待他们探明河水深浅,再行渡河。

安营扎寨已毕,周秦川等人来到河边,但见河道甚宽,水流倒是不算湍急。

河边一带的水经过目测,最深处堪堪淹到人的膝盖,只不知河中深浅如何,不过看那水流速度,再深也深不到哪儿去,想来渡河不难,无需搭桥做舟,只需探出一条水浅之路,即可涉水而行。

河水呈赤色,当地人称之为红水河,发祥自祁连山,周秦川估计,山上当有红土,方才造就这般奇特的景象。

只可惜没工夫上山一观,看一看红土景象,以慰思乡之情,滇贵一带被称作红土高原,周秦川打小就见惯了的,这么久见不到,还有些想念了。

翌日清晨,天色才发亮,瓦剌卫全军生火造饭,吃过朝食,正准备收拾营帐,待前锋探好河道渡河,却见河对岸黑压压一片,不知何时,已然有大队人马严阵以待,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河这边的瓦剌卫人马。

这只人马身上穿的不是明军的鸳鸯战袄,大部分人以皮甲为主,与瓦剌卫的装备几无分别,只在队伍的正中,有部分精锐全身着甲。

王越见状,微微苦笑,对秦博说道:

“顺宁王,河对岸恐怕就是沙洲卫的人马了,对方熟悉地形,看来是打算在此给咱们来个半渡而击啊。”

“咬人的狗不叫。”王善武低声嘟哝了一句。

本以为沙洲卫怂了,没想到人家不声不响地选好了地方,就等着自己等人入觳了。

昨夜之所以没有探查到对岸情况,看来是沙洲卫有意没有现身,直到确认瓦剌卫抵达红水河,方才直逼岸边。

眼下别说他尚未遣人探查河道,对红水河的情况根本不熟,就是已然探查过河道,知道从哪儿渡河,也不能贸然行事,对方以逸待劳,静待时机择人而噬,一个不好,瓦剌卫就要大败亏输。

“我等都小瞧了沙洲卫啊。”

周秦川仗着眼力好,细细将对岸情况看过一遍后,发出如此喟叹。

“贤弟此话何意?”秦博问道。

“秦兄你且仔细看看对方正中那队精锐。”周秦川提醒道。

恰好此时朝阳初升,阳光从空中洒下,对岸那一小队人马被照得闪闪发亮。

众人听了周秦川的话,眯着眼睛透过刺目光亮,方才看清他们刚才并未在意的这队精锐的真面目。

虽然隔得远,但此时足够光亮,看得到对方不但身上有胸甲、链甲,头盔也与众不同,尖顶盔下连缀着一圈环甲,遮盖住了整个面部和颈部,只露出眼睛,与周秦川印象中的欧洲骑士相类。

只有手中持着的弯刀与塞北蒙人相近,不过看上去显然也更具份量。

身下战马亦有铁甲护身,仅露出四条细细的马腿,全身装扮兼具亚、欧特色。

可以这么说,这就是一队武装到了牙齿的重装骑兵。

“咝……”

待看清楚了对方阵中精锐的真面目之后,众人大都齐齐吸了口冷气。

“关西七卫都这么强吗?”王越喃喃问道。

“好在对方这种骑兵数量不多,最多不超千人,要不然……”

周秦川语气凝重,他是初次得见重骑兵,那种扑面而来的森冷感和压迫感,让他极不舒服。

关西地处西域,靠近西亚东欧,看来还是受了影响,这一小队重装骑兵,看起来就是西亚和欧洲重骑的混合产物。

只有王善武和秦博脸色还算轻松。

“诸位不必惊慌。”王善武开口安抚大伙儿,“这种重骑用来冲阵决战极具威力,不过我等只要不与其硬碰硬,威力就要大打折扣,穿了那么多的铠甲,马能跑得多快。”

“善武兄说的不错。”秦博也说道,“家父和二弟都曾西征过,听他们说,西域富庶一点的汗国部落,的确会装备这种重甲骑兵,冲锋陷阵,无往不利。

不过要对付也简单,只需施展我蒙人一脉相传的曼古歹战法,放风筝似的吊着他们,不断施以冷箭,待其马力体力双双不济,是杀是剐就任由我们处置了。”

王越听完,点头赞同,“不错,如此应敌,确为上佳之策。”

“可眼下对方占据有利地势,只需以不变应万变即可,我等要横渡红水,若不正面强攻,岂能如愿?”

周秦川幽幽说道。

众人听了,全都无言以对,对方稳守要害,不动如山,曼古歹战法哪有用武之地。

而红水河对岸,喃格、锁南奔两兄弟也被瓦剌卫庞大的人马数量给吓了一跳。

“这怕不得有两万人马了!”

锁南奔手搭凉棚,有些失色,这等规模和精锐程度,与传言所说的区区数千人马相去甚远。

他们沙洲卫在关西连连折戟,能活着来到肃南安身的不过七千人上下,真正可战之兵,不过两千人而已。

虽有重甲骑兵坐镇,但对方人多,若是不计伤亡地以蚁附之法强渡红水,他们最终也是抵敌不住的。

且这八百重甲乃是沙洲卫压箱底的宝贝,是好不容易从关西五卫的围攻中保存下来的家底,若再有损失,沙洲卫可就连安身立命的本钱都没有了。

“看来有人居心不良,想要挑起我两卫的争斗,是以故意贬低瓦剌卫的实力,让我等轻视。”

喃格摇头叹道,“只是如今箭已在弦,咱们双方都有点不好收场了。”

锁南奔深悔自己之前的孟浪和漫不经心,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兄长处置。

“来人,安排几骑出马,趟到河中一带,且看对方如何反应。”喃格吩咐道:

“瓦剌卫若也有人到河中汇合,就告诉他们,既然杀了我们的人,就得付出点代价,嗯……让他们拿粮食、青盐和茶砖各一千斤来赔偿好了。

若是对方无动于衷,那就在红水河中呆上一阵,再回转本阵即可。”

第284章 对峙

“是!”亲卫打马自去传令。

“兄长,你这刀是不是宰得狠了点。”锁南奔问道。

在见识到瓦剌卫的实力后,他有些心虚了。

“呵呵,我漫天要价,他们可以坐地还价嘛。”喃格笑道,“要是我要的东西少了,他们再一还价,咱们岂不是亏了。”

喃格打定主意,对方哪怕只还一半的价码,他也认了,共计一千五百斤的吃用,也勉强能解他们沙洲卫的燃眉之急。

“咦,他们动了。”

这边厢周秦川等人正无可奈何之际,一直沉默的梁五突然出声了。

众人齐齐向对岸看去,但见沙洲卫的阵中,飞出三匹轻骑,到了河边也不停步,马蹄带起漫天水花,直奔他们这边而来。

“看来是来探我们的底了。”秦博点头道。

他毕竟长于草原,对这些部落间交涉的方式并不陌生,岂肯无动于衷而示弱,当即发话,“善武兄,你也安排三人上前,且听听他们开多少价码。”

王善武听了,一挥手,己方阵营中也不多不少跑出三骑,同样溅着河水,直奔河中。

就这样,红水两岸的数万人,全都按兵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六哨轻骑汇于河流之中,就这么立在红水河正中谈判交流。

不多时,六骑各自拨转马头,回归本阵。

王善武匆匆迎上,听了几个手下的耳语后,皱着眉头回到秦博身边。

“大王子,对方欺人太甚,说我们杀了人,要我们赔偿粮食、青盐、茶砖各一千斤方才罢休。”王善武气哼哼地说道。

之前因为事涉军事,一直插不上嘴的苏幼蓉忽的笑了,“这赔偿一事,看来也和做买卖差不多,对方既然喊了个高价,我等不妨还个低价回去,几来几往,直到达成共识为止。”

不想秦博摇头,并不认同,“苏姑娘,这虽同做买卖相似,却又绝不是做买卖,双方不论是喊价还是还价,只有一次机会。

谁认同对方的价码,谁就算是认输了,绝不可能如同市集那般,你来我往数个回合。”

众人之中,数秦博对草原的规矩最为熟悉,秦琪虽然与她这位大兄一起长大,但向来不理会琐碎之事,自然也不懂什么规矩,只能唯其马首是瞻。

“那……咱们还个什么价码呢?”门达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问道。

他想要兴建关西锦衣卫卫所,大部分人手还得在瓦剌卫中招募,因此从内库领的粮草银钱,全都混于西进的队伍之中,以示同瓦剌卫不分彼此之意。

眼下沙洲卫阻路,索要钱粮赔偿,不可避免的就会动用他那一部分,门达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计较这点损失。

他是担心事有不济,双方若在关内之地发生冲突,不但他这个随行的锦衣卫镇抚使脱不了干系,要吃朝廷挂落。

就是整个瓦剌卫,恐怕也很难讨得了好,毕竟肃州卫据说就在红水河西侧不远处的酒泉城,若要出兵,朝发午至,方便得很。

谁知道这些人打得什么鬼主意,做过锦衣密探,又在京师之中历练过一番的门达,如今警醒得多,本能地就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还价之事不用着急,若回复得快了,显得我等没有底气,商议一番再说。”秦博不慌不忙定下了基调。

当晚,吃着餔食的工夫,秦博就定下了要还的价码——粮食、青盐、茶砖各一百斤。

尽管众人都觉得少了,显得不够诚心,就连周秦川都出面相劝,奈何秦博再度搬出草原上的规矩,价若砍得不够狠,也是一种变相地认怂,在其他部落眼中,同样大失颜面。

若是有心交好对方,可以待其应下这个价码之后,再还一份重礼即可,这样一来,既保住了自己的面子,也给了对方实惠,就看沙洲卫愿不愿意失点脸面了。

众人无奈,只得首肯秦博还的价码。

周秦川暗自摇头,看来好面子这个毛病,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没多大变化。

被门达心心念念提防着的肃州卫将领,此时正坐在酒泉城中的一座营房里,听着手下的禀报。

“如此说来,沙洲瓦剌二卫,此时正隔着红水河对峙,尚未发生冲突了?”

上座的将领捋着胡须问道,此人姓任名礼,乃是肃州卫指挥使。

“正是,将军。”立在堂中的校尉答道,“不过双方剑拔弩张,随时有可能大打出手,咱们要不要即刻出兵警告,以免爆发战事?”

“不急,你先出去罢。”挥退下属后,独自留在房内的任礼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显然没有刚才人前那般云淡风轻。

半个多月前,他接到大同总兵石彪的密信,要他如此这般,实在让他好生为难。

石彪在信中暗示地很清楚,就是要他坐山观虎斗,然后再出面收拾残局,顺便给这两个羁縻卫扣上叛乱的帽子,如此还能赚上一份军功。

可这两卫若真的在肃州地界相互攻伐,即便事后镇压下来,任礼作为肃州卫指挥使,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功过之间,朝廷那里能否相抵,实在不好说。

何况凭这两卫的实力,肃州卫能否平复这场动乱,他也没有多少把握。

有心不按石彪的指使行事,可其族叔石亨毕竟提拔过他,如今更身居高位,任礼实在没有对抗这叔侄二人的底气。

想来想去,只能悄悄率军到红水河一带潜伏,静观其变,若无战乱,双方各自散去最好。

自己就当无事发生,石彪那里也能完美交差。

一旦爆发战事,还是不能听石彪那厮的,到最后再收拾残局,还给这两卫扣上叛乱的帽子。

需得在双方尚未打出真火,伤亡不算太大的时候就及时出面制止,以肃州卫官军的身份,想来这两卫还是会给面子,及时罢斗的。

如此也算给了石彪一个交待,反正山高路远,这里的事到底如何,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石彪即便安排有人在此地,战场上的事儿,哪里探查得清楚。

想到这里,任礼将门外侍卫唤来,开始安排出军事宜。

第285章 搜寻

第二日,红水河畔,秦博遣人再一次来到河流中央,将自己的价码报了过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沙洲卫既不撤军以示同意,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瓦剌卫同样如此,双方就这么诡异地隔着河流对峙起来。

只是两卫都是羁縻卫所,要顾忌朝廷律例,且各自所处地势,均是利守不利攻,谁也不敢轻易撕破脸面发动进攻。

只是为了谨防被偷袭,将探查范围都扩大到了所在河畔上下流的十里范围,每日里哨骑往来不断,一副风雨欲来,随时能爆发大战的感觉,就这么僵持了两天。

第三日正午,周秦川吃过饷午,等到太阳稍稍偏西,不再那么毒辣之后,正待和王善武一道出去纵马一圈,既练骑术,也客串一把哨探的角色。

谁知刚上马坐好,苏幼蓉和秦琪就匆匆来到他马前,脸色都有些惶急。

“秦川哥,小济这臭小子不见了。”苏幼蓉沉不住气,率先说道。

这一带昼热夜寒,正午尤甚,这几天小济他们几个的功课都要避开最热的这一两个时辰,若按后世的时间来算,当在下午三点左右,由苏幼蓉和秦琪给他们继续开课。

“不见了?许是他无心读书习字,跑去哪里躲了起来,在营地中多找找就是。”

周秦川并没有当回事儿,这小子为了偷懒,少读点书,歪招多得很,谁知道这次又用的什么鬼点子。

“我已派人找了一圈,丝毫不见他的身影,而且不惟是他,就连小九、唐丹,还有侍剑,也都统统不见了。”

秦琪冷静些,事情也说得清楚些。

周秦川一呲牙,得,既然秦琪都这么说,那这帮熊孩子肯定不在营地中了,想到如今同沙洲卫的紧张局势,不由得怒气暗生。

这臭小子,又偷偷跑出去玩,难道不知眼下是什么局面么。

在济宁的时候跟踪人贩子倒还好说,毕竟那帮人做贼心虚,不敢大肆搜寻。

如今同沙洲卫对峙,双方哨骑不断,虽然隔着条红水河,可这么浅的水,纵马即过,难保他们所在的东岸没有对方的人。

一旦撞上敌骑,谁会因为几个小孩就暴露自己的行踪,势必要下狠手。

想到这里,周秦川坐不住了,两腿一夹马腹,就要纵马而行。

“且慢,秦川哥,我已同大兄打过招呼,他已经遣了上百哨骑四下搜寻去了,你和这小子熟,还是好好想想,他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也好有的放矢。”

秦琪及时开口说道。

周秦川冲秦琪点点头,以示谢意,关键时刻还能沉得住气,这妮子是个做大事的人。

会去哪儿呢,小济这小子?周秦川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思。

嗯,和唐丹一道,这丫头片子贪吃,小济也好不到哪儿去,再想到此地毗邻红水,周秦川大致有了谱气。

估计这几人是弄鱼吃去了,自从二渡黄河之后,就再没见到一条像样点的河流,没河没水,自然也就没有鱼吃。

这几人因为年岁小,凭弓箭打不到什么像样的猎物,钓鱼吃鱼就成了他们几个的偏好。

这几日坐拥红水河,却因为同沙洲卫对峙,哪有人敢去河里垂钓捕鱼,小济这小子肯定是耐不住嘴馋,又有些厌学,这才花言巧语哄骗他人,一同遁出营地,找地方钓鱼吃鱼去了。

想到这里,周秦川双臂往马鞍上轻轻一撑,跃到马背之上,仗着自己超强的眼力,四下打量。

这一年来,他又蹿了些个儿,已同秦博差不多,所骑之马也要高大神骏一些,因此站在马背上,能看到的地方也远比他人要远。

这几人既要吃鱼,那肯定是要生火的,当前热而无风,十数里的范围内,只要有炊烟,当逃不过周秦川的眼睛。

果不其然,在转了一圈后,周秦川的目光锁定了红水河的上游,那里直愣愣孤零零地冒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与他们自己的营地,还有对岸沙洲卫的营地都相去甚远。

“走!”周秦川话不多说,当即坐回鞍上,打马而行。

“秦川哥,小济这样下去可不成,这回找到他,可得好好收拾他一通。”秦琪纵马跟上,在一旁说道。

“是得好好收拾,等找到他,先揍他一顿再说。”

周秦川咬牙切齿地说道,将马腹又紧了紧,生怕去得晚了,那小子所在之地被沙洲卫的人发现,从而留下遗恨。

“揍倒不用,只需罚他背书,背不完不许吃饭就成。”秦琪出了个主意。

“秦琪妹妹此招不错,这小子皮实得紧,不怎么怕揍,偏生怕读书写字,还有吃不饱肚子,双管齐下,定要让他终生难忘。”苏幼蓉也发了狠。

“成,听你们的,不过,我还是想揍他一顿。”

说话间,众人出了营地,斜刺里秦博也跟了上来,“怎么,有小济消息了?”

在板升城里,他同小济交情还不错,得知小济失踪,也很心焦,安排手下四处找寻的同时,他自己则在营地周边静待消息。

“红水河上游十里外的地方,有人在生火,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多半就是这臭小子在烤鱼吃。”周秦川咬牙切齿地说道。

“怪不得没找到。”秦博叹道。

哨骑的探查范围,也就是十里左右,这个距离若发现敌情,足够他们做出应对之策,再远的话,除了耗费人力,实在没什么意义。

一路无话,十多里地转瞬即到。

却见冒着青烟之地,不偏不倚,宛在水的中央。

原来这里红水河水流不足,中间地势又高,就露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河中孤岛。

再看河边零散的几棵树上,拴着四匹骏马,其中小济最近常骑的那匹,还有侍剑专属的那匹赫然在列。

他们果然在此,周秦川紧了紧腮帮子,沿着河边一马当先,直取目的地。

“快看,对岸也有人!”一道跟过来找小九的梁五,忽的惊呼起来。

众人扭转头颅,只见右侧的河对岸,蓦然从草窠之中钻出十数骑人马,跟他们一样,正打马直奔河中孤岛。

第286章 烤鱼

糟糕!周秦川等人齐齐变色。

这应该是沙洲卫的哨骑,见到此地有异,前来查探。

不行,不能让沙洲卫的人得逞,必须先他们一步赶到河中小岛之上。

周秦川等人使劲策马,马速快了几分,谁知对岸沙洲卫的人见了,同样不甘示弱,也驱马疾行,马速也赶了上来。

“哗哗哗”的马蹄踏水声大作,双方几乎同时纵马进入河中,看各自到孤岛的距离都差不多,若是不出意外,双方将几乎不分先后地抵达眼前那座小岛。

性急的王善武抽出短弓,搭箭欲射。

“不可。”梁五抬手阻拦,“不可激怒对方,沙洲卫的人若是吃了亏,拿我们撒气也就罢了,若是拿岛上几人泄愤,该当如何是好?”

王善武闻言,讪讪收了弓。

这小岛被河水包围,水源丰沛,因此岛上灌木葱绿繁茂,众人即便踏入河中,也只看得到曈曈人影和袅袅炊烟。

不过岛中人不是聋子,听到岛外动静,有人从灌木丛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周秦川眼力好,看得分明,不是小济这熊孩子,却又是谁。

“小济,小济!”

眼见无法先对方一步抵达小岛,周秦川也不顾距离尚远,小济根本难以听清他的话,急得纵声大喊:

“赶快给我带着人滚过来!”

周秦川在河这边大喊大叫,河那边的沙洲卫众骑也没有闲着,同样在对着河中小岛怒吼。

喝骂声中,又有一人现身,却是个陌生少年,但见他笑嘻嘻地看了眼沙洲卫的人,又拉着小济缩进了灌木丛中不见。

此时若从小岛上方往下看,只见一左一右两彪骑军,带着滔天水花向小岛奔去,倒似两条水龙欲争抢什么宝贝一般。

眼看周秦川等人踏着河水上了浅滩,就要冲入小岛,一身雪白的唐丹忽的出现,挡在众人面前,手持一根细木棍,棍上插着一条已经烤得焦黄的鲜鱼:

“诸位兄长阿姊来得正好,鱼烤好了,快来尝尝。”

打头的周秦川猝不及防,他的骑术如今进步不小,但还没达到控马自如的地步,更做不到将人从地面上捞起来。

为免伤到唐丹,周秦川不得不猛拽缰绳,堪堪擦着唐丹身边而过,从小岛上又踏进了河水之中。

在他身后,梁五和王善武同样如此,全都为了避开唐丹,而再度下了水。

只有秦博身子一斜,轻舒猿臂,将唐丹捞到了怀中。

只是他刚抱着唐丹在马上坐正,又见小九立于马前,秦博就是驭马功夫再好,此时也来不及斜身去抱,同样不得不驾马避开,也来到了水中。

身后的苏幼蓉和秦琪,带着几个护卫,见势不妙,早早地就勒停了座下马。

来到水中的王善武,见不及将己方之人先行保护下来,咬咬牙,抽出腰刀,就要绕过小岛,涉水前去截击沙洲卫的人。

不想刀刚抽出一半,又被梁五拦住,朝另一侧努了努嘴,王善武顺势看去,只见来敌也被几个陌生少年拦住,同样止步小岛边缘。

更有看似领头的两人,动作比他们还要快些,已经下了马,正眉开眼笑地吃着少年们递到手中的烤鱼,其余护卫虽然未下马,却也未再进一步,只略带些警惕地看向这边。

“诸位兄长,愣着作甚,快快下马,今日鱼获不少,快来帮我收拾收拾。”

周秦川等人正自发愣,小济嚷嚷了起来,众人目光这才从沙洲卫那里转到小岛之上。

但见小济位居正中,侍剑赫然在列,见了周秦川他们,只无奈地笑了笑,就继续忙碌了。

其余少年,还有数人,全都不认识,不过看其穿着的褐衣,除了不着皮甲,与不远处沙洲卫的人一般无二,想来都是沙洲卫中的子侄小辈。

这些沙洲少年如今正被小济指使着干活,不是刮鳞刨鱼,就是削枝串鱼,忙得团团转。

只是少年们连鱼都不太拿的住,自然手忙脚乱,被小济嫌弃不已,不时损上两句。

不过这些少年丝毫不恼,乖乖听着小济的指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俨然把小济视作了他们的头领。

周秦川等人的冲天杀气,一到了这里,就被此地忙碌而和煦的气氛给消弭得干干净净,再看沙洲卫众骑,同样也没了剑拔弩张的敌意。

好奇怪,小济这小子什么时候有这种化干戈为玉帛的技能了,周秦川晃晃脑袋,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率先下了马。

这些少年虽然听小济的话,不过那手收拾鱼的技艺,他还真看不下去。

周秦川高举空着的双手,冲着沙洲卫的人晃了晃,以示自己没有敌意,随后踏上小岛,来到了少年们中间,开始帮忙。

梁五有样学样,也加入了进来,随后除了王善武带着几个护卫立于岸边,秦氏兄妹和苏幼蓉都上了岸,开始给小济打下手。

“兄长,还是你们利索,这些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多人连鱼都拿不住。”小济踱到周秦川身边抱怨道。

“俺们没吃过鱼。”蹲在周秦川身边观摩怎么刮鳞刨脏的少年抬起头,讨好地说道。

怪不得,周秦川听了暗自点头,游牧民族似乎向来就不太吃鱼,秦博他们之前也是如此,还是在进了板升城之后,才见识到鱼的鲜美,从而喜欢上的。

有的地方还有民俗禁忌,严禁吃鱼,好在这沙洲卫没有这些讲究,小济这小子才能凭借他钓鱼做鱼的功夫,让这些沙洲小子心服口服。

事情很明朗了,周秦川猜都能猜出前因后果。

小济巧舌如簧,把唐丹、小九,甚至侍剑都给忽悠瘸了,跟着他跑出营地,为了避开哨骑,还特意跑到十里开外的地方。

他们运气不错,找到了这么一块钓鱼宝地,随后与这些沙洲少年不期而遇,看来这些少年在沙洲卫里也是不让人省心的,如此紧张的局势,一样要跑出来玩乐。

小济定是凭借他高超的钓鱼手段和烤鱼技艺,征服了这些从未吃过鱼的少年的味蕾。

第287章 缓和

为了大快朵颐,少年们心甘情愿地让小济驱使。

至于同他们一起来到小岛之上的沙洲卫之人,想必也是出来找寻这些少年的,对方看到自己等人冲向小岛,一开始估计也是害怕他们的子侄受到伤害,故而与周秦川等人的想法一样,不敢放箭阻拦,只能加快马速,率先冲到岛上解救这些少年。

看来古今中外,从来都不缺熊孩子啊。

只是少年们各自拿着烤鱼,阻拦双方大人的伎俩,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还是他们凭着本能这么做的。

算了,不管这么多了,周秦川本就不愿同沙洲卫发生冲突,如今小济歪打正着,一众少年成了双方的黏合剂,一直僵持在红水河边的瓦剌沙洲二卫之间,似乎有了转机。

能在此时擅自跑出来,让一队精骑心急火燎忙着寻找的,当与小济他们一样,不会是沙洲卫普通人家的孩子。

那么,来到此地这队的沙洲人马,会不会也有管事之人在其中呢?

有了周秦川等人的助力,烤鱼的速度一下快了起来,喷香的烤鱼一条接一条地传递到在场诸人手中,等到鱼获烤完,周秦川、苏幼蓉和小济这个铁三角才有空喘息,开始吃鱼。

现场气氛有些诡异,少年们倒是不分彼此地打打闹闹,边吃边玩乐。

年岁大些的,倒是没了一开始的相互敌视,像王善武这些在岛两侧警戒之人都下了马。

只是双方之间没人交流,都自顾自地吃着烤鱼,没人打破这份平静。

周秦川边吃烤鱼边琢磨,该怎么利用这次难得契机,向沙洲卫表露一下己方的善意,总不能在红水河边一直这么耗下去罢,得想办法和对方搭搭话。

本来这种事儿,应当由长史王越出面,秦博作为顺宁王,不宜一开始就露面,那样的话,缺少回转余地。

奈何此时的王越,马下功夫尚可,到了马上就差得远了,出营找人,就没让他跟来。

周秦川作为纪善,自然当仁不让。

拿着烤鱼,周秦川慢慢踱到沙洲卫最早下马的那两人身边,原因无他,这二人穿得好些,看起来像是领头之人。

“二位,这烤鱼吃得可还满意?”周秦川问道。

“满意满意,没想到这鱼烤出来会有这么好吃。”

年轻一些的汉子嘴里塞满鱼肉,连刺也不吐,含混不清地说道,“俺们为了找人,连饷午都没吃呢。”

“满意就好。”周秦川笑道,“在下周秦川,忝为瓦剌卫顺宁王麾下纪善,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在下锁南奔,忝为沙洲卫指挥。”年轻汉子有样学样地跟着说道,却不提身旁之人。

周秦川心中暗喜,还真遇到了沙洲卫的上层,作为没有封王的羁縻卫所,一卫指挥已然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了。

同时也有计较,看来这个年长一点的汉子才是真正说话管用之人,却不说破,自己这边不也是这样么。

“原来是锁南奔将军,幸会幸会。”

“呃……幸会幸会。”锁南奔手忙脚乱学着周秦川回礼。

“可惜啊,此番来得匆忙,有肉无酒,实是一桩憾事。”周秦川故意叹道。

“没错,俺们也是如此,如此美味,却少了美酒,实在不得劲儿,看来周纪善同我一样,也是好酒之人啊。”

锁南奔听到周秦川主动提起美酒,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主动邀约道,“今日得周纪善款待,改日我定当以珍藏的西域葡萄美酒相谢。”

“哦,当真,锁南奔将军还有葡萄美酒?是不是色如鲜血,香如馥蜜,饮之微酸,却又回味无穷?”

周秦川喝过些低端红酒,哪里知道高下之分,只能把脑中想到的赞誉之词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对对对。”

锁南奔又惊又喜,他好酒却不嗜酒,最喜搜罗品评各地美酒,周秦川的话高深莫测,他虽不解其意,却觉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心坎里,不禁大生知己之感,恨不得立马同此人痛饮三杯。

“周纪善,一听你说话,我就知道你是懂酒之人,没说的,那坛葡萄美酒就等着你我共饮了。”

锁南奔哈哈大笑,畅快无比。

“如此,就谢过锁南奔将军了。”周秦川回礼道,“锁南奔将军真英雄也,眼下我瓦剌、沙洲二卫有些不愉快,尚愿与我把酒言欢,我自然也不能退缩,这个宴,我赴定了。”

锁南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这才想起当下双方的局面,有些尴尬之余,不禁向兄长喃格看去,却见喃格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当即心下大定。

兄长这是要他借此机会,主动向瓦剌卫示好,尽快化解当前这进退不得的僵持局面。

“来来来,周纪善,你我好好亲近亲近。”

有了兄长的首肯,锁南奔不再拘束,把着周秦川的一只手,亲热无比。

两人边吃烤鱼边聊,渐渐避开众人,走到河水之中,嘀咕了好一阵之后,方才回到岛上。

眼见烤鱼吃完,双方客气道别。

“小济,今日吃了你的烤鱼,改日请你吃烤羊羔。”

“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倒是少年们玩儿的开心,有些恋恋不舍,还各自定下了约定。

“兄长,那葡萄美酒真如你说的那般美味?”

才离开小岛,小济就忍不住问道。

他对烈酒敬谢不敏,不过水酒嘛,还是能喝上两口的,尤其听说葡萄酒色红如血,就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酸里吧唧,有什么好喝的,除了色泽鲜艳些,其他一无是处。”

秦琪忍不住吐槽,她在乌苏克的时候,西域臣服于瓦剌的小部落,也曾将葡萄酒敬献过来,自然有幸得尝。

“也不知你们这些男人,怎么会把酒视作美味,想不通。”

周秦川嘿嘿一笑,却不多言,酒这东西,喜欢的,顿顿离不开,不喜欢的,一滴也沾不得,哪里说得清楚。

“行了,小济,今日玩也玩够了,烤鱼也吃得一嘴的油,是不是该算算账了?”

一旁的苏幼蓉冷声插话问道。

第288章 交好

“幼蓉姐……”小济可怜巴巴地撒娇。

“少来这一套,没用,就你们这几人,若真遇上沙洲卫的精骑,跑都跑不掉,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做了人家的箭下亡魂。”

苏幼蓉越说越来气,“我和秦川哥还有你阿琪姐姐都商量好了,从现在开始,不把千字文背熟并默写出来,不准吃饭。”

“啊……”

小济夸张地惨嚎起来,不过这一回却没人理他。

“餔食前背不出来,先吃十板子,睡觉前再背不出来,再吃二十板子。”秦琪火上浇油。

“没错!”周秦川也恶狠狠地说道,他也想起了一开始说要揍小济的话,只不过到了此时,却又不忍心下手,不过苏、秦两人的提议自然是要附和的。

小济眼见混合双打有演变成混合三打的趋势,不敢再作妖,乖乖地闭了嘴。

侍剑有些不忍,“这个,苏……苏姑娘,我……”

“别说了,侍剑。”苏幼蓉不太客气,“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的还和小孩子们胡闹到一块儿去了。”

侍剑被噎得无话可说,她其实也是在发现唐丹不见后,赶着追出去的,只是找到这几个熊孩子后,一个人拿他们没办法,也无暇分身回来告知消息。

对于苏幼蓉的恚怒,侍剑倒也想得通,当下不再辩解,低声道歉:

“苏姑娘教训的是,小妹今后一定不会再犯。”

至于小九,早被梁五拧着耳朵揪到一边教训去了。

因着对小济等人的声讨,众人一时也忘了问周秦川,同对方谈那半晌,到底聊了些什么。

只有秦博不曾忘却,不过在见到周秦川笃定地冲他点了点头后,也就将心放到了肚子里。

两天后,还是在这个小岛,红水河没了往日的宁静,瓦剌、沙洲二卫,各有数百人马隔岸相望。

只不过这一次,双方可不是来烤鱼吃的。

二十多辆牛车拉着满满的东西,在苏幼蓉带着人再一次清点之后,艰难地涉水而过,驶向对岸。

牛车还没有过去一半,就有人骑着马踏水来到东岸。

“周纪善,怎么回事儿?”

锁南奔翻身下马,大声问道。

“怎么了?锁南奔将军,是东西不好么?”周秦川问道。

“不……不是不好,是东西多了罢?”锁南奔眼睛圆睁,不明所以地问道。

吃烤鱼那天,周秦川同他说得好好的,瓦剌卫在原来粮、盐、茶各一百斤的基础上,再加三十坛烈酒,以表前些日子双方冲突,给沙洲卫造成伤亡的歉意。

并说好这些东西仅是致歉,至于沙洲卫让不让路,周秦川只字未提。

沙洲卫本就有意让步,锁南奔又得了喃格的暗中应允,遂以自己好酒为借口,表示看在这三十坛烈酒的份儿上,就势借坡下驴,应了下来。

“多了?”周秦川假意一愣,随后才笑道:

“之前说好的东西,只是为了致歉的,多出来的三百斤粮、盐、茶,是作为我等西去关西,向贵部打探消息的酬劳,锁南奔将军不嫌少就好。

怎么,还是说贵部不愿与我等交好,行个方便?”

那日在小岛上,借着刚吃过烤鱼,有些缓解的气氛,周秦川以多加三十坛烈酒的代价,算是让双方有了交流的余地。

之后与众人相商,觉得不如干脆一次到位,以酬谢对方指路为由,粮、盐、茶又各加了三百斤。

“这……”锁南奔语塞片刻,随即一拍周秦川肩膀,大声说道:

“没说的,周纪善,你这个兄弟我认了,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让沙洲卫所部大军后撤三十里,瓦剌卫可从容横渡红水河。”

说罢就要上马,被周秦川给拉住了。

“不急,锁南奔将军,过河的事儿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我可是记得那日贵部少年所说,要请我们吃烤羊羔的,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周秦川笑眯眯地说道,自己想的没错,说好的一百斤,最后变成了四百斤,给对方的惊喜,肯定要比一开始想还对方五百斤的价码要大得多。

如此这般,还少了一百斤的代价,不错。

锁南奔听了周秦川的话,哈哈大笑,“周兄弟的要求忒也轻了点,别说烤羊羔,就是烤全羊、烤全牛,我们沙洲卫也没有二话。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十坛烧刀子是不是少了些,要不,你再加点呗,周兄弟?”

不知不觉间,他对周秦川的称呼,已经从周纪善变成了周兄弟。

“那可不成,锁南奔大哥。”周秦川也投桃报李地换了称呼,“我瓦剌卫的烈酒也实在不多,这三十坛酒,已经占了我们近四成的存货了,要是再多给你们些,等到了关西,入冬之后,儿郎们该如何御寒活血?”

这是实话,此时蒸馏酒的工艺还不发达,出酒率低,因此烈酒价高量少,尤其是西北一带,粮食本就不富余,能酿酒的就更少了。

一路上积攒的这些烈酒,除了拿来喝,周秦川还打算留存部分,以作外伤消毒之用,如此一来,就更不够用了。

要不是为了交好沙洲卫,他还真舍不得送酒。

“说笑而已,不必当真。”锁南奔当然知道烈酒有多金贵,也不为己甚,当下笑道:

“周兄弟就在此地稍候片刻,我去安排一下,今夜不醉不归。”

说罢打马而去。

是夜,红水河两岸篝火连天,喧闹声不断,除了少量负责警戒之人,瓦剌、沙洲两卫的大多数人,都在吃喝中开怀,连日来的紧张、压抑被一扫而空。

双方的首领人物,则各自带了些心腹和护卫,再一次聚到了小济他们找到的那个小岛上,杀羊杀牛,生火烤肉。

“来,周兄弟,再满饮此碗。”

锁南奔明显喝多了,却仍然端着碗酒,跌跌撞撞凑到周秦川面前,待与周秦川一道将酒喝完之后,方才接着说道:

“周兄弟海量,当真英雄了得,怎么样,我那葡萄美酒不错吧?”

“呃……不错,的确是中土难得一见的美酒。”周秦川有些违心地说道。

第289章 渡河

此时的红酒,既没有灭杀酵母,以免其继续发酵的工艺,也做不到完全密封,锁南奔的那坛葡萄美酒,与陈醋相差仿佛,不论是沙洲卫还是瓦剌卫的人,实在没几人爱喝。

也就是小济和苏幼蓉等颇为好奇之人尝了些,剩下的,全是周秦川陪着他喝光的。

喝完所谓的红酒,锁南奔酒兴不减,又喝上了烈酒,或许是酒水喝杂了,这才第二碗,就醉态毕现。

“我就说嘛,在场诸人,也就周兄弟你,还有我最懂酒了,来来来,知己难得,再饮一碗。”

说罢,又同周秦川干了一碗酒,然后叹道,“可惜啊,今后这酒恐怕再难喝到了。”

“这却是为何?”

“你这就明知故问了,周兄弟,如今关西动荡,这葡萄美酒乃西域所产,却又如何到得了此地。”

锁南奔很是感叹,“我原本还打算自己试着酿一些出来,可惜啊,我才洒下去的葡萄籽,都便宜那些贼厮鸟了,还有我们才开好的荒地,也不知被那些杂碎祸害成什么样了。”

“哦,你们在沙洲还种了地,锁南奔大哥?”周秦川心一动,问道。

“正准备种,不瞒你说,周兄弟,我们专程请了汉人的庄稼把式看过,沙洲一带水草丰美,若是运作得好,当能开出十万亩良田来,我们去年发动全卫人马,也不过才弄出了万亩的规模,然后就被其余五卫联手,给赶进关内来了……”

田地的资料,不是我凭空捏造的,到了我大清的雍正末年,在沙洲引党河水分渠灌溉,耕地规模已有十万余亩。)

“想我沙洲上下,也不招谁惹谁,尽心竭力,只想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怎会落得差点亡族的下场。”

锁南奔说着说着,语带哽咽,眼角也泛起了泪光。

周秦川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古今中外皆是如此,谁叫你们占着块宝地,却又没有相应的实力呢。

“身为男儿,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个道理,连我家小济都知道,你堂堂七尺大汉,难道就只会在此流马尿么?”

旁边有女声脆生生地言道,周秦川一回头,却是苏幼蓉,手里端着一盘烤好的羊肉。

原来她担心周秦川腹中无食,空腹喝酒恐难以支撑,特意送些烤肉过来,正好听到锁南奔的牢骚,见不得这副窝囊样,忍不住出言相斥。

真是神助攻啊,周秦川忍不住给了苏幼蓉一个赞赏的眼光。

他一直有心把沙洲卫给拉下水,特别是他们那一队重骑,若能与瓦剌卫的游骑配合,既能攻坚,又可游战,当无往而不利。

只是一直没有适合的契机,尤其是他身为瓦剌卫的纪善,要是考虑不周,话说得不合适,极易让对方生出戒心来。

苏幼蓉作为女流,反倒没有这许多顾忌,虽然刚才这话语气稍重,却更能激发锁南奔的好胜之心。

“你……”锁南奔闻言大怒,正待骂回去,见是苏幼蓉,方才忍了回去:

“此等大仇,我沙洲卫上下岂敢忘,又岂能忘,只是如今我等实力渺小,若再寻仇,当有亡族之祸,兄长说得对,眼下我部,还是得以生存繁衍为上。”

“锁南奔大哥,我倒有个主意,既能让沙洲卫修生养息,又能一报毁家之仇……”

“快快说来听听。”

周秦川话未说完,就被锁南奔急急打断。

“是这样,我瓦剌卫的实力你也看到了,当可在关西占有一席之地,你不妨同喃格都督说说,率铁甲重骑西出嘉峪关,与我等一起去找关西五卫的麻烦。

其余人等,则留在肃南静候佳音。

若能打下沙洲,我在这里向你保证,瓦剌卫绝不独占,你我二卫当作兄弟之卫,一起以沙洲为家,如何?

你刚才不是说过么,沙洲能开辟十万亩以上的良田,足够养活咱们两卫的人马了。

若是我等接战不利,即便是全军覆没,你们损失的人马也不足千数,虽然有些伤筋动骨,但整个沙洲卫是不虞灭绝的,有朝廷撑腰,还有嘉峪关挡着,关西五卫再牛,也进不了肃南来找你们的麻烦。”

“这……”锁南奔沉吟不语,显而易见有些动心了。

周秦川趁热打铁,又继续说道:

“放心,一旦铁甲重骑与我等兵合一处,人马所需嚼用,全由我瓦剌卫包了,这样一来,留守肃南的沙洲卫,也能省下不少粮草,你觉得如何?”

“周兄弟盛情难却啊,我自己当然是想与你一起杀敌的,不过此事我一人也决断不了,还需与兄长共商。”

“应当的,此乃大事,自当好好商议一番,来,今晚只管喝酒。”

诱饵算是抛出去了,沙洲卫愿不愿意吞这个钩,还得看他们自己,周秦川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掌控不了,当下放开心思,继续找人喝酒,把沙洲卫的大小头领,灌得人仰马翻。

第二天,直到午后,沙洲卫一众上下方才清醒过来,草草吃了些东西之后,全卫拔营,徐徐退开,依言让出了红水河西边约三十里地的空当。

瓦剌卫则按着他们指点的河中线路,开始渡河。

红水河河道虽宽,不过河水却浅,若是全军骑马渡河,其实花不了多少工夫。

只是周秦川他们辎重不少,全都用马车牛车拉着,这些木质的车轮要想趟过河水,着实需要人手,或拉或拽,或推或垫,要出不少气力。

直到夜幕降临,近两万人马才堪堪全部渡过红水河,眼见无法继续前行,只能在沙洲卫的营地旧址上安营扎寨,准备过夜。

同一时间,一直率军潜伏在附近,不曾露面的肃州卫指挥使任礼,在得知瓦剌、沙洲二位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后,长长舒了口气。

这般结局,实在最好不过,他既依石彪所言按兵不动,当能给石彪一个交待。

至于双方没有如愿火拼,就不关肃州卫的事儿了。

没有在肃州卫的地盘上爆发战事,自然也不用担心受朝廷训斥,当真算得上两全其美。

“走,回军酒泉。”任礼上马吩咐道,当先而去。

第290章 嘉峪关下

渡过红水河后,虽然没了沙洲卫的掣肘,但瓦剌卫仍是同之前一般无二,还是在慢腾腾地行军。

期间路过了肃州卫驻跸之地酒泉,又大费周章地携礼拜访了一番。

花了五天时间,眼看嘉峪关已经遥遥在望了。

“秦川哥,那晚咱俩怕是白下工夫了,沙洲卫估计不会来了。”

苏幼蓉有些泄气,也有些鄙夷,沙洲卫连一千不到的人马都不敢出,实在窝囊之极。

周秦川不置可否,那晚在红水河边会餐,除了他重点招呼锁南奔外,其他人也没有闲着,已经把关西的情况从沙洲卫的人口中掏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一直缓缓而行,就是在等着锁南奔的反应,没想到……说实话,周秦川也有点失望。

“走吧,秦兄。”周秦川说道。

秦博正待下令,全军加速,直赴嘉峪关,不妨地面微微抖动起来。

几人愕然间扭头回望,但见一队规模不大的军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着森森寒气,和无可阻拦的气势,向着他们而来。

“来了,周兄弟,锁南奔来了。”秦博笑了。

周秦川闻言也笑了,一番口舌没有白费,那些东西也没有白送。

三天后,一只奇怪的队伍出现在嘉峪关。

说它奇怪,是因为这只队伍共计四十余马拉牛拖的车辆,车上全是粮食、青盐和茶砖这些边销之物,怎么看都是一只商队。

然而队伍中人,却又全都身着锦衣,外套罩甲,望之不似商旅,赫然却是一队锦衣卫。

负责把守嘉峪关的明军校尉初见之下,也是异常惊奇,不过在勘验过这队人马的通关文书,还有领头之人的牙牌之后,恭恭敬敬地将牙牌文书递还过去:

“原来是锦衣卫关西卫所的诸位同袍,杭千户稍候,小将这就开关放行。”

圣上新设锦衣卫关西卫所之事他还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不就有执掌关西卫所的门达门镇抚使,同瓦剌卫一道出关西去么。

眼下这队人马,估计是负责押运补给,后续跟进的关西锦衣卫,如此一来,他们带着这么多的粮食物品也就说得通了。

关西一带,本就是化外之地,生计艰辛,如今五卫内乱,就更是缺粮少盐的了,这新成立的锦衣卫卫所要想立足关西,势必要自己运送粮食物资。

随着守关校尉的一声令下,嘉峪关包着铁皮的厚重大门,在‘吱吱呀呀’的乱叫声中缓缓开启。

领头的杭千户呆呆看着大门,目泛精光,充满了希冀。

“住手,马上给我关闭城门!”

就在此时,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声怒吼从这队锦衣卫身后传来。

守关校尉一听之下,脸色大变,这声音他熟得很,发自肃州卫最高长官,指挥使任礼任大人。

这队锦衣卫有问题,这是守关校尉的第一反应,他当即一声令下,即将完全开启的大门复又缓缓关闭,同时,数百支明晃晃的枪尖对准了这队人马的要害。

“干什么?干什么!”

任礼带着几个手下,纵马来到关前,一见此景,脸色大囧,来到校尉面前,劈头盖脸地骂道:

“我让你关闭城门,可没让你用刀枪对着自己的同袍,快给我收起来!”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所有兵丁说的,众军士挨了他一通骂之后,悻悻地收了刀枪。

“末将见过杭千户,手下人不懂事,还请见谅则个。”

任礼脸上挤出笑容,来到这队人马的领头之人面前。

领头人轻咳一声,“任将军言重了,你我虽然都是为朝廷效力,但毕竟份属不同,况且我不过区区一个千户,谈何见谅不见谅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心心念念要找到外甥的杭敏,他在昌平惊鸿一瞥地见到了苏幼蓉和周秦川之后,就认定只要跟着这二人,当能找到自己要找之人。

以他的身份,要打听清楚那队外罩黄甲,耳戴天鹅翎的骑军底细很简单,得知这是入京受封的瓦剌卫之后,杭敏就更加笃定了。

古北口以东的草原,差不多都已被他走遍,偏生毫无消息,只能说明那对少年夫妻或是兄妹根本就没有在那一带活动。

如今在瓦剌卫的骑军中得见,看来当初一出关,他们带着济儿走的是西边,最后跑到瓦剌所部,自己外甥的下落,定然着落在瓦剌卫身上。

骤然有了利好消息,杭敏反而不急了,兹事体大,要怎么不露痕迹地把人找到,才是关键。

他当下改了商队不进京师,径回泰安的主意,遂了一众手下进京玩乐的意愿。

一面派亲信飞马赶到泰安,将实情告知小妹。

一面找到父亲和大兄,父子三人进宫面圣,最后替他讨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差使,协掌关西卫所,如此一来,即可名正言顺地同瓦剌卫打交道了。

不过要想同瓦剌卫结下善缘,仅凭身份,以势压人是不行的,好在小妹聪慧,不久就安排人手,押了一批粮秣赶到京师。

杭敏又用自己此趟塞外之行赚来的银钱,买了不少青盐茶砖,这些东西都是关外的必须之物,他打算以此来向瓦剌卫示好。

随后精挑细选了一批精干人手,编入锦衣卫之后,就此出京,一路向西,追随瓦剌卫而去。

只不过很不巧的是,毕竟泰安稍远,来回一趟耽误了不少时日,杭敏一路急追,还是在晋西一带同瓦剌卫失之交臂。

等他赶到神木的时候,对方早已深入河套,开始征战了。

杭敏深知河套局势混乱,那些小部落与马匪可不会像在塞北草原上对商队那么友好,一旦碰上,那是能抢则抢,商队几乎不会去这一带做买卖。

他们带着这许多粮秣,区区几百人,实在没有多少自保之力。

且边将不知如何,得知杭敏乃当朝国舅爷,无论如何也不敢放他出关,到河套去找不自在。

杭敏虽然忧心济儿在瓦剌卫中的安全,不过他也知道,河套这些蒙人小部落和马贼的实力都不甚强,以他所知的瓦剌卫实力,当无大碍。

第291章 关西

眼见不得出关,杭敏只能带着人,沿着长城一线赶往西北,这么一来,就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即便周秦川等人在河套耽误了不少时日,又在肃州与沙洲卫对峙了几天,杭敏虽然借机拉近了不少距离,却仍是没能追上,再一次看着瓦剌卫消失在关外。

杭敏一路而来,几乎不同各地官府驻军打交道,为的就是加快行军速度,到了肃州也不例外,在嘉峪关得知瓦剌卫已于五日前出关而去,他自然不可能再如同在神木那般,仍然呆在关内逡巡不前。

哪怕他知道关西比河套还要混乱危险,也不得不冒险出关,毕竟关西一带就是瓦剌卫的封地所在,自己不亲身前往,如何找得到人。

而且听说关西五卫实力不俗,远胜河套匪寇,瓦剌卫未必讨得了好,那济儿的安危就很成问题了。

本想就这么偷偷摸摸出关的杭敏,谁知道还是惊动了肃州卫的指挥使,这下子他知道自己再想西出嘉峪关,恐怕不太容易了。

不过杭敏还是不甘心,仍想争取一下,遂有意问道:

“对了,我这关防和牙牌都没有任何问题,为何任将军不让我出关西去?”

任礼心中苦笑,堂堂国舅,偏要深入险地,到关西做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他不知这其中有何深意。

但以当下嘉峪关以外的局势来看,却是万万不能放任这位国舅爷就此离去的,特别是在瓦剌卫已然远去,无法保护他的情况下。

万一国舅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还是想办法将其留在肃州罢。

“杭千户有所不知,关西如今战乱频仍,你们又带了这许多粮秣物品,一旦被逆匪盯上,可就麻烦得很了。”

任礼赔笑道,所谓麻烦得很,可不仅仅只是麻烦而已,而是粮秣被抢,全体被杀都有可能。

“锦衣卫关西卫所侦缉的就是关西一地的情报,我既然身为关西卫所的千户,自然得呆在关西才是,若是留在肃州,又做的哪门子的关西卫所千户?”杭敏反问,话虽饶舌,却是表明了态度。

“说的对,锦衣卫负责的是侦缉,而不是交战,关西五卫如今正相互攻伐,实在没有锦衣卫的用武之地,杭千户若不爱惜己身,又如何刺探谍报,效忠朝廷呢?”

“这……”杭敏被任礼此话给问住了,也清醒了,说得对,自己身负重任,需得保住这有用之身,方能完成小妹交给自己的使命。

济儿还小,一般在塞外的部落争斗中,不会对这个年纪的人下手,只要不出意外,性命倒也无虞,最多掳掠为奴,只要愿出银钱,是能够赎回的。

“那依任将军所见,我当如何是好呢?”

见这位国舅爷态度缓和,不再坚持要出关,任礼一颗心总算落了地,笑着说道:

“这还不简单,杭千户安心在我肃州卫呆着便是,什么时候瓦剌卫廓清关西,您什么时候出关赴任就是。”

“那得等到多久?”杭敏终归有些不耐。

“杭千户放宽心,瓦剌卫河套一行,实力翻了一倍有余,出关前又得沙洲卫铁骑相助,此去关西,哪怕不能横扫,也可自保无虞。”

瓦剌、沙洲二卫发生之事,任礼大致还是清楚的。

“你不是说要等瓦剌卫廓清关西我才能成行么?”

“所谓廓清,并不是要他们将其余五卫全部消灭,若瓦剌卫聪明些,可在靠近嘉峪关一带的地方寻个水草丰美之地,借着我肃州卫的势头,威慑其余五卫,先占块地盘安身立命再说,杭千户放心,我当遣人出关刺探,一有消息,肯定第一个告知于你。”

“如此,就麻烦任将军了。”杭敏闷闷不乐地说道,几次三番地失之交臂,他终归有些气闷:

“不知任将军可有舆图,与我细细分说一番关西局势?”

“都是为朝廷效力,该当的。”任礼为能拍上国舅爷马屁而高兴,“舆图在酒泉官厅之中,任千户不妨移步,在下义不容辞。”

杭敏听了也不推辞,吩咐手下调转马头,跟着任礼去了。

同一时刻,周秦川等人也正围着一张简陋的舆图争论不休。

舆图是根据王善武打探得来的消息,还有锁南奔口述之后,简略绘制而成。

周秦川虽是穿越客,但他只知道西域一带的金银铜铁等矿藏异常丰富,若能占据宝地,瓦剌卫不愁花销。

对于地形却了解不多,尤其是此时地名称呼截然不同,在舆图一事上毫无贡献。

“我认为咱们瓦剌卫目前应以稳为主。”

说话的是梁五,他指着舆图上离嘉峪关最近的一个地点说道:

“这是玉门,也是咱们当下所在之地,周围数十里并无其他部落,水草尚可,既能放牧,又宜耕种,离嘉峪关也近。

咱们只需像在也失八秃一般,筑城开荒,放羊牧马,养活这两万人不成问题。”

一番话说得大部分人连连点头,其间也包括苏幼蓉和秦琪,就是向来好战的王善武,也觉得这般行事老成,比较稳妥。

虽然朝廷想要瓦剌卫西援哈密,但他们都已知道东察合台汗国东侵哈密一事并不属实,自然也就没有横穿关西的兴趣。

至于调停其余五卫纷争的使命,众人就更不愿意了。

作为外来户的瓦剌卫怎么调停?还不是得用武力胁迫。

可以他们目前的实力,人家服吗,要是不服,动起手来,难免又要被五卫围攻,成为又一个沙洲卫,狼狈退回嘉峪关。

还不如就留驻此地,不招惹他人,自己种田放马,既能替明军做前哨,也算对朝廷有个交待,还能背靠嘉峪关,无惧其他势力的侵袭。

相信其余五卫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明军眼皮子底下联合起来,对付他们瓦剌卫。

五卫如今不过是在瓜分沙洲卫一事上,分赃不均导致的纷争,总有停息之时,到时候自可堂而皇之地揽功上身。

第292章 攻略

“可……可当初你们在红水河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锁南奔一听就急了,合着闹了半天,沙洲卫这八百重骑就是陪着你们出关远足一趟的么。

“话不能这么说,锁南奔将军,什么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以我们瓦剌卫的实力,一到关西之地,就悍然挑衅其余各卫,与找死何异?”秦琪耐心解释道:

“若有人前来侵袭挑衅,你们这数百重骑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她其实一直不太理解,周秦川为何处心积虑地要将沙洲卫重骑忽悠出来,徒耗粮草。

苏幼蓉脸有些发烧,尽管她赞同韬光养晦,但还是有些无颜面对锁南奔,在红水河边可是她与周秦川一起忽悠人家的。

瓦剌卫其余诸人默不作声,显然都赞同梁五所言,眼见报仇无望,锁南奔急了,看向周秦川道:

“周兄弟,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们沙洲卫这八百重骑,难不成是你们用来撑场面的?”

“锁南奔将军稍安勿躁。”周秦川低声劝慰道,“且听顺宁王怎么说。”

言毕,同秦博交换了个眼色,秦博点头示意,出面说道:

“诸位兄弟言之有理,仅凭瓦剌卫眼下实力,的确难以压服其余五卫。

不过留在此地重建板升城的话,若还像也失八秃那般,以木栏为篱,恐怕很难抵挡游骑骚扰。

不但田地会被毁,就是性命也堪忧。”

众人一听,都觉得秦博所言不虚,也失八秃那是凭借着瓦剌当时的强大实力,这才无人敢来撄虎须,板升城的防护基本上就是摆设。

可到关西就不同了,以瓦剌卫目前实力,也不过处于中上位置,是拦不住他人觊觎的。

以木桩制成的栅栏,哪里挡得住行踪不定的游骑,可若要筑城,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又远非瓦剌卫所能承受。

“大兄,你和秦川哥有主意了?”秦琪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听秦博所言,她敏锐地察觉出了端倪。

秦博微微一笑,指着那幅简陋的舆图说道,“诸位兄弟请看,这里是瓜州,有坚城厚墙,对吧,锁南奔将军?”

锁南奔咬牙切齿地点头,“没错,想当初我沙洲卫最为强盛的时候,坐拥沙洲、瓜州,两地都筑有坚城,无人敢惹,是我等后辈子孙无能啊……”

整个关西,有三座坚城,除了扼守关西大门的哈密城,剩下的就是沙洲城和瓜州城,都是当年沙洲卫的先辈历经艰辛建立起来的,由此可见,沙洲卫当年也曾风光过。

周秦川轻拍其肩,以示安慰,秦博则接着说道:

“眼下以罕东卫为首的关西五卫,尽集于沙洲,按喃格都督所言,他们正在为沙洲卫的财货和田地该如何分配而争吵不休。

瓜州虽然落入实力最强的罕东卫手中,但因主力尚在沙洲,城防空虚,防备不足,对我等实力也全无所知,咱们可一鼓而下,有了瓜州落脚,则后顾无忧矣。”

锁南奔听了眉开眼笑,“顺宁王言之有理,瓜州我熟得很,愿为大伙儿带路,所部八百人马甘为驱策。”

“你那八百重骑都是宝贝,”周秦川在锁南奔耳边轻笑道,“可不能这般大材小用。”

“王爷,你和周兄弟早有计较?”王善武兴奋了起来,他是好战份子,有征战自是愿意。

秦琪泼了一瓢冷水,“即便如此,可瓜州离嘉峪关已远,乃四战之地,一旦被五卫合围,咱们外无援兵,死守之下,难免后继无力,为之奈何?”

秦博哈哈大笑,“小妹,京师一行不是和你说过,咱们遇到了你二兄的人么,他们伪作哈密人马,入京朝贡……”

“等会儿,我知道了,”尽管秦琪之前未经战事,不过她显然很有天份,很快想到了其中铆窍,“想必你已暗中知会二兄,乌苏克的人马恐怕此时已经在进入关西的路上了?”

“就知道瞒你不过。”秦博笑了,他这小妹,还真是聪颖得紧。

“正是,琪妹。”周秦川接道,“我和秦兄议定,瓦剌卫攻占瓜州之后,以自身为饵,将其余五卫人马全数引来,鏖战不休之际,你二兄的人马适时出战,从背后给五卫人马来一下狠的,关西可一战而定,也免得咱们同这些人纠缠不休。”

说到这里,周秦川转头对锁南奔说道,“沙洲卫的八百重骑,最擅冲锋陷阵,自然得留到最关键的时候再现身,领路嘛,安排一二人即可。”

锁南奔听了,双拳紧握,狠狠一挥,“没说的,周兄弟,我听你的。”

此计乃是周秦川和秦博尚在京师之时就定了下来的,特木尔在朝贡完毕之后,就已日夜兼程赶回乌苏克,阿失帖木儿的人马此时即便还未进入关西,但也已在路上了。

当然了,阿失帖木儿此番出兵相助,也不会一无所获,周秦川承诺,一旦平定关西,缴获的粮秣物资,会分他一半。

“周兄弟,多谢你仗义执言,我沙洲卫才有希望复仇。”锁南奔感激地说道。

“锁南奔将军过誉了,不敢当不敢当。”周秦川假模假式地谦逊了几句。

说实话,也是当初在京师便定下计略,邀阿失帖木儿进军,合力称霸关西,否则的话,自然还是留在嘉峪关一带为好。

不过那样的话,自然也不会邀沙洲卫的重骑出征了,别看才区区八百人,可平时驮运重甲也需一匹驽马,人吃马嚼的,足够两千多人所用,负担还是不小的。

“对了,我等单独成军,不与顺宁王一路,这是要去哪里?”锁南奔又谢了一番之后问道。

“呃……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咱们要去北山的星星峡一带,与南下的乌苏克大军汇合。”周秦川无语,这都已经分道扬镳大半天了,居然还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

“抱歉抱歉,”锁南奔尬笑几声,“刚才一听能复仇,心情激动,后面你们说的话我就没怎么听进去。”

第293章 螳螂捕蝉

周秦川无奈,只得把他们的计策又说了一遍。

整个瓦剌卫兵分两路,秦博率主力南下,务必要一战而定瓜州,并以此为基,抵抗接踵而至的五卫攻击。

周秦川则带着八百沙洲卫重骑,还有数百负责探查、侦缉的轻骑北上,在草原与关西交界的群山一带,与乌苏克大军相汇。

随后静待战机,适时出击,务必要一战而定整个关西。

重骑加轻骑,必将在野战中所向披靡,可不能浪费在守城上。

“咱们可说好了,锁南奔将军,到了交战之时,你得匀一套重甲给我,让我也过过重骑冲锋的瘾头。”

交待完毕,周秦川觉得此人忘性大,又强调了一次。

他早就想试一试重甲在身,一往无前,有我无敌的感觉了,如今的周秦川,个头儿已同秦博不相上下,气力更犹有过之,骑上高头大马,再披上重甲,那就是一辆人形坦克。

作为战场上威风凛凛,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存在,想想就令人爽快不已。

“没问题,周兄弟你这体格,还就适合着重甲,闯敌营。”锁南奔大包大揽地应了下来。

为了不被人看到,从而走露风声,周秦川特意避开白天,将行军安排在晚上。

经过十天的昼伏夜行,终于赶到了北山一带,这里是关西和草原的天然屏障,塞北骑兵若想进入关西,还非得翻山越岭一番,否则别想如愿,因此若非必要,草原势力很少愿意将手伸进来。

而星星峡,既是群山之间一个重要关隘,峡谷宽广深邃,是草原进入关西的一个天然隐秘通道,当初在京师,还是特木尔刻意提点的,可藏兵于内而不虞被人发觉。

在峡谷内静待了三天后,被周秦川派到山上的哨探终于赶了回来:

“禀报纪善大人,二王子的人马已然进入了星星峡范围,我等已同他们接洽上了,再有一个多时辰,全军将抵星星峡。”

这么快!周秦川有些惊喜,他本以为还要在此地等上数日,没想到阿失帖木儿这厮还挺给力的。

“再探!”周秦川吩咐道,哨骑听了,点头应下,转身正待要走,又被周秦川喊住:

“对了,也不能只探北山的情况,咱们周边十数里地,包括谷口附近,都不容轻忽。”

哨骑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一队大军迤逦自北山而下,为首数骑早早下了山,飞马来到周秦川面前。

“见过周纪善。”来者不是他人,正是他们在京师的老熟人特木尔。

“特木尔将军安好。”周秦川边还礼边打招呼,“二王子呢,我还以为他会亲自领军前来,与秦兄和琪妹相会一番呢。”

“乌苏克需有人坐镇,二王子不敢擅离。”

特木尔恭恭敬敬地回答,不论是周秦川当下的身份还是未来的身份,都不容他轻忽。

“临行前二王子特意交待,大王子这边不论是谁来与我等接洽,都让我听命于他,周纪善,今后我等在关西一带的行止,就唯你是从了。”

“呃……既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秦川谦逊了几句,心里对阿失帖木儿非常满意。

这厮还是挺上道的,知道一只军队不能有两个声音,且派来的是特木尔这个老熟人,方便双方打交道。

此时太阳尚未升起,不过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周秦川正待吩咐人埋锅造饭,款待一番塞北来客,不想有哨探飞骑来报。

“纪善大人,十里地外,有近八千人马的大军自西向东而来,最多半个时辰,就要经过星星峡。”

自西向东而来的大军?周秦川满脑袋问号,就他所知,关西五卫基本都在北山以东以南的地方,往西往北而去,是哈密卫的地盘,若不出意外,岂不就是哈密的人马?

周秦川想归想,却没有耽误工夫,几道命令下去,两队人马合二为一,悄无声息地向星星峡的深处缩了进去,仅在谷口附近安排数人,藏于树丛之间,务必不能让这只陌生人马发现。

按理说,一般峡谷地带都是绝地,是不宜藏军于内的,一旦被人堵住,施以火攻,往往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过星星峡有退路可上北山,还算不上绝地,况且周秦川手中还有重骑,等闲人马哪里挡得住冲击,眼下只是不想让这只陌生人马发现,冒个小小风险也算值得。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静静流逝,一个时辰后,几个哨探悄无声息地摸到周秦川面前,告知来敌已去,全军上下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这只人马就没有想要进谷一探么?”周秦川问道,说实话,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过了关。

“谷是进了,不过进得不深,随便看了几眼就走了。”哨探禀报道。

“知道是哪家人马了么?”周秦川再问。

“若小人没看错的话,当是哈密卫的人马。”答话的哨探乃是沙洲卫的人,有他背书,当不会错了。

哈密卫?也想来搅和一番浑水么?

虽然与秦博等人分道扬镳,不过这十数日来的动静,周秦川还是清楚的。

玉门别后的第三日,秦博率瓦剌卫主力突袭瓜州,一战而下。

随后秦博以顺宁王的身份,宣称瓦剌卫奉朝廷号令整合关西,勒令关西各卫从今而后,均要听从瓦剌卫号令,为了显得嚣张跋扈,激起各卫怒火,连哈密卫也囊括其中。

同时,暗中使人放出流言,说瓦剌卫自中原而来,不论是粮草还是金银,都多得吃用不尽,进一步激起各卫的贪婪之心。

集于沙洲的关西五卫,果然经不起这般挑衅,在第八日,五卫联军就赶到瓜州,将瓦剌卫重重困于城内。

没想到如今就连哈密卫也受不住诱惑,遣军东来,想要火中取粟。

周秦川眼睛眯了一眯,打趣道,“锁南奔将军,你们沙洲还真是块宝地啊,谁都想来叼上一口,分点好处。”

锁南奔冷哼一声,“这帮贼厮鸟,都想趁火打劫,他不仁别怪我不义,周兄弟,要不咱们趁其不备,从后面掩杀上去,把这队人马给灭了?”

第294章 黄雀在后

特木尔不甘落后,同样向周秦川请战。

此趟乌苏克来的援军,计有精骑五千,人数虽不占上风,但战力却不是哈密卫能比的,又是击其不备,再加上重骑的威力,打赢这一仗,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

本想着能消灭一点敌对力量就消灭一点,周秦川正待应允,忽地想起其中漏洞,赶忙摇头:

“不妥,以有备算无备,胜之不难,难的是击败哈密卫之后,如何才能不走露咱们这队人马的消息。”

锁南奔和特木尔听后,哑口无言。

周秦川说的没错,击败哈密卫不难,可击败之后呢?

他们又没有实力全歼,或是全部俘虏,不放走一人一马。

尽管败军大部分都会西返哈密,可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有少量败军东逃,将他们这只伏军的消息散播开去。

如此一来,周秦川他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如何完成一开始的设想,从背后偷袭关西各卫呢,这算得上是因小失大了。

“周纪善高见,末将佩服。”锁南奔和特木尔齐齐说道。

周秦川摆摆手,暗中得意,又装了回叉,同时命令下去,全军拔营出发,小心跟在哈密卫大军身后,切不可打草惊蛇。

就这样,两只军队各怀鬼胎,诡异地一前一后,向着东南方向的瓜州开进。

到了第五天,双方先后抵达瓜州附近,各自找了个地方藏好。

此时的瓜州,瓦剌卫同关西五卫鏖战正酣。

关西五卫胜在人多势众,纠合了近三万人马,将坚城瓜州围得水泄不通,正日夜攻打不休。

只是各卫同塞北蒙人一般,都是放羊牧马惯了的,要他们骑马射箭杀敌没问题,要他们下马攀梯攻城可就难了,基本上都是靠人命在填。

数日来,已经死伤了数千人马,要不是他们惦记瓜州城中那数不尽的粮食财宝,又笃定瓦剌卫实力孱弱不堪,不过是依着坚城苦苦支撑,恐怕已经散了。

瓦剌卫则早有准备,在锁南奔几个属下的帮助下,早早将瓜州城防漏洞补齐。

自身又有汉人工匠,数日内准备了不少防守器具,什么滚木、擂石、火油、叉杆等等,不一而足。

瓜州虽是关西坚城,不过规模并不算大,三千人足以守卫,秦博又从汉人中挑了三千青壮,共计九千人,分作三班,轮流守卫,尽自抵挡得住。

赶到瓜州的周秦川并没有遣人进城同秦博联系,眼下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没必要冒这个险。

若信使落入他人手中,则前功尽弃。

眼下只需盯紧哈密卫这只人马,且看他们如何行动后,再自行定夺即可。

看哈密卫鬼鬼祟祟躲在一旁,想来也没有打着什么好主意,不过就是等着双方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不过,有周秦川伏于一侧,岂会让他得逞,说不准,哈密卫还会成为战场上的一只奇兵。

关西五卫在瓜州城下又碰了一天的壁之后,既不甘心两手空空地就此撤退,又不愿意继续硬拼,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将原本水泄不通的包围圈撤开,露出了一个城门的空当,看来是效仿汉人围三厥一的兵法,想要削弱城内拼死抵抗的决心。

瓦剌卫成算在胸,岂会如他们所愿那般弃城而逃,不过为了迷惑关西五卫,不让对方半途而废,城头的防守一直表现得岌岌可危,仿佛只要再加一把力,五卫就能攻进城内一般。

自然而然的,五卫撤开的这道城门也就几乎无人把守。

到了酉初初刻,若按后世时间来算,当是下午五点多,攻防双方已然鏖战了一整天,俱已疲敝,眼看就要鸣金收兵之际。

恰在此时,哈密卫的人马动了。

只见一旗大纛无声无息地树了起来,随后迎风招展,向着瓜州城那道空荡荡的城门急速而去,大纛之后,是八千奔腾的骑兵。

及至城墙之下,打头的一千人翻身下马,竖起了两架不知何时打造的云梯,架到城墙之上,随后衔刀持盾,向上攀爬。

其余军卒,则坐在马上张弓搭箭,直指城头,一俟有人探头,即有羽箭凌空射去,为攀爬城头的同袍开道。

哈密卫的这番出击正好是攻防双方神疲力乏之时,也是警惕心最低的时候,不得不说,时机掌控得异常巧妙。

不仅关西五卫没有料到,就是一直在扮猪吃虎的瓦剌卫,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盏茶工夫,哈密卫已有十数人攻上城头,若是无人阻挡的话,这道城门一旦被攻下,瓜州城危矣。

好在秦博也亲历过不少大小战事,手中一直留有一只预备队,当下也顾不得再隐藏实力,手持弯刀,一马当先地带着人迎了上去,堪堪敌住了正不住攻上城头的哈密卫军兵。

关西五卫一见之下,一边在心里大骂哈密卫无耻,居然想要抢夺他们的胜利果实,率先攻进瓜州,一边不甘落后,也再度加强了攻势,一时之间,瓜州城岌岌可危。

就在关西六卫忙着强攻城头,都觉得瓜州城旦夕可破,憧憬着破城后该如何多抢些钱粮之际,异变再起。

闷雷似的蹄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让天地都有些变色,原本晴朗的天空仿佛也有些不太真实起来,好像一场倾盆大雨即将来临。

又是一队人马突兀地出现在了瓜州城外的战场,目标直指此时瓜州攻防战中最占上风的哈密卫。

这队人马速度并不算快,打头的数百骑,从头到脚,只露出骑士的双眼和战马的四条腿,行进之间,震得地面隐隐晃动,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两边是黑压压的轻骑,控着马不缓不急地与重骑保持一致,显然是在为其掠阵。

“沙洲卫重骑!”哈密卫中有人尖叫。

来者正是周秦川率领的沙洲卫和乌苏克的联军,因为不欲让哈密卫发现,因此他们始终与其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没想到哈密卫出击时机掌握得不错,不但让瓜州城措手不及,就是周秦川也猝不及防。

第295章 挖矿

由于笃定瓜州无虞,周秦川本来只是想看看哈密卫到底想做什么,再定己方行止。

没想到哈密卫这只捕蝉的螳螂,差点让他阴沟里翻了船。

好在瓜州城勉强敌住,一时无虞,要不然周秦川还真没法原谅自己。

等他整合好军马赶到瓜州城下之时,哈密卫已在城头酣战了一段不短的工夫。

周秦川怒气益甚,手中开山刀一挥,直指哈密卫大纛,罩在重甲下的他,闷声闷气地命令道,“上!”

旁边的锁南奔兴奋无比,也做了个手势,八百重骑的速度渐渐提了起来,更增威势。

相较之下,哈密卫的情况可就不妙了。

此时的他们算得上腹背受敌,众人不知是该一鼓作气地攻上城头,还是回身迎敌,一时进退失据。

只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若是不能及时应对,就只能被动挨打。

哈密卫全军尚在进退维谷之际,周秦川带着联军,已经进入了他们身后的一箭之地。

特木尔一声唿哨,两边压阵的乌苏克众军,纷纷望天举起角弓,搭箭漫射。

虽然骑弓威力不够,不过这一轮箭雨下去,还是有数十人惨叫着倒地不起,动摇了哈密卫的士气军心。

紧接着,以周秦川和锁南奔为箭头的沙洲卫重骑,势不可挡地撞进了哈密卫的后阵之中,瞬间就连砍带撞地弄翻了一大片哈密卫军卒。

两边掠阵的乌苏克轻骑,则将箭雨向阵内蔓延开去。

哈密卫大军再无法维持阵型,轰然而散,化作两股洪流,沿着城墙两边分别逃开。

周秦川率重骑紧紧咬着大纛所在方向不放,一队轻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掠阵。

特木尔则自成一军,撵着另一路逃兵去了。

一分为二的哈密卫败军,被紧追不舍的沙洲乌苏克联军用箭矢引导,以倒卷珠帘之势,朝着关西五卫的营盘而去。

事发突然,仓促之下,关西五卫哪里有什么应对之策,被败军一冲,不仅再无法对瓜州发动进攻,就是自身阵势也被冲乱。

再看到跟在败军身后不紧不慢收割性命的轻重各骑,关西五卫的士卒哪里愿意留在原地等死,发一声喊,各自逃命去也。

这么一来,瓜州之围不解而解,原先气势汹汹想要攻进城池的各军,反成了狼狈逃窜的败军。

城头秦博等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组织起一只两千余人的可战之兵,从另一侧城门杀将出来,也加入到了痛打落水狗的行列之中。

半个时辰后,全身重铠的沙洲重骑终于耗尽了体力,开始缓缓停步。

周秦川好容易摘下头盔,只觉得浑身上下全湿透了,甲胄内是汗水,甲胄外是血水,总之,汗臭混合着血腥气,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大笑声中,锁南奔也摘盔露头,“如何,周兄弟,过瘾吧?”

“过瘾,实在过瘾。”周秦川边喘气边点头,同时交待擦身而过的乌苏克轻骑道,“给我盯住那杆大纛,遛死他们。”

尽管兴奋,他还是很清醒,重骑在战场上虽然犀利,不过若无轻骑辅助,一旦力竭就再难追及敌人,不是痛失扩大战果的机会,就是被人反杀。

轻骑们轰然而诺,滚滚而去。

周秦川将歇片刻,复又上马,缓缓回到瓜州城下,正好遇上了秦博和王越二人。

“贤弟,多亏你及时出击,否则瓜州危矣。”秦博一见周秦川,止了同王越之间的谈论,上前招呼。

“不敢当,我还是有些大意了,不该让哈密卫攻到城下的。”周秦川有些惭然。

“战场之上,哪里算得了这么准。”秦博倒是不以为意,“总之我们赢了就行。”

哈密卫一出现在瓜州城下,他就大致猜出了周秦川的打算,既然要做最后捕蝉的那只黄雀,自是不宜跟得太紧,出击不及时也就情有可原了。

“你来得正好,我和王长史正发愁怎么处置这些俘虏呢。”秦博不欲周秦川难堪,换了个话题。

俘虏?

周秦川闻言,抬头四下看去,只见瓜州城下,已然有大片关西六卫的军卒蹲在地上,被瓦剌卫的人看管着。

“是这样的,贤弟,我和王长史也是从这些降卒口中才知道关西的这个习俗……”

听了秦博和王越解释,周秦川这才明白,原来关西虽然争斗不休,不过相互之间攻伐,死的人却不多,都是一方在战场上占据优势后,另一方的军卒多半就势投降,不会有太多犹豫。

而受降一方,也会收纳降卒,充实己身实力。

这也是关西一地征伐多年,丁口却没有减低多少的缘由。

不过轮到瓦剌卫,秦博就有些犹豫了,就算不考虑粮食之事,乍来关西贸然收纳为数不少的降卒,隐患着实不小。

要是在塞北,绰罗斯家族的名头够响亮,秦博倒也不太害怕降卒起异心。

可在关西,他们毕竟是外来户,名头未必镇得住人,要是降卒们三心二意,则瓦剌卫危矣。

但要不收这些降卒,却又能如何呢?

任其自行离去,复归各卫?那岂不是白打了这一仗。

难不成全数杀了?那就更不行了,如此一来,瓦剌卫必将成为关西公敌,今后如何立足。

见到周秦川之前,秦博和王越二人,就正为此事发愁,如今见了周秦川这个纪善,自然也得听他的建议。

“这有何难,让他们挖矿去啊。”周秦川没有多想,冲口而出。

“挖……挖矿?贤弟,这是何意?”

秦博不解其意,王越也是满脸疑惑地看向周秦川。

周秦川一拍脑袋,说秃噜嘴了,忘了这是什么时候,面对的是什么人了。

“挖矿就是……就是让这些俘虏去挖石炭,秦兄忘了么,咱们在也失八秃的板升城里,烧的是什么?”周秦川解释道。

后世的穿越小说,种田挖矿,特别是挖矿,乃是处理战俘的不二选择,这里亦如此。

“石炭?”秦博一喜,“此地也有?”

他在板升城住着的时候,就觉得煤球比牛粪好用太多,还想建议也先在也失八秃也用这玩意儿呢,没想到接连出事,最终不了了之。

第297章 协掌千户

“王长史,粮食短缺,恐怕得劳烦你奔波一趟,复进嘉峪关,给大伙儿买些粮食回来。”

待众人落座之后,秦博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开始吩咐。

“王爷放心就是,下官定不辱命。”王越慨然应下。

虽说堂而皇之地入关,需得以朝贡名义方可,不过朝廷历来对关西优容,边将也睁只眼闭只眼,七卫只需使上些银钱,即可入关交易。

只要不跑到长安府一带招摇,问题都不大。

如今的瓦剌卫,挟大胜之威,捞了不少战利品,银钱不成问题。

只是从嘉峪关的肃州卫到他们曾经再度入关的凉州卫,这一路都不够繁华,想要多买些粮,还是得走到临洮府一带,道路漫长,来去耗时不少。

秦博交待完购粮一事,正待同大伙儿商讨其他事宜,门外有侍卫禀报:

“王爷,有汉人求见,自称关西锦衣卫,押着大批粮草正在城外守候。”

关西锦衣卫?大批粮草?还真是瞌睡碰到了枕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送上门来。

众人又惊又喜,全都把目光看向门达。

“门老弟,真不愧是做探子的,心细如发,想的这么周全,小王我自愧不如啊。”秦博首先开口赞道,同时吩咐侍卫把人给带进来。

其余诸人也纷纷跟上,大赞门达有先见之明。

就是周秦川,也对门达早早埋下的伏笔由衷敬佩,想当初,他和秦博还想着要派人走回头路去买粮呢,只是彼时即将出关,怕时间上来不及,这才作罢。

没想到门达早就做了安排。

“啊……王爷,诸位,这……这可与我无关啊。”门达懵里懵懂地抬头解释。

他适才还在想着怎么发展一下这个关西卫所,总得搭个架子出来,好歹也弄些情报,朝廷那里才好交差。

原来的几个老兄弟自然没说的,尽数成了新晋锦衣校尉,从晋西到神木出关这一路,门达又收了一些浪荡子做手下,勉强有了个样子。

可他确确实实没有安排人在中原采买粮食,他只是在击败关西六卫,特木尔撤军之时,征得秦博和特木尔的同意后,安排了几个手下随军前往塞北。

景泰朝后,朝廷一向在塞北消息雍塞,锦衣卫关西卫所若能在草原有所建树,岂不是大功一件。

特木尔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不过秦博考虑到门达是自己人,他的手下到了塞北,好歹能起个来回传递消息的作用,怎么也要比阿失帖木儿的人要称心一些,也就允了。

有了秦博点头,特木尔捏着鼻子认了,至于门达的那几个手下能有多少建树,就全看他们的本事和运道了。

侍卫进来报信之时,门达心里斟酌的是想要再找秦博、周秦川说说,从瓦剌卫大军之中,征召一些人手充做锦衣卫,再行潜伏到六卫中去。

听到众人不迭口地夸他,门达自己也懵了圈,他何时有这么高瞻远瞩了。

只是一番解释实在无力,在场诸人无人相信。

“下官杭敏,见过瓦剌卫诸位官长。”

跟着侍卫进来的人尽管蓄了短须,不过看上去仍很年轻,只是眼有风霜之色,见到在场诸人,不卑不亢地团团作了个揖后,自报姓名。

“你说你是锦衣卫关西卫所千户,我怎么不知道?”率先开口的是门达。

“这位就是门镇抚使了罢。”杭敏边说话边从身上掏摸东西,“我也是刚受陛下所封,到此地协掌关西卫所,这是我的敕牒、告身还有腰牌,还请勘验。”

锦衣卫虽是皇帝爪牙,不过与东西两厂只听皇命不同,也受外廷节制,官员的任命除了皇帝首肯,还需兵部和吏部发下敕牒和告身。

敕牒是委任状,而告身相当于后世的身份证,上面会详细记载官员的姓名、籍贯、年龄、体貌特征等等,以防有人伪冒。

在某种程度上,与锦衣卫腰牌的功能有些重复,不过既是惯例,锦衣卫也无异议。

一听是协掌关西卫所的千户,门达脸色就有些难看了,看来自己这个镇抚使,在关西锦衣卫之中,仍旧不是一手遮天的人物。

自顾自想着心事的门达,没有注意到已然递到身前的三件表明身份的物什,直到杭敏轻咳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只是他常年不在锦衣卫衙门,哪里看得懂这些东西,好在王越有眼色,及时接了过去。

顺着一一翻阅之后,王越冲其余诸人点点头,认可了眼前这个千户的说辞。

众人这才信了门达刚才的辩解,原来真不是他安排的人,想到这个千户是来协掌锦衣卫关西卫所的,大伙儿的脸色都同门达一样不太好看。

朝廷还是不放心,特意找了个外人来关西,既是掣肘门达,又何尝不是掣肘整个瓦剌卫呢。

王府大堂一时无人发话,场面有些尴尬。

作为郎中,若想给人看好病,最重要的一项本事,就是察言观色,不少病痛可能病患自己都说不清楚,需要郎中从细微处入手,认真体察出来。

而作为一方名医的杭敏,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会差,心念一转,对瓦剌卫众人的顾忌了若只掌,当下笑道:

“临行前下官曾受过陛下告诫,我这千户虽有协掌的名头,但最主要的差事,还是为瓦剌卫和锦衣卫的兄弟们查漏补缺,安心做个帮手,万事当以门镇抚使,还有顺宁王府的诸位官长为主,不可擅拿主意。

城外的粮秣和其他一应物品,权当是在下给诸位的见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众人虽不知这话里有几成真,不过见其人能伏下身段,倒也不好就这么晾着他,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笑脸人还带来了他们亟需之物。

当下由秦博开头,“原来是杭千户,失敬失敬,难得千里迢迢到我关西,来来来,先坐下再说,让本王给你一一介绍。”

杭敏安然落座,秦博每介绍一个,他都要拱手施礼,一个都不曾怠慢。

在杭敏来之前,为了避嫌,苏幼蓉和秦琪就已离去,场中人其实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最后一人——周秦川。

第298章 见面礼

就是他!

不等秦博开口,杭敏早已断定,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救走并带走济儿的那个画中人,不枉他辛辛苦苦地一路追赶而来,这一回,果然没再让他失望。

瓜州之战一结束,身为长史的王越,就派人飞马将消息传进了嘉峪关。

当然了,大战什么的自是未提,只说瓦剌卫已同其余五卫做了初步磋商,几方已然放下彼此间的恩怨,下一步,六卫将在沙洲汇聚,集齐大军,西去援助哈密云云。

任礼经验老到,从中嗅出了不寻常之处,他可不相信靠磋商就能整合五卫,定然是瓦剌卫用拳头让五卫低了头。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种事情,他相信瓦剌卫不至说谎,自己只需差一队夜不收出关,即可知晓真假。

一通猛如虎般的分析之后,杭敏哪里还坐的住,当下不顾劝阻,一心要出关。

任礼见留不住这位国舅爷,只得遣出一营精兵,陪着杭敏走这一遭,顺便也看看关西局势到底如何。

一路而来,发现瓦剌卫果真没有谎报消息,瓜州城已经落入了其掌控之中。

只是以顺宁王为首的瓦剌卫主力,又到沙洲去了,杭敏不得不带着人继续开拔,直抵沙洲。

顺利来到沙洲王府之后,甫一进入大厅,杭敏眼角余光就瞟到了这个他辛辛苦苦想要找寻的目标之一,恨不得立时合身扑上,问出济儿下落。

全凭那丝还算清醒的意志,才压下了这般不计后果的冲动。

“原……原来是周纪善,久仰久仰。”

听完秦博介绍,杭敏激动地同周秦川见礼,想不到这小子在瓦剌卫中还坐上了这般高位,甚好甚好,想来济儿跟着他,也不会受什么苦了。

周秦川还过礼之后,则有些奇怪地瞟了好几眼这个新任的锦衣卫千户,他总感觉这人有些不太对劲儿,尤其是见到自己之后。

就好像……就好像后世那些粉丝见到自己的爱豆一般,激动得眼放精光,口齿不清。

可自己没有什么偶像气质,也没见过此人,对方何至于有些失态呢。

刚介绍完一圈,侍卫又来到门口禀报,说是沙洲守卫已经放杭千户的人进了城,只是那么多的粮秣该当如何处置,双方手下都不太清楚,特来问个明白。

“下官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到这里就是做个本份千户,这批粮秣是我给诸位的见面礼,如何处置,顺宁王和门镇抚发话便是。”

杭敏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再次表达了自己甘心伏低做小的姿态。

“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气了。”秦博见对方如此上道,也就笑纳了。

当下吩咐侍卫,安排人手将粮秣入库。

又让侍卫就近给远道而来的杭千户张罗住处,很快把杭敏给打发走了。

“如何?周兄弟,还用再入关买粮么?”

待杭敏走后,秦博问道。

“这个杭千户带了多少粮食来,需得我与幼蓉带人清点一番之后,方才知晓,不过我觉得王兄跑一趟关内还是有必要的,粮食嘛,愁少不愁多,多了可以拿来做粮种。

更何况锁南奔将军也欲回一趟肃南,将好消息传回沙洲卫,王兄与他同路,正好可以同喃格都督好好说道说道,让沙洲卫再度西出嘉峪关,重返沙洲定居。”

周秦川此话可不是客套,而是真心欢迎沙洲卫,而且之前忽悠锁南奔的时候也是同人家说好了的。

沙洲、瓜州两地,各有一条水量颇丰的大河穿过,分别是党河与疏勒河,周秦川已找了原先板升城中的庄稼把式看过,各自都能开垦出十数万亩的良田。

而瓦剌卫如今虽然实力大涨,但能种田之人,还是原来板升城中的汉人,最多也就五千人,人少地多,让地荒着殊为可惜。

沙洲卫既然已经开了荒,想必是有人会种田的,完全可以两卫合一,一起开拓。

即便如此,人口数量仍显不足,看来今后得想办法吸纳内地的汉人来此才行。

“行,就这么办。”秦博首肯。

商讨完毕,周秦川与苏幼蓉出府清点粮食,好容易忙活完,想要回住处歇息,两人又被王越喊去,随便弄了点吃食之后,与锁南奔一道商讨入关劝说喃格,购买粮食等事宜。

按锁南奔所说,喃格定然是想重返沙洲的,只是碍于已然入关内附大明,再度出关的话,有些说不过去而已。

思来想去,秦博出了个不算高明的主意。

那就是将沙洲卫之人分批迁来关西,只剩少量老弱留守肃南,给朝廷一个交待。

比如这一次,就可以趁王越购粮回返之际,混入其中出关,至于下一次,恐怕就得等到来年开春之后再想办法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王越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最终只得认同。

等周秦川、苏幼蓉和锁南奔从王越住处出来之时,夜色已深,与王越告辞后各自散去。

周秦川和苏幼蓉又去了趟秦博府上,小济没同他俩一起行动,而是在秦琪手下受教,两人要把这熊孩子接回去。

身高力壮的周秦川抱着已然熟睡的小济,与秦氏兄妹告辞后,同苏幼蓉一道离去。

自在沙洲城安定下来之后,几人之间又恢复了原来板升城的格局,秦氏兄妹还是与他三人比邻而居,只是一个大门开在正街,一个开在转角后的小巷里。

到得门前,两手空空的苏幼蓉自去开门,不料叮铃哐啷地弄了半饷都没能打开大门。

“秦川哥,这门栓卡死了,要不还是你来弄。”苏幼蓉无奈退开。

屋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栓门的铜锁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周秦川就随意找了根结实木条做插销,纯粹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行,我来。”

周秦川把小济递给苏幼蓉,刚朝大门跨出去半步,就听身后一声尖叫。

“呀!有人,谁呀?”

苏幼蓉边嚷边抱着小济蹿到了周秦川身旁,死死盯着大门旁的阴影所在。

第299章 拜会

“误会误会,在下关西锦衣卫千户杭敏。”

阴影中走出一人,向着周、苏二人拱手行礼,“冒昧来访,贤伉俪不在,就守候至此,不想就这么睡了过去,吓到了小娘子,还望海涵。”

月光下,换了身直缀儒衫的人,正是今日才见过的杭敏。

什……什么贤伉俪,苏幼蓉本能地就想要反驳回去,随即红了脸,不再吭声。

“不知杭千户来访,失礼失礼。”

周秦川客气回道,心中则暗暗警惕,在秦博府上初次相见时,他就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儿,如今果然找上门来了。

身为千户,不可能没有下属,可他不但孤身一人,且在这里等到打瞌睡也不愿离开,那是非要见自己一面不可的了。

“夜色已深,不知杭千户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什么事儿这么紧要?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啊,周秦川满心疑惑,并未就此相请杭敏。

杭敏并未立即作答,而是上前一步,又瞟了一眼伏在苏幼蓉肩头熟睡的小济。

此时的小济,半低着头搭在苏幼蓉肩上,睡得正香,自然而然地露出了脑后脖颈,虽不是白天,但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那条朱红色的印记还是落入了杭敏眼中。

没错了,这就是济儿。

杭敏心下大定,刚才退后的苏幼蓉将坐在墙角瞌睡的他惊醒之后,甫一站定,他就看到了这个昏睡不醒的孩童,当真与济儿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近一年未曾见到,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但杭敏能肯定,济儿要是长高了,肯定是这般模样。

且苏幼蓉的个头儿比他稍有不及,低头熟睡的小济,脖颈处的东西就一点不差地被杭敏看在了眼里,眼下他不过是借机靠近,再确认一下罢了。

“周纪善,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入府详谈的好,放心,我身上没有武器。”

杭敏说罢,在自己身上拍了几下以示善意,又道,“据闻周纪善勇冠三军,不会怕了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罢?”

激将法!哼哼,以为我会上当么?

不过,为什么这话听在耳朵里就是这么好听呢?

“哈哈,说的哪里话,请进,杭千户。”周秦川最终没有避开真香定理,拔下门栓,将杭敏让入院内。

杭敏强自压下内心的兴奋激动,第一个冲进院内。

才从顺宁王府出来,他打听清楚周秦川的住处后,就一个人跑了过来。

毕竟此事隐秘,即便有下属帮忙,也并不知道内情,眼看就要找到济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虽然闭门落锁,但杭敏情愿在门口守候也不愿离去,独自一人等到入夜,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进得堂屋,苏幼蓉打了个招呼,抱着小济进了旁边厢房。

这熊孩子如今还是与他二人同眠,弄得已有夫妻之实的周秦川和苏幼蓉并无单独相处的机会,只得仍旧保持以往局面。

杭敏眼巴巴地看着两人消失之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周秦川面前。

周秦川猝不及防,他哪里想得到,朝廷委派的堂堂锦衣卫千户,会毫无征兆地向他下跪,正待伸手去扶,杭敏已经飞快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来的脸上,两行泪早已流到了腮旁。

沙洲城小,院落亦不大,厢房堂屋几乎挨在一起,苏幼蓉安顿好小济,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也是惊诧莫名。

“杭千户,你这是……”事已至此,周秦川见自己已无法阻止,只得率先开口相询。

杭敏缓缓起身,又拱手朝两人团团作了一揖,方才开口:

“要不是贤伉俪仗义出手,济儿性命危矣,救命之恩,怎么谢都不为过。”

在见到自己这个外甥安然无恙,且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之后,杭敏就决定要诚心相谢。

“在下乃济儿亲舅,千里迢迢赶到沙洲,实是为了找寻这个外甥,此子相貌虽有些变化,但仍能看出端倪,此外,他脖颈上的胎记,也足以证明身份,还有,若无意外,这小子身上应该还有一块镌有‘济’字的玉玦,不知是也不是?”

在亲眼见到济儿安然无恙之后,杭敏心神大定,一边拂袖擦去脸上泪水,一边滔滔不绝地开口说道。

“是这个么?”周秦川强自镇定,从怀中将隐藏许久的玉玦递了过去。

从对方口中听到‘济儿’二字后,他就知道,这是在泰安山中死去那个小孩的家人,有那块胎记作证,这块玉玦拿不拿出来都无关大局,没必要隐瞒。

这家人有这个亲舅官居锦衣卫千户,又打听出了他们三人下落,并且千里迢迢地跑到关西之地,看来还真有些门道。

只是那条胎记是当初被追杀之际给自己等人留的后路,想要走投无路的时候投奔过去,如今他们能自食其力,全然用不上,可如何是好?

对方既然认定小济是他外甥,定然是要将其带走的,自己该如何阻拦呢?

想到这里,周秦川看向苏幼蓉,见她眼中也是深深忧色,想来也在忧虑之中,看来当初还真是多此一举,作茧自缚了。

见这对少年男女神不守舍,失魂落魄的样子,杭敏心念一转,便知其故。

一年多的朝夕相处,这对少年男女与自家外甥有了深厚的感情,自是舍不得就这么放手,看来也是心地善良之人,当下问道:

“二位勿忧,我这外甥想必失魂症病发,全然忘了自己身世,不知是也不是?”

“杭千户说得不错,正是如此。”周秦川同苏幼蓉交换了个眼神,有些得意,自己还未开口,对方就按照当初他们设想那般,把失魂症给说出来了。

“既如此,还得请两位帮忙,让我与这孩子多多亲近一番,得了他的信任之后,咱们再论其他,如何?”

“如此甚好,甚好!”苏幼蓉抢着答话。

她根本没有把小济交出去的想法,只是对方虽然仅为千户,但来头显然不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正能拖延一段时日就拖延一段时日,到时候再让秦川哥想办法去。

第300章 夜谈

杭敏微微一笑,他对眼前二人十分满意。

能火中取粟,救下济儿,又能在逃亡塞北之时,取得瓦剌大王子信任,如今更是做了关西瓦剌卫的纪善,一身本事,定然不小。

还能善待济儿,同自家外甥有了真情实意,难得,难得啊。

杭敏心中念头转了几转,最后决定,要向眼前这对少年男女实话实说,不但要交待清楚自己的身份,更要把济儿的身份也一并说了。

济儿既然愿意随这二人漂泊塞外,定然是他的失魂症全面发作,不但家在哪儿不知道,恐怕就连父母双亲都已全然忘却,更别提自己这个二舅了。

此刻在济儿眼中的至亲,就是这对少年男女,要想带走济儿,还得这二人帮忙才行,刚才出口相求,实是真心实意之举。

至于暗地里想办法带走济儿?杭敏只稍稍一想,便不做考虑。

开玩笑,在人家的地盘上搞事情,那是很难行得通的,由此引得对方发怒,双方争抢之下,难说会对济儿不利,最后得不偿失。

而且如此行事,会让济儿心生芥蒂,自己倒还罢了,要是因此对他双亲亲近不起来,小妹不知会有多伤心,反而把事情弄糟了。

还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得好,这瓦剌卫虽是外蕃,但颇有实力,这个叫做周秦川的少年能做到纪善位置,定能对瓦剌卫施加影响,兼之双方感情深厚,可为济儿强援。

虽说瓦剌卫离京师甚远,但总比其父,也就是当今圣上登基时,自身实力一点都没有要强。

景泰帝本来是做一辈子藩王的命,其人也没什么野心,自然也就没有准备,这就导致他登基称帝后,一点班底都没有。

这皇帝虽然还算不上是傀儡,却也做得胆战心惊,得看不少人眼色。

济儿如今年纪虽小,却也得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

不得不说,经过一年多的奔波,杭敏已不再是那个只想给百姓看病的郎中了。

“周纪善若不嫌杭某人唐突,你我不妨坐下细谈,在下还有事相告。”想到这里,杭敏反客为主,将周秦川请到桌旁坐下。

苏幼蓉见周秦川没有反对,极有眼色地跑到伙房烧水泡茶去了。

一个时辰后,周秦川呆若木鸡,苏幼蓉也同样呆若木鸡。

两人怎么都没有想到,死在破庙的那个小子,他们想要让小济李代桃僵的对象,居然是当今太子朱见济。

原本知道是个权贵之家,谁知道是当今天下最大的权贵,这下玩大发了!怎么办?

实话实说,老实交待小济不是对方口中所说的济儿,脖子上那胎记是他们做手脚弄上去的?

这杭千户会信么,再说,似乎……也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周秦川从一开始的慌张中回过神来,多了些想法。

要说景泰一朝,最令他惋惜的,不外是朱祁镇复辟成功,杀了于谦。

都说土木之变是明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不过周秦川觉得,于谦力挽狂澜之后,大明是有中兴机会的。

只是因为夺门之变,景泰帝和于谦先后身去,朱祁镇又是个不成器的家伙,除了让嫔妃不用殉葬外,再无任何作为,大明这才一路走低。

历史上景帝之子朱见济何时死的,周秦川没什么印象。

在京师之时,他先是想着夺门之变还有好几年,后来又觉得因为金刀白莲一案让朱祁镇再难翻身,也就没怎么关注当今天子的子嗣问题。

没想到真太子居然死在一场夜袭之中,而且死得这么早。

景泰帝最大的短板,就是膝下无子,这也是夺门之变能成功的根本原因。

别看眼下他纳了不少妃子,拼命折腾,可最后不但没什么动静,还把自己身体给折腾废了,但凡他身体好些,夺门之变也没那么容易成功。

当时的众朝臣,因为景泰帝无子,都觉得皇位最终要落到沂王——也就是朱祁镇之子朱见深的手上,想要立下从龙之功的,诸如徐有贞、石亨等人,撺掇复辟。

包括于谦在内的其他大臣,则力主复立朱见深为太子,对这父子二人都不怎么防备,甚至不敢防备,怕被秋后算账,这才让朱祁镇钻了空子。

无嗣的问题不解决,景泰帝的皇位就没那么稳,即便这个时空不再有夺门之变,他能安然度过此生,谁知道他身后又由哪个奇葩来坐皇位。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小济去做皇帝,毕竟小济是经过当今国舅爷认证的,堂堂正正的太子,天然就有优势。

只要不被暗算,保住性命,以于谦为首的重臣就有了效忠对象,不会想着另立他人,皇位自然就是小济的。

这小子虽然顽劣,不过本性不坏,又在民间吃过苦头,眼下受唐丹和小九影响,也渐渐能读进去书了。

让他做皇帝,未必不能做好。

成!就这么办。

周秦川兴致勃发,忽然有一种在玩养成游戏的感觉,不过不是养成萝莉,而是养成皇帝。

当然了,这养成游戏没这么容易。

虽然朱祁镇夺回皇位的希望不大,但按杭敏的说法,泰安追杀朱见济的幕后最大黑手——孙太后不还好好的么。

朱见深也活得好好的,还有石亨、曹吉祥、徐有贞这三大夺门功臣,一个都没有死。

只要让小济这个冒牌货消失,皇位还不是又回到了朱祁镇一脉的手中。

因此,在小济以太子的面目现于世人眼前后,首要任务就是先保住小命,尤其是回到京师后,明枪暗箭甚多,不可不防。

其次就是要想办法把这些蠹虫一一铲除,光防贼可不行,得把贼给揪出来,才能铲除隐患。

从金刀白莲一案上就能看出来,景泰帝性子偏软,即便身为皇帝,也未必能保证小济的安危,还是得靠自己等人。

当然了,也包括眼前这个国舅,还有远在泰安的皇后杭氏,这些人的一身富贵,都与小济息息相关。

“杭千户如此坦率地把这么多幕后隐秘之事告知我二人,就不怕走漏消息,令自己被动,让杭后受人攻讦么?”

打定主意的周秦川,终于恢复了往昔神采,率先开口问道。

第301章 且待来年

“嘿嘿,你和苏小娘子对济儿的宠爱之情,需瞒不过我的眼睛,杭某笃定你是不会这么做的。”杭敏胸有成竹地捋着自己的短须。

旁边苏幼蓉白了周秦川一眼,“杭千户,别听他胡说,小济在我等心中,比亲兄弟还要亲,哪会做这龌龊之事。”

周秦川神态一放松,又说了那么句话,苏幼蓉就大致猜出了心上人的想法,当下素有默契地配合着说话。

周秦川轻咳一声,肃容道:

“杭千户,虚的我就不说了,从今而后,我定当力保小济,不对,是太子登上皇位。”

“好说好说。”杭敏嘿嘿轻笑,他要的就是这句话,“济儿既然以你二人为兄为嫂,咱们自然就是一家人了,今后还当同舟共济才是。”

双方这么一交心,气氛一下融洽了起来。

“杭千户,你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小济,想必会急着携他回返中原,不过以我之见,还是缓一缓得好。”

周秦川开始转入正题。

“哦,此话怎讲?”杭敏还真是存着让周秦川与苏幼蓉帮忙,尽快同小济熟识,随后带着人早早赶回中原的想法,毕竟小妹在泰安撑得实在辛苦

“你想想看,你身为国舅,出了两趟塞外倒也罢了,不过是你想赚点银钱花花而已,但千里迢迢跑到关西来做千户,就不免惹人疑心了。

如果在此地没呆多久,就匆匆回返中原,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有问题么?

再加上你的人少,一路上小济若是被人看到,可就……”

“行了,别说了。”杭敏听得冷汗涔涔,“是我考虑不周,那周纪善,你说该怎么办?”

“等等罢。”周秦川抬起头来,目光似乎穿过院落,直落向遥远的中原,“眼下已是深秋,很快即将入冬,一下雪,路必不好走,杭千户且安心在此,同小济好好沟通沟通。

待到来年开春,瓦剌卫将会入京朝贡,你我带着小济随队而去,就没几人会怀疑了,到时候人马众多,也不易让人发现。”

“好,就依你所言,不过我得安排人给小妹传信,以安其心。”

“这个自然,杭后知晓此事,也方便我等明年的安排,杭千户请便。”

泰安郕王府,窗外零星飘着小雪,书房中暖意融融,青烟依旧,檀香不变。

雁儿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隐隐听到了房中传来的啜泣声,声音越来越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雁儿拍了拍们,急问。

“没事儿。”杭允贤止住泣声,声音从房内传出,“进来罢,雁儿,我这是开心呢。”

雁儿轻手轻脚进得书房,又小心翼翼关好房门,敛衽一礼后,方才抬头。

只见杭允贤眼角虽有泪痕,神情却殊无悲意,反而大有喜色,雁儿想到刚才娘娘进书房前收到的是二国舅派人送来的信,不由得心中一突:

“娘娘,二老爷他……他有好消息传回来?”

作为心腹,朱见济失踪一事并没有瞒着她,而且也瞒不住。

杭允贤含笑点头,“没错,皇天不负有心人,济儿终归是找到了……”

“那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等杭后把话说完,雁儿就急切地问道。

一年来,杭允贤强忍悲痛瞒天过海,期间有多辛苦,雁儿全都看在眼里。

甚至当今陛下都没了还能找到自己亲生儿子的信心,接连纳了不少嫔妃,想要再生一个。

只有杭后仍未放弃,仍旧怀着希望,苦苦支撑大局。

前些日子兵部尚书于大人亲来探望,杭后生怕在此人面前露了马脚,自己不敢露面,更不敢让其去见那个找来的冒牌货,以生病为借口把人打发走了,算是勉强又过了一关。

可就这么赖在泰安也不是办法,时间拖得越长,朝中疑心的人越多,而且殿下年岁渐长,总得进京开蒙,亮相人前。

眼下既然找到了人,自然是越快赶到泰安越好。

听了雁儿的问话,杭后神色一暗,“二兄当初猜得没错,济儿得了失魂症,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中带一个‘济’字,其他所有过往全然忘却。

如今救他的那对少年夫妇在济儿眼里才是至亲,想把他带回泰安,一时半会儿是不行的。

二兄在信中说了,他会留在关西,同济儿好好亲近亲近,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借着瓦剌卫进京朝贡的名头,再带着济儿入关,也好掩人耳目。”

雁儿听了,吁了口气,“殿下既然找到了就好,不过多等几个月而已,陛下想必也知道了吧?”

“那是自然,二兄发了两封密信,一份给我,一份早已送入宫中了,如此也好,免得陛下为了延续血脉,夜夜笙歌,再这么下去,我怕他身子承受不起。”

这话雁儿不敢接,清清嗓子,转而问道,“殿下死里逃生,也不知这一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

杭允贤嘴角一翘,语气异常温柔,“二兄说了,济儿跟着他的救命恩人去了塞外,瓦剌内乱之后,他们跟着扣关内附……”

雁儿听着听着,嘴越张越大,等杭允贤说完,拍拍胸口,“还真是步步惊心啊,殿下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跟泰安郕王府相比,自是不如。”杭后笑道,“不过听二兄说,那对少年夫妇对济儿很是宠溺,饮食什么的都没有亏待过他,一番折腾下来,身子骨倒是更结实了,甚至比经他调理之后还要好。

对了,那两人也不是目不识丁之辈,还教济儿读书写字,已经把千字文给背下来了,倒替我省了不少心。”

“殿下真是福大命大,遇上贵人了。”雁儿叹道。

“没错,济儿是真遇上贵人了,听二兄说,开春后这二人也要跟着一同回返中原,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相谢一番。”

说罢,杭后低头看了看信笺左侧落款,“二兄写这封信的时候,差不多在一个月前,也不知如今关西冷不冷,雪下得大不大,济儿会不会受冻呢?”

看着窗外零星的雪花,主仆二人兴奋中带着点伤感,一时无话。

第302章 冬钓

“快些跟上,杭叔。”

同一时刻,被杭允贤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小济,正带着杭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党河河畔。

与塞北相比,关西的雪虽然要小些,却也比中原要大得多,杭敏一时还不太适应,尤其在野外跋涉,就更为困难,因此身为长者,反而远远落在几个小辈后面。

自那晚与周秦川达成共识之后,杭敏就不干什么正事儿了,在周秦川的安排下,与小济相识后,基本上都是在陪着这个外甥,与侍剑一道,成了几个小孩的保姆。

杭敏觉得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尽管济儿全然把他忘却,但是没几天工夫,就与他熟络了不少,让他大感宽慰。

他哪里知道,小济之前行乞颇有经验,同样最擅察言观色,感觉得到这个所谓的杭叔态度异常亲善,本就擅长与人沟通,兼且大气的小济,自然愿意同杭敏打交道。

当然了,考虑到小济罹患失魂症,杭敏并没有挑明自己身份,只让小济称自己为叔。

见杭敏如此上道,周秦川自然乐得如此,他与苏幼蓉做下的手脚等隐秘之事,并不打算告诉第三人,包括小济在内也是一样。

反正这小子也不清楚自己身世,等他与杭敏熟识,且回到中原之后,再告诉他杭皇后就是其亲生母亲即可。

至于在泰安之前的那些经历,完全可以归因于小济失魂症而造成的记忆紊乱,将其说成是北逃塞外的路途中发生之事。

等杭敏喘着气追上小济和唐丹、小九等人的时候,几个小孩子已经熟练地在河道冰面上凿了个洞,放下鱼线开始垂钓。

杭敏暗自摇摇头,这臭小子如今还真是了不得,做饭钓鱼无一不精,别说同龄人没有几个比得上他的,就是自己这个长辈也多有不如。

还有济儿这身子骨,比原先不知好了多少,精力充沛得就像一只小牛犊,要不是一心想同他交好,杭敏还真有点扛不住了。

如此也好,此子早晚要登上皇位,有了这一番历练,自能识得民间疾苦,身体又远胜他那个在位的爹,今后做皇帝也能做得更好些。

不过想到这小子一身本事是怎么得来的,杭敏多少有些心酸。

周秦川同他说过,他们一路北逃塞外,缺钱少粮的,在山中打过猎,在客栈帮过工,甚至行过乞,小济的本事就是跟着他们这么练出来的。

这些事儿,杭敏在给小妹的信中都不敢说,生怕她为此伤心难过。

“杭叔,你这身子骨可有些弱,我看你还是跟着秦川大哥和小济他们一道,早起晨练得好。”

半蹲在冰面上的唐丹揶揄道。

“呃……再说,再说。”杭敏打了个哈哈,他见识过周秦川打熬身体的手段,自问没那能耐。

不过小济能跟着坚持下来,虽说很多动作不到位,强度也远远不如,还是让杭敏欣慰不已,看来自家外甥如今能这么壮实,离不开周纪善的教导帮助。

“嘘……”小济将食指竖到嘴边,轻声说道:

“声音小些,别把鱼儿给吓跑了。”

杭敏依言噤了声,上好鱼饵,拽着鱼线也在冰洞旁蹲下。

看着专心致志的小济,杭敏暗自点头,不错,做事情就是要这么一板一拍的才成。

想到他跟着苏幼蓉和秦琪读书的时候也是如此表现,杭敏忍不住一阵欣慰,大明后继有人啊。

杭敏哪里想得到,小济之前读书时是如何的顽劣,全赖红水河边那顿收拾,这才收敛不少,又有唐丹和小九做衬,他亦不愿意落后于人,这才大有改观。

个把时辰后,眼见已有了不少鱼获,杭敏招呼着几个孩子收拾东西,准备回沙洲城。

雪大冰厚,野外呆得久了,他自己都受不住,几个少年虽说看上去并不怎么怕冷,但为免伤风受寒,还是回去的好,特别是济儿,杭敏可舍不得让这个外甥生病,尽管他自己是个医术高明的郎中。

回到城内周秦川的住处,几个孩子自去收拾鱼获,杭敏独自坐在堂屋内喝茶。

秦博给他在城内也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住所,不过除了睡觉,他几乎不会回去。

周秦川和苏幼蓉不见人影,这二人一个是王府纪善,一个虽无官职,但以女子之身,掌管全瓦剌卫的钱粮之事,白天大部分时候都忙得不可开交。

房内烧着火炕,暖意融融,身上寒意不翼而飞。

对此,杭敏甚为满意,有火炕不算什么,中原百姓大多倚之过冬,瓦剌卫汉人不少,弄出这玩意儿并不稀罕。

让杭敏惊奇的,是烧火用的煤球,这东西,他尚是初次得见。

初到沙洲之时,他见周围树木稀少,还担心如何过冬取暖,谁曾想尚未下雪,几个工匠带着一帮子人,就在沙洲以南不远之处,靠近安定卫的地盘上找到了所谓的石炭。

以秦博、周秦川为首的瓦剌卫众头领大喜,当即命人带兵前去将那一带占了下来,安排俘虏做事,按周秦川的说法,那叫挖矿。

以瓦剌卫如今威势,安定卫既无胆量也没实力阻止,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任意施为。

随后被瓦剌卫称为煤球的事物,源源不绝地送入到了沙洲城中,取代了原本不多的柴禾,成为全瓦剌卫烧火取暖做饭的燃料。

不错,感受着浓浓暖意,杭敏暗自琢磨,等回到中原,也去找找石炭,如法炮制一番,毕竟煤球耐烧,火力也比柴草木炭强多了。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小院内飘起了浓浓的鱼汤香味,听着‘咕咕’叫的肚子,杭敏暗自惭愧。

别看他是长辈,但伺弄吃食这些活计,他还真不擅长,在泰安府,作为行医世家的杭家家境尚可,自有下人使唤。

在沙洲却一切全得靠自己,虽然一路西来他有几个心腹下属,但见到济儿之后,为了济儿之事不外泄,全被他打发了,没跟在身边。

要是没有小济这几个孩子,杭敏自忖,单凭自己恐怕还得饿肚子。

第303章 矿藏

“杭叔,吃饭了。”伙房处小济高声喊道。

杭敏答应一声,起身向伙房而去。

天冷,饭菜端来端去不但麻烦,还极易变冷,索性就在伙房里就着炉火进食,既方便又暖和,杭敏都习惯了。

“怎么,不等你兄长他们了?”杭敏进得伙房,接过碗筷问道。

“兄长说过,到了饭点,咱们该吃就吃,不用等他们,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忙碌。”小济大大地喝了口鱼汤,露出满足的笑容。

至于唐丹,已经啃下去半条鱼,杭敏见了,摇头不止,明明是个模样可人的少女,吃起东西来怎么就这么鲁莽呢。

侍剑在一旁有些尴尬,不过却是没什么办法,唐丹的这般吃相,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的。

小九见到杭敏后安静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慢条斯理地对付碗中食物。

嗯,这小子不错,杭敏暗自点头,没事儿的时候你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需要他的时候,又能及时出现帮忙,倒是个给济儿做伴当的好苗子。

杭敏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接过碗筷,正待开吃,院门一响,周秦川的声音传了进来:

“唷,看来我们回来得正好,赶上吃鱼了。”

“兄长!”

小济放下碗就跑了出去,看得杭敏好不妒忌,什么时候自己这个亲二舅才能被这小子如此挂念呢。

有了周秦川和苏幼蓉,还有秦氏兄妹的加入,饭菜显然不够,不过在场之人,除了杭敏都是手脚麻利之辈,很快,小济他们当日剩下的鱼获就全部下了锅。

吃过餔食,苏幼蓉和秦琪仍旧如同往常一般,教几个孩子读书习字,一直到亥初初刻,侍剑带着唐丹告辞,顺带送走小九,秦氏兄妹也自离去。

杭敏落在最后,看着苏幼蓉招呼小济进厢房睡觉之后,这才打算离开,却被周秦川给叫住了。

“有事儿,周老弟?”杭敏问道。

说起来,几人相互间的称呼一开始也是颇令大家烦扰,小济视周秦川为兄,按理杭敏就算长辈了。

可偏偏他年岁虽大了一些,但也未到而立之年,彼此间的年龄相去不远,若周秦川跟着小济叫‘杭叔’的话,双方都有些尴尬。

最后商定,辈分一事大伙儿各论各的。

“嗯,好事儿。”

周秦川把杭敏按在胡椅上坐好,又递了碗茶过去,“今日好事连连啊,杭老兄,咱们的人在瓜州一带找到了金矿和银矿。”

尽管知道西域一带矿藏丰富,不过能这么快就有所斩获,周秦川还是始料未及。

此时的黄金在大明算不上流通货币,拿去交易的话有些吃亏,听王越说,明初之时,太祖曾经规定,一两黄金折合四两白银,如果这么算的话就亏大了。

大明如今立国近百年,白银比国朝初期多了不少,黄金相应地也涨了一些,但与白银的比例,最多在一比五到一比六之间,别说与后世相比,就是与明代中晚期的一比八到一比十相较,都便宜得太多了。

虽然心疼黄金价贱,不过该用还是得用,好在发现金矿的同时,也发现了银矿,只是这银矿作为伴生矿,开采出来还得冶炼分离一番,但这就不干周秦川的事儿了,自有板升城的那些工匠去烦心。

当初虽然周秦川同秦博说好的,不管找矿之事,但找到石炭之后,秦博兴致甚高,尤其对周秦川口中的其他矿藏更感兴趣,自然没有让他逍遥的道理。

周秦川不得不与其他工匠一道,装模作样地到处找矿,好在工匠之中有能人,老天也给面子,很快就有了不小的斩获。

至于后续的冶炼铸造等事,就与他不相干了,别说他在后世只是个经济专业还未毕业的大学生,就是冶炼专业,在这里也未必用得上。

后世的冶炼铸造是建立在强大的整体工业基础之上的,而此时的大明,包括关西在内,连蒸汽时代都还没进入,土法冶炼、手工铸造,又有几人能搞得定呢,那些穿越到古代,凭一己之力就能打造完成工业基础的人,不是天才就是妖孽,周秦川自问这两者都与他无关。

“哦,恭喜恭喜。”杭敏拱手道贺,“看来瓦剌卫今后入关,不论是朝贡还是做买卖,都不愁银钱了。”

周秦川的兴致也来了,兴奋地接着说道:

“除了金矿银矿,还有铁矿、芒硝和玉石矿,都找到了,只是一时人手不足,目前只能以金、银、玉石这三者为主,特别是敦煌玉,得先尽量多的采些出来,以便明年开春后进京朝贡。”

对,朝贡!

杭敏这才反应过来,白银倒也罢了,黄金和玉石都能拿来进贡朝廷,档次远比其他部落的牛马皮毛要高多了。

先前他还奇怪,不论发现什么矿藏,都是瓦剌卫的事儿,基本与他这个纸糊的千户无关,周秦川同他说这些作甚。

原来是在为明年入京朝贡做准备,以便借朝贡为名头,将济儿送归泰安。

“多谢了,周老弟,难得你如此上心。”杭敏诚心相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该当的。”周秦川摆摆手,“朝贡什么的不过是小事而已,今晚将杭老兄留下,为的是告诉你我瓦剌卫商定的一件大事。”

“何事?”杭敏面色也郑重了起来,他知道此事定然同他、同济儿有关。

“不用如此紧张,杭老兄,都说了是好事。”

周秦川笑道:

“这些天因为找矿一事耽误了,不然早该定下来的。

我和顺宁王博罗纳哈勒、瓦剌卫公主齐齐克,还有长史王越,统领王善武和梁五商讨过了,决定每年最少拿出瓦剌卫一成的收益,全力助小济登上皇位。”

“当真?”杭敏激动得站了起来,随后又吭吭哧哧地说道,“这……这不合适吧?”

自那晚他同周秦川摊牌之后,很快,通过周秦川,瓦剌卫这几个主要头目也都知道了此事。

第304章 丁口

杭敏本就想同瓦剌卫交好,争取对方支持,对此自是没有异议。

瓦剌卫几个头目一番商讨之后,不出意料地同意了周秦川的建议,全力协助小济,先坐稳太子之位,然后登临帝位。

身为汉人的王善武和梁五自不必说,能为当今太子效劳,那是三生有幸。

作为蒙人的秦氏兄妹,虽然考虑的多些,却也没有反对。

即便他们对大明的归属感和忠诚度不够,但奇货可居的道理还是懂的,小济一旦上位,能给瓦剌卫带来多少好处不言而喻。

比如换个封地,又或者资助瓦剌卫壮大势力,以便向阿剌复仇。

别看绰罗斯家族似乎是在也先手上突然崛起的,实际上历经了三代人的努力,这才雄视塞外。

也失八秃之变后,算是一朝被打回了原形,若无外力资助,别说报得血仇,恢复以往荣光,就是保全自身、繁衍生息都未必能顺当。

一旦有了大明的一国之君作为后盾,这些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如今的小济虽然身份尊贵,但既然有人阻挠其成为九五至尊,甚至要取其性命,那不正是瓦剌卫邀好的最佳时机。

“别激动,坐下喝茶。”周秦川安抚住杭敏,接着说道:

“这不是合不合适的问题,而是必须如此。

瓦剌卫上下既然决定要全力支持小济,自然会竭尽全力。

他的安全保障,还有今后延请士人武夫作为班底,以便为登基做准备,哪一样不需要黄白之物,杭老兄就别客气了。”

杭敏拱手一揖,“我代济儿、小妹,还有陛下,谢过瓦剌卫,谢过周纪善了。”

周秦川说的确是实情,说白了,就是不论做什么事,有了钱粮,才能招纳人、使唤人,否则别人凭什么为你卖命。

偏偏他们手头还真不算宽裕,杭允贤的开销是景泰帝从内库拨付的,每年都有定数,维持奢侈一点的生计没什么问题,想要广招人手,就捉襟见肘了。

拉到关西的那些粮食,还是小妹用自己省下来的银钱买来的。

而小济虽然身为皇太子,但毕竟年岁尚幼,没有开府建衙的资格,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收入。

要不是杭敏之前那趟塞外之行收益不少,其他的青盐茶砖,还真置办不起。

“一成只是初步的决议,若有所需,只要不影响瓦剌卫的生计,再多一些也无妨,还有,全卫上下的人手,也尽可调度。”周秦川又说道。

“这……”杭敏大为感动,“周老弟,我就不说什么废话了,总之决计不会让你和瓦剌卫吃亏就是。”

瓦剌卫一成的收益虽然没有具体数额,但以两万人马的规模,放羊牧马加上即将开垦的、规模越来越大的良田,折算成钱粮就不会少到哪里,至少要比杭允贤身为皇后的用度要多。

如今更发现了金、银、玉等矿藏,这就更不得了了。

“说的什么话,杭老兄,我等视小济为弟,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周秦川回道。

“对对对,是我说错话了,恕罪恕罪。”

杭敏致歉道,经过这些天的查探,他发现以周秦川为首的瓦剌卫众头目,并未因为知道了济儿的真实身份,就变得战战兢兢,态度大变。

而是仍如同以往一般,该打闹就打闹,该说笑就说笑,甚至读书出了差错,苏幼蓉和秦琪照骂不误。

如此这般,反倒让杭敏放了心,这才是真正把济儿视作亲近之人的行径,而不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

冬去春来,转眼已是景泰六年的初春季节。

瓜州、沙洲两城的城外,各自建了数座大小不一的工坊,整日里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煞是热闹。

从他处开采出来的矿石,用车辆运送到此,开炉熔炼之后,自有工匠负责加工。

金砖银锭,还有雕琢出来的敦煌玉,在城里的密库已然积攒了不少。

甚至有几个工坊已经开始冶炼铁矿,准备开始打造兵刃甲胄了。

在找到金银玉石等矿藏,开始冶炼金银、琢磨玉石之后,找矿的工作并未就此停止,此后又陆续找到了两座铁矿。

虽然限于人手,一时未能像金银那般大规模开采,不过小规模的试采试炼还是有必要的。

结果令人惊喜,板升城的工匠们依着故老相传的手艺,冶炼打造出来的兵刃,比起内地所造,俨然要更锋利坚韧一些。

众人不知缘由,只能归结到神明身上,都叹大明钢出哈密、钢出关西之言不虚。

只有周秦川隐约知道些底细,他记得在后世的网络上看过,西域一带的铁矿富含钒,含钒的铁矿冶炼成钢之后,弹性、强度大增,抗磨损和抗爆裂的性能极好,且耐高温和奇寒,是钢中难得的精品。

还有,瓦剌卫的煤球除了供应自身所需之外,临近的安定卫和赤斤卫也用牛羊换了些拿去用,又小小地赚了一笔。

总之,仅仅一冬的工夫,瓦剌卫就从之前丧家犬般的困境中走了出来,不但成了关西唯一拥有两座坚城的大部落,而且银钱不缺,不说富可敌国,但至少不用怎么发愁了。

沙洲卫跟着王越采买粮食的队伍,从肃南迁来近千丁口,准备与瓦剌卫一道,共同开荒种地,开春后,道路好走,沙洲卫西迁的动作也会加快。

只需如此这般过上数载,想必粮食也能自给了。

除了粮食,青盐和茶砖也是必需品,只是茶树想要在关西一带种植有些困难,今后还是得求诸于外。

至于青盐,周秦川倒不发愁,关西南部朵甘都司和罕东卫交接处的青海湖就是个大咸水湖,完全可以自行晒盐。

只是先要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让这两家心服口服,然后三家一道,共同开采青海湖。

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丁口,如今采矿、冶炼、铸造,再加上即将到来的春耕,瓦剌卫遍地开花,人手严重不足,哪里还有余力去青海湖晒盐。

第305章 朝贡

周秦川与秦博等人几番商讨之后,都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得双管齐下,一方面得想办法到关内招揽汉人,另一方面就得把主意打到其余的关西六卫身上。

这些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准备贡品和人手,东进关内,去京师朝贡。

这一趟,纳贡队伍可谓是身负几重重任,既是向朝廷示好,当然也是为了丰厚的回赐,还得采买有些短缺的粮食,更要把小济安全隐秘地送到泰安,以全周秦川对杭敏许下的诺言。

这不,雪还未化尽,杭敏就坐不住了,匆匆找到周秦川,询问何时入关。

“这事儿一时还真不能急,杭千户。”周秦川安抚道:

“这一趟进京,除了纳贡,还得回复之前朝廷的谕令。

既然瓦剌卫奉上谕整合关西,西御亦力把里,那这一趟赶赴京师,总不能只有咱们一家自说自话,得让其余六卫也参与进来,朝廷才能知道咱们都做了些什么事,对吧?”

欲让朝廷认可,自然其余六卫不能缺席此次入京朝贡一事,当然了,口径也得统一一下。

比如五卫是如何一见瓦剌卫拿出朝廷圣谕就放下宿怨,握手言欢的,随后七卫又是如何整合大军,击退亦力把里的,这些都需要七卫凑到一起,好好商量一番。

“说得对,是我心急了。”杭敏定定心神,接着问道,“那不知其余六卫何时能抵达沙洲城?”

“两天之前,顺宁王已经飞马传告各卫了,若无意外,当在旬日之内齐聚咱们沙洲,杭千户就再耐心一些,如何?”

“使得,使得,反正我不操什么心,就当陪济儿再多玩几天好了。”杭敏说完,告辞离去。

五日后,安定卫的人最先抵达沙洲,然后是赤斤卫,随后罕东卫、曲先卫、阿端卫陆续也到了。

要说这几卫对瓦剌卫没有什么怨言是不可能的,瓜州城一战他们损兵折将不说,事后还被勒索了一半的精锐军兵,实力大损。

不过瓦剌卫实力强大,连哈密卫亦不是对手,这五卫再有不满,也不敢作妖,秦博一声令下,全都乖乖地来了。

尤其是他们听说瓦剌卫要联合关西七卫,一道进京纳贡,怨言就更少了些。

谁都知道进贡大明是门划算生意,只是去年关西动荡不已,关西这几卫全都无法成行。

眼下瓦剌卫虎踞沙洲、瓜州二城,扼守着原来丝绸之路的要道,想要东进嘉峪关,就不得不看瓦剌卫的眼色。

原本五卫都觉得纳贡一事没什么指望,没想到瓦剌卫最后居然能放他们一马,让大伙儿一道进京纳贡,此事让五卫对瓦剌卫的怨恨消弭了不少。

到了第七天,哈密卫的人也来了,领头的还是个熟人,瓜州之战被俘的王储卜列革。

“见过顺宁王。”

卜列革年纪不大,与周秦川不相上下,才与秦博一见面,就规规矩矩地按着关西礼仪,抚胸行礼。

毕竟在瓦剌卫手里吃过苦头,当过俘虏,虽说没受过什么虐待,但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此番沙洲之行,他本不想来的,只是朝贡大明算得上又一件稳立功勋之事,且无任何凶险,自然不容错过,因此卜列革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秦博还了一礼,还未说话,旁边周秦川先开了口:

“唷,卜列革王子,您这朝贡的阵仗可不小啊。”

为表对哈密卫的重视和尊重,秦博和周秦川是出了沙洲城来迎接的,此时卜列革的身后,浩浩汤汤、蜿蜒扭曲的队伍,怕不下三千人马。

“误会了,顺宁王、周纪善。”卜列革赶忙解释,生怕让对方以为自己怀有异心,“我身后可不止哈密一家,还有不少西域小国和部落的使者,甚至东察合台汗国和帖木儿帝国也派使臣来了,都希望这一趟能与顺宁王一道,一起赶赴京师,共同朝拜天朝上国。”

“此言当真?”

秦博和周秦川都有点难以置信,他们要朝贡的消息怎么会传得四下皆知?

“呃……是这样的,顺宁王,周纪善,父王听说咱们关西七卫要一起进京,就派人去西边搜罗了些稀罕物件,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数日之内,就惊动了西域诸国,他们想要朝贡,对天朝来说也是件好事,咱们也不能拦着不是。”

卜列革讪笑道。

明白了,周秦川和秦博相视一笑,原来如此,定是哈密王嫌自家东西不多,朝贡所获不足,到西域采买物什的动静大了些,就让西域诸国都知道了。

只是到大明朝贡的吸引力真有这么大么?周秦川有些想不通。

要知道,此时的中西亚一带还是繁华的,东察合台汗国、帖木儿帝国,甚至刚刚兴起的奥斯曼帝国,都是称得上是一方霸主,所辖境内的民生商业也算发达。

一些行业,诸如兵刃甲胄的打造甚至略胜大明,没必要巴巴地赶来给大明上贡罢。

周秦川把心中疑惑一说,卜列革撇撇嘴,“周纪善有所不知,西域繁华不假,不过普遍缺少日常所需的茶叶,都想从大明这儿弄点回去,要是再有瓷器和丝绸就更好了,西域的王公贵族,不知有多稀罕这些东西呢。”

原来如此,西域一带气候干燥,茶树难以种植,偏偏在缺乏果蔬的这个时代,茶叶又是必不可少之物,看来丝绸之路称之为茶叶之路更为合适。

至于瓷器、丝绸等物,则属于权贵们的专享奢侈之物了。

想到这里,周秦川心中一动,茶叶乃日常所用,消耗甚巨,西域各国一年几次的朝贡,显然不敷使用,若改朝贡为行商,必然大受西域欢迎。

瓦剌卫如今盘踞沙洲、瓜州二城,实乃东进大明的要冲,要是能重开丝绸之路的话,啧啧,这收益海了去了。

原本周秦川以为,大明立国之后,海贸兴起,逐步替代了陆路商贸,丝绸之路的意义不大,没想到西域大小诸国都有通商需求,看来还是自己见识短浅。

第306章 丝绸之路

想想也是,此时海贸的货物,需要先到西亚,等贩运到中亚一带,东西肯定是既少且贵,不如丝绸之路运送过去的划算。

即便到了后世,在海运高度发达的前提下,‘一带一路’不也照样有市场么。

“贤弟!”

“周纪善!”

周秦川被秦博和卜列革唤醒,擦擦几乎快要流出口水的嘴角,嘿嘿傻笑了两声之后,急不可耐地开口问道:

“卜列革王子,你说,咱们能不能借此次入京朝贡之机,让朝廷重开丝绸之路?”

“那……那敢情好!”

卜列革又惊又喜,丝绸之路一开,整个西域都获益良多,再不用巴巴地靠那一年数次的朝贡来获取茶叶等必需品,赚得可怜的一点收益了。

只是他深知此事难度颇大,若是永乐年间,碰上一心开拓的太宗皇帝朱棣,或许还有可能,仁宣两朝之后,大明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想要让其重开丝绸之路,难度不小。

当下卜列革犹犹豫豫地把心中顾虑说了出来,周秦川一手叉着叉腰肌,一手上下挥动,颇有挥斥方遒的豪迈意味,给两人上了碗鸡汤: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来来来,卜列革王子,快把各国使臣请来,咱们再叫上关西各卫,一起到顺宁王府共商大事。”

与其他人相比,周秦川还是有些信心的,大明之所以没有开辟丝绸之路,主要原因应该还是嫌麻烦。

西北一带粮食产量低下,自给尚且困难,军粮除了朝廷安排人手运送,尚需以盐引为饵,吸引商人贩粮至此,方才堪堪够用。

别的不说,若是在肃州一带设个衙门招纳人手,再加上中原、西域各方商旅齐聚,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粮,实在麻烦得紧。

大明立国以来,表面上抑商,实则商税极低,三十税一,在商业上面捞不到什么油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周秦川可没兴趣教大明如何收商税,以农为本的国策根深蒂固,一时是很难改过来的,那些堪比后世愤青键盘侠的文人们,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他所想的,乃是曲线救国之策,只要大明允许瓦剌卫在沙洲、瓜州一带开设椎场,允许西域、中原的商人到此交易,这一带是瓦剌卫的地盘,到时候如何管束,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如此丝绸之路虽无名分,却也算是重新开辟了。

作为代价,周秦川甚至愿意上缴朝廷一定数量的钱粮,相当于前元之时,色目人向元廷缴纳一定数额的金银,然后到各地收税的包税制。

明廷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点个头同意,就能白得一笔银钱,想来还是有人会心动的。

只要能打开一点点缺口,这事儿就有希望。

当晚,沙洲城顺宁王府灯火通明,关西七卫,不,再加上沙洲卫就是八卫,还有东察合台汗国、帖木儿帝国、西域大小不等的各个小国、部落的使臣,共计近二十人齐聚一堂。

共同商讨此番入京的重要职司,除了朝贡,就是要全力促成大明朝廷同意在沙洲开设椎场,以重开丝绸之路。

此事对大伙儿有益无害,很快就全体通过,至于椎场若得以开设,后续之事该如何进展,众人并未深究。

全都下意识地觉得,椎场定然是以大明设置的衙门为主导,大伙儿听命就是。

周秦川虽然腹有一套方案,但在明廷允诺开设椎场之前,一切都是空中楼阁,自是没有贸然说将出去。

随后顺宁王府就成了这帮西域汉子的拼酒场所,一直闹腾到后半夜,醉醺醺的各国使臣才被秦博安排住下。

周秦川虽然千杯不醉,却也疲乏得紧,第二日难得的没有早起晨跑,直到日上三竿,方才睡醒。

洗漱完毕,正与苏幼蓉一道吃着合二为一的早午饭,有人登门拜访。

来人既不是关西诸卫之人,也不是西域各国使臣,而是一个老熟人——侍剑。

“周纪善,不知此次入京朝贡,何时能够成行?”

侍剑也不客气,进得伙房,见了周秦川就直接开口问道。

“就这一两天罢,具体何时,还看顺宁王如何安排。”周秦川咽下口中最后一口吃食答道,心中有些奇怪。

秦博府邸要大一些,秦琪身子骨偏弱,手中事务也要少一些,教导少年读书的责任就自然而然的以她为主。

自瓦剌卫在沙洲安定下来之后,王府就成了小济、唐丹、小九等少年读书习字的地方,侍剑与杭敏一样,小济和唐丹在哪儿,他们人就在哪儿。

此时正是晨课之时,侍剑不在王府帮忙,跑到这里却是为何,再者说了,王府中的秦琪、秦博她亦不陌生,何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跑过来问自己。

“这个……”刚才还挺爽利的侍剑,突然踌躇了起来,犹豫了半饷,在苏幼蓉的鼓励下,方才接着说道:

“周纪善,求你件事儿,此次进京,能不能带上我和唐丹二人?”

见周秦川并未答话,而是看向自己,侍剑急急解释道:

“我知道自己和唐丹身份不便,此去中原,十分麻烦。

可老爷身殒也失八秃,连骨骸都未留下一星半点,我想在他老家鲁南给他立个衣冠冢,日后也有个祭拜之地,还望周纪善允准。

请放心,我二人一路上定然深居简出,能不抛头露面就不抛头露面,绝不给大伙儿添麻烦。”

周秦川愣了愣神,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所称老爷,就是唐丹之父,白莲教首唐长老。

逃离也失八秃之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到此人了,眼下听侍剑提起,脑海中又想起了板升城的那段日子,恍若隔世。

“周纪善,还望看在老爷当日给大伙儿指了条活路的份儿上,答应此事。”

见周秦川迟迟不语,侍剑急了,起身欲要下跪,被苏幼蓉死死拦住,回头嗔怪道:

“秦川哥,你倒是快给个话啊。”

第308章 窥探

“周纪善,眼下已进入沂水境内,再往前走,即是老爷的家乡沂源,我这就要带着丹儿去觅地建墓了,不知周纪善可有什么安排?”

离开徐州后的第三天傍晚,侍剑寻了个空当,特意趁着没人的时候拜访周秦川。

“原来沂源就是唐长老原籍,成,我安排几个人给你使唤,明日一早,你们早些离营,尽量不要惊动他人,办完事儿后,尽快归队。”周秦川答道。

一进青州,周秦川就想问侍剑和唐丹愿不愿意留在故乡,若是愿意,他可以送上一笔礼金,让她们买地建房,落户安家。

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她二人都是女子,即便侍剑有些拳脚功夫,也难免受人欺凌,还是算了。

且这二人身份特殊,乡梓之中,难免有知道她们底细之人,一旦露了身份,可就是天大的麻烦,搞不好还要牵连到瓦剌卫,干脆就绝了这份心思。

只让侍剑和唐丹建个衣冠冢,祭拜一番后,亟须回返大队,安排给她们的人手,即是帮忙,也是监督。

侍剑谢过之后,告辞离去。

她刚出了周秦川的营帐,一个哨探紧接着闯了进来:

“见过周纪善,有人鬼鬼祟祟窥探咱们营地。”

“都拿下了没有?”

来人有些尴尬,“呃……这几人异常滑溜,我等只拿住了一个,其余人等都趁夜跑了。”

周秦川无语,他们脱离朝贡大队倒也罢了,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藩属之国不懂规矩却也说得过去。

最怕小济回返郕王府一事被人窥破,那就麻烦了。

至于侍剑和唐丹二人,周秦川倒不怎么担心,毕竟白莲教离开故土已经有些年头,还能认出她二人的,恐怕已经没有了。

作为外来人,不熟地形,又是深夜,想要一体成擒这些窥伺之人谈何容易,周秦川也不好苛责哨探。

“严刑拷问,务必探出他们根底,来此何意。”

周秦川皱着眉头吩咐道,他如今已经没了初到大明之时的青涩,知道该狠心的时候,必须要狠下心来,妇人之仁实不可取。

哨探领命退出营帐,侍剑又冲了进来,脸上神情诡异,惊慌之中似乎又有些惊喜。

“周纪善,刚才是不是拿下了一个探子?”侍剑定定神问道。

“确有此事。”周秦川在这种事情上无意隐瞒,“我等擅离朝贡大队,若走漏消息,恐遭人攻讦,还有你和丹儿的身份,也不容泄露,你放心,我已安排人手,势必要让其吐露真相。”

小济的‘真实’身份,只在瓦剌卫几个上层之中流传,侍剑还不得而知,在周秦川想来,凭这两条理由,已足够引人重视了。

“呃……周纪善,我去而复返,不为其他,而是替那探子说情的。”侍剑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认识那人?”

周秦川狐疑地问道,见侍剑默不作声地点了个头之后,忽地想明白过来:

“是你们教中之人,对吧?”

“周纪善明见,我刚才在外面见到此人之时,就觉得有些面熟,过后仔细回想,才想起他是板升城中的一个教徒。

还请纪善大人卖个情面,不要对他动刑,我去打探打探,定然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板升城的白莲教徒?难不成也失八秃之变中,还有其他汉人逃出来?

倒也不是不可能,那怎么己方这些哨探却没能认出来?周秦川记得其中有几个汉人,都出身板升城。

不过当初板升城丁口上万,相互不熟识还是说得过去的,况且一别年余,印象更为模糊。

至于天生有些脸盲的周秦川自己,就更不可能认得出这些不经意间瞥过几眼的人了。

周秦川思忖片刻,最终同意了侍剑的建议。

小半个时辰之后,侍剑再一次回到了周秦川的营帐。

“周纪善,都问清楚了,的确是板升城中的我教之人,他们当时跟着砚书逃离也失八秃之后,一路东进,从古北口一带潜入中原,来到沂源用老爷遗骸建了个坟冢,就此潜伏下来。

尾随至此的他们并无恶意,而是在路上见到了我,觉得眼熟,想要弄个明白,这才跟了下来,抱歉,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砚书?周秦川有点印象,始终跟在唐长老身旁的那个人,他能带着一帮白莲教的忠心拥趸逃出来,倒也不奇怪。

只是如此这般让人给盯上,还真让周秦川无语。

谁能料得到,身为白莲圣女的唐丹藏得好好的,身为侍女的侍剑却被从塞外逃到此地的白莲教徒给认了出来,当真是防不胜防啊。

要不然借此机会,将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给送走?反正有砚书等人在,也不会被欺负了。

“那……不知侍剑姑娘作何打算,若要带着唐丹去与砚书相聚的话,在下绝不阻拦,还有一份程仪送上。”

想明白的周秦川赶忙问道,他巴不得把这两个火药桶送走,想来侍剑与砚书同为唐长老身边之人,彼此还是信得过的,当会去与之相会。

孰料侍剑听了他的问话之后,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犹豫了好半饷,方才艰难开口:

“若周纪善不嫌弃,我等还是厚颜呆在这里好了,等进入沂源,自有今晚落入您手的教徒带我和丹儿去给老爷上坟,不过……”

说到这里,侍剑犹豫片刻,继续说道:

“此后数日,恐怕会有我教中人前来骚扰,若是砚书,还请纪善大人手下留情,若不是……”

侍剑咬咬牙,“……若不是砚书的话,纪善大人请自便。”

周秦川闻言,一阵头痛,侍剑和唐丹跟着他们入关,相处一年有余,多少有了些情分,她二人不愿离去,总不能赶她们走罢。

侍剑此言,显然是对砚书不太信任。

只是这么一来,可就有些麻烦了,谁知道这些狂教徒,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而且这些人就好似牛皮糖,一旦沾上,甩都甩不脱。

见周秦川脸色不好,侍剑又赶忙安慰道:

“周纪善放心,率先找上门来的当是砚书,且就在这一两日内,不会给您添多大麻烦的,我和丹儿的去处,需等他来了,方才能定夺。”

周秦川听了,狐疑地看了看侍剑,再想到她之前的交待——来人若非砚书可自便,这话中可是有着不少信息的,莫非……?

第309章 请求

不出侍剑所料,第二日傍晚,砚书就来了,跟着侍剑来的,还是趁着周秦川一个人的时候。

周秦川很无语,这侍剑到底是做惯了服侍人的事情呢,还是天生有探子的潜质,关键时刻总能拿捏得这么准。

三人见过礼之后,砚书先是感谢了一番周秦川对唐丹和侍剑的照看之情,随后简单地说了说他们是如何从塞北逃到鲁东的。

现如今靠着给人帮工拉活,勉强讨生。

见他衣衫褴褛,与在板升城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想必是实情,周秦川从怀里掏出十根在沙洲城打造出来的金条,份量全在十两左右,推到砚书面前:

“当日能逃出也失八秃,唐长老也算有恩于我,砚书兄能逃出生天,回返中原,小弟欢喜不尽,如今既然手头不方便,我亦有疏财之义,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收下才是。”

“不不不,”砚书脸涨得通红,“周纪善,我可不是来打你秋风的。”

说到这里,特意将嘴凑到周秦川耳边,“实不相瞒,老爷还有点积蓄,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衣食却是无忧的,只是不方便拿出来用,被我藏了起来。

周纪善若是帮个小忙,我还能奉上一些金银,以供酬劳。”

“哦?”周秦川将头向后微微一仰,“砚书兄何意?”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这个……”砚书顿了顿,忽的双膝一曲,自胡凳上跪了下去,“还请周纪善继续收留丹儿和侍剑二人,让她们呆在瓦剌卫中,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

周秦川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哪里还能阻止砚书下跪,也没有将其扶起来的兴致,当下站了起来,侧身避让,冷冷回道:

“这般大礼,我可承受不起,你等既为一教中人,自当亲如一家,眼下已然团聚,何苦还要继续忍受这分离之苦呢?”

嘴里说着话,心中有些窝火,在古代,可不能不明不白地受人跪拜,如此大礼,定不是收留两个人那么简单的事。

身为唐长老亲随的砚书,在也失八秃之变后,显然还不能掌控全教局面,要不然也不会孤身来见自己,谁知道回到鲁东的这拨白莲教徒内部起了什么纠纷。

若是没有与砚书相遇,让侍剑和唐丹继续留在瓦剌卫未尝不可。

可如今既然已经惊动了白莲教,再继续收留她二人,就不合时宜了,保不准就会出什么纰漏。

毕竟此番进京,重中之重是在小济身上,再带着这么两个火药桶,实在不能让人安心。

还是把他们打发得越远越好,一旦进了京,不论这些人闹出多大祸事,也可推个一干二净。

砚书以头伏地,“周纪善,还望看在当日老爷以身投火,助你等逃离板升城的份儿上,一伸援手。”

侍剑也苦苦哀求,“纪善大人,请您帮一帮丹儿。”

“秦川哥,你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几人吵吵闹闹之际,秦琪和苏幼蓉联袂进得帐来,开口问话的是秦琪,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侍卫,周秦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咦,砚书大哥?”苏幼蓉眼尖,一眼看见了仍旧跪在地上的砚书,“你怎么会在此地,我还以为……”

砚书?秦琪眉头一挑,她虽然与白莲教众不太熟悉,但这个人是认识的,见其跪倒在地,而侍剑又苦苦相求周秦川的模样,当下心中有了猜测。

“见过苏小娘子,见过秦姑娘。”

有了他人闯入,砚书知道自己目的恐怕一时难以达到,讪讪站了起来。

侍剑仿若见到救星,急急将苏幼蓉和秦琪拉到一旁,低声向二人耳语。

片刻之后,苏幼蓉面露为难之色,偷偷瞥了一眼周秦川之后,开口回绝道:

“侍剑姐姐,我等皆是妇道人家,这等大事,可做不了主。”

侍剑还待恳求,苏幼蓉轻移莲步,藏到了周秦川身后。

见自己成了目标,秦琪不待侍剑开口,凤眼一眯,嘴角一翘,拍拍侍剑的手道:

“侍剑姐姐莫急,你同砚书大哥先出营帐稍候片刻,且容我同秦川哥分说一二。”

“秦姑娘,拜托了。”

侍剑大喜过望,却没有纠缠不休,向砚书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秦川哥,你恐怕尚且不知他们白莲教此时此地的情况罢?”

不待周秦川发话,秦琪抢先问道,见周秦川摇头,遂把刚才侍剑与她和苏幼蓉所说之话简述了一遍。

原来也失八秃之变的当日,不唯板升城中的白莲教徒逃出了部分,就是去也失八秃为也先登临汗位做准备的教众,也有极少数人逃出生天。

其中包括莫掌柜的亲信手下——王五,也就是同周秦川打过交道的那个伙计。

双方在东归古北口的路上相遇,遂合二为一,一起回到了鲁东。

因此,此时的白莲教规模虽小,但上层头目也隐隐分为两派,各自以砚书和王五为首。

鉴于白莲教实力大损,在鲁东举步维艰,双方一时也没有矛盾,这一年来相处还算融洽。

可自瓦剌卫手下走脱的教众逃回去,宣称见到侍剑之后,就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侍剑是圣女的侍女,二人向来形影不离,侍剑既现,唐丹想必也在她左近。

得知圣女有了下落,以王五为首的白莲教教众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作为唐赛儿的后裔,又兼圣女之职,唐丹一旦回归,势必给当下颇显颓唐的白莲教注入新的活力,声威必将大振,重振教派指日可待,只是如此前景却非砚书所愿。

尽管在也失八秃的时候,砚书对莫掌柜窃取教中大权不满,无时无刻不想着让自家老爷上位。

但作为唐长老最忠实的长随,逃离塞北之后还和其他教众混在一起的砚书,不过是秉承唐长老遗志,不让白莲一教断了传承而已。

历代白莲教窃取神器的宏愿,砚书自问并没有此等能力和实力去实现,他在鲁东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为了让这些忠实信徒能活下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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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条件

碍于王五亦在,白莲教并非自己的一言堂,砚书考虑再三,并没有将唐长老的积蓄拿出来同大伙儿分享。

王五此人,同莫掌柜一样有野心,若是平白得了一笔财富,难保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如今的白莲教经不起折腾,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砚书觉得,就这么平平淡淡过过小日子也不错,至于那一小笔私藏,可在危难之时用来救急。

至于唐丹和侍剑,砚书完全没有担心,他相信以周秦川的能力,当可保得这两人性命周全。

谁知天意弄人,好巧不巧的,瓦剌卫东来京师朝贡,侍剑也跟了来,被教中之人看到认出,虽然让砚书知道了这二人的下落,却也让白莲教其他人有了找到圣女,重振本教的想法。

这些人不知内情,一度以为唐氏父女和侍剑都殒于板升城的那场大火之中。

这与唐长老希望其女做个普通人,平安渡过此生的遗愿大相径庭,砚书再想岁月静好,就没了可能。

只是教中不唯王五一派如此想法,还得到了大多数普通教众的支持,砚书不便公然反对,只得主动请缨,冒着风险与侍剑联络上,前来求见周秦川。

为的就是想让瓦剌卫继续收留保护唐丹和侍剑,不让白莲教得逞,以完成自家老爷的心愿。

听了秦琪与苏幼蓉儿女叽叽喳喳的介绍之后,周秦川摇摇头,“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留这二人了。”

砚书的目的,与他的猜想相比,虽不中亦不远矣,留下唐丹和侍剑,势必要面对白莲教牛皮糖一般的纠缠,那不是自找麻烦么。

若惊动了当地官府和朝廷,就更不妙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来着。”苏幼蓉附和道,“所以刚才没有接侍剑的话。”

“秦川哥,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秦琪却不赞同,“不再收留侍剑和唐丹,难道就不再受白莲教骚扰了么?”

“那是自然,他们有了圣女,忙着光大教门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再来找麻烦?”周秦川反问。

“不错,眼下他们忙着发展势力,自然不会给咱们造成麻烦,可若等他们势力壮大之后,势必要与官府发生冲突,咱们同他们打的这些交道,包括在塞北之事,难保不会被他们自己,或是其他人传扬开去。

去岁你们在京师,用白莲教搞垮搞臭了太上皇一脉,要是咱们也被人知道同白莲教有纠葛,下场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若仅是咱们瓦剌卫倒还罢了,反正关西天高皇帝远,朝廷多半拿咱们没什么法子。

可小济既为皇储,同咱们关系匪浅的情况恐怕瞒不过人,一旦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后果堪忧啊。”

秦琪一番长篇大论,鞭辟入里,正中要害,让周秦川和苏幼蓉都陷入了沉思。

“那……”周秦川朝营帐外一瞥,眼中凶光一闪,“咱们这就将他们拿下,然后把白莲教一网打尽?”

“别别别,我可没那么心黑,丹儿那孩子,我看着也挺喜欢的,可下不去手。”秦琪轻笑道,“再者说,如今咱们对此地的白莲教也不甚了解,但凡走脱一人,都将遗祸无穷。”

“那依你的意思……?”

“秦川哥,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用拉一派打一派的法子来对付人,省心省力,怎的忘了?”秦琪笑得极为狡黠,像个小狐狸。

周秦川大汗,他不知何时同秦琪吹的牛、聊的天、打的屁,居然能被记得这么牢。

拉一派打一派?莫非是……

苏幼蓉仿似也想起了什么,“秦川哥的确说过,秦琪妹妹,你到底何意,还是痛快说出来罢,唉,我怎么觉得这算计人比算计钱难多了。”

秦琪嘻嘻一笑,低声对其余二人耳语道:

“砚书、侍剑既然心系唐丹,且有求于我们,咱们不妨应下便是,不过却得提个条件。

那就是若想让丹儿平安一生,不被打扰,他们需诱骗王五一行前来劫人,方便我等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砚书自可达成唐长老遗愿,咱们也没了后顾之忧,而且白莲教名存实亡,小济登基之后,没了此等心腹大患,岂不是好?”

周秦川大汗,这等毒辣的计策都能想得出来,秦琪不愧家学渊源,与她相比,自己就是个嘴炮,说说可以,玩儿真的,那还真是拍马难及。

“砚书他……能同意么?”苏幼蓉显然也很震惊,弱弱地问道。

“不同意?不同意就不收留唐丹和侍剑呗,局面再坏,一时三刻对咱们也没什么影响,多做些防范,同白莲教的纠葛也没那么容易就能传扬开去。

砚书可就不同了,他若真心要秉承唐长老的遗愿,丹儿是万万不能做圣女的。”

周秦川听得嗓子发干,端起茶碗喝了口水,若论心计,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眼前这个佳人,还好秦琪是自己人,要不然……

“秦川哥,你意下如何?”秦琪不无得意地问周秦川。

周秦川还能说些什么,当下抚掌赞叹,顺便把与砚书、侍剑交涉的事宜安排给了秦琪,既然此计是她出的,那就索性把事情全做了罢。

秦琪也不谦让,大气地接过差事,出营帐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秦琪喜孜孜地回来复命:

“成了,秦川哥,他们同意了。”

这么快?周秦川狐疑地看向秦琪,砚书再是忠于唐长老的遗愿,可他毕竟是白莲一脉,要他出卖自己的教中兄弟,恐怕没那么容易。

“嘿嘿。”秦琪知道周秦川目光中的含义,狡猾地笑了笑,卖了个关子,“一开始他俩的确没有松口,不愿出卖自己人,不过我加了个猛料之后,他们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猛料?刚才怎么没听说过,周秦川本能地觉得不妙。

“我对砚书说,丹儿与小济处得甚为相得,将来小济若能登大位,丹儿也将……”

“你疯了不成?”秦琪话未说完,就被周秦川打断,“小济一事,瓦剌卫知道的人都不多,怎可轻易外泄?”

第311章 布局

“嘁!”秦琪哂道,“秦川哥,咱们一路而来,小济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被侍卫保护得严严实实,你以为侍剑会没有什么想法不成?

而且咱们专程为了唐长老的衣冠冢绕道青州,你觉得侍剑真会相信咱们这么好心?”

见周秦川被问得哑口无言,秦琪接着说道,“告诉你吧,秦川哥,侍剑她早察觉有异,只是缺少其他音讯,无法定论,若她跟着咱们一起到了泰安,见到郕王府,多半就能猜得出来了。”

被秦琪一顿抢白,周秦川颇有一种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感觉。

入关以来,初时尚好,小济还能和平时一样,到处撒欢寻乐,自徐州登岸之后,这小子就被杭敏限了足,大部分时候都窝在马车里。

为此,小济颇多抱怨,奈何杭敏毫不让步,周秦川等人也明白他的担心,只得尽力帮他一起约束小济。

好在小济这小子自红水河边被周秦三人狠狠收拾一通后,性子大为收敛,倒是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这番行为大异往常,侍剑与小济也算相熟,稍微用点心,就能看出不妥来。

“可……可也不能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们罢。”周秦川无力地反驳道,“而且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小济上位,与丹儿何干?”

“嘿嘿,我同他二人说,小济和丹儿青梅竹马,关系不错,若能结下秦晋之好……”

秦琪根本没理会周秦川前半句的埋怨,直接答复后半句。

周秦川彻底被秦琪的脑洞打败,已经无力吐槽了,不过本着为小济着想,为大事负责的态度,仍旧有气无力地反驳秦琪:

“琪妹,你有所不知,太子妃也好,皇后、皇妃也罢,大明向来要求甚严,就是当今帝、后,也不能完全做主。

除了得是小户人家之外,还需身家清白,仅此一关,那唐丹就过不去。”

秦琪撇撇嘴,“秦川哥,你太也小看我了,这些道道,我岂会不知,小门小户和身家清白的要求又有何难?

咱们只需将唐丹说成是门达门镇抚使的女儿,一切便迎刃而解。

放心,此事我早打好伏笔了,还在关西之时,我就隐晦地同杭千户提过,丹儿乃是门达女儿,侍剑则是门达亡妻的贴身侍女。

因为双方走失过一段时日,是以父女间还不太亲近,门达为悼念亡妻,特意让丹儿随其母姓。

如何?如此一来,几无破绽。

对了,我可没许下什么让丹儿成为未来皇后的承诺,不过即便为妃,一旦生下子嗣,也有承袭大统的机会,砚书和侍剑就是看中此点,才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我的要求。

秦川哥,你放心,有他二人帮忙,白莲教不但再也威胁不了小济,还会成为咱们的助力。”

周秦川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认秦琪言之有理。

白莲教一直与明廷不对付,所求之事,无外乎执掌天下而已,唐丹身为唐氏后裔,若她所生之子能位及九五,岂不就是相当于白莲教得了天下。

这可比莫掌柜、王五等人辛苦拉人入伙,费心赚取银钱,然后扯旗造反来得快多了,也更容易一些。

若能成就此事,砚书不但能去除心中那份出卖教众兄弟的负罪感,还能拉拢不少中间派教众的支持。

虽然唐丹不论为后还是为妃,都与普通人不怎么沾边,但明面上与白莲教脱了干系,对唐长老也算有了交待。

也罢,此事就交给秦琪去折腾罢,周秦川当下彻底把同白莲教打交道的事宜交给了秦琪,只交待让其行事的时候小心些,切莫以身赴险,伤及自身。

秦琪当仁不让,颇有信心地将周秦川的安排接了下来。

此后数日,每晚总有几个白莲教徒成擒,依着秦琪的计划,这些人都是砚书的亲信手下,一再失手被擒,其实是为砚书保住实力,同时也展现了瓦剌卫的强大,让王五不得不重视。

若想要拿下圣女,王五一脉就必须倾尽全力才行,如此一来,瓦剌卫可毕其功于一役,将王五的势力彻底拔除。

如此这般,一直到进了沂源境内才消停下来,砚书不再往瓦剌卫送菜,毕竟事情不宜做得太露骨,而且砚书也需要部分手下为其张目。

抵达沂源县城的前一天,侍剑带着唐丹悄悄出了瓦剌卫大队,由数人保护,与砚书汇合后,去唐长老的坟头祭拜了一番,直至深夜方才潜回。

同时也带来了砚书给的消息,据他所言,王五的确如秦琪和周秦川所想,在见识了瓦剌卫的强大后,正发动全教上下,调兵遣将,意欲半途截击,毕其功于一役。

只是王五此人狡诈万分,嘴巴很紧,伏击地点丝毫没有吐露半分,砚书也不得而知,他只能承诺,一旦有了确切消息,就想办法传给瓦剌卫。

哪料世上多有不如意之事,过了沂源县城之后,砚书再无只言片语传递过来,弄得侍剑心神不宁,她没想过砚书会食言反水,她担心的是砚书形迹泄露,反被王五给控制了起来。

秦琪和周秦川倒没这么悲观,砚书不至于这么窝囊没用,多半是王五为了不走漏伏击地点,将整个白莲教严密监控,砚书根本没有往外传递消息的机会。

以此看来,王五还真不太好对付,没了砚书的内应,就只能全靠自己了。

眼看到了沂源县的边境,青石关近在眼前,此关矗立于原山,而原山是青州与泰安的一道天然屏障,也就是说,一旦穿过青石关,周秦川他们就进入了泰安府的地盘。

国舅杭敏早已派人飞马告知了郕王府,杭后虽然不愿声张,不会在泰安府大张旗鼓地遣人迎接,但暗中戒备必然森严,白莲教若再不动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周秦川说了自己疑虑,秦琪却并不怎么焦急,依她所言,唐丹乃是白莲教翻身再起的关键,王五一伙不可能不动心,眼下不动手,不代表他们就会放弃。

第312章 炎神镇

青石关所在的原山一带,尽是丘陵,并不险峻,但也算得上人迹罕至,林木丛生,正是半路伏击的绝佳地段,也是眼下白莲教势力的边缘。

秦琪估摸着,若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当在抵达青石关前同白莲教有一场恶战。

为此,周秦川特意吩咐全军在原山山脚的炎神镇停驻,欲多休憩两天。

毕竟一路而来尽忙着赶路,全军上下皆已疲惫不堪,以这般状态迎战,虽然不致大败亏输,但也决计讨不了好。

急着赶回泰安的杭敏不明所以,特意询问了一番,被周秦川以全军疲惫,亟需休整,且翻山越岭,也要采买干粮等借口打发走了。

杭敏虽贵为国舅,却是个好相处的人,听了周秦川的话,觉得有理,就又守着小济去了。

周秦川率领的这队人马,规模在三百人左右,车马齐备,甲胄兵刃分明,初到炎神镇之时,就惊动了当地的巡检衙门。

只是巡检司的人甫一露面,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就被杭敏手中的锦衣卫千户牙牌吓得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反而乖乖地忙前忙后,为瓦剌卫安营扎寨张罗。

自金刀白莲一案之后,厂卫势力复炽,小小九品的巡检衙门,哪里敢同锦衣卫千户强项。

好生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周秦川带着苏幼蓉和秦琪二女,在镇上逛吃了一个白天。

至于小济,呵呵,这小子见闹了一阵之后仍旧无用,又有周秦川给他带几串糖葫芦的承诺,最终作罢。

好在唐丹同样不能露面,小九又不贪玩,有这二人陪伴,小济乖乖地留于营地之中,在杭敏监督下读书习字。

杭敏本就是当世名医,教人读书不成问题,苏幼蓉、秦琪二女事务不少,他已有渐渐接过教导小济责任的趋势。

傍晚时分,三人带着承诺——几串糖葫芦,回到营地之中,陪着小济等人说笑打闹一番,正热闹间,有侍卫前来禀报,说是营外有故人来访。

故人?周秦川满脑袋问号,在座诸人,估计也就小济幼时独自行乞可能来过青州一地,或许还有杭敏也曾到过这一带,对了,还有白莲教中人能认出唐丹和侍剑。

只是这几人一整天都呆在营地之中不曾露面,其余人等,包括自己,莫不是初到青州,哪里来的故人。

“你确定来人找的是我?”周秦川狐疑地问侍卫。

“没错,纪善大人。”侍卫非常肯定,“来人说出了您的名姓,难不成还会找其他人?”

“行罢,带我去看看。”

周秦川跟着侍卫出了门,苏幼蓉和秦琪心中好奇,也跟了上去。

小济想要凑凑热闹,杭敏轻咳一声,苏、秦二女同时扭头,四目狠瞪,小济吐吐舌头,乖乖地退了回去。

“我这故人来了几个,知不知道姓甚名谁?”周秦川边走边问侍卫。

“就一老一少两人,老者自称姓张,年少者则姓李。”侍卫答道。

张、李二人?周秦川心底蓦然一动,难不成是他们?

想想又觉得不对,虽然青州府西南紧邻兖州府,可从毛阳、关阳到炎神,距离并不短,他们怎么可能会到此地。

算了,不想那么多,见了面不就都知道了么。

到得营门附近,周围一片漆黑,只营门两侧有几只熊熊的火把,周秦川眼力极好,远远看到了两个身影。

年少者尚有些眼生,年长者却异常熟悉,虽然衣衫不再破烂肮脏,但那张脸,周秦川却不曾忘却。

对着陌生人,他是脸盲不假,但若相处日久,一旦记住了对方模样,就经久不忘。

心下激动异常的周秦川,忍不住加快脚步,几个起落之后,来到了营门处。

“张三哥,当真是你!”

话音未落,周秦川就按着后世的礼节,握住了张三的双手。

张三正与同伴闲聊,忽的双手被人捉住,下意识地手一抖,想要甩开,却是没能做到。

扭头一看,当即哈哈大笑,“周兄弟,还真是你,今日李子回去同我说,白天在镇子里见到了你,只是后来跟丢了,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好在最近两日来炎神镇的外人,也就你们这营人马,我和李子抱着侥幸之心前来一探究竟,没想到还真找到你了。”

“三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周秦川放开手,搂住张三,狠狠在其背上拍了几下。

这个毛阳镇的乞丐头子仗义大气,乃是周秦川穿越初来之时的故人,一别近两年,他还真有些想念了。

“咳咳咳……”张三夸张地咳了几声,“周兄弟,你这手上的劲道越来越大了,老哥哥我可禁不住你这般折腾,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哈哈哈……”

言辞间也是说不出的欢喜。

周秦川闻言,也回以笑声,刚才一时激动,手上还真用了不小的力。

“对了,三哥,你刚才是不是说李子来着?他也来了?在哪儿呢!”

“喏,这不就是。”张三一把将他身后之人拽了出来。

周秦川抬眼望去,果真是李漆这小子,只是长高长壮了不少,难怪刚才在远处没认出来,见到张三之后又兴奋不已,把他给疏忽了。

“周大哥一向可好?”李漆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周秦川传他名方,在他心中有师徒之实,虽然不让他以老师相称,但这礼是不可废的。

“好,好。”周秦川拍拍李漆肩膀,“长大了,李子。”

忽的觉得不对,李子不是关阳医馆的学徒么,怎生会与张三裹搅在一起,而且齐齐来到炎神镇。

“三哥,李子,你二人怎生在此?”

“周兄弟,你怎生在此?”

周秦川与张三差不多同时发问,彼此间看了一眼,又笑了起来。

“秦川哥,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大喜之一,就别在营门站着了,还不快把人请进去再好好叙旧。”苏幼蓉插话道。

“就是,二位快快请进。”秦琪抬手相邀。

二女聪慧异常,见周秦川如此激动,都起了交好这两人的心思。

第313章 丐帮中人

“唷,这两位是……?”不待周秦川答话,张三又自顾自地问道,“周兄弟,你成亲了?”

苏幼蓉面色微红,默默往周秦川身边靠了靠,显然是认可了。

秦琪则闹了个大红脸,她与周秦川虽然已是情投意合,但终究没有嫁过去,成亲二字,她可不好意思认下来。

从也失八秃逃出来之后,他们一路颠沛流离,即便秦博有心成全,但始终没个安生日子,哪里还顾得上男女之事。

到了关西之后,周秦川本打算办场婚事,把秦琪和苏幼蓉都明媒正娶过来,奈何杭敏的到来,还有不断发现的各种矿藏,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婚事也就一拖再拖,直至如今。

“呃……三哥,李子,咱们进去再聊,如何?”周秦川打了个哈哈,把二人让进了营门。

是夜,周秦川的议事大帐灯火通明,彻夜未熄,双方久别重逢,各自说了这两年来的际遇。

自周秦川带着小济离开之后,合关阳、毛阳二镇乞丐为一体的丐帮,在两镇无敌之后,开始了对外扩张之路。

因着丐帮中的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的明确分工,且有张三这个往昔边军做教头,周边乡镇之中,就算是那些巡检司的官兵都不是对手,遑论乞丐和喇虎了。

作为帮主和副帮主的张三、吴大,都是性子谨慎之人,并未妄自尊大,疯狂扩张,而是小心翼翼以不太起眼的乡镇县城为根基,拿下一地,消化一地。

因此两年来,丐帮能控制的地界缓慢却坚韧地向外扩展,炎神镇是在半年前拿下的,为了彻底掌控此镇,张三以帮主之尊坐镇。

一方面震慑不服,一方面训练新入伙的乞丐,以增强实力。

张三能征善战,吴大长袖善舞,两人相互配合,张弛之间倒也相得益彰,不但让各地这些下九流心服口服,同胥吏兵丁也相处甚欢。

要不然也不可能李漆白天才见到周秦川,张三当晚就能从巡检司那里打听出驻扎之地。

“那吴大呢,不在此地么?”周秦川问道。

“这厮嫌炎神镇冷清,不好耍,跑去鲁桥镇了,那里一年前被咱们丐帮拿下,由泼六坐镇,可比炎神热闹得多。”张三笑答。

鲁桥镇周秦川熟啊,想起同苏幼蓉二次相遇时的情景,还有她吃坏肚子的窘态,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泼六?”周秦川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当初最早发现拍花子的那个兄弟?”

“正是,周兄弟好记性。”张三回答,接着挤挤眼睛说道:

“鲁桥以北的济宁,乃州城所在,是咱们下一个目标,也是第一个大城池,吴大这厮心思细腻,这些日子在鲁桥,想必已经摸清了济宁底细,就不知会何时动手了。”

言谈之间,这等秘辛竟然也丝毫不避忌周秦川。

“不过周兄弟,我说你可有些不地道,我等知道小小丐帮留不住你,可你也不能不告而别啊,再怎么说,也得知会我们一声才是。”

说完了丐帮近况,张三才有空向周秦川抱怨。

“呃……三哥,我这不是不想给大伙儿添麻烦么,你们若知道我要走,吃肉喝酒倒也罢了,必定还要送上一份大礼给我,当时帮中并不宽裕,我怎忍心让你们破费。”

周秦川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解释道。

“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丐帮能有今日,还不是全赖你的主意,银钱再多,也当不得我等感激之情。”

“小弟错了,认罚就是。”周秦川抬头仰脖,喝下一碗酒,岔开话头问道:

“对了,李子不是在关阳医馆做学徒么,怎么也到了炎神镇,难不成出师了?”

“李子啊,嘿嘿,关阳医馆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会儿恐怕已经把肠子给悔青了,算了,让他自己同你说罢。”张三有些不屑地回答。

见周秦川看向自己,李漆规规矩矩地坐正身子答道:

“周大哥,你走之后,我一开始仍是做学徒,其间有几户山民猎户摔断了腿,上医馆求救,怎奈被腾贵的药费吓退,我不忍心见他们就此落下残疾,暗中给他们配了药,不料医馆得知后,说我尚未出师就给人开药诊病,败坏了医馆声誉,把我给撵了出来。

因家中无地,我亦不愿回去给家人添麻烦,就此加入丐帮,在张三哥的麾下讨口饭吃。”

“帮中亏得有了李子,几次同外镇势力约战,这才少死了不少人,也没几个兄弟落下伤残,而且有他义务在帮中看病,新入伙的弟兄都很乐意,整合外镇势力少了不少阻力。”

张三的口中不吝赞誉之词。

嗯,丐帮这是已经有了专门的医护人员,难怪能让被收服之人迅速归心,这在当下不知超前了多少,就是大明各地的军队,包括周秦川所在的瓦剌卫,都尚未施行这般措施。

关阳医馆所为也不能说错,学徒没有出师的确不能给人看病,没想到却无意成全了丐帮。

只是以李漆酷爱医术的性子,医术尚未大成就被人给赶了出来,恐怕还是心有不甘罢,这一点,从他那有些落寞的眼神里就能看得出。

对了,国舅杭敏不是名医么,要不,自己做个中人,让李子拜他为师?

之前几个月在关西沙洲城,不乏脑痛发热、罹患疾病之人,杭敏总是举重若轻的几副不太起眼的方子就能药到病除,尽显国医风范。

他的医术,恐怕要比关阳医馆里的那几个郎中高明不少,李子若拜他为师,定能学有所成。

“李子,我这里可有个大国医,医术高明无比,你等着,我去说合说合,全你学好医术的心愿。”

“此言当真?周大哥,那就拜托了。”李漆眼神一亮,郑重作揖,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咱二人都说完了,该你了罢,周兄弟,我听巡检司的人说,这营人马的领头之人是个锦衣卫千户,难不成你进了锦衣卫?”

又喝了几碗酒之后,张三开始发问了,“还有这二位姑娘,能陪着我们大半夜,想必定是弟妹了。对了,小济呢,这小子咋咋呼呼的没个正形,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第314章 地头蛇

“是啊,周大哥,小济呢,哪儿去了?”李漆也问道。

周秦川看了看苏幼蓉和秦琪,三人极为默契地微微点了点头之后,他开口了。

“张三哥,李子,且容我慢慢道来,这两年啊,我和小济的遭遇,都可以用来写话本了……”

当下周秦川把他离开关阳之后,与小济的经历娓娓道来,除了泰安府山神庙那晚之事,其余全无隐瞒。

小济如今的‘身份’也作了如实交待,不过在时间上却稍有出入,周秦川说的是,小济被人袭击之后得了失魂症,随后流落关阳行乞,然后遇到自己,直到在关西见到当今国舅之后,他也方才知晓小济来历。

如今作为瓦剌卫入京朝贡使团,绕道青州、泰安,为的就是要暗中将小济送回郕王府。

更将白莲教起了内讧,一部欲夺回已投靠瓦剌卫的圣女,一部则与自己暗通款曲,只是眼下失去了联络的事儿也说了。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除了周秦川和苏幼蓉,就连秦琪也不知其中隐情。

反正杭敏对此讳莫如深,向来不愿与他人详谈,而小济这小子,又的确因为年岁关系,对关阳之前的经历没什么印象,正好契合了周秦川所言。

而且这些人多半不可能也没有心思会去找小济验证真假,特别是小济如今被杭敏保护得周密严实,待进了泰安府,恐怕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即便今后有机会见到小济,秦琪估计还好,张三和李漆在知道小济身份的前提下,因着身份地位的悬殊差距,恐怕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更遑论提及往事了。

因此周秦川能肯定,自己这番假作真来真亦假的话,多半不会穿帮。

听到当初那个混不吝的熊孩子是当今太子,张三和李漆一时难以置信,呆了半饷都没能说出话来。

与之相比,周秦川身边这两个关系暧昧不清的小娘子,还有他是什么关西瓦剌卫王府纪善的消息,等等等等,已然无足轻重,难以激起他们的兴致了。

“周兄弟,你没骗俺们罢,小济真是当今太子?”

张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灌了碗酒,不知滋味儿的咽了下去后问道。

“那还有假,我岂会拿这种事儿戏弄你俩,要不然张三哥你跟着咱们,去一趟泰安郕王府,看看当今皇后娘娘认不认小济?”

“周兄弟别误会,我岂会怀疑你,只不过……”张三顿了顿,与李漆忽视一眼后方才缓缓说道,“只不过此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没错,当初我得知此事,与你二人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周秦川装模作样地跟着附和,喟叹了一声。

从杭敏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惊是被惊到了,不过却没有张三两人这么夸张,毕竟他和苏幼蓉心中一直隐隐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会玩儿得这么大。

“没想到,我等居然有幸同当今太子殿下共事了一段时日,当真三生有幸。”张三如此感慨,又向周秦川赌咒发誓:

“周兄弟放心,我等理会得,定当守口如瓶,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的。”

“张三哥过虑了,此等荒唐之事即便传扬开去,除了给敌对之人一个攻讦的借口之外,没几个人会相信太子居然流落民间的。”

李漆倒是明智,说出了周秦川敢于告诉他俩的底气所在,没错,一旦小济顺利回归郕王府,再有流言蜚语,全都不足为惧,只需以堂堂正正之姿回归京师,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周大哥,小……不,太子好么?”李漆转向周秦川,喃喃问道。

虽然小济以前曾是玩伴,但知道了对方身份后,李漆不敢造次,连见上一面的奢望都不敢生起,只能简简单单的这么问上一句话。

“小济好得很,在未踏入郕王府之前他不方便露面,李子,你若想见他,可随我一起去泰安,自可得偿所愿。”

做戏就要做全套,虽然安排李漆与小济相见没问题,但周秦川并没有这么做,今时不同往日,小济马上就要越过龙门,化身真龙,今后恐怕就是自己,也得端正姿态,以储君视之。

“这个……”李漆看向张三,周秦川这里有能教导他医术的老师,还有昔日的玩伴,他自是乐意追随,只是丐帮这里,就难免要对不住了。

“看我作甚,李子,放心去吧,我要不是手下有兄弟需要照料,定然也是要跟着周兄弟的。

能替太子殿下效劳,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张三说到这里,忽的一顿,继而接道:

“周兄弟,我记得你刚才说过,白莲教如今当在前路埋伏,意欲劫持他们的圣女,对吧?如此一来,岂不是惊扰了殿下?”

“的确如此。”周秦川正色点头,“内应与我等失却了联系,故而只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对方既有心投靠,不接纳也不好,毕竟白莲一教,祸患国朝,倘能归顺,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小济登基之后,也能更好地施政。”

“哈哈哈……”张三长声而笑,“想不到我丐帮,也能为太子殿下效劳。

周兄弟,不仅炎神镇掌控在本帮手中已有半年,就是沂源、沂水两地的三教九流也要听从我丐帮号令,我只需一声令下,白莲教那伙妖人的去向,必能查探得一清二楚。

你且安心在营中呆着就是,天色一亮,我就去本地帮中发令,最多两日工夫,定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过三哥仗义相助。”周秦川抱拳行礼,心里却在偷着乐,同他二人说了这许多,最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从张三轻易就能找到瓦剌卫所在营地来看,丐帮在炎神镇,不论黑白两道都有些能量,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想要打探消息对付白莲教,就得以毒攻毒,用地头蛇对付地头蛇,如此方能以多算少,增加胜算。

“三哥就是三哥,当真义气,小妹敬三哥一杯。”

秦琪柔声来凑热闹,苏幼蓉也举杯相和,大笑声中,张三连尽三杯酒。

第315章 夹谷山

张三行动迅速,两天后的黄昏,就跑来营地之中,向周秦川汇报两日来打探所得。

白莲教的确是全体出动,除了那些什么机密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战力的懵懂普通教众还留在沂源之外,其余但凡能耍几下把式的教徒,约莫有六百人,全都于数日前分批潜入了原山之中。

周秦川暗自点头,看来王五还是有点本事的,两年前白莲教从也失八秃逃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凄惶,最终能逃出生天之人定然不足百数。

如今的核心教徒竟然就达六百,仅凭人数的话,已然占了上风,要是能出其不意打自己埋伏,说不定还真能成事。

“三哥,知不知道他们潜于原山之中何处?”

“嘿嘿,就知道你要这么问,要是只有刚才这么点料,显不出我丐帮的本事,放心,早打探好了。”

张三拍拍胸膛,将嘴凑到周秦川耳边说道:

“据原山一带的山民猎户所说,他们有人曾在夹谷山的山谷里见到过陌生人,有好奇之人前去打探,就此失了踪。

周兄弟,我跟你说,夹谷山可不简单,乃是自山脚去青石关的必经之路,陡峭险峻,若是两头埋下伏兵,待人走过后前后一堵,还真是进退不得。”

“张三哥,既然有你了,我还愁些什么呢?”周秦川笑着反问。

“倒也是。”张三傲然道,“此番就让这帮只会耍嘴皮子的妖人好好吃些苦头。”

周秦川听了,但笑不语,他可不打算只让对方吃个苦头。

除了砚书所属愿意投靠过来的,其余人等,周秦川就没有让他们生还的想法,夹谷山的山谷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如此,方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白莲教这个祸患。

至于留在沂源的那些普通教众就算了,他们说到底不是朝廷官军,不方便大开杀戒。

而且都是些愚夫愚妇之流,没了领头人的传教蛊惑,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把白莲教忘到脑后,转而信奉其他教派去了,反正在中原大地,菩萨神仙多的是,想要拜哪一路是不用发愁的。

老天爷很给面子,周秦川他们跟着张三,全军赶到夹谷山的时候,月黑风高,正是方便行事之时。

“都打听清楚了,周兄弟。”张三站在半山腰,指着不远处的山谷说道,“白莲教所属六百余人,尚未一分为二,此时尽在山谷之中。”

周秦川微微点头,“看来对方是怕露了形迹,要在我等进了原山之后,方才会分开行动,前后夹攻,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我们,甚好,今晚就将其一网打尽。”

因着在炎神镇多耽误了两天,杭敏又来催促,被周秦川以发现原山之中有山匪为借口挡了下来,杭敏一听,比周秦川还要上心。

随后打探白莲教的藏身之地,抽调精锐前来清剿隐患等行动,就得到了杭敏的大力支持。

周秦川精挑细选了两百人马,与张三所属的丐帮精锐兵合一处,共计四百人,作为此次剿灭白莲教的主力。

剩下一百人,由梁五率领,留在炎神镇的营地以作护卫,杭敏兀自不放心,又持锦衣卫千户腰牌,令巡检司官兵一起协防,这些人战斗力可能稍有不济,但也能凑个人数,聊胜于无。

“正是。”张三冷冷一笑,“这些人自以为做得隐秘,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瞒的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嘿嘿。”

两人没说几句话的工夫,山脚处有夜枭声传来,三长一短,这是己方前锋已经扫清了对方哨探的信号,而白莲教的营地之中,除了几堆将熄未熄的火堆之外,全无任何反应。

己方前锋由投靠张三的山民猎户带路,佐以周秦川的精锐手下,既熟悉地形,手段也高明,能无声无息地廓清白莲教的警戒,当真一点也不意外。

“一帮土鸡瓦狗。”张三哂道,“今夜此谷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说罢,张三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地形之后,建言道:

“周兄弟,当真是天助我等,此谷位置不错,今夜又起了风,咱们只需占据上风口,然后四下施以火箭,即可不费吹灰之力,全灭白莲教妖人,如何?”

“不可!”周秦川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暗中投靠过来之人亦在其中,如此施为,谁能保全性命?我等岂不是失信于人了。”

水火无情,大火一起,砚书等人亦不免玉石俱焚,临行前,他毕竟答应过侍剑,要尽力保住砚书的性命。

若施以火攻,谁都知道他没有将砚书的生死放在心上,一旦失信于人,今后还怎么替小济延揽豪杰之士。

且此等荒野之地,火起后极难扑灭,若惊动附近官府,岂不是是给自己添了麻烦,他们毕竟不是官军,今夜所为传扬开来的话,反而不利。

还是悄无声息地团灭白莲教全军就好,事后只需挖几个深坑掩埋尸身,即可隐瞒过去。

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不论是天时地利人和,还是双方战力强弱,即便不用什么手段,周秦川也有信心拿下山谷之中的白莲教。

“让兄弟们占据上山和出谷的险要之地,然后静待我的命令。”

思忖片刻,周秦川如此吩咐张三,黑暗之中,敌我难分,容易误伤,为了保住砚书等人的性命,不但不能放火,趁夜进攻亦不可行。

张三素来信服周秦川,见自己提议不被采纳,却也不恼,自按周秦川的吩咐行事去了。

夜色慢慢退去,东方的天地之间渐渐有了一抹亮色。

山谷里,白莲教的营地之中,说营地那是抬举他们,除了几个简陋的窝棚估计有高层宿于其中外,其余人等,尽皆席地而卧,好在已经入夏,倒也不虞夜寒。

有人醒得早,懵懵懂懂从地上爬起,窸窸窣窣摸到营地边缘开始放水。

‘哗哗’的水声才响起不久,就听见有人重重倒伏于地的声音。

放水的数个白莲教教徒,愕然之中扭头看去,这才看清倒地之人的脖颈上插着一根箭矢,鲜血汨汨而流,眼见是不活了,发一声喊,连水也顾不得继续再放,各自散开,向着营地之中跑去。

第316章 晨袭

只不过没跑几步,数只箭矢自身后追上,将他们一一钉倒于地,随后营地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话声:

“白莲教妖人听好了,大明官军到此,想要活命者,解开裤带蹲下,双手高举,否则格杀勿论。”

这几句话是周秦川想出来的,以官军自居,可以隐瞒自己身份,也能瓦解白莲教斗志,让投降之人解开裤带,则是为了解除对方战力。

试想一下,寻常之人若是站起来发觉兜不住裤子,下意识都会用双手牵拉,如此还怎么打斗。

要是苏、秦二女在此,少不得要啐周秦川一口。

喊话者多为丐帮中人,经年行乞,不乏声宏气壮者,又是本地口音,冒充官军再合适不过。

此刻天色初霁,人虽苏醒,却仍头脑昏沉,不太提得上力,也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之一。

喊话既是为了震慑敌军,亦是为了提醒砚书,凭借当下光亮已可视物,辨别敌我不成问题,要是在这种情况下,砚书还保不住自己性命,那就是天意了,如此也算是给侍剑一个交待。

喊话声一落,白莲教的营地轰然而动,大部分人都被吵醒了,等他们再见到被射杀在自己面前的同伙之时,除了少数在塞北有过此等经历的人外,大多数人霎时就惊慌起来。

大明承平日久,民间又不许私藏弓箭,能这般以弓箭伤人的,在白莲教徒心中,除了官军不作他想。

王五纠合这些教徒之时,用的借口是迎立圣女,这些人自是没什么负担,如今想不到被官军给合了围,诸多教徒几无战意,纷纷从地上爬起,没头苍蝇似的四下乱窜。

“乌合之众!”张三哂笑一声,随后羡慕看着周秦川一抬手,箭雨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向着白莲教营地之中洒去。

两年来,丐帮打斗的场次不少,可惧于朝廷威严,仍旧不敢动用弓箭,这般箭如雨下的壮观场面,他也是多年不曾得见了。

随着箭支渐次落下,血花四溅,‘咄咄’的利箭入体声,和着闷哼和呼痛声,白莲教徒瞬间倒下去一片,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有人在大声呵斥,或许是清醒些,胆子也大些的小头目,想要安抚住手下,以便稳住局面,并组织人反攻。

只是周秦川早有安排,数个神箭手循声找到这些人,然后用手中弓箭一一招呼,几息之后,就再没人敢当出头鸟,白莲教营地混乱依旧。

教徒中有依言解了裤带,双手高举蹲下的,也有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愿投降,从而继续乱窜的,只是羽箭却不曾止歇,毫不留情地继续收割性命。

眼见白莲教徒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谁胜谁败已没了什么悬念,周秦川暗自得意。

看来自己还是有些战争天赋的嘛,即便人数有所不足,仍能完胜对手,眼下看来,或许连面对面的白刃战都不会有,白莲教就会完全崩溃了。

赢得轻松,却也有些索然无味,周秦川没了继续紧盯战场的兴趣,正打算稍事休息,静待最终的胜利之时,白莲教营地中的一小队人马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队人数量不多,也就五六个的样子,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强壮,周秦川自忖,此人恐怕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乃是实打实的一个壮汉。

壮汉左手手持一人当前开路,大步翻飞之中,向着包围圈的另一侧飞奔而去,身后几人紧随其后,而被壮汉擎在手中的那人一动不动,身上已有不少羽箭。

竟然是用同教中人的尸首为盾牌,将飞向他几人的羽箭尽数挡了下来,看来这伙儿人中定有身居高位之人。

会不会是砚书?

周秦川想了想,随之否定了,此时砚书避祸的最好方法,莫过于解开裤带蹲地投降。

要是不愿意失了脸面,也可藏于有数的几个窝棚之内,只要不轻举妄动,还是能保得性命周全,而不是以这种方法逃出生天。

看他们的速度,只需再过数息,就可安然抵达包围圈的另一侧,直面瓦剌卫和丐帮联军。

周秦川抽出自己的神器——那张自后世跟着他穿越到此地的折叠弓,搭上羽箭,目标直指开路壮汉。

己方这一边的弓箭力道不足,有些已经够不到那壮汉一伙了,即便能勉强射到,也难以伤人。

关键时刻,还是得自己出马,只要将壮汉射杀,身后诸人再无遮拦,定然挡不住迎面而来的箭矢。

弓弦缓缓拉满,一旁的张三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般神器,他尚是初次得见,完全颠覆了他对弓箭的认知。

箭头刚锁定壮汉后心,周秦川就欲松弦放箭。

忽的觉得壮汉身后之人的身形异常熟悉,稍稍犹豫了一下,等他看到此人因为惊慌失措而左右张望的半张脸之后,忍不住笑了。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个被前后左右护得严严实实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周秦川要找的目标——王五。

还好当时在也失八秃同他打过不少交道,要不然有脸盲症的周秦川,还真未必能把王五给认出来,毕竟这一趟夹谷山之行,向来负责认人,给周秦川导盲的苏幼蓉并未同行。

当即箭头微微下压,将目标换作了王五,按砚书所说,此人相当于又一个莫掌柜,野心手段都不差,必须在其羽翼未丰之时除去,万不能任其逃脱,否则后患无穷。

“砰!”

就在周秦川犹犹豫豫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壮汉一马当先,又向前冲出去一小段路,隔着包围圈已然只有十多步的距离,箭支不住向他招呼,偏偏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见此人如此威猛,挡在弓箭手身前的刀手,早已拔刀出鞘,做好了短兵相接的准备。

偏偏壮汉不走寻常路,眼见官兵近在眼前,且前刀手后弓箭手的挡在必经之路,想也不想,怒喝一声,将手中尸首抡起来后,向前扔了出去。

‘呯嘭’声中,刀手和弓箭手都被砸翻数人,包围圈就此现出了一个缺口。

第317章 脱逃

“跟紧我!”

壮汉的怒喝声连离他甚远的周秦川都能听到,随后此人就像一匹惊马一般,直直向包围圈的缺口撞去。

周秦川眼皮一抖,硬生生止住了射杀壮汉的念头,手中弓弦一松,羽箭‘咻’的一声飞了出去,直取王五。

见壮汉用尸首将包围圈砸出了一个缺口,王五大喜,逃得性命就在此刻,当即脚下用劲,就要紧跟而去。

孰料才迈出去一步,就觉得背心一痛,随后全身气力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第二步再也迈不出去,低头一看,胸前不知何时冒出一截箭头,正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鲜血。

王五脚下一软,扑倒在地,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左右跟班本来见到逃脱机会,都很高兴,跟着向外冲了两步,发觉不对劲儿,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掌柜的!”两人齐齐回到王五身边,又抬头向那壮汉大喊:

“憨大,快回来,掌柜的中箭了。”

那壮汉本已冲出了包围圈,听到有人喊他,想要折转回来,瓦剌卫和丐帮诸人都身经百战,早趁着他们前后脱节,将缺口堵上了。

且分作了两队人,一队直逼壮汉,一队则继续围攻落在后面的王五等人。

个人之力终究有限,憨大再是高大威猛,也抵不住围攻。

在伤了数人之后,见王五等人已然被淹没在人群之中,怒吼一声,不再恋战,杀出一条血路之后,飞速没于山林中,不见踪影。

王五一死,砚书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剩下的普通教众没了主心骨,纷纷跪地请降,一场大战就此结束。

负责拦截王五的将领叫做陈七,原来是王善武的手下,羞愧之余前来请罪,之前周秦川的要求是不可走脱一人,在见了白莲教众的临战表现后,众人都觉得此战异常轻松,必能毫发无损地全灭白莲教。

谁知道最后不但让那叫做憨大的壮汉跑了,还被他伤了好几个弟兄。

周秦川倒没有怪罪,那壮汉力气大得惊人,能把尸首当暗器扔出去伤人,在人数偏少、阵型不够密集的前提下,一般人还真留不住他。

反正整个白莲教就跑了他一人,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色,翻不起波浪,没啥好担心的。

“砚书兄呢,找到没有?”

将走脱壮汉一事轻轻揭过之后,周秦川问起了砚书的下落,陈七也是板升城的老人,自是识得砚书。

“找到了,他藏在一个窝棚之中,倒是毫发未伤,如今正与其他白莲教众混在一起,该如何处置,还请纪善大人示下。”陈七回答。

“让他挑出自己亲信后,带着人前来见我,剩下的教众……”周秦川手掌并成刀状,在脖子上一比划。

他这么做,既是斩草除根,以防白莲教死灰复燃,也是绝了砚书的后路,让他只能同自己合作,一心一意地辅佐小济登上皇位。

至于想让唐丹为后为妃,那是以后的事儿,离小济成年还早得很呢。

陈七一见周秦川手势,当即就明白了,正要告辞离去,又被周秦川喊住,“事后埋深一点,尽量不要让人发现。”

“是,定不辱命。”陈七告辞离去,人没拦住已经丢了一次脸了,要是这点事儿再办不好,今后还怎么在瓦剌卫立足。

看着陈七的背影,还有山谷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周秦川一声喟叹,他来自后世,本不忍心大开杀戒,可若不如此,只会给自己还有身边之人带来更多更大的麻烦,以致所谋之事功败垂成。

为了大伙儿的身家性命,可做不得圣母。

“雁儿!雁儿!”

“娘娘,奴婢在此,有何吩咐?”

“午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就是,一应食材早已备好,只要二老爷和殿下进府,即刻生火下锅,耽误不了事儿的。”

“甚好,甚好。”

杭允贤在胡凳上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走动,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一低头,瞥见自己身上这套华丽的宫装,犹犹豫豫地问道:

“你说,我穿这身衣服见济儿,会不会不太妥当?”

“娘娘多虑了,您母仪天下,本就该以庄重示人,再说,殿下之前见的多了,岂会不妥?”雁儿板着脸说教。

“不成,不成。”向来在着装上遵从雁儿的杭允贤,这回却不同意了。

“二兄在信中说过,济儿流落乡野,北闯塞外,这一身太过华贵,怕会吓到他,他本就得了失魂症,要是因此对我有了隔阂,何时才能认我这当娘的。

雁儿,快去,找套常服来给我换上。”

一回头,见雁儿默不作声,杭允贤知道这个名为侍女实为姐妹的丫头并不认可自己的话,不过此时为了即将见面的儿子,却是顾不得这许多,什么礼仪规范,统统见鬼去吧。

“怎么,雁儿,我说的话做不得数么?”杭允贤的声音低沉,显然不太高兴。

雁儿轻叹一声,知道自家主人母性占了上风,为了儿子,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今日显然不宜再以宫廷礼仪约束于她,敛衽一礼,回道: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片刻后,杭允贤接过雁儿递来的一套常服,皱着眉头摸了摸,又低头嗅了嗅,“雁儿,这衣服亦是苏锦所制,且有熏香之味,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如此穿着,不成,还得换。”

“娘娘,”雁儿无奈道,“您的常服都是这般,一时三刻,却到哪里去找更普通的服饰?”

杭允贤低着头走了两步,说道:

“我记得未嫁给陛下之前,穿过几套棉麻所制的襦裙,快去快去,速速找来给我换上。”

雁儿无奈躬身退下,不多时,双手捧着一套襦裙回来了。

杭允贤接到手上,先是嗅了一嗅,点头道,“不错,没有熏香的味道,只有皂角味,想必济儿能接受了。”

雁儿低头不语,这几套杭允贤少女时期所穿衣物,亏得没有丢,下人也算细心,隔上一段时日,总要拿出来清洗一番,除了不熏香,与其他衣物无异,此时看上去也只有些陈旧而已。

第318章 相见

杭允贤抖开襦裙在身上比划,“雁儿快来,看看还合不合身。”

雁儿近得身前,略略一扫,便已知大概,“娘娘无需担心,您这些年身子一点都没有走样,这套襦裙大可穿得。”

她一直贴身服侍杭允贤,衣裙尺寸和腰身粗细再清楚不过。

“是么?”

杭允贤有点小小惊喜,女人嘛,总是在意自己的身材容貌,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小半个时辰后,正值午正初刻,郕王府侧门大开,一队三十人左右、全副武装的骑兵,护着一辆马车进了府邸。

马车车门洞开,小济第一个跳了下来,四下张望片刻,问道,“这就是那劳什子的郕王府?”

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的杭敏笑眯眯地答道,“没错,这就是郕王府,也是你曾经的家。”

在解决了白莲教之后,周秦川终于不再拖延,一回到炎神镇,与张三等人告别后,就带着所属人马,翻越原山,直奔泰安府。

这一路之上,杭敏伙同周秦川、苏幼蓉和秦琪,终于向小济交待了实情,告知了他的身份。

一开始小济是不相信的,还以为大家合起伙来骗他,只是三人成虎,他又对自己年幼时的记忆没什么印象,最终勉强接受了。

“骗人。”小济撇撇嘴,“既是王府,怎么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

他本就对自己的身份不太确定,此番进得王府,却是一个人也无,与戏文评话里的那些场面大相径庭,不由得又起了疑。

杭敏抬头看看仍旧骑在马背上的周秦川,周秦川翻身下马,抬手示意,骑队中分出十人,纵马回到侧门处,下马关上门之后,就此留在原地不动。

为了不引人注目,周秦川他们对外仍是商队身份,护卫们都藏好弓箭,仅留腰刀防身。

杭敏则飞马知会郕王府,书信往来一番后,最终定下了进府事宜。

周秦川他们全军当在泰安府以南的龟山歇脚,仅抽调三十精锐,护送小济北上泰安。

在约定好的日子里,正午时分,由杭敏带着大家直入郕王府。

为了不走漏消息,这一时段的郕王府,从侧门到杭后守候的湖心亭,将不会有任何闲杂人等,仅在暗处有几个心腹盯梢,以防周秦川他们还未进府的时候,有贼盗觊觎。

一旦杭敏带人进了府,则侧门的守护,暂由周秦川带来的人负责。

这些事情没有告诉小济,他不得而知,自然觉得这座府邸荒凉空当,与评话里所说的那种人来人往的王府大相径庭。

“王府占地广大,下人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杭敏笑眯眯地牵上小济的手,率先带路,“走,我先带你去见你的娘亲。”

“娘亲?”小济咂咂嘴,乖乖跟在杭敏身后,“杭叔,按你的说法,我的娘亲岂不就是你的小妹?”

“没错,不过济儿啊,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该改改了?”

对小济在听闻自己身世后的表现,杭敏总体还算满意,这小子除了一开始极度不相信之外,并没有什么失态之举,颇有大家风范。

“哦,应该叫你二舅,对不对?二舅。”

“没错,我就是你二舅。”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前,其后周秦川居中,一左一右分别是苏幼蓉和秦琪,身后跟着几个护卫。

对于小济在杭敏面前的表现,周秦川同样也很满意,完美契合了他与苏幼蓉想出来的、巧妙转换了时间的那些经历。

不仅如此,小济在得知自己身份有多尊贵后,既不惊慌失措,也没有小人得志般的猖狂,反应很是淡定,看来这些年的评话没有白听。

周秦川隐约记得,还在关阳之时,茶馆里的说书人似乎说过狸猫换太子的评话,这小子不会是因为听过,才会不那么意外罢。

不管这么多了,这小子别看出身卑微,却也上得了台面,入了郕王府之后,眼看便要化龙,想到今后别说同小济毫无顾忌地嬉笑打闹,就是见上一面,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周秦川心下一阵黯然。

再看左右,苏幼蓉和秦琪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看向小济的目光中,都有些不舍。

不一会儿,一众人等来到水边,一座湖心亭矗立在水的中央。

“哇,有湖唉。”小济惊叹,扭头对着周秦川他们叫道,“兄长,幼蓉姐,阿琪姐姐,这个院子里居然有这么大个湖,二舅,我开始相信这是王府了。”

说罢,挣脱杭敏的手跑到湖边,“让我好好看看,水里有没有鱼,以后要是我真在这里住下了,也好来钓鱼。”

“嗯哼……”杭敏长咳一声,一把把这小子拽回身边,牵着他沿着长堤朝湖中凉亭走去,小济这才看见亭中一坐一站,分别有两个妇人。

“总算见到人了,二舅。”小济嘟囔着,很快反应过来,“娘亲就在她们中间么?”

杭敏点点头,小济想到从未见过的母亲,有些不知所措,终于不再捣乱,乖乖跟在杭敏身后。

周秦川等人明智地没有跟着上前,而是就地停步,留在湖边。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周秦川暗自感叹,这朱明王朝的皇室待遇就是好啊,一个藩王府邸里面,居然能有这么大的人工湖,都快赶上滇南首府的翠湖了,奢侈,真是太奢侈了。

杭允贤面带笑容地看着跟在二兄身后的那个小小身影,没错,就是济儿,虽然他长高了,长壮了,但眉目没怎么变,血脉相连的感觉也骗不了人。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杭允贤急忙扭头,用衣袖偷偷擦去泪水,今天可是大喜之日,不能落泪。

“娘娘,真是殿下,他回来了。”雁儿也在一旁低声惊呼。

杭允贤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嘴角眼角齐齐上翘,宛如一朵怒放的鲜花,刹那芳华。

小济跟着杭敏走到凉亭边,刚抬头就看到这副笑容,一下子呆了。

杭允贤向他招招手,见他兀自呆呆不动,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兄。

第319章 娘亲

杭敏在小济身后一推,“济儿,愣着作甚,还不见过娘亲。”

“娘……”

杭允贤满脸企盼地看着小济,巴望他第二个‘亲’字快快从嘴里说出来,谁知道这小子歇了一口气之后,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这位娘娘可真好看。”

雁儿听了,把脸一板,“殿下,娘娘是我们这些下人叫的,你应该……”

“算了,雁儿。”

杭允贤赶忙插话,虽然没能一见面就听到济儿叫她‘娘亲’,有些失望,但想到这孩子罹患失魂症心就软了,哪里舍得多责备半句,就是雁儿也不行,何况这孩子还夸自己好看了呢。

“是,娘娘。”雁儿躬身行礼,暗叹一声,看来殿下真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了,与自己母亲见面,一点熟识的神情都没有。

“不能叫娘娘么?”小济喃喃自语,疑惑地左顾右盼,“可兄长说过,皇后就是娘娘啊。”

“皇后是娘娘,可也是你的娘亲啊。”杭敏蹲下身子,耐心地向小济解释,“快,快叫声娘亲。”

“二兄,别逼他。”杭允贤阻止了杭敏的诱导,向小济招招手,“来,济儿,让为……让我好好看看。”

见这美妇态度和蔼,也没有逼迫他改口的意思,小济显然轻松不少,依言来到杭允贤身前。

“这孩子,黑了,瘦了,不过却壮实多了。”

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后,杭允贤难掩激动,很想一把揽入怀中,最终却只是伸手去摸了摸小济的头。

小济身子微微一僵,头一扭,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杭允贤见了,伸出去的手滞留半空,心下又是一阵失望,这孩子可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得了失魂症之后,就和自己这么生分呢。

不料下一刻,小济鼻子微微抽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竟然闭上双眼说道:

“咦,这气味……好熟悉啊。”

杭允贤一见,趁势把手放到小济头上,这一回,小济没有躲避,反而一脸享受地任其抚弄,口中兀自说道,“真好闻,真舒服。”

说着说着,身子微微一歪,杭允贤见了,急忙将另一只手也伸出去,借机把这小子揽入怀中。

这一回,小济没有作妖,而是乖乖地躺在杭允贤怀中,只有鼻翼仍在不住抽动,显然是深深陶醉在杭允贤身上的气味中。

杭允贤见状,不免暗自得意,看来上午临时决定换身衣物的决定是对的,斜睨了雁儿一眼,那意思不外是,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片刻后,小济在杭允贤怀中睁开眼睛,“你就是娘亲?行,我记住这气味了,有点像幼蓉姐的,还有点像阿琪姐姐的,不过……好像比她们的还要好闻一些。”

听到‘娘亲’二字,杭允贤忍不住心花怒放,即便在小济口中还带着问号。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济儿,我的好济儿,为娘总算又见到你了。”

一旁的杭敏和雁儿眼中含泪,面上带笑地看着母子相认的这一幕。

湖边的周秦川见状,与苏幼蓉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虽然有些心虚,但却不觉愧疚。

不管怎么说,哪怕小济是个冒牌货,也能抚慰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的心,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位杭皇后在其子朱见济身死之后,悲痛欲绝,卧病不起,于景泰七年崩逝。

如今儿子失而复得,想必再不会这么早就离世了罢。

景泰六年,孟夏时节,在泰安郕王府呆了三年之久的皇后杭氏,遣使奏报京师,表示太子身体已然好转,可以入京开蒙读书了。

景泰帝接到奏报之后,终于可以不再藏着掖着地开怀大乐了。

朝堂上则暗流涌动,有那想做从龙之属的臣子上蹿下跳,开始为太子选师、太子伴读等事奔走。

不提京师动静,且说泰安郕王府,杭后在安享了几日的天伦之乐,暗中处理掉那个小济的替代品之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北上京师。

仲夏之初,除了部分留守人员外,郕王府阖府上下全体出动,再加上几年前随杭后来到泰安,留守城外的一部京营人马,组成了浩浩汤汤的大军,在泰安府大小官差的恭送下,西出泰安,直奔济宁。

一开始杭后是打算直接北上,走陆路抵京师的,不过在听了周秦川的建议后,觉得很有道理,遂改了主意。

走陆路要穿州过府,惊扰地方,多有不便,不如西至济宁,然后登舟沿运河北上,不但少了被打扰的机会,盛夏里坐船也远比骑马乘车要轻松惬意得多。

以上是周秦川的原话,当然了,除了替杭允贤考虑,他也是有私心的。

算算日子,从徐州坐船北上的王善武一部,不论船行速度怎么慢,也差不多该当到了济宁附近,此去正好与之汇合。

且赵子桐和原来丐帮的老兄弟吴大等人此时都在济宁,可以一访故人,公私两便。

杭允贤本就对周秦川、苏幼蓉,还有秦琪等人救助教导小济等事感激不已,此建议又甚为有理,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遂依言而行。

大队人马迤逦而行,翻过泰山余脉的丘陵地带,进入兖州,杭后不愿与各地官府打交道,没有遣人照会,而是继续西行,直奔济宁。

这日午后,未初初刻,在避开了正午太阳最为毒辣的时段之后,大队人马继续赶路。

这里离运河已经很近了,最多半日就能到,当晚可在济宁歇脚。

眼看城墙在视野里出现,济宁城遥遥在望,大队人马在一道缓坡前停了下来。

负责开路的京营校尉派人飞马来报,说是在缓坡之后,有两拨人马正在对峙,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

京营校尉不知如何处置,特遣人报与皇后娘娘,如何行动,还请示下。

杭允贤听完奏报之后冷哼一声,暗道这些京营军兵果真废物,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来麻烦自己,不由把目光投向了周秦川。

第320章 二虎相争

和景泰帝一样,她对京营其实并不怎么信任,京师之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谁知道这些丘八到底是谁的人。

因此自她带着儿子从京师到了泰安之后,这部京营并不受她重视,大部分时候都是呆在泰安城外闲置。

此次返京,京军也是被杭允贤用来开路,真正随行护驾的,是她自己延揽的护卫,和瓦剌卫三百精锐。

尤其是周秦川所部,既与济儿交情深厚,又处极西之地,不可能与京中有丝毫瓜葛,用起来放心。

且历经大小战事,也远比京营那些软脚虾要厉害得多。

“周小弟,要不你带人前去看一看?若事不可为,静观便是,不必强求。”

杭后并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小济与周秦川兄弟相称的份儿上,就要在辈分上压一头,而是和杭敏一样各论各的。

“娘娘懿旨,敢不从命。”

周秦川骑在马上抱拳行礼,自进了郕王府之后,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正,绝无救命恩人的居功自傲之态,一些礼节哪怕并不熟悉,也虚心请教,竭力做到位。

此时的社会,毕竟尊卑有别,要想有一番作为,辅佐小济顺利登基,小节处亦不可马虎,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恶了本该是盟友的人呢。

一声唿哨之后,百余精骑跟在他身后,向着缓坡方向而去。

杭后暗自点头,济儿口中的这个兄长,有能耐,知进退,并未因为救了当今太子就居功自傲,且愿意奉上瓦剌卫一成的收益给济儿做体己钱,是个人物。

再看看护卫在她马车周围的近二十个宦官,杭后更为满意。

正如二兄所言,这些人虽然不是从小净身入宫的,但身手了得,又与济儿一起患过难,忠心方面不成问题,等到了京师,必将是保障她母子安危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且二兄选的那个小宦官,年纪正好与济儿相当,沉默寡言却又手脚勤快,的确是个好伴当。

杭后将脑袋从窗外缩回车中,正好看到小济,只见小济一捏拳头,十分肯定地对她说道:

“娘亲放心,拦路之人再厉害,也不会是兄长的对手。”

杭允贤温柔一笑,伸手摸摸小济的头,“嗯,济儿所言,为娘自是相信,想必你兄长定能带着好消息回来复命的。”

这话杭后倒不是客气,她见过周秦川的那些手下,个个彪悍凶狠,岂是那些散漫的京军所能相比,而且听二兄说过,关西的内乱,被瓦剌卫以一卫之力轻易平复,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强军。

小济嘿嘿一笑,“那是当然。”

“吁……”

周秦川带队越过缓坡,见眼前对峙的两队人马,各自都有近千人的规模,不由大为惊讶,急忙勒停座下骏马。

难怪京营不敢有所行动,承平日久,只敢欺负普通百姓是其一。

人数不足是其二,要知道,这部京营也不过才千人上下。

且这两拨人个个手持武器,面色不善,一看就不好对付,京军个个都是老油条,就是傻了也不会主动上前挑衅,自讨没趣的。

他们将此地情景报给杭后的意思,不外是就地停步,坐山观斗,等这两拨人火拼完,再继续赶路。

京营校尉姓武,见到周秦川之后,随意一抱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原来是周护卫,娘娘让你来,是作何打算呢?”

周秦川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等人瓦剌卫的身份,因此就都被看作是国舅爷杭敏聘来的护卫了。

眯着眼睛打量清楚眼前景象,周秦川并没有用自己身后一百精骑冲阵,驱赶眼前闲杂人等的想法,虽然这两拨莫名奇妙的人未必挡得住。

这百来号人又不是沙洲卫重骑,面对两千人步兵,在人数处于极端劣势的情况下,身为轻骑的他们,再怎么骁勇善战,也难免会有所损伤。

只要像这位武校尉一样,原地观战就好了,自己首要任务是保护好小济和他的‘亲眷’,而不是把力量白白浪费在这等无谓的事情上。

这两拨人人数虽众,但显而易见是敌对关系,没道理兵合一处来为难自己。

至于没面子,面子值几个钱?

收回远眺目光的周秦川正打算认怂,不意间瞥见人群之中,双方正在对峙的几个头目向他这边也瞟了几眼,其中几个身影异常熟悉。

等等!周秦川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张三不是说过,吴大这厮在鲁桥镇,正打主意要拿下济宁么,不会这么巧,正好遇上此事了罢?

周秦川再度扭头细看,得益于良好的眼神,这回终于看清,没错,一方领头的两人,正是吴大和泼六。

只是他俩早已不复破烂邋遢的乞丐模样,衣衫虽不算好,却也似模似样,是以周秦川这才一时未能认出来。

同样的,吴大和泼六显然也认出了他,两人顾不上正在谈判,齐齐挥手示意。

看来张三通过某种渠道,已将自己出现的消息知会了他们,因此这两人看上去并不怎么意外。

周秦川正欲催马而行,眼角瞥见另一阵营中也有人在向自己打招呼,定睛细看,却是又一个熟人——客栈东家赵子桐,与他一左一右并排而站的两个人也不陌生,分别是沙老大和毛三,都是当初打过交道的喇虎头子,不由苦笑。

这双方同他都有渊源,怎么就剑拔弩张地斗到一块儿了,还有,赵子桐你作为一个秀才,如何又搅和到这种事情里面了呢?

“驾……”周秦川两脚一磕马肚子,纵马小跑起来,身后百骑自然紧紧跟上。

对峙的双方显然得了指令,纷纷避让,露出一条不算宽,却直通他们头目的通道。

如此景象,仿佛是这两拨人马齐齐列队欢迎周秦川他们似的,惊得本想看周秦川笑话的武校尉大张嘴巴,不敢出声。

“周兄弟!”

“贤弟!”

双方齐齐发声,随后互看一眼,都惊诧于对方似乎也认识正朝着他们而来的周秦川。

第321章 闯阵

周秦川纵马来到两拨人面前,翻身下马,“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识,不对,还没打呢,你们双方也应该早就认识的,要是愿意卖小弟面子,不妨先罢斗,如何?”

“周兄弟是我丐帮大恩人,自然你说甚便是甚。”吴大哈哈大笑间,泼六挥挥手,丐帮的人便齐齐后退开去。

赵子桐见了,亦不愿落后,冲沙震东和毛三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各自发号施令,喇虎们同样退下了。

“想死我了。”吴大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夸张地叫道,率先来到马前,结结实实地给了周秦川一个拥抱。

周秦川抽抽鼻子,还好,这厮如今干净多了,没有原来那么脏臭,这一抱倒是使得。

又同泼六亲热一番后,周秦川来不及同他们慢慢叙旧,率先开口说道:

“我在炎神镇见过张三哥了,丐帮的情况听他说过,看来你们这是要把济宁给拿下咯?”

“嘿嘿,正是,张三哥也使人告诉我,见过你了。”吴大坦然承认,又问,“周兄弟,济宁这帮喇虎你真认识?”

“没错,”周秦川同样坦承道,“也是过命的交情。”

说话间,赵子桐带着人也过来了,“贤弟,想不到这么快就能与你重逢,幸甚幸甚啊。”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京师一别,本以为相见无期,谁曾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周秦川笑意盈盈地与赵子桐一起相互拱手致礼。

待行完礼,赵子桐一把扯住周秦川,“贤弟,你认识吴大这厮?”

“不怕你笑话,赵大哥。”周秦川笑道,“我之前行过乞,在吴大哥手下讨过生。”

见赵子桐脸色不佳,知道他担心什么,别看双方人数差不多,看似势均力敌,但显然还是丐帮要占上风,想想也是,丐帮这些打手都是张三练出来的,那种以快打慢的打法,别说喇虎,就是一般的官兵也不是对手。

遂拍拍其肩膀,“不用担心,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儿坐下来慢慢谈,对了,赵大哥……”

说话间冲沙老大和毛三点点头,周秦川接着问道:

“你怎么会替他二人出头的?”

“麻烦了。”见周秦川同样与对方熟捻无比,吴大在后面低声嘟哝,“这下子济宁还怎生纳入咱们丐帮麾下,之前做的那些工夫不都白瞎了么。”

“这倒未必。”一旁的泼六显然不认同,低声说道,“周兄弟的脑子向来与众不同,说不定他能想出奇招,让咱们双方都能各取所需也说不一定。”

“那倒是。”

吴大也很认可泼六所言,他对周秦川一向都有信心,遂规规矩矩地跟了上去。

“是这样的,贤弟……”

听了周秦川的问话,赵子桐也不隐瞒,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加上旁边沙老大和毛三的补充,周秦川算是明白了济宁这两年的变化。

自他和苏幼蓉、小济三人离开济宁之后,火拼人贩子的功劳自然就落到了赵子桐和毛三头上。

特别是毛三,虽然损失了大半手下,但却因祸得福,不但与赵子桐拉上了关系,且重新得了沙老大的重用。

沙老大也是个人物,就此攀上了赵子桐,把东叔和小段、大常等人打点得舒舒服服。

刚好小段从赵子桐那儿听了周秦川的客栈经营手段,正打算着手实施。

与车马行联手,垄断花钱坐马车的行人资源不是那么容易就做得到的,有了沙老大和毛三的帮忙,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客栈生意再上一个台阶。

凭着这层交情,沙老大打着赵子桐这个秀才的旗号就此与官府有了来往。

手下势力因此受益,大肆扩张,短短两年间,一统整个济宁黑道。

随之与北上扩张势力的丐帮发生了冲突,两边都是初露峥嵘,雄心勃勃之辈,甫一交锋,谁也不愿相让。

只是几番武力相争,还是丐帮占了上风,沙老大节节败退,又不愿借助官府来压制对方,以免遭人诟病,只得通过小段,请赵子桐出面说项。

见识过丐帮手段的沙老大,此时已不想一争长短了,只想要凭借赵子桐的秀才身份,让对方知难而退,保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即可。

赵子桐虽然不怎么管事,却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事,自家客栈得了沙老大的好处,对方有难,自然得帮上一帮。

今日正好是双方约谈的日子,两下里虽然都各自纠集了近千号人,但主要是为了虚张声势,并没有真正大打出手的念头,毕竟双方都各有顾忌。

喇虎们顾忌丐帮的武力,而丐帮则顾忌赵子桐的身份。

说来说去就是地盘之争,而地盘之争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之争,势力一大,人数必多,作为头目,就得为自己的手下争夺利益,否则的话,谁愿意跟着你混。

那么该如何处置呢?周秦川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沉思。

这两边劝谁让步都不太好,即便他们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暂时妥协,时日一长,还是会发生冲突,毕竟肉就这么多,谁抢到了就算谁的。

场面一下子清冷下来,双方都巴巴地看着周秦川,等着他的决断。

就在此时,双方交接处的北部边缘忽的喧哗起来。

吴大和沙老大俱都大怒,泼六和毛三正欲上前一看究竟,谁料不等他们出发,双方各自有手下跌跌撞撞地跑来禀报:

“有……有人闯阵,兄弟们抵敌不住。”

两个报信之人都气喘吁吁,听得人急不可耐,泼六性子最急,一把揪住来人衣襟,连声追问:

“到底是哪家人马,敢来招惹咱们,快说!”

不待这人答话,已有声音远远传来,“西厂掌刑千户,高进高大人驾到,尔等还不快快上来迎接。”

听到这话,吴大、泼六、沙老大和毛三四人齐齐变色,官府本就不是他们能招惹的,更别提一年来声势大振的西厂了,而掌刑千户,更是西厂仅次于厂督的大人物,这叫他们如何不怕。

第322章 高将军

怪不得手下抵敌不住,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只有周秦川和赵子桐来人名号后,互相对视一眼,面容古怪。

来者人数不多,不过百人左右,远远看去,这些人大都戴尖帽,着白靴,穿褐色衣衫,腰间系着小绦,与锦衣卫并不相同,应该是承袭了东厂的装扮。

由于丐帮和喇虎不敢阻拦,这些人速度不慢,很快就推波逐浪来到众人面前。

为首之人飞鱼服绣春刀,顾盼自雄,倒是与锦衣卫相类,看来就是领头之人了。

此人见两帮人噤若寒蝉的样子,很是满意,轻咳一声,就要开口,不料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到了嘴角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定睛再看,不是那个早已相熟的少年又是何人,赶忙翻身下马,刚才还挺得高高的胸膛不知何时已经躬了起来,身量眼瞅着矮了下去。

“不知纪善大人在此,小将失礼了,失礼了啊!”

现场一片寂静,丐帮和喇虎们惊奇的是,这个刚才还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西厂千户大人,转眼间就成了一个标准的狗腿子,而他谄媚讨好的对象,正是刚到不久,让他们自己的头目都异常尊敬的那个少年。

西厂的番子们则大多惊掉了下巴,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高不可攀的大人,会向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少年摇尾乞怜,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有几个曾经是阳和卫边军的番子,因为见过周秦川,和高进一样早早下了马,屁颠屁颠地上前问好。

周秦川面带微笑,无意装叉反倒成了焦点,这才是装叉的至高境界啊,不错,高进此人有前途。

吴大和沙老大等人见状,稍稍放下些心事,对周秦川又高看一眼,张三只隐晦地说过,周秦川如今尊贵非凡,没想到却是连西厂也要矮上一头,到底是什么身份?

同时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场面会越来越大,从丐帮、喇虎两边对峙,变成了三方碰头,连西厂都跑来凑热闹了。

他们西厂贸然参与江湖争斗,到底是要作甚?

“哟,赵相公也在,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高进是个人精,同周秦川问过好之后,又赶紧向赵子桐打了个招呼。

周秦川的能耐他最清楚不过,别看自己是西厂掌刑千户,但对方若要为难自己,还真没什么办法,谁叫自己的顶头上司,西厂厂公马庆都是得了此人的好处才上台的呢。

随后扭腰回头,冲着那些仍在马上发呆的下属怒吼,“愣着作甚?还不快快下马,过来参见纪善大人。”

“呃……高大人。”周秦川自觉装够了叉,再装下去不太合适,终于开口了。

“不敢当不敢当,在你面前我哪里当得起大人二字。”

周秦川无奈,不叫高大人又叫什么呢?直呼其名不礼貌,难不成叫小高?那就更不成了。

“既如此,高将军?”

“唉,小将在。”高进眉开眼笑,用旧称才好,这才能体现出双方是旧识。

“高将军,你如今可是西厂掌刑千户,长途跋涉来到济宁,不知有何贵干啊?”

“呃……”高进左顾右盼一番,见周秦川没有挥退周边诸人的意思,咬咬牙,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反正不是什么机密要事。

原来西厂这一年来名气虽大,势力扩张得却并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在京师。

厂卫的人员构成主要分为两部分——缇骑和探子,不论东厂、西厂,缇骑多从锦衣卫中选拔而来。

这里所说的锦衣卫,并不是有职位之人,而是那些祖祖辈辈都是锦衣卫,却因为不是长子,不能承继父辈之职,只能闲游浪荡的锦衣卫后辈。

这种现象不只锦衣卫所有,各个卫所都是如此,这些人被统称为军余。

有东厂被人渗透的前车之鉴,马庆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从这些人之中遴选所需人员,而是极为谨慎地考察了一番之后,方才收了数量不多的锦衣卫军余充实到西厂缇骑之中。

与之相比,探子就没那么多的要求了,反正都是单线联系,只要愿意花银钱,不愁找不到人打探消息。

不过缇骑不多,就限制了探子规模的扩大,毕竟探子是需要缇骑来监管的。

这就导致了西厂扩张缓慢,直到今岁,方才将势力伸出顺天府,进入鲁东。

此次出京,高进打算在济宁发展势力,而正在火拼的丐帮、喇虎两方,就成了他想要收服的对象。

今日他就是想要在双方主力都在场的情况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压服丐帮和喇虎。

西厂?周秦川眉头一动,要是把丐帮和济宁喇虎全划拉到西厂去,岂不是好。

有了这身行头,他们能来钱的路子,可就不仅仅是那些下九流了,大可插手一些官宦才能涉足的行业,如此一来,银钱的来源就多多了,再不用争抢那点三瓜两枣。

要是人还多的话,就弄去京师,反正西厂不是缺人么。

而且这么一来,自己,不对,是小济和杭后的势力能就此渗入西厂,虽说马庆与自己相善,但再怎么也比不上自己人不是。

有了西厂做掩护,打探消息也好,保障自身安危也罢,多了不少手段。

成,就这么办。

“吴大哥,沙老大,嗯,还有高将军,让兄弟们都散开些,就地歇息,咱们好好唠唠。”

周秦川笑眯眯地把几个头目聚到一棵大树下,又安排人警戒,几个人嘀嘀咕咕了好半饷,最终,在周秦川的撮合下,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

丐帮、喇虎全员加入西厂,作为西厂的外围探子,同时双方遴选部分大小头目和精干人员,充任这一带西厂的掌班、档头和番子等职位。

自此,西厂的势力一下子扩张到了整个兖州府和部分青州府,高进回京足以向马庆交差了。

而吴大、沙老大等人则罢手言和,成了公门中人自然没必要再你死我活地争斗了,一起升官发财才是应有之义。

第323章 小段有礼

“散了,散了,都散了!”

商量完毕,吴大和沙老大各自带着手下散去,听说皇后和太子就在缓坡之后,即刻要过境,几人这才知道周秦川的靠山有多大,着急忙慌地驱散手下,约定有空再叙。

高进则带着他的下属留了下来,他本人跟着周秦川,打算前去拜见杭后和太子,赵子桐也在其中。

东叔已在年前身故,毕竟年纪大了,没能熬过冬天。

如此一来,赵子桐再无牵挂,周秦川打算将其说服,跟着自己一起进京,今日恰逢其会,正好让他在杭皇后面前露露脸。

至于今后是在京师替其谋个差事,还是让他为瓦剌卫效劳,且看他意愿吧。

高进兴奋得微微发抖,没想到来济宁一趟,竟然遇上了进京的皇后和太子,要是能借此机会抱上大腿,那自己岂不是……

嘿嘿,想到这里,高进忍不住瞟了旁边的周秦川一眼,这少年还真是个福星,谁跟着他都能得些好处。

西厂厂公马庆就不说了,就是自己,上回阴差阳错地跟着他进京,就好运地从阳和卫边军成了西厂掌刑千户。

这回才遇到他,就兵不血刃地壮大了西厂势力不说,还得以同皇后太子亲近,啧啧,这人运势如此之旺,以后定要同他好好亲近亲近。

此时的高进,有意无意的,根本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身为瓦剌卫王府纪善的周秦川,是如何与皇后和太子攀上交情,且跑到泰安护驾至此的。

路过京军身边的时候,那个武校尉早没了刚才想看笑话的想法,毕恭毕敬地朝周秦川打招呼,开玩笑,没见西厂掌刑千户在他面前都乖得像只猫么,自己几斤几两,敢同西厂作对。

“臣等见过娘娘、太子,愿娘娘、太子万安!”

隔着马车幔帘,几人叩头行礼。

“都免礼吧,且站起来说话。”杭允贤的声音从车中传出。

她早从回来禀报的人嘴里知道了整件事的情况,对此很是满意。

周秦川此举,既维护了皇家威严,又没有大动干戈,还给西厂补充了实力。

西厂成立的时候杭允贤虽然不在京师,但她知道,这是在金刀白莲一案中新成立的官署,为铲除太上皇一党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当今陛下手里的一把尖刀。

济儿今后不论是作为储君,还是登基上位,离不开这些鹰犬的效劳,能早早同这些人打交道,自然于己有利。

杭允贤当即决定,不但要接见西厂来人,还要把济儿也带在身边,让其露露面,顺带收服这些人的心。

“谢娘娘恩典。”

几人站起身后,忍不住朝车内偷瞟,但见幔帘后坐着一大一小两人,尽管不太清楚,但能看得出是一个宫装丽人和一个小小少年。

杭允贤完美地展现了身为皇后的仪态和谈话技巧,按后世的说法,就是皇后娘娘亲切接见了以西厂掌刑千户为首的臣属,对某某事做出了指示,高千户表示,定当谨记教导,不忘初心,为朝廷和圣上效劳等等。

几人退下之后,高进并未离去,他得了允准,会带着自己手下,护卫杭后一行回京。

打算回家的赵子桐表情则有些疑惑,在周秦川把他送到无人处之后,犹犹豫豫地问道:

“贤弟,我怎么看着那太子有些眼……”

‘熟’字尚未出口,就被周秦川以眼神止住,“噤声,赵大哥,此事我自会给你个解释,你先回去,等我们在济宁安顿下来,我登门拜访的。”

“如此,为兄恭候贤弟的大驾。”说罢,赵子桐告辞,仍旧是骑着他那头毛驴,‘得得’离去。

大军又静候片刻,待前方再无闲杂人等之后,方才继续前行,直奔济宁。

日上三竿,赵氏客栈一片繁忙景象。

小段站在柜台前,算盘打得‘噼啪’乱响,正在飞快地记着账。

此时正是客人退房,客栈洒扫的时候,几个小厮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如今的赵氏客栈可不仅仅是方圆数里生意最好的客栈,就是济宁城里最高档的客栈,风头也不及它。

仅凭原来的猫三几个人,显然是打理不下来的,不但浣娘增加到了四个,还聘了七八个小厮,分别给客房、大堂和伙房帮忙。

大常已经遣人来了几次,问何时开饭,都被小段打发走了,说再等等。

此时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工夫坐下来吃饭。

好容易算完账,小段放下笔,估摸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只待小厮和浣娘把客房收拾出来,就可以开饭,至于换下来的被褥床单,可以午后再清洗。

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的小段,发现大堂中不知何时多了数人,正静静地坐在一张方桌旁,眼见无人接待,小段出了柜台,正待亲自上前,忽觉其中两人甚是眼熟。

小段又揉了揉眼睛,举目再看,没错,周秦川和苏幼蓉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呢。

“周掌柜!苏小娘子!”小段又惊又喜,几步来到两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小段有礼了。”

周秦川教他如何经营客栈,临行前还举荐他做客栈掌柜,而苏幼蓉则教他算账记账,对小段来说,这都是大恩。

“无需客气,小段。”周秦川半推半就地受了他的大礼。

“经年未见,二位风采依旧啊。”小段站直身子,半文半白地说了句话。

“哟,小段你这口才见长,读书了?”周秦川笑问。

“跟东家借了几本书,自己瞎读的,见笑了。”小段有些不好意思,“客栈生意越来越好,不读点书的话,难免遭人耻笑。”

“读书上进是好事。”苏幼蓉笑道。

“赵东家呢?这个时辰,该起了罢?”

周秦川直奔主题,他这次来,就是要劝说赵子桐,跟他一道北上京师的。

“东家啊,东家自成亲后就不住客栈里了,他在济宁城里买了个小院,把东叔也接过去养老,只偶尔来看一看。”小段答道。

第324章 更进一步

客栈生意越来越好,难免噪杂,赵子桐又不管事,白白占着房间也是浪费,另寻住处乃应有之事,怪不得看小段模样,全然不知自己的消息,原来是赵子桐未到客栈,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怎么,周掌柜要见东家?我这就遣人去济宁城找他。”

小段正待安排,被周秦川拦住了:

“先别急,小段,我看时辰也不早了,大伙儿都饿了罢,先吃饭,吃完饭再劳烦你安排人手,把东家找来。”

“正是。”苏幼蓉也接道,“我都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了,好久没吃大常做的菜,还怪想的。”

说完转而对秦琪念叨,“阿琪妹妹,我跟你说,大常手艺不错,我这刀功还是向他学来的呢,等会儿定要好好尝尝。”

“能让幼蓉姐都赞不绝口的手艺,我是肯定要好好见识一番的。”

秦琪笑道,同时不住四下打量,这就是秦川哥帮过工,做过掌柜的地方啊,需得好好看一看才是。

“嘿,小段可是掌柜,还没同意呢,你们怎就自己做主了。”周秦川笑道,“咱们人不少,冒昧打扰,怕是没有多余的饭菜。”

“周掌柜说笑了,不够就让大常再做就是,他要知道你们来了,一样高兴得很,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安排。”小段说罢,自去伙房了。

大常实诚,是个闷葫芦,属于三锤打不出个屁的那种,得知周秦川等人来了之后,跑到大堂打招呼,也不会说什么大话好话。

简单地问了个好之后,又跑回伙房去了。

周秦川通过赵子桐把做面包的秘诀传授给他,在大常心中,这份恩情海了去了。

要知道,此时的大明,即便是师徒之间,这种压箱底的绝技也轻易不会传授,更何况他与周秦川之间并无师徒名分。

尽管赵子桐也知道如何做面包,可这个东家怎么可能自己动手,真正得益的,还是他大常。

因此虽然周秦川等人来得突然,客栈没有准备,做不出什么大菜,大常还是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大盆鲁菜中的经典菜肴——木樨肉。

“不错,大常,你的手艺又进步了不少,这道木樨肉已经尽得咱们鲁味的真谛了。”周秦川尝过一口之后,如此夸赞。

大常一听之下,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周掌柜喜欢就好,苏小娘子,还有这位秦姑娘,都多吃些。”

秦琪跟着周秦川,也夹了一箸木樨肉放到嘴中细细品尝,周秦川没有夸错,这道菜的确美味,更难得的是,刀功十分出众,葱丝、姜丝根根均匀,且细如发丝。

就这道菜来说,大常的厨艺与小济和苏幼蓉相比,三人各擅胜场。

小济做菜,胜在脑洞大开,敢想敢做,走的是野路子。

苏幼蓉长于江南,更擅长小菜,恰如小家碧玉。

而大常基本功扎实,做菜循规蹈矩,能体现出鲁菜的风味。

吃过简单却不简陋的饷午,小段安排小厮去知会赵子桐,然后陪着周秦川等人喝茶聊天,静待东家。

“周掌柜,如今客栈生意虽好,却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了,不知你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客栈生意再上一个台阶?”

闲聊了几句,小段就把话题又扯到了生意上面。

“我看客栈如今的入住率挺高的,平均能有八成了吧,怎么?小段,你还不满意,非得全部住满才行?”

苏幼蓉向来对经营一道很感兴趣,听了小段的话,率先反问道,她和周秦川在一起的时日久了,不知不觉间受其影响,嘴里多了不少后世才会用的说辞。

小段嘿嘿一笑,“谁会嫌钱赚得多呢?不瞒诸位,小子能从营业额中分得五分红利,自是希望多多益善了。”

入住率、营业额什么的小段之前听周秦川说过,并不陌生。

五分红利指的是百分之五,想不到赵子桐还挺大方。

除了一些不得不用的词汇周秦川在客栈里做过普及外,阿拉伯数字什么的他并未涉及。

记账一向由苏幼蓉负责,她有办法弄得清清楚楚,周秦川何苦伤精费神地给自己加戏。

至于复式记账周秦川就更没有心思了,他虽然是经济专业,学过基础的会计学,可从理论到实践,差距不是一般的大,而且以他们当时在客栈的那点营业流水,也实在用不上。

“再怎么想法子,最多不过增加两成收益,其实并不划算,小段,你想过没有,你就算不用什么手段,时不时的客栈或许也能住满,何苦用这多心思。”苏幼蓉稍微想了想,劝道。

周秦川在一旁听得暗暗点头,苏幼蓉此言,算是说在了点子上,按后世的说法,就是投入产出不成正比。

客栈的主要收益还是取决于房间数量,天花板就在这儿,想尽办法顶多也就增加两成收益,而什么都不做,也有可能得到这两成收益,何苦费这心思呢,除非……

“苏小娘子说得对,是我贪心了。”小段听完,有些颓丧。

“哟,小段,自从你当上掌柜,向来自信满满,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说起自己的不是来了?”

有人从门外走进客栈大堂,开口打趣问道,旁边站着个微微喘息的小厮。

“东家,你可来了。”小段并没有回复赵子桐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打招呼,“周掌柜等你半天了。”

赵子桐冲小段点点头,转而对周秦川说道,“贤弟,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济宁休整几日呢,也怪我走得匆忙,没告诉你我已在济宁安家了,害你大老远的跑到客栈来。”

“昨日?你们昨日就见过面了?东家,你昨日不是同沙老大办事去了么?”

小段问得还挺隐晦,赵子桐做的什么事,他当然知道,只是一时不知周秦川知不知晓。

“昨日亏得有贤弟,要不然人家未必卖我的面子。”赵子桐感概。

“东家,我记得听你说过,周掌柜如今在那什么瓦剌卫做了纪善的官儿,怎的还能帮得上沙老大的忙?这么说来,那帮外来的劳什子丐帮,已经被解决了么?”

听赵子桐这么说,小段知道不用再隐瞒,问得直白了些。

第325章 融资扩股

“这……说来话就长了,等有空再说,丐帮与周贤弟同样有旧,什么解决不解决的,周贤弟帮他们都谋了个好去处,今后就是一家人,不用再你死我活的了。”

赵子桐略略向小段解释了几句,又冲周秦川说道,“长途跋涉,贤弟想必也累了,怎不歇上几日,说起来,该我登门拜访才是,要是你不方便,上我那儿去也行,正好见见你嫂子,让她弄几个小菜,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杭后急着回京,要不是船只一时找不齐,她恨不得立马启程,在济宁呆不了多久,我这才急着来找你。

此次离开济宁,不知何时能再回来,客栈不可不来看上一看。

至于拜见嫂子嘛,自是应有之义,不过不用着急,今后有的是工夫。”

昨日一到济宁,杭皇后就安排人手搜寻船只,以便早日北上,离开泰安,她总觉得路上不够安全,还是早日赶到皇宫为好。

虽说皇宫暗地里也有争斗,但大抵不会撕破脸皮,明刀明枪地开干,更何况陛下去岁借着金刀白莲一案,威信和权势大涨,已非她离开时可比。

只是他们人马众多,一时三刻哪里找得齐这许多船只,哪怕当地官府知道杭后驾临此地,出面帮忙,也得耽搁几天,周秦川这才有了空闲。

顺道一番打听之后,得知关西诸卫的朝贡船队已在数日前经过济宁,向北而去。

而西域诸国的朝贡队伍则尚未抵达济宁,周秦川一行算是夹在两拨人的中间,时间上无需担忧。

瓦剌卫有王善武坐镇,周秦川也不担心,只需赶到京师后,再去与他们汇合即可。

想到去岁在京师错失赵子桐,而今东叔已然故去,赵秀才再无牵挂,定要将其拉入自己阵营之中,这才只歇息了一晚,就带着苏、秦二女到客栈拜会。

周秦川刚才这一番话,前面还好,赵子桐能听明白,最后一句话就弄得他有些莫名奇妙了。

“贤弟,你这话里有话啊,你们不是急着要走么,怎么拜见你嫂子就有的是工夫了?”

周秦川叹了口气,“赵大哥,你怎如此愚钝,昨日既然见过皇后娘娘,你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什么?昨天还有皇后娘娘在场?小段听得目瞪口呆。

见小段那副呆样,周秦川暗暗好笑,指指苏幼蓉,“小段,欲知昨日详情,问你师傅去。”

说罢一把搂过赵子桐,“来来来,听我同你好好分说,皇后你是见过了,至于太子,你不是……”

“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走,你我找个僻静场所去。”

两人渐行渐远,而苏幼蓉则走到因为听到‘太子’二字而更加呆愣的小段身旁,同他低声解释起来。

两刻钟后,小段才把前因后果听完,不过仍旧没有恢复平时的精明,而是魂不守舍地问苏幼蓉,“所以……沙老大他们和丐帮一起,都成了西厂的人?还有,你们要护送皇后娘娘和太子进京?”

苏幼蓉点点头,暗道幸好没有把小济是太子一事说出来,要不然小段下巴恐怕都得惊掉了。

此事瓦剌卫也只有几个高层知晓,对外除非必要,亦不会轻易泄露,同时知道这个隐秘的人也被告诫不得外泄。

若与小济相熟的其他人问起下落,只说小济此次入京朝贡,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双亲,已回老家团聚去了,此时的大明,父母家人为大,相信没人会有什么异议的。

至于瓦剌卫如何搭上皇后太子,推到国舅杭敏身上便是,他作为关西锦衣卫卫所的千户,能笼络瓦剌卫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贤弟诚心相邀,我若再三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成,我今日回去就开始打点行李,届时同你一道进京。”

就在小段发呆的当口,周秦川和赵子桐一前一后地回到了大堂,听到东家的话,小段总算回过神来,急问:

“东家,你要进京?那客栈怎么办?”

“客栈?客栈归你了。”赵子桐笑道。

“使不得,使不得。”小段像被开水烫到一般,从胡凳上跳起来,“东家,你可别拿我戏弄。”

“怎么是戏弄呢,客栈的确归你了,嗯,这么说似乎不太确切,应该是客栈有你一份,具体的……贤弟,还是你来说罢。”

赵子桐向来对经营一道不感冒,哪里说得清楚。

“小段,是这样的……”

周秦川接过话头,把他的设想说了出来。

在后世,用专有词汇来说,就是融资扩股,周秦川以瓦剌卫的名义,拿出二百两黄金入资,占五成一的股份,拥有控股权。

剩下的四成九股份,则由赵子桐、小段和大常自行商议后进行分配,周秦川并不参与其中。

之后,除了小段和大常仍旧留在客栈打理外,周秦川和赵子桐仅作为股东,并不参与具体经营。

其中,大常仍旧负责伙房,而小段则以股东的身份兼任掌柜。

当然了,赵氏客栈并不是白得周秦川的这笔黄金,小段作为股东和掌柜,需按周秦川的想法,开始扩张。

这里所说的扩张,不是在原地扩大客栈规模,而是以赵氏客栈为肇始,南下北上开设分店。

小段嘴唇直哆嗦,“周掌柜,你接连给我两份大礼,却叫我如何是好?”

股权分红和盈利分红可能最终拿到手里的银钱差不多,但在小段心中却是非同小可,从给人帮工,变成了给自己干活,本质截然不同。

而且一旦开设分店,这收益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先前苦于盈利难以增加的烦恼不复存在。

“别婆婆妈妈的了。”周秦川笑骂,“都是自己人,有了好处,哪能不想着你,怎么,没信心把分店开好?”

“不敢不敢。”小段深深鞠了一躬,“得周掌柜如此器重,敢不以死效命。”

周秦川坦然受了大礼,给了这么多好处,这个礼他受得起。

“请问周掌柜,有没有开设分店的具体地点了呢?”

礼毕过后,小段直起身,俨然已经进入了角色。

“嗯,若资金……不,银钱充足的话,先在鲁桥镇和京师两地把分店开起来。”

第326章 西厂档头

鲁桥镇离济宁不远不近,繁华不遑多让,一旦客栈开起来,生意定然不错,而且有丐帮相帮,也不怕各种地头蛇。

至于京师就更不用说了,天下繁华所在,生意又差得到哪里去,更有杭后及其家人支持,不欺负人就算不错了。

“小段,你刚才说我接连给了你两份大礼,接下来我还要给你第三份大礼,敢不敢要?”周秦川故意拿话激小段。

“士为知己者死,周掌柜如此看得起我,我岂能退缩。”小段听得出,这所谓的第三份大礼并不简单。

“好,我和高千户说说,让你也做个西厂档头,今后手下有机灵可靠的伙计,你也可以让他们做探子,做买卖的同时,负责替西厂,还有皇后娘娘和我们打探消息,如何,受不受得起?”

这才是周秦川愿意出资入股,让小段开设分店的本意,客栈每日里迎来送往,正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场所,按后世的说法,就是一个天然的情报站。

当然了,周秦川话里有话,更重要的是最后几句,客栈不但要替西厂干活,更要替杭皇后和瓦剌卫打探消息,相信以小段的聪敏,应该能体会其中深意。

“敢不效命。”小段闻言先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肃容,抱拳答道,显然是听懂了的。

“等鲁桥和京师两地的分店弄得差不多了,就去大同开第三家分店,越快越好。”

“是。”小段回答得非常痛快,丝毫不问一问,为何要去帝国西北边境开设分店,弄得有心解释一番的周秦川没了用武之地。

大同作为九边重镇,直面草原的军事压力,明廷向来十分重视。

只是周秦川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他关心的,是大同总兵石彪的动向。

作为夺门之变的三大功臣之一——石亨,如今仍好好地做着他的武清侯,既然要扶小济上位,周秦川自然要对此人加以提防。

且在大同之时,瓦剌卫同石亨之侄,大同总兵石彪有了龌龊,就更需戒备叔侄俩的阴招儿。

在大同开设客栈,主要就是用来对付石彪的,只是此刻为时尚早,具体怎么做,且等小段在大同站稳脚跟后再说。

至于石亨,自有在京师之人负责留意。

至此,周秦川到客栈的目的全部达到,接下来,他又专门给小段讲解了一番如何开设分店。

比如找人设计赵氏客栈的标识,统一用在各地分店的门头之上。

比如伙计统一着装,房间内的布草,也就是被褥床单统一样式等等措施,用外在的一致形式,初步打造赵氏客栈的品牌。

一通忽悠,听得小段和苏幼蓉叹服不已,就是不谙买卖的秦琪和赵子桐二人,也不明觉厉。

随后,在赵子桐引领下,周秦川几人去了一趟东叔的坟冢,给这位曾经一起生活过几个月的老人上了几柱香。

傍晚,周秦川谢绝了小段等人的盛情挽留,与赵子桐一道离开客栈,各自回府。

炎炎夏日,向来有些冷清的金乡码头突然涌入了大批人马,一时间旌旗遍地,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尽管杭后不愿叨扰地方,但以銮驾的规模和阵仗,还是惊动了济宁知州,当下全州大小官吏,鞍前马后地为其效劳。

提供驻地、搜罗船只、警戒护卫等等事宜,不用杭后这边的人出面,自有当地官吏安排。

在济宁耽搁了三日之后,总算集齐了大队人马所需的船只,为了保障皇后娘娘銮驾的安全,济宁官府特意征用了离州府有些偏远,平时人丁不多的金乡码头。

同时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将金乡码头弄得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尽管杭后不太喜欢这种叨扰地方、如临大敌的架势,但一想到之前小济被人行刺,走丢两年之久就不寒而栗,因此并没有拂了当地官府的好意。

一行人在铁桶一般的阵势下,乘着马车,缓缓来到码头。

“吁……”

赶车侍卫一声吆喝,拉紧手中缰绳,马车稳稳停住,门帘儿被人从里掀开,一道小小身影从车厢里蹿了下来。

“济儿,你怎如此顽皮,小心崴了脚。”有女声从车厢之中传出。

“不碍事的,娘亲,马我都骑得,何况是马车,我想早些见识一下大船,还没坐过呢。”

小济满不在意地答道,一抬头,正好看见换了身漂亮甲胄,化身护卫,正站在他面前的周秦川。

“兄……”小济顺嘴就要喊出他早已叫惯了的称呼,却见周秦川微微摇头,不由省起之前大人们同他的交待,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娘亲和二舅说的话还得考虑考虑,兄长可是再三强调,今后除非只有他二人,最多再加上幼蓉姐和秦琪姐姐,万不可在有他人在场的前提下再叫他‘兄长’。

既然如此,就乖乖听话好了。

小济冲周秦川眨眨眼,见兄长报之以微笑,嘴角微翘,小大人似的背起双手,踱到河堤边,看着紧临河岸的那艘双层画舫感叹,“好大的船啊,真好看。”

周秦川在他背后也同样看向画舫,说起来他和小济一样没什么见识,初见这类船只的时候,一样觉得惊艳。

这些船不少分为两层,除了描金走银的装饰外,有独立的房间和窗、门,与后世的客轮相比,除了规模小一些,区别并不大。

但苏幼蓉不一样,她长于江南,见识不少,自是知晓运河北段因为水浅,无法通行大船,如此两层的画舫,在应天府一带根本拿不出手。

长江下段的水道既深且广,三四层的大船比比皆是,船上的豪奢程度与后世相比也不遑多让。听得周秦川咋舌不已,直叹自己小觑了古人。

杭允贤在雁儿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她其实也很想同小济一般撒撒欢,只是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可人前失仪,眼下有这许多军兵,哪能容许她放肆。

听到小济说自己没坐过船,感叹眼前船只好看,杭允贤心下黯然,这孩子仍旧想不起之前的点点滴滴,他怎么会没有坐过船,三年前来泰安省亲,横渡济水可是坐过船的。

第327章 遇刺

听二兄说,依这孩子的病情,恐怕此生都无法恢复遇刺前的记忆了,为此,杭允贤难过了好几天。

不过除了这一点不够完满之外,其他都还好,这小子如今身子骨皮实得紧,还学了些简单的启蒙读物,读写都有些功底。

杭允贤有信心,经过一段时日的朝夕相处后,让这孩子认可自己,把自己当作真正的母亲。

“济儿,当心些,别落水。”见小济站在岸边,杭允贤叮嘱了一句,却并不担心。

此子应该是跟着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兄长学的水,水性极佳,郕王府里的那个小湖,他不但能一口气游几个来回,还能闭气潜水,捉鱼摸虾。

一开始杭允贤还有些紧张,在亲眼见识了自己儿子的水性之后,就彻底放了心,只安排人在一旁以防不测,并不干涉这小子在水中胡闹。

至于雁儿不可如此放纵太子殿下的念叨,杭后并不放在心上,她深知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道理,济儿也就在泰安郕王府里还能好好嬉闹一番,等上路进京之后,就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知道了,娘亲。”小济退后几步,离开河堤,回到了杭允贤身边,他人不傻,知道在人多的地方,万事需得以母亲为重。

倒是周秦川有些愣神,一开始小济跳下车厢,他还以为会有后世影视剧里那种万人下跪,山呼万岁的场面出现,谁知道周围的侍卫个个仍旧是好好地站在原地。

想到小济年幼,周秦川还以为是他尚未开衙建府的原因,哪料等杭后下车,侍卫们仍旧没有什么反应,这才知道史实就是如此,万人下跪的场面恐怕只有在上朝之时才会出现。

看来此时的汉家江山,并没有把治下子民都视作奴隶的习惯,而汉家儿女,也没有被打断脊梁。

见济儿回到自己身边,杭允贤莞尔一笑,这孩子的确顽皮,但还是有度的,并未如同二兄所说那般不好管教。

一回头,见紧跟其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心情就更好了,一招手,“丹儿,快过来,等会儿和济儿一道上船。”

唐丹长相不错,性格又好,可说是人见人爱,杭允贤也不例外。

且她从杭敏口中得知,此女乃锦衣卫关西千户所镇抚使门达之女,身家清白,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说两小自塞北开始就在一起,眼下相处得极为融洽,杭允贤不但不介意两人在一起玩闹,还经常把唐丹带在身边,怜爱有加。

更令人满意的,是唐丹的身子骨比小济还要壮实,杭允贤心中已然有了些计较。

“我这就来,娘娘。”

唐丹原地福了一福,这才迈开双腿,向杭氏母子奔去。

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的侍剑,冲着杭后敛衽一礼,并未跟上,杭后喜欢唐丹,并不代表就喜欢跟着唐丹的她,蛇随棍上反有可能坏了大事,还是自觉保持些距离得好。

刚跑出去两步的唐丹,头微微一扭,向运河里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小脸上忽的变了色,随即脚下发力,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咦,丹儿,你这是怎的了?”杭允贤不明就里,还问了一句话。

只是唐丹却无暇应答,这边话音刚落,她就跑到了杭允贤身前,纵身一跳,向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扑去。

“小心!”这时,跟在唐丹身后,刚下了马车的侍剑才叫出声来。

杭允贤惊骇莫名,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已被唐丹合身扑上,向后仰倒,尚未及地,头顶上黑乎乎地飞过一物,带着风声砸在了他身后马车车厢上。

“砰”的一声巨响,木屑四溅,马车车厢轰然四裂,此时已然摔倒在地的杭允贤才知刚才有多凶险,要不是唐丹这一扑,她恐怕就被这东西给砸在身上,性命难保。

现场大哗,就近的侍卫们纷纷上前,将杭后和马车团团围住,其他人则向异物飞来的方向包抄过去。

那是河里一条并不起眼的船,船头一条壮汉,不但没有逃跑,反而高高跃起,跳到了码头之上,右手轮着一物劈头盖脑地砸向侍卫们,向着杭后所在之处闯来。

周秦川看得分明,来犯之人正是前些日子他们剿灭白莲教的时候,唯一走脱的那个叫做憨大的汉子。

本以为此人孤掌难鸣,又是有勇无谋之辈,成不了什么大事,周秦川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居然不依不饶地跟着他们一路到了济宁,还混到船上前来行刺,当真是一根筋。

想必在他心中,那晚伏击他们白莲教的官兵,与此时的官兵全都是一伙儿的,要报仇,自然就要找官兵中最大、最有气派之人报复,因此杭后自然就成了他的目标。

还好此人隔着一条船的距离,还好唐丹离得近,又反应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杭皇后此番算是被他们牵连了。

此刻的憨大,手中不再是人形兵器,而是一根长不过一尺的兵刃,手握之处是把杆,而用来攻敌的另一头,则明显要臃肿一些,像个小瓜似的。

若周秦川没有猜错,这就是在后世评书之中,被称为‘锤’的兵器,只是锤头显然没有夸张到有西瓜甚至南瓜那般大小。

人力有时穷,真有那么大,别说杀敌,就是拎都拎不动,即便勉强拿起来,也很难平衡重心。

不过即便锤头看上去十分小巧,但此物在力大之人手中,仍是件杀人利器。

刚才击破杭皇后所乘马车车厢的东西,想必就是憨大的另一柄锤了,一想到此,周秦川就有些背后发寒。

“兄弟,借兵刃一用。”

周秦川说着话,一个滑步来到一个护卫身旁,劈手将此人手中兵刃夺下。

憨大估计身上穿了件甲胄,出招间并不防守,全力攻敌,仗着铁锤沉重,手下无一合之敌,居然就这么杀到了杭后左近。

说起来也是今日情况特殊,杭后一路所行,需要下马车上画舫,在大庭广众前露面,这才不得不让京营军马负责警戒。

第328章 再生变故

这些人杀敌的本事不怎么样,但个个长得周正,熟捻宫中礼仪,可以拿来充充门面,在地方官民之前显示一番皇家气派。

周秦川所带的三百瓦剌军马,还有杭后自行招募的护卫,在这方面远远不如,不得不临时换下。

要不是小济再三坚持,周秦川都不会混在这群京军之中,天气既热,还得全身披甲,这份儿罪实在难捱。

要是护卫杭后的是瓦剌人马,纵然单人与这憨大相较不敌,但绝不会像京军这般狼狈。

幸好有了小济的坚持,把周秦川留了下来,否则的话,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眼见事态紧急,周秦川哪里还能藏拙,不得不亲自出手。

只是他不愿拿开山刀对敌,刚才好几个护卫的腰刀都被憨大用铁锤打碎打折,在兵器上吃了大亏。

开山刀虽然来自后世,可也禁不起这般敲打,真要坏了,想修都没有地方。

周秦川身边的这个侍卫,应该是锦衣卫中的大汉将军,乃殿廷卫士,手中武器被称作金瓜,是用来充作仪仗的,也是锤形兵器,比憨大手中的还要长一些,周秦川拈了一拈,份量正好,以硬对硬,不会在兵器上吃亏。

至于被夺去兵刃的侍卫,虽说看上去高大雄壮,但作为天子卫率,常年值守紫禁城,哪里见过眼前这等争斗场面,早吓傻了。

自己手中武器被夺,不但不怒,反而长舒口气,大步后退,冲周秦川点点头,示意拿去无妨。

周秦川顾不上此人反应,也不打招呼,抡起金瓜朝着憨大就砸。

憨大虽被围攻,反应却丝毫不慢,就在金瓜即将及顶之时,抬起他的短锤向上格挡。

“咣!”

一声巨响,震得周围人等耳中‘嗡嗡’乱叫,好不难受。

还别说,这柄金瓜虽是仪仗武器,但质地不错,两锤相击之下,并未出现什么纰漏,可堪一用。

憨大格挡得终究仓促了些,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不过他借势一挥锤,又打得一个护卫吐血而倒。

“都让开,我来会他。”

周秦川一声大喝,此人气力同他相差无几,兵刃虽短,却胜在灵活,围攻并不是上佳选择,反而会被他利用自己金瓜稍长,人一多就出招不便的弱点,伤及他人。

要想解决此人,其实也很简单,只需将人散开,乱箭齐下,定能取其性命。

不过周秦川自忖气力身手都不弱于对方,起了同其一较长短的心思,想要好好会一会这个壮汉。

且以他的身份,也无法指使得了这些丘八,只能上前亲身对敌。

侍卫们见周秦川一金瓜砸下去,明显占了上风,而此时周围除了这个壮汉,并无他人行刺,看来没有什么同伙,当下都放了心,纷纷退开。

随后,如同开了一个铁匠铺,“咣咣”之声不绝于耳,金瓜与铁锤,每一下都是实打实地撞在一起,周秦川和憨大势均力敌,双双大呼痛快。

“济儿,周小弟没事儿罢?”

透过人群缝隙,杭允贤自也看到了拼斗场面,眼见火花四溅,忍不住开口问小济。

“我兄……周大哥怎会有事,他可是比得上打虎武松的大英雄。”小济拍着胸膛,保证没事儿,“不过来人短时间内能同周大哥不相上下,也算了得了。”

夸完周秦川,小济还跑到围着他们的侍卫身后,扒拉了几下,“劳驾让开些空当,让我好好看看。”

侍卫们一见是太子,哪里当得起他口中的‘劳驾’,慌不迭地行礼,却又不敢让开,直到见杭后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让开半个身子。

“二兄,想不到周小弟身手居然如此了得。”杭后小声地同已然来到她身边的杭敏说话。

“不瞒你说,我也是初次得见,不过这小子当初既然能救下……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杭敏捻着短须,吭吭哧哧地隐去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答道。

“那倒也是。”杭后赞同,“他要没有这般身手,在塞北那种苦寒之地,岂能轻易活下来,还在瓦剌卫中有一席之地。”

“没错,亏得有他,小妹,你真该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还用你说,等回了京师,陛下那里我自会去分说,周小弟想做什么,只要不过份,我都可应下。”

兄妹俩就这样边观战,边聊着闲话,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道人影从外围济宁州所属的民壮队伍中偷偷摸了进来。

围在杭允贤周围的侍卫此时都被周秦川与憨大的争斗所吸引,同样没有发现此人的异常。

只有唐丹不同,还在板升城的时候,她就见惯了周秦川靠悠长的体力完虐他人的场景,因此尽管此时旁边打得不相上下,但唐丹笃定周秦川能赢到最后。

她与小济不同,并不好武,对打打杀杀本就兴趣不大,这种知道最后结局的场面就更吸引不了她,无聊间四下打量,自然看到了这个鬼祟的人影,遂轻轻拐了一下看打斗正看得入迷的小济。

“别闹,”小济头也不回地说道,“没见兄……周大哥打得正来劲么?”

“切!”唐丹撇撇嘴,“周大哥虐人你见的还少了?你快看一看,我觉得这个人……”

不等她把话说完,蓦地刀光一闪,带起一篷血花,惨叫声中,紧临杭后的一个侍卫倒地不起。

正在围观打斗的侍卫们,被惨叫声惊动,这才发现有人已经持刀欺近到了杭皇后一侧,个个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冲向持刀之人。

只是如此反应,终究有些慢了。

行刺之人狡猾异常,看准了时机和位置,他选取的出手之处,正是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在被他杀了一人之后,就仅剩下一个侍卫。

该侍卫出身京军,生平恐怕连血都没有见过,被此人威势所慑,连手中刀都没能抬起来招架一下,就被一刀了账。

就这样,尽管赶来救驾的众侍卫,包括侍剑和砚书在内的诸人大呼小叫,气势汹汹,但此刻杭氏兄妹,还有小济和唐丹的身边,并没有任何可以倚仗之人。

两大两小,几无战力的四个人,就这么直面一个已经轻易夺去了两个侍卫性命的凶徒。

第329章 雷鸣?

行刺之人大概自己也觉得大局已定,嘴角微翘,眼神大定,将身一纵,直扑杭后,其余人等,包括那两个小孩,他并未放在心上,也就没怎么注意。

他早看出来了,这个妇人才是这队明军中最尊贵的人物,杀了她,自己和憨大就是被乱刃分尸,也能告慰死在明军手上的众教友了。

此人也是王五网罗来的高手,只是前往原山伏击的时候发了急病没有跟去,这才得以幸免。

本以为十拿九稳伏击,谁知被人反杀,仅憨大一人逃了出来,他俩这才知道,化作行商和圣女在一起的,竟是大明官军。

之后的憨大和他,已然顾不上根究白莲教圣女怎会落入明军之手,也没了救出圣女,光大白莲教的心思,毕竟教中人物尽没于原山之中,仅凭他二个不会传教的武夫,实在没有多大希望。

两人只想杀死官军中几个重要人物,好歹为王五报仇,这才一路跟随,从原山到泰安,又从泰安到了济宁,总算窥得良机,二人分别混入船队和当地民壮之中,先后发动,以憨大吸引官军注意,隐于民壮之中的他,再寻机出手。

一番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此刻官军已是官军鞭长莫及,自己必能杀上几个身份尊贵之人做垫背。

想到此处,尽管此人前扑的速度不减,但听着周围官军气急败坏的叫嚷声,仍不免暗自得意。

眼看妇人近在眼前,此人毫不犹豫,举刀便劈,只是刀刚过头,还未及落下,就听到一声轰然巨响,仿佛上天在他身前打了一记雷鸣。

胸口忽的一痛,全身上下再提不起半点气力,此人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低头一看,前胸不知何时多了杯口大的一个洞,血水正汨汨而流。

眼前不知何时有白烟袅袅升起,烟雾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孩,右手正举着一个奇怪的物件对着自己,物件不长,有黑洞洞的圆管,管口处冒着青烟。

随后这小孩把手中物什递给旁边的小女孩,自腰间抽出一把奇形怪状,仿若狗腿的短刀直扑过来,刀锋所指,正是自己的脖颈处,

这是此人最后看到的景象,随后刀光一闪,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黄昏,从河面上吹来的徐徐清风,吹散了白日里的暑气。

周秦川早早吃完餔食,乘着天色未黑,来到船头吹风纳凉,享受片刻清静。

还别说,盛夏出行,乘船就是要比骑马坐车舒服得多,白天黑夜皆可前行,不用日晒雨淋,也不用自己出力,还有凉风散暑,当真惬意得紧。

周秦川伸了个懒腰,忽觉倦意上涌,扭头间,见苏幼蓉和秦琪二女也吃完饭,来到了自己身后,不由感叹:

“幼蓉,琪妹,我跟你们说,这里要是能拴上吊床就好了,往上一趟,不知有多舒服。

嗯,以幼蓉的心灵手巧,吊床做起来一点不难,来来来,我同你好好说道说道……”

二女听得面红耳赤,苏幼蓉啐道,“秦川哥,小声些,大白天的,什么床啊床的。”

周秦川一愣,这才想到此非后世,言谈举止都得注意,天色未黑就大谈‘床’之一事,的确不妥,只是次床非彼床,需得同二女好好解释解释,否则她俩还以为自己有多不堪呢。

“幼蓉,琪妹,你们误会我了,这吊……”

“还说!”苏幼蓉打断周秦川的话,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要解释也别在这儿啊。”

秦琪则笑着开口,“秦川哥,这条船上可不止咱们几人,你再有什么想法,还是先憋着罢。”

周秦川一拍脑袋,没错,即便真把吊床做出来,也不可能公然拿出来用,船上可是有当今皇后在此,哪容自己这般放肆。

“唉,难得坐回船,还自己做不了主,早知道,早知道就……”周秦川吭吭哧哧地没把话说完。

“你就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了,秦川哥。”秦琪哂笑道,“能被娘娘钦点为随船护卫,不知道多少人眼珠子都红了呢,再者说,你不也不放心小济么?”

“那倒是。”周秦川讷讷闭了嘴。

“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秦琪岔开话题,“秦川哥,你刚才说话不着调,我和幼蓉姐可得罚你。”

“罚我?怎么罚?”

秦琪与苏幼蓉相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道,“罚你吟诗。”

又来?

周秦川冲二女拱拱手,“幼蓉,琪妹,相处这么久了,在你二人面前我早露了原形,不过粗通文墨而已,哪里玩的来吟诗做对这等高雅玩意儿,还是饶了我吧。”

“那不成。”二女齐齐摇头。

“船行河水之上,如此美景,若无诗相伴,岂不可惜?”秦琪挑了挑眉,笑道。

“非要如此相逼?”周秦川咬咬牙,“那我就只能继续作那打油诗咯!”

“嘻嘻,秦川哥,你管之前那几首不着调的诗叫做打油诗啊,别说,还挺应景的,成,打油诗也成,对吧,幼蓉姐?”

“对,打油诗也成。”苏幼蓉赞同。

这可都是你俩逼我的!周秦川咬咬牙,“听好了!

大运河,运河大,大运河里有荷花。”

念到此处,周秦川遥遥往河边有荷花的地方一指,这才接道:

“荷花身上有蛤蟆,一戳一蹦哒。”

“噗嗤!”

二女还未来得及笑,身后就有笑声传来,三人一转身,赶忙各自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

低头间,只见旁边小济大拇指一竖,显然他很喜欢刚才这首诗。

“都免礼罢,周小弟,你这首诗……还真是清新脱俗啊。”

止住笑的杭允贤,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夸人的词儿。

周秦川老脸一红,“在下不学无术,倒让娘娘见笑了。”

“无妨,你自己都说了,这是打油诗,想来就是给大伙儿逗乐用的,还能押韵,也算不错了。”

杭允贤说罢,遥望河景,片刻后摇头道:

“虽说我也读了些诗书,但要片刻间便作出一首应景的诗词,哪怕是你这劳什子的打油诗也不成,周小弟,你不但武力出众,便是脑子也极好用。”

“谢娘娘夸奖。”

第330章 火铳

“都是自家人,周小弟,你再这么拘谨,我是不是还要谢你在白日里的倾力出手?”

周秦川脸色一整,“白天在码头,是在下维护不周,惊了凤驾,请娘娘恕罪。”

“别这么说,不干你事。”杭允贤说着话,脸色有些阴沉,“要不是你,恐怕第一个出现的刺客就能杀到我面前了。

没想到啊,京营居然如此废物,不但挡不住人,还识不破人家声东击西的计谋,要不是小济,嘿嘿……”

前来行刺的两个白莲教余孽,一个被小济击毙后当场砍下头颅,另一个则被那震天雷一般的响动惊了一惊,手上动作稍慢,成了周秦川金瓜下的亡魂。

二人当场死去,无法确认身份,让周秦川没有麻烦的同时,却让杭允贤对京师宫中的敌对一方加深了误会。

她以为这是对手继两年前在泰安山中行刺不成后的又一次疯狂反扑,小济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而自己和二兄,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

没帮上多大忙的京军,让杭允贤大为失望,深悔不该为了一点面子,就把自己的护卫和瓦剌卫的人换下。

因此在码头上船前,她说什么也不要京营各军上她的船担任护卫,而是指定了周秦川和瓦剌卫的人。

在亲眼见识了周秦川的身手和忠诚后,只有把他弄在身边,杭允贤才觉得安全,哪怕是她自己和二兄招揽的护卫也有所不及。

听着当今皇后娘娘的抱怨,周秦川和苏、秦二女都没有吭声,说起来,白日里的情形当真凶险万分。

谁都没有想到,就这么两个人前来行刺,居然还分作了两拨,一个率先出手吸引目光,另一人则暗中觊觎,择机出手,打了整个防卫的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要不是小济身怀凶器,且胆大包天,敢于出手,当时包括杭允贤在内的一行四人,都未必能保全性命。

那个发出震天雷一般响声的物什,是一柄火器,与大明神机营此时所用的长筒火铳不同,是一把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短把火铳。

此物乃是与哈密卫一同赶到沙洲的帖木儿帝国朝贡使臣带来的,在得知他们能与关西诸卫一道进京朝贡大明之后,这位使臣喜不自胜,把随身所带的近二十把这种短把火铳全给了秦博作为礼物。

秦博身手骑射俱佳,对这种需要耗时点火、且杀伤距离不远的武器不感冒,转手又送给了周秦川。

周秦川在把玩一番之后,发现此物虽然做工精巧,但仍是火绳枪的范畴,对现在的他来说,几无用处,也没了兴趣。

当下拿出数把送给工坊,让他们好生摸索,争取自己出产,若能更上层楼就更好了。

毕竟火绳枪虽然落伍,但在阵地战和守城战中的威力还是过得去的,且培养火枪手的代价要比弓箭手小得多,战损补充也更容易。

其余的火铳则分给了其他人防身,其中苏幼蓉和秦琪各有一把,至于小济,周秦川考虑到使用火铳还是有点危险,就没敢给他。

没想到小济这小子不知从谁人那里弄到了自己手中,还玩儿得如此熟练,关键时刻,立了一个大功。

而见识过火铳的周秦川,在与憨大打斗的时候,自然不会被响声所惊,这才窥得空当,一举建功。

否则周秦川要拿下此人,还真得多费些工夫,需得等对方体力耗尽,方能占据上风。

“说起来,我还要再谢一谢你,周小弟。”杭后主动打破沉默,接着说道。

“娘娘不怪罪于我,小子就已感激不尽了,何来感谢一说。”

“要不是你,济儿何来胆量,敢拔铳开火,挥刀伤人。”

小济在用火铳伤了来犯之人后,更拔出周秦川送他的狗腿刀,将此人头颅砍下当作战利品,当时把杭氏兄妹二人吓得不轻。

事后回过味来,方才觉得小济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胆识和身手,当真是天下之福,不愧为一国储君。

而能让小济发生如此脱胎换骨巨变的,自然非周秦川莫属,尤其在从小济口中得知,他手中的火铳和宝刀,都是得自周秦川之后,杭允贤更是感激莫名。

秦博和周秦川看不上火铳,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认为。

杭允贤虽然是回到泰安才被封的后,但在京师之中,她还是见识过神机营中的火铳的,那些家伙个个又长又重,粗笨不堪,远远不及小济所使的那柄小巧精致。

虽然同样要点火,射速慢,射程近,但对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孩和女子来说,仍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而那把奇形怪状的刀,也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宝刀。

能把两个宝贝毫不心疼地送给济儿防身,可见周秦川的的确确是把济儿视作最亲近之人,杭允贤对周秦川又高看了一眼。

“呃……”

周秦川低着头,同苏、秦二女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明智地闭上了嘴。

其实他很想说,小济如此表现,还真与他没多大干系,想当初,这小子挥刀杀人贩,割人头,自己和苏幼蓉还为此说了他一通呢。

见周秦川欲言又止,杭允贤笑着说道,“周小弟不必紧张,我可没有一点怪罪于你的意思,我和济儿的处境,想必你也知道,若没点勇武的胆量和身手,恐怕还真要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济儿能有这般表现,我这当娘的,只会高兴,说不定今后他能在武功一道上,直追乃祖,重现我大明煌煌雄风。”

“娘娘高明,远见卓识非我等所及。”

周秦川和苏、秦二女齐齐回答。

“行了,别拍我马屁。”杭后嫣然一笑,捋了捋耳边青丝,转而深自忧虑地接着说道:

“今日码头一战,周小弟你也看到了,京营实在不堪大用,若是靠他们,我和济儿早死了。

此番北上京师,哪怕又有需要彰显皇家颜面的场合,我也不会再让他们做近身护卫了。”

“谢娘娘垂青我瓦剌卫,请娘娘放心,我一定督促他们,好好练一练姿态礼仪,必不让娘娘失望……”

第331章 弹劾

“别这么说,周小弟,你的人想练就练,不练则罢,不必强求,我此番前来找你,实是有事相求。”

“娘娘请讲。”

“是这样的,周小弟,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

“见过金公公。”在宫门前守候的石亨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石大人有礼了。”金英虽是专门服侍景帝的大太监,却也不敢在石亨面前托大,“陛下身子不舒服,无暇召见大人,大人请回罢。”

“陛下圣体有恙?严重么?”石亨皱着眉头问。

“老毛病了,陛下身子骨本来就弱,今早上朝许是贪凉,受了些风寒,不碍事,吃几贴药就好。”金英答道。

“那……还请公公尽心服侍陛下,代我向陛下问个好。”

“那是自然,石大人走好,不送。”

石亨轻吁一口气,举步向外走去,一出太和门,远远看见几个身影,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一拂衣袖,也不打招呼,径自离去。

“石亨这厮,仗着京师一战立有大功,就骄横跋扈,还纵容从子侵占民田,倒卖军粮,种种罪责,罄竹难书,徐大人,你放心,我等既为御史,自当为国请命,早晚要将此贼拿下问罪。”

见石亨走远,一个青袍朝服的官员义愤填膺地开口说道。

“正是,我等御史自当为国为君,除此民贼。”旁边数人也纷纷开口。

“诸公为国为民之心,元玉深自敬佩。”徐有贞团团作了一揖,“不过,石亨有功于朝廷却是不假,又深得陛下信任,不可贪功冒进,咱们还是按之前说好的,徐徐图之,每个月有那么一两个人上奏弹劾于他即可。

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长此以往,石亨终将失去圣心,这不,今日散了朝,陛下不是单独召见于他了么,咱们所图之事,已然初见成效。”

徐有贞字元玉,去岁因治理黄河有功,回到京师之后,升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升官进爵的他,始终念念不忘土木之变时,因首倡南迁而遭受的种种羞辱。

这些羞辱,徐有贞统统归罪到当今的景泰帝和兵部尚书于谦的身上。

尽管朱祁镇、孙太后一脉因沾染上白莲教,实力大损,朱祁镇本人也被严密囚禁监控,难以再掀起什么风浪。

而杭后又携着当今太子,已在回京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话,皇位当由朱祁钰一脉传承下去。

但徐有贞仍不死心,虽然都察院副都御史的位置已然不低,但他深知自己背有污点,若皇帝就这么由景帝及其子孙坐下去,于谦不会下台,他也再难更进一步。

因此,如何祸乱朝纲,是徐有贞矢志不渝的信念。

想来想去,他把目标放在了武清侯石亨的身上。

石亨得于谦提拔,在京师一战中因功封侯,其后与于谦闹翻,与其侄石彪一道违法乱纪,这些徐有贞都知道。

他如今所做的,就是唆使手下御史不时攻讦石氏叔侄二人的劣迹。

毕竟石亨有大功于国朝,若是御史一窝蜂地弹劾他,景泰帝只会觉得有人想搞石亨,戒心一起,反而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如今这种细水长流的方式才更为有效,奏折不但要弹劾石亨叔侄的不法行为,还要将其与于谦两相对比,长此以往,不但能逐渐令石亨失却圣心,更能激起他的怒火。

石氏叔侄二人皆起于宣大二府,与代王甚是相得,石彪甚至亲自为代王出面,为其增加食禄。

若石亨不再受今上的信任和重用,以他骄横跋扈的性子,估计会动点歪脑筋的。

“石亨既然蒙陛下召见,怎会这么快就出来了呢?”有人问道。

徐有贞轻叹一声,表情凝重,“天子圣躯不安,恐怕才让石大人逃得一劫。”

内心却很兴奋,景泰帝近些年愈发多病,一旦薨逝,太子尚未成年,就是祸乱朝纲的大好时机。

更重要的,是于谦去岁到张秋巡视黄河支流与运河河堤之后,本该与徐有贞一道北返京师,孰料还未出发,就有噩耗传来。

其母身故,于谦不得不回乡丁忧,这一去,就是二十七个月,徐有贞觉得机不可失,这段时日自己大有可为,因此一回京师,就开始着手对付石亨。

表面上看去,他这是践行御史职责,实际上如何,就只有徐有贞自己才清楚了。

石亨回到自己府上,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朝服,径自朝自己书房走去,头也不回地吩咐,“去,把仝先生给我请来。”

在金刀白莲一案彻底尘埃落定之后,石亨见自己没有受到牵连,没隔多久,就把仝寅从大同召回了京师,继续为自己效劳。

今日又被那帮御史弹劾,要不是今上身体不适,说不得还要被敲打一番,石亨觉得任其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遂动了向仝寅请教的心思。

进了书房,没多大一会儿,仝寅就到了,石亨把前因后果一说,虚心求教。

仝寅拈了一会儿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后,开口说道:

“于本兵回乡丁忧,不在京师,会不会是他担心侯爷没了掣肘,特意吩咐都察院这么做的?不时用这等小事敲打侯爷一番,以防侯爷坐大?”

“什么!”石亨大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他怎敢如此!”

嘴里虽然这么说,心下却已是信了仝寅的说辞。

毕竟在京师一战之后,于谦已是文臣之首,虽然管不到都察院,但只需稍作暗示,自有大把的人上赶着效劳。

更何况今日在太和门前,他可是见到了副都御史徐有贞,此人治河是于谦引荐的,于谦丁忧前,还专程去了一趟张秋巡查河堤。

想必两人早已沆瀣一气,说不定不时弹劾自己一事,就是于谦回乡前吩咐徐有贞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石亨气得直哼哼,如同困兽一般,在书房内来回走动。

“我和他好歹也并肩作战过,当初举荐其子,也是一片好心,他怎能如此待我?”

第332章 变天

京师一战,石亨因功封侯,他想要投桃报李,举荐了于谦之子于冕,谁知于谦刚直,并不领情,还反说了石亨一通,自此两人有了芥蒂。

之后石亨不法,被人弹劾,于谦更是没有为其张目,石亨就此暗中恨上了于谦。

仝寅没有做声,而是待石亨稍稍平复之后,方才幽幽补了一刀,“侯爷,自古共患难者多,同富贵者少,于本兵此计,端得是毒辣异常。”

“此话何意?”

“你想啊侯爷,御史们不时弹劾于你,还拿于大人来恶心你,一次两次陛下不会在意,三次四次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要是八次十次,甚至几十次的弹劾呢?日子一长,说得多了,陛下终究会对你有些看法的。

一旦失了圣心,侯爷或石小将军只需再犯一点错,再被御史们揪住不放,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呢?”

作为金刀白莲一案中的漏网之鱼,尽管如今他没办法、也没胆量联系上被看管甚严的太上皇朱祁镇,和收敛锋芒深居宫中的孙太后,但仝寅对颠覆朱祁钰的皇位仍是念念不忘,总想弄点乱子出来。

今日逮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挑拨石亨的大好机会,他这番分析,虽然与事实有些出入,但与徐有贞所想已然相去不远,且符合常人的想法。

果然,一想到散朝后景泰帝特意召见自己,只是犯了病才作罢,石亨已是信了。

“先生可有办法,助我脱困?”石亨有些发急。

“难!”仝寅故作想了一会儿,方才答复道,他虽然惺惺作态,却也是实情,“那群御史本就是天家养的疯狗,以咬人为天职,侯爷身份虽然尊贵,却没有于本兵那般影响力,如何使唤得了他们?”

“那……难道本候就只能坐以待毙?”

“侯爷若想脱困,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见石亨束手无策,仝寅适时插嘴。

“先生有办法了?”

“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我可不敢张嘴,以免落入西厂鹰犬的耳中。”仝寅把茶盏里的残茶喝光,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向窗外望去:

“侯爷,要变天了,我的衣物还晾晒在外,不回去收好的话,可就白洗了,请侯爷见谅,告辞。”

什么鬼?石亨呆呆地看着仝寅开门离去,不知这个幕僚的话里到底何意。

变天?窗外虽然有不少云团飘过,但雨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下得下来的,莫非这人还真有看天象的本事?

变天!石亨突然脑中轰然作响,他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来回在书房内走了好几个来回,石亨咬咬牙,铺开一张白纸,用他那及其僵硬的笔法,在纸上连连挥动。

片刻后,唤进一个心腹,对其耳语几句,此人接过信札,退出书房,去账房处要了几锭白银,又到马厩牵了两匹骏马,出府向西而去。

似有意似无意踱到大门口的仝寅,看着远去的石府心腹,禁不住带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周小弟,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儿。”辞别之际,杭敏恋恋不舍地交待道。

自通州离船上岸,一行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眼看京师的城墙都能见到了,周秦川打算暂别杭氏兄妹和小济,自去会同馆找王善武。

就这么一直跟下去的话,皇宫他们可进不去。

“放心,杭老兄,既然答应了你和娘娘,我就绝不会食言。”周秦川笑道。

那日在画舫之上,杭允贤特意找到周秦川,千言万语,最后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想要周秦川留在京师,继续护卫小济,她手中缺乏足够的实力,也不放心一般的宫廷护卫。

周秦川和手下这三百精骑,在杭允贤眼中正合用,为了留下这批人手,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可是开出了不少承诺。

包括给周秦川谋个好差使,给景泰帝吹枕头风,好让瓦剌卫在沙洲开设椎场的愿望顺利实施等等。

当日周秦川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而是恳请杭后能让他考虑一二。

当晚苏、秦二女还有些奇怪,按她二人所想,周秦川定会痛快应承下来,事涉小济安危,关系到这小子能不能顺利登上皇位,周秦川这个便宜兄长岂会犹豫。

哪怕是秦琪有些不舍,也不会阻拦,既然与杭后同舟共济,自当尽心尽力,何况小济对大伙儿来说,即便没那层身份,也是会好好保护的。

谁知周秦川并未当即同意,两女有些不解,杭后离开后,都问起了缘由。

周秦川吭哧半天,只说小济的安危虽是大事,但登基称帝过程漫长,是一盘很大的棋,需要全盘考虑,若只想着保护好小济,就是因小失大了。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义正言辞,让人无话可说,打发走两女之后,周秦川才舒了口气。

其实原因很简单,杭允贤在同他说话之时,眼神总是往下瞟,看得周秦川后背发凉,一开始他还不解,很快反应过来。

这位娘娘千岁莫不是想让自己净身入宫,贴身护卫小济罢,不成,万万不成。

别说已然有了两个算是定了终身的娇俏小娘子,就是没有,周秦川也绝不会挨那一刀的。

作为穿越众,后宫成群他倒是不奢望,但若进宫做了太监,那就太丢脸了。

两个妮子毕竟年轻,没看出杭后眼中深意,周秦川也解释不清,只能用些云山雾罩的借口把她们糊弄过去。

当然了,答复是要给的,不过他可不敢单独去找杭后,思忖再三,又找赵子桐商讨一番之后,周秦川找到杭敏。

先是感谢了一通杭后的青睐,接着表示瓦剌卫既是自己的根基,更是小济的根基。

一入京师,皇后、太子亲善关西瓦剌卫的消息肯定瞒不住人。

因此,周秦川表示,瓦剌卫更需要自己,只有一个日益强盛的瓦剌卫,才能让小济更有底气。

对小济有恶意的敌对力量,面对日益强大的瓦剌卫,恐怕得好好想想与太子做对的后果。

即便这些人计谋得逞剪除了太子,那接踵而至的,将是瓦剌卫,不,是整个关西诸卫的怒火,他们能不能承受得起呢。

一番忽悠,听得杭敏连连点头。

第333章 五城兵马司

这些话正不正确?正确!

但瓦剌卫并不是缺了周秦川就不行,若没有穿越者的优势,周秦川的才干并不出众,秦博、王越还有秦琪和苏幼蓉等人,都是惊采绝艳之辈。

何况周秦川并不擅长实干,让他出出主意动动嘴皮子还行,真要亲自动手,多半不成。

出主意的话,完全可以留在京师,以信笺等形式给关西带话。

因此,周秦川说给杭敏听的这些话,其实都是屁话,就是为了忽悠杭敏的。

但他知道,若不能拿出诚意和实力,忽悠得了杭敏,忽悠不了杭后。

周秦川接着表示,一旦到了京师,等他们安顿下来,不惟与他随行的这三百精骑,就是杭后想再多要些人马,也没有问题。

此次入京朝贡,人手充足,一两千人周秦川还是匀得出来的,要是还不够,就找其他各卫还有西域诸国借,既然都想重开丝绸之路,这些人也不能一点力都不出。

果不其然,尽管周秦川不愿一直留在京城给小济保驾护航,但他这般慷慨的送人行为,还是让杭允贤没了芥蒂。

虽然不用给周秦川在京师谋差使,不过帮关西诸卫说话,助他们在沙洲开设椎场的事儿,还是承诺了下来。

“杭老兄还请切记,一定要按赵大哥所说,尽快把五城兵马司掌控在手,嗯,小……太子殿下和你更亲近些,因此负责皇宫周围的中兵马司指挥一职,还是杭老兄你亲任的好。”周秦川细细叮嘱道。

“周小弟放心,我理会得。”杭敏低声应下。

平白得了一只精锐兵马,且有瓦剌卫一成收益的敬奉,不用担心花销问题,杭允贤喜不自胜。

只是接下来,如何安置这些人马,并且在急需之时能派上用场,就成了横亘在诸人面前的一道难题。

杭氏兄妹出身地方小户人家,自小不可能知道京城的门道。

杭允贤即便后来嫁给朱祁钰,也接触不了多少京师的格局。

杭敏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是个锦衣卫千户,但他京城都没有去过几趟,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建议。

至于周秦川,呵呵,他除了锦衣卫和东西厂,其余一无所知。

而这批人马杭后要暗中掌控在手,自然不可能也不愿意纳入西厂麾下。

最后,还是赵子桐出了个主意,他建议杭敏无需留恋锦衣卫千户的身份,甚至还在京师的其兄杭敬,其父杭昱亦是如此,一俟回到京师,父子三人可辞去锦衣卫的差使,转而谋求将五城兵马司纳入囊中。

去岁赵子桐跟着王越在京师很是混了一段日子,说起来,对京师各部的了解,他比其他人都要更多一些。

五城兵马司是东、南、西、北、中五个京城的兵马指挥使司,正六品衙门,各设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四人,吏目一人。

职责颇为繁杂,负责紫禁城以外,包括皇城在内的抓捕盗贼、巡视风火、管理市场、清理街渠、检验尸伤、编审铺户、赈恤灾贫等等。

若以职责来看,相当于后世的京城公安局和消防部门。

但由于有明一代,京师的管理机构向来都很复杂,除了五城兵马司以外,还有巡城御史、厂卫、六部、顺天府和宛大二县,这些机构除了宛平、大兴两县之外,个个来头都要比五城兵马司大。

因此五城兵马司就成了受气的小媳妇,不但职责和权力被侵蚀,还要受人驱使,其中尤以巡城御史和厂卫为甚。

这就使得五城兵马司成了谁都不愿意沾手的职司,倒是有不少皇亲国戚挂名指挥使和副指挥使,但真正掌实权的却基本空缺,大多以吏目这样的文职暂摄。

景泰帝大事小情都不糊涂,最为显眼的,就是身为国丈和国舅的杭氏父子三人,都只在锦衣卫挂了个虚职。

职位最高的还是杭敏,要不是为了方便他去关西找人,估计这个千户也是拿不到手的。

但若杭氏父子三人主动放弃锦衣卫的身份,转而谋求五城兵马司,相信以景泰帝偏软的性子,还有对杭家的愧疚,是会应允的。

毕竟五城兵马司本就品阶不高,又没什么权力,还受多方节制,再不点头,就实在太苛刻了。

只不过在别人手中是受气包的五城兵马司,落到杭氏父子手中可就不一样了。

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厂卫也好,巡城御史也罢,谁敢蹬鼻子上脸,还把五城兵马司像奴仆一样的呼来喝去,那不是打当今皇后和太子的脸么。

只要一旦将五城兵马司纳入掌中,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蓄养兵马了。

五城兵马司相当于五个卫所,一个卫所满员是五千六百人,五个加起来就有近三万人。

仁宣之后,地方卫所开始出现兵马不足的现象,正统年间日益严重,京师的五城兵马司同样如此,一个兵马司能有一成的人员就不错了,剩下的全被兵马司中的少数人吃了空饷。

作为当朝国丈和国舅,杭氏父子只要稍微有点雄心和能力,就可对兵马司整顿一番,即便不翻天覆地,安置瓦剌卫提供的几千兵马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父子三人,再找上两个亲信,就可把五城兵马司牢牢控制在手中,表面上是几个鸡肋部门,暗中却拱卫着紫禁城,一旦有变,可从容出击。

相信以瓦剌卫的数千精锐,再不济,也能护得皇宫中景泰帝、杭后和小济的身家性命安全。

眼看杭敏就要抱拳告辞,周秦川怕他担心自己手下兵马难以掌控,又宽慰道:

“杭老兄放心,我会安排人手,助你们管好留京人马,还有,梁五哥如今常伴小济,有他在,亦能帮你约束一二。”

自打进了泰安郕王府,梁五和他的手下,就不动声色地成了郕王府的人。

“那就谢过周小弟了,你我相见有日,对了,李漆这孩子我很喜欢,等这边事儿一了,我就上门收他为徒。”

说罢,打马向着前方官道上披金戴银、打着仪仗的皇家大队人马追去。

第334章 道左相逢

“周大哥,这就……成了?”

隔得有些远的李漆,隐约间听到动静,打马来到周秦川身边,一脸兴奋地问道。

“成了!”周秦川一拍李漆肩膀,“这一路而来,杭老兄的医术你应该见识过了,比起关阳医馆的那些郎中来,只高不低,小子,好好学,可别给我丢脸。”

“周大哥,大恩不言谢,李漆今后,为您马首是瞻。”

眼看着前方大队人马消失不见,又多等了一会儿,周秦川这才下令已经休息够了的三百精骑上马,缓缓向京师进发。

自通州弃船登岸后,周秦川陪着小济一行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杭允贤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并未知会景帝派人来接,来的人她可不放心。

就这么异常低调地过了通州径自赶路,直到接近京师方才打出了皇家仪仗。

眼见城墙在望,确定不可能再有什么魍魉魑魅之辈再来打扰,杭允贤这才允了周秦川的辞行。

毕竟周秦川和手下这几百人目前身份不便,即便有她护翼,也是进得了京城,进不了皇宫的,到时候从皇宫跑去会同馆落脚,被人看到,反而授人以柄。

还不如趁着此时四下无人,各自分开得好。

“纪善大人。”刚上路,许久未曾露面的砚书纵马来到周秦川身边,“不知此番进京,你作何打算?”

“打算?先同王善武他们汇合后再说,怎么,砚书兄有话想说?”

“呃……不知我等苟全性命的遗民,周纪善打算如何安排?”

看着眼前这张还略显青涩的脸,砚书佩服中多少带着点愤恨。

他万万没有料到,当日在山谷之中,周秦川竟然有如此的胆量和魄力,仅留下自己和亲信近三十余人的性命,而将其余教众全部坑杀了事。

一想到白莲教的根基就此几近毁灭,砚书就说不出的痛惜。

但见周秦川如此心狠手辣,却又对对方给的那份许诺,生出了更多的期望,或许只有跟着这样杀伐果断之人,方能成事罢。

“安排?听砚书兄口吻,是不想与我等同返关西咯?”周秦川眼睛微微一眯。

“不敢,纪善大人误会了。”砚书心一颤,深悔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夹枪带棒,赶紧解释道,“我等只是还想做点事情,不愿就此闲置罢了。”

“哦,砚书兄还想做点什么事?”

“这个……周纪善应当知道,我等擅长与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愚夫愚妇之类,所以……要是有用得上我们的,绝不推辞。”

这话似乎说得甚是有理,周秦川坐在马背上沉思,要说白莲教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教中那些骨干,个个都是舌灿莲花的人物。

只要不被一网打尽,总能蛊惑到一帮人,用不了多久就能东山再起。

这砚书别看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能得唐长老重用,回到中原后也是高层中人,想来他和他的那些手下,还是有点本事的。

若就这么到关西去耕地种田,挖矿打铁,似乎真有些大材小用了。

只是该如何发挥他们所长呢?

周秦川正思虑间,秦琪笑眯眯地凑到跟前说道,“砚书大哥不用担心,你们的去处秦川哥早想好了,只是事涉机密,还不到说的时候,放心,一俟时机成熟,定会相告与你的。”

“哦,谢过秦姑娘。”

砚书虽然得了个不算肯定的答复,但好歹安了些心,告谢之后退了下去。

“琪妹,你什么意思?我何曾把他们的去处安排好了?”待砚书走后,周秦川皱着眉头问道。

“别生气嘛,秦川哥。”秦琪嘻嘻笑道,“你若还没有想好如何安置砚书他们,据实以告的话,说不定伤了他们的,那叫什么来着……”

“积极性!”苏幼蓉在一旁冷不丁地补充道。

“对,积极性。”秦琪拍拍脑袋,“秦川哥也不知哪儿学来的词儿,虽说有些拗口,但用在这里还挺贴切的。”

“如此说来,如何安排砚书,琪妹你早想好了?”周秦川没有理会秦琪的插科打诨,追问道。

“那有什么犯难的。”秦琪满不在意,“你不是相继要在京师和大同开设客栈,打探消息么?砚书他们既然擅长同人打交道,不妨让他们去客栈帮忙好了。

有小段等人监督,也不怕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周秦川一击掌,叹服道,“琪妹不愧家学渊源,能做到人尽其用,我万万不及。”

“哼,知道就好。”秦琪脖子一仰,像个骄傲的公主,不对,她本来就是个公主。

说笑打闹间,后方有人飞马来报,“周纪善,遇到咱们的人了。”

话音刚落,不等周秦川问出个子丑寅卯,就听到有人在哈哈大笑声中骑马飞速而来,“周兄弟,总算见到你了,你要再不出现,我可要抓瞎了。”

听声音,正是领着朝贡人马北上京师的王善武,周秦川大喜。

随即觉出不对来,这厮不是早该到了京师的么,怎么反落到自己身后去了?

当下举目回望,但见除了王善武,远处还有不少人马蜿蜒而来。

已经来到周秦川近前的王善武一看他面色不对,当即解释道:

“周兄弟,我可是听你吩咐,带着人马坐船北上,到了京师也没有捅什么篓子,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会同馆,今日之所以会到通州,是因为……”

原来王善武和周秦川他们去岁的待遇差不多,大队人马到了京师左近,就遇上了礼部和兵部的人,随即被安排到了京师附近的一个兵营,只有少数人允许进入京城之中的会同馆。

今日王善武之所以带人前往通州,却是好事一桩。

鉴于关西诸卫心慕天朝,一心要表达自己的景仰之意,朝廷也不能亏待大家,遂安排兵部和户部下文,表示关西诸卫在京期间的人吃马嚼,都由朝廷负责。

让关西诸卫自行安排人手,持着两部文书,到通州大营领取军粮。

第335章 有些麻烦

通州作为大运河的最北端,江南一带的赋税粮秣,全都需要在此集结清点。

为了方便,京师附近的各卫驻军,所需粮草多是自行前去找兵部和户部安排在那儿的人手领取,作为入京朝贡的外蕃人马,关西诸卫同样也是如此。

有免费的粮食可拿,王善武岂会落于人后,当即兴冲冲地点了些人马,赶着牛马车辆直奔通州运粮,想不到会在京城近郊追上初到京师的周秦川一行人。

听完王善武的解释,周秦川心底一松,没出事就好,要知道,包括瓦剌卫在内的关西诸卫这些人,实在没几个好鸟。

京师又是繁华之地,要是闹出事来,不太好收场。

“哟,正好,苏小娘子既在,这劳什子的签单我就不拿着了。”

见周秦川没了责备之意,王善武也松了口气,说实话,他如今是越来越有些怕周秦川了,瞥眼间,见到一旁的苏幼蓉,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递了过去。

瓦剌卫的钱粮事宜,向来都是苏幼蓉掌管,眼下新领的粮草自然也不例外。

苏幼蓉接过纸张打开,秀眉微皱,“怎么才领这么点粮草,实在用不了几天。”

王善武一摊手,无奈地说道,“我倒是想多领些,可那劳什子的督粮官说什么也不多给,态度也及其恶劣,像是同咱们有仇一般,要不是周兄弟再三交待不能闹事,我早打他丫的了。”

周秦川正待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苏幼蓉把那张纸递到了他眼前,“秦川哥,这下咱们恐怕有些麻烦了。”

顺着苏幼蓉所指,周秦川看到的是督粮官下面规规矩矩地签着的两个字——张軏。

怎会是他?他不是被景泰帝免去差使,在家闭门思过的么?不过区区一年,就又成了通州大营的督粮官?

看来要么是已经死去的张玉、张辅父子两人面子够大,要么就是张軏这厮又走了不知哪里的门路。

这下麻烦了!

当日金刀白莲一案拿人之时,鉴于张府连出了父子两个国公,干系重大,因此那晚到张軏府上的是卢忠,且拿人搜物的时候文雅得多,也没有牵连张府的其他人,但备不住卢忠所率的全是瓦剌卫的人。

由于没有确凿证据,张軏得以兔脱,但终归被免了职,前程受阻,他由此对瓦剌卫产生怨愤是完全可能的。

眼下看来,就是这厮借着督粮官的职司,来刁难自己等人了。

这一次只是少给些粮草,下一次,就不知他能弄出什么更损的招儿来了。

毕竟瓦剌卫功劳再大,也只是个外蕃,刁难一下,朝廷多半不会拿他怎样。

周秦川皱着眉头,同样觉得有些棘手,张軏这厮难缠得紧,当时因为王越和赵子桐的缘故想要交好于他,最后还不是无功而返。

现如今被他拿捏住命门,还不知会怎么刁难关西诸卫呢。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到时候再见招拆招罢,这厮总不成敢不给咱们粮草罢。”

周秦川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如此说道,要是张軏这厮实在不上道,只能去找杭国舅帮忙了。

当下兵合一处,跟王善武一道,去了朝廷指定关西诸卫的驻跸之地——京师南郊的一处军营。

说起来,周秦川他们这数百人运道颇好,才与杭后分开,就遇到了运粮的王善武,若非如此,要想找到入京的关西诸卫,还真不太容易。

毕竟他们人数不少,之前是化作行商,仗着有锦衣卫千户杭敏在,也不用担心官府的盘查。

杭敏一走,没了护身符,关防等文书全在王善武那儿,他们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凭依,想要混进京师城门,去到会同馆,哪怕打点银钱也没那么容易。

至于大队人马的驻扎营地,不找到会同馆,是不可能知道的。

“善武兄,我不在大队之中,朝廷那里你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周秦川骑在马上,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作为瓦剌卫顺宁王府的纪善,职司虽然不是朝贡队伍中最高的,毕竟其余各卫来的指挥使、指挥佥事不少,还有哈密王储卜列革,但却是最方便朝廷打交道的人。

纪善本就在藩王府中执掌讲授一职,对于外蕃来说,这个职司未必要求是博古通今的大儒,但至少得识文断字,能同朝廷各部打交道。

“糊弄?用不着!”王善武大咧咧地说道,“朝廷来人就只看了看我们的关防,多余的话都没问,就把我们安置到军营去了,临走前给了我们十多块腰牌,每块腰牌可带十余人进出京师,入住会同馆。”

如此轻松得就蒙混过关了?

周秦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追问道,“那何时入朝,何时贡奉,这些事儿都没有说么?”

“说是等西域诸国的使臣也到了之后,再一起弄。”王善武答道。

原来如此,看来朝廷是想弄个万国来朝的大场面啊。

此后数日,周秦川总算得了清静,在军营里休整了几天后,带着苏幼蓉和秦琪去了会同馆,把军营丢给了王善武。

这厮在京城耍了几天,见识过繁华,却又嫌规矩多,还得跟人打交道,放不开手脚,更喜欢乡野之地,对周秦川的安排很是满意。

到了会同馆,周秦川先拜访了一番其余几卫前来朝贡的头领,只说小济找到了亲人,自己不放心,顺道送上一送,还请大伙儿代为保密云云。

诸卫之中,沙洲卫与瓦剌卫亲善,其余则是瓦剌卫手下败将,能来大明京师朝贡,全仰仗瓦剌卫,哪会自讨没趣,满口子应了下来。

摆平关西诸卫之后,马庆、卢忠和高进登门拜访。

众人本就在金刀白莲一案中有了交情,结成了松散的攻守同盟,此番马庆和卢忠又从随杭后进京的高进口中得知,周秦川居然不知怎地搭上了皇后和太子一脉,且交情甚好,岂有不来探望的道理。

和高进一样,在他们眼中,周秦川就是个冒着金光的送官童子,必须好好巴结。

第336章 登门

几个地头蛇本打算在京城之中找个高档酒楼,为瓦剌卫一众人等接风洗尘,周秦川刚开始颇感兴趣,很想见识一番。

只是转念一想,还是拒绝了几人的好意。

开玩笑,炙手可热的西厂厂督和南宫守备一齐宴请,这个面子,即便是在勋贵成堆的京师,也是海了去了。

他若真的赴宴,他个区区藩王纪善,必将轰动京城。

马庆就不说了,如今西厂力压东厂,在厂卫之中乃是最拔尖的存在。

而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兼南宫守备的卢忠,同样也令人瞩目,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深得圣心,朱骥一旦让位,他就是妥妥的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之中,已经有不少人暗中向他输诚了,再不是之前那个有名无实的镇抚使。

周秦川不是不想风光一回,好好装回叉,只是若跟这两个京师之中的风云人物在大酒楼中一亮相,就再没法低调了,势必万众瞩目,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若要吃虎,还是先扮一扮猪为好,至于到大酒楼开荤,找个空闲时段,和自己人一起去好了,反正现如今又不缺银钱。

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周秦川忍痛拒绝了马庆和卢忠的好意,仍旧如同去岁一般,在会同馆中开了个小灶,与几人畅饮一番。

当然了,这顿酒可不能白喝,趁着酒兴,周秦川向马庆和卢忠二人说起了关西诸卫此次进京,除了朝贡之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即奏请朝廷在沙洲开设椎场,以重开丝绸之路。

看在攻守同盟的份儿上,忙肯定是要帮的,马、卢二人一开始尽管应了下来,但却并不够上心。

直到周秦川把他的打算说了出来,又点明了其中利害,两人这才大为动容。

这个效仿前元色目人包税制的做法,向朝廷上缴一定数额的金银,然后自行设立税监进行管制,一开始收益或许不会太好。

但只要有人赚了大钱,沙洲椎场的交易规模肯定会滚雪球一般扩大,到时候沙洲税监的收益就海了去了。

周秦川向马、卢二人承诺,若西厂和锦衣卫能倾力相帮,事成后,沙洲税监自有他们的份子。

在周秦川的蛊惑下,两人仿佛看到了吃喝不尽的金银财富,瞳孔都成了钱眼的形状,当即不迭地点头。

这一回,可比刚才实诚多了,都拍着胸膛承诺,定要让周秦川得偿所愿。

就这样,会同馆这顿不起眼的宴饮,让几个松散的盟友,因为利益关系成了较为铁杆的盟友。

闲暇中又过了几日,终于等到了登门拜访的杭敏,只不过这一次不只他一人,而是父子三人。

“哎呀,这位就是周小弟罢,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一见面,不等杭敏给双方引荐,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就上来同周秦川亲热。

“这位当是杭伯父了吧,小侄见过伯父。”周秦川还过礼,一边上下打量来人,一边脸上堆着笑说道。

老头儿的名讳早听杭敏说过,姓杭名昱,看年岁当在知天命左右,尽管头发白了,但脸色红润,皱纹也不算多,声音洪亮,行走间腿脚颇为有力。

“伯父不愧是行医世家出身,看您这身子骨,称得上老当益壮四个字。”

周秦川啧啧赞叹完,又同杭敏长兄杭敬见过礼,一众人等这才一一落座,又寒暄了几句后,终于进入正题。

自京城近郊与杭敏一别,杭氏一门行动迅速,还不到旬日的工夫,整个五城兵马司就落入了他们一家人的手中。

其中杭敏做了中兵马司的指挥,东、南二城的兵马司则分别由杭昱和杭敬掌控,剩下的西、北二司,亦是归了杭氏的亲信。

毕竟不是什么要害职司,没什么油水,不会有人盯着,杭皇后枕头风一吹,景泰帝就允了。

父子三人此次前来,自然是要周秦川践行此前的承诺。

周秦川也不推脱,和杭家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先拨出两千精锐给五城兵马司,每一司四百人,这等规模,前期是足够用的了。

瓦剌卫所在军营,仅由少量明军在附近监控,并不限制关西诸卫的进出活动,只需分为几批,即可成功将人马给拉出来。

这些人的黄册户帖等等身份要件,由杭氏一门料理。

至于瓦剌卫入京朝贡少了人马则不用担心,朝廷那里并无具体的人数登记,王善武带着关西诸卫初到通州之时,仅由兵部来人大体估了个数,以凭此领取军粮,其后就再没人管这档子事儿了。

相信没人会自找麻烦,再来核实人数的,若真有人这么无聊,以杭氏一门的关系,定能早早得知消息,到时候再把人拉回军营便是。

不仅如此,周秦川还大方地拿出了五百两黄金,一千两白银,和五方上好的敦煌玉给他们养军之用。

还说一旦朝贡结束,回转关西之后,自会将剩下的银钱送到,保证不会短缺小济的用度。

杭敏有些愧色地收下,杭昱和杭敬却是喜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父子两人到京城这么些年,一开始还有人巴结,但时日一长,却仍旧做着不太起眼的锦衣卫挂名百户,那些阿谀之人也就慢慢没了。

就算还有人奉承之时,父子二人也从未见过这么多能晃花人眼的金银玉石,当下对周秦川观感大好。

送走杭氏父子三人后,周秦川回到会客的房间,与刚才躲在屏风后的苏、秦二女相见。

这两人一个管钱袋子,一个负责出鬼点子,送人、送钱这么大的事,她俩自然得在场,只是毕竟身为女流,与外人见面不太方便,因此弄了个屏风,藏身其后。

杭氏父子三人的表现,没有出乎二女的意料,因为事涉银钱,苏幼蓉更敏感些,给周秦川提了个醒。

“秦川哥,我看那杭家老大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你多虑了罢,幼蓉,小济是他外甥,他一身富贵皆系于此,岂会吃里扒外。”周秦川不以为然。

第337章 杭敬

“你误会了,秦川哥,对小济不利之事,杭家老大定然是不会做的,只是此人眼中的贪婪之色,远比其父其弟要浓厚得多,咱们奉上的那些金银玉石,恐怕……”

“怎地?此人莫非还嫌少不成?”

秦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些财物是他们短时间内能腾挪出来的最大数量了,毕竟在京师,他们自己也是要花销的。

虽然拿来养兵一年内或许稍显不足,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视觉上的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况且周秦川还承诺了后续提供银钱的保证,要是这样还嫌少的话,那这杭氏老大就未免太过贪心了。

苏幼蓉摇摇头,“我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我有预感,过不了几天,恐怕咱们还会见到此人的。”

苏幼蓉在计谋方面不如秦琪,不过一旦沾染上银钱,那就是他们这帮人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周秦川和秦琪当下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果不其然,两天后,杭敬孤身一人,再次来到了会同馆。

“周小弟,知道你们不容易,我这要求有些过份。”

杭敬搓搓双手,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我才坐上南城兵马司指挥的位置,手上若不富余些,手下那些丘八可是不好管束,所以,嘿嘿……”

“杭大兄说的哪里话,咱们既是一家人,自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周秦川大气地回着话,心下却在感慨,一旦涉及银钱,不论是人是物,苏幼蓉的敏感都无人能出其右,当真是家学渊源。

还好有她早早做了铺垫,自己有所准备,要不然乍听此信,难保不会在杭敬面前带上脸色。

“只是我们此次进京朝贡,要用银钱的地方也不少……”

说到此处,见杭敬已然面带一丝不虞之色,周秦川赶忙接着往下说:

“不过杭大兄既然手头紧,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帮忙的,您看这样可好,金银我们实在无能为力,不过玉石嘛,还是可以帮上一帮的。”

说到这里,周秦川起身出门,再次回到厅堂之上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方上好的敦煌玉。

看着玉石漫射出来的盈盈黄光,杭敬先前那一丝不快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周小弟客气了,客气了啊。”

周秦川见了暗暗点头,看来此人只是小贪,不是大贪,且没有太多心机,还能继续合作下去,要不然,还真得想办法把他弄走,至少不能让他留在京师。

要知道,一个猪对手的破坏力,比神对手还要大些。

待杭敬接过玉石之后,周秦川又交待道,“杭大兄若要出手,切忌不可太急,否则不但亏了你自己,也亏了咱们大伙。”

“放心,周小弟,我理会得。”

杭敬平白又得了一块玉石,心情大好,凑到周秦川耳旁,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认识几个商人,他们之中若有人出得起价钱,转与他们便是,要是不成,消息也放了出去,自有其他出得起价之人会来找我的,嘿嘿……”

周秦川听了,不禁侧目,看来杭敬也不是草包一个,还是知道奇货可居,价高者得的道理的。

想到杭氏一门已经把京师之内除了紫禁城之外的皇城和内城尽数纳入掌中,眼下杭敬虽然有点贪财,却也不是一无是处之人,一个大胆且有些恶作剧的想法突然跳入了周秦川的心头。

“既如此,倒是我多虑了。”恭维了杭敬几句话之后,周秦川试探着问道:

“杭大兄,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五城兵马司赚取银钱,不知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

“哦?周小弟既有妙招,我自当洗耳恭听。”

杭敬嘴上如此说,心里却不以为然,在他想来,什么能赚钱?无非就是开几个店铺。

要是能这么做的话,早几年他就这么做了,以他堂堂国舅的身份,真要在京师开店,有谁敢来闹事,又岂有赚不到银钱的道理?

只是诞下皇子的小妹早早放下话来,他们杭家之人,不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巧取豪夺,收受他人好处,想要留在京师,就更需加倍小心,开店赚钱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对此,杭父和杭敏都很赞同。

身为老大的杭敬也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蛮横无理的纨绔,知道此举的深意,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因此在京师这几年,他和杭父都是靠着朝廷俸禄过活,手头向来不宽裕。

前些天骤得大宗金银,杭敬本以为怎么也能捡些零碎好处,谁知道一回去,手都没有过上一道,就被小妹尽数交给了老二。

指定这批财物由杭敏安排,需得全数用在那些关西军兵的身上,任何人,包括他们杭氏一家人,都不得挪用它途。

杭敬大失所望,却又不敢有何异议,只是一想到那些金银发出的亮光就心痒痒的,最终按耐不住,跑到周秦川这里打秋风来了。

本来捞个百十两银子就能满足的杭敬,完全没有想到能弄到一块上好玉石,这玩意儿要是运作得好,三五千两银子也不成问题。

由是对周秦川好感大增,哪怕觉得对方的主意他注定用不上,仍是摆出了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那我就直说了,杭大兄。”

周秦川不知其中这些门道,见杭敬态度恭谨,同样也对其生了些好感:

“你和杭老伯,还有杭二兄,既然身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只要做好兵马司的差使,哪里还需为银钱发愁。”

见杭敬仍是满脸的问号,周秦川近前附耳,把自己刚才冒出来的那个念头说了出来,随后又详细解释了一番,重点是如何操作,才能名正言顺地收取银钱。

听得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的杭敬大张着嘴,眼中的迷惑很快转为钦佩,异彩涟涟。

“周老弟,你这脑子……为兄服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同周秦川称兄道弟的杭敬起身告辞,“从古而今,未见有如此行事的,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还需回去商洽一番才行。”

第338章 卫生费

“应该的。”周秦川笑道,“不过万事都需有人开头,你说对不对,杭大兄?”

“正是。”杭敬挺了挺胸,“周老弟放心,即便这法子赚不了什么银钱,只要能打探到些消息,也是好事一桩,小妹那里想必是会准许的,告辞!”

“秦川哥,我发现你可是被秦琪妹子给带坏了。”送走杭敬,周秦川才回到会同馆所在院落,就被苏幼蓉揶揄道。

她和秦琪仍旧是藏身于屏风之后,整个经过都听得清清楚楚。

“与我何干,幼蓉姐,你可别往我头上扣帽子。”秦琪叫屈道。

“也不是成心的。”周秦川嘿嘿笑了笑,反问,“就是临时起意,况且也没有坑他,如何就学坏了?”

秦琪听得一头雾水,“秦川哥,幼蓉姐,你俩在说什么?为什么每个字我都知道,串起来就不明白了呢?”

苏幼蓉白了周秦川一眼之后,转而对秦琪解释起来,“秦琪妹子,他这是要让杭家尝到甜头,把杭家彻底拖下水,好让皇后娘娘在沙洲开设椎场一事上,坚定地为咱们说话。”

见秦琪仍旧懵里懵懂的样子,苏幼蓉笑怼周秦川,“秦川哥,你去给秦琪妹妹说清楚咯。”

周秦川微微耸了耸肩,耐心地给秦琪解说了一番。

说实话,这个点子,他一开始纯粹是抱着恶作剧的心态,想要把后世那个鼎鼎大名的机构给弄到大明来,看看会出现什么场面。

反正杭氏父子三人,不是国丈就是国舅,扛得起这个后果。

不过在给杭敬解说的过程中,周秦川发现,这事儿反而成了一个契机,只要杭氏一门能从中尝到甜头,定然会全力支持重开丝绸之路。

而且说不定还会成为大明开设商税的苗头,不但能让沙洲椎场理直气壮地有例可循,还能让大明由此重视商业,真正走上强国富民的道路。

至于给杭敬所说,能打探消息什么的,纯粹是为了让杭敬回去之后,在杭允贤那里能师出有名,是否真有这个效果,周秦川实无多大把握。

别看秦琪在阴谋诡计上是一把好手,可一旦与银钱相关,她就懵圈,周秦川连说带比划,说得口干舌燥,才让秦琪大致明白过来。

“哦,原来如此,秦川哥,你还真是……”秦琪最终没舍得怼周秦川,“此计甚妙,我看行。”

“不行!”

坤宁宫里一声断喝,骇得周围的宫女和宦官们战战兢兢,谁都不敢近前,只远远地守着。

“大兄,你怎如此糊涂,怎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起了这个念头?”杭允贤痛心疾首地说道,“别看如今济儿已经坐上了储君之位,可孙老婆子还活得好好的,咱们稍有不慎,仍有竹篮打水的可能,快说,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么个馊主意?”

旁边的杭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跟着念叨,“老大啊,你说说你,怎的如此不晓事,济儿瞒天过海地重新回归,本是邀天之幸,你又来这么一出,唉……今后可别再听信那些狐朋狗友的损招咯。”

杭敬虽是老大,被杭允贤和老父声色俱厉地一通说教后,心里已是虚了,讷讷言道:

“是……是周小兄弟给我支的招儿……”

“周小弟?”杭允贤一听与周秦川有关,神色明显有所缓和,不过随即蹙眉,“大兄,你可别拿周小弟出来背锅,他这人我处得时日可比你长,怎会出此昏招,对吧,二兄?”

说罢,侧头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杭敏,只是不等杭敏开口,杭敬却不服气了,梗着脖子嘟囔道:

“小妹,我可没有骗你,这还真是周小兄弟专程给咱们出的点子,他可说了,收取银钱是小事,凭此打探消息,特别是宫中秘辛才是真正目的。”

“是么?”杭允贤将信将疑,“大兄,你且细细道来,周小弟到底怎生说的?”

杭敬见事有转圜之机,当下精神大振,把他在会同馆中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也亏得他记性不差,所说几无区别。

周秦川的点子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五城兵马司除了治安揖盗和消防赈灾这两大职司外,再把城市管理的职能也负责起来,成为融后世公安、消防和城管于一体的真正的实权部门。

消防赈灾的职司实在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治安揖盗好一些,但被其他有司侵蚀不少,杭氏父子上任后,虽然能凭借身份拿回原有职权,但也捞不到多少好处。

城管可就不一样了,要把城市管理好,最基本的就是要把卫生搞好,要搞好卫生,就得花钱找人,银钱何来?自然是找临街的衙门、店铺和摊贩收取卫生费咯。

不提外城和内城,就以紫禁城外的皇城来说,若真能把卫生费收上来,蚊子再小也是肉,聚沙成塔之下,数量也很可观。

这一点,周秦川和苏幼蓉想到了,秦琪被点拨之后也想到了,眼下的杭氏一门却没有意识到。

等他们尝到甜头,知道其间铆窍后,自然会对周秦川投桃报李,真正支持在沙洲开设椎场,而不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为了让杭敬不至于抓瞎,周秦川还给了详尽的方略,重中之重就是在皇城内收取卫生费,每月要根据衙门大小和买卖规模,分成不同档次,按不同比例收费。

那些做小买卖的,要是生意冷清,或是规模太小,就干脆免予收取,以体现公平。

这样一来,在针对店铺摊档收费一事上,已经有了后世征收商税的苗头,相信大明朝堂之上不会没人看到其中利益,只要有人心动,重开丝绸之路,开关收税的阻力就会小些。

即便在西域让出部分权益,只要能成事,周秦川也是愿意的。

只是皇城之内的房舍院落,不是衙门就是与勋贵和大太监有关的店铺,哪怕一个小小摊档,背后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不是杭氏父子的身份,一般人还真拿不下来。

第339章 罚款

当然了,这也与五城兵马司每个月零敲碎打的散碎银钱有关,这点银钱还不足以让人心疼,衙门也好,店铺也罢,大多也就发些牢骚,该出银钱还是会出的。

只要后续职司能做好,真正把京师,尤其是皇城一带的卫生搞好,秩序井井有条,反对的声音即便有,也没什么作用了。

听完杭敬所述,杭允贤犹豫不定,在没有真正尝到甜头之前,周秦川取自后世的所谓‘卫生费’,并不能让她心动。

“不对,大兄,你说了这么多,都是如何收取银钱的,打探消息呢,周小弟有什么说道没有?”一直沉默不语的杭敏终于开口了。

“别急嘛,二弟。”不是杭允贤发话,杭敬就从容了许多,“周小弟说了,此策一开始不宜全面铺开,只宜在皇城进行那什么……哦,对,叫试点来着,以免让胥吏钻了空子,给百姓增加负担……”

剩下的杭氏一门几人,个个都听得直点头,他们来自民间,知道此话含义,暗赞周秦川处世老道。

这种能捞钱的事儿一旦全面铺开,铁定会被下面的人变本加厉地为其所用,成为鱼肉百姓的工具,至于皇城内嘛,就没有这许多担心了。

皇城之内,哪有什么普通百姓,五城兵马司的这些人,即便得了他们撑腰,也不敢得寸进尺。

“……周小弟还说了,之所以要在皇城之内做这事儿,就是为了更好地打探消息,眼下虽然西厂已经暗中投靠过来,锦衣卫之中也有咱们的人,但这两个衙门,都是以监视百官为主,大内之中却是力有不逮……”

“没错。”杭敏接过话头,“皇城之中,既有衙门和勋贵,更多的是各大小太监开设的店铺摊档,只要有心,咱们就能以收卫生费之名,收买人手、打探消息,特别是宫中的各种真假传闻,这些人恐怕比咱们知道得还要早些,所以,小妹你看……”

杭允贤缓缓点头,祸起萧墙之内的道理她岂会不懂,与孙太后相比,即便加上景泰帝和其生母吴太妃,他们在紫禁城内的实力仍嫌不足。

因此她才会想方设法招人,又听了周秦川的话布局紫禁城外,如今皇城内城的实力已经隐然占优,若再依周秦川所言补齐消息方面的短板,当能立于不败之地。

“既如此,咱们就听周小弟的,爹,大兄二兄,从明天起,你们就安排人手,着手准备在皇城之内收取那什么……卫生费,陛下那里自有我去分说。”

念着拗口而新鲜的词汇,想起运河船上那首吊儿郎当的打油诗,杭允贤不禁莞尔一笑。

杭敬一听小妹同意了,精神大振,不复刚才蔫不拉叽的模样。

“还有,既然要收人银钱,自然得把事情做好,你们就在兵马司原来的人马之中遴选一番,把老弱病残都挑出来清扫街巷去,以便让卫生费收得名副其实。

剩下的青壮,则负责上门收钱,若是有那不服之人,亦不用客气,抓上几个人杀鸡儆猴,要是敢负隅顽抗,嘿嘿,周小弟给咱们的人正好派上用场。

若有愿意投靠之人,特别是宫中这些大小宦官,考较一番后,可择其忠心者收下,令其打探消息,为我所用。”

杭允贤不愧是做了皇后的人,自有一番见地和果断,几句话就把此事需要做的准备,还有可能面临的困难和后续安排给说得清清楚楚。

父子三人唱了个喏,辞别了坤宁宫。

杭敬看看走在自己前面的父亲和二弟,想起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周秦川教过他的捞外快的损招,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左右瞒不过人,而且说出去也不影响自己捞钱,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还不如与父亲和兄弟一起分享。

“爹,二弟,等等我。”

杭敬追上当先二人,低声把招数一说,杭昱和杭敏大为吃惊,先是不可思议,想想又觉得似乎很有道理,父子三人就这样带着惊叹的表情走出了紫禁城。

五城兵马司动作很快,两日后,就在皇城内行动了起来。

有人负责清扫,有人登门宣告缴纳卫生费的具体数额和期限,有人清理整饬游动摊档。

还有不少兵马司的人,特意换上常服,看似无所事事地东游西荡,可只要有人鬼鬼祟祟钻到隐蔽之处便溺,酣畅淋漓之时,他们就会跳将出来抓个现行,只有乖乖缴纳所谓‘罚款’,方能穿戴齐整后被放行。

没错,这就是周秦川给杭敬出的捞外快的损招儿。

此时的大明京师,绝非表面上那般光鲜,隐蔽之处的屎溺不少,哪怕是皇城之内也屡见不鲜。

乱世需用重典,此招儿虽然有些损,总会让人长些记性,相信时日一长,这般腌臜的现象能大为改观。

当然了,也能让杭氏父子在卫生费之外,再捞上一笔。

不提杭氏一门如何在皇城之中兴风作浪,且说周秦川在会同馆里又悠闲地过了几天后,忽的咂摸出一件不对味的事情。

记得去岁他和秦博甫一进京师,就有礼部安排人手,前来教授他们礼仪,以免朝贡面圣之时君前失仪。

可是这一回,不但早到的王善武没有得享此等待遇,就是晚来的周秦川他们,在会同馆已经呆了数日,仍然没有见到礼部来人。

难不成是礼部疏忽了?

不可能,周秦川很快否定了,万国来朝那是多大的事儿啊,倍儿有面子,朝廷怎么可能疏忽。

谁要是敢疏忽,不仅是头上的官帽保不住,恐怕就是性命也堪忧。

百思不得其解的周秦川,在听到手下禀报,说西域诸国的朝贡信使已然抵达通州之后,才明白自己脑袋秀逗了。

入京朝贡的可不是只有他们关西八卫,还有亦力把里等西域诸国,王善武说过的,他全然给忘了。

礼部自然是要等人齐了之后才会一起教授礼仪,哪怕是在明代,也没人喜欢重复劳动。

第340章 克扣军粮

不知西域诸国是路不熟呢,还是路上小动作不断,说好的相隔五天路程,居然耽搁了这么久,不过也好,给自己等人腾出了不少休憩的工夫。

想着心事,周秦川带着人上马向通州而去,作为瓦剌卫的纪善,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迎一迎。

和关西诸卫一样,西域诸国的大队人马仍旧被安置在京师附近的同一座军营之中,周秦川待兵部、礼部的人交待完毕,离开军营之后,带着关西诸卫的人同各国使节一一见礼,随后与各卫、各国的头目们一道回了会同馆。

之后的事儿不出周秦川所料,礼部果然在第二天就派人前来,开始教授众人朝拜礼仪。

周秦川本以为只有他自己比较熟悉,能轻松过关,没想到不论是关西诸卫,还是西域诸国,个个使节都不遑多让,有些竟然比他还熟的样子。

想想也对,在关西动乱之前,关西诸卫一年怎么也有三两次朝贡的机会,西域诸国虽然少些,但也不是一窍不通,都是些老油子了。

日子就这么样在繁琐的礼仪学习中平静渡过,不想到了第三天,出事儿了。

时值午时,一上午的礼仪学习让周秦川腰酸背痛,这感觉和当年的军训有得一拼,他宁肯去做单腿深蹲、引体向上和俯卧撑,也不太愿意像个木头人似的练站姿、练鞠躬,脸上还得保持那种所谓庄严肃穆的神情。

正吃着饷午,有亲兵冲了进来:

“不好了,周纪善,王大人去通州大营领粮,和那个姓张的督粮官争执起来了。”

被折腾得昏昏欲睡的周秦川,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知道张軏不是好鸟,一直憋着劲儿地想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没想到王善武沉不住气,这么快就与对方发生了冲突。

“情况如何?”周秦川沉声问道。

“据从通州赶过来的人禀报,王大人当时正和那个张督粮官争吵,就不知此时如何了。”亲兵回答。

周秦川二话不说,连剩下的饭食也顾不上吃完,起身出门,上马而去,苏幼蓉和秦琪紧紧跟上。

王善武那厮的脾气他清楚,有些火爆,不耐撩拨,别看一开始只是争吵,备不住此时已经开打了。

作为入京朝贡的藩王所属,和朝廷命官厮打开来,要是对方不追究,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张軏显然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一旦闹将开来,朝贡还好,但开设椎场之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路纵马疾驰,原本大半个时辰的路,被周秦川硬生生缩减了一半。

只是事情比他设想中的要好,并没有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当他跟着带信之人赶到通州大营的时候,想像中火爆的打斗,或者是事后伤者遍地的场面都没有出现。

大营前,藩属士卒正有条不紊地搬运粮草,一派繁忙景象,看上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发了。

此次到通州大营领粮,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约好的一起行动,因此规模不小。

“王善武呢?”周秦川也不管是不是瓦剌卫所属,拉过一个未着明军衣甲的军卒问道。

“王大人?”被拉来问话之人显然认识周秦川,不过却不知王善武下落,喃喃说了几个字后,茫然四顾,突地眼睛一亮,向周秦川身后一指,“那不是王大人么,周纪善。”

周秦川一回头,但见王善武在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各将领的簇拥下,正打马朝他而来,显然是知道了他的到来。

“出得甚事,王兄,怎的就闹将起来了?”待双方接近,周秦川急问,“怎么样,没打起来罢?”

“打起来?”王善武不屑地撇撇嘴,“真要打起来,通州大营还不被我给端咯。”

真要端了通州大营,这事儿可就闹大了,周秦川顾不上同这夯货说理,转问旁人:

“谁来说道说道,今日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和瓦剌卫最为亲近的沙洲卫中的一名将领驭马而出,解释道:

“纪善大人,今日此事真不赖王大人,而是这姓张的督粮官欺人太甚,拨付给我们的粮食,竟有三成是沙石、霉谷和烂草,还说这是惯例,各卫所皆是如此,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果然来了!周秦川同苏幼蓉交换了一下眼神,张軏匹夫在这下绊子呢,三成粮食就这么被他给贪墨了,当真是好大的胃口。

“那明军如何?是否被他如此克扣,你们有没有打听过?”旁边苏幼蓉插话问道。

“打探过了,真要与明军一般无二,我们也什么话说,今日正好有京营腾骧四卫的人也来领粮,我们看过了,最多也就一到二成以次充好的坏粮、沙石,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们么?王大人不忿,这才与那督粮官争吵起来。”

沙洲卫将领如是回答。

这一回,周秦川和苏幼蓉,再加上秦琪,全都明白过来了。

张軏这厮,一开始没有克扣他们的粮草,不是良心发现,而是顾忌兵部和礼部的人还在,却又心有不甘,因此只给他们少许粮草。

待朝廷不再关注这些外蕃军队后,张軏就露出了贪婪本性,在拨付的粮草中以次充好,硬生生贪墨了三成的好处。

这其中,恐怕既是要补回前期没有动手脚的损失,也有报复瓦剌卫的想法。

如此看来,王善武没有当场拔刀,只是一番争吵,已算是克制了,周秦川自问,要是自己在场,未必能做得更好。

正待夸赞一番王善武,不想这厮嘟嘟囔囔地开腔了,“那督粮官忒也可恨,要不是又有人来找他麻烦,把我的风头都给抢了,此后又被诸位兄弟好意劝解,他肯定要挨我几个大耳刮子。”

好嘛,敢情这家伙不是不动手,而是被人给打断了。

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的人此前入京朝贡,从未享受过免费供应军粮的好处,此次是朝廷看在瓦剌卫不但迅速平定关西内乱,还引得西域诸国前来朝贡的份儿上,这才给的好处。

第341章 底细

当然了,其中定然不乏景泰帝知道小济一事的内情,暗中维护瓦剌卫的缘由。

与初次入京朝贡的瓦剌卫,特别是王善武等人相比,这些人能有免费的军粮供给就已经很满意了,哪怕被以次充好了一部分,那也是白白得来的,气性没那么大,因此能劝解王善武一二。

“哦,王大哥,你且说说,却是何人又来找那督粮官的麻烦呢?”秦琪却是从王善武的话中听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那小子啊……”说话间王善武瞥了一眼周秦川,“和周兄弟差不多大,似乎也姓张,应该有些来头,骂人骂得比我还凶,那督粮官却不怎么还嘴。”

“是么?”周秦川和秦琪对视一眼,都从中嗅到了一丝机会,“那张軏是怎么对付这个张姓小子的?”

“张軏?”王善武先是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就是督粮官的名字,“那厮虽然不怎么还嘴,却也不怎么退让,反正我出大营的时候,银钱是一点都没有出。”

“哦,那张姓小子也是来领军粮的?”苏幼蓉问道。

“应该不是,他就只带了几个随从,要的也不是粮食,而是银子。”

王善武摇着头,抬眼间看到有人从营门出来,一努嘴,“喏,周兄弟,领头那人正是我和你说的张姓小子。”

周秦川举目望去,但见此人面容稚嫩,上唇留着稀疏的绒毛,眼中还有余怒未消,应该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看上去竟然有些眼熟。

见周秦川看向自己,这少年回望了一眼,见不认识,也没有打招呼的心思,接过随从递去的马缰,上马恨恨而去。

看来此子在张軏那里仍旧没有讨得好处,只不过既然能骂得张軏不敢还口,倒是有必要打探一番,看看是何来路,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说不定此人就是对付张軏的突破口也不好说。

毕竟张軏是朱祁镇一党的漏网之鱼,如今又来为难自己,虽说可以找杭国舅等人出手,但若另外有人能代劳,岂不是更好。

待粮食搬运完毕,周秦川跟着押粮大军走了一段路,安抚了王善武几句。

目前这哑巴亏还真就只能暂且吃下去,告到兵部的话,对方有的是借口,且不说粮食有沙石本就很正常,就说这等惯例定然涉及了大明军中不少人的利益,真要闹到明面上,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而且就瓦剌卫来说,即便少了三成粮食,吃用也是绰绰有余,毕竟少了两千人马。

至于其余各卫以及关西诸国,就更不会在意了,在他们看来,通州大营这里本就是白得的粮食,差着的那点,自己去通州码头花些银钱就能买来。

何苦得罪大明军中人物,要是因此影响朝贡和开设椎场等事宜,才是得不偿失。

不过这亏要吃,周秦川却不打算一直隐忍下去,与王善武分开之后,他和苏、秦二女刚回到京师会同馆,就着手安排人去西厂,想要把在通州大营门口遇到的那个张姓小子的底细给摸清楚,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利用一二。

当晚,正待进餔食之际,西厂掌刑千户高进登门拜访。

周秦川有些吃惊,在他看来,打探一个人的底细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西厂他只认识厂督马庆和千户高进,但如此小事,这两人只需安排一个信得过的手下上门告知情况即可,实在没必要大张旗鼓地亲自上门。

说到底,还是周秦川对自己如今的地位不自知。

在马庆和高进心中,他不但能带契人升官,更能帮人发财,妥妥的幸运星一枚,要不是马庆有事不能脱身,亲自上门的就是西厂厂督大人了。

“高将军看来是过年的时候脚洗得干净,走哪儿都能赶上饭点。”周秦川笑着打趣,将高进请到饭桌之上。

“打扰了,周纪善。”高进听到周秦川仍旧呼他旧称,心里也很高兴,就势落座,“你这里的饭菜,味道不比酒楼差,更有家的滋味,能吃得上是小将的荣幸。”

客套一番后,宾主尽欢,待撤下饭食,高进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纪善,你想打听的那个人,底细全都摸清了,是不是要对付他?小将甘为驱策。”

周秦川无奈摇头,高进学坏了啊,想当初,还没有进西厂之前,虽然有点小聪明和小滑头,但总体还算朴实。

谁知道才做了西厂掌刑千户一年,就有了疯狗的架势,逮谁就想咬谁。

“高将军误会了,咱们的人白日里在通州领取军粮之时,受了张軏那厮刁难,让你打探消息的这个人,虽与我等不识,似乎也与张軏有怨,在通州大营同张軏好一番争执。

请你们帮忙,不过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可堪利用之处,以便一起对付张軏那厮。”

周秦川解释道,顺带着把白天的事儿给高进说了一下。

高进虽然没有全程参与金刀白莲一案,但京师戒严拿人那天,他是在场的,自然知道张軏牵连其中,同周秦川和马庆并不对付,要不是其父其兄功勋卓著,在他家里也没有搜出什么证据,张軏是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原来如此。”高进微微点头,“这样说来,或许此人还真能给咱们帮上忙也说不定。”

当下把那个少年及其家族的底细一一道来。

少年叫做张懋,乃是荣国公张玉嫡孙,英国公张辅嫡子,也就是张軏的侄子,只是叔侄二人不但没有什么情谊,还有不小的仇怨。

张辅作为张玉长子,本该承继荣国公爵位,若真如此,庶子张軏没了念想,也就生不出什么事儿来。

奈何张辅实在是有本事,硬生生自己赚了个英国公,这样一来,其父张玉的荣国公爵位,就被张軏盯上了。

奈何张軏此人,不但从小到大都是个没甚本事的二世祖,且在京中风评极差,又非正室所出,虽然在军中任个差使没有什么问题,但想要承继荣国公一位,就难比登天了。

不论是正统还是景泰年间,荣国公一直虚悬,张軏始终没能得偿所愿。

第342章 蒋安

身为长子的张辅其实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作梗,偏偏张軏不这么认为,把帐算在了这个便宜大哥身上,暗自记恨上了。

正统末年,张辅随御驾亲征瓦剌,殒于土木之变,彼时张辅之子张懋年纪尚幼,还不能当家作主,张府大权就此落入张軏手中。

景泰初年,张軏暗中作梗,硬生生把张懋承继其父张辅英国公之位的事情给搅黄,导致张家两个国公的位置就此虚悬。

而张懋也不好惹,同样还以颜色,景泰二年,张軏强抢民女,致人死亡一事,被张懋给捅了出去。

景泰帝不得不将张軏下狱,待民愤平息之后,方才将其放出,叔侄二人自此成了仇家。

张軏这厮也有本事,虽然下过狱,但张府的大权,尤其是钱粮拨付的权力,始终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以此为难张懋。

张懋屡受刁难,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与张軏碰面,总会起些争执。

张軏身为长辈,表面上装得人五人六,对张懋退避三舍,实际上是半点不肯相让,又执掌张府大权,在用人花销上,明里暗里都要克扣一些,弄得张懋好不难受。

前几日,张懋的嫡亲祖母,也就是张軏名义上的母亲王氏因病过世,作为荣国公张玉的遗孀,自当风光大办。

可当家做主的张軏,不但将丧事推给张懋,还在银钱上面百般克扣,张懋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忍无可忍之下,才跑到通州大营,找张軏大闹了一场。

只是最终仍是没有闹出什么结果,张軏这厮,轻轻巧巧地以要尊奉太祖号令,当俭朴治丧为借口搪塞过去,张懋还是落了个两手空空。

“这样啊,怪不得我看张懋有些面熟,原来他与张軏竟是叔侄二人。”听完高进的话,周秦川和秦琪相视一笑,显然两人都从中嗅到了机会。

高进何等眼神,当即拱手低头,“纪善大人,有用得上小将的地方尽管开口,绝无二话。”

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周秦川扶起高进,“高将军,不急,还不到时候,先帮我把张軏叔侄二人盯紧就好,若机会来临,自是要麻烦你的。”

张軏和张懋二人的矛盾算得上是可乘之机,只是这个机会恐怕还需耐心等待,细心找寻。

“那末将就恭候号令了,纪善大人放心,不论是张軏还是张懋,今后就是放个屁,也瞒不住我。”

高进兴奋得语无伦次,去年莫名奇妙地跟着进了趟京,就参与了金刀白莲大案,狗屎运般地坐上了西厂掌刑千户之职,前些天鲁东一行,又跟着拜入了当今皇后和太子的门下,这一回要做的事显然不小,就不知又会撞上什么大运呢。

见苏、秦二女面色微红,高进惊觉自己的那番话有些粗俗,当即陪了个笑。

秦琪轻啐一声,转而对苏幼蓉说道,“幼蓉姐,要不咱们准备些礼金?”

苏幼蓉掌管钱财,却不明就里,茫然问道,“礼金?要干嘛?”

周秦川知道她不擅长勾心斗角这类事,稍稍解释一二后,接着吩咐道,“幼蓉,就准备一百两黄金罢,然后安排人,以瓦剌卫的名义送到张府去,至于咱们,就不必露面了。”

一百两黄金折合成白银,是四五百两的样子,以他们同张府谈不上交情的交情,不多不少正好,算是同张懋攀些交情。

要是再多些,就难免让人觉得奇怪了。

既然周秦川发了话,苏幼蓉再无异议,点头应下,自去安排人手行事。

张軏一事暂且放下不提,且说周秦川等人在会同馆,跟着礼部的人又学了两天礼仪之后,按常规,到了该当安排他们进宫面圣,然后朝贡大行赏赐的时候。

然而朝廷的人却消失不见,朝贡一事,再无下文。

弄得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的使臣惴惴不安,全都跑来找周秦川打探消息。

周秦川同样有些懵懂,这一幕似乎与去岁和秦博进京之初异常相似,莫非朝堂之上又出了什么乱子不成?

好在这一趟他不再孤立无援,正要安排人手去找马庆和卢忠问个清楚,杭敏带着个太监出现了。

“周小弟,这是陛下贴身近侍,蒋安蒋公公,快快过来见礼。”甫一露面,杭敏就指着身旁的太监说道。

“小子见过蒋公公。”周秦川面似平静地施着礼,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景泰一朝的大事小情,他虽然不能如同其他穿越者那般,不论有没有金手指,都像是随身带着个度娘一般,事无巨细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然而几个关键的大事件和紧要人物,他还是知道的。

比如土木堡之变和京师保卫战,还有两年后的夺门之变,还比如,眼前的这个大太监蒋安,不巧周秦川都知道。

蒋安此人,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是没有的,只不过是隐藏在景泰帝身边的一条毒蛇。

历史上的夺门之变,朱祁镇成功复辟后,忙着争权夺利,抓捕大臣,全然忘了病卧床榻的景泰帝,以至于大明天下,一时出现了两个皇帝这等奇葩事情。

一个月后,朱祁镇方才想起,遂安排蒋安前去探访,诡异的是,蒋安前脚刚走,景泰帝后脚就暴毙,因此一直有传言,是蒋安亲自动手,勒死了景泰帝。

周秦川是不吝把人往坏处想的,景泰帝死的时机如此之巧,这个蒋安脱不了嫌疑。

说起来景帝身边这些太监,都不够忠心,蒋安就不说了,另一个叫做金英的,在废立朱见深的时候,曾明确表态,反对立朱见济为太子。

还有一个叫做兴安的,明面上百般维护景泰帝,暗地里却两面下注,尤为可恶的是,在景帝病危,无法上朝之时,公然以手势暗示前来请安的诸外臣,意指景帝身体不行了,最多只能再支撑十天。

就这么出卖了景泰帝,让石亨、徐有贞等人有胆量下定决心发动政变。

金英和兴安都因为他们三心二意的行为,在夺门之变后保住了身家性命,蒋安更是亲手弑主邀功,这三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第343章 进宫

只是可怜了景帝朱祁钰,识人不明,不但让这几人贴身侍奉,还让他们在司礼监分别担任掌印和秉笔等职,在太监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给自己挖了大坑。

只不过现如今嘛,有了周秦川这个来自后世的蝴蝶,一心要扶小济登基,自然不容许这些三心二意的变数存在。

嗯,看来得找个机会同梁五见上一面,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让其小心戒备这几人。

还有,马庆那里也可以通一通气,他作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想必是很有兴趣对付这几人的。

虽然这几人目前恶行不显,但防患于未然,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蒋安哪里想得到周秦川短短时间内转过这许多念头,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不知何故,与当今皇后和太子等人交情莫逆,即便他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也万万得罪不起,当下赔笑还礼,说道:

“周纪善莫要多礼,这就收拾收拾,和咱家还有杭国舅,一道进宫面圣吧。”

在紫禁城里一通转悠,周秦川晕头晕脑地来到了乾清宫前,说来惭愧,穿越前他限于身体和经济条件力有未逮,尚未观光过故宫,因此他和其他人一样,尚是头回见识紫禁城,这个大明天下的核心枢纽。

再看身后苏、秦二女,和他差不多,同样也转晕了头。

至于特意唤来,跟着他们一道入宫的唐丹,更是一副天南地北都分不清的模样。

杭敏显然好得多,趁着蒋安进去通报的空当,低声笑着劝慰,“初来乍到都是如此,想当初我也和你们一般无二,今后多来几次就好了。”

时值下午,早过了上朝的时候,周秦川他们显然不用像当初秦博那般,等上数个时辰,不多时,脸上陪着笑的蒋安就来到宫门前拱手致意:

“杭大人,周纪善,还有三位姑娘,陛下和娘娘有请。”

几人还过礼,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向宫内走去,蒋安则留在门口,看着几道身影若有所思。

杭敏自不必说,身为杭皇后的兄长,进宫向来不难,这个姓周的小子,做为外蕃王府的纪善,勉强算是有官身,面见天家也还说得过去。

至于这三个女子,就让蒋安匪夷所思了。

一个不过是外蕃王爷的姊妹,另外两个更只是民女,如何就能入了当今皇后和太子的法眼,指名道姓地要她们入宫相见呢?

而且还把他们这些贴身内侍都给赶了出来,明显是不想让人听到宫中谈话。

看来这几年在泰安,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儿啊。

“……祝陛下和娘娘圣安。”周秦川和几女跟着杭敏,似模似样地下跪朝拜。

“都是自家人,就别来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了。”

主座上的景泰帝一身便服,笑容可掬,只是脸色不太好,挥退了贴身的小黄门和使女,诺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的,就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和后来的周秦川等人。

众人刚站起身,小济就来到他们面前,神情兴奋,看他表情,显然是很想和他们亲热一番,不过最终按住了自己性子,规规矩矩地依礼打招呼。

这小子入宫虽然没几天,长进却不少,身上那股乡野蛮气已然不多了。

“父皇,娘亲,我想带唐丹就近玩一玩。”待众人还过礼,小济回头请示。

“去吧,济儿、丹儿。”杭后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孩,“天热,小心些,别一味贪凉,玩水的时候莫把丹儿给弄着凉了。”

她知道小济性子野,一味阻拦显然没用,只要不出事就成。

微微低着头的唐丹轻轻地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她的身子骨比小济还要壮实得多,从来没有担心过玩水着凉这些事儿。

“幼蓉,阿琪,你们也跟着去罢,看着他们点,别让他二人玩疯了。”杭允贤看出苏、秦二女,尤其是苏幼蓉的不自在,挥挥手,让二人也去了。

小济答应一声,拉起唐丹的手向外飞奔,走之前还回头冲周秦川眨了眨眼睛。

周秦川心中暗生暖意,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这小子虽然做了太子,但对自己的情谊仍旧没变。

“周小弟,我这么跟着允贤唤你,不介意罢?”景泰帝的话,将周秦川的思绪拉回到了乾清宫内。

“这是小子的荣幸。”周秦川打蛇随棍上,应了下来,上位者愿意对你用亲密的称呼,那是表示亲近,岂能回绝。

“嗯。”景泰帝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下周秦川,很是满意地对杭后说道,“周小弟如此魁伟,即便是在宫内轮值的那些大汉将军也有所不及,难怪能单枪匹马从万军丛中救出人来,实有古之恶来的风范。”

“那是自然。”杭允贤微微一笑,明艳动人,“当日在济宁遇刺,京营那些废物,连一个人都挡不住,要不是周小弟,臣妾和济儿,还有兄长的性命都将难保。”

“周小弟的确勇冠三军,瓦剌卫能平定关西,压服西域诸国来朝,他实有大功。”杭敏也来凑趣。

景泰帝笑容更甚,“周小弟,听允贤说,你不愿入京为官,仍要留在瓦剌卫,为大明镇守西疆?”

“正是,陛下。”周秦川知道戏肉来了,景泰帝这是要对他考较一番,以便确认到底要不要在沙洲开设椎场。

当下清清嗓子,开始了个人演讲。

做太子后盾这种忽悠人的话,自然不用再对景泰帝说,相信杭允贤已然提过,周秦川要强调的,首先是关西的重要性。

作为大明抵挡西域和塞外的桥头堡,若如同原先的历史那般,拱手让人,则大片疆土丧失不说,嘉峪关也将面临来自西方和北疆的双重军事压力,一旦失守,包括长安在内的整个关中地区危矣。

关中若再失守,则整个中原乃至北方都将受到威胁。

其次是他和瓦剌卫长史的王越,都是汉人,继续留在瓦剌卫的话,不但能约束关西诸卫,更能让他们心慕汉地。

第344章 面圣

若朝廷能迁移中原汉人到关西,则将大大加快关西各部融入中原的进程。

这些东西,尤其是关西的重要性,景泰帝不会不知,只有迁移汉人的论调让他有些新奇,不过这法子也算不上有多稀罕。

洪武年间,平定西南后,大将傅有德和太祖朱元璋为了让这一带能真正并入大明版图,采取的措施就是如此,这才使得滇、黔二省从此真正成了中华治地。

景泰帝和于谦都是大明历史上排得上号的君臣,关西的重要性自是心里有数,要不然也不会在京师一战之后,开始着手收复河套地区。

当然了,限于人力物力,君臣二人对西北的进一步行动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徐徐图之。

要不是夺门之变打断了这个进程,相信大明对西北一带,不会像历史上那般弃之不管的。

这些东西景泰帝知道归知道,不过对于周秦川,还是生了好大的兴趣。

就他从杭允贤口中所知,眼前这个娓娓而谈的小子,不过粗通文墨而已,最多有些急智,不想这般涉及军国的大事,居然也能知晓,且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当真有生而知之之人。

尤其是他口中所说的那八个字——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让景泰帝由衷地想要赞叹,要不是身子不好,就凭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平定关西以稳定西疆,迁移囚犯和失地流民以充实关西实力,这些举措朕都理会得,尤其是后一项事关重要,当在朝贡之后,给你们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过周小弟,你想在沙洲开设椎场,到底意欲如何呢?”

景泰帝待周秦川好容易歇下来之际,开口问道。

周秦川心里一凛,这才是重中之重,当下又开始卖弄他那点可怜的,从后世带来的超前见识。

“陛下,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兵不强……”

景泰帝眼睛一亮,这又是一个金句,也不知这小子肚子里还有多少货。

当今陛下对他的兴趣,周秦川自是不知,而是接着把他关于对士农工商兵的看法一一道出,在后世,只要稍微有点学识之人,都知道并认可这个道理。

不过在当下,确实算得上新鲜,景泰帝听得津津有味。

周秦川倒不担心这番有违大明祖制,显得离经叛道的言语会触怒眼前这位天子,就他所知,有明一代的大多数国君,其实都不太守规矩。

就是在朱元璋眼中的乖宝宝朱允炆,一样没有完全遵从自家祖父定下的章程,甫一掌权,就拿自己那些做了藩王的叔叔开刀,着手削藩。

朱棣更不用说,直接以靖难之名造反夺权。

其子其孙稍微安份些,不过也违背了老朱“内侍毋许识字”的规矩,开了内书堂。

而朱祁镇的正统年间,就连老朱立下的“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的那块铁牌都被王振给扔了,也不见朱祁镇有何举动。

再往后,大明的奇葩皇帝就更多了,在紫禁城开设市集的,做木工的,不上朝的,都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相信眼前这位景泰帝,也不会循规蹈矩的,要不然怎会为了让自己儿子坐上储君之位,公然行贿大臣。

尤其是周秦川刚才所说的那些举措,对于大明西北能产生有利影响,通过周秦川之口说出来后,当今天子显而易见地动心了。

一俟关西开设椎场,势必影响到关中地区,将贫瘠不堪的陕北也囊括其中,百姓除了在地里刨食,又多了一个讨生的路子。

若有天灾骤起,多了条活路的平民,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揭杆造反,对于大明朝局的稳定,有显而易见的好处。

在场诸人,除了周秦川之外,都不知道重开丝绸之路会给大明带来多大好处。

东亚大陆即将进入小冰河时期,若能在沙洲开设椎场,并顺理成章地重现丝绸之路,大明中后期就不会有一波接一波的民变,大明就不会被内困外患弄得焦头烂额,最后轰然倒塌。

“周小弟胸有韬略,实在叹为观止啊。”

待周秦川说完,景泰帝抚掌赞叹,“被你这么一说,朕当真动心了,只是开椎场简单,但势必要增加不少人手,靡费钱粮,户部那里恐怕难以通过。”

“陛下明见,不过瓦剌卫愿意为朝廷分忧,椎场所需的一应人手钱粮,不用朝廷出力,我们全都接下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沙洲椎场的衙门,将由瓦剌卫自行筹措组建。

不过周秦川自然不会一开始就把甜头给出去,先表示瓦剌卫愿意出力,叫叫苦,如果能成,自然闷声发大财,倘若不成,再说自己愿意上缴部分钱粮,把好处分出去一些。

见景泰帝有些迟疑,周秦川又抛出了一个重磅话头以表忠心,“陛下可安排厂卫人手到沙洲椎场,相信顺宁王是不会拒绝的。”

西厂和锦衣卫都是自己人,还有利益瓜葛,他们的人即便到了沙洲,也是和瓦剌卫穿一条裤子。

至于东厂,呵呵,至今厂督一职仍旧虚悬,几个内侍大档头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已经是断了脊梁的野狗,在势如中天的西厂和锦衣卫面前,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是么?”景泰帝沉吟着。

周秦川能主动提出派遣厂卫监督椎场,忠心可见一斑,景泰帝很是满意,不得不说,比之刚才,他更动心了。

有这些鹰犬替自己盯梢,相信关西闹腾不出什么浪花。

既然不费一钱一粮就能稳定关西乃至整个西北的局势,何乐而不为呢。

景泰帝嘴角上翘,笑了笑说道,“周小弟忠心可鉴,朕心甚慰,只不过……”

周秦川的心微微一沉,这世上不少事儿,坏在“不过”、“但是”这些字眼上的可不少。

“……只不过眼下于谦于大人在乡丁忧,朕一时无人可以相商啊。”

待景泰帝把话说完,周秦川才稍稍放心,只要没有一口回绝就好,只是这于谦又不在京师,啧啧,有些可惜,他还想见见这位千古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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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染病

丁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见周秦川有些疑惑,旁边的杭允贤主动开口解释,“于大人去岁在鲁东张秋巡查完运河河堤之后,其母病故,他连京师都没有回,就转道回乡奔丧去了,不惟如此,近日来就连他的女婿,锦衣卫都指挥使朱骥大人,也再三来找陛下,想要辞官回去帮一帮于大人。”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要辞官?这个消息劲爆,得尽快通知卢忠,这么一个紧要官职,还是落在自己人手中的好。

难怪啊,难怪历史上夺门之变这么轻易得就成功了,而作为重臣的于谦,事变之时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原来根本原因是他在事变之前回乡丁忧去了,不但他去了,掌管锦衣卫的女婿也去了。

周秦川掰着指头算了算,他记不太清楚,丁忧是二十七个月还是整三年,但不管是多久,于谦都应该在夺门之变前就回到了京师。

但有了这一段空窗期,使得他对京师的掌控力大为下降,那些魍魉魑魅才敢冒出头来生事,轻易让朱祁镇这个废物点心再度上台。

而于谦,即便有心阻拦,却也是无力回天。

人嘛,即便再是圣贤,一旦危及自己性命,也没有谁甘心引颈就戮,于谦恐怕也不例外,若他真有能力,岂会眼睁睁看着对自己怀有怨愤之心的朱祁镇上台。

夺门之变前,他和一干重臣,极力向重病之中的景泰帝推荐,企图让朱祁镇之子朱见深重登储君之位,想必于谦心中也很清楚,哪怕是朱见深做皇帝,他的下场也远比朱祁镇复辟要好得多。

只不过这一回嘛,周秦川暗暗冷笑,多出了自己和小济这样的变数,走着瞧,定然不会再让悲剧重现的。

“不过周小弟你放心,朕一会儿就手书信札一封,遣人送给于大人,让他斟酌一番,不用担心时日不够,反正你们和西域诸国的朝贡,还得往后推上一推。”

景泰帝安慰道。

什么?朝贡要往后推?为什么?周秦川眼睛里一连三个问号。

“太后身染顽疾,寝食难安,身为人子,不好在这种时候大肆庆贺。”景泰帝也很无奈。

他口中所说太后,自是姓孙的那位,至于他的亲身母亲,则是姓吴,因为身份不高,只能称作吴太妃。

病了?!周秦川半信半疑,这老虔婆,不会是又在闹什么幺蛾子罢。

却见杭后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周小弟,孙太后牙龈肿得又红又亮,疼痛难忍,吃不下睡不好的,全靠参汤吊命,已经好些日子了。”

周秦川这才相信,看来老虔婆还真是病了,怪不得会同馆学完礼仪后就没有动静了,原来根子在这儿。

嘿嘿,病得好啊,要是老虔婆因此一命呜呼,那就更好了,朝贡之事等上一等却也无妨。

别看朱祁镇如今在南宫里已经成了一条待死的咸鱼,可是周秦川知道,孙太后实力仍在,只要她不死,这条咸鱼就有翻身的机会。

大明以孝治国,景泰帝迫于身份,性子又有点软,不但不敢向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出手,就是太后那些对他们有恶意的手下,当今天子也隐忍了下来,金刀白莲一案的关键人物曹吉祥,这不仍在太后宫中逍遥。

若太后因病而死,即便景泰帝没有动作,相信护犊子的杭后,也会找茬把那些人一一除去,如此,无后患矣。

“全凭陛下安排,小子还能在京师多玩几天,求之不得呢。”周秦川笑应。

随后四人又闲聊了会儿,待到小济四人戏耍回宫,杭允贤吩咐设宴,款待周秦川等人。

饭后没有多待,在蒋安的带领下,顺着来路,几人赶在宫门落锁前,出了紫禁城。

第二天一大早,周秦川做过晨课,吃毕朝食过后,遣人把马庆和卢忠等人请了过来。

先是把自己对金英、兴安和蒋安等大太监不太放心的态度公然挑明,并告知马庆,可联络小济身边的梁五等人帮忙,暗中窥伺这三人,一旦有什么差池,即可全力出手,务必要将他们一棍子打死。

马庆大喜过望,他如今虽然权柄正盛,但作为内宦,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才是宫中当之无愧的老大,他早觊觎良久了。

只是这三人,尤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深得景泰帝信任,而金英虽然曾经反对立朱见济为太子,但却被天子当作直臣,并不以为忤。

马庆在宫中势力甚微,即便想要找他们的麻烦,也没有什么能力。

眼下有了内应,自然就方便多了,更重要的是,周秦川的态度意味着皇后和太子对这三人也不满,即便一时不能如愿将他们拉下马,也能借机和储君打好关系,一旦太子登基,再慢慢收拾这三人也不错。

随后周秦川又交待马庆,务必要动用西厂和宫中力量,将孙太后的病情打探清楚,包括症状、用药,还有负责给她看病的御医,都不可放过。

这个老虔婆的病情好坏,关乎周秦川他们何时能入宫面圣朝贡,进而开设椎场,与当下政局密切相关,实在不容轻忽。

卢忠一脸艳羡,早知道周秦川是送官童子,没想到给马庆的回报来得如此之快,啧啧,司礼监掌印太监啊,这等好事怎么就轮不到自己呢。

只是还不等他唏嘘出声,机会就来了。

“卢大哥,你这几日跑动跑动,运作一番,不瞒你说,锦衣卫指挥使朱骥朱大人,已经再三向陛下请辞了。”周秦川又放出惊人消息。

此事朱骥瞒得很紧,只向景泰帝提过,而天子显然也没有走露口风,因此除了杭允贤近水楼台先得月,尚无人得知。

要不是周秦川几番救驾,功劳太大,又深得帝后的欢心,杭皇后也不会有意无意地故意说给他听。

“当真?”卢忠双目圆睁,此时的周秦川在他眼里,浑身上下如沐圣光。

“当真!”周秦川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347章 药王后人

“廷勉兄自谦了。”周秦川从善如流,“在我看来,不论是荣国公还是英国公,早晚会有一个落到你头上的。”

张懋心机不多,要不然也不会被张軏压制得死死的,听周秦川如此吹捧,当下大为高兴,抬起茶盏相让一番后,开口问道:

“来来来,永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你是如何识得周兄这等英雄人物的?”

“是这样的,张兄,西厂厂督马公公同我家相交甚厚你是知道的,前几日他上门拜访,我和他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周兄……”

周秦川在旁边听了暗笑,哪里是徐永宁突然想到的,而是马庆用话把他绕进去的。

马庆与定国公一家有旧,当初在宫内眼见升迁无望,就是走的徐永宁之父,当时的定国公徐显忠的路子,方才得以外放,到大同做了镇守中官。

去岁他派马奎进京运作东厂厂督一职,仍旧拜访过定国公府邸,怎奈老国公徐显忠病故,其子徐永宁年幼,又未袭爵,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这才几乎着了曹吉祥的道。

即便如此,马庆与徐府的交情仍旧没有疏远,还是保持着来往。

此番周秦川有心算计张軏,需得结识张懋,让张懋出手,方才名正言顺。

虽然之前用黄金开过路,但要想上张府的门,仍旧得找人帮忙,想来想去,马庆想到了徐永宁。

他与徐府交好,而徐府又与张府关系不错,若徐永宁愿意出面,周秦川自能得偿所愿。

故而马庆有意前往徐府,与徐永宁一番攀谈之下,意外得知这位新任的小国公,居然对周秦川有些崇拜。

还是少年的徐永宁哪是马庆这老狐狸的对手,不知不觉的,话题就转到了周秦川的身上,他还以为是自己想起来的。

得知马公公认识已经进京的周秦川,徐永宁大喜过望,当下央求马庆引荐。

马庆求之不得,自是应了,周秦川就此与这位小公爷相识。

说实话,周秦川是真没有想到自己在京师之中已经有了诺大名声,连这些勋贵都有所耳闻,看来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一直都被汉人视作莫大荣耀。

平定关西虽然不值一提,但在此时大明官民的眼中,仍是了不得的功勋,让周秦川与这些勋贵相识的谋划意外的顺利。

“……我早有心结交周兄,奈何无人引荐,没想到马公公与周兄相识,这下好了,总算让我得偿所愿,能结识我大明的少年英雄。

独乐乐哪如众乐乐,想到张兄你也喜欢结交豪杰,我这不立马就带着周兄上门了。”

听徐永宁略带得意地把话说完,张懋也不疑心,他早知道马庆去岁办金刀白莲一案的时候,借用过瓦剌卫的士卒,想必在那时,双方就有了交往,因此马庆认识周秦川一事,毫不奇怪。

三人都有心打交道,接下来的气氛好得一塌糊涂,周秦川不时说些关西的战事和趣闻,听得徐、张二人一脸向往,恨不得也去见识一番‘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

宾主尽欢之后,周秦川跟着徐永宁告辞,毕竟张懋还在服丧,不宜呆得过久,反正此趟张府之行已经达成了目的,算是初步搭上了张懋这个未来的小公爷。

回到会同馆,意外碰上已经等了他一会儿的高进。

“高将军事务繁忙,怎的如此有空,这是要找我喝酒不成?”

周秦川嘴里打着趣,心里却有些奇怪,如何对付张軏,他们那天已经筹划好了的,事情不算大,还用不上西厂,只需出动锦衣卫和兵马司的人手即可。

正巧要行事的地方在南城兵马司的地段,周秦川已经和杭敬打过招呼,届时提前言语一声,杭敬自会帮忙。

高进在西厂的地位不低,只在马庆之下,平日里也是忙得很,今日为了等自己,在会同馆等了这么久,难不成又有大事?

“见过周纪善。”高进没有丝毫不耐,“小将今日前来,是为了禀报你让我们打听的太后生病一事。”

“这……”周秦川不知说什么好,“高将军,这等小事,你安排个手下过来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高进梗着脖子,“兹事体大,又事关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在高进眼里,周秦川乃是有大气运之人,自然是交道打得越多越好,事情再小,只要能和周秦川接触,那也是要尽量争取自己亲自来做的。

相信马庆和卢忠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二人位高权重,显然就没这么便利了。

周秦川不知自己在这些人眼中堪比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唐僧肉,只得承认高进言之有理,“高将军有心了,不知孙太后那里,都打探出些什么消息?”

“纪善大人,孙太后可不止牙龈肿痛这么简单……”

高进附到周秦川耳旁,细细将他所知说来,周秦川听了,有喜出望外之感。

原来那老虔婆牙痛已算是轻的了,还不思饮食,更严重的,是小便淋淋沥沥,双腿肿胀得已经不能落地。

唉,要是小便彻底不通,那该多好,周秦川忍不住这么想,若真如此,她铁定没几天活路了。

大便不通还好解决,小便如若彻底不通,即便在后世,不论是中西医,都深为之头痛,若不做透析,不用多久,就是肾衰而亡。

“只是最近太医院新来了个自称是药王孙思邈后人的郎中,倒是有两把刷子,太后由他接手之后,病情有所起色,牙龈肿痛消了不少,也能吃点稀粥之类的流食了。”

没想到高进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周秦川的一厢情愿。

“孙思邈的后人?当真?”周秦川有些失望,眼看老虔婆命不久矣,谁知跳出来个神医后人。

高进撇撇嘴,“我请锦衣卫的弟兄盘过他的底,他治好了西安府耀州知州的独子后,由耀州知州推荐给朝廷的。

此人除了与药王同处秦西同关县,又都是孙姓外,实在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证明他是药王后人,只不过这种事儿嘛,年代久远,谁都说不清楚,咱们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拿他怎样。”

第348章 阻碍

“此人医术如何?”

按周秦川的想法,既然能被地方官吏推荐,想必有惊人艺业,谁知高进摇摇头:

“此人在当地并未开馆授徒,而是给各个豪门大户上门看病,号称专治各种疑难杂症,据当地锦衣卫传来的消息,治好的有,没治好的也不少。

要说是个江湖骗子倒也不尽然,但不是真正的名家大医,却是能肯定的。

依我看,此人手中当有几张绝世名方,他就靠着这几个方子厮混,至于能不能给人把病治好,纯粹是碰运气。”

原来是个铃医,只不过是专门跑大户的铃医。

但凡疑难杂症,病人家属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治不好多半不会怪罪大夫,若稍有起色,就是意外之喜,这位孙姓郎中看来深谙其中道理。

高进分析得有理,此人看来就是个一招鲜,或者是几招鲜吃遍天的角色。

只是好巧不巧的,正好他会的那几招之中,有能缓解孙太后的手段,让周秦川的期盼一时落了空。

“那孙太后吃了这郎中的药之后,现小解情况如何?”

这才是重中之重,若小解情况没有改善,孙太后的性命仍在悬崖边上。

“纪善大人,我刚才之所以没有提,就是特意拎出来,想要专程同你说的,孙太后小解之时,仍是淋漓不尽,时通时不通的,看来这孙姓郎中,已是黔驴技穷,技止此耳了。”

看来高进也读过些书,居然能引经据典地说出这番话来,且知道小解不通,那孙太后的病根就不算真正除去,仍有反复甚至加重的可能。

“此言当真?”周秦川又生了些希望。

“应该假不了。”高进解释道,“我们在宫中耳目不多,太后那里本是没有什么人的,这是马公公按着你的吩咐,同梁公公接触之后,由梁公公传出来的消息。”

梁公公?周秦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想到是梁五,此次入京,梁五和他的手下已经随着小济进了宫。

虽然他们的主要职司是护卫小济,但以梁五的手段,在皇宫之中拉拢些人手,打听出太后的病情不难,他传出来的消息该当可靠。

见周秦川来回踱着步不出声,高进极有眼色地告辞退下,周秦川一个人走了几圈,也没能拿出什么主意。

算了,孙太后一时死不了,可也好不起来,暂且就这么维持着罢,毕竟是太后,周秦川总不能安排人明目张胆地下毒吧。

别说目前在宫中没有这份实力,就是真能做到,也得三思而后行,一旦事泄,就是弄巧成拙的愚蠢举动。

只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当天傍晚,刚吃完餔食,还没收拾好,二国舅杭敏就来了。

拿下五城兵马司后,杭敏有了空闲,在周秦川的引荐下,收了李漆为徒,基本上隔一天会来一趟会同馆,以便给李漆授课。

周秦川一开始仍旧以为杭敏是来找李漆的,只是奇怪他今日来得如此之早,没想到杭敏找的是他。

“周小弟,陛下和娘娘特意让我转告于你,大事不好……”

“杭二兄,不就是孙太后病情好转了么,我都知道了,如何称得上大事不好?”周秦川打断杭敏的话反问。

“嗨,你有所不知。”对于周秦川消息如此灵通,杭敏丝毫不以为异,接着解释道:

“那孙太后病情稍缓,就有人给她通风报信,把瓦剌卫的事儿告诉了她,结果她一听之下,就找到陛下,死活不同意在沙洲开设椎场,还放出话来,说是只要她不死,你们瓦剌卫的事儿就别想得逞。”

“这却是为何?我们没得罪她罢。”周秦川不解。

要说他自己对这孙太后有敌意,完全是因为知道历史进程,这老太婆不但是朱祁镇最大的靠山,更是对小济不利之人的首脑,周秦川自然不会对她有好感。

但迄今为止,瓦剌卫尚未做出什么对孙太后不利之事,何以会被如此针对呢?

“去岁金刀白莲一案,你们瓦剌卫出力最多,弄得曹吉祥至今仍躲在太后宫中避难,怎么没有得罪她。”杭敏提醒道。

原来如此!看来瓦剌卫在对方眼中即便不是元凶,也是走狗,因此凡是自己等人想做之事,就会不论是非的统统反对。

既然如此,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拼个鱼死网破罢。

本来高进走后不久,周秦川就想出了对策,只是此招太过阴险歹毒,周秦川一直犹豫不决,现如今对方一心刁难找茬,自然没有心慈手软的道理。

迄今为止,他们尚未通过正式渠道说过开设椎场之事,孙太后不可能从宫外得知。

自己同帝后二人的谈话,还是挥退了小黄们和宫女的,居然都能走漏消息,可见对方在宫中眼线遍布,这般无孔不入的手段,实在令人心惊,皇宫之中的隐患不小。

能消除隐患,还是尽早消除隐患得好。

“杭二兄,李子跟你学医,学得如何了?”

“呃……”杭敏不明白好好地说着宫里之事,怎的话风突变,转到自己的弟子李漆身上来了,不过他没有多想,如实答道:

“李子在医道上天份甚高,又喜欢钻研,将来成就不会在我之下,若能为百姓多多看病,累积经验,恐怕还会超越于我。”

这么厉害!看着不似客套的杭敏,周秦川大为得意,这岂不是说,一个神医即将在自己手下冉冉升起?

至于看病,等李漆学有所成,就把他带到关西去,那里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就怕他忙不过来。

“周小弟,无缘无故的,你问李子作甚?”

“呵呵,没什么,就是关心下这个小兄弟,看他有没有用心学医。”

“那孙太后那里……?”

“我区区一个外蕃王爷的纪善,又使得出什么手段,对了,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了,太后如此强烈反对,他也不便公然与之相抗……”

就知道是这样,周秦川暗自摇头,景泰帝就是心太软,且被‘孝’之一字束缚得放不开手脚。

第349章 兰室秘藏

“……不过只要于谦于大人那里首肯的话,群臣多会附议,到时候陛下自可以朝廷已然通过为借口,下令施行,孙太后也无可奈何。

周小弟你放心,为了拖延时日,陛下不会即刻宣你等上朝的,且有了于大人的消息再说,要不然群臣无首,迫于太后压力,否了你这提议,再想翻案就难了。”

又要走于谦的路子?

周秦川摇摇头,且不说于谦此人刚直不阿,去岁初识王越的时候,就被他警告过,找他说项多半会适得其反。

就说这位于大人如今正在老家钱塘丁忧,隔得那么远,此前又不认识,还缺人引荐,周秦川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还是静观其变,相信于谦不是鼠目寸光之人,只是估计没有那么好忽悠,孙太后强烈反对一事,说不得要被他拿来做做文章,自己想要不付出点代价,恐怕是不行的。

“那我就在这里谢过陛下了。”周秦川冲着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接着对杭敏说道:

“杭二兄,这几日我需要李子帮点小忙,不耽误你们授课罢?”

“你这话说的,李子是我弟子,也是你的手下,要怎么用他你说了算,怎么问到我头上来了。”

“我这不是怕李子不在,到时候害你白来一趟嘛。”

“无妨无妨,会同馆又不远,我多跑几趟,还能在你这儿混点吃喝,哈哈,对了,周小弟,你给我大兄出的那个罚款的点子当真不错,这些天可是收了不少银钱,只是最近不少人得了教训,不敢再随地便溺,每日所罚款项有所下降,大兄有些发愁,正打算再登门找你一趟呢。”

“哦,是么?”周秦川嘴里这般问,心里却不觉得奇怪,人嘛,只要一涉及到自身利益就会长记性,罚的真金白银,自然就有教养了,犯禁的人少,罚款所得自然就不会多。

至于要再找来钱的路子,嘿嘿,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后世城市管理的招儿可不少,慢慢往外掏便是。

“杭大兄登门,我定然扫榻相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成,我给李子授课去了。”言毕,杭敏告辞离去。

“李子,跟我来。”

当晚,待杭敏授完课,周秦川与李漆一道将其送出大门后,继而带着李漆进了自己房间,拿出一张纸笺递过去。

“李子,你学医也不短了,虽然中断过,但如今跟着杭二兄又捡了起来,既如此,我且考考你,你说说看,这个方子是治疗什么病征的?”

“柴胡梢、泽泻各二钱,车前子、关木通各一钱”

周秦川的字迹有些潦草,不过难不住李漆,他顺利地将方子念完,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周大哥,这关木通是哪里的木通?”

“哦,就是关外……确切地说,是辽东一带的木通。”周秦川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回答,丝毫不提他擅自加上去的那个‘关’字。

“有什么功用?”

“基本功效和木通一样,能利尿通淋,清心除烦,且更能泄热。”周秦川根据脑海中残留的印象继续编造。

“既如此,那此方当能清肝胆,除湿热,治肝经实火上攻而成之喉口热疮,肝经湿热下注所致小解涩痛”

李漆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串,周秦川暗自点头,说的与他记忆中的大致差不多。

“停!”周秦川又掏出一张纸,李漆手中所持,乃是他凭着记忆打的草稿,而这一张,则是他确认无误后,重新誊写的,字迹可就工整多了,

“你看看,是不是如上所说?”

“这……周大哥,这是真的么?”李漆忽的兴奋起来。

周秦川莫名奇妙地看向李漆,刚才这番考较,他明明都答对了,有甚可兴奋的。

“这真是兰室秘藏里的方子?”李漆拿着第二张纸凑过来,指着左下角的落款问道。

周秦川恍然,这页纸他可是打算拿去忽悠人的,为了彰显格调,不但拿出了毕生功力,将字写得极为工整,还特意标明了方子的出处。

“没错,不是和你说过么,我在济宁客栈帮过工,东家杂书藏得不少,这本兰室秘藏我曾经抄过。”

“那有完本么,周大哥?”李漆更加兴奋了。

周秦川摇摇头,“抄倒是抄完了,不过当时走得急,连行李盘缠都不及收拾,哪儿还顾得上书啊。”

李漆深感惋惜,“那……周大哥你还能不能完整地默写下来?”

见周秦川摇头回应,李漆跌足感叹,“可惜,这兰室秘藏可是金元大家东垣先生的大作,我早听说过大名,一直无缘拜读,不过今日能看到一个传世名方,也算是不枉了。”

“李子,这兰室秘藏大名鼎鼎?”周秦川试探着问道。

“那是自然,周大哥,东垣先生虽则比不上医圣仲景先师和药王孙思邈,但却是开创了补土一派的名医,不论之前在的关阳医馆,还是如今跟着的杭先生,都对他推崇备至。

可惜他的传世大作虽有,但历经战火,留存不多,特别是兰室秘藏,只有少量手抄本流传,于医家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就我所知,别说关阳医馆,就是杭先生,也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书。”

既如此,计成矣,周秦川暗自点头。

原先他还不敢肯定,记忆中的这个方子够不够吸引人,但见李漆如此夸张的表现,这下心里有底了。

想那孙姓郎中,即便能出入豪门大户,也仍旧是一个跑江湖的铃医,兰室秘藏这种高级货,多半是只听过没见过,里面随便一个方子,对他都有莫大的诱惑。

这张方子正对当下孙太后的病征,对孙姓郎中来说,就是一个香喷喷的大诱饵。

“不用可惜,李子。”想明白的周秦川笑眯眯地开口了,“兰室秘藏的原本就是你子桐兄长的……”

“我这就去找他借阅。”李漆二话不说,就要离去,被周秦川拦下了:

“他来京时的行囊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哪里装的下多少物件,兰室秘藏于他来说不过是杂书,怎会随身携带,放心,等有机会去鲁东济宁,定让你得偿所愿,别的不敢说,我抄的那本可送与你。”

“那就谢过周大哥了。”李漆既为能得到一本传世医术而高兴,又为不能立时拜读而遗憾。

至于周秦川的赠书之举,乃是远远超过传他几个单方的天大之恩,再怎么说谢都不够,反正把这条命卖过去便是了。

“李子,兰室秘藏一书的事儿,还有这张方子,就先别和杭先生说了,这些日子你帮我办件事儿,与此方有关,事若成,当能解开咱们如今的困局。”

第350章 淘书

“李子敢不从命,周大哥尽管吩咐。”李漆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周秦川上下打量了下李漆,见他穿得虽然齐整干净,但仍是不够招摇,遂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锭白银丢在案上:

“去,拿着银子找家上好的衣铺,好好捯饬捯饬,就按着关阳医馆少东家的标准,不,要比他还奢侈一些才行。”

“周大哥,用不着吧,帮你做事,岂能要你破费。”李漆不接银子。

周秦川硬把银子塞进他怀里,“记好咯,今后这些天,你就是鲁东最大的医馆兼药堂——延寿堂的少东家方琦,不穿得好些,如何瞒得住人。

去,去找你幼蓉姐和秦琪姐,买衣服的时候让她们给你把把关,再让她们好好调教一下你的身姿仪态,别让人一看就是个小二的模样。”

李漆诺诺应下,接过银两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周秦川心中有些忐忑,也不知这小子能不能成,可眼下他的人手之中,要找个通医理,且会说鲁东一带方言的,还就只有李漆一人。

是骡子是马,先拉出去遛遛罢。

“当家的,吃饭咧。”

一个操着秦西口音的婆姨,把手中最后一碗菜肴端上小桌,冲着里屋大声喊道。

“知道咧,鬼叫个甚。”中年汉子同样说着秦西方言来到伙房,皱着眉头坐下,却迟迟没有端起碗筷。

“咋咧,不合胃口?”婆姨咽下口中嚼碎的饼子,又喝了口羹汤,见男人仍旧没有动静,禁不住问道。

“啊呀,烦滴狠,你个女子,说了你也不懂。”汉子颇不耐烦,端起碗灌了口汤。

“切,你不就是担心到底能不能当上太医嘛,额会不知道!”

被自家婆姨一口说中心事,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重重放下碗筷呵斥:

“咋就当不上太医?咋就当不上!告诉你,这太医额当定咧,太后娘娘的病不就在额手上有了转机?”

“你当额不知道你那点本事?三张方子包打天下,太后好是好转咧,然后呢?你有办法嘛,能根治嘛?要是病情再加重,别说做太医,就这吃饭的家伙,恐怕也保不住。

额也是倒霉,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在西安骗吃骗喝就算咧,还非要跑到京师,骗到太后头上,这下好咧,太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夫妻二人,就等着被送去菜市口罢。”

婆姨越说火气越大,就差指着汉子的鼻子了。

“够咧!”汉子也来了气,“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一听说能去京师,就二话不说把东西都收拾好咧!”

“额……额这不是怕走得急,到时候耽误工夫嘛。”婆姨的气势一下弱了,“当家的,你就别只顾着叹气,快想想办法,好不?”

“能有甚办法!”汉子没好气地说道,“额连医书都没有读过一本,光靠想,就能想出个治病的方子?”

“那……”婆姨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出去走走街,串串巷,说不定就能淘到本医书医案什么的,那三个方子,不就是当初你做货郎时碰巧得来的嘛。”

“哪儿那么容易!”汉子摇头喟叹,推开碗筷站起身来,“不吃咧,出去转转。”

他还不是正式的太医,不用坐衙门,只需等候传唤即可,这两日太后病情稳定,倒不虞太医院会急着找他。

婆姨眼睛一亮,“好好转,眼睛放亮些。”

汉子没有理会,出了院门,习惯性地左转,来到大街上,举目四望,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自己当日真是痰迷心窍,怎么就听了那知州之言,跑到京师来给太后看病呢,弄得现如今进退不得。

要是太后的病没有进一步好转,做太医一事想都别想,要是转而恶化?

汉子摇摇头,不敢往下想,要不……干脆带上婆姨跑路?

四下望了望,汉子打消了这个念头,谁知道他们租来院落的这些街坊邻里,有没有锦衣卫在其中,说不定人家就等着自己跑路,好名正言顺地把自己抓了。

心里想着事儿,汉子下意识地按着这些天养成的习惯,顺着大街信步由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站在一间书铺门前。

书铺?汉子心中一动,抬脚跨过门槛,迈入了这间他之前从未进去过的店铺。

片刻之后,店家小二客气地将汉子送到门口,“客倌何必明知故问,医书医案都是传家之宝,没有谁舍得拿出来刊印成本,大行天下,无论哪家书铺,都只有伤寒金匮之类没甚秘密的书,您要看不上,小的也帮不上你。”

汉子拿眼角余光扫了扫书架上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暗自摇头,尽管他知道伤寒金匮乃是学医必读之书,里面也有不少方子可用,可他知道自己没有将之读通的本事,且其中方子多有附子、石膏等虎狼之药。

这些药在明了医理的大家手中,自是效用神奇,病患覆杯而愈也不稀奇,可要是到了自己手里,说不得就是杀人利器,他是万万不敢用的,要找还是找些用药平和的方子。

汉子失魂落魄地出了书铺,正没去处,书铺小二好心地在他身后指点道:

“客倌若有心,不妨去西市一逛,那里不时会有家道中落之人,拿着祖上藏书沿街兜售,有整本的,也有残页,就看你的运道了。”

“谢过小二哥。”汉子眼睛一亮,问清方向后,加快脚步而去。

店小二见他走远,诡异一笑,街对面一个正扒拉着汤饼的年青人,几口把迟迟没有吃完的汤饼扒拉完,会了帐,不远不近地吊在汉子身后。

梁拿是京师西市一个不大不小的混混,不多不少地养着五六个手下,识得几个字,专事古籍珍本的买卖,反正只要你说得出书名,他就能找得出书来,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

因其口齿伶俐,经常三两句话就能把外地人侃昏,晕乎乎地被他拿下,因此本名早没人再提,都叫他做‘梁拿’。

第351章 看戏

这天午后,梁拿在茶馆避开正午太阳最毒的时辰后,晃晃悠悠地上街找活儿。

没出溜几步路,就看到一个身着青布直缀的外地人,探头探脑的,脸上大大地写着两个字——羊牯,梁拿大喜,摸了摸怀中揣着的一本书就往上靠。

只是没走几步路,旁边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汉子就挡住了他的去路,梁拿不怒反笑,谁人抢食抢到西市来了?

没等他出言叱骂,挡住路的汉子用又快又急的声音低低喝道,“锦衣卫办事,不想死就给我滚!”

梁拿提到胸口的气一下子泄了,半个字都不敢说,灰溜溜地折头便走。

作为一个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小人物,又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儿,他哪敢同锦衣卫强项。

外地汉子继续左右踅摸,只不过直到傍晚,也没有什么收获,不过他倒不气馁,因为他亲眼看到的确有人在街面上交易物件,玉器金皿、宝石古玩什么的都有,就是不见珍本古籍。

或许是自己运势不好罢,外地汉子如此安慰自己,眼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这才掉头回去,心中却有了决断,今后几天,只要宫中不召唤他前去,就到此地来撞撞运气,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这日吃罢饷午,收拾完毕,周秦川忽然笑着对苏、秦二女说道,“想不想上街?”

“好啊好啊。”

二女欢欣雀跃,接着掰着指头数起来,要去哪家衣铺看衣服,哪家胭脂铺买胭脂,哪家的小点心不错,得去尝一尝,巴拉巴拉说了好大一通,把周秦川听得头痛不已。

看来女人从古到今,不,直到后世都没有怎么变过,一说起逛街,个个都兴奋异常。

说起来他们到京师也有段时日了,只是不是在跟着礼部的人学礼仪,就是在阴谋诡计算计人,还进了趟宫,拜会当今帝、后和小济。

最近又和几个小公爷走得甚近,一直没有上过街,更别说血拼了。

嗯,说没上过街也不确切,前些天也曾陪李漆去了趟衣铺,不过那是做事,周秦川也未曾陪伴,在二女心中算不得数。

要是在后世,周秦川说不得就要被揪耳朵跪键盘,还得说上一大通好话才能把女友哄开心。

可谁叫他穿越到明代了呢,二女这些天丝毫没有为此不满,更不可能体罚周秦川,当然了,女人天性避免不了,知道要上街,而且是周秦川陪着她们上街,兴冲冲计划好之后,各回各房,捯饬了好一阵,方才装扮得美美的走了出来。

“秦川哥!”二女异口同声地喊道,接着都在周秦川面前转了一圈,带起阵阵香风,然后摆了个造型。

那意思不言自明,这是要周秦川夸她们呢。

“幼蓉兼具江南秀女和西域女郎之所长,琪妹则融合了草原女子和北地汉家女儿的风情,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都挺美的。”

二女喜滋滋地听周秦川夸完她们,笑嘻嘻地来到周秦川身边,一左一右簇拥着他,“走吧,秦川哥,陪我们姐妹上街逛逛。”

两个时辰后,苏幼蓉和秦琪蹦蹦跳跳地在前,周秦川精疲力尽地跟在后,还有几个侍卫拿着大包小包在他旁边,一行人逛到了西市附近。

看到前方有家茶馆,周秦川眼睛一亮,奋力追上二女,“幼蓉,琪妹,要不咱们去茶馆歇歇脚如何?”

兴致勃勃的二女失笑出声,“好罢,且饶你一回,秦川哥。”

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周秦川坐进茶馆二楼的雅间,‘咕嘟嘟’灌完一碗茶,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再看刚放下大小包袱的几个随从,显然也是苦不堪言,忙招呼他们坐下喝茶。

此时出门在外,若不是贴身丫鬟,男女一般是要分开饮食的,不过来自后世的周秦川哪会在意这些规矩,苏、秦二女在瓦剌卫又是被宠惯了的,也没有这个意识。

至于几个随从嘛,就更不可能在乎了,因此一间小小的雅室,被众人挤得满当当的。

“秦川哥,你骑马射箭、与人厮打的时候不知有多厉害,怎地在街上走几步路就不行了,和幼蓉姐还有我比起来,可是差远了哦。”秦琪坐在胡椅上揶揄周秦川。

周秦川正在喝第二碗茶,闻言摆摆手,“逛街向来就是你们女人所长,我有所不及,甘拜下风。”

苏幼蓉‘噗哧’乐出声,没有跟着秦琪继续刁难,转而问道,“秦川哥,干嘛不坐在大厅里呢,也好听听评话。”

她知道小济一直都喜欢在茶馆里听书,还以为周秦川也有这个癖好,到茶馆既能歇脚,又能听书,要是不想折腾,还能解决一顿饭食,可说是一举三得。

二楼雅间虽静,说书人的声音传上来却也小了不少,听不太真切。

缓过些劲儿来的周秦川,探头向窗外看了看,微微点头,这才答道:

“听书?听书哪如看戏。”

“看戏?这家茶馆等会儿要唱戏么,水牌上怎么没见?”苏幼蓉不知就里,还想把店小二叫过来询问。

秦琪拦住苏幼蓉,横了周秦川一眼,“秦川哥,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还以为今天是陪我们的呢,没想到另有目的,快说,今日带我们来这茶馆,到底为何?”

“琪妹你可冤枉我了,今日自是为了陪你们的,只是累了小半天,喝喝茶,歇歇脚,再检验一番李漆被你们调教的成果,岂不是好?从头至尾,咱们一不用出面,二不用出力,不是看戏是什么?相信我,琪妹,真没有什么目的。”

周秦川一脸无辜。

秦琪两只凤眼横了他一眼,“好罢,就信你一回,你且说说,今日这出戏,你是怎么安排的啊?”

“嘿嘿,要是说了出来,你们看着就没什么意思了,对罢?”

见周秦川死活不愿剧透,苏、秦二女,还有跟着来的几个侍卫,只能抱着吃瓜群众的心态,搬着杌子齐齐在窗边坐下,探头探脑地等着好戏开场。

第352章 争购

坐卧不安的孙安此时正在西市内漫无目的地走动,内心既焦急又无奈,一连三天,他天天往这里跑,亲眼看到成交了不少物件,可就是没有书籍,甚至他不关心的字画也没有。

不会这么背罢?孙安这般宽慰着自己。

眼看落日西下,这一天又将过去,孙安打算再多呆一会儿,可不能再像前两日那般,一到饭点就往回赶,不论如何,今日怎么也要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人在西市买卖书籍。

又走了几步路,孙安有些饥渴,掏出一把铜钱,要了碗茶和两个烧饼,就在茶馆门前吃喝起来。

刚吃了几口,就看到有人顺着街沿,一个一个地找路人低声问话,这是有货要出手,这些天孙安都看惯了的。

只是这一回颇为不同,孙安眼尖,分明看到兜售那人手里拿的非金非玉,而是露出了一页纸角。

有门儿!孙安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没喝干的茶水和没吃完的烧饼,就地一放,朝那人奔去。

还未赶到,有路人好奇,停下来看了看兜售人怀中的那页纸,孙安心头一紧,生怕自己赶不上趟,被人截胡,却又不敢出声,要是自己很着急,岂不是让对方坐地起价,只把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还好路人只看了一眼,就摇头离开,等孙安微微喘着粗气赶到的时候,兜售之人身边并无他人。

“呦,这位爷,您这是要买点儿物件儿?若是金银珠玉,那就抱歉了,我这里没有,若是书本古籍,那敢情好,我这里有誊抄的副本一张,要不你掌掌眼?”

孙安还没喘匀气,那人噼里啪啦地从嘴里吐出一串话来。

“拿……拿来额看看!”孙安伸出一只手。

“得嘞!”那人豪气地把手中那页纸塞到孙安手中。

“柴胡梢、泽泻、车前子、关木通

此方清利肝胆湿热,治肝经实火上攻而成之喉口热疮,肝经湿热下注所致小便涩痛……

可名龙胆泻肝汤。

——兰室秘藏”

孙安越看越不淡定,越看越动容,这个叫做龙胆泻肝汤的方子,岂不就是专治太后所患病症的验方,上能治口舌生疮,下能治小解不利,可不就是它了。

看来自己运道还是不错滴,才三天,就淘到了这么一张秘方。

“额说,你这不对哦,药名显然没有写全,剂量更是没有,哪有这般就拿出来卖的?”静下心来的孙安看出了其中不妥之处。

“这位爷看来初到西市,不懂规矩,我给你说道说道,书籍与金银珠玉不同,要是我一字不漏地全写出来,您又是个过目不忘的主儿,就这么一会儿,您就已经背下来了,要是不买,我找谁说理去?”

说的也是,孙安不得不承认对方言之有理,“那……你怎么保证这纸上内容不假呢?”

对方冷笑,“嘿嘿,在西市兜售的所有物件,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你要不放心,大可不……”

话未说完,有人在旁边插嘴,“和他说这许多作甚,这页书俺要了,报个价来。”口音透着一股鲁东的味道。

孙安一个激灵,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年,眼光刚从他手中的纸上移开,显然纸上内容已被他看去。

虽然穿的也是直缀,但人家的布料可是上好苏绸,一看就不是凡品。

“额说你这人好没道理,正在谈着的买卖,岂有横刀抢夺之理?”孙安不依了。

少年撇撇嘴,“又没敲定,再者说,你不是怀疑它有假么,这是医书,俺看你也辨别不了真假,怕的话,就别搀和了,掌柜的,报价啊!”

几句话把孙安怼得没声后,少年又问起了价。

兜售汉子微微一笑,竖起一根食指。

“一百两一本兰室秘藏?不贵不贵。”少年口气挺大。

“你想多了,少年人。”汉子不屑地说道,“一百两,就一个龙胆泻肝汤的方子。”

“咝……”这一下,就连少年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百两一个方子,贵了点罢?”

“少年人,你要是从事医道,应该不会不知兰室密藏的来历罢?”汉子斜着眼反问。

“我家公子乃是鲁东最大的医馆——方氏延寿堂的少东家方琦,岂会不知兰室秘藏的来历。”旁边有随从站出来替少年张目。

“兰室秘藏乃金元医道名家李东垣先生的大作,由此开创了补土一派,早就得闻其名,一直无缘拜读,没想到今日能得窥一斑,可惜啊,只有残页一张。”方琦摇头晃脑地卖弄起来。

“嘿,碰上懂行的了,那就好,这位公子,你觉得,要是整本的兰室秘藏在我手上,区区一百两银子能买到么?”

少年默默摇着头,咬了咬牙,“也罢,此方虽然未见全貌,但依纸上所载的几味药,的确配伍精妙,一张秘方百两银子,也算值得,这趟京师之行没有白跑,回到鲁东阿爷定然不会怪罪于我,来人啊……”

随从中有人弓着腰上前,把一个鼓鼓囊囊,显然里面全是银子的褡裢递到了少年方琦手上。

“慢着!”

一直在旁边当小透明的孙安跳了出来,他可算听明白了,这个方子是个了不得的名医拟就,全本未曾流传于世,哪怕是残页,也是价值不菲。

既然如此,岂有放过之理,哪怕是倾家荡产,不,倾家荡产可不成,不过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孙安这些年在耀州一带招摇撞骗,很是攒了些家当,一百两银子虽然心痛,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位掌柜,”孙安冲汉子拱拱手,“这交易一开始找的可是我,我也没说不要,你可不能看人下菜,坏了规矩。”

“哟呵,是有这么个规矩。”汉子笑了,“不过一百两银子你拿得出来么?”

“我……我这会儿的确不方便。”孙安脸一红,“不过你可以拿着抄全了方子的残页,跟我走一趟,到了住处,银子一钱都不会少。”

“我出一百一十两银子!”少年方琦开始掏褡裢,“虽说有先来后到的规矩,但也有价高者得的规矩,你说对不对,掌柜的?”

第353章 指点

卖书的汉子拿眼睛斜睨着孙安,那意思很清楚,要是不加价,他就要卖给少年了。

孙安大急,一百两虽然不是他的极限,但也差不多了,实在没有多少银钱能和这个少年抬价。

左思右想间,也没了顾忌,走到卖书汉子身前,掏出个腰牌晃了一晃,低声说道:

“我乃太医院御医,你可想好了,若卖与这外地人,今后我可有的是办法,托人找你麻烦,切莫自误才好。”

卖书汉子脸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如常,随后对少年说道:

“方小公子请了,做买卖先来后到的规矩不可轻废,这张残页,我还是得卖给这位爷。”

“怎地,嫌少?那我出一百二十两!”方琦那肯轻易放弃,有些歇斯底里。

见卖书汉子仍是摇头,方琦急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有银钱还不赚?告诉你,我最多出到一百五十两,你可想好了。”

“抱歉了,方小公子。”卖书汉子微微欠身,随即对孙安说道,“走吧,这位爷,去您的住所看看?”

孙安好不得意,给卖书汉子看的那块腰牌,乃是他削尖脑袋,借口进出太医院不方便,找院正死乞白咧闹来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吃公家饭就是好啊,银钱再多又能如何,没见这汉子再不敢把方子卖给那个什么延寿堂的方公子了么。

此时的孙安,更坚定了要拿下这个秘方,以便名正言顺留在太医院的决心。

“慢着!”方琦仍不甘心,一把抓住孙安臂膀,低声耳语道,“这位兄台,我看你手头也不怎么方便,你看这样可好,这一百两银子算我的,秘方你我二人分享如何?这样一来,你可是白白地就得了一个价值百金的方子。”

孙安心中一动,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可一想到这个方子如果流传开来,就不是自己的独门绝技了,那还怎么在太医院立足,不成!

不过,却也不能就这么回绝这小子,孙安还有事儿没闹明白呢。

“方公子,你这提议……让我很为难啊。”

“嘿嘿,这位兄台,你想想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就不为难了。”

“这样罢,方公子,先拿出点诚意来,你且说说,这关木通是哪里的木通?不瞒你说,我也略通医术,木通倒是知道,可关木通嘛,却从未听说过。”

“这不奇怪,兄台。”方琦刻意想要亲近,“顾名思义,关木通就是关外的木通,确切地说,以辽东一带的关木通最为正宗,我也是此次出关收药,这才得知的,要不然怎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那……能用木通代替么?”孙安继续不动声色地追问。

“嗯……”方琦边想边说,“若无上火热症,当可用木通替之,要是一派热象,非关木通不能药到病除。”

孙安暗暗记下,继续盘问,“关木通既是辽东所产,那在京师恐怕不好找罢?”

“哟,兄台看来是急着要用这个方子治病救人咯,这样罢,我才从关外回来,关木通收了不少,兄台若有需要,十斤八斤的拿去用便是。”

“呃……我是说,除了找你之外,还能不能买得到,要不然你一走,我却找谁买关木通去?”

“这样啊,辽东有几个县,在京师设了会馆,我见过这些县份上有药商贩运此药来京售卖,还有,不少参客也会兼带着挖些关木通,若嫌辽东当地参价走低,他们也会带着辽参和关木通等药材进京碰运气。”

听说关木通不难弄到,孙安心头一松,自己花百金买来的这个方子不虞会成为屠龙之术。

又在心头盘算了片刻,孙安觉得再无疑惑之处,自己当能独立使用这个方子,那眼前这个什么鲁东延寿堂的少东家,就用不上了。

“多谢方公子指点,在下还需带这位掌柜去住所取银钱……”

孙安指了指卖书汉子,“鄙舍寒酸简陋,实在见不得人,就不相请方小公子了。”

“这……你!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么?银钱我出,方子一起看,你怎就变卦了?”

“方小公子此言差矣,我何时答应过你了,都是你一厢情愿而已,对不住,告辞!”

说罢,孙安伸手虚引,对着卖书汉子说道:

“这位掌柜,请!”

“你!”方琦指着孙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好!好得很。算我走了眼,吃了个教训,一个秘方而已,我延寿堂虽然想要,却也稀罕不到哪里去。

我倒想要看看,区区一个单方,你独吞下去,是能成为名医大家,还是能坐地生财?”

孙安背着方琦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理会,有必要跟一个输家争执么,还是尽快把秘方拿到手是正经。

说实在的,孙安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候补太医,只从这个少东家身上诳了一点讯息,而不是使人拿他下狱,已经算得上是万分仁慈了。

“掌柜的,我赁的房子离此地有些远,还望见谅。”

“无妨。”卖书汉子哼道,“只要有银子拿就成,咱们可是讲好了一百两银子的,届时你要是拿不出来,哪怕你是太医院的人,也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岂敢岂敢。”孙安头前引路,带着汉子和几个手下渐行渐远。

方琦站在原地,神色不定地看着远去的几个人,看上去仍旧为刚才被摆了一道之事有些耿耿于怀。

直到孙安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脸色一下子轻松起来,回身仰头,先冲着茶馆二楼遥遥抱了抱拳,然后才向茶馆走去。

“周大哥,我刚才的表现可还入得法眼?”李漆一进茶馆二楼的雅间,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自得的样子。

“嗯,表演浮夸,略显做作。”

周秦川未及熟虑,便把后世评价一个人演技的套话说了出来,见众人全都不解地看向自己,才恍悟这些人恐怕不懂这话的意思,还有其中的调侃。

第354章 挖人

“我的意思是,李子你今日表现不错,成功瞒过了这个姓孙的,尤其是最后知道自己被他诓骗后,脸上的愤懑和不平,都恰到好处。”

周秦川坐在胡椅上夸夸其谈,一时间竟然感觉自己再次穿越,来到了某个专门诞生戏精的综艺节目上,成了坐在转椅上的那个导师。

李漆得了褒奖,喜不自胜。

在他心中,只要能真正帮到周秦川就好,至于周秦川为什么千方百计、挖坑设套地要卖那孙安一个方子,李漆并不打算多嘴询问。

那个方子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治病救人的良方,但此事透着的诡异,让李漆认定周秦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真正的医道中人,人参亦可杀人。

李漆自觉才疏学浅,看不透其中的铆窍。

此次针对孙安的行动,苏、秦二女除了帮着调教了一番李漆,其他事情都没有沾手,就更看不透周秦川的目的了。

如今周秦川威望初成,她们相信自家郎君的所为定有深意,因此对周秦川匪夷所思地转让秘方一事并未质疑。

回到会同馆,吃过简单的餔食,周秦川正待歇下,李漆带着个人前来拜见。

此人周秦川亦不陌生,就是那个倒卖古本珍籍的汉子,真实身份乃是锦衣卫中的一个百户,得卢忠看重,被派来帮周秦川做事。

“末将耿彪,见过纪善大人。”

一进门,卖书汉子二话不说,单膝下跪,行了个大礼。

周秦川坦然受了,他如今不再像初到大明之时,有些排斥这些繁文缛节,此一时彼一时也,要是不主动融入,就显得太过另类了。

纪善虽是不入流的杂官,但以他同马庆和卢忠的交情,还有与皇后一脉的关系,这个礼他受得起。

耿彪礼毕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大锭白银奉上,“纪善大人,这是卖那张残页的所得。”

周秦川微微一愣,他念兹想兹的是怎么让孙安入觳,这一百两银子耿彪要是不提,自己拿去花用,别说周秦川想不起来,就是想起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个耿彪也就只是个百户,一百两银子也不算少了,能毫不犹豫地如数奉上,有点意思。

示意李漆收下银子后,周秦川方才开口道:

“耿将军,今日的表现不错,与那些真正倒买倒卖书籍的混混几无差别,李子终究差些火候,要不是你,未必能成事,看来锦衣卫就是锦衣卫,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周秦川此话可不是虚言,而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别看他对李漆的演技评价不怎么高,但扪心自问,换作自己上阵,未必能比李漆做得更好。

就只有这个耿彪,从头至尾浑然天成,恐怕是那些常年厮混西市之人,也辨不出真假来。

“纪善大人谬赞了,这等场面,我等锦衣卫经常能遇上,自然就更熟悉些,小李大人初历此事,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耿彪谦让一番,接着禀报道:

“纪善大人请放心,孙安一事,末将自会跟进,但有风吹草动,定会及时来会同馆通报。”

周秦川点点头,心里很是满意,他正准备吩咐耿彪要继续盯着孙安,以观后效,没想到人家就主动提出来了。

如此有眼色之人,的确让人舒服,看着恭谨异常的耿彪,周秦川心中忽的一动。

难得此人如此干练,又常年在京,不论地头人脉,都能吃得开,自己还要在京呆些时日,更要处理不少见不得人之事,若是有这么一个会来事儿、更会办事的地头蛇帮忙,岂不是好。

孙安一事从头至尾都是周秦川亲力亲为地安排,虽说事后颇有成就感,但身心俱疲,且不谙京城的周秦川,即便有西厂和锦衣卫的帮忙,仍然觉得有很多不便之处。

要是一开始就有耿彪这样的人就不一样了,自己只需出出主意发发话,他自会帮你办得妥妥贴贴,甚至比自己亲力亲为的效果还要好,岂不是就能做个彻底的甩手掌柜了?

成,就这么办,周秦川打定了主意,作为穿越者,岂能把自己累成一条狗,收小弟,让人替自己卖命才是正解。

“耿将军有心了。”周秦川先假模假式地道了个谢,随即正式相邀:

“我等在京城两眼一抹黑,做什么事情都很不方便,耿将军若不嫌弃,可否来我这儿帮帮忙?

卢大人那里不用担心,我自会去分说。”

周秦川也不操心此人的忠诚问题,能被卢忠看重,至少表面上不是朱祁镇和孙太后一党。

何况今日之事若成,就是一份投名状,再想反悔叛逃,都没有可能了。

要是可堪一用,周秦川不吝帮上一帮,不论是西厂还是锦衣卫,甚至是杭皇后那里,都能让他更进一步。

微微低着头的耿彪,眼中喜色一闪而过,随即再次单膝跪地:

“纪善大人相邀,敢不从命,末将愿为瓦剌卫排忧解难。”

如今的西厂和锦衣卫,耳目稍微灵通一点的人士,没有不认识周秦川的,都知道跟着这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飞黄腾达,马庆、高进还有卢忠,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些事情耿彪岂有不知之理,虽说在锦衣卫也能得卢忠重用,但谁没有上进之心,能鞍前马后地替周秦川效劳,更要胜过在卢忠手下效力。

“如此甚好。”见耿彪应了下来,周秦川也很高兴,终于能轻松些了,“今后你不但要继续给我盯紧孙安,看他如何行动,还另有要紧之事,你得着手开始安排了。”

“请纪善大人吩咐。”

周秦川先打发走李漆,后面这事儿与他不相干,也用不上他,自然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随后才细细地同耿彪分说清楚。

“耿将军千万记住,这事儿一定得实锤……哦,实锤是我的家乡话,意思是必须证据确凿,让他无可辩驳才行。

至于所需人手,这事儿不用出动西厂,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即可,我都和他们说好了,两处兵马任由咱们调动,你可千万给我涨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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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万事俱备

“属下定然不负纪善大人的期望。”耿彪很自觉地改了自称。

“万事俱备之时,提前知会我一声,这场戏还得请几个小公爷去看,才更有意思,也不枉咱们辛苦一场,到时候你可不能给我搞砸了。”

“遵命!”

有了耿彪的协助,周秦川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总算不用再事必躬亲。

趁着有空闲工夫,他约着刚袭爵的定国公徐永宁,还有其他一些开国和靖难的勋爵之后,到京郊打了几次猎。

周秦川高超的骑射之技,让本就有些敬佩他的徐永宁更加叹服,由此顺利收获了一帮小迷弟,在遥远的大明时空,居然也成了一个有粉丝的人。

至于张懋嘛,服丧期间不宜游乐,这些活动就没有参加,不过徐永宁不时会带着周秦川上门拜访,说一说打猎的趣事,好生炫耀一番。

这期间,周秦川会不时听耿彪禀报一下他经手之事的进展情况。

不得不说,孙安这厮当真谨慎万分,在龙胆泻肝汤一方到手之后,并未即刻在宫中使用,而是到处找寻与孙太后症状相似相近之人。

不但义务替人诊病,还倒贴银钱给人熬药,凭着龙胆泻肝汤的威力药到病除,一时间还博了个良医的名头。

眼见方子有神效,孙安这才放心地上报太医院,要用在孙太后身上,得经过太医院的院正和几个名头响亮的御医验证汤药无毒后才行。

结果当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周秦川精心准备的这份儿大礼终于派上了用场。

几剂药之后,孙太后沉疴尽去,火症之相全没了,肿痛的牙龈恢复正常,胃口有了,不再以参汤和稀粥吊命,一直让人头痛的小解,也终于酣畅淋漓起来,浮肿的双腿尽复旧观。

得了重赏,并顺利留在太医院的孙安喜不自胜,庆幸当日自己当机立断买下了这个秘方,要不然岂会有这种际遇,感慨那一百两银子没白花,如今全都赚回来了。

身体康复的孙太后精神大振,在反对瓦剌卫一事上更是不遗余力,景泰帝毫无办法,继续采取‘拖’字诀。

不明就里的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得知太后不同意开设椎场,沉不住气了,纷纷找周秦川说项,周秦川岂能轻易说出自己的计划,推说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静待于谦于大人的回信。

要大家相信这位国之栋梁的眼光,不会令人失望云云。

知道一点内幕的不外苏、秦二女和李漆寥寥几人,尽管不解周秦川想方设法送去良方的‘资敌’行为,但出于对周秦川近乎盲目的信任,相信他另有目的,并未失却信心。

而其余人等,包括杭皇后及其父兄在内,都是仅仅知道整件事的一两个片段而已,对孙太后近乎彻底康复,真正的幕后大功臣竟是周秦川一事并不知情。

要不然,免不了要费好大一番口舌。

至于有所猜测的耿彪,自然不会多嘴,就连其上司卢忠那里,也没有吐露实情。

而周秦川此刻所要做的,就是蛰伏起来,静待转机出现。

不时找几个小公爷骑马打猎,既是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又何尝不是一种表明自己胸无大志,示弱于敌的行为。

除了骑马打猎,周秦川还接待了登门拜访的大国舅,杭敬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求之事杭敏曾经提及,就是随地便溺之人减少,导致罚款得来的银钱呈下降趋势。

周秦川二话不说,又给他出了个主意,就是先把皇城内没有店铺的那些摊贩全部取缔,然后在热闹地段重设固定摊位,对外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至于前期在这些摊贩身上收取的卫生费退不退,能不能摆平这些摊贩背后之人,就与周秦川没什么干系了。

反正杭敬得了主意之后,高高兴兴地走了,也不见他有何为难之处。

能在皇城之内摆摊,不会是普通人,周秦川并不担心会因此伤及普通百姓,且正因为只是流动摊贩,势力就不会太强,杭氏一脉也不至于摆不平,进而得罪不该得罪之人。

杭后在得知自家父兄的所作所为之后,哭笑不得,却也没有阻止,只托杭敏带话给周秦川,说他奉上的那份钱粮,加上现如今五城兵马司的收益,已足够养那两千兵马,让周秦川莫再出这类不着调的主意了。

在杭敏面前,周秦川自是态度恭谨地接受了当今皇后的训话,内心却不以为然。

谁会嫌钱少呢,不但回到沙洲得把剩下的钱粮补上,后续还有什么赚钱的点子主意,照样得拉上杭家,合为一体的利益关系才是最为牢靠的。

日子就这么有些悠闲,又有些烦人地过了将近一个旬日之后,耿彪终于前来禀报,针对张軏的行动已是万事俱备,就连东风也不欠了。

周秦川大喜,这些日子虽说不操什么心,但孙太后病愈,强势介入政事之后,终归有些憋屈,这一下,总算能稍微出一出心头恶气了。

当下吩咐耿彪去做好安排,自己也跟着出了瓦剌卫所在院落,打算邀人看一出好戏。

“秦川哥,你要去哪儿?”

还未出大门,就被眼尖的秦琪看到,追上来问道。

“嘿嘿,找定国公他们看戏去。”周秦川笑道。

“又看戏?”秦琪眼睛一亮,难得周秦川不陪着这些人骑马打猎,不管是看什么戏,这个热闹都可以凑上一凑,“好啊好啊,这些天有些气闷,正好去散散心。”

“这……”周秦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对付张軏一事,所使手段有些不入流,就没有同苏、秦二女说过。

此看戏非彼看戏,其间或许会有少儿不宜的画面出现,自是不宜让秦琪看到。

“琪妹,你这身份,跟着我去与那帮小公爷寻乐,怕是不妥罢?”周秦川推脱道。

“有甚不妥的,大不了便宜你,我就扮作你的贴身丫鬟好了。”秦琪岂肯轻易放弃,瞬间就想出了一个主意,看到闻声出来的苏幼蓉,还主动邀请道:

“幼蓉姐,要不你也扮作婢女,咱二人一道陪着秦川哥看戏去。”

第356章 品茶

苏幼蓉显然也被憋坏了,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二女叽叽喳喳的就要去换衣服,改装扮。

周秦川深感头痛,苏幼蓉倒也罢了,在中原人眼中不过是一个鬼婆子,很少有男人会对她感兴趣。

秦琪就不同了,她的容貌虽然在周秦川眼中只是普通,但却非常符合汉人的审美。

要是被这些小公爷看上,出言讨要,那乐子可就大了,虽然摆明身份后,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堂堂瓦剌卫公主被人当作丫鬟索取,这要是传出去,瓦剌卫大失颜面不说,就是秦琪本人也会被看轻。

只得虚言恫吓,“幼蓉,琪妹,这些小公爷所看之戏可不简单,说不定会出现香艳场面,你们确定要去?”

“切,好像我没看过戏似的。”秦琪很是不屑,她虽出身塞北,但其母是汉人,也先也曾请过内地的戏班子去唱过戏,“最多不过书生小姐月下私奔,才子狐仙古庙相会,且还都是男装女扮之人,能香艳到哪里去?”

无奈之下的周秦川,只得结结巴巴地向苏幼蓉解释,“幼蓉,我们要去的地方……这个……不太方便,你看?”

他说的是实话,没想到初经人事的苏幼蓉却会错了意,脸一红,啐道:

“也不早说,害得我和秦琪妹妹空欢喜一场,罢了,我们就不去给你添乱了,你好生陪着那些小公爷罢,就是……就是逢场作戏可以,可千万别惹身腥臊回来。”

说罢拖着秦琪就往回走,边走边劝道,“秦琪妹妹,咱们就别给秦川哥添乱了,还是好生呆在会同馆罢。”

见苏幼蓉都这般说了,秦琪尽管不明所以,还是消停了下来,乖乖跟着去了。

周秦川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幼蓉好啊,不但知情识趣,还能帮着自己摆平秦琪,当真是个贤内助。

等会儿,好像有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叫做‘逢场作戏可以,千万别惹身骚回来’?

该不会是苏幼蓉领会错了,以为自己要去那种地方罢。

周秦川有心解释一二,他还真不是要去勾栏瓦舍里寻欢作乐,有心解释一二,又怕弄巧成拙,再被二女缠上,就真脱不开身了。

罢了,等此事一了,她们就能知道真相了,无需自己解释。

不过这明代女子还真是贴心啊,明知自家良人要去那种地方,却也并不反对,最多有些吃味,不错,当真是男人的天堂。

周秦川喜滋滋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出了会同馆大门,直奔定国公府。

“秦川兄,又去打猎?不是前日才去过的么,我这膀子还酸着呢,抬都抬不起来。”

一看到登门拜访的周秦川,徐永宁就苦着脸抱怨:

“你看,天这么热,日头这么毒,歇几天再出门如何?要不,今儿我叫上几个人,带你见识见识京师的繁华场所,找点乐子去?”

对他们这些勋贵之后来说,骑马行猎偶而为止尚可,还算是一件乐事,可要是三两天就来上这么一回,那就成了苦差事,没几个人能吃得消。

嘿,苏幼蓉还真没猜错,徐永宁这厮还真打算去那声色犬马之地,嗯,穿越到大明这么久了,勾栏瓦舍还真没去过,要不然,今日就跟着这个新晋的定国公去见识一番?

反正家里的两个小娘子也不会反对,古代就是好啊。

周秦川明显被徐永宁给带偏了,乐滋滋地张开嘴就要答应,看到手中拎的那提茶,这才想起自己到此的初衷。

不成,今日可是有大事要办,得请这些人去看场大戏的,怎么能一听说有乐子,就全然忘了自己的目的呢。

在后世网络上,各种绝色又不是没见识过,说起来也是老司机了,居然被这些古人一句话就弄得心思不定,丢脸啊,得改!

周秦川一面暗自检讨自己,一面应付着徐永宁:

“小公爷身份尊贵,岂能像我等武夫一样成天打猎,今日前来,可不是寻你出城的。”

徐永宁大喜,一把搂过周秦川,“如此甚好,等我换身衣衫,咱们这就出门。”

“慢来慢来,小公爷。”周秦川赶紧出言劝阻,“要是偎红倚翠的话,还是改天罢。”

徐永宁眨巴眨巴眼睛,“秦川兄,自古绿叶配红花,美人慕英雄,你要跟我去的话,不知多受欢迎,看你这般不情愿,难不成……”

话未说完,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周秦川无心同他解释,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意图。

“小公爷,廷勉兄不是嗜茶如命么,不才购得滇南普洱府的一提好茶,”周秦川边说边把手中物件举了起来,“今日是打算邀请几位去品茶的。”

“品茶?”徐永宁眼睛一亮,看向周秦川手中用笋壳包裹着的几饼团茶,“果然是滇南普洱府的样式,京师之中也不多见,难得,走,秦川兄,咱们这就找个好去处,好好尝一尝这茶的滋味。”

周秦川暗自擦了把汗,总算把这厮的脑回路给带回来了,还好之前功课做得足,知道这帮勋贵之后嗜好喝茶,且段位不低,有成瘾的迹象。

他们的祖、父两辈,都是沙场征战之辈,不论是日夜颠倒的急行军和夜间突袭,还是压制身上的暗伤,都离不开提神醒脑、解毒去秽的茶叶,日子一长,个个都嗜茶如命。

这份喜好,也影响了他们的后辈,再加上这帮小公爷读书不成,想要假装高雅,就只能在茶之一道上下功夫,因此不但人人都是个中高手,且一听说有好茶,就千方百计地要一饮而快。

尤其是耿彪给周秦川准备的这几饼滇南普洱府的团茶,就更为弥足珍贵。

大明建国之后,百废待兴,一向俭朴的太祖不喜前人茶道的繁复奢靡,恰好在此时,制茶的炒青工艺开始出现,因此朱元璋倡散茶,废团茶,极力简化喝茶流程。

较为落后的蒸青工艺,甚至更为落后的晒青工艺制成的团茶越来越少,市面上难得一见,偏偏团茶的制茶工艺虽然落后,但是茶汤的滋味比之炒制出来的散茶要更为浓酽,提神醒脑的效力也更足。

真正的老茶客,心头所好还是团茶,尤其是滇南普洱府的团茶,仍旧用的是最为落后的晒青工艺,浓酽的茶汤中带着几分霸气,最合这些小公爷的胃口。

这就是徐永宁一见到周秦川手中的团茶,就连去勾栏瓦舍找乐子也顾不上的缘由。

“不知小公爷欲往何处品茶?”周秦川似有意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第357章 飞贼

“嗯……”徐永宁摸摸下巴上才长出来的稀疏绒毛,“欲喝好茶,不但需有好水和好茶具,泡茶之人尤为关键,茶之一道我虽然还对付得过去,但对滇南团茶并不熟悉,还是得找个此道高手,方不负秦川兄的一番好意。

听说南城尚饮阁新来了个茶道大师,各类茶艺无有不擅,咱们这就去尚饮阁寻他去罢。”

“成,咱是粗人,对这些一窍不通,就听小公爷的。”周秦川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这个建议。

徐永宁一边安排了几个小厮出门,知会他那些狐朋狗友,一边暂别周秦川,进内室更换衣衫。

等他和周秦川一道出了自家府邸,向南走了没几步路,又拐了个弯,径自往西而去。

“咦,小公爷,咱们不是去南城尚饮阁么?”

“我突然想起来,张懋这厮,比我还要嗜茶,要是今日品茶不喊上他,日后少不得被他数落。”

“可廷勉兄不是尚在服丧之中么,如何能出府与我等一道品茶呢?”

“又不是饮酒作乐,他祖母的七七之期虽未结束,但最为重要的头七和六七已过,喝几盏茶而已,不妨事的,不过秦川兄顾虑的也对,等会儿到了尚饮阁,我等需得找间静室,尽量不抛头露面为好。”

“差人告知廷勉兄我等品茶所在即可,小公爷何苦亲自跑上一趟。”周秦川故意这般说。

“其他人可以,但张懋这厮府里有丧事,那些小厮定然请不出他来,与其事后被他埋怨,还不如我辛苦些,走上这一遭得好。”

周秦川微微一笑,跟在徐永宁身后不再说话。

如此甚好,此次把张懋请出来喝茶,不论怎么算,都同自己扯不上关系了。

这一趟张府之行,耽搁了些工夫,等他三人赶到尚饮阁的时候,守在茶馆大门口的其他公侯之后的随身小厮都上来相迎,殷勤地把他们接了进去。

待茶馆门口为之一空后,街对面一个闲汉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啊呀,秦川兄,可把你盼来了。”

刚进静室,一帮小公侯甫一看清周秦川手中用笋壳包着的团茶,就夸张地叫开了,直视走在前面的徐永宁和张懋二人如无物。

“快快快,茶道大师我们已经请来了,茶具、滚水也已备好,就等秦川兄你的团茶了。”

更有人热心地边打招呼,边把周秦川手中的茶叶接了过去。

徐永宁和张懋无心计较这帮狐朋狗友的行径,各自寻了个位置坐好,眼巴巴地看着茶道师接过茶叶,开始慢条斯理地烫壶、洗茶。

周秦川对于茶之一道并不熟悉,也没有这帮人那么痴迷,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静静地看着茶道师的表演。

可惜啊,周秦川记得在后世,那些表演茶道之人,怎么也是个小美女,看她们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虽然不懂,却也赏心悦目,怎么到了大明,茶道师就成了一个长相平平的中年男子了呢。

不过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张懋才能在丧期之中到此喝茶,要是换成女子,他恐怕是不敢也不能出来的。

不多时,袅袅茶香中,有小二端着茶碟,将一杯杯小小的茶盏送到在座诸人手中,一时间“呲遛遛”、“呼噜噜”的各式响动大起,随后“好茶”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周秦川跟着把茶水吞下肚,有些遗憾地咂咂嘴。

他是滇南人,对普洱府的团茶自然不陌生,在周秦川看来,这个在后世鼎鼎大名的茶,还是要大口大口地吞咽方才过瘾。

这么小口小口地抿,他实在不适应。

一连三杯茶下肚之后,这帮小公爷小侯爷的瘾头暂时得了满足,不再沉默不语,开始边吃着茶点,边说起了闲话。

周秦川前段时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不过有关塞北和关西的故事已然说得差不多,最近几次和这帮勋贵之后在一起的时候,他更多的是在做听众。

今日更不会例外,他把众人引到此地的职司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静静地做个小透明即可。

与炒茶不同,晒青的团茶耐泡,普洱府的尤甚,即便到了七八泡,仍然有滋有味,因此此次喝茶所花的工夫,要比其他茶长得多。

小公爷小侯爷们没什么事儿,都不急着走,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闲聊。

“站住!”

窗外隐隐有叫声传来,其他人尚不知觉,耳朵尖的周秦川却听见了,知道来了戏肉,也不声张,装作不知,仍旧与人扯着淡。

忽忽一会儿,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总算落入了这群人耳中。

“咦,外面有人高声叫嚷,你们听到没有。”有人发问。

“好像还真是。”有人回应。

这帮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又闲极无聊,确认窗外有事发生,当下争先恐后地挤到了窗前,个个抻着脖子向外张望。

“哟,抓飞贼呢,当真难得一见。”有人评头论足。

只见离茶馆不远的屋脊上,一前一后跑着两个人,前面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背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不时向后张望一二。

后面那人则是短打扮,手中提着单刀紧追不舍,房舍两边的街巷中,各有十数人,都穿着朱红色的战袄,盯着房上被追之人,亦是丝毫不曾放松。

“哟,想不到五城兵马司到了杭家人手中,居然这么能耐,连飞贼都有本事抓了。”有人奇道。

“那可未必,”有人反驳,“那些在下面摇旗呐喊之人,当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不假,但在房顶上追杀飞贼的那人,我看却是锦衣卫的高手才对。”

“能请来锦衣卫的高手,那也是本事,五城兵马司面子不小啊。”

“谁让如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中,有两个国舅一个国丈呢,谅锦衣卫没胆拒绝,风水轮流转啊,以前最让人看不起的五城兵马司,如今既不缺钱,更是连锦衣卫都能使唤了。”

“那是,做的事也没什么凶险的,仁兄,要不咱俩也去五城兵马司之中历练一番?”

“同去同去……”

第358章 赌局

功勋之后们扯七扯八的,周秦川则有些不忍直视那屋脊上当先的飞贼,光天化日之下,蒙哪门子的脸呢,要不要这么欲掩弥彰地告诉所有人,你就是飞贼?

不过,想想他们也有苦衷,都是自家兄弟,这事儿势必是要闹大的,要是扮作飞贼那人照了面,今后还怎么在京师地面上混,就是想找人顶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算了,这点瑕疵也算不上什么破绽,由得他们继续。

“嗯,这房梁上一追一逃的两个人,身手其实都挺不错的。”

小公爷小侯爷们聊着聊着,话题越扯越远,也不顾是兵是贼,谈起了这二人的身手,有好事者,还攀附到了周秦川的身上。

“秦川兄,你骑射俱佳,身手无双,就不知能否如他二人这般,在房顶之上奔跑如履平地?”

“呵呵……”周秦川很想赏这人一记白眼,硬生生忍了下去,“兄台抬举我了,你看我这身形体格,真在房顶上这般跑动的话,不知道要弄垮多少人家的屋脊。”

“说的是,你这人忒没眼力。”徐永宁开口了,“秦川兄乃古之猛将,适合战场搏杀,这等江湖微末伎俩,只有个小体轻之人方能做得到。”

徐永宁这番话总算说在了点子上,这方世界没有什么超凡的武力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这是周秦川穿越过来不久就确认了的。

今日这二人在屋顶飞蹿的功夫,与后世的跑酷相类,再加上个子不高,体重也轻,才能有如此表现,即便如此,房顶那些瓦片也在他们脚下应声而碎。

换了周秦川,以他现如今在后世一米九的个子,加上一身肌肉,体重定有八十五公斤左右,一上房顶,就能踩得以木头为主的房梁摇摇晃晃,再跑上几步,房梁多半就会被他给弄断。

那画面可不要太美。

就在众人的闲扯当中,一追一逃的两个人离茶馆越来越近,小公爷小侯爷们丝毫不担心,他们虽然上不得战场,但一对一与这类江湖中人争斗,却也是不惧的,更何况他们是一群人。

这个飞贼后有追兵,只要脑子不进水,断然不会费劲巴拉地爬上茶馆二楼来找他们麻烦。

果然,飞贼见高出周围房舍的茶馆挡住去路,毫不犹豫地换了方向,意欲避让。

只是奔跑之中,速度甚急,猛然改道,发力未免大了些,再难顾得周全,脚下瓦片应声而碎,这一回,碎得既突然又彻底,飞贼不及反应,整个人就从屋顶上掉落下去。

紧接着,数声惊呼从屋内传出来,其中有男有女。

两边街巷的追兵见了,发一声喊,齐齐朝那栋屋顶通了个窟窿的房舍围去。

追击的那个疑似为锦衣卫的人,放慢了脚步,缓缓靠近有窟窿的房顶,却并不上前,以防屋顶不受力,把自己也牵连下去,也不跳入院中缉拿人犯,而是站在旁边屋脊上警戒,以免飞贼再度蹿上房顶跑路。

“可惜,”茶馆雅室内的众人兴致勃勃如同看戏一般目睹了整个过程,有人还替飞贼惋惜,“非战之罪啊,要不是那房顶的瓦片不受力,我看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那个飞贼。”

“嘿嘿,”有人脑洞大开,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诸位刚才有没有听清楚,飞贼掉下去的时候,可是有三道叫声哦,其中一声当是飞贼的惊呼声,另外两声,分别为一男一女。

大家猜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等会儿会不会有什么香艳的场面呢?”

周秦川很想反手就给此人点个赞,这人简直太给力了,神助攻啊。

有人撇撇嘴,并不赞同,“我看未必,一户人家之中有男有女,忽见天降蒙面之人,任谁都会受到惊吓,发出喊声,你脑子里别一天到晚只有这等龌龊想法,成不成?”

“嘿嘿,说的都有些道理,要不这样,诸位,咱们以他二人所说的为依据,分头下注,一赌输赢如何?”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跳将出来,开设起了赌局。

小公爷小侯爷们难得能看场好戏,听了此人的话,轰然叫好,纷纷掏出银钱下注。

只不过还是脑子正常的人多些,都觉得时值下午,光天化日之下的普通民宅之中,能有什么香艳场面,大多数人都把赌注下在了一切正常的这一方。

周秦川哭笑不得,不愧是公侯之后,闲极无聊,连这么点破事儿也能拿出来打赌。

随即掏出一锭银子,默默地下在了有香艳场面出现的一方,既然有钱赚,不赚白不赚。

“哟,秦川兄,你也觉得等会儿场面刺激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徐永宁不知何时凑到周秦川身边,边搭话边冲张懋挑挑眉。

张懋冷哼一声,“你既然银钱多得使不完,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也掏出一小锭银子,拍在了赌注的另一方,全然忘了他孝期未满,虽然是玩闹一般的赌局,但也不宜参与。

请来的茶道大师极有眼色,见窗外有事发生,室内因此开设起了赌局,小公侯们已然无心喝茶,轻声告辞后退下。

众人在雅室内笑闹,一时没有关注窗外,直到那座院落发出一声巨响,方才重又吸引了小公侯们的注意力。

“兀那贼子,快快出来受缚。”

原来是沿着两边街巷追慑的官兵们,将飞贼掉落下去的院落团团围住后,为首者一脚将大门踹开,边往院里冲,边高声叫嚷。

“哟呵,五城兵马司动作不满嘛,居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今日着实令我刮目相看。”小公侯中有人诧异地叹道。

话音刚落,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院内屋子一直紧闭的房门洞开,伴随着一声痛呼,一个女子从屋内摔落出来。

“哈哈哈,赢了。”

大笑声中,一直守在窗口的徐永宁伸手往茶桌上数目更多的那堆银子捞去,却被张懋给拦了下来。

“且慢,你等怎地就赢了?”

第359章 人质

“自己看去。”

徐永宁毫不客气地拨开张懋的手,一把把银子全数搂在一起,“秦川兄,我记得你和我下的注一样,来来来,今日小发一笔,对了,还有谁下了香艳的注,快来分银子。”

人群中仅有寥寥数人应和,凑了过来。

其余人等,下的注都与香艳无关,在见了跌坐在院落中的那个女子装扮后,全都沉默了。

此女兀自坐在地上呼痛,脸上化有妆容,看上去还算薄有姿色,只是披头散发的,破坏了最后那点美感。

好罢,这些尚属正常。

不过由肩及手,两条白花花的膀子就这么毫无遮拦地露在外面,从腋下开始,由后往前裹了一条旧床单挡住春光,仅在胸前打了个结。

再往下露出来的两只脚,同样不着鞋履。

这番装扮,加上散乱的头发,就不用说了罢,明眼人都知道刚才屋里定然春光无限,以徐永宁为首的寥寥数人,胜了这场赌局。

“退后,我叫你们退后,听见没有。”屋内有沙哑的声音传出。

踹开大门的那个官兵不以为异,没看到自家领队小旗脸色微变,其他人齐齐顿住了脚步,一个人提刀欲往屋内闯。

幸好被旁人拉住,对他耳语了几句话之后,犹疑间停了脚步,与其他人一道,慢慢向后退去。

“咦,有趣。”在雅室远观的小公侯们,有人打破了刚才因为赌局而造成的沉默,又开口了。

“如何有趣了?”

“看这动静,屋内原先当是一男一女。”率先开口之人接着说道,“如今这女子被踹了出来,又有人勒令官兵退后,看来是男子被飞贼挟为了人质,之所以有趣,是这人质若是普通百姓,官兵们岂会如此听话,乖乖退后呢?”

“是极是极,人质若是普通百姓,官兵岂会在意他的死活,定然已经冲进去缉拿飞贼了,能让五城兵马司的这些虾兵蟹将也认识的人物,来头看来不小哦。”有人附和。

“嘿嘿,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人质到底是哪家公子哥,还是和咱们一样,也是武人之后呢?”有人好奇。

“徐小公爷,自古匪人挟持人质,官府向来不会顾忌人质死活也要将其拿下,以免被歹徒有样学样学了去之后,造成更大的麻烦,我朝律例想来也是如此,为何今日官兵们会因为人质而束手束脚了呢?”

周秦川疑惑地问徐永宁。

在听到飞贼挟人为质之后,周秦川就有些担心耿彪玩脱了线,就他所知,华夏自古对待此事,都是要求官兵不顾人质死活,也要将歹徒拿下。

三国期间的桥玄之子,就是因此死于强盗手中,曹操更以此为例,颁布法令,禁止在此类事件中赎换人质,以免令奸人得逞。

其后的历朝历代,这个法令都得到了延续。

唐代的律令之中,甚至还专门设置了‘避质不格’的罪名,意即缉捕人员不得因为顾忌人质安危而退缩,进行抓捕时如果有顾及人质安危而躲避后退的缉捕人员,都要判处“徒二年”的刑罚。

只有被劫持的人质是自己的父母、祖父母、伯叔姑、兄姐、外祖父母等近亲属的人,才可以不用亲自参与抓捕,免予‘徒二年’的刑罚。

明代号称恢复汉唐之风,想必在人质一事上,也是如此处理的罢,这是周秦川的想法,也是他担心耿彪玩脱线的原因。

若严格执行此律例,官兵们定会无视人质,拼尽全力将飞贼拿下。

可刀剑无眼啊,且飞贼也得把戏份做足,这么一来,被掳之人性命堪忧,要是他就这么死在这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还是揭穿他的老底,让御史还有张家人去对付他就好。

但看院内官兵们束手束脚的表现,听周围小公侯们的议论,显然与周秦川所知有出入,大明官兵似乎也不是对人质一点都不在意,周秦川不得不就近向徐永宁请教。

徐永宁赢了一小笔零花银子,心情很好,闻言笑道:

“秦川兄所言不假,本朝律例的确承袭自汉唐,不姑息挟质的行为,不过仁宣两朝之后,朝廷上下都讲究孝悌二字,不顾人质安危击杀劫匪的话,难免与孝悌冲突,因此往往由官兵与亲属根据现场情况,自行决定如何行事。

若亲属愿意用银钱向歹徒赎人,官兵大多不会阻拦,不过事后通缉劫匪是免不了的。”

原来如此,看来这是‘国法’与‘人情’博弈的结果,而官兵会如何行事,就与被劫持之人的身份大有干系了。

人质若是平民百姓,自是没有什么顾忌,该出手时就出手,哪怕人质死了也不在乎。

换作有身份之人,特别是那些王公贵胄,官兵就不得不谨慎行事了,比如眼下就是如此。

要不然小公侯们也不会仅凭官兵的表现,就断定被劫持之人身份不简单。

如此甚好,看来耿彪没有玩脱,周秦川不再担心那人的性命安危,饶有兴致地和其他人一起,继续看戏。

门口黑影越来越浓,两道人影终于走出房内,出现在众人眼前。

蒙着面的飞贼藏在人质身后,仅露出半张脸和一只手,手中一把尖刀,刀尖死死抵在人质的脖颈上。

不出小公侯们所料,人质果然是个男子,同样披头散发,赤着上身,仅穿了条犊鼻短裤,更印证了徐永宁等少数几人在此番赌局上的胜利。

只是在见了人质的真容后,茶馆雅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刚才赌局中不论输赢,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只有少数几人,暗中看了看张懋,这其中就有周秦川。

但见张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放在案上的一只手紧握成拳,青筋暴露,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气。

蒙面飞贼将尖刀轻轻往下一压,人质脖颈处的肌肤被压出一个小坑,“嘿嘿,想不到随手也能逮到一条大鱼,当真荣幸,都说说看,我手中这人,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啊?”

第360章 家门不幸

飞贼得意地发问,见无人理会于他,包括手中人质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的样子,刀尖又往下紧了一分,唬得仍跌坐在地的妇人一声惊叫:

“别乱来,他可是荣国公之子,但凡受点伤,你都要被千刀万剐。”

张軏见自己身份彻底暴露,大急,偏生要害处有利刃相加,不但不敢轻举妄动,就是话都不敢多说,只狠狠瞪了一眼妇人,示意她闭嘴。

妇人说完话,并未意识到有何不对,见张軏瞪她,不明所以,还还了个媚眼回去。

“原来他是荣国公之子啊,怪不得!”踹开大门,还想直闯屋内的那个官兵低声叹道。

“那是,此人不仅是荣国公之子,还是兵部在通州大营的督粮官,换了一般人,咱们岂会如此缚手缚脚。”拉住他的官兵应和着。

“哟,原来还是王公之后,那就更好了,我这条性命,说不得就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飞贼说着话,还拍了拍张軏的脸。

茶馆雅室之中,小公侯们脸色愈加尴尬,更多人看向了张懋。

以他们的身份,风流一些没人会说三道四,张軏亦是如此,哪怕是大白天颠鸾倒凤,也实属正常。

只是被人撞破行径,还衣衫不整地做了匪人刀下的人质,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大大失了公侯之后的颜面。

更重要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张府丧期未满,这张軏身为人子,不在府里张罗丧事、静守孝期也就罢了,或者像张懋一般偷偷溜出来喝杯茶也没甚大碍,偏偏跑出来找妇人行乐,还被人逮了个现行,这乐子可就大了。

小公爷小侯爷们想想御史们喷人时漫天飞舞的唾沫星子,都有些不寒而栗,看向张懋的目光愈加复杂。

此事对一直郁郁不得志的张懋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可张府的声誉,终究会因为他这个便宜叔叔的行为而受损。

“蠢货!”

迟迟没有动静的张懋终于吐了两个字,随后冲徐永宁拱了拱手:

“永宁兄,我知道你们家同西厂马公公有交情,劳烦你这就安排人手去打听打听,楼下这个蠢妇是何人,这对狗男女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对我祖母大不孝的行径?”

“没问题,我这就吩咐下去。”

徐永宁也不多说,伸手唤来个小厮,耳语几句后,小厮退了出去。

雅室内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不少人怕张懋脸面难看,想要告辞,又不好开口,进退维谷的时候,张懋再度发话:

“行了,想看热闹就留下来接着看罢,家门已然不幸,再藏着掖着也没甚意思,且事涉贼匪,又惊动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想瞒也瞒不住,既然如此,大伙儿就与我一道,共同欣赏一下此人的丑行罢。”

周秦川暗自叫了声好,张懋也算拿得起放得下,这么快就能恢复常态,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功勋之后们暗自舒了口气,悄没声息地各自找地方坐好,继续看热闹,这可精彩得紧,比茶馆里唱的大戏还要好看,岂能错过。

那边厢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妇人被飞贼指使到身旁,正手忙脚乱地给张軏双手捆扎,等勉强捆好之后,又被一脚踹开。

“听好了!”飞贼对着官兵们叫道,“钱财我有,就不要你们张罗了,快,去给我准备两匹马来,一个堂堂国公之子就换两匹马,便宜你们了。”

见官兵们迟疑着不肯行动,飞贼将刀尖再往下压,一粒血珠冒了出来,“快些去,我耐心有限。”

“别乱来,”领队的小旗脸色微变,“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找马。”

话音刚落,一个小兵就退出了院落。

不多时,门外马蹄声得得,两匹马陆续被牵了进来。

“退后,退出院落!”飞贼又指使官兵,“我只是想要条活路,可千万别逼我。”

说罢晃晃手中尖刀,复又落到张軏脖颈上。

小旗无计可施,只得领着手下退出了院子。

“上马!”

飞贼二话不说,将刀抵到张軏腰间,指使着妇人将双手被缚的他扶上马之后,自己翻身上马,坐到了张軏身后,一只手继续持刀抵住要害,另一只手则牵着空马的缰绳,两腿一夹马腹,还未出院落,就小跑起来。

“都闪开,别让我见到官兵,否则我手中刀可不听使唤。”飞贼在马上大喊。

门外巷道中的官兵听了,无奈之下,只得继续后退。

飞贼挟持着张軏,一马当先出了院落,正待催马疾行,不妨旁边墙上的花丛之中蹿出一条人影,直扑马背。

飞贼一惊之下,反应也是异常敏捷,率先放开了牵着的空马缰绳,腾出左手护住面门,同时右手尖刀自张軏脖间移开,直取黑影。

他这反应,也算符合劫匪的心境,虽然有人质在手,也以杀质威胁官兵,但真遇到事儿,特别是危及自己性命之事,首先还是自保。

若真把人质杀了,电光火石间,也未必能阻拦正在动手的官兵,一旦没了这个挡箭牌,逃出生天的几率就更低了。

只是他这尖刀终归在另一侧,反应虽然及时,但还是慢了一线,刀尖还未及黑影之身,就被黑影合身扑上,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从马上摔了下去。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听到动静,纷纷折转回来,先把马和马上的张軏牵开,这才帮着黑影,一起降服了飞贼。

黑影喘着气站直身子,远在茶馆雅室之中的小公侯们这才看清,原来就是之前在房顶上一直追着飞贼不放的那个锦衣卫。

刚才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院落之中,谁都没有发现他是何时藏到了院外墙上的花丛里,这下出其不意扑倒飞贼,算是一举建了功。

“精彩!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雅室中有人喝起彩来,还待继续往下说,被其他人用目光制止了。

正尴尬间,先前被徐永宁使唤出去的小厮回来了,正打算去找自己的主子说话,徐永宁主动开口说道:

“你打听回来的消息就不用告诉我了,直接和张公子说去。廷勉兄,你看,是我等退下呢,还是你另行再找间静室?”

第361章 贬庶

“不用了,就在这儿说出来罢,让大伙儿都听听。”张懋面色平静,“那个蠢妇的底细,诸位想要打听也是简单之极,就别再重复用功了。”

张懋也是想得开,这种八卦根本不可能瞒得住人,何苦在此惺惺作态,不如大方些,还能及时满足下这帮损友的好奇心。

小厮看看徐永宁,见其微微点头,遂冲张懋拱了拱手,“张小公爷,都打听清楚了,那妇人姓彭,人称彭莉。”

“人称?这是何意?”张懋问道。

“呃……是这样的,小公爷,此女体有异味,为了遮掩,常年佩戴茉莉鲜花或是干花,时日长了,就被闲汉戏称为彭莉,她自己也喜欢这个称谓,连本名都不用了。”

“闲汉?她是做什么营生的,可有家室?”张懋继续追问。

“哪有什么营生和家室哦,这彭莉原先在外城,靠着一点姿色,做那无本买卖勉强度日。

两个月前,不知如何搭上了……呃,搭上了张督粮官,随后在此地赁下了这个小院,一有空闲,张督粮官就会从通州大营来此过夜,最近这一个月亦不曾收敛。”

张懋脸色铁青,怒气益甚,那就是说,在祖母过世之后,张軏这厮仍然眠花宿柳,不守孝道。

一旁的周秦川暗中佩服,张軏口味不轻啊,体有异味的意思,就是指此女有狐臭,这大热天的,能和有狐臭的女子亲热,若不是真爱,那就是好这一口了。

“抱歉,各位,家中有事,我就先行一步。”张懋见没了下文,遂起身告辞,临行前还特意向徐永宁道了个谢。

虽然事后他也能把那妇人的底细打探出来,但绝不可能有如此快的效率。

徐永宁摆摆手,“一点小事,廷勉兄就别客气了,家中之事不容轻忽,这些天你就安心处理罢。”

张懋一走,剩下的小公侯们也坐不住,纷纷散去。

周秦川自然是跟着徐永宁一起离开的,临行前特意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见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得没影了。

而张懋草草套了身衣衫,刚从屋里出来,无心理睬身后卖弄风情的彭莉,脚步匆匆地自行离去,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被人撞破行踪后,惹下了大祸,亟需善后。

此后几天,尽管周秦川上不了朝,但消息却是知道的不少。

张軏的丑事传开之后,御史们纷纷上奏,万箭齐发,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奏章中,张軏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混蛋,不懂礼仪,不知廉耻,与禽兽无异。

捎带着张府也受了牵连,被人攻击,养不教父之过,这么一个禽兽出自张家,说明张府教化不力云云。

大明以孝治国,张軏此举,算得上是捅了马蜂窝。

好在张懋应对及时,派人飞马赶回老家——豫南祥符,请出了同族中的耆老,以张氏宗祠的名义,将张軏从族谱上除了名。

同时公告天下,张軏已非张氏族人,所作所为与张氏再不相干,又呈上奏折,请朝廷依律对张軏进行惩处。

风声鹤唳之中,张軏看似在劫难逃,不过若是他的靠山孙太后能出来替他说说话,将其暂且去职,冷处理一段时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都是健忘的,只要熬过这段时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即便被张氏除了名,也完全可以自行开枝散叶,另建新的张氏一族,孝期之内行有悖人伦之事,虽然人神共愤,但毕竟不是什么不可挽回的恶行。

有点见识的人都持此看法,张軏也这么想,频频出动,想要找孙太后出面,替他说情。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孙太后一道懿旨发出,不但没有拉张軏一把,反而将他彻底打入了深渊之中。

懿旨大意如下:

鉴于张軏的言行大大违背了自古以来的人伦纲常,建议当今天子和朝廷革去此人一切职司,并将其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进而为官,甚至就连胥吏都不能做。

此旨一出,张軏再无翻身的机会,随即被景泰帝和朝廷贬往滇南戍边,悄无声息的,很快就从京师之中消失了。

至于他那个叫做彭莉的相好,再度从内城沦落到外城,继续做那无本的最下等生意,不过据说因为她傍过高枝,身价倒是涨了一些,比之以往,日子要好过那么一点。

张府的声誉只在一开始受了些影响,并无大碍,在张軏被革除一切职务之后,张懋总算如愿将张府大权掌控在了手中。

事情最后的结局出乎大多数人意料,周秦川等人却并不意外。

当初从高进口中得知张軏私养外室的时候,周秦川一时兴起,只想简单地将其丑行暴露出来,恶心他一下。

不过赵子桐知道后,却认为是一个绝佳的机会,遂安排了更加详尽的铺垫和后续,认识包括徐永宁和张懋在内的一帮子公侯之后,就是重中之重。

如此一来,既能将张軏一事的影响弄得人尽皆知,更能撩拨张懋,促使其及时出手对付张軏。

至于孙太后的反应,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要是她不顾一切地打捞张軏,周秦川等人自有其他招数等着,只是没想到这个老虔婆居然没有入觳。

此后的通州大营,迎来了新的督粮官——毅勇营都督佥事范广,此人还未正式赴任,其根底就被西厂和锦衣卫尽数透露给了周秦川。

范广,辽东人,京师保卫战中力助于谦坚守,之后曾短暂出守过怀来,回京后为石亨副手,与其一道提督团营军马。

因看不惯石亨跋扈枉法,数次弹劾,石亨恨之,蛊惑朝廷后,使得范广身为团营副手,却只领毅勇一营。

他与张軏也不对付,此次张軏被贬,范广算是捡了个便宜,以团营副都督的身份,独掌毅勇营,兼领督粮官,实力颇有长进。

要知道督粮官一职,在后世就是财神爷,想卡谁的脖子就能卡谁的脖子,石亨虽为团营都督,又掌管其余九营兵马,但在如今的范广面前,怎么也得礼让三分。

第362章 上火

到任之后的范广,果然展现出了与于谦相似的风范,做事一丝不苟,关西诸卫及西域诸国的军粮再也没有被克扣过。

周秦川一开始还担心此人会点检一番来京朝贡的各部人马,以便按人头拨付粮草。

没想到范广压根不提这茬儿,规规矩矩地按照兵部和礼部提供的人马数量给付军粮,倒让少了人马的瓦剌卫多出不少粮食来。

也不知是此人迂直,不越雷池一步,只知道照章办事呢,还是故意向瓦剌卫示好。

周秦川想不清楚,去领粮草的王善武也没有摸出什么门道,只知道范广此人刻板严肃,拒绝了他们好几次相邀,就只能暂且作罢,将精力放到即将到来的朝贡大典上。

孙太后身体大好,朝贡一事自然再度上了朝廷的议程,各方面的准备工作重又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只是在沙洲开设椎场一事,仍然因为孙太后的反对没有什么进展,丁忧在家的于谦,回信至今未到,他的态度尚不得而知,群臣也就没有统一意见,难以形成合力,对抗孙太后。

眼看重设丝绸之路一事有黄的趋势,其余各卫、各国的使臣都有些着急,也不管周秦川了,各显神通,纷纷拉关系找门路,携礼登门拜访一些要员重臣,至于效果如何,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只有周秦川不动如山,依着礼部的布置,一板一拍地准备朝贡事宜。

他倒是看得挺开,盘算着要是开设椎场一事被朝廷驳回也就认了。

大不了回到关西之后,贿赂边将,在边境一带私自交易,虽然没有朝廷的许可,不能大肆声张,规模会因此受到影响,但以他们的人力物力,在起步阶段却正好能承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过上一年半载,等孙太后那老妖婆因病而逝,没了绊脚石,再来重新运作开设椎场一事,到那时候,还有了经验和熟练的人手,反而更容易将椎场和丝绸之路发展起来。

仁寿宫内,太后寝殿门前,一个使女和一个小黄门正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

忽觉眼前一黑,小黄门抬头看去,急忙和使女一起躬身行礼,却仍是不敢出声。

“太后还没有醒?”来人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小黄门见对方开了口,而殿里也没有动静,方才压着声音回答:

“见过曹老公,这些日子以来,太后午休越来越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来人正是金刀白莲一案中的漏网之鱼——曹吉祥,靠着孙太后的庇护得以保全性命,不过身上再无任何职司,仁寿宫中的这些下人,只能称其为‘老公’,其含义与后世的这个称呼截然不同。

曹吉祥凝神细听片刻,摆摆手道,“大病初愈,气血不足,多睡些觉也是有的,行了,你们去罢,我留下来守着。”

二人应了一声,踮着脚尖退下,曹吉祥如今虽然什么都不是,但却依旧甚得太后恩宠,在一般的下人面前,仍是说一不二的。

独自在殿门外站了片刻,一直没有动静的曹吉祥,耳朵忽然微微一颤,随即脸上堆起笑容,伸手推开房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太后,您老人家醒了?”曹吉祥躬着身来到床榻边请安。

“嗯,”孙太后欠起半个身子,“怎么是你,小曹?其他人呢?”

“我看他们也挺辛苦,就自作主张让他们歇着去了,太后莫怪。”

“你呀,”孙太后用手指点点曹吉祥,“就是心太善了,服侍我一个老婆子,能累到哪里去,来,扶我起来。”

“嘿嘿,小的也有私心。”曹吉祥动作熟练而又轻柔地把孙太后扶到床榻边,将宫鞋放正,“没有其他人,小的不就能多服侍服侍您了么,这些人毛手毛脚的,我总是不放心。”

“哦,是么?”孙太后撑着曹吉祥缓缓站起,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对我前两天的那道懿旨不满,想要来问个清楚的罢?”

“不敢。”曹吉祥骇得双膝跪地,缩成一团,“小的这条命是太后给的,什么时候要收回去,小的绝无怨言,更不敢对太后您指手划脚。”

“行了,我又没说什么,瞧你怕成这个样子,至于么,起来罢,好生扶着我,我这身子骨一直软绵绵的,不怎么得劲儿。”

“太后,您想去哪儿?”

“先扶着我在殿里走动走动,把血脉活动开了再说。”

“遵旨。”曹吉祥讨好地应答着,“我看您这些时日以来,除了身子不太得劲儿,似乎睡得也不少,要不让御膳房的人熬点参汤给您补补气?”

“也好,那新晋的孙太医说了,他给我开的这剂药,能清泻肝胆实火,攻伐瘀滞之气,用的时日长了,难免会损伤正气,需以参汤进补,方能消除后患,如今看来,还真被他说着了。”

走了两步,气息微急的孙太后,忽的捂着自己脖子,低头咳起来。

曹吉祥轻拍其背,待咳嗽声止住之后问道,“莫不是着凉了?”

“不会。”孙太后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还没这么不中用,许是昨晚御膳房送来的小点心烤得不错,我贪嘴多吃了些,这会儿有点上火,嗓子眼发紧发痛。”

“那参汤还要不要熬的?”

“算了吧,再喝参汤这火气就更大了,小曹,你吩咐下去,让人把孙太医找来。

只要是上火,不拘什么症状,牙痛也好,目赤也罢,还有脖子疼,他那帖药只需一剂就能见效,三剂之内就能痊愈,百试百灵,当真了得。”

“那……您本来身子骨就有些发软,还受不受得住这药劲儿呢?”曹吉祥一脸担忧的模样。

“不妨事,我还没那么娇贵,不把火气降下去,我吃不香睡不好,就更不成了。”

“是。”曹吉祥依言走到殿门口,叫过远处的小黄门,把孙太后的安排吩咐了下去,自己又回到了殿内。

他可不敢自己跑出去找太医,在仁寿宫内没人敢对他不利,一旦出了宫门,保不齐就会被人给当场拿下,送到景泰帝那边去。

第363章 急症

这一年来,曹吉祥小心谨慎,老老实实呆在仁寿宫内,半步宫门都没有出去过,怕的就是自己突遭不测。

回到殿内,继续搀着孙太后缓缓而行,又走了片刻,孙太后突地开口说道:

“小曹,我知道你心中疑惑,为什么张軏那厮出了事,我不但没帮他,还狠狠捅了他一刀,让他再难翻身。”

“不敢,太后,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小的半点怨言也没有。”

“你呀,就是不长进。”孙太后恨铁不成钢,“我从来就没有怪罪过你,提这件事,是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免得你以后还要钻进同一个圈套里去。”

“您的意思是……张軏那厮被人下套了?”

“下套倒未必,张軏向来不洁身自好,这种事早晚都会出,只是出在他母亲的丧期之内,这事儿就大了,我要是处理不好,不是圈套也成了圈套。”

“烦请太后指点,小的洗耳恭听。”

“你想想看,大明如今治国,最讲究孝悌二字,张軏此举乃是大不孝,我出面保下他没问题,但这意味着我从此在朱祁钰那里就没了倚仗。”

“这……恕小的愚钝,此话怎讲?”

“你也是在内书堂读过书的人,怎就如此不开窍?

我如今说话还能有人听,全仗着我是朱祁钰名义上的母亲,孝道二字要是连我自己都不尊奉的话,我说的话还能有多少份量?”

“对对对。”曹吉祥恍然大悟,“要想保下张軏,咱们恐怕得在沙洲椎场一事上做出让步才行?”

“不止如此。”孙太后缓缓摇头,“规矩若坏了,再立起来就不容易了,今后天子还会不会乖乖恪守孝道就很成问题,要想在朝廷大事上再让他低头让步就难了。”

“太后高瞻远瞩,小的鼠目寸光,差点坏了大事,请太后责罚。”曹吉祥又开始请罪。

“责罚倒不必,今后遇事多长几个心眼就行……”

说话间,孙太医跟着小黄门匆匆赶来,似模似样的‘望闻问切’一番操作之后,给孙太后开出的方子,仍旧是那个花了百金得来的秘方。

一个新的方子,尤其涉及到‘关木通’这味尚未用过的药,在向皇宫内的人用方之前,太医院总要试过十数次,确定无毒无害,方才能过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孙安的这个方子已经泄露了,再算不得是独门秘方。

只不过他本就是想凭借此方混进太医院谋生,既已达成目的,也就不太在意。

况且太医院明文规定,奉献出来的独门秘方,除了本人之外,其他知道秘方的太医只可用在宫中,不得用在宫外。

不管整个太医院能不能做到,能做到多少,也是个慰籍,至少在名义上,这个龙胆泻肝汤的方子,还是归孙安独有。

也只有他能在出了宫之后,光明正大地用这个方子给人治病。

如此,已经令孙安很满意了。

今日得太后相召,他就知道多半又得用上龙胆泻肝汤一方,进了仁寿宫一看,果真如此,遂淡定地把方子给开了出来。

孙太后只要一上火,用的都是此方,几有覆杯而愈的功效,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笃定地开好方子后,孙安笃定地离去。

曹吉祥则跑前跑后地张罗抓药、熬药,他的身家性命全系在孙太后身上,自是得尽心尽力才行。

药熬好后,分别在餔食前和临睡前各服了一碗,等孙太后睡下后,曹吉祥轻手轻脚地退出寝殿,关好门窗正待离去,想了想,又守在了门口。

此次孙太后的病情来势有些凶猛,傍晚时分,药还未熬好,牙又开始痛了起来,因此才在睡前又加服了一碗药。

曹吉祥觉得此时是表现自己忠心的时刻,也不回去休息,干脆就在太后寝宫前守着,夜间要是有什么需要服侍的,也好及时出现。

反正天热,在外面呆一晚上也不打紧。

果不其然,到了子时,孙太后起夜叫渴,守候在外的曹吉祥及时出现,又刷了一波脸。

因为感觉病情有所好转,为了好得再快些,孙太后吩咐曹吉祥,又热了一碗药汁方才睡下。

寅初初刻,孙太后再次起夜,仍旧由曹吉祥尽心服侍。

“太后,不知连服三道药,如今感觉如何,还要不要再加服一道?”

隔着幔帐,曹吉祥小声地问道。

孙太后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用,已然好了不少,这是药汁,又不是汤水,喝得多了,实在不舒服。”

“那要不要弄点吃的来?”曹吉祥又殷勤地问。

“算了,小曹,知道你用心,不过我渴睡得紧,就不麻烦了。”

二人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直过了盏茶工夫,孙太后仍是没有完事,曹吉祥心下不安,“太后,怎的如此之久?”

“无事无事。”孙太后初时并不在意,“你刚才不也说了,我连服三道药……”

话未说完,忽的一声惊叫:

“小……小曹,血……我小解出血了!”

“什么?”曹吉祥大惊,顾不上许多,掀开幔帐闯了进去。

“笃!笃!笃!”

夜深人静之际,敲门声虽轻,却显得格外清晰。

“谁?”

梁五常年奔波,即便进了皇宫仍旧警觉,才第二声就从熟睡中醒了过来。

“是我,梁五哥!”

原来是自己的一个手下,梁五放了心,披衣起身,打开房门问道:

“大半夜的,有事?”

“有事,有大事!”那手下顺手带上门,钻进房内方才开口:

“孙太后突发急症,依我看,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梁五眼皮一抖,眯着眼睛问道,“消息可靠?”

“可靠!”手下异常肯定,“仁寿宫大乱,已经把皇宫内的驻班太医请去了,我们有个兄弟还趁乱混了进去,你想想看,若在平时,岂能这般轻易得手?”

梁五微微点头,“那边病情如何?”

“我已经交待过了,一有确切消息,就赶快传递过来。”

“好。”梁五边说话边穿戴,想了想,在里衣外罩了件棉甲,方才套上外套,扎好腰带,挎上腰刀:

“把咱们的人全都唤醒,着甲持械,护卫好坤宁宫,对了,周兄弟给的那几柄火器也全都带上,以防万一。”

“是!”手下应了一声,自去准备。

梁五跟着出了门,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唤醒小济和杭后,以策万全,小济尚未成年,因此没有单独居于东宫,而是与其母住在一起,防卫上省了不少事。

没等他做出决定,刚才那手下又回来了,身后已经跟了不少穿戴齐备之人。

第364章 归天

“梁五哥!”手下抱拳躬身,仍旧保留着江湖上的习气,“仁寿宫最新消息,孙太后小解大出血,驻班太医毫无办法,十停性命已经去了七停,恐怕等不到天亮就要殒命了。”

梁五眼皮直跳,孙太后身殒的话,将是震动朝野的大事,当下再不犹豫,伸手点了十多个已经穿戴完整的手下后,带头向坤宁宫里跑去,“你带着剩下的人,速速整队戒备,我去找皇后和太子。”

还未到寝殿,只见房门大开,两个使女有些慌张地候在门口,显然杭皇后已被惊动,梁五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将十多个手下在寝殿外安排好之后,直接闯了进去:

“皇后可在,太子可在?速速起身穿衣,以防不测。”

“我等在此,梁五。”

内室幔帐一动,早已穿戴齐整的杭皇后带着小济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却是小九。

“出事了?”杭皇后看上去有些慌张,不过声音还是很镇定。

“出事了!还请娘娘和太子莫要擅自行动,听我安排便好。”

“行,听你的。”

杭后看到异常镇定的梁五和门外影影绰绰的人影,心里安定不少,携着小济找了个杌子坐下: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梁五?”

“是啊,什么事儿这么慌张,梁五哥?”

小济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伸手在身上摸摸,扭头问小九,“咦,我那柄火枪呢?”

小九不动声色地从自己身上把火枪拿出来,递了过去。

接过火枪的小济精神一振,“说罢,梁五哥,是不是要干仗了,正好,我这火枪可是好久都没发利市了。”

“没那么严重,就是有个准备,以防万一罢了,火枪收好,殿下,这玩意儿多半用不上。”

梁五把刚刚探听来的消息这么一说,一直有些紧张的杭后终于松了下来,神情间隐隐还有些兴奋。

这座大山终于要倒了么,嘿嘿,陛下的江山和济儿的储君之位总算又稳当了点。

还有,压在头上的孙太后要是就这么走了,那她就是真正的后宫之主了,景泰帝生母吴太妃是个懒散性子,没什么野心,不会对她造成什么阻碍的。

“仁寿宫一直都有人看着么?”杭后想了想问道。

“一直有人守着,娘娘,一有消息,会有专人前来通报,不会误事的。”

“人手还够么?”

“匀两三个出来不成问题,娘娘有何安排?”

“想办法把这条消息尽快传到宫外去,也好让我父兄和周小弟他们及时反应,对了,仁寿宫那里,除了探查消息,及时传递回来之外,还得给我盯紧一个人。

曹吉祥!此人全赖仁寿宫庇护,才能苟活至今,一旦孙太后殒命,势必要出逃,你等切不可将他放走。”

杭皇后虽然与曹吉祥交集不多,但泰安城外但那场刺杀却让她记忆犹新,连带着对金刀白莲一案中的这些人都恨之入骨。

以前拿曹吉祥没办法,现如今有了机会,岂能放过这个意图杀害自己儿子的幕后真凶。

“那见机将其拿下,带回来交给陛下,以明正刑典?”

“不!”杭后摇头,“陛下宽厚,不会在孙太后大行不久的时候对其动手,时日一长,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把这厮弄出宫去,交给我父兄和周小弟他们处置罢,混乱之际,少一个人也不会引人注目的。”

“是!”梁五答应下来,自去安排。

夜色中四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翻上院墙,窥探着院内。

“不对劲。”耿彪低声说道。

“怎么了,耿大人?”

“我记得上次来院子里同他交易之时,有条恶犬,煞是心烦,如今怎不见踪影?”

“嗨,是这么回事儿。”有人轻笑着解释,“那恶犬三日前就死了,早进了孙安夫妇的肚中。”

“死了?那条狗我看着挺不错的,怎么就死了?”耿彪不解。

“不知道,或许是替孙安试药试多了,被药死的罢。”有人这般猜测。

“试药?”

“对,自耿大人你吩咐我等盯紧孙安之后,这厮就开始熬煮汤药,先是给守门犬灌下去不少,然后又替街坊四邻看病,也不知他搞什么鬼。”

试药的狗死了?!

想到今夜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耿彪突然打了个冷噤,难不成那方子……?

摇摇头,耿彪不敢再想,还是做正事要紧,当下一马当先,向屋内扑去。

不多时,四人回到院中,也不开门,仍旧翻墙而去,只不过多了两个麻袋随身。

“太后归天了!”

仁寿宫中哭声震动,曹吉祥坐在地上发呆,床榻上的孙太后面无血色,形容枯槁,一动不动,地砖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渍,显然是失血过多而死。

半夜赶过来急诊的太医如丧考妣,小黄门和使女们哭得撕心裂肺,曹吉祥却渐渐从悲痛之中清醒过来。

太后一死,就再没有能护得住他的人了,天色一亮,不,或许不用等到天亮,就会有禁卫冲进来把自己抓走,然后等待自己的,就是最后那一刀。

不,不能坐以待毙,曹吉祥打了个激灵,悄悄爬了起来,见无人注意到他,偷偷退出寝殿,回到了自己房间。

匆匆换了身小黄门的服饰,又改了个发型,往身上藏了些细软,从仁寿宫的一个偏门溜了出去。

趁着夜色掩映,东躲西藏地来到了安定门旁,见一路无事,曹吉祥这才松了口气。

用不了多久,宫内的粪车将会从此门出去,负责运送的小宦官们人手嘈杂,为了挡住恶臭,皆以布条遮住口鼻,禁军嫌弃恶臭,查验得并不严苛,加上天色未明,彼此之间也很难辨别。

到时候只需混进去,就能安全出宫。

东方一抹朝阳给京师大地带来了些微光亮,曹吉祥站在安定门外回望皇宫,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还好自己见机得快,否则此时恐怕已经深陷囹圄了,如今海阔鱼跃,天高鸟飞,只需逃出京师,到偏僻之地买块地,自能了此残生。

第365章 转机

感慨完毕的曹吉祥不敢耽搁,仍旧尾随粪车车队走了一段路,然后找了个小巷蹿了进去,疾行到巷子另一侧,取下围住口鼻的布条,掸掸身上浮尘,正待从容走将出去,不妨身后伸过一只大手,将他口鼻捂住,随后整个身子被人拖进了小巷。

周秦川哭笑不得地坐在会同馆内的一间静室之中,周围有苏、秦二女,还有赵子桐、李漆、杭敏和耿彪等人,俱都披麻戴孝。

孙太后大行归天,举国哀悼,他们虽是番邦使臣,也得入乡随俗,给那老虔婆当几天孝子贤孙。

昨夜仁寿宫的巨变,大大出乎周秦川意料,从宫中传出的消息来看,孙太后死于小解出血不止。

他实在没有料到,那个动过手脚的方子,能这么快就展现如许威力。

在后世,因关木通等药材之中所含的马兜铃酸而导致肾衰竭致死的病例,从数年到数个月不等,但都没有这么快的。

这只能说明孙太后本身就有隐疾,只是被关木通给催发了,可其他人不这么想。

如此也好,想必今后很长一段时日,已经知道药方的太医院,都不敢轻易使用这个方子了,周秦川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毕竟关木通要比木通便宜些,药性上差别又不大,这个时代又难以说清楚马兜铃酸的存在。

长此以往,关木通必将鸠占鹊巢,取代木通,成为龙胆泻肝汤的用药。

与其让此药荼毒病患,还不如让此方就此湮没得好,反正龙胆泻肝汤的替方又不是没有。

除了杭敏,其他人都隐约知道点内情,此时看周秦川的眼神都有些惊惧。

想想看,那副汤药在经过孙安和太医院的多方验证之后,都没有发现不妥之处,却仍然把孙太后给药死了。

一个方子,开始能治病,以遮人耳目,然后再取人性命,想想都可怖可畏。

周秦川不通医术,也不知死因到底是不是肾衰,不过目的达到就行。

本来他还想着既然开设椎场和税关的反对声强烈,那朝贡完了就回关西,先小规模地试行一下,一年半载之后,等孙太后因病故去,再来争取此事。

没想到那老虔婆这一死,事情又有了转机。

“诸位,孙太后已殒,咱们是不是该聊一聊,如何让朝廷同意在沙洲开设椎场了?”周秦川清了清嗓子问道。

“对对对。”众人如梦初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

看着大伙儿眼中仍旧有些惊惧的目光,周秦川颇为无奈,看来自己在他们心中是心狠手辣、算无遗策的毒士了。

也罢,让人惧怕也是御下的手段之一,只要他们不因此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就成。

且看幼蓉和秦琪,她们二人眼中虽然也有些惊惧,但更多的是欣赏和敬佩,这就挺好。

“于谦于大人的回信已经送到朝廷了,本来陛下还担心朝贡迫在眼前,时日不多,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儿,真是世事难料啊。”

杭敏感叹道,他对周秦川等人这段时日如何行事不太清楚,只庆幸开设椎场一事又有了磋商的时机,若孙太后不死,那朝贡完了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就得回去,确实没有谈判的工夫。

“那是,”赵子桐嘿嘿笑道,“如今又多出了四十九天,咱们可从容商讨。”

“杭二兄,陛下和于大人意下如何?”周秦川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

“总体上同意在沙洲开设椎场,瓦剌卫负责筹措椎场衙门也成,主要就是……”

“主要就是我等上缴的钱粮问题了罢?”周秦川笑着插话。

“正是。”杭敏稍稍有些意外,周秦川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问题所在。

“既是钱粮问题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说白了,无非各家份额的多寡罢了,咱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谈。

杭二兄,看这模样,你如今算是朝廷的全权代表咯?”

“也谈不上什么全权代表。”杭敏答道,“无非是和你们更熟悉些,能在朝廷和瓦剌卫之间起个桥梁作用,更多的,还是得由朝廷和陛下决断,我最多传递点消息罢了。”

“杭大人,咱们都这么熟了,又都是为太子殿下效命,你能不能替咱们瓦剌卫说说好话,要不,透露点内幕也成?”赵子桐开始拉关系。

“你高看我了,赵兄。”杭敏苦笑,“陛下虽然宽厚,但底限却不会退让,别说是我,就是小妹在大事上对他的影响力也有限,至于内幕,我在京师的时日比你们多不了多少,知道的也很有限。”

“不过,我若能帮得上忙,自是当仁不让。”见赵子桐有些失望,杭敏又赶紧补充。

“有你这句话就成,杭二兄,不知朝廷意欲如何?”周秦川发问。

“是这样的,主要是户部的要求,当然了,陛下的内库也有需要……”

杭敏侃侃而谈,拉开了沙洲椎场谈判的序幕,他需要将商讨内容转告景泰帝和朝廷,周秦川他们同样如此,也得召集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另行磋商。

双方内部其实都还尚未形成统一意见,全部聚在一起其实并不合适,只能各自选出代表,交换意见后再在内部商讨。

这等琐碎事宜,周秦川自是没有什么耐心,大都交给了赵子桐和苏幼蓉去做,他只负责出点子,把控大势,美其名曰高屋建瓴。

关西七卫和西域诸国在得知除了要开设椎场,重建丝绸之路外,还可以自行组建椎场衙门,共享抽取的交易赋税,全都激动了。

若能成事,大伙儿所得就不仅仅是贩卖货物的收益了,丝绸之路未来可期,沙洲迟早能成为大明西北重镇,乃至中西亚的贸易中心,赋税之厚,不可想象。

为了争取椎场衙门——周秦川称之为税关——的份额,前来朝贡的各部、各国先争了个不亦乐乎。

倒不是周秦川心善,不愿独霸税关利益,此事他要是不提,或者提了不把好处分润出去,其余人等也拿他没法,毕竟瓦剌卫拳头大,又与明廷和明皇室相善,椎场还开在瓦剌卫的地盘上。

第366章 僵持

但要想让交易不断扩大,就必须保障丝绸之路的安全,而这离不开各卫、各部、各国的支持,除了不能捣乱,还得出兵维持沿途秩序,因此利益均沾才是稳妥之策。

眼见这伙人争执不下,周秦川干脆定了个调子,那就是根据各部能出动的兵马和支援税关可用之人的多寡,来确定各自在税关的份额。

利益面前,谁甘落后,当下人人拍着胸脯地保证出兵,还承诺要剿灭境内盗匪,以利丝绸之路的通达。

又是一番吵闹之后,总算根据各自实力确定了份额,其中瓦剌卫占了一半,是绝对的大头,这一点没什么人反对。

瓦剌卫实力超卓,所在的沙洲位置紧要,且这一半的份额中,还包括了沙洲卫和岭北阿失帖木儿所部的利益。

虽然如今沙洲卫半推半就地并入了瓦剌卫之中,但毕竟沙洲是人家的故地,不能一点都不表示。

而乌苏克所在位置对丝绸之路亦有威胁,他们没有来人,但周秦川不能不为之争取。

其余一半份额,自然是按着实力顺序,由帖木儿帝国、东察合台汗国、哈密卫和其余关西五卫分了大头,剩下一点蝇头小利,则由几个小部落和小汗国瓜分。

周秦川他们这边的事儿解决的还算顺利,但与朝廷的交涉却进展不大。

那边狮子大开口,要开支费用前整个税关的六成收益,也就是说,朝廷什么事儿都不干,就要拿走六成收来的银钱,剩下的四成在支付完各种费用后,才由周秦川他们按照各自的份额瓜分。

这就过份了,别说其他人不乐意,就是周秦川也接受不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朝廷让到了五成就再也不肯松口了。

就这还是景泰帝做的让步,原来朝廷索要的六成收益中,有四成归户部,其余两成则归内库,让出来的这一成,是景泰帝放弃的属于他的那一成。

谈判一时陷入了僵局。

周秦川闲着没事,又去找了几趟徐永宁和张懋等人,可怜张懋,才守完其祖母的孝,又得守孙太后的孝。

国丧期间,不敢寻乐,只能出城打猎,即便如此,进出城门之际也得藏好弓箭兵刃。

与这些小公爷小侯爷们来往,周秦川长了不少见识,吃喝玩乐就不说了,这些人样样精通,穿越而来的周秦川反而成了土鳖。

除此之外,还各有所长,也不全是些饭桶草包。

就比如说张懋和徐永宁罢,二人虽然身手不如周秦川,也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搏杀,但对军事还算熟悉,至少能纸上谈兵。

多亏他二人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相关讯息,周秦川才明白了户部为何要死咬着沙洲税关的那四成收益不放,一点都不让步。

问题出在军制上,大明开国以来,一直施行的是卫所制,父子世袭,世代为军,战时打仗,闲时除了训练,更多的是种地。

这种非职业化的军队,在王朝初期尚能仗着建国余威保持一定的战斗力,一旦战事减少,父子之间再传上几代,战斗力就会直线下降。

加上卫所土地逐渐集中到将领手中,士兵沦为佃农雇农,军制就更加糜烂了。

正统年间的土木之变即是最好的例子,其后的京师保卫战能取得胜利,不是明军战斗力胜过瓦剌,而是策略、计谋、勇气,加上使用火器的结果。

有鉴于此,一代人杰于谦从景泰初年就开始尝试改革军制,将以卫所为代表的世兵制,逐步改为募兵制,京师十团营即是初步尝试的结果。

这比后世大多数人认为的,明代募兵制始于戚继光的改革要早得多。

只是将半兵半农的卫所兵,替换成职业化的募兵,钱粮上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仅京师十团营就让户部有些承受不起,遑论于谦下一步还想试水的九边重镇了。

沙洲椎场的赋税收益一开始或许不会太起眼,但后续的发展空间却是不可想像,相信朝廷诸公,尤其是于谦不会看不到,因此这四成份额怎么也不肯让步就说得通了。

想来于谦是打算拿着这笔飞来横财,继续进行募兵制的改革。

知道了其中因果的周秦川,虽说十分佩服于谦的高瞻远瞩,但却无意用整个关西乃至西域的利益去帮忙,毕竟这不是他们瓦剌卫一家的事,瓦剌卫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沙洲椎场和税关设置的谈判虽然不顺利,不过双方没有撕破脸,反正有四十九天的孝期,时间还长,就这么僵持起来。

尽管开椎场,设衙门,征赋税等谈判事宜没有公开,双方都是私底下接触,但还是在京师上层人士中有了传闻。

只不过关西被视为化外之地,给人的印象甚至比九边还要偏僻些,周秦川以为不会掀起什么浪花。

一开始也的确如此,以徐永宁、张懋为首的这些小公侯们,虽然知道此事,却也只有几个好奇心重一点的人稍稍打探一二,剩下的,连问一下都欠奉。

只是没过多久,周秦川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

时日不长,就有商人找上门来,想要搭上瓦剌卫的线,以便从中牟利,毕竟商人是逐利的。

这些人前来拜访,初次见面也不多说什么,都是各种宴请。

一开始周秦川还兴致勃勃地赴宴,几顿席面下来就厌烦了,顿顿喝大酒,酒量再好也受不了,全都推给苏幼蓉和秦琪去料理。

秦琪以瓦剌卫公主的身份,接待这些人也不算辱没对方,而苏幼蓉则扮作大丫鬟,在一旁帮忙。

二女也不赴宴,都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一番,再分门别类地记下这些人的名姓和从事的行当,以待后用。

只是没想到有来头之人越来越大,到了苏幼蓉和秦琪也不敢怠慢的地步。

这日午后,周秦川正在后院打熬身体,李漆摸了过来,探头探脑的也不说话。

“行了,李子,有事就说,有屁快放。”周秦川做完一组单腿深蹲,擦着身上的汗水发话。

第367章 皇亲

“周大哥,有人登门拜访,幼蓉姐让我请你去接待一下。”

“不是说好了都是她的事儿么,怎么又叫上我?”周秦川颇不耐烦,和一帮不认识的人互道久仰,脸都笑僵了,还尽说些废话,瞎耽误工夫,还不如在后院多出点汗划算。

“这个……来客名头甚大,幼蓉姐和秦琪姐怕怠慢对方,说还是让你亲自出面好些。”李漆小心解释道。

“名头大?有多大?”周秦川不以为意,徐永宁和张懋这等袭爵或是未袭爵的国公他都见过不少,还真不放在心上。

“呃……来人有两拨,分属晋王和沈王,都是得力亲信,非要见你一面。”

王爷?那来头是比徐永宁他们还要大,周秦川灰溜溜地擦干身子,穿好衣衫,跟着李漆去了。

大明地方藩王都是朱家子孙,轻易不能得罪,这些人非有皇命不得离开封地,能派得力亲信前来,还点名要见自己,那就不能装佯了。

“李子,晋王我知道,听王号,封国当在晋西晋阳一带,这沈王又是什么来头?”周秦川边走边问。

“据说封地也在晋西,叫做潞州,我见识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李漆老老实实回答。

周秦川装模作样“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其实他也不清楚。

这潞州古称上党,后世称作长治,在晋西东南,东倚太行,西屏太岳,算得上历史悠久。

“原来是晋王和沈王府上,幸会幸会,刚才一时有事,没脱开身,怠慢了诸位,见谅见谅。”

进得会客大厅,周秦川堆上笑容,同来人一一打过招呼。

“周纪善客气了。”

两路来客也都笑着还礼,一番没有营养的废话之后,对方隐晦地表明了来意。

有点意外的是,和之前那些商人不太一样,晋王、沈王不但想在沙洲赚银钱,还对即将开设的椎场税关也很感兴趣,要在这方面与瓦剌卫合作。

“没问题,只要不违反朝廷律例,按章缴税,两位王爷想要在沙洲做什么买卖,我们都欢迎之至。”周秦川假装没听懂对方想要插手税关的意思,打着官腔应了下来。

二王主事人交换了下眼色,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也不知对周秦川这个回答满不满意,又扯了会儿闲话之后,就告辞了。

“秦川哥,你这般装傻充愣地回绝了晋王和沈王,他们会不会在税关一事上给咱们下绊子啊?”

对方人一走,苏幼蓉就有些担心地问道。

“哼,谅他们也没这份能耐,地方藩王严禁干涉朝堂之事,他们就算有心也是无力,难不成陛下和朝堂诸公还会就税关一事去问一问他们的意见不成?”周秦川不屑道,“关税又不是唐僧肉,不是谁都能插得了手的。”

“那倒是。”秦琪点头附和,“不过从京师到关西,走北线的话,需要穿过晋西全境,还要防他们弄些小动作出来。”

周秦川闻言一琢磨,的确如此。

整个晋西,从北到南有三个藩王,分别是代王、晋王和沈王,代王就不必说了,和石彪沆瀣一气,今日回绝了晋王和沈王,这下算是把晋西三王都给得罪了。

“琪妹此言有点道理,不过今后咱们进京,都走南线水路就是,也遇不上他们,难不成他们还敢到关西来找麻烦?”

“到关西找麻烦他们不敢,不过给晋西本地想要到关西贩货的商人,乃至路过晋西的行商使绊子却是没什么问题的。”秦琪一语中的。

“说的倒也是,不过此时税关尚未有定论,这个麻烦以后再说罢,大不了让商人避开晋西就是。”

三王最多也只能找商人泄愤,与瓦剌卫关系不大,周秦川一时懒得想这么多。

苏幼蓉和秦琪相互看了看,也很无奈,无缘无故就得罪了两个藩王,却又不能让步,税关收益的分成,现如今还在同朝廷僵持不下,要是来头大就能分一块的话,那瓦剌卫最后连渣都不会剩下。

当晚入夜,周秦川继续锻炼,要把白日里中断的练习补上,刚抓着树丫做完一组引体向上,就听到墙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儿还真是一块翻墙遛院的宝地,想当初王越和赵子桐被锦衣卫追拿的时候,就是从此地摸进来的,难不成今晚有梁上君子前来探访?

想到这里,周秦川就势爬到树枝上,藏身于树丛之中。

不一会儿,院墙上露出一个脑袋,大咧咧地连脸都没有遮掩,见四下无人,很快就出溜到了院子里,手脚还挺利索。

探头探脑地正待行动,不妨周秦川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他身后,擒住胳膊反拧了起来。

“哎哟,疼,轻点儿。”来人声音沙哑,正处于变声期,不论是从身形还是嗓音来看,都还是个少年。

“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狂,来偷东西居然也不蒙个面,这下被抓个正着了吧,走,我这就送你去见官。”周秦川嘿嘿冷笑。

“偷东西?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谁?”周秦川压根不信,手上劲道又大了些。

“轻些,没骗你,真是找人。”少年边呼痛边艰难扭头,见到周秦川的脸之后呆了一呆,随即大喜,“找的就是你,你是周纪善罢?”

听对方道出了自己的官职,周秦川手上松了松,仍未放手,“你是何人?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翻墙进来,到底有何贵干?”

“周纪善,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下午在大厅之中,我就站在沈王府管家旁边,虽然没说上什么话,但也应该面熟的吧?”少年苦着脸套近乎。

沈王府的人?周秦川将信将疑地看去,只是作为脸盲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此人是谁。

“行了,放开他罢,秦川哥,这小子还真是沈王府的人。”

幸好苏幼蓉听到动静,及时赶了出来。

放开双手的周秦川,看着不住搓揉手臂的少年,疑惑地问道:

“既是沈王府的人,干嘛偷偷摸摸的半夜溜进来?”

第368章 朱幼塨

“我倒是想走正门,可这么晚了,会同馆早落了锁,这不就……”少年陪着笑说道。

“白日里该说的不都说了么,还来作甚?再说了,你是什么身份,能代表沈王府么?”慢腾腾走过来的秦琪也开口了。

见是秦琪,少年知道对方身份,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方才口气很大地回答,“那管家老了,总妄想以势压人,在税关一事上占便宜,之前就说过他,可惜这老儿不听,当时晋王府的人尚在,我不便表露身份,就只能惫夜拜访了。”

哦!

周、苏、秦三人齐齐退了一步。

“听这口气,看来你才是沈王府真正主事的人咯?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周秦川揶揄地问道,他实在很难相信,眼前这个还在变声期,嘴上还是稀疏绒毛的少年能是什么大人物。

“嗯……”少年有些得意地清清嗓子,“不才朱幼塨,乃是……”

“啥玩意儿?”话未说完,就被周秦川给打断了,猪油公,难不成还有猪油婆?这是什么奇葩名字。

“周纪善,在下大名朱幼塨,可莫要想歪了。”想来朱幼塨也是知道自己这名字容易让人听歪,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接着介绍自己:

“乃是当今沈康王的幼子,去年刚被朝廷封为永年王。”

又是个王爷!

周秦川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一番之后问道,“当真?”

“当真!绝无虚言。”

“就我所知,大明藩王非有皇命不得入京,你既是沈王之子,又受封永年王,那不知是否有皇命在身呢?没有的话,擅离封地这罪责可不小,嘿嘿,要是我捅到朝廷那里……”

周秦川大摇其头,并不太相信这少年的话。

“在下带着诚意前来,也相信周纪善不是那种会告密的小人。”朱幼塨不卑不亢地回答。

“朱……小王爷,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罢?”旁边的秦琪忽然插话,“怪不得要扮作小厮,怪不得不敢在晋王府的人面前挑明真相。”

一旁的秦琪忽然插话相问。

“这……”朱幼塨胀红了脸,吭哧吭哧地说道,“怎么能叫做偷跑呢?我是永年王,自己也能做主,只不过……只不过没有告诉父王而已。”

“哈哈哈……”周秦川三人大乐,树下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好了,是我等怠慢了永年王,还请王爷恕罪,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再说,好吧?”

笑过之后,苏幼蓉率先把朱幼塨往屋里让。

“无妨无妨。”对他一客气,朱幼塨反倒不自在了,将手一引,“三位先请。”

进了周秦川所在的外屋,分宾主落座之后,苏幼蓉快脚快手地冲了壶茶一一斟上,朱幼塨连饮三杯,“渴死我了,不瞒你们说,这京师远比潞州要大,我差点迷了路,要不然早该到了。”

“王爷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佩服佩服。”周秦川仍旧打着趣。

“就莫取笑我了,周纪善,此番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王爷既然不愿以势压人,强占好处,不知还有何事相商?”

“话不能这么说,做人的眼光还是放长远些好。”说到正事,朱幼塨表现出了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还教训了周秦川一句。

“说实话,今日下午你们就是同意了那管家的要求,父王也绝不敢要这好处,我们这些朱姓藩王与顺宁王不太一样,搀和到朝廷税赋中来,当真是找死。”

算你识相,周秦川冷哼了一声,也不开口,靠在椅背上继续听朱幼塨说话。

“我沈、晋两脉的本意,其实是想在买卖上与瓦剌卫合作,那税关嘛,与我等半点也不相干。”

“哦,愿闻其详。”

“沙洲椎场地处东西要道,即便不设税关,瓦剌卫没了税赋之利,也可以大行商道,不拘是将中土的物件贩到此处,还是将运到此地的西域货物贩回中原,都能获利不菲,咱们内外藩王如能联手,势必……”

朱幼塨越说越兴奋,干脆站了起来,边走边说。

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想要与瓦剌卫为首的关西诸卫合作,最好能成立商社,以便做大做强。

说实话,这小子的想法不错,关西诸卫与内地藩王份属的地域不同,双方各有长短,若是联手一道,的确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进而扩张规模,赚取更多银钱。

“的确如此,可我们想卖什么自己做就好了,干嘛要与你们一道呢?”周秦川装作没听懂,故意补了一刀,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大半夜巴巴地翻墙而入,还要送上好处,怎么想都不合理。

“呃……瓦剌卫地处偏远,对中原又不熟悉,有我们帮忙,岂不是方便得多?”朱幼塨弱弱地解释。

“小王爷,我多句嘴。”苏幼蓉客气地插刀,“即便如此,我们找定国公、英国公他们也很不错,干嘛非要找你们呢?”

“这不是……”朱幼塨眼珠转了几转,继续尴尬地解释,“这不是他们的势力都在南北两京之中嘛,地方上,特别是晋西一地,还是我们沈、晋两脉更方便些,当然了,要是能把他们也拉进来更好,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哈哈哈……”

“小王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秦琪冷冷地说道,“你们在地方上固然有势力,但未必有精擅商道之人,与这些天上门找我们的各地客商相较,并无优势,你不说清楚,我们可不敢应。”

周秦川冷冷地看着朱幼塨,任由二女尽情施展手段,无事献殷勤,还是朱姓藩王来献殷勤,必有所图,当小心为上,以免着了对方圈套,反正瓦剌卫又不缺合作伙伴。

朱幼塨被秦琪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吭吭哧哧半饷,这才颓然坐下,“三位当真是目光如炬,算了,我说实话罢。”

事情很简单,晋西一地三王,最北面在大同的代王,得了石亨、石彪叔侄的支持,气焰嚣张,不但大肆圈地,还强占各类产业,已经触及了晋王和沈王的利益。

第369章 同仇敌忾

晋西其他的地方官员不愿蹚这浑水,晋、沈两王联合起来也难以同代王和石氏叔侄相抗,只得进京寻找臂助,听说瓦剌卫风头正劲,与皇后、太子交好,且交恶石氏叔侄,正好有开椎场的契机,他们就寻上门来。

想借着合作的名头把瓦剌卫和背后的杭氏一脉拉入自己阵营,以此对抗代王和石氏叔侄,只是没想到主事之人向来自大惯了,没有领会二王的真正意图,反而想要以势压人,强占不该占的便宜。

好在有瞒着沈康王朱佶焞偷跑出来的永年王朱幼塨,这才上演了一出夜下翻墙的好戏。

一开始,朱幼塨还妄图以利诱人,没想到怎么都难以自圆其说,被周秦川三人冷言相对,迫不得已下只能说出实情。

“小王爷,你这算盘打得真好,可关西离晋西甚远,瓦剌卫同代王、石彪再有宿怨,也相互奈何不得。

可恶的是,拉我们下水也就罢了,还想打皇后,甚至是太子的主意。

你也不想想看,皇后是那么好糊弄的么,即便侥幸让你们如了愿,要是因此给殿下带来不利和难堪,他日登基称帝,代王和石氏叔侄固然讨不了好,你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周秦川说一句,朱幼塨脸色白一分,说到最后,脸上冷汗涔涔而下。

“的确考虑不周,差点就要将我等置于险地,周纪善,还望你伸一伸援手。”

说罢就要下跪,被眼疾手快的周秦川一把搀住,“小王爷,我可受不起你这等大礼,话说你们也是藩王,代王即便强买强卖,难道还敢分文不出?只要价格尚可,地也好,铺子也罢,卖就卖了罢,总归有银子可拿,又不会家破人亡,俗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周秦川一本正经,嘴里巴拉巴拉地说着教,故意不看朱幼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是没等他把话说完,对方终于忍不住了:

“那怎么成,周纪善,不蒸馒头争口气,同为藩王,要是就此退让,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岂不被其他藩王笑死?”

“小王爷,面子就这么重要么?”周秦川初时不解。

“那是当然,我等宗亲,本就是被圈养起来的废物,不得自在,要是连面子都不争一争,那就活得忒没趣味了。”朱幼塨梗着脖子说道。

一直冷着脸的周秦川,被朱幼塨此话说得颇有一种你这话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感觉,脸上松动了些。

要知道,有明一代,这些朱姓藩王要说可恶吧,不算冤枉他们。

横行不法,盘剥百姓,草菅人命的事屡见不鲜,以至于王朝末年的农民军,每攻破一地,便要将当地藩王斩杀殆尽,除了搜刮钱粮财物,这如黄河一般的涛涛仇恨,也不容小觑。

但要说他们可怜吧,也真的可怜。

不得出封地,不得科考,不得为官,不得经商,即便后期松动些,也只能通过他人从商,总之什么都不能做,朱幼塨说自己是圈养起来的废物,还算是好听点的话了,说难听点的话,就是栅栏里养的猪。

唯一比猪好一点的,是养猪要杀了吃肉,而他们只要没有造反的意图,那就能当寿终正寝的猪。

“我说的没错吧,周纪善,我看你也挺赞同的,朱姓藩王相争,争的就是脸面,父王和晋王叔那里,可是一步都不愿退让,别说代王的价格尚可,就是再翻几倍……”

“你们也不出让?”苏幼蓉难以置信地追问,她真不相信有冤大头愿意多出钱,却不卖的。

“那……那再说罢。”朱幼塨不敢接这话头,打着哈哈接道,“再者说,代王会这么好心,以几倍的价格买我们的地和店铺?不可能的。”

苏幼蓉翘翘嘴角,显然有些看不上言不由衷的朱幼塨。

朱幼塨哪里顾得上其他人对他的看法,虽然被周秦川把着臂,跪不下去,还是腆着脸凑到周秦川面前笑道:

“周纪善,帮帮忙呗,我听说石彪那厮也曾想要强买你们的战马,既然咱们与他们都不对付,不妨同仇敌忾,一起应对?”

“同仇敌忾?我们瓦剌卫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不还是想指望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么,怎么,刚才秦川哥说的你没听懂?”秦琪接着冷语相向。

“这个……”朱幼塨难以作答,为难地看向周秦川。

周秦川抬手止住了还欲冷言相向的秦琪,循循善诱:

“小王爷,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承认对双方都有点好处,可要想让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替你们撑腰,你们总得付出点代价罢,若仅仅只是将你我聚在一起贩货行商,远远不够。”

朱幼塨颓然坐回胡椅,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些谁也没听清的话,半饷方才开口:

“罢了,我就拿出些诚意来,刚才不是说要成立商社的么,周纪善,不知你意下如何?”

“只要你真有诚意,不是不可以商量。”

“好,既然如此,凡我沈、晋两王的所属,其下所有的田地,全都转给即将成立的商社作为本钱,我们要四成份额,不知这诚意如何?”

下定了决心的朱幼塨,双眼灼灼地看向周秦川,大有反客为主之势。

“等会儿,你让我捋捋。”周秦川的确被对方的话给震住了,不得不反问道:

“你是说,你们沈、晋两王的所有田地都给商社做股本?那包不包括各种旁系支脉?”

“自是包括。”朱幼塨傲然答道,虽然股本一词有些新鲜,但意思他能明白:

“从我父王和王叔他们这等一字亲王开始,由上而下,什么二字郡王、镇国将军等等,一直到奉国中尉,所有田地,全都给商社作为股本。”

周秦川和苏幼蓉、秦琪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震惊,沈、晋二王所占田地绝对不是小数目,这手笔可就有些大了。

“这个……小王爷,商社以本逐利,是用银子来赚银子的,这么多田地拿来入股,诚意是有了,可惜不太用得上……”苏幼蓉震惊归震惊,不过还是在商言商地说道。

第370章 献地

“这个我们自然也知道,不过大笔银两要一下子拿出来,即便是沈、晋两府也很吃紧,毕竟丁口繁多,尚需养家,还请原谅则个。”朱幼塨解释道。

此时还是大明中前期,流通在市面上的白银的确不多,即便是坐拥大量田产的藩王,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

秦琪则更加关心眼前这个年幼的永年王到底说了算不算,“小王爷,你今日此话算数么,能不能代表沈、晋两王府?”

“公主说笑了。”朱幼塨正色道,“既然敢这么说,自然就做得数,这些话都是父王亲口所说,绝无虚言,至于晋王叔那边,向来唯父王马首是瞻,无需担心。

我虽封王,但尚未开府,要不是父王放纵,岂能轻易走脱,他这是故意让我来京师与你等相商的。”

“兹事体大,再是亲信也不宜吐露,更做不了主,让其子前来倒也说得过去。”

秦琪自顾自地解释着,想了一会儿,又追问道:

“只是小王爷年纪尚幼,沈王怎么就放心让你主持此等大事?换你任意一个兄长前来,恐怕更恰当一些罢。”

“嘿嘿,我那几个兄长?”朱幼塨撇撇嘴,“他们除了吃喝玩乐,生育后代之外,还会什么,父王岂会把这等大事交给他们。”

言辞间颇不客气,却也算是给秦琪解了惑。

“如此行事,在下佩服之至,不过小王爷,可否为我一解疑惑,沈王爷何以能有这么大的气魄?”周秦川实在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最想知道的东西。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朱幼塨自斟自饮了一杯茶,方才接着说道:“周纪善应该知道,本朝自立国以来,一直在分封宗室……”

明太祖朱元璋对他们老朱家的人非常好,皇子封亲王,由嫡长世袭罔替,亲王其余诸子则封为郡王,也是由嫡长世袭,郡王其余诸子则由嫡长世袭镇国将军。

就这么逐次降爵,接下来的封爵分别是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俱由朝廷给付俸禄。

总之,只要你是朱氏子孙,最次也能做个奉国中尉,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但温饱不成问题。

周秦川边听边点头,这些事情,他在后世之时略有所知,但没有这么详尽,此时听朱幼塨所说,也算是长了番见识。

“所以,小王爷的意思是?”听归听,周秦川仍然不明白对方把田地全部献上的用意。

“不是我的意思,是父王的意思。”朱幼塨接着说道:

“父王说了,我等皇族,一出生就能得享荣华富贵,不但不用担心吃穿用度,还能凭空占有大量田地。

朱氏子孙无穷匮也,而天下田地有限,长此以往,田地势必集中到朱氏宗亲手中,朝廷和军队的用度何来?国何以为国?”

周秦川长身而立,向朱幼塨行了一礼,“沈王爷高瞻远瞩,实乃国之大幸。”他是由衷地佩服这个素未谋面的沈王。

朱明王朝的皇室宗亲,除了能得到远超普通百姓和朝廷命官的俸禄,还会被赏赐大量田地,这个大量,是实实在在的大量,且田地所出还不用缴纳粮税。

据说中晚明时期,万历帝之子朱常洵就藩福王时,被赏了四万顷的田地,后来群臣力争,才减半为两万顷。

其他各王的田地规模也小不到哪儿去,以至于到了明末,在一些藩王林立的省份,诸如豫南、晋西,一省一年收缴的钱粮,还不够给本身的这些宗亲发放俸禄。

这使得中后期本就拮据的明廷,财政更加紧张,不得不加征三饷,让本就天灾不断的陕、晋两地雪上加霜,逼反了走投无路的广大百姓。

此时的大明,各个藩王所占土地应该还没有那么夸张,但与常人相比,所拥有的田地哪怕是豪门富户也定然远远不及。

沈王见微知著,能在问题尚未显现之初,就把朱明王朝的一大症结看得如此透彻,的确值得敬佩。

“周纪善谬赞了。”朱幼塨掩不住眼中得色,客气完之后,接着说道:

“父王向来忧国忧民,只是身为藩王,不便妄议国策,且家中子弟众多,也不得不为大伙儿生计考虑,只能隐忍至今。

这下好了,商社一旦成立,田地定当如数奉上,没了田地,我们还有些店铺,今后商社的分红也能养活众多子弟,我沈、晋两脉再无扰民之忧。

父王曾有交待,这些田地是佃是卖,今后尽由商社做主,只是田租也好,地价也罢,还请商社不要轻易哄抬,也让百姓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说罢,起身郑重向周秦川拜了一拜,就好像事情已经成了似的。

至于周秦川,他还能说什么,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种好事岂有拒绝的道理,而且这种方式的确是解决大明宗亲占地过多的一个办法。

有沈王、晋王做示范,能获得远超种田的收益,势必引发连锁效应,让更多的宗亲和大地主放弃田地,投身商贾。

不但能缓和土地过于集中的矛盾,更能促进商业兴盛,甚至引发大明走向商业社会。

等到小济登基,或可一劳永逸地解决宗亲的问题,到那时候,阻力定然已经不大了。

“沈王爷为国为民,我等又岂能落后,放心就是。”周秦川郑重承诺。

“我就说周纪善深明大义,定会答应的。”朱幼塨略带得意地轻笑几声,又感叹道:

“可惜,田地一事能用这个法子解决,我等藩王却要何时方能得享自在。”

“哦,不知小王爷是想科考当官呢,还是……”听着公鸭嗓的朱幼塨发出如此叹息,周秦川忍不住问了一问。

“我倒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就想能四下走动走动,见识见识高山大川,也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怎么,周纪善有法子帮我?”朱幼塨煞有兴趣地反问。

周秦川‘嘿嘿’一笑,“小王爷你如今不也跑到京师来了么,如何不自在了?”

第371章 商社

这个话头可不能随便接,即便这些藩王大多没有威胁,也得等小济登基掌权之后再说。

“罢了,周纪善,这是祖制,轻易难违,今趟只要没人到朝廷告发于我,我就感激不尽了。”朱幼塨自嘲了一下,又问:

“天色已晚,我可不想再翻墙而出,公然违背宵禁律例,就在你这儿将就一下,如何?”

“只要小王爷不嫌弃这里鄙陋,自是无任欢迎。”周秦川笑答。

就这样,与朝廷的税关谈判尚未确定下来,商社一事反而先期定了下来。

此事倒是不用担心会黄,哪怕税关最终不由瓦剌卫把持,生意该做还是要做的。

商社最终命名为‘盛明’,其间寓意不言自明。

不得不说苏幼蓉在经商上天赋异禀,经过谈判,沈、晋二王仍是入股所属的全部田地,份额却从四成降到了三成,让商社小小的又占了些便宜。

其余七成,以徐永宁为首的定国公府和张懋的英国公府各占一成,这两人是周秦川亲自登门拜访,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拉拢的。

他俩本来不太上心,在无可无不可之间,不过听周秦川说,一旦入股商社,能优先享用西域的新鲜玩意儿,最终下定了决心。

之前周秦川就曾经提过西域的葡萄美酒,可惜沙洲早没了存货,使得这些贪玩的小公侯们空闻其名,却无法品尝,大为遗憾。

此外,制作精良的西域钢刀,也就是后世名气甚大的大马士革弯刀,在此时的京师同样名气不小,这些勋贵之后无不以拥有此刀为荣。

可惜丝绸之路断绝,关西动荡不止,西域钢刀可遇不可求,有钱也买不到。

还有胜过大明神机营所用的火铳,同样让徐永宁和张懋生了兴趣,再被周秦川这么一蛊惑,两人当即决定,出资入股。

不得不说,勋贵就是勋贵,加入商社的缘由都那么清奇,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要把玩各种新奇玩意,当真任性。

苏幼蓉精挑细选的三家豪商,则共占一成份额,这里看中的,是他们自身的行商经验,和庞大的人力。

其余四成份额,由瓦剌卫占有,这里就没有关西其余诸卫和西域诸国什么事儿了,行商赚钱,想做的话自己做就好了,没必要还凑在一起。

瓦剌卫的份额看似占了大头,但得分一成五给皇室,周秦川又做主分了一成给西厂和以卢忠为首的锦衣卫,他们不用出资,只享受分红,相当于后世的暗股。

实际上瓦剌卫最终只占了一成五的份额,在商社中不算独占鳌头。

份额既定,接下来的事儿自然就是出资,说好的一万两银子算一成,沈、晋两王以田地入股,虽然值钱,一时却难以转换成现银。

瓦剌卫尽管财大气粗,但一路而来开销不少,目前最多只能挤出两千两白银,欠着的得等回了沙洲后才能补上。

三家豪商和徐永宁、张懋两府倒是二话不说,一口气拿出了三万两银子,加上各家提供的各类人员,明面上以三家商户的三个人分任大掌柜到三掌柜,实际却是由担任账房的苏幼蓉做主的盛明商社,大致的架子算是搭了起来。

有了银钱,苏幼蓉不愿闲置,本能地就想拿来做买卖,这日午后,硬拉着周秦川在院中树荫下商讨该如何行事。

没说几句话,永年王朱幼塨溜溜达达地就摸了进来。

“哟,几位这是……打扰了。”朱幼塨贱笑着掉头,想要离开。

“行了,小王爷,我们说正事儿呢,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正好商社你也有份儿,一起过来参详参详。”周秦川喊住了朱幼塨。

沈、晋两王府的人都已启程回去,这小子硬是不走,赖在京师,混在会同馆中,美其名曰要监察盛明商社,沈王府的那些下人拿他没有办法,只得任其施为。

别看这小子惫赖,口也有些花花,不过偶尔能口吐妙语,倒也可以听一听他的意见。

“商社?商社怎么了?几万两银子在手,想做什么都方便得很,倒是你们那税关一直与朝廷僵持不下,依我看,这才是亟需敲定之事。”

朱幼塨晃荡过来,坐到了几人中间。

“哦,税关一事不知小王爷有何高见?”周秦川来了兴趣,他们与朝廷一直就利益份额的分割谈不拢,已经有些时日了。

“不就是朝廷要对半分,你们又不相让嘛,要我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从了罢。”朱幼塨摇头晃脑地说道。

税关商谈一事,在京师上层不算什么秘密,朱幼塨能知道其中细节,并不奇怪。

“说的轻巧,我们关西八卫加上西域诸国,不但要出钱出力筹建椎场和税关,更要出动兵马,以维护关外商道的安全,耗费甚巨,而朝廷啥事儿不做就要拿走一半,剩下的份额恐怕一开始连本都赚不回来,亏本的买卖谁愿意做啊。”

苏幼蓉忿而回怼。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朱幼塨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头发,一副臭屁模样,“税关这里朝廷想要占大头,给他们占好了,咱们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不就行了,做大买卖不能这么斤斤计较。”

这小子有点意思,周秦川一下子对朱幼塨生了更多的兴趣,这番论调不算稀奇。

在后世,不少项目看似不赚钱甚至亏本,但只要能在其他方面有斩获,就不难赚到钱。

“小王爷有何高见,不妨给我们说道说道。”周秦川诚心请教,税关之事迟迟不能定下来,弄得他也有些心烦,有心让步吧,又怕其他人不答应。

“高见谈不上,鬼点子罢了。”朱幼塨摆摆手,“关西诸卫作为朝廷西藩,替大明镇守西疆,又要开设椎场,完全可以向朝廷索要发放盐引的权力,有了盐引还怕赚不到银子?税关那里的五成收益,就让给朝廷又何妨?”

对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周秦川一拍大腿,有了发放盐引甚至开设盐场的权力,不但单凭盐引就能大赚特赚,还能引人到关西开垦田地,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第372章 盐引

洪武四年,明廷制定中盐例,又称开中法。

根据路途远近,一至五石粮食可向朝廷换取一小引约二百斤的盐引。

此比例随形势变化、米价高低而有所变动。

开中法大致分为报中、守支、市易三步。

报中是盐商按明廷榜文要求,把粮食运到指定的边塞,然后向当地驻军换取盐引;

守支是盐商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支盐;

市易是盐商把得到的盐运到指定的地区销售。

盐商们因为长途运输粮食耗费巨大,往往会雇佣劳力到各边地开荒种粮,就地入仓换取盐引,便于更多地获利。

由此在边地一带形成新的聚居地,成为事实上的屯田,因这种形式的屯田是由商人经营的,故称商屯。

关西南麓拥有青海湖,可以自行晒盐,若既能发放盐引,还有朝廷指定的盐场,盐商们能用盐引就地换取青盐,比他们千里迢迢地还要跑到其他盐场可方便多了,关西势必成为盐商们眼中的香饽饽。

此事若成,关西诸卫都能从中获益,在税关上让步就没什么问题了,至于西域诸国,给他们一点甜头,多半也能同意。

如此,税关一事成矣。

“青盐其实只是其中一项,沙洲椎场一旦开设,西域的精铁、战马必将源源不断流入中原,盛明商社若有实力全部吃下,转手之间就是巨利,这其中的铁和马,朝廷还是大买家,何苦在税赋上与其苦苦相争。”

朱幼塨又出惊人之语。

周秦川却是越听越合胃口,这小子肚子里有料啊,这番操作下来,西域的盐、铁、战马就被以瓦剌卫为首的关西诸卫垄断了。

当然了,这是后世的说法,此时叫做专卖。

苏幼蓉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朱幼塨,“可以啊,小王爷,想不到你……”

“想不到我不是饭桶,是也不是,哈哈……”

朱幼塨自嘲地笑了笑,“我等宗藩终日无所事事,我又不愿意像兄长他们那般除了吃喝就是玩乐,因此,读书、读各类杂书几乎就是我唯一的消遣了,还有,同父王谈天说地也算得上罢,只要这主意你们觉得有用,不是纸上谈兵,我就很荣幸了。”

“哪里哪里,小王爷过谦了,你这下可是帮了我们关西诸卫和朝廷的大忙,还有盛明商社也得承你的情。”

见朱幼塨有点自怨自艾的感觉,周秦川赶忙打断,笑着赞许。

“对了,小王爷,你既如此睿智,不妨给商社出出主意,现如今我等一时不能从京师脱身,几万两银子就这么放着实在可惜,有没有什么能就地生财的法子?刚才我还同秦川哥商量呢。”

见朱幼塨确实有能耐,苏幼蓉这回是诚心请教。

“就地生财?”朱幼塨闻言,低头沉吟起来。

周秦川身为穿越人士,自是有些小点子,不过他存心考较,也就不出气。

此时距他们入关伊始,已过了半年之久,从初春跨入了初秋,秋风扫过,一片半黄不黄的树叶落到了朱幼塨肩头。

朱幼塨拈起树叶,将弃未弃之时,眼睛一亮,“有了,诸位,寒冬降临,我看京师烧火取暖都是用的木柴,这第一笔买卖嘛,不如就……”

“卖煤球!”

在场诸人竟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咦!你们也知道煤球?”朱幼塨起初有些诧异,一拍脑袋之后恍然大悟,“对了,瓦剌卫在塞北之时,曾大量吸纳汉人,建了规模不小的板升城,会用煤球倒也不稀奇。”

随即得意地笑道,“如何,我这主意不赖吧?”

“的确不赖。”苏幼蓉喃喃自语,“你说我在板升城的时候,也曾烧过半年的煤球,怎么就没想到呢?”

周秦川不住打量朱幼塨,这煤球生意本来他也想提议的,穿越人士嘛,还用过煤球,要是连这个都想不到,那就太丢脸了。

没想到朱幼塨这个土著人士也能想到这一出,的确不简单。

“小王爷,你们沈王府之中烧火取暖用的也是煤球?”一直不曾说话的秦琪开口了。

“王府里边儿用的仍是木柴栗炭,不过我偶尔偷跑出去闲逛,倒是在百姓人家中见识过这玩意儿,除了卖相不佳,价钱便宜,火力也旺,比之木炭要划算不少。”

秦琪听了点点头,“小王爷能见微知著,举一反三,的确有本事,有没有兴趣一展抱负,也免得浪费了胸中所学。”

周秦川闻之侧目,秦琪这丫头不简单啊,居然打起了一个王爷的主意。

“那敢情好。”朱幼塨兴奋地跳了起来,“不瞒诸位,我早想找点事情做做了……”

话到此处,随即颓然摇头,“不成,没用的,我这身份……虽然如今我死皮赖脸的留在了京师,但用不了多久,怕走露消息引来滔天大祸的父王,定然会派亲信将我押回晋西,有这空闲,我还是在京师好好耍一耍算了。”

“那要是能瞒天过海,不再做小王爷,不知你可愿意?”

周秦川及时插话,得意地朝秦琪挑了挑眉,好不容易有了装叉的机会,这风头还是让自己来出吧。

“不做王爷?”朱幼塨疑惑地看了看周秦川,随即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你们瓦剌卫入京朝贡的人数众多,我随便顶替一个也就是了,周兄,如此就劳烦你了。”

周秦川脸色一僵,这办法他还真没想到,那可不成,如此简单的话,岂不是无法体现自己的本事和人脉了么。

“小王爷,你这想法恐怕行不通,堂堂永年王,居然成了外蕃随从,你愿意,沈王爷那里也过不了关。”周秦川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你这一身的细皮嫩肉,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关外呆过的人。”

“你说的倒也有理,要想堂堂正正地留下,还得父王首肯,而父王最好面子,要知道我冒充瓦剌卫随从,多半不允。”

“还有,我瓦剌卫朝贡完毕,就会西返关西,即便有人留下,也是十不存一,到时候这点人手说不定朝廷那里还会勘验一番,小王爷是有本事的人,跟着我们去关西那种偏僻之地,岂不可惜?”

秦琪配合默契,又及时补了一刀。

第373章身份

“诸位,看来你们是另有高明主意咯?”到了此时,朱幼塨哪还听不出这几人的话外音。

“高明谈不上。”周秦川清清嗓子,装叉的时候终于到了:

“其实也很简单,锦衣卫和西厂我都还能说得上话,完全可以给你新造一个身份,只要不是秀才这等在学官那里挂了号的,其余人士你自选就是,户帖黄册,一应俱全,半点都不会假。”

“当真?”朱幼塨又惊又喜。

“咳……”周秦川再度清清嗓子,“马庆马公公和卢忠卢大人,在去岁的金刀白莲一案中,与我相交莫逆,这等小事,算得了什么。”

“太好了。”朱幼塨喜不自胜,“终于可以不用做这劳什子的小王爷了,有了户帖黄册,父王也就不用担心了。

新身份得配个新名姓,取个什么名儿好呢?我想想看。

嗯,朱即红,可用‘洪’姓,幼对长,塨通敬,那就叫洪长敬好了,诸位,以后莫叫我小王爷,叫我洪长敬就好。

嘿嘿……哈哈……”

朱幼塨,不,洪长敬宛如新生一般,站在院里乐个不停。

周秦川与苏幼蓉则偷偷冲着秦琪竖了个大拇指,夸她几句话就弄了个小王爷来做臂助。

“对了,几位,京师附近可有石炭,矿藏几何?这可关系到咱们商社第一笔买卖的成败,不容轻忽啊。”

乐呵完毕,洪长敬俨然进入了新角色,开始操心商社事务了。

“这个……”周秦川也拿不准,他又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师人,哪里知道什么煤矿。

“这个简单。”秦琪及时插话,“耿彪耿百户对京师一带无有不熟,可请他进来详询。”

对啊,自己怎么忘了此人,周秦川冲秦琪点点头,感谢她替自己解围,苏幼蓉则已到了院门处开始安排。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耿彪就到了院中。

自从他办了两件得力的事儿之后,很得周秦川看重,也不去锦衣卫衙门点卯了,有事儿没事儿都呆在会同馆,因此一唤就到。

“见过纪善大人,见过公主,见过苏小娘子,见过……”

耿彪礼数很全,顺着见礼,到了洪长敬这里,却不知怎么称呼了。

这人他见是见过,只是没人给他介绍过,姓氏名谁,全不知道。

前些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人就突然出现在了会同馆之中,看样子与周秦川他们走得还挺近,耿彪有分寸,并没有乱打听。

只是眼下不知此人的名姓和身份,这叫他如何打招呼。

“哦,此人姓洪,洪长敬,乃是盛明商社的一个管事。”周秦川不动声色地作了介绍。

“见过洪管事。”这个管事气势很足,耿彪下意识地就觉得此人有来头。

“不必多礼。”洪长敬大咧咧的,“唤你前来,乃是有事相询,听说你对京师一带熟得很?”

“还行。”耿彪答得虽然谦逊,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那就好,你可知道,京师一带有没有出产石炭的所在?”

“石炭?”

“石炭是晋西的叫法,就不知京师怎么称呼……”

“是不是那种能点燃的黑色石头?”耿彪试探着问道。

“没错!”

听耿彪如此答话,众人知道有戏,异口同声回了两个字。

“据我所知,门头沟一带就有这种石炭,京师之人嫌它粗鄙腌臜,很少有人用,只有体弱乏力,无法进山砍柴,又穷到买不起柴禾的贫苦百姓,才去挖点来用。”

“对对对,就是它了,它是被埋在地面下的。”周秦川心花怒放,仅凭一把锄头就能挖出煤,看来是地表浅矿,这下好办了。

“耿将军,那你知不知道这门头沟为何人所有,我们若要买下来的话,方不方便?”苏幼蓉问的很到位。

耿彪闻言,抬头看了看眼前几人,眼神有些奇怪,“这个……几位大人,门头沟乃是皇庄所属,卖不卖我不知道,不过以纪善大人同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去挖点石炭的话,我想没什么问题。”

竟有如此好事?这还真是好事成堆啊,周秦川喜不自胜,随即作了安排。

他要先告知赵子桐,在椎场和税关谈判一事上让步,同意朝廷的税赋分成。

随后得找时间带着苏、秦二女先进一趟宫,同杭后打个招呼。

之后的事儿就简单了,沙洲椎场和税关的开设终于得到了朝廷首肯,只等孙太后孝期一到,朝贡完毕之后,就可对外公布。

至于门头沟的煤矿,景泰帝和杭皇后并不放在心上,同意盛明商社开采,连银钱都不用出。

洪长敬在周秦川帮他料理好身份后,凭此打发走了沈王派来督促他回转晋西的人,由耿彪陪同,自去门头沟一带考察,盛明商社的第一笔买卖就这么开张了。

大明景泰六年九月初,在一场盛大的朝贡仪式之后,周秦川等人终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归程,此时距他们离开沙洲,已有半年之久。

朝贡完毕之后,景泰帝当廷发布诏书,大明将在关西之地的沙洲开设椎场,建立税关衙门。

椎场和税关均由瓦剌卫负责创建,朝廷只安排几个厂卫坐衙,稍作监视,同时,每年年关之前,会派遣一名户部主事赴关西盘账,同时将五成税额押返京师。

‘税关’这个新鲜词汇,谈判时从周秦川嘴里几次三番地冒出来,或许朝廷也觉得比较合适,就堂而皇之地拿去用了。

自此,大明有了专门的税务衙门,和现代社会意义相近的关税,正式进入了大明的财赋系列。

这一趟,对于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还有大明朝廷三方来说,都是收获满满。

沙洲椎场和税关的开设,让早已沦为生意之举的朝贡复归本意。

丝绸之路的重生,使大明、关西和西域有了货物交流的通道,更让三方有了一个新的财源。

当然了,收获最大的当是瓦剌卫无疑,虽然沙洲税关的收益在周秦川的主动退让下,由朝廷占了一半,但盐铁的专卖权,却是大有收获。

除此之外,关西也从闲散的羁縻之地向大明的中央集权靠拢了一步。

这条商路自唐代安史之乱断绝之后,仅在前元时期勉强恢复了十多年,随后又在西域诸汗国的相互厮杀中中断。

第374章 教育为本

大明立国后一直没有把心思放在西域上,直到此时,方才下定决心重开丝绸之路,有了这条直通中亚的商道,对中原意义重大。

这意味着大明重新打通了西北陆路的贸易通道,还是朝廷正式认可的。

用后世的话来说,不但全面盘活了西北经济,更对大明的金融秩序有深远影响。

大明沿海一直存在的海上贸易通道,之前始终没有被正式认可,如今也有了正名的希望,这对大明来说,更是利好之事。

仁宣两朝之后,大明的通用货币就以现银为主,朱元璋一意推行的宝钞,事实上已经退出了流通领域。

至于铜板,多为小笔买卖,大宗交易用的还是白银。

偏生汉地缺银,还好有南美和倭国白银从海上通道大量流入,勉强补上了这个短板。

明代中后期发达的商品经济,因为这个缘故而大大增加的白银流通量功不可没。

然而到了明末,由于西欧诸国不断发生的海上争霸,南美流入汉地的白银几乎断绝,而倭国又闭关锁国,控制白银流向中原,造成汉地通货紧缩,让本已风雨飘摇的大明雪上加霜,经济一步步滑向深渊,最终人亡政息。

现如今控制了关西,又有了丝绸之路,金银等贵金属自会从山石之中和域外诸国源源不断流入中原,让大明经济不至于因为海上白银的断绝就凋敝下去。

临行前,周秦川等人专程进了一趟皇宫,既为叩谢圣恩,也是辞行。

小济得知他要回沙洲,颇为不舍,还哭了一鼻子,弄得景泰帝和杭皇后都有些吃味,被唐丹好一阵羞。

唐丹和砚书、侍剑等人被周秦川安排在了京师,等着小段进京开客栈。

杭后非常喜欢救过她一命的唐丹,经常召见这妮子,小丫头进宫的次数可是比周秦川他们几人多多了。

看得出来,杭后对周秦川的这个安排很是满意。

景泰帝则交待了一下相关事宜的后续安排,特别是周秦川之前提的那些要求。

比如迁移囚犯,朝廷已经同意了,今后刺配犯人的地方,不再以滇南和辽东为主,改以关西。

至于失地流民,朝廷不可能再像洪武、永乐年间那样大规模地用强。

只宜徐徐图之,瓦剌卫用分田地等诱惑,吸引流民自愿前往,朝廷可以帮忙宣扬,也能组织流民迁徙,不过期间产生的费用,瓦剌卫得补上。

能有如此回复,周秦川还算满意,毕竟什么事都难以一蹴而就。

而且如今盛明商社成了晋西的大地主,想必那里失地的人不会少,可以忽悠晋人去关西开荒种地,不用完全依赖朝廷。

不过周秦川接着提的要求,又让景泰帝犯了难。

“周小弟,你要这些没考上秀才的生员作甚?”景泰帝皱着眉头问道。

“陛下,要想让化外之地归心,还得施以教化,大明读书人有功名的并不多,不少生员不事生产,整日里只会读书,连生计都成问题,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到关西教书,好让异族明礼,更生向往中土之心,也能为朝廷分忧。

陛下放心,所需费用瓦剌卫全包了。”

“想法不错。”景泰帝皱着眉头,“不过这些人又有几个乐意千里迢迢地到化外之地吃苦受冻呢?”

“小臣倒有个想法,能让大多数生员自愿前往,就看朝廷的意思了。”

“说来听听。”

“本朝不是有这么个规矩么,一旦有了秀才以上的功名,可以见官不拜,若触犯刑律,得由本地学官除名之后,官府方能用刑,除此之外,其人还可以免除一定的税役。”

“的确如此。”景泰帝不知周秦川葫芦里卖什么药。

“朝廷可以考虑新设一个规矩,但凡童生,若无秀才功名,可以到关西或是辽东、滇南任教,由朝廷或是当地藩卫支付薪资,执教若干年后,能获得相应功名。

这功名若不能叫秀才的话,就叫茂才好了,同样见官不拜,犯律由学官除名,免除丁役,至于免不免粮税,则由朝廷通盘考虑。

如此一来,想必不少生员是愿意到边塞走上这么一遭的。”

杭后在一旁听得直咧嘴,“周小弟,你这脑子……不读书可惜了,此策若施行,的确能解决大明读书人过剩的问题,还能将中原与边塞真正浑成一体。”

“主意不错,可除了关西不用朝廷操心外,一下子要养这么多人,户部那里怕是难以通过。”景泰帝想得更周到些。

“陛下,未必要朝廷出银子,辽东滇南那些部落酋长和土司,极度渴望中土文化,若有人去教他的子民读书,不知道有多高兴,生员们的生计,大可着落在他们身上。

即便没有银子,最少也能包一日三餐,再送些当地土产,诸如皮毛山参等物,生员们拿着这些东西回到中原,自能换取钱财。”

“说的倒也是。”景泰帝终于点了头,“不过周小弟,你这可是又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陛下,此话怎讲?”问话的不是周秦川,而是同样疑惑的杭皇后。

“此策可是空前绝后的一项新政了,不会比你开椎场设税关来的动静小,朝堂上少不得又是一番大争论,想要真正施行,恐怕有得等咯。”景泰帝感叹。

“千秋大计,教育为本。”周秦川说秃噜了嘴,又冒出一句后世的经典语录,同时还不忘小小拍了记马屁,“陛下只要有心,定能成事。”

“说的我好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似的。”景泰帝笑了,“也罢,朕找个机会安排人捅出去,也让群臣议一议,终归不是什么坏事。”

周秦川叩谢之后,暗自得意,此策可谓一举多得。

除了能教化异族,使其归心中土外,更能削弱中原缙绅士人的势力,防止他们抱团,以致尾大难治。

“陛下圣明,小臣还有事相求。”

“还有事?罢罢罢,左右你要走了,我就全接下来了,接着说罢。”

第375章 离别

“陛下,如今各卫所父生子,子生孙,丁口多了不少,然而能子承父业的,也就是长子而已,其余兄弟,尽成余丁,不但生活没有着落,还整日里闲游浪荡,招惹祸端。”

“的确如此。”景泰帝紧锁眉头,“朝廷各军都是一个钉子一个眼的,老的走了,才有小的顶上,多出来的人,还真没法安排,周小弟,你这是在打余丁的主意?”

“正是,陛下,与其让这些军户余丁惹是生非,莫若让他们去关西从军,以充实军力,增加汉人数量。”

这才是周秦川今日进宫的真正目的,让童生到边关教书,主意好是好,但阻力不小,一时半会肯定不行。

让军户余丁到关西从军就不同了,这些人留在各个卫所里不但是负担,还是祸害,能把他们打发走,朝廷上下不知有多轻松。

童生之事景泰帝一时搞不定,对周秦川肯定有所愧疚,打发余丁难度不大,肯定就会尽力了。

果然,听了周秦川所言,景泰帝捋着胡须直点头,“言之有理,成,就这么办,周小弟放心,此事易耳,只需兵部下文即可,不用在朝堂上商议,先就近从秦西一带开始施行好了,不过所需钱粮嘛……”

“陛下放心,军户门西迁所耗资费,任由我瓦剌卫承担。”周秦川很有眼色地及时接上话。

“那就好。”景泰帝拈须微笑,看周秦川越发顺眼,这小子真是个送财童子。

正事谈完,时间也不早了,周秦川等人拜别帝、后和依依不舍的小济,出了大内。

转眼间,到了启程的日子。

周秦川带着秦琪,自通州码头上船,仍旧是沿着来路,顺运河南下,到了徐州之后,再溯黄河而上,西去长安。

这条路不但省力,也更繁华,关西诸卫和西域诸国的使臣们都乐意这么走,周秦川自然从善如流。

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周秦川有些怅然。

“秦川哥,别难过了,前日不是践行过了么,幼蓉姐也遣人来打过招呼,她要去门头沟盘账,就不来相送了。”秦琪温言劝慰。

“难过算不上,只是与幼蓉相识以来,还没分开过,有些不习惯。”周秦川闷闷不乐。

门头沟一带果然有浅表层的大型煤矿,做煤球的技术含量又不高,只要工钱到位,有大把的人来干活,因此盛明商社的煤球生意在孙太后的丧期未满之前,就顺利铺开了。

煤球价钱合适,火力又旺,很受普通人家欢迎,等过个把月入了冬,生意势必要再上一层楼。

商社忙得不可开交,苏幼蓉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事事不甘落人后,生怕被人看轻,若在后世,妥妥的女强人一个,不免就有些冷落了周秦川。

一开始周秦川还不在意,不管怎么忙,苏幼蓉总得休息,每天还能见上几面。

等到西返关西的时候,才发现商社太忙,苏幼蓉根本走不开,两人只能暂且分别,一个留在京师打理商社,一个带队回返沙洲。

本来说好的,苏幼蓉今日要来码头送行,只是没想到临时有事,昨日她不得不赶去门头沟处理,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同周秦川告别,只遣人打了个招呼。

前日践行,竟成了临行前两人的最后一面。

以前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周秦川还不觉得有何不妥,现如今猛地少了个知寒知暖的人儿,一时还真缓不过劲儿来。

不过苏幼蓉能留在京师,想必小济这小子会很开心吧。

除了苏幼蓉,赵子桐去了晋西沈、晋二王的封国,清点已划到盛明商社名下的海量田地,王善武负责保护,带着小队人马随行。

李漆医术尚未大成,留在京师除了给商社帮忙,就是跟着杭敏继续学医。

新收的耿彪成了苏幼蓉的保镖加助理,这厮虽然还挂着锦衣卫百户的名头,但已彻头彻尾成了周秦川的人,也不见他有何抱怨,干活干得乐颠颠的。

来京师时人多势众,等到走的时候,瓦剌卫众多头目,就只剩下周秦川和秦琪两人人,竟然有些凄凉的意味。

“走吧,琪妹,回房间歇着。”无心看码头热闹,周秦川携着秦琪走下船头。

“周兄,周兄可在?”

刚进船舱,就听到有人在船头大喊大叫。

“琪妹,你先进房歇息,我去会会他们。”

一听声音,知道是熟人,周秦川复又回到了船头。

“见过定国公、英国公。”周秦川隔着老远唱了个喏。

孙太后丧期一满,张懋就顺利承袭了其父张辅的英国公之爵,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公爷了。

“周兄何必如此多礼。”徐永宁还了一礼,“今后你我一起为朝廷做事,还要你多多指教才是。”

或许是周秦川忽悠功力了得,把关西一地描绘得太过美妙,这两货也不知怎么想的,在得知椎场和税关已成定局之后,走门路挂到锦衣卫门下,以千户的身份,成了沙洲税关的坐衙锦衣卫。

“就是。”张懋抱拳躬身,还打了个趣,“周兄精擅骑射,就不知坐船如何,会不会晕船啊?哈哈,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这大英雄上吐下泻的狼狈模样。”

“嘿嘿,让小公爷失望了。”周秦川收拾好心情,回笑道:

“在下水性自认不错,要不咱这就换身水靠,下水试试?”

张懋看着周秦川似笑非笑的脸,恰好一阵风吹过,刮得他打了个冷噤,“算了罢,周兄,已是深秋,着了凉就不好了。”

“就是就是。”徐永宁也过来打圆场,“我等找个宽敞之地,乘船饮酒,岂不快哉,何苦到水里扑腾。”

笑闹声中,几人离开船头,自去船上找地方喝酒不提。

南下之路,无风无波,半个月后,顺利来到了鲁东境内的鲁桥镇,这个真正与苏幼蓉相识的地方。

苏幼蓉在这里治病、被盗,然后与周秦川和小济北上,开始了他们相濡以沫的日子。

至于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个小镇,当时没记住名字,现在自然就更想不起是哪里了。

第376章 急件

秦琪不知怎么打听到鲁桥镇与周秦川和苏幼蓉的渊源,叫嚷着要登岸一观,好好见识见识。

周秦川自无不允,他也很想一游故地,还待叫上徐永宁和张懋同行,只是这两个家伙坐船久了,好不无聊,船才靠岸就消失了。

没这两个不知趣的家伙在也好,周秦川带着打扮一新的秦琪,正待离船,却逢故人来访。

“周兄弟,可是又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岸上传来爽朗而熟悉的笑声。

“张三哥,你怎在此?”周秦川又惊又喜,跳到岸上同张三打招呼。

秦琪盈盈上了码头,冲张三福了一福。

张三回过礼,方才答道,“我怎么就不能来鲁桥镇了,不是同你说过么,这里早成了丐帮的地盘。”

“说是说过,不过我以为你会在济宁,那里是大埠,你身为一帮之主,当在那里才是。”

“什么大埠不大埠的,我看鲁桥镇就不错,同样热闹得很,没有州府县府,还更自在些,你们不也一路直过济宁,没有停留么?”张三笑着反问。

“别提了。”周秦川摇头,“关西和西域诸使臣,在京师一带耽搁了不少时日,等出了顺天府,又急着要路,这才错过了济宁,张三哥,这你也知道?”

张三哈哈一笑,从怀里掏摸出一封信笺,“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喏,京师苏小娘子的急件,西厂和锦衣卫一路传递过来的,本以为你们会在济宁停留,我们就能交差了,谁曾想还得快马赶到鲁桥镇才追上你。”

幼蓉的急件?周秦川和秦琪脸色大变,莫非京师之中有大事发生?

顾不上客套,从张三手中接过信封撕开,一目十行地扫完,方才松了口气,随后递给了身后的秦琪。

“幼蓉也是,多大点事儿,干嘛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嘴里虽然抱怨着,脸上却难掩兴奋。

秦琪浏览的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也看完了,“秦川哥,你就别口是心非的了,你看你,神情可比之前要好多了,对了,幼蓉姐信中所说之事,你打算如何回复?”

“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回避。”周秦川先喊住想要避开的张三,然后答道,“都说了是小事了,小段既然已经到了京师,就按原先说好的来办,该开客栈就开客栈,人手你不是早就作了安排么。

不过不用再一步步的来了,那样太慢,让他们再分出些人手到大同去,两地客栈一起开张,咱们既然接下了沈、晋两王的地盘,自然得尽早应对那边的反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行,一会儿找个静室我就回信,还要麻烦张三哥帮忙,尽快把信传递出去。”秦琪又福了一福。

“哪里话。”张三客气了一下,随后伸手一引,“周兄弟,让老哥哥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走吧,天香阁的好酒好菜就等着二位了。”

天香阁?熟啊!想起那碗贵得离谱,却也着实口滑好吃的鸭舌羹,周秦川口舌生津,也不客气,当先行去,边走还边给秦琪介绍。

泼六早在天香阁订好房间候着了,他就是当初小济第一次被拐卖,最早发现拐子踪影的那个乞丐,丐帮拿下鲁桥镇之后,由他坐镇此地。

其后跟着吴大去济宁找当地喇虎的麻烦,也与适时出现并替西厂收编两方人马的周秦川见过一面。

如今的泼六,不仅是丐帮在鲁桥镇的话事人,还是西厂的一个小档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趁着秦琪另觅静室给苏幼蓉回信,张三发起了牢骚:

“周兄弟,如今成了西厂的人,这日子的确好过了不少,只是忒也无趣了些。”

“怎么,张三哥嫌职权不高?我这就让琪妹在信中提一提,给你往上挪挪位置?”

周秦川正待起身安排,被张三和泼六齐齐拦了下来,“不是这个意思,周兄弟,可不是找你要官,别误会,能做个掌班我已经很满意了,无功不受禄,哪能凭着你的关系往上爬呢。”

丐帮和济宁的喇虎被西厂收编以后,双方的头目之中,张三和沙老大都是掌班,吴大则是副掌班,手下的头目多作了档头,其余人手则尽皆成了番子。

“三哥是嫌如今的日子太过平淡,以前经常打打杀杀,虽说凶险,却也有趣。”泼六解释道。

成了西厂的人之后,丐帮和喇虎们仍旧能做以前生财的路子,平日里兼着打探消息,西厂会给笔不多不少的银子,要是消息重要,有丰厚的赏赐,待遇算得上优厚。

这么一来,大伙儿的日子有了保障,尤其是丐帮,已经没了乞讨的必要,若不是为了打探消息,还真没有几个人愿意上街行乞。

衣食一足,对外扩张的闯劲就小多了,再加上他们被西厂延揽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对外宣扬,但仍被不少人得知,哪里还敢同丐帮喇虎做对,个个都乖得不得了。

张三和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手下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干过一架了。

“那……张三哥意欲如何?”周秦川心中一动。

“我……”张三迟疑片刻,“直说了罢,周兄弟,我想同你一道去关西,骑马射箭,练兵剿匪,怎么都好过在这里混吃等死。”

“还有我。”泼六也跟着说道。

“那敢情好,瓦剌卫欢迎之至,我亦有此意,只是怕张三哥你不愿跟我去关外吃苦。”周秦川喜出望外。

瓦剌卫如今作战分为两种方式,分别是沙洲重骑的硬打硬进,和秦博、王善武等人的游骑战法,有了张三,势必可以学到大明骑兵的正规战法,能丰富战术,进一步增强瓦剌卫的实力。

“周兄弟,我等已是西厂之人,能这般说走就走?不碍事么?”听周秦川答应得如此痛快,张三反倒犹疑起来,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碍得甚事。”周秦川哈哈大笑,“你们西厂的理刑百户就在后面船上,只需同他打个招呼即可,若想继续留在西厂,你们就是西厂在沙洲的坐衙人员,若不愿意,就归瓦剌卫所属,随你们的意。”

第377章 卖地建房

西厂此次特意安排了一个姓董的理刑百户带队,跟着周秦川一起西去,算是很重视了。

只是以理刑百户在西厂算是三号人物,但还不够格同周秦川还有两个小公爷同乘一船,张三的那点担心,当真不值一提。

“那就好。”张三展颜而笑,“除了我二人,还有十来个弟兄,都想西去。”

“只要愿意,我都收了。”周秦川乐意之至,有人愿意投奔,那自然是来者不拒,“只是你们这一走,丐帮这里……”

“不妨事,来见你之前我们就和吴大说好了的,他也同意了,反正现在极少动武,也不缺我们这十多个人,周兄弟,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以跟你走。”张三解释道。

“好,痛快。”周秦川举起酒杯,“来,张三哥,泼六兄,今后又要在一起共事了,让我们满饮此杯。”

“干杯!”

欢呼声中,三只酒杯重重撞在一起,滴滴酒花洒在桌上,三人浑然不觉,只顾痛饮。

大队人马回到沙洲的时候,这里已经飘起了第三场雪。

秦博、王越和门达带着人在城门口迎接,打闹玩笑、互诉离别情怀是免不了的。

一番喧闹之后,周秦川这才问起了城外热火朝天的异象,“秦兄,王兄,还有门兄,这天寒地冻的,不是合该猫冬的么,怎的有这许多人忙着夯地,大冬天的盖什么房子?”

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由王越开口说道:

“这可与我们无关,都是中原和西域来的行商自发弄的,这些人消息灵通得紧,椎场和税关朝廷那里才批复下来,他们就知道了,巴巴地赶来沙洲。

一开始还想在城里置办宅院,我和王爷还有门兄商量了一下,没有同意,沙洲城小,得以咱们自己人为主,哪里容得下这许多外来商户,只同意他们在城外自行建房。

没想到这些人片刻也等不得,冒着雪也要开工建房,反正在城外,咱们也不太好管,想怎么闹腾都由得他们了。”

这么快?周秦川暗叹,居然比自己等人还要先到沙洲,而且居然已经开始建房了。

“贤弟,别一惊一乍的,你们怎么能和这些商人比,他们急着赚钱,紧赶慢赶的,自然比你们游山玩水似的赶路快多了。”

见周秦川有些惊讶,秦博开口解释。

“倒也是,我们走得还真不算快。”周秦川点点头,“三位,这城外建房的土地……没白送吧?”

“那是自然。”王越笑道,“瓦剌卫百废待兴,怎会便宜这些商人,周兄弟放心就是,这些地都是卖给他们的,每家每户都收了不少的银子。”

“嘿嘿,王兄,你如今也学坏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王越摇着头打趣,“再说,跟着你和苏小娘子,岂有不学坏之理。”

“过奖过奖。”周秦川不以为耻,全当是在夸他,“对了,都来了些什么人?”

门达嘴里噼里啪啦的吐出一串名字和商号来,周秦川装模作样地听着,其实一个他都不知道。

倒是秦琪在京师的时候接待过不少商家,偶而点下头,表示这个商号她听说过。

见门达不用记录,纯靠脑力也能记下这么多内容,周秦川很是佩服,不愧是干密探的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等会儿,门兄。”周秦川突然觉得有个名字拗口,让人过耳难忘,“猪屎馋?这是什么奇葩名姓?”

身周众人大多轰然而笑,泼六更是乐得直打跌,“哎哟,笑死我了,还有人馋了想吃猪屎的?”

等大伙儿笑完,留守沙洲的三人才有空解释。

“贤弟,我和你一样,当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乐得不行。”这是秦博。

“虽然关西乃是化外之地,不过周兄还是多少收敛一些,此人乃是皇亲,被咱们这般嘲弄,传出去须不好听。”这是王越忍着笑在劝诫。

只有门达没受什么影响,一脸平静地开始解释:

“朱仕壥,被封为代隐王,太祖十三子代简王朱桂之孙,其下的利丰商社在十天前来到沙洲,开始买地建房,一开始我们还不了解此商社背景,不过对方并未刻意隐瞒,还有意无意透露自己身份,没多久我们也就知道了。”

原来是朱家子孙,怪不得名字这么奇葩,周秦川止住笑容,“代王?晋西的那个代王?”

“正是,有何不妥?”见周秦川脸色不太好看,门达反问。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周秦川摇头失笑,把其中内情给大伙儿说了一说。

“什么?这朱仕壥和石彪那厮是一伙的?”

秦博皱着眉头问,他为人虽然大方,但对石彪却是很有成见。

此人去年趁着自己不在,为难小妹不说,还居心险恶地想逼反已经归附大明的瓦剌卫,手段下作之极。

“正是,两人狼狈为奸,在晋西北部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不但危害百姓,甚至连同为宗藩的沈王和晋王也不放过,要不然,咱们盛明商社也不会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周秦川回答道。

“可恶。”秦博一跺脚,“居然趁着我们不知情跑到关西来了,还想在我们的地盘上赚银子。”

“王爷何须烦恼,只要一声令下,我就带人去把他们连锅端了。”

刚到沙洲的泼六急着表现,兴冲冲地请命。

张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该怎么做,王爷和周兄弟他们心里有数。”

教训完泼六,张三巴巴地看着周秦川,“周兄弟,我等初来乍到,不如这就让我们来立这第一功如何?”

说来说去,还是想靠武力解决。

周秦川正待解释,秦琪先开口了,“没那么简单的,张三哥,代王有利丰商社这个壳,既然椎场和税关已经成立,即便是在关西,咱们也不能对这些商人予取予夺了。”

泼六摸着后脑勺甚是不解,在他看来,没什么事是一顿厮杀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再厮杀一场,直到一方被彻底打趴下为止。

若在中原,还需提防官府干涉,在关西顺宁王最大,是自己人,那还担心什么呢?

第378章 税警

“不错。”王越正容,接着解释,“有了椎场和税关,就意味着丝绸之路重开,众目睽睽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去找利丰商社的麻烦,其他商家会怎么想,还要不要让人来此做生意的?”

“那……”泼六试探着说,“找个月黑风高的光景?或者趁他们在路上落单的时候?放心,兄弟们手脚干净得很,不会落人口实的。”

周秦川失笑,拍拍泼六肩膀,“不管是月黑风高,还是路上落单,他们要是出事,终归都在我们的地盘上,你手脚再是干净,也对椎场和税关的声名不利,连一个商社的安全都没有保障,我们又怎么能保障整条商路呢?”

泼六抓抓脑袋,“好像挺有道理的,那咋办?”

“泼六兄,用不着打打杀杀的,我敢保证,只要门镇抚使出马,不出一个月,利丰商社就呆不下去了。”周秦川冲门达努了努嘴。

这么厉害?不惟丐帮,其他那些只知道厮杀的人,都没想通周秦川的话,齐齐看向门达。

门达轻咳一声,“秦兄弟,你是让我以锦衣卫的身份,去查查他们有没有什么不法之事?”

“对,就是这个意思。”周秦川笑眯眯地说,“隔三岔五,有事无事都去一趟,对了,门兄,给你介绍一下,这二位是定国公和英国公,刚进的锦衣卫,在沙洲税关坐衙,你们既为同僚,当好好亲近亲近,有什么事儿不妨带着他俩一起行动。”

“对极对极。”徐永宁接过话头,“门镇抚使可不能拉下我俩,这等趣事,需得好好见识见识。”

“是,末将理会得。”门达应下后,规规矩矩地和两个小公爷见礼。

论官职,他要比这两人高,但是论爵位的话,却又远远不及了,其实三人虽同为锦衣卫,也都在关西,却分属不同的衙门。

门达是锦衣卫关西卫所的话事人,徐永宁和张懋却在税关坐衙,相互之间并不统属,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以锦衣卫的身份共同行事。

“还有西厂的兄弟。”周秦川招招手,把西厂理刑百户董百户唤到近前,又做一番介绍后,交待道,“你等同为厂卫,查处不法乃是份内之事,至于是一起做,还是分开来,就由得你们了。”

三方人士齐齐称善。

至于张三等人,已经不属于西厂了,他们一心一意地想跟着周秦川干,不愿还挂着其他什么名头。

周秦川也由得他们,和董百户一提,自然是无有不允。

“对了。”周秦川一拍手,“既然有了税关,那要是有人偷税漏税,甚至暴力抗税,咱们也得有应对的人马。

这样罢,张三哥,泼六兄,你们除了日常招纳新人进行训练外,这税警的差事也交给你们了,如何?”

“什么是税警?”秦博和王越等人齐齐发问。

“税警嘛,顾名思义就是税务警察,今后凡是胆敢偷税漏税甚至抗税的,统统由税警出马将他们抓起来,有钱用钱抵税,有物抵物,要是什么都没有,就丢到矿里去干活还账。”

“那什么又是警察?”仍有人追着问。

周秦川一拍脑袋,警察这个词也挺新鲜的,“相当于捕快,不过我嫌捕快不好听,就生造了一个词儿,大家觉得如何?”

“警察?不错,警而察之,区区两个字就体现出了其职能……”王越摇头晃脑地一番解释,算是坐实了这个称呼。

“既然做了税警,也别闲着,有事无事也去利丰商社转一转,看看他们有没有偷漏税。”周秦川意味深长地交待。

有了刚才锦衣卫和西厂的示范,张三和泼六心领神会,应了下来。

“秦兄,我越殂代疱地做了这些安排,你不介意罢?”

“说的甚话。”秦博嗔怪,“你脑子向来比我们都好使,自然是能者多劳,我要是介意,岂不成了咬吕洞宾的狗?

走走走,天怪冷的,也耽误了不少工夫,大伙儿快快进城,先洗漱一番,晚上的好酒好肉都备好了,到时候尽情吃喝就是。”

轰然的应和声中,大队人马滚滚进入了沙洲城。

一个月后,晋西,大同,总兵府。

窗外飘着大雪,房内火盆熊熊,暖意融融。

“事情就是这样,利丰商社三天两头的被骚扰,不是锦衣卫和西厂来查有没有什么不法之事,就是那什么税警来查有没有偷税漏税。

买卖还没开始上道,银子都没有赚到,怎的就要缴税了,你说说,这不是故意来找茬儿的么。

整整一个月,利丰商社在关西一事无成,整天应付这些人,连个宅子都没有建起来,跟其他商社相较,已是远远落后了,等到开春雪化,如何做得了买卖?

石将军,我们同为一体,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代王朱仕壥嘚吧嘚的说了一大通,除了抱怨吐槽,就是想要石彪出手相助。

“王爷,你叫我能如何?我是大同总兵,不是关西总兵,隔着十万八千里,我再有本事,也拿他们没办法。”石彪出乎意料的冷静。

“那……请侯爷出面如何?”

“叔父?叔父也不成的,他如今三天两头被御史弹劾,皇上为此已经单独召见过他好几次了,他专程给我来过信,要我们低调些,莫再生事,让他在京师难做。”

“啊……那可咋办?”朱仕壥有些泄气。

“既然在关西做不成买卖,就让利丰商社先回来罢,留在那儿也是徒靡钱粮。”石彪回道。

“就这么算了?”朱仕壥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骄横跋扈,吃不了半点亏的石总兵么?

“且容他们猖狂些时日……”石彪眯着眼冷哼两声,随后又接着交待,“对晋王、沈王也暂且收敛一二,咱们田地、店铺也不少了,先整顿整顿,好好消化一下,那盛明商社来头不小,背后有当今皇后和太子支持,咱们犯不上得罪他们。”

朱仕壥苦着脸应了下来,没滋没味地喝了两口茶之后,告辞而去。

第379章 各有盘算

石彪兀自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在发愣,很久之后,一声轻响,房门被打开了。

“见过总兵大人。”

“如何,也失八秃那里怎么说?”

“阿剌一心想要讨平乌苏克,没有完全答应,不过也没回绝,只说到时若有空闲和人手,定当支援将军。”

“哼,蛮夷之人就是狡诈,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能把宝全部押在他身上,你再跑一趟左翼蒙古,想办法和翁牛特部的毛里孩联系上,咱们多方撒网,总有大鱼愿上钩的。”

“是,在下收拾收拾,这就出发。”

“不急,如此大雪,塞外极为难行,找人更加困难,你好好休整休整,等过完年再走,到时候还是老办法,乔做商队出关。”

“是,谢将军体恤。”来人全身罩在黑影之中,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石彪脸上现出一丝微笑,随后笑得越来越猖狂,越来越得意,只是这番大笑,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实在是诡异万分。

差不多同一时刻,京师副都御史徐有贞的府上。

徐有贞一个人在书房中,独自看着书桌上的两张纸发呆。

第一张纸一左一右地分别写着‘运河’、‘黄河’,徐有贞沉思片刻,提起笔在运河上划了个圈。

第二张纸则从右到左列着三个名字,分别是‘兴安’、‘金英’和‘蒋安’。

面对这三个名姓,徐有贞显得犹豫了许多,半晌,提笔在兴安旁边标注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几个小字,在金英和蒋安旁边写的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良久,又在蒋安旁边添了几个字,‘暂摄东厂’,随后点点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用笔把蒋安圈了起来。

火盆一暗一亮,两张纸被徐有贞扔了进去,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大明景泰七年七月底,在沙洲呆了一年都不到的周秦川再次启程,目标仍是中原京师。

这一趟,要将沙洲税关大半年收的赋税送去,当然了,押解的是属于朝廷的份额。

本来说好的,由朝廷派人前来清点账目后,再一起押运回京。

但跨过年后,景泰帝身体一直不好,断断续续的都在生病。

朝廷重臣没有谁有工夫和闲心来关西走一趟,派资历浅的又不放心,干脆也不遣人,发文让坐衙厂卫协助清点一下后,即刻赴京。

沙洲各项事务基本都上了轨道,周秦川自觉不擅长经年累月地重复做同一件事,留在沙洲无益,因此这种跑腿的事儿,自然还是以他为主。

顺带着还可以见一见苏幼蓉,盛明商社的规模越发庞大,苏幼蓉坐镇京师,还要兼管小段的客栈,越发得走不开。

这么两地分居也不是事儿,周秦川琢磨着,等跑完这一趟看看情况,要不然就把秦琪也叫到京城安家得了。

同行的有徐永宁和张懋,以及董百户,他们作为坐衙厂卫,自然得回京回禀上峰。

还有门达,他执掌锦衣卫关西卫所也有一年多了,同样得进京向锦衣卫和朝廷述职。

再说唐丹成了他的女儿,独自留在京师,他这当爹的,要是不去看一看,实在说不过去。

随行的还有泼六,以及由他和张三选拔操练的一千骑兵,采用大明边军的练兵方式,又汲取了不少蒙人的游骑战术,可算是身兼两家之长。

至于张三,上了些年纪,不愿再折腾,就留在沙洲继续练兵,兼做税警。

秦琪倒是想跟着周秦川走这一趟,只是苏幼蓉不在,她能写会算的,税关离不开,只能遗憾作罢。

沙洲卫的锁南奔得知周秦川又要奔赴中原,一直心痒痒的他也提出要同行,入关好好见识一番。

周秦川岂能回绝,索性让锁南奔又带了三百个重甲骑兵一块同行。

临行前,周秦川和秦琪成了亲,低调地请了顿酒,苏幼蓉不在,两人不太好意思大操大办。

成亲后不到五天,周秦川就挥别娇妻,带着大队人马,押着税银上路了。

一路上张懋等人的兴致颇高,虽然在关西呆的时间不长,又只是坐坐衙,但功劳却跑不掉。

为什么?皆因此次收缴押解的税银数量之巨,远远超出了众人的估量。

大明税收依靠田赋和丁赋,丁赋是劳役税,不提也罢。

此时的田赋,尚以实物征收为主,分夏税和秋税两次缴纳,一年下来,整个大明的两税收入能达到麦四百七十多万石,米二千四百七十多万石。

这个数字不算低了,一百多年后嘉靖年间,两税收上来的米粮反而不及明初多。

直到万历年间张居正改革,厘清了逃税的土地,方才回复旧观,并略有上升。

实行一条鞭法后,田赋和丁赋合并折算,并统一征收白银,当时全国的岁入大概在四百五十万两。

而此时的沙洲,开设椎场、设立税关尚不到一年,规模只能算才起步,但就是这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关税就达二十五万两白银,五万两黄金。

即便按此时的金银比价,加起来也有万历年间一成的岁入了,且全是现成金银,不打一点折扣。

按规矩,朝廷分一半,那就是近十三万两的白银和二万五千两的黄金,如此巨额财富,简直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要知道,此时的大明虽富,但民间流通的黄金白银并不算多,不少地方还得以物易物,别看盛明商社成立时徐永宁和张懋眉头都不皱地就拿出了一万两银子,那算得上是他们两府多年的积蓄,再多就真没有了。

户部扣扣搜搜的,原因就是拿不出多少银子,经常用粮食发放官员俸禄,采买所需物品。

有了这价值二十多万两的现成金银,朝廷上下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坐衙的厂卫自然也是与有荣焉,他们的功劳是逃不脱的。

东进的路线仍是与上回朝贡一般无二,自嘉峪关入关之后,东进到长安登船,沿渭河、黄河东下,到了徐州之后转运河北上。

第380章 溃堤

一路顺畅,尤其是从长安上了船后,因为是雨季,水流量比他们上回大得多,船行更快。

只是雨没完没了地下,让人心烦。

到徐州转运河,进入鲁东地界后,雨势越发大了。

这一趟,周秦川过鲁桥镇而不入,冒着大雨直奔济宁,闻讯赶来的吴大和沙老大在码头将周秦川等人接到城中,摆酒款待。

歇了一晚之后,大雨仍然滂沱如注,禁不住吴大和沙老大的挽留,周秦川索性就又留了一天。

第三天,雨势仍旧,但周秦川挂念京师之中的苏幼蓉,不愿再呆下去了,执意告别济宁一众人等,打算继续北上。

徐永宁和张懋二人嫌雨水过大,船上潮湿难耐,不愿同行,周秦川不但由得他俩,索性还安排其他坐衙厂卫一并留在济宁城中,等雨势小些再一起上路,如此也方便向朝廷解释,说他们一起押后而来。

厂卫中只有门达不愿留下,执意要与周秦川一道北上。

吴大和沙老大一路相送,来到码头,正待登船的时候,两骑快马冒雨追了上来。

吴大和沙老大听完两人的低语后,脸色大变,齐齐抢到登船的搭板旁,拉住即将登船周秦川:

“纪善大人且慢,济宁州与东平州之间的运河河段日前因为雨势过大,发生溃堤,舟船已无法通行,还请留在济宁州府,以观后续。”

“当真?”

“当真!”两人齐齐点头,“知州大人刚才已经带着三班衙役赶去事发地点了,估计东平州那边也是如此。”

周秦川冒雨抬头,看向灰沉沉的天空,但见乌云又厚又浓,瓢泼似的雨点无边无际地倾泻而下,仿佛天河倒卷,没有尽头。

倒霉!周秦川腹诽了一句,正待吩咐留守在船上的人打起精神,好好看守船只,旁边有人沉声问道:

“运河溃堤,这是真的吗?”

声音不大,却能清楚地传到在场诸人耳中,雨幕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下了一艘小船,向周秦川等人走来。

“来者何人?”吴大厉声喝问。

沙老大回头看了一眼手下,“怎么回事,这个码头不是纪善大人专用的么,如何还有闲杂人等?”

“行了,你等莫要疑神疑鬼的,雨势太大,我二人不过临时起意进码头来避避雨,我想去哪里,估计全天下还没几处能拦得住我。”

接话之人言辞不客气,语气却平淡,微微抬头,露出笠帽下的脸,尽管在雨水的冲刷下有些狼狈,但看得出来,还算是一个中年帅哥。

帅哥一只手举起一块腰牌在众人眼前晃了晃,随即收回腰间。

“嘁,不就是锦衣卫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尽管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却也知道,凭借来人身份,码头管事之人是拦不住对方进来靠岸的。

不过西厂与锦衣卫的关系还算不错,吴大和沙老大即便身在济宁,也是知道的,当下也不为己甚,由最擅长待人接物的吴大开口:

“原来是锦衣卫的兄弟,我等乃是西厂在济宁的人马,也算是一家人了,你二人可是要进济宁城歇脚?我等可代为安排。”

不想对方并不理会他们的示好,中年帅哥没有答话,反是一开始问话之人接着追问:

“你们刚才不是说运河溃堤么,此事当真?”

走得近了些,可以看得出,问话之人身形虽不佝偻,但遮雨笠帽下露出来的须发已经全白,当在花甲之年。

这般年岁,定是陪伴他那个锦衣卫的长辈或是上司,吴大和沙老大等人虽然出身微末,如今又成了西厂的人,但还是知道尊老的,都微微躬身,齐齐答道:

“正是,老丈,前方运河已然溃堤,你二人既然已经靠岸,就不要再往前走了,不如先到济宁城落脚,以观后续。”

老人微微摇头,正待开口,不妨旁边的周秦川跑到他面前,一脸激动地说:

“当真是你,大叔,你还记得我吗?”

大叔?!这称呼让老者觉得异常亲切,看着周秦川的脸,也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仍旧想不起眼前这少年是何人。

“哎呀,大叔。”周秦川急得抓耳挠腮,“两年……不,三年前,我,看上去就是个小乞丐,断了条腿,是你救了我的……”

说完还脱下笠帽,不顾雨水的冲刷,将发髻解开,弄成披头散发的样子。

刚才听声音就觉得这老者有些熟悉,待其走到近处,看清真容后,周秦川哪里还会认不出来,此老者就是他刚穿越而来的时候,以利箭将他从狼吻救下之人。

虽然头发已然近乎全白,但眉眼和脸部轮廓却是没怎么变的。

“哦……是你呀。”

周秦川的个头和身材变化虽大,但那张脸却没怎么蜕变,老者终于想了起来,三年前的那个邋遢少年,那个即便断了条腿,也敢于直面饿狼的少年。

“怎么,你没有到张秋去?”他还依稀记得自己曾给少年指了条谋生之路。

“嘿嘿,大叔,不好意思,我倒是想去来着,可惜变故频仍,就没有去成,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

老者不置可否,接着追问,“看来如今的你是西厂的一个小头目咯?这些人可是你手下?”

“老丈,西厂可容不下这尊大神,周兄弟如今是关西顺宁王的纪善。”

吴大在一旁笑嘻嘻地帮腔,他看出这两个陌生人同周秦川颇有渊源,听那意思,还救过周秦川的命,那就得好好招呼了。

“还兼着沙洲税关的主事。”沙老大同样不傻,也来凑趣。

税关成立以后,秦博不愿掌管,王越事务繁忙,也顾不过来,周秦川只能承担起来,自任税关主事,秦琪辅之。

由于税关不是朝廷亲办的衙门,没有确定任何官职,从上到下,就只能不伦不类地用主事、管事等名称。

“哦,原来是你!”老者大有深意地看了周秦川一眼,“你这次进京,是为了押解今岁的税银咯?”

见周秦川点点头,又接着问道:

“想必押解的人马不少,不错,那本地西厂的这些人马,你能不能使唤得动?”

第381章 大叔

“老丈这话说的,我等一身富贵,都拜周兄弟所赐,他说甚便是甚。”吴大笑嘻嘻地接过话头。

“那就好。”老者面容一整,瞬间气势陡升,“小兄弟姓周,对吧?周小郎,麻烦你带着你的人,和本地西厂人马一起,尽快备齐骡马、车辆、锄头、铁铲、箩筐和麻袋等物,越多越好,然后听我吩咐,独木舟若能找到,也请准备一二。

对了,运河既然无法通行,还请分派出一队人手,拦下北上的船只,让他们莫要再去犯险。”

“是!”

众人被老者气势所夺,不由自主地齐齐应下后,方觉不妥,都向周秦川看去。

“看我作甚?”周秦川大声说道,“抢险救灾,赈济乡梓,你等难道不愿意?”

“是极是极,我等生于斯长于斯,值此危难之际,自当出把力。”

吴大和沙老大等人齐声应和,四下散去安排。

“周小郎若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不妨带上几个人,与我一道先行赶往溃堤之处,查看实情,也好定夺如何赈灾。

至于大队人马,让他们做好准备后再赶过来。”

老者没有废话,又向周秦川发出了邀请。

“敢不从命。”周秦川抱拳躬身,“待我稍作安排。”

以这老者的口吻和指挥若定的神态,定是朝中大员,既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任他使唤又有何妨?

况且救灾这种事,周秦川穿越前后的两辈子也没有遇到过,一点章程都没有,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跟着老者,他看上去经验颇丰。

周秦川留下泼六统带人马,让他跟着吴大等人做事,自己带上十多个侍卫,找了个向导,又牵了两匹空马,与门达一道,跟着老者而去。

“大人,积水越来越深,再往前走,恐怕不方便,还有危险,不如暂且退却到水浅之地,待后续人马到来之后再说,毕竟他们有工具舟楫,比我们两手空空要好得多。”

一个时辰后,骑在马上的门达皱着眉头向老者建议。

关西一带盛产良马,他们胯下所骑的这些马全都神骏异常,体型身高远胜中原马和蒙马。

但即便如此,此时路上的积水也堪堪快要淹到马肚子了,行进之间异常困难。

举目望去,天地间茫茫一色,上下左右似乎全是水,若不是有向导带路,恐怕连方向都难以辨清。

门达见雨势过大,积水益深,此时的众人即便有笠帽和蓑衣遮蔽,浑身上下也已然湿透,又骑行了个把时辰,体力消耗不少,再往前走恐有不测,不得不提议暂歇。

要不是运河水势缓慢,即便决堤也没有汹涌的洪流,他们根本无法徒步走到这里。

老者微皱眉头,四下看了看,无奈地说道:

“老了,眼力不济,附近要是有个山头就好了,既能避水,又可远望水情,一举两得,小哥,你既为向导,那附近有没有这等去处?”

向导不是别人,正是沙老大的手下,与周秦川打过交道的毛三,他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周秦川需要人带路,哪怕不太安全,也自告奋勇地跟着做了向导。

“禀大人,附近的确有座山头。”答了一句话之后,毛三伸手抹了把脸,以便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些,然后伸手一指,“应该在那个方向,不过此时雨势过大,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我也没有把握。”

“毛三说得没错,的确有座山头,我看到了,大叔,诸位,请跟我来。”

眼力最好的周秦川一马当先,踏着积水头前带路。

越走积水越深,不过山头的黑影也渐渐显了出来,等水淹到马肚子的时候,几乎到了山脚之下,随后脚下坡度上升,几十步路后,众人终于从积水中走了出来。

周秦川难掩一路涉水而来的憋闷之气,忍不住纵马而行,十数人中,以他骑术最好,即便是跟来的侍卫,因为多是汉人,也有所不及。

本以为定能匹马当先,不想蹄声得得中,旁边竟有一骑与他并辔而行,不相上下。

周秦川定睛一看,却是救下自己性命的老者,不禁有些惊奇,骑术好坏先不论,想他这把年纪,大雨之中骑行了这许久,居然还能有此体力,当真难得,当下笑道:

“大叔,你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怎么,觉得我是个糟老头子了?”老者斜着眼说,“要不咱俩比比,看谁先到山顶,如何?”

周秦川暗笑,老头儿还真是个不服老的性子,不过自己也不能认怂,当下笑着应了下来,一声唿哨后,两骑忽地加快速度,几乎不分先后地向山顶冲去。

“来人止步!济宁州和东平州的各位大人正在山顶……”

山头很小,刚纵情跑了几步,就到了山腰位置,一左一右跳出两个身穿皂衣之人,竟是捕快装扮,高声叫喊着,想要拦下周秦川和老者的这两匹马。

不妨紧随其后的门达和老者的随从,各自掏出腰牌,齐齐喝道:“锦衣卫办事,不得阻拦。”

两个捕快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鸡,再也叫嚷不得,乖乖退朝一边。

再跑几步路,果然见山顶围着一群人,周秦川和老者相互对视一眼,都缓缓勒停了坐骑,翻身下马,比试无疾而终。

“大叔,这回就算不分胜负好了,这里地势不开阔,跑不开,等有机会咱们再……”

周秦川牵着马,正和老者说着话,不妨山顶那群人见了他俩,只稍稍愣了一愣,就在为首两人的带头下,齐齐向着他二人作了一个长揖。

周秦川一惊,赶紧侧身避开,他知道这份大礼与己无关,肯定是冲着身旁这位老者的,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见过本兵大人。”

“见过司马大人。”

“见过于大人。”

山顶这群人打的招呼千奇百怪,各种称谓都有,周秦川虽然不学无术,不知道在明代本兵和司马意味着什么,但是“于大人”三个字他是听清楚了的。

第382章 大人

心念一转,顿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等老者和两州官吏打招呼,就又惊又喜地插话问道:

“大叔,难不成你就是于谦于大人?”

“呵呵,刚结束丁忧之人,还是一介布衣,当不得大人二字。”

老者笑着捋捋胡须,只是头发胡须早已被雨水浸湿,黏在一起,这动作看上去就不免有些滑稽。

“小子见过于大人。”周秦川先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方才解释道:

“小子称您为大人,可不是因为官职,而是敬您力挽狂澜,避免了神州再次陆沉,沾染腥膻。”

此次在济宁码头与于谦相遇,阴差阳错中,应该认识于谦的那几人,比如徐永宁、张懋,还有那个董百户都没有来,这才使得周秦川直到此刻,方才得以结识他心目中的大英雄。

“哦。”于谦一愣,这个说法有点新鲜,不过此刻他忙着要与济宁、东平两州官吏见面,顾不上与周秦川计较,只能转身面向两州官吏,口中所言,同刚才与周秦川说的是一个意思:

“诸位,于谦可当不起你们的这份大礼,本兵、司马什么的,就更是无从说起了。”

“于大人说的甚话。”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您如今丁忧已毕,此番回京,定能官复原职。”

于谦丁忧结束了?周秦川暗地算了一算,如果是二十七个月的话,那还真是差不多了。

说这话的人未着官服,不过看他乃是两群人中的一个中心,想必是济宁、东平中的一个知州。

“金大人此言差矣。”另一群人中的领头者也发话了,“以于大人的威望,此番起复,就是做那吏部天官,也是绰绰有余的,未必便要仍做那掌兵的司马。”

此时的内阁,尚没有明代中后期的滔天权势,官员以六部尚书为首,吏部尚书因为掌管升迁,又隐隐高过其余五部半头,被尊为‘天官’。

当下的吏部尚书是王直,永乐年间的进士,历事五朝,资格甚老,同时意味着年岁也大,随时都有告老还乡的可能,他一旦致仕,那么吏部天官一职,舍于谦再无他人。

于谦轻咳一声,并不接这两人的话头,“金知州,吴知州,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平息运河水患,其他事情就没必要提了。”

两位知州大人诺诺应下,于谦随即带领众人登高远眺。

“大人请看,”济宁金知州手指远方,“那便是附近运河最大的一处溃堤所在。”

但见水天茫茫,即便以周秦川的眼力,那河堤也不过是断为两截的黑线,几不可见。

东平吴知州不甘落后,“此地位于两州交界处,还有两处溃堤要小些,分别位于两州之内。”

“所幸溃堤之处皆在荒郊,一时还威胁不到州城的安全。”

“应该说运河水势不大,若不是接入了黄河之水,雨便下得再大些,也未必溃堤。”

“吴大人此言差矣,接入黄河之水,是为了通利漕运,岂可因为雨水过大,就编排不是。”

“金大人莫要信口开河,我何曾有这意思,不过是为了向于大人介绍前因后果而已。”

“行了,两位大人莫要争吵,在张秋引黄河水入漕,乃是朝廷的决定,事实证明,对恢复甚至扩大漕运规模都是很有好处的。”

于谦打断两人的话头,沉吟着说道:

“只是今岁雨水如此丰沛,却是谁都没有料到,此段河堤又年久失修,挡不住骤然增加的水量,也在情理之中。

还好水势并不猛烈,对百姓性命威胁不大。”

“于大人所言极是,万幸万幸。”两位知州都点头赞同。

“不知两位大人可有安排?”于谦直截了当地发问。

“呃……”两位知州互相看了看,齐齐答道:

“经过一番商议,我二州决定通力合作,现如今已征发了近三千民壮,最迟明日就能集结完毕。”

“如此甚好。”于谦欣慰地点点头,“再加上周小郎的一千多人,近五千的劳力,一开始倒也勉强可用了。”

“这位就是周小郎罢?”东平吴知州挺知趣,率先向周秦川打了个招呼。

“对了,你们还不相识,我居然忘了介绍。”于谦一拍脑袋,“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荐一下。”

“久仰久仰。”

“有礼有礼。”

一番客套之后,几方人马算是认识了,周秦川这才知道,原来陪着于谦的那个中年帅哥‘长随’,就是他的女婿,前锦衣卫指挥使朱骥,难怪他能放出天下间没几个地方能拦得住他的话。

此番翁婿二人丁忧结束回京,于谦的起复是毫无问题的,朱骥嘛,可就难说了,过于刚直可干不好厂卫。

卢忠才坐上锦衣卫指挥使没多久,又深得帝心,要他让位,几无可能。

“好了,诸位,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于谦显然是个干实事的人,一点工夫都不愿意耽误,还不等几方客套完,就接着开始过问救灾事宜:

“金大人,吴大人,不知济宁和东平的府库可有余粮?”

“回大人话,”两位知州恭恭敬敬地回答,“州府府库充盈,下官已经着手安排,准备开仓放粮了。”

“放粮?不妥!”于谦摇摇头,“召集受灾百姓,一起出力治水,以工代赈方为上策。”

周秦川在一旁并不出气,治水救灾他可说是一窍不通,听命就是,到时候该出力就出力。

别小看古人,人家连以工代赈都能想得出来,周秦川不觉得自己在治水方略上能帮什么忙。

看着侃侃而谈,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于谦,不知怎的,周秦川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得意。

眼下已是景泰七年的七月,他记得很清楚,若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再过小半年,进入景泰八年的正月,就是夺门之变。

朱祁镇成功复辟后,杀了挽救大明国运的功臣于谦。

只是现如今嘛,哼哼,虽然复辟的两大功臣——石亨和徐有贞尚未拿下,不过曹吉祥已经身死族灭,孙太后也一命归西,没了他们的内应和支持,即便石亨和徐有贞还能勾搭到一起,复辟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了。

第383章 犯边

再说如今的于谦也定然不会束手就擒,有小济名正言顺地承继大统,他怎么可能还像历史上那样袖手旁观呢。

还有厂卫,如今泰半都控制在景泰帝手中,想要发动变乱,得先过他们那一关。

如此看来,于谦是不可能再被冤杀的了,那么,自己算不算是救下他性命的最大功臣呢?周秦川越想越有成就感。

在于谦的牵头下,治水工程顺利开展,有他这尊大神坐镇,运河水患虽然波及两州之地,但并没有扯皮倒灶等事。

仅仅花了五天的工夫,三处溃堤的决口就被顺利合围堵上了。

站在已经成了治水救灾真正中枢的那座山头上,看着山下欢腾的人群,于谦拈须微笑,颇感欣慰。

“周小郎,运河已通,你是要就此北上,赶赴京师,还是要留在此地?”

于谦冷不丁地问他旁边的周秦川。

河堤虽然已经修复,但雨势始终未歇,连减弱的迹象都没有,仍然需要大量人员不停巡视河堤,一有溃堤的兆头,就要尽快修复。

且这一带地势平缓,洪水加上雨水无处可去,同样需要人手挖沟引流,将水排到低洼之处,方能克尽全功。

“那当然是跟着于大人您继续干活咯,能有机会和您共事,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周秦川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你这小子,”于谦笑骂,“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说笑声中,金知州和吴知州从山脚小跑着上了山顶。

“于大人,大事不好。”金知州喘着粗气,脸上有丝惊慌。

“怎么,是哪里又溃堤了么?”于谦微微皱眉。

“那倒不是,于大人。”吴知州接过话头,“与我鲁东无关,据京师最新邸报消息,北虏频频犯边,声势浩大,大同、宣府两镇出战不利,被连陷数堡,北虏兵锋已直抵大同和宣府城下,告急文书雪片似的飞往京师。”

另一头,金知州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异常周正的纸张递给于谦。

于谦小心接过,仍不免被打上几滴雨水,打开之后,一目十行看完,脸色微变,“这是十天前的邸报了,可有最新消息?”

“大人,”金知州无奈说道,“洪水肆虐,济宁、东平两州水陆两道俱断,要不是运河刚刚恢复通航,还拿不到这封邸报呢。”

“若无大事,朝廷邸报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刊印一期也是有的,不过遇上边关紧急军情,多半会加印,以便让各地官府能及时了解,做好调兵和运粮的准备,你二人速速着人去码头守着,一有最新邸报,就赶快送来给我。”

“是。”两位知州大人应下后,匆匆离去。

于谦紧锁眉头,忍不住来回踱步,踩得地上‘呱唧’作响,弄得给他打伞的朱骥有些跟不上脚步,手忙脚乱中劝慰道:

“岳父大人毋须忧虑,朝中文武官员都有担大任之人,定能处置妥当的,石亨之侄石彪不是在大同任总兵么,他向来能征善战,难道也抵敌不住?”

“石彪啊,他坏就坏在能征善战上。”于谦忧心忡忡地把邸报递给朱骥,“你自己看罢,据说石彪一开始小胜不断,导致他妄自尊大,突入草原,结果被人家包了交子,仅以身免。”

“是么?”朱骥接过邸报,边看边说,“想不到啊,石彪怎会如此不智,连这么粗浅的诱敌深入之计也看不出来。”

“他不是看不出来,他是过于自信,觉得蒙人即便设伏,也拿他没招儿。”于谦冷哼道,“现在两镇受挫,朝廷势必要出动团营支援,我就怕调兵遣将的时候,把人给用错了。

京师团营以石亨为主,范广为副,要是朝中诸公和陛下为了稳妥,留石亨镇守京师,遣范广出征北虏,那就糟糕了。”

“这是为何,岳父?”

“范广能为一方之将,却没有统帅整个战局的能力,别看他平时挺沉稳的,一遇两军交战,就是个武疯子,不过是又多个石彪而已,于战事何益?

要是兵力再有损失,土木之变就会重现。

还是得让石亨出征,他用兵老到,也能约束石彪,实乃上策。”

在场诸人要么不懂兵事,如朱骥,要么不好插嘴,如周秦川和门达,只能任凭于谦一人来回絮叨。

好在此情此景并没有持续很久,当晚,东平州吴知州就把最新邸报送来了。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东平州偏北,邸报从京师而来,定然是吴知州先得手。

于谦看罢邸报,哈哈一笑,“武清侯自请率团营出兵,由范广镇守京师,这下我就放心了。”

脸上忧虑一扫而空。

当晚,待回到自己营帐,正要歇息,门达悠悠地问了句话:

“周兄弟,为啥我总觉得大同宣府的战事有些蹊跷呢?”

“没错,我也有这个感觉。”周秦川应和道,“蒙人侵犯中原,向来在秋后,雨季行军,对他们多有不利,实在有违兵家惯例。”

门达接着说道,“且阿失帖木儿得我关西资助,实力恢复不少,这半年来,挑衅也失八秃的事儿可没有少做,阿剌那厮未必有精力和实力侵犯中原,难不成是左翼的翁牛特部?”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周秦川答道,“大同宣府外的草原,本是瓦剌的势力范围,也失八秃之变后,阿剌一直屯重兵于西部,以防范乌苏克的侵扰,对东部的控制力下降不少,说不准翁牛特部已经扩张到了这一带。”

门达摇头,“翁牛特部嚷得虽凶,却未必有这个实力和胆量到大同和宣府的关外骚扰,更别提大规模地用兵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说到这儿,门达特意四下看了看,放低声音说道:

“周兄弟,不瞒你说,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周秦川抬手拦住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且住,门兄,你我并无真凭实据,妄自非议朝中重臣的话,就莫要说出口了。”

门达所想,他何尝不知,砚书等人已在大同顺利开设了客栈,并成功布下了眼线,据称,石彪自去岁末开始,就派出好几拨人马,以行商的名义北上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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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叛乱

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周秦川打死也不相信,只是他和门达的猜测太过大胆,大胆到他们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里不是关西沙洲,有些话,能不说还是不说的好。

运河决口被堵上之后,于谦带着人继续巡视河提,疏通积水,又历经一个月,才基本平复了波及济宁和东平两州的水患。

此时,雨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于谦将后续琐事交待给济宁、东平二州的知州,盘算着要搭周秦川的船北上京师,他和朱骥赁的那艘小舟,在济宁被阻后,就让船家回去了。

因为平息了水患,于谦的心情还不错,不过,不甘心在邸报上落后,一直关注京师动向的济宁金知州终于得偿所愿,在讯息的传递上,占据了一回先手,给临行前的于谦带来了一个消息。

只不过这个消息坏得不能再坏,从于谦那比吃了翔还要难看的脸色上就能看出一丝端倪。

“岂有此理,他怎敢如此,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于谦前言不搭后语,口不择言地乱骂一通,末了还把邸报狠狠往地上一摔,能让向来沉稳的他做出如此举动,不知这邸报上的消息到底有多不堪。

“岳父大人,到底发生何事?”朱骥边捡邸报边问于谦。

于谦气哼哼地说不出话来,示意金知州给大家解惑。

“呃……是这样的。”金知州显然也很震惊,不过终归知道得早,已经在无奈中接受了,没于谦那么失措。

原来石亨领京师团营主力行军至大同后,居然趁着当地给他接风的机会,一举扣押了以年富为首的文武官员。

随后悍然宣布,当今景泰帝得位不正,在位数年没有给百姓带来丝毫好处,不配南面为帝,当即立代隐王朱仕壥为帝,在斩杀年富等人祭旗后,合团营与两大边镇的精锐于一体,兵发京师。

景泰帝得知此事后,急怒交加,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已经病倒了。

如今叛军兵分两路,正在太行一线的居庸关和紫荆关与朝廷兵马酣战不休,一旦这两座关隘中的任何一个被攻破,那么叛军再无阻拦,可长驱直入,抵达京师城下。

石亨在土木之战前就被也先打得大败亏输,并因此被免职,是于谦排除阻挠,重新启用了他,而他也不负厚望,在京师保卫战中大放异彩,立下赫赫战功,并因之封侯。

可以这么说,石亨的发达,离不开于谦的慧眼识人,和景泰帝的破格使用,任谁都不会想到,这厮居然想要造反。

于谦如此失态,既是对石亨的恼怒,想来也是对自己识人不明的悔恨。

周秦川与门达对视一眼,虽然此事的发生与他俩之前的判断不谋而合,但二人却并没有丝毫得意之处,他们深知,此时的大明遇到了开国以来的最大危局,偏偏他们身处其中,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难不成掉头就走?那京师里的生意,还有苏幼蓉、小济他们怎么办,如此辛苦的布局岂不是白费了那么多的心血。

事已至此,任谁都清楚,之前北虏威胁边关的一系列战事,不过是石氏叔侄施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让石亨能名正言顺地统兵北上,发动叛乱。

至于与他合作演戏的,是也失八秃还是翁牛特部,抑或二者皆而有之,目前还不得而知。

以团营和边军的精锐,再加上极有可能助阵的北虏,居庸关与紫荆关势必抵挡不住,用不了多久,叛军兵锋就能直指京师。

如今的京师,团营主力不再,其余京营不堪一战,基本上就是待宰的羔羊。

要想保卫京师,只能指望各地卫所人马和辽东的边镇入京勤王,或许朝廷的勤王诏令不日就会下发各地。

只是不管怎么看,这一回的勤王大军却是难以指望得上的。

七年前的京师保卫战中,因为京营精锐尽没于之前的土木之变中,对抗也先的主力即是各地勤王大军。

战后于谦选练勤王军中的精锐,建立了十团营,以补之前京营精锐的损失。

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但各地卫所军制更为糜烂,想要再出强军,几无可能,能帮助地方维持治安就算不错了。

大部分卫所军兵与种田的农夫无异,要他们放下锄头,拿上刀枪,去同身经百战的团营、边军,甚至是北虏作战,后果不问可知。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辽东边军,只是一则不知他们能否及时赶到京师勤王,二则石亨带着团营主力和西北边镇叛乱,谁知道辽东诸镇会不会也被拉下了水,抑或生出什么异心。

况且辽东亦需有足够的人马震慑当地,一旦将辽东的军力掏空,大乱之下,谁知道现在那些看似乖巧的化外之民,会不会也扯旗造反。

诸般牵绊之下,朝廷调派辽东军兵定然会有所顾虑,勤王辽军的规模和能发挥的作用也就有限得紧。

这么一来,与叛军相比,辽军的数量远远不及,难以正面抗衡,只能以防御为主。

眼下的局面,竟然比七年前土木之变后还要凶险,京师危矣,景泰帝危矣,大明危矣,或许这才是于谦失态的真正原因。

“周小郎,你此次押解税银入京,一共带了多少人马?”一番发泄之后,总算冷静下来的于谦问道。

“一千轻骑,三百重骑,总共一千三百人。”周秦川回答得很快。

“哦,还有重骑?”于谦有些惊奇,不过眼下事急,他顾不上追根问底,当即吩咐道:

“你即刻就率这一千轻骑轻舟北上,我会与你同行,咱们一起赶赴京师。”

“那税银怎么办?”

“税银就留在济宁城里,有三百重骑看押,再加上当地官府,用不着担心。”

“于大人,你这是想要……”

周秦川刚开口,于谦就把话头接了过去,“没错,我打算尽快赶到京师,劝说陛下南迁应天府,以避石亨这厮的兵锋。

你这一千多的人马,俱是精锐,得用在刀刃上,还望周小郎不要吝惜,到时候护送陛下南下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还有你押解来的税银再不用送到京师,到时候等天子南下,一块儿跟上就是,南迁事大,用银钱的地方多的是,这总计二十多万的税银,正好解燃眉之急……”

于谦还在嘚吧嘚地说着,周秦川却是一阵恍惚。

那个敢于挺身而出,力阻朝廷南迁,放出‘建言南迁者死’的于谦如今竟然要力劝景泰帝和整个朝廷南下避祸了,可见当今时局坏到了何种程度。

为了保住大明社稷,连宁折不弯的直臣于谦也不得不妥协了。

第385章 遴选精兵

“于大人,其实我觉得咱们还有一拼之力。”

周秦川忍不住打断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话的于谦,从金知州口中得知石亨叛乱这一消息后,他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尽快召集一只战斗力尚可的兵马北上勤王。

总算是穿越者的光环在身,还真被他给想出了妙招,虽然这妙招已然记不清是从哪里看来的了。

“狂妄。”金知州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他还不太清楚周秦川的背景,对这么一个外蕃王爷的纪善,并不太放在眼里。

于谦同样不相信周秦川的话,劝解道:

“周小郎,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情形比土木之变的时候还要糟糕。

我大明卫所废驰已久,精兵俱在团营和边军,想要靠卫所军兵勤王护驾,几无可能。

这些人疏于操练,不经战事,既保证不了能及时赶到京师,也远不是叛军对手。

辽东军兵虽然能与石亨所率人马一战,数量上也多有不及,与其耗在同叛军的对峙中,还不如护卫朝廷南下应天。

只有借着浩浩江水的势头,和复杂多变、河道众多的江南地形,方能迟滞石亨的攻势,然后趁着南北相持的工夫,咱们才有机会操练精兵,剪灭叛逆。”

周秦川摇摇头,解释道:

“于大人,卫所兵指望不上这我知道,我也没想过靠他们解京师危局,不过眼下就有现成人马,若有时日操练,则必成精兵,即便眼下情况紧急,没有磨练的工夫,但小子以为,这些人汰弱留强之后,也可堪一用。”

“胡吹一气。”金知州翻翻眼睛,“济宁、东平两州的情况我尽皆烂熟于心,哪有你说的这么一只兵马。”

“诸位请跟我来。”周秦川微微一笑,并不反驳,带着疑惑中的众人走出临时搭建的窝棚。

这里就是他们那日涉水而上的山头,早已是以于谦为首的治水指挥中心,周秦川指着山下兀自忙碌着干活的众多身影说道:

“于大人,请看,这些百姓在您的指挥下干活治水,已然一月有余,虽然还不通行伍进退,但服从指挥的态度已经成了本能,别说一般的卫所军兵,就是训练有素的边军恐怕也有所不及。”

周秦川的话里不伦不类地带着些后世的语汇,却不影响众人理解他的话中之意,“假以时日,若能好好训练一番,定然又是一只不弱于团营,甚至犹有过之的精兵。

只是眼下时不我待,咱们就只能裁汰一番,遴选出合格的士卒,编练成军,北上勤王。”

此次运河决堤,加上连日大雨,致使济宁、东平两州受灾的百姓约有八十万,于谦以工代赈,在运河沿线干活挣粮吃的人,大概在四十万上下。

刨去老弱妇幼,青壮男丁当有二十万左右。

这些人在运河边一个多月的时日里,为了挣一点吃食,任劳任怨,服从调遣,相互之间还要分工合作,已经初步完成了蜕变,从自由散漫的农夫成了令行禁止的河工。

而工人不但能服从命令,还善于协作,比起一般的农夫来可是要好得太多了,历来都是最好的兵源。

后世且不提,就说一百多年后的抗倭名将戚继光,他所遴选的兵源,主要就是江浙一带的矿工。

这些人只要稍加训练,把身体素质和作战技能提升上去,就是一只强军。

眼下时日不多,没有训练士卒的时间,但这些青壮男丁在这一个月内只能勉强吃饱,却也承担了繁重的劳作,体力不用担心。

哪怕把这二十万人都拉去京师,即便不能野战,但守城是没有问题的,再怎么也比京营那些废物和京师百姓要好得多。

从中稍加遴选,操练一二,见过血火之后,即成强军。

只要熬过最初的困局,让叛军不能速胜,一旦进入相持阶段,石亨最终的败亡就不可避免了,具体的例子可以参照安史之乱。

守住京师,肯定要比拱手让出北方大片土地要好得多,不但人心不会就此丧失,还能压缩叛军的活动范围,减少他们的钱粮来源,为最终的平叛奠定基础。

看着山下忙碌劳作的百姓,于谦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后,他忍不住问道:

“周小郎,这些人的确有成为精兵的潜质,只是短短时日,你要如何才能真正的汰弱留强,并让他们具备初步战力呢?”

周秦川恭恭敬敬地回禀道:

“于大人,咱们只需放出消息,就说朝廷要募兵,入伍后不但有安家银子,每月还会发放饷银,足够养家,这样一来,此地百姓定然会踊跃报名。”

“不错,接着往下说,周小郎。”

于谦微微点头,这一带因为遭了水灾,今年的收成肯定没有指望了,势必要另寻活路,从军既然能养家糊口,百姓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以募军代替原有的卫所兵,一直是于谦变革军制的方向,用发放饷银的引子吸引百姓,倒也与他的设想相符。

“接下来小子是这么想的,一开始但凡报名之人,咱们不管好孬,统统收下……”

“什么?你!你这算什么汰弱留强,你这是拿兵家大事当儿戏……”旁边金知州忍不住牢骚。

“别急,金大人,听我把话说完。”周秦川回了一句之后,继续说道:

“收下之后,咱们可以要求他们自行前往京师通州,只有在规定时日之内到达通州大营的,才能成为正式的大明军兵。

此地离京师约有千里,有马的五日,徒步的八日,以这个距离和赶路的劳累程度,只要能在规定时限内抵达通州的人,不论是体力还是毅力,都超过了普通士卒,募之为军,没有任何问题。”

大明的马户在鲁东为数不少,哪怕是在治河期间,周秦川也能经常看到百姓骑马而行。

马户就是养马的人户,由朝廷编佥在一起,共同完成养马的徭役,相应的,马户们可以免去部分其他的徭役和税粮。

第386章 危局

永乐年间,通过官府和马户百姓的共同努力,马匹数量大增,为军马的供应提供了充足的保障。

但是马政也带来了诸多问题,如官员的腐败和百姓养马的负担沉重等等,马户们承担着重役,养马与种地的辛苦不仅拖累马户们的身体,官员的征敛也折磨着马户们的精神,促使马户消极养马,甚至激起了民变。

当然了,这是明代中后期的事儿了,此时马户们还没那么沉重的负担。

不过今岁遭遇水灾,粮食没了收成,马户们要养马,势必比一般百姓还要困难,有从军这条路子,想必他们比一般人更为渴望。

这些人常年养马、骑马,控马功夫不比草原蒙人差,稍加训练,就是精锐骑兵。

“嗯,不错,此法的确能在最短时日内汰弱留强,周小郎,有你的,居然能想出这么个法子,只是百姓受灾,生计困难,要他们远行千里,这恐怕……”

于谦为这些远行的百姓担忧。

“大人放心,这些小子都想好了,一旦在这里报名入军,就发放一些银钱干粮,够他们到京师的吃食开销,等到了通州,通过遴选之后,才会发放安家银子,至于被裁汰之人,就看大人如何安排了。”

“哦,怎么说?”

“大人若是觉得京师兵力仍旧不足,大可将这些裁汰之人也吸纳入军,发些微薄饷银,让他们作为辅兵参战,也远胜京营和普通百姓。

大人若觉得他们多余,发些遣散费让他们回乡即可。”

在周秦川心里,其实是想把被裁汰之人留下作为预备队的,一旦开战,伤亡在所难免,这些人同出一地,又一起治过河,补上缺漏很容易。

于谦微微沉吟片刻,很快答道:

“此事不急,毕竟京师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到时候再行决定。

只是你这策略,所耗银钱不少,在济宁、东平两州境内,府库还可以发放些干粮,到了京师,在朝廷正式认可他们之前,那什么安家银子和遣散费,一时却上哪里去筹措?”

毕竟这些人不是朝廷正军,而于谦此际也不过是刚刚结束丁忧,回京等待起复的一介白身,拿不出这许多银钱。

要是不能按时如数发放银钱的话,有违承诺,军心士气将严重受挫。

“这却不难。”周秦川笑笑,伸手遥指运河,“济宁的码头上,不是还有我押解来的税银么……”

“你……你竟然要动税银!”金知州被周秦川的大胆给吓得结结巴巴的。

“好!有种!够胆!”于谦却是不吝赞赏,“周小郎,你既然为了国事甘愿冒险,我又岂能落后,这样罢,擅动税银的事儿我担下来了,到了通州后,税银先不要上缴户部,等召集完人马,发放完银钱后再说。”

擅动税银的罪责很大么?

周秦川不明所以,他对大明律法谈不上精通,觉得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哪怕朝廷不认,不愿意出钱给在鲁东召集起来的人马,少了的税银大不了让瓦剌卫出钱好了。

只是补上短缺的税银,需要一段时日罢了。

但看于谦和金知州的样子,擅动税银似乎是件了不得的事儿,管他的,反正有于谦担责,天塌了有他这高个子顶着。

再者说,即便没有于谦出面,周秦川也不可能退缩,京师有在为瓦剌卫赚钱的苏幼蓉,有已成为太子的小济,岂能因为这么点麻烦就缩手缩脚的不做事。

“还有一件事,这些人一路穿州过府,遇上官府盘查,可是麻烦得紧,你有什么办法没有?”于谦又问道。

这个问题周秦川还真没想过,不过他也只稍稍转了转脑子,就有了办法:

“于大人,我可以安排部分人马分批跟着他们,带上进京的勘合,遇上官府,就说他们是我瓦剌卫沙洲税关押解税银进京的掉队人马,如此可行?”

“虽说这些人口音装扮不合,不过有此借口,地方官府也不会为此发难了,还成,就这么行事。

至于兵刃甲衣,等老夫进京入朝之后,想办法从府库中给他们调拨。”

于谦一锤定音,最终同意了周秦川招兵买马、遴选精锐的提议。

大明景泰七年,秋后的一个中午,周秦川等人的船只顺利抵达通州口岸。

于谦向当地官府和驻军交待了一番,特意说明其后会有大批他招募来勤王的军兵找周秦川点卯,要他们全力配合指派营地、售卖粮草等事宜,不可延误。

都到了通州,就没必要再掩耳盗铃地说是瓦剌卫押解税银的兵马了。

随后在忧心忡忡中,于谦和朱骥一人骑着一匹马,匆匆向京师而去。

通州大营的督粮官范广,本就是团营副都督,不可能常驻通州,更早在石亨进军大同的时候,就坐镇京师。

石亨叛乱后,他旋即升任团营都督,全面掌控京师防务,此时时局维艰,京城更离不开他,自然不会呆在通州大营。

是以于谦没能见到这个他颇为器重的将领。

他们一路乘船北行,只知道景泰帝病体日益沉疴,难以视事,具体有多严重却是不得而知。

召集各地兵马进京勤王的诏令直到他们快到通州的时候才见到,由此可见,当今皇帝的病情不容乐观,朝中大臣是战是走的态度也不统一,面对如此危局,反应显然有些迟钝。

而此时甚至已有了叛军攻破紫荆关的传言,人心更加恐慌,于谦显然也更加坐立难安,一路催促不休,他和周秦川、门达等人的座船,几乎领先了半日的路程。

北上诸人中,但凡有点见识的,都明白传言虽不可信,但在朝廷派不出援军的情况下,居庸关和紫荆关独木难支,战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旬日之久,那么接下来短则十天,长则半月,两座关隘中,必然有一座会被攻陷。

而勤王诏令才刚刚下发,即便是战力不俗的辽东精兵,恐怕也不能及时赶到。

而没有什么战斗力,纯粹凑人数的卫所军兵想要齐聚京城,就更是不知道要拖沓到什么时候,京师已是危在旦夕。

第387章 前奏

正因如此,于谦才特意交待周秦川,从鲁东赶来的治河百姓,哪怕是超过了时限,也不要放他们走,同样收入营中,作为预备兵力。

只是安家费和饷银少给些,以示同准点赶到通州之人的区别。

看着于氏翁婿二人远去的背影,周秦川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他倒不是心疼送出去的那两匹马,而是想跟着这两人一起进京,苏幼蓉可是好久没见,此时就在京师之中,周秦川恨不得能飞过去相会。

只是于谦把遴选民壮,训练精兵的重任交给了他,哪里还有这等儿女情长的工夫。

不得不佩服这些鲁东民壮,周秦川他们是乘船日夜兼程赶到的通州,谁知道于谦上了岸之后,和当地驻军、官府的招呼还没有打完,就有十几个一人双马的民夫赶到了通州,速度与他们几乎不相上下。

同一时刻,落在船队后面的徐永宁、张懋等人,也才刚刚上岸,这些民夫当真有精兵的潜质。

眼看募兵、训练等一系列琐事迫在眉睫,接踵而至,周秦川有心抽空进京,面见佳人,也是没有这个间隙了。

还是等于谦重登朝堂,找到人替代自己之后再说罢。

安排人进京通告苏幼蓉?算了,她多半也没有空闲工夫来通州,与其让她分心,还不如到时候给她个惊喜。

目送着于谦离去,周秦川也收拾好心情,做好了募兵练兵的准备。

募兵没什么好说的,将按期抵达的,和未能按期抵达的分作正军和辅军两营,除了发放的银钱不一样,训练的方式也不会一样。

周秦川打算把自己带来的一千人马打散,混入正军之中,作为其中的小旗、总旗、百户等基层军官,以点带面地开始拉练,不论是马军还是步军,直接就面对面实战演习,尽快进入战备状态。

至于辅军,则将他们集中起来,再安排少量人手对他们进行集训,主要针对步战和城头攻防战。

不提周秦川盘算着如何募兵练军,且说于谦在通州耽误了一些工夫,紧赶慢赶,总算在城门关闭前进了京城。

只是紫禁城的宫门已然落锁,于谦不愿轻易破坏规矩,觉得事情再急迫,也不争这一晚,就和朱骥去了范广的府邸投宿。

回乡丁忧期间,他早已把京师赁下的院落给处置了,此刻无处容身,只能投奔这个老部下,顺带着打听一下朝中局势。

打算第二天入宫面圣,请天子召集重臣,务必要弄个应对之策出来。

范广见到老上司,自是高兴万分,一番招待之后,说于谦来得正好,景泰帝病情稍霁,明日就要重开早朝,召集群臣,商讨此次西北叛乱之事。

于谦听了,对天子的身体稍觉放心,既有早朝,遂一改初衷,打算以布衣之身,上殿拜谒,与君臣人等一起商讨对策。

当晚,于谦不顾兼程赶路的疲惫,与范广商讨到很晚,方才歇下。

与此同时,皇城中某个灯火通明的院落,热闹非凡的场面刚结束不久,主厅内的一张圆桌上还剩下不少完整的珍馐佳肴,但四下里却是杯盘狼藉。

一众人等横七竖八,或趴在桌上,或躺倒于地,面色潮红,鼾声大作,大多醉得不省人事。

摇曳的烛火中,只有三个人仍旧笔直地站立着。

“杨大人,你这酒还真不错,入口绵软,一点不上头,但后劲儿却是极大,这些人贪杯,此刻全都醉倒了。”

一个面白无须之人率先开了口。

“如何,蒋公公,我没说大话罢?”

被夸之人须发尽白,脸色却红润异常,看上去身子骨不错,答话间颇有得色。

“行了,二位,既然咱们第一步目的已经达成,这就开始第二步罢。”站在中间的中年文士也开口了。

“是,谨遵徐大人吩咐。”

面白无须之人抬手召唤,“来人哪!”

一排戴尖帽,着白靴,穿褐色衣衫的汉子走了进来,“请蒋公公吩咐。”

蒋公公手一指,“诸位大人喝醉了,不能行动,你们这就把他们架上,送他们一程,对了,卢忠卢指挥使和马庆马老公可得好好上心招呼,别让他们磕着碰着的。”

“是!”

汉子们应和一声,四下散开,两人一组,架起了这些身份尊贵的醉汉。

“蒋公公,恭喜了,今晚一过,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非你莫属,东厂厂公自然也是囊中之物,那‘暂摄’二字,可以去了。”杨大人笑道。

“还得谢过徐大人的谋划才是。”蒋公公冲中间的文士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二位能鼎力相助,也是功不可没,我等三人当戮力同心,定要在今晚明晨,毕其功于一役,废伪帝,立明君,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被称作徐大人的,自然就是都察院副都御史徐有贞了,他对景泰帝和于谦恨之入骨,一心祸乱大明江山。

在成功用计逼反石亨叔侄后,他尤不满足,又策划拥立朱祁镇重登皇位。

在他看来,与其让代王朱仕壥那种废物当皇帝,还不如让当今太上皇重新复辟,有了拥立首功,成为人臣之首不在话下。

何必把这泼天的功劳让给石亨那厮。

至于叛军嘛,只要景泰帝一下台,他们师出无名,士气必然大跌,到时候再行招抚之策,必能分而化之,将兵祸消弭于无形。

为此,徐有贞一番计较之后,将早已策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暂摄东厂的蒋安蒋公公,还有兵部左侍郎杨善聚在一起,设计好了今晚的行动。

按说蒋安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同时暂摄东厂,也算得上位高权重、声名赫赫的人物了,只是人心总是难以满足的,别说兴安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将他压得死死的,就是同为秉笔的金英,权势也一点不输于他。

多出来的东厂暂摄之职,不过是大家都不想粘手的麻烦而已。

还有马庆,也以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身份,兼了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论地位,几与兴安不相上下,论权力,更是隐隐压了兴安一头。

第388章 南宫

更有那个连名姓都上不了台面的梁五,就因为是郕王府旧人,如今也是御马监的管事太监了,更得以侍奉太子,一旦储君登位,势必是要压过他蒋安的。

以上这些,都是徐有贞之前有意无意提点蒋安的,蒋安被他撩拨得心绪难安,愤愤不平,没几个回合,就成了徐有贞的同盟。

以蒋安的名义宴请御马监掌印太监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同时掌管西厂的马庆马公公,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卢大人等人,将他们灌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最为关键。

徐有贞之前还打算在他曾经呆过的运河河堤做点手脚,让朝廷更加焦头烂额,没想到今夏雨水丰沛,运河老河段的部分自行溃堤,倒让他省了这份心。

眼下朝廷既要想办法对付西北的兵变,还要赈济鲁东水灾,忙得不可开交,正是行事的大好机会。

听说结束丁忧回京的于谦,就遇上了运河大水,眼下正在鲁东一带帮着当地官府赈灾济民呢,如此也好,把他留在那里,无法赶回京师,才能方便自己行事。

“那我这就告辞,去召集兵马,咱们南宫再见。”杨善拱拱手,转身离去。

杨善字思敬,同吏部尚书王直一样,也是永乐年间的老臣,他最为有名的成就,乃是景泰帝即位后出使瓦剌,在没有圣旨的前提下,就把朱祁镇给接回了中原。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善做到礼部左侍郎的官职,兼管鸿胪寺,只是不知怎的,历史在这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动。

于谦回乡丁忧后,景泰帝的王府旧人仪铭顺势坐实了兵部尚书的位置,而杨善被莫名奇妙地放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这一呆,就是近三年,居然也给他在军中发展出了一点小小的势力。

徐有贞就是看中了杨善迎回朱祁镇的事迹,还有在军中的一点影响,这才找上他的。

两人臭味相投,一点就通,都想要让朱祁镇复辟为帝。

此刻杨善离开,就是要去召集他那一点点的军中势力。

“请,蒋公公。”

“请,徐大人。”

剩下两人相互谦让着,也跟上了刚走出去的番子们,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来者止步,南宫禁地,擅闯者死!”

夜幕中,院墙上传来一声历喝,在寥寥几只火把的映衬下,倒也威风凛凛。

“别误会,都是自己人。”院墙下有人嚷道,“指挥使大人一时兴起,要来查看一番南宫,还不快快迎接。”

闻听此言,黑暗中不知从哪儿跑出两个人,凑到来者队伍中,细细端详一番后,回头高呼,“的确是卢指挥使,快快开门。”

吱呀声中,两道包铜大门缓缓打开,一队锦衣人马迎了出来,领头的是一个百户,打量了一下被架着的卢忠,微微皱了皱眉头:

“卢大人怎么醉成这样了,如此何苦还要来南宫?”

说罢,又四下打量一番,“咦,你们是东厂的人马?”

“没错,是我。”蒋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又指指被架着的马庆说道:

“今晚咱家做东,宴请西厂和锦衣卫的诸位兄弟,马公公和卢大人有些贪杯,醉得不省人事,本待将他们送回各自府邸的,没想到卢大人醉中也不忘自己的使命,嚷嚷着非要来南宫看一看,没奈何,咱家只好亲自带人把他送过来了。”

百户躬身听完,回道:

“如此,谢过蒋公公了,既已到此,不如进去暂歇片刻,标下想办法弄些醒酒汤来,让指挥使大人和马公公都喝一些,醒醒酒再说。”

卢忠的这个性子百户还是知道的,虽然半年前开始执掌锦衣卫,但南宫守备一职卢忠始终没有放弃,并为此津津乐道,不管再忙,时不时的,也不分白天黑夜,都要来看上一看。

只是以往都是清醒着的,只有这次,醉得不成样子。

一众人等就这样也不分锦衣卫和东西厂,全都涌进了南宫之中。

大门缓缓合上,一切复归平静,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墙内有兵刃相击声和或高或低的惨呼声隐隐传出来,只是在这夜黑风高的夜里,没有引起半点波澜。

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南宫之中已是鲜血遍地,死尸狼藉,还站着的,都是褐色衣衫的东厂番子。

“徐大人请。”蒋安伸手虚引。

徐有贞一把拉上蒋安,“蒋公公,就让你我一起共建这不世之功罢。”

两人既紧张又兴奋,率先来到了南宫正中的那座小屋前,屋中人显然已被刚才的厮杀声惊醒了,听到有人上前,声音颤抖地问道:

“来者何人?可是……可是皇弟要……要取我性命了?”

“陛下,臣等有罪,此时才来见驾。”

徐有贞和蒋安带头,身后的东厂番子如法炮制,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屋中人显然很久没有听过‘陛下’这两个字眼了,有些不适应,稍歇片刻,方才有声音传出来:

“你等何人,意欲何为?”

“臣都察院副都御史徐珵……”

“奴才司礼监秉笔太监蒋安,暂摄东辑事厂……”

徐有贞这回用了自己的本名,与蒋安一起报上名头后,一起高呼:

“……恭迎陛下复登大位!”

良久,屋内却没有任何动静,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的徐有贞急了,“陛下,您……怎么了?”

“皇弟不会是安排你二人,设计来赚我的罢?嘿嘿,一个副都御史,一个临时的东厂厂公,就想迎我复位,岂不可笑?”

“陛下!”徐有贞急了,把蒋安也从地上拉起来,“陛下若不信,我等这就把你迎出屋来,对了,请您复位的,也不止我二人,还有兵部左侍郎杨善,他召集禁军去了,不时就到。”

蒋安挥挥手,几个番子小跑着冲到了房门前,开始查探门窗。

只是鼓捣半天,依旧不得破门之法。

“没用的,”屋内人幽幽叹道,“门是用铜汁浇筑的,窗的插销也灌了铅,只能打开一半,连个头都伸不出来。”

第389章 惊变

徐有贞和蒋安显然没想到,南宫的监禁措施会如此完备,正没奈何处,一个番子出了个主意,门窗既然打不开,干脆就不用打开了,找根巨木来,直接把墙撞破了事。

两人大喜,当即吩咐下去,又传话让屋中人远远避开。

不一会儿,东厂番子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圆木,十多个人一齐抱着,低低喊着号子,朝小屋的墙上一连撞了十多二十下,方才在轰然的落砖声中,将墙撞出一个大洞。

尘埃落尽后,一个落拓的中年男子,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臣等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哗啦啦又跪倒了一片。

南宫大门再次徐徐打开,一群人急急而出,中间拥着一男一女,门外,有大队人马静静而立。

被拥立在中间的男子吃了一惊,“徐御史,这……这是?”

“陛下无忧。”徐有贞笑道,“这是兵部左侍郎杨善和他带来的兵马,杨侍郎,还不快快前来拜见陛下。”

杨善身着甲衣,昂首来到男子面前,却不下跪,只抚胸弯腰,微微鞠了一躬,“见过陛下,军戎在身,请恕杨善无礼,不能下跪。”

“无妨无妨。”被拥立的男子见了黑压压一片的士卒,总算放下心来,“杨侍郎此行,带了多少兵马?”

“回陛下,都是团营忠贞之士,有一千人。”

杨善答道,有些得意,京师被石亨叛乱的消息弄得人心不稳,加上鲁东等地发大水,有大乱的迹象,他借口“备非常”,得了朝廷上下许可,提前两天带了一千团营进驻皇城,这下可算是派上用了。

“好,好!”男子手抚长须,颇感欣慰,他就是数年前的正统皇帝,如今的太上皇朱祁镇。

做过皇帝的他,自然知道能在京师皇城内聚集一千人马有多不容易,有这批人,今晚的复位之行,看来大有可为。

“走!”朱祁镇接过杨善牵来的一匹马,翻身而上,手一挥,大有意气风发的感觉。

大队人马在沉闷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中,向北而行,来到面南而开的承天门一侧的小门——长安左门,几声约定好的唿哨之后,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当晚负责守备此门的,是投靠蒋安的一个小太监,因此没有任何难度地就进了紫禁城。

“杨大人,你负责带兵把大内所有的门禁控制住,关门上锁,任何人等不得出入。”

徐有贞吩咐道,把持紫禁城的出入通道,既能控制大内的一众人等,也能在其他军队得知消息反应过来并进攻大内之时,凭借宫城顽抗,只要能坚持到朱祁镇顺利上位,就能功成。

杨善领命而去,徐有贞则跟着蒋安和他的东厂番子们直扑乾清宫,来之前他们就已打探得十分清楚,景泰帝今夜没有留宿在其他妃嫔的宫殿,乾清宫就是必然要去的地方了。

历史上的夺门之变,是进了宫之后直接赶到奉天殿鸣钟撞鼓,召集百官入朝,宣布朱祁镇重登帝位,随后清肃朝堂,拿人下狱,病中的景泰帝被置之一旁,几天后才被软禁到永安宫。

那时的景泰帝身染重病,难以行动,因为没有后裔,无人能继承他的皇位,群臣心思各异,而且厂卫受到打压,对他也不够忠心,大内之中还有孙太后掣肘,是以朱祁镇只要能在早朝上亮相,逼迫百官低头,皇位就稳了。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孙太后已死,皇宫之中向着景泰帝的人肯定更多一些,西厂和锦衣卫的头领马庆、卢忠更是朱祁钰的忠犬,如今虽然已经在醉中死于南宫,但事情一旦败露,徐有贞他们就要面临这两大机构和京师团营的强力反扑。

只有先控制住景泰帝,再在天明后的早朝上,向百官宣布太上皇复位,以武力和景泰帝的安危胁迫群臣认可这一既成事实,方有胜算,这就是徐有贞的谋划。

睡梦中的梁五突然惊醒过来,他一生颠沛流离,很难睡死,即便进了皇宫后,仍旧没变。

要守护小济和杭后,责任更加重大,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将耳朵贴在床板上,果真听到有撞击声一下一下地从地底传来,听方位,似乎在南边。

梁五披衣出门,唤来一个手下,“你带上几个人,去承天门一带看看,我怎么听到有动静从那个方位传来,快去快回。”

手下唱了个喏,带着人疾行而去。

梁五回到屋内,兀自不放心,干脆穿衣披甲,挎上腰刀,再度出了门。

在坤宁宫门口等了不一会儿,一个手下从黑暗中现身,微微喘着粗气,脸上神色有些惶恐:

“不好了,梁五哥,有大队人马已经从长安左门进了宫,我先回来报信儿,其余人等还在暗中监视其动向。”

“什么?!”梁五惊得跳了起来,不迭声地问道,“哪家人马,有多少人,往何处去了?”

同时又抬了抬手,唤来另一个手下,“快!快去把太子和皇后娘娘唤醒,宫中生变了。”

语气十分焦急。

“回五哥,我估摸着当在千人出头,至于哪家人马,天太黑就不太看得出来,我看他们一进宫就兵分两路,大队人马沿着宫墙行进,应该是想要控制宫门,小队人马去的方向则是乾清宫。”

“把兄弟们全都叫起来,披甲持械,准备厮杀,事态紧急,也顾不上这许多了,把我等兄弟留在宫中的二十多匹马全都牵出来,等会儿由骑马之人负责冲杀开路。”

梁五当机立断,就决定先杀出紫禁城再说,对方有一千多人,他就是把宫中所有太监宦官召集起来也不是对手,且目标是乾清宫,显然要对当今天子不利,那么小济和杭后也很危险了。

“梁五,怎么了,这是?”

在两个宫女和几个太监的陪伴下,小九也在其中,收拾利落的杭后牵着小济走出了坤宁宫,一见梁五等人杀气腾腾的阵仗,被吓了一跳。

第390章 登极

“娘娘,殿下,还请快快上马,事态紧急,咱们边走边说。”有人已经牵了两匹马过来。

“有人叛乱?”杭允贤非常精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陛下呢?”

“呃……我等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叛军一进宫,就直奔乾清宫而去。”梁五回答。

“那还等什么,还不去乾清宫救驾!”杭允贤没有上马,而是对梁五如此吩咐。

她和当今天子这么些年的夫妻,情分颇深,不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去。

梁五不答话,看向了小济,周秦川交给他的职责是保护杭后和小济,可没说也要护卫景泰帝。

“济儿,你父皇有危险,你可不能不管。”杭允贤有些不愉,一到关键时刻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居然不怎么听她的话。

不过……看他们忠心耿耿护卫济儿和自己的份儿上,算了,杭允贤想得挺开,很快放下了那丝怨愤。

小济坐在马上揉揉眼睛,被杭后一喝,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梁五哥,你就听母后的话,遣人去一趟乾清宫呗,费不了多大事儿吧,对了,祖母的仁寿宫那里也去一趟,以免她落入歹人之手。”

小济口中所称的祖母,就是景泰帝生母吴太妃,孙太后病死后,她就搬进了仁寿宫,‘太妃’二字也顺理成章地换成了‘太后’。

“遵命。”

梁五躬身应下,正待安排人手,不想黑暗中有两路脚步声传了过来。

“什么人!”

梁五拔出腰刀,带着手下护住了小济和杭后。

“自己人,自己人!”

黑暗中一左一右都是这般叫嚷,待到了近处,借着灯笼的些微亮光方才看清,果然是自己人,都是刚才被梁五遣去查探消息之人。

“陛下!”杭允贤又惊又喜,对趴在某个小宦官身上的人叫道。

“祖母!”小济也很开心,他同样看到吴太妃被人背在背上。

原来梁五手下机敏,暗中见来者不善,将人分作两组,分头赶往乾清宫和仁寿宫示警。

仗着路熟,在叛军赶到前,就把景泰帝和吴太妃,还有他们宫中的一些要紧之人全都顺了过来。

景泰帝体弱有病,吴太妃年老体衰,虽被人背着,但此刻也累得说不出话来,见了小济和杭允贤,只能点头示意。

梁五面露喜色,这下好了,不用再遣人分赴两宫,耽误工夫了。

“走!”

断喝声中,凑在一起的上百三宫人马齐齐开动,向北而去。

这里在紫禁城中偏北,而紫禁城的北门外,就有北城兵马司,由杭敏掌管,麾下有六百左右的原瓦剌卫精兵。

本来杭敏是坐镇东城兵马司,以期护卫小济的,只是杭后舍不得,小济就迟迟没有住进属于他的东宫——慈庆宫,杭敏干脆带着精兵,私下换到了北城。

另外,盛明商社成立后,为了以策万全,苏幼蓉也把总社设在内城北部。

周秦川临行前,留下了数百精锐中的精锐,交给耿彪统带,负责护卫苏幼蓉的安全。

直通内城的皇城北门,早被北城兵马司控制在手中,两下里只要兵合一处,就能凑出近千瓦剌卫的精兵,以这个数量和战力,就是被几万人马重重围困,梁五也有信心杀出京城,逃出生天。

“来人止步,宫禁期间,不可擅闯。”

紫禁城的北门叫做神武门,梁五他们一百多人,颇有些声势,还未近前,就被人喝止。

杭后看看疾病缠身,不堪颠簸已然昏厥过去的景泰帝,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出声,让对方开门。

不想梁五根本不与对方废话,只使了个眼色,就有利箭飞出,无声无息间取了喊话人的性命。

“大胆……”

神武门下,有人惊怒交加,刚说出这两个字,就被接踵而至的箭雨打断,一阵箭头及身的闷响声和呼痛声后,门前归于寂静。

“梁五,这……这好么?他们要不是叛军,咱们可就杀错人了。”杭允贤有些不忍。

“娘娘,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时辰未到就出宫,不管怎么说,都要费上不少唇舌,耽误很多工夫,要是此时被叛军追上,咱们得不偿失。”

梁五不以为然,却不得不耐心解答。

手下之中自有人策马上前,斩锁开门。

等大队人马穿门而过时,杭允贤才看到神武门旁一动不动地躺着十数个锦衣禁卫,身上尽是刀伤,而被梁五射杀的人马,却是笠盔青甲,显然不是宫中侍卫,而是叛军。

要不是梁五当机立断,这会儿定然还在与对方理论,说不定还会被这些人将消息传回身后宫中的叛军,到时候被逆贼们前后夹攻,当真得不偿失,杭允贤看了梁五一眼,心中暗自佩服。

“你说什么?”徐有贞恶狠狠地看着杨善,眼里如要喷火,“景泰没有拿住,杭氏和她的儿子也没有拿住,就连那吴氏伪太后也没能拿住?”

杨善不敢抬头,小声回答道:

“没错,手下人其实早已控制了神武门,本以为景泰他们会拿身份来压人,只要能稍微拦阻一二,我们的人就能赶过去前后夹攻,谁知道对方完全不讲理,一露面就用箭把我们的人射杀了。”

“都是些废物!”徐有贞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杨善脸色有些难看,心中不忿,他的人是没有把人拦截下来,可徐有贞和蒋安带着的东厂番子们,不也没有抓住景泰么。

“徐卿,这……这可如何是好?”听说没能将朱祁钰拿下,朱祁镇一下子慌了神。

“陛下勿忧,臣……臣自有妙计,咱们这就鸣钟敲鼓,开奉天门,督促百官到奉天殿入朝就班。”

徐有贞眼珠子转了好几转,出了个主意。

他们行事的时候本就晚了,一番折腾之后,离早朝的时间已然不远。

“这……鸣钟撞鼓?合适么?”朱祁镇有些犹豫。

“正当其时,陛下。”徐有贞解释道,“大明临朝有规矩,除了冬至、元旦、万寿受贺等‘大朝仪’外,轻易不用钟鼓,但也有例外,那就是‘登极仪’,陛下今日重登大宝,自然得用登极的礼仪临朝,以昭告天下。”

第391章 钟鼓

“这……皇弟仍在,我这就称帝,行么?”朱祁镇仍旧没有底气。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陛下,管不了这么多了,伪帝既然已经出了宫,咱们一时半会儿是拿不住他的,不如就势临朝,只要百官认可您的帝位,那就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候再以诏命擒拿伪帝不迟。”

徐有贞说道。

“没错,陛下。”杨善也跟着劝解,“这天下本就是您的,重临帝位,再合适不过,谁敢说三道四,也要看天下人答不答应。”

“那咱们就这么办?”朱祁镇有些动心了。

“就这么办!”

徐有贞、杨善和蒋安三人齐齐答道。

“笃……笃……笃……”

“苏姑娘,快醒醒,苏姑娘!”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和侍剑焦急的叫喊声,总算把沉睡中的苏幼蓉唤醒了。

半梦半醒的苏幼蓉翻了个身子,开口问道,“侍剑,是你吗?出什么事儿了?这大半夜的。”

边说边掀被下床,披了件衣服,慢腾腾挪去开了门。

“苏姑娘!”

侍剑一进屋,见了苏幼蓉衣衫不整的慵懒模样,不及多说,拿过衣服就往苏幼蓉身上套,“快,快穿戴齐整,好出去话事,殿下,娘娘,还有陛下都到了。”

小济到了?还有陛下和娘娘?

苏幼蓉一个激灵,忙抓住侍剑的手问道,“宫中出事了?”

“应该是吧,梁五哥带着他们杀出来的,具体如何,我还没来得及问,就赶过来叫你了。”

“快走!”苏幼蓉随便拢了拢头发,与侍剑一起,胡乱套了件衣衫就往外走。

“小……殿下,你没事儿吧?”

一进会客大厅,苏幼蓉冲口而出,先问之人,自然是与她和周秦川一起同甘共苦了不少时日的小济。

却见小济坐在一把椅子上喝茶,旁边有小九服侍,脸上仍是那副不以为然,有点没心没肺的尊容。

苏幼蓉放下心来,这才和杭后见礼,景泰帝仍旧昏迷未醒,这礼就免了。

听梁五把宫中经过一说,苏幼蓉有些手足无措,她长于经商,对这种明争暗斗之事就不擅长了。

“要不集齐人马,咱们这就杀出京师去?”

苏幼蓉试探着问其他人,杭允贤首先赞同,敌暗我明,若对方掌控了整个京城,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不若先出京师,再徐图后计。

到时候景泰帝只需登高一呼,必然有人响应,等收拢些人马,再想办法反攻京城,在杭允贤看来,如此行事最为稳妥。

“干嘛要逃?”小济却不同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驳道:

“幼蓉姐,娘亲,你们有没有想过,对方半夜鬼鬼祟祟闯入大内,不正好说明他们的力量不强,才只能如此行事么?

要是他们真有实力,我等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商讨大事,依我看,以五城兵马司和幼蓉姐这里的瓦剌卫精锐的实力,收拾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不如这就召集人马反攻回去,如何?”

“说得好!”有人大声赞同,“我儿有胆有识,这天下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

众人循声一看,却是躺在短塌上的景泰帝,纷纷请安。

小济见自己的建议得了首肯,很是高兴,礼毕之后第一个问道:

“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亲何时醒过来的?”

“就在你指点江山的时候醒过来的。”景泰帝含笑看着小济,目光欣慰,“不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方意欲祸乱天下,到底是何方人士,查清楚了么?

厂卫的人来了没有?他们侦缉天下,出了此等大事却茫然不知,当真罪该万死!”

说到最后几句话,已是声色俱厉,尽显帝王的威势。

尽管已是周秦川的狗腿子,在盛明商社帮忙,但身份还是锦衣卫的耿彪无奈上前,奏道:

“启禀陛下,我等联系过西厂和锦衣卫,不过他们不知怎的全乱了套,上下政令难达,今夜之事并无一点头绪,至于东厂嘛,就见不到他们的人。”

景泰帝冷哼一声,“马庆和卢忠呢,叫他二人过来见我。”

“就是因为马公公和卢大人遍寻不见,西厂和锦衣卫缺了头领,才会乱套的。”耿彪硬着头皮回答。

“看来对方居心叵测,早就在筹谋这一天了。”景泰帝目光阴沉沉的,又问梁五:

“梁五,你是如何发现异常的?”

“回陛下,奴婢睡觉向来不太深,今夜是被一阵沉闷的撞击声给惊醒的……”

“声响来自何处?”不等梁五把话说完,景泰帝就接着追问道。

“南边,其后据我的人打探,叛军也是从南边的长安左门进的大内。”

梁五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通沉闷的鼓声从大内之中传来,“咚咚咚”的声音虽不响亮,却能直入人的耳朵。

鼓声毕,又有悠扬的钟声响起,在整个京城上空飘荡。

“嘿嘿……”景泰帝古怪地笑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昨夜今晨之事,全都是我那个好兄长捣的鬼。”

好兄长?那不就是……

众人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开口。

“走!就按济儿所说,咱们这就杀回紫禁城,我倒想看看,我这好兄长如何在百官面前亮相。”

景泰帝从矮榻上强撑起半个身子说道。

“陛下,你身子骨多有不适,不如就不用去了,让梁五、耿彪,还有我兄长带兵杀回去即可。”杭皇后劝道。

“他们啊?未必便成。”景泰帝摇头道,“我那兄长鸣钟撞鼓,这是在朝前行‘登极仪’大典,想要以此逼迫群臣承认他的帝位。

若有人推波助澜,一旦造成既成事实,那他们去了也难以下手,还是朕亲自去好些,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更得民心臣心。”

“陛下,您……您成吗?”杭允贤含泪问道。

“不妨事,找个小轿来,抬着我去就成。”景泰帝笑答,“我的东西,哪怕是不想要了,也不容他人来抢夺,走,济儿,跟为父一道,去紫禁城把乱臣贼子给赶下台。”

第392章 号角

“啊?济儿也要去?”杭后花容失色,“哪种地方就没必要让他去了罢?”

“生在帝王家,这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对,既然没什么凶险,不妨见识一番,对他今后大有裨益。”

“那……行罢。”杭允贤牵过小济,开始了谆谆叮嘱。

景泰帝则对其他人吩咐道,“愣着作甚?还不召集兵马!”

不一会儿,有些苍凉的牛角号声在京城的北边响了起来,这是草原上用来召集兵马的号令。

周秦川离开前,曾同梁五还有这些瓦剌卫精兵交待过,若遇事态紧急,仍旧吹号为令,凡在京师之中的瓦剌卫所属,不论是谁,身在何处,只要听到牛角号,必须立即赶往号声所在之地,不得违抗。

而已然安坐在奉天殿御座上的朱祁镇,听到牛角号声却是跳了起来,“瓦……瓦剌人!怎么会有瓦剌人的号声。”

“陛下,您听错了罢?”

徐有贞等人没在草原呆过,对这种低沉的号角声根本无感,且即将面临朝臣,哪里顾得上听这些杂声。

朱祁镇就不同了,他可是‘北狩’过的,牛角号的声音不止一次地在他恶梦中出现,岂有分辨不出来的道理,当下有些不愉:

“难道我还会听错不成,那就是瓦剌人召集兵马的号角声。”

尽管他说得一本正经,但却没人相信,徐有贞劝慰道:

“陛下许是昨晚没有睡好,来人啊,给陛下上杯参茶提提神。”

朱祁镇尽管坚信自己没有听错,面对此情此景却也无可奈何,他毕竟还没有真正坐上皇位,身边连一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只得坐回御座,食不知味地咽下了那杯参茶,心中恐慌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鼓过三通,百官迈着整齐的步子,不急不缓地进了奉天殿,分左右站好,按规矩,就要行叩拜大礼,山呼‘万岁’之际,不妨兵部尚书仪铭微微抬头,立即察觉不对劲。

“大胆!你是何人,胆敢窃据帝位宝座?”仪铭戟指朱祁镇,大声喝问。

按说朱祁镇他是见过的,只是数年的监禁生涯,体型样貌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导致他一时未能认出来。

“你才大胆,这就是当今天子陛下,还不快快跪下叩拜。”

杨善不在奉天殿中,他统领的人马正密切关注整个皇宫大内的情况,实在没工夫来参加早朝,徐有贞和蒋安一左一右从御座后跳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喝骂。

眼看大功将成,百官一旦跪拜完毕,那不是翔也是翔了,不少摇摆不定的骑墙派,当会投靠过来,谁知被仪铭这厮给提前发现了端倪。

“徐御史?你怎么会跑到御阶上去了!”五朝老臣、白发苍苍的吏部天官王直也走了出来,“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御座上这位,应该是当今太上皇罢。”

太上皇!

奉天殿群臣轰然而动,原本寂静的大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再不复刚才井然有序的模样。

“肃静!肃静!早朝大会,成何体统!”蒋安又跳又叫,奈何根本没人理会于他。

仪铭更是举步踏上御阶,大声喝问道:

“陛下呢?你等把陛下弄到哪里去了?”

徐有贞脸色一沉,“左右,给我拿下。”

由杨善手下充任的两个殿前武士,飞快地抢到仪铭面前,将他拽回大殿之中。

“陛下,你看如何处置?”徐有贞低声问道。

“你……你说如何处置?”朱祁镇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

“依我看嘛,此人庭前咆哮,对您不敬,理当杖毙!”徐有贞眼中闪着寒光。

仪铭乃是景泰帝的王府旧人,把他拿下,当能起到杀鸡儆猴的震慑作用。

“成,听你的。”朱祁镇慌里慌张地应了。

蒋安听了,立刻向前一步,尖着嗓子地大喊:

“此人欺君犯上,罪在不赦,左右,给我狠狠地打。”

被掀翻在地的仪铭仰天长笑,“乱臣贼子,你等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何惜一死。”

“住手!”

殿内响起数道声音,蒋安恍若不觉,还阴恻恻地加了一句,“不许停,左右都给我听好了,若有人干涉,一律视为同党,统统拿下,一起杖责。”

看到殿内为数不少的殿前武士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奉天殿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刚才喊住手的几个人,也始终没有站出来。

徐有贞暗自得意,再次开口,“诸位臣僚,还不快快上前拜见新君。”

“这位小公公,我是于谦,亟需拜谒陛下,不知替我通传了没有?”

奉天门外,于谦坐立难安,他是个有事就要立即去做的人,没有空耗时日的耐性。

眼下叛军势大,昨晚据范广所说,紫荆关失守不是谣言,也就是说,最多再有五日,叛军前锋就能抵达京师一带,不出十日,京城就要直面石亨的兵锋。

此等危急时刻,于谦恨不得立刻飞入奉天殿中,与景泰帝和群臣一起,赶快把一应事宜安排妥当。

为此,平素并不张扬的他,难得的把自己的名姓报了出来,生怕眼前这个小宦官不认识自己,磨磨蹭蹭的耽误大事儿。

“咳……小的知道您是于大人。”小宦官左右看了看,“只是眼下不便替您通传。”

“这却是为何?”

“呃……要不这样,于大人您自己进奉天殿去看看罢,有大事发生。”

小宦官让开路,末了,还在后面小声提了个醒,“于大人,可别落在那些殿前武士的手中。”

于谦有些懵,奉天殿出大事了?不能落在殿前武士的手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不管了,既然宫中太监都让开了路,自己就是不守规矩也要闯上一闯,火烧眉毛了,实在没工夫在宫外干等。

至于那些殿前武士,于谦还真没放在眼里,大不了加快速度,赶在他们追上自己之前,进入奉天殿就好了。

不成想走出几步路之后,于谦愕然发现,这些殿前武士就好似木头桩子似的,也不知是没看见他,还是不懂宫中规矩,根本就没有人上前来阻拦他这个擅闯大内之人。

第393章 廷杖

回头看看放他进来的那个小宦官,却见对方显然也不解,只挥挥手,示意他赶快进殿去。

于谦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多想,一路小跑着,往奉天殿而去。

刚到殿门口处,就听到了“乱臣贼子”的破口大骂声,还有“噗噗”的如击败革声,于谦微微皱眉。

这是在当殿廷杖大臣?

他记得陛下性子宽厚,以前可从来没有这般举动,自己离开朝堂三年不到,难道受了什么刺激,导致性子大变?

疑惑中的于谦本想传禀而进,却见门口的侍卫全都扭着头,在看殿内热闹,与往昔的那些大汉将军截然不同。

心中疑惑,也就不再守规矩,悄无声息地跨进了奉天殿中,一进殿,看到被摁在地上杖责的人是仪铭,就更疑惑了。

这可是陛下的王府旧人,如何会与陛下闹成这样?一个口不择言地乱骂,一个一看就是一心想要把人打死的架势,不成,得出面劝劝。

想到这里,于谦迈步向前,就要开口求情,不想抬头后,却被御座上的人给惊呆了,难怪啊,难怪仪铭会骂“乱臣贼子”,换作自己也会这般做的。

“徐卿,难不成还真把人打死不成?”御座上的朱祁镇有些坐不住了。

“这……陛下,您重登大位,自然得立一立威,这仪铭就是最好的立威对象,他质疑您的君位,自是死不足惜。”

徐有贞口中这般说,心中却是有些忐忑,他已经连喊了几遍,让百官上前叩拜新君,可殿中群臣,最多只有三成软骨头照办了。

其他人就像没听见似的,直矗矗地站在原地,虽然不像仪铭那般破口大骂,但也不行三叩九拜之礼。

只要不行这大礼,就说明他们不承认立朱祁镇为帝。

自己能怎么做?徐有贞也是无计可施,像仪铭一样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杖毙么?

别闹了,一下子死这么多大臣,朝廷还怎么运转?让朱祁镇就做那孤家寡人?

而且当真这么干的话,自己的名声可就全毁了,今后官位再大也要被士林中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等自己死后,史官再大笔一挥,也不知将自己归为佞臣还是权臣,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名声。

还有,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把他们逼急了,能做出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徐有贞清楚地记得,七年前,就在奉天殿里,那些平素看上去文绉绉的文臣们亲自出手,活活打死了权阉王振的狗腿子——前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自己这小身板可耐不住几下,徐有贞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彻底打消了以武力逼迫百官低头的想法。

算了,或许仪铭一死,就会有人被吓得投诚过来了呢,徐有贞自我安慰道。

“住手!乱臣贼子,如何有胆沐猴而冠,窃居帝座!”

气氛诡异的奉天殿中,平地响起了一声暴喝,听那口气,毫无疑问地将目标指向了御座上的朱祁镇,和左右两侧的徐有贞与蒋安。

“是于大人!”

“于大人,你可算来了。”

群臣循声望去,见到来人,纷纷低语,更有人激动地想要上前招呼。

于谦却不及理会,径直走到御阶之下,抬手一指:

“徐御史,蒋公公,你二人是何居心,胆敢让太上皇坐了帝位,不知道这是杀身灭族的大罪吗?

陛下呢,你们把他如何了?”

徐有贞一见近在咫尺的于谦,既惊且喜。

惊的是这人动作恁快,前几日还听说他在鲁东治水,怎的今日就进京了。

喜的是于谦声望高,只要把他拿下,不愁其他人不服。

当下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原来是于大人,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什么沐猴而冠、窃居帝座,这皇位本就是太上皇礼让出去的,如今再坐回来,有何不可?”

于谦冷冷一笑,“土木一役,亡我大明百万忠贞之士,做了北虏的俘虏,差点断送大明基业不说,其后还数次为鞑酋叫关寇城,助纣为虐。

陛下怜他念他,将他迎回中土,谁知不思悔改,又勾结白莲妖教意图复辟,此等人品威望,如何还做得人君?”

“左右,给我拿下。”朱祁镇被揭了短处,恼怒交加,不等徐有贞发话,就主动开口,要殿前武士行动。

“愣着作甚?陛下发话,没听见吗?”蒋安也紧跟着吩咐。

两个殿前武士得了吩咐,持刃向于谦逼去。

于谦不是迂腐之人,上面的人不是人君,下的令自然就不是君命了,岂肯束手就擒,双手一扬,就要与武士相争。

“鼠辈敢尔!”

百官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却是于谦的老部下——范广,刚才他就想挺身而出,只是不愿白白将有用之身,化为口舌之争。

故而一直隐忍,心里还想着怎么溜出奉天殿,召集团营兵马,寻找景泰帝,反击眼前这些乱臣贼子。

只是于谦既然出了头,范广自然再不能袖手旁观,当下来到于谦身边,与其一道,并肩对抗殿前武士。

群臣见此情形,开始蠢蠢欲动,虽然一时没有人接着跳出来,但发声支援的人却是多了不少。

徐有贞大急,沉声喝骂其他殿前武士,“你等都是死人么?一起上!赶快把人给我拿下。”

此情此景,要是不能及时将反抗的苗头弹压下去,他们说不得就要被哄下台了。

十数个殿前武士一拥而上,总算是把手无寸铁的于谦和范广给拿下了,两人虽然身手不错,但毕竟寡不敌众。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为止。”朱祁镇从御座上跳了起来,指着于谦和范广,恶狠狠地说。

刚才于谦那番话,让他在百官面前出了个大大的丑,朱祁镇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行刑。

“陛下稍安勿躁,乱臣贼子自有人出面收拾,您用不着动气。”

将朱祁镇劝回御座上的徐有贞,看着阶下群臣,心里却是有些忐忑。

于谦德高望重,虽然不结党营私,却有不少人敬重信服于他,要是这些人不服,出头理论,自己如何是好。

不过出乎徐有贞意料的是,百官虽然群情涌动,不过最终却没有人再出头。

第394章 反杀

范广一介武夫,无人理会倒也情有可原,于谦呢?

徐有贞一时不得其解,看着已经被摁在地上廷杖的三人,忽的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于谦结束丁忧回京,但毕竟尚未起复,仍旧是一袭布衣,群臣或许是觉得为其张目名不正言不顺,虽然不平者有之,窃议者亦有之,但始终无人真正为他出头。

如此就好,呵呵,徐有贞暗自庆幸,只要把这三个刺头摆平,不信不能压服殿中群臣。

就这样,殿中打板子的‘噼啪’声与三人的喝骂声交相辉映,不绝于耳。

不过渐渐的,仪铭的声音先弱了下去。

但见他刚才声若洪钟的气势不再,口鼻中渐渐渗出黑血,气息越来越弱,嘴唇翕翕而动,估计那些骂人的话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了。

但打在他身上的板子仍旧毫不留情,眼见是没有了活路。

看这苗头,稍后被廷杖的于谦和范广两人也挨不了多久,仍旧是个‘死’字,须臾之间,三个重臣先后都要死于廷杖之下。

看着殿中百官大多数人进退维谷,想要替于谦说情,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徐有贞阴恻恻地发话了

“如何?诸位!还不快快叩拜新君,说不定陛下一心软,就大赦天下了呢。”

这顿杀威棒既能震慑不服,又能拿于谦等人的性命来胁迫群臣,逼他们承认朱祁镇重临帝位的正当性。

至于于谦和范广嘛,在殿中大可先饶他们一命,等过了这个风头,再重新问罪就是了。

还别说,这套路还真有人上钩,几个原先始终不曾低头官员站了出来,犹犹豫豫地向御阶前走去。

御阶上,徐有贞和蒋安,还有朱祁镇三人长舒了一口气,只要有人带头,就会有跟风者,只要殿中大多数人行过跪拜之礼,那就大局已定。

即便还有少数人不服,也无济于事了。

“慢着!”忽然有声音从奉天殿外传了进来,“朕既未死,又没立下传位诏书,所谓新君,从何而来?”

“陛下!”

被廷杖的于谦和范广,还有殿中不少大臣,都在惊喜中喊出声来。

景泰帝?

徐有贞先惊后喜,遍寻他而不得,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好!只要将他拿下,那就再没有了后患。

只是很快,徐有贞就知道自己想岔了,景泰帝可不是来自投罗网的,而是来反杀他们的。

殿外话音刚落,大队人马就先涌了进来,个个都是捍卒劲兵,一看就不好惹,杨善留在奉天殿中充作殿前武士的那些团营士卒,包括正在行廷杖的几个人,气为之夺,没有任何反应就被卸了兵刃,捆翻在地。

随后,面色苍白的景泰帝才坐在一顶小轿上进了大殿之中。

说是小轿,还真就是小轿,两根长杆中间夹着一个座椅,连个遮罩都没有,一前一后两个雄壮之士轻轻松松就连人带轿扛在肩上。

“陛下!陛下你没事儿,太好了。”

已经身受重伤,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于谦和范广首先反应过来,惊喜中大喊出声。

“原来是于卿,丁忧结束了?范卿也在,好,很好。仪卿怎么了?左右,快去看一看。”

小轿上的景泰帝,虽然坐得没有御座上的朱祁镇高,但不慌不忙的言谈之间,尽显帝王风范。

御阶上的三个人,蒋安先怂了,浑身簌簌发抖,上下牙磕得夺夺有声,朱祁镇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发青,两手扶着扶手,极力让自己不出丑。

只有徐有贞还在左右张望,不知有何企图。

“不用看了,你是不是在找他?”

小轿上的景泰帝嗤笑一声,手一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推进殿中,正是昨夜今晨统带团营,参与变乱的杨善。

徐有贞的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他知道自己完了,不过仍不甘心,口中嚷嚷着

“不可能,短短工夫,你们如何召集这许多人马反攻回来的,不可能!”

“人心向背,岂是你这等人能看透的,危难时刻,自有忠勇之士为朕出头,替天下百姓效命。”景泰帝不屑一顾。

话毕手一挥,一队劲卒直往御阶上扑去。

“噗通”一声响,刚才还坐在御座上的朱祁镇,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地上

“饶命,皇弟,不干我事啊!都怪他们。”

说到这里,朱祁镇用手指了指徐有贞等人,“我好好的在南宫呆着,是他们撞破宫墙,胁迫我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的。

皇弟,念在你我一父同胞的份儿上,你就饶我一命罢,我可以回凤阳祖陵去,再也不留在京中,你要是还不放心,把我圈禁起来也可以……”

扑上御阶的劲卒利落地将徐有贞和蒋安捆了起来,独独留下朱祁镇,等候景泰帝的发落。

景泰帝轻叹一口气,用手捏了捏眉间印堂处,“皇兄……”

“砰!”

一声巨响将整个奉天殿震得微微发抖,一阵呛人的白烟升腾而起,把御阶上下都笼罩其中。

“护驾!”百官中不知是谁,率先发一声喊,扑到小轿旁。

不少人有样学样,想要一表忠心,也如法施为,一时间,小轿周围竟然拥挤不堪。

景泰帝初时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从声响中听出了铆窍,微微一笑

“行了,我没事,都散开罢,快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群臣依言散开后,却被御阶上的情形给吓愣了。

但见御阶上站着个半大少年,正是景泰帝之子,已被封为储君的朱见济,想来刚才混在这队擒人的劲卒之中,年纪虽幼,但个子却与旁人不相上下,因此没有被人认出。

此时的他,右手手中拿着个奇怪的物件,物件不长,有黑洞洞的圆管,管口处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而离他不远的朱祁镇,已然趴在了地上,鲜血正不住地从其身下洇出,顺着台阶往下流淌。

“殿……殿下!”有人结结巴巴地低声叫着。

有人却只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395章 武威

“就这么完了?”

三天后,通州码头附近的一座军营中,周秦川眼巴巴地看着从京师赶过来的苏幼蓉,想听她继续讲解这场宫变的最后结局。

历史或许可以改变,但最关键时刻,参与历史的,还是逃不脱那几人,比如徐有贞和蒋安,还有在周秦川眼中已经是条死鱼的朱祁镇,最终还是跳出来夺权,所用手段也大体差不多。

整件事他未能亲身参与,此刻听来,不免仍有惊心动魄之感,还好前期做了充足的准备,还好梁五异常警惕,要不然,这提前一年发动的宫变,说不定仍能成事,那就太丢穿越者的脸面了。

奈何苏幼蓉喝完一盏茶,又吃了个小点心,仍旧没有继续说书的迹象,忍不住的周秦川终于开口发问。

“啊……歹人未能得逞,陛下重掌朝政,这就完了啊,秦川哥,还要听什么?”

苏幼蓉用丝巾抹抹嘴,不明所以地反问。

“小济呢?小济当殿用火枪击毙那人,大臣们没有指责他么?”

徐有贞、蒋安和那个叫什么杨善的下场就不用问了,即便还要经过三法司的会审,最后也逃不脱灭族的结局,区别只在于是灭三族还是灭九族。

不论灭几族,后世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才子或许就要变成三大才子,作为徐有贞的外孙,在星爷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那个只会画小鸡食米图的祝枝山再也没有机会出生了,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人补上这个空缺。

“呃……听说的确有人拿这个说事儿,不过被他击毙那人为了复位不择手段,之前勾结白莲余孽,这回更是在朝廷最危难的时候发动宫变,百官几乎没有站在他那边的,小济也就不疼不痒地被说了那么几句。”

“陛下呢?陛下没有为此处置小济吗?”

“陛下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番折腾更是元气大伤,简单做了些安排,就又病倒了,哪里顾得上处置小济,不过杭皇后倒是严令小济抄几天书,以示惩戒。”

抄书?周秦川哑然失笑,对小济这小子来说,的确算得上是惩罚了,摇摇头,接着问道,“陛下身体如何?”

苏幼蓉面色凝重,“不容乐观,已经不能起身了,据说陛下先天禀赋就不足,幼时又不受太皇太后的待见,和吴太后母子二人担惊受怕,吃得也差,这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

数年来又操劳国事,就更不堪了,太医院都说陛下这是油尽灯枯,他们也全然没有办法,这些天全靠参汤给陛下吊命。”

“那……你刚才说陛下做了安排,都安排了些什么?”

“首要之事,自然就是让于谦于大人官复原职,继续做那兵部尚书咯。”苏幼蓉答道,“那个叫做仪铭的原兵部尚书不是在奉天殿中被廷杖而死了么,正好空出位置来,只是于大人同样受了廷杖,伤势也不轻,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视事。

整个京城防务,目前以范广将军为首,他毕竟是武将,被打那两下板子不碍事的。

接下来,陛下安排小济做监国,于谦于大人、吏部尚书王直大人、刑部尚书俞士悦大人,还有内阁辅臣陈循大人为四大辅政大臣,一俟大事,监国需与辅政大臣和杭皇后相商一致后,方能施政。”

这等安排,完全是在交待后事,已经相当于是遗书了,景泰帝的身体怎会如此不济事?难不成比原来的历史还要早半年离世?

周秦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他不是学医出身,也毫无办法。

苏幼蓉不知周秦川在想些什么,接着往下说道

“小济这小子,知道你来了,一开始要宣你进京的,被于大人给拦了下来,说你要募兵练军,哪里走得开,又想亲自来通州看你,也难以成行。

没奈何,他干脆亲自出面,替你如今操练的这帮手下要了个武威军的称谓,封你为武威大将军,总兵武威军,他说要这般威风的名号才配得上你。

这回倒是得了以于大人为首的四大辅政大臣的支持,于大人还让兵部下文,特别阐明武威军当下的兵员暂不设上限,且不受各地官府节制,直接听命监国和他们四大辅政大臣,所需兵刃、甲衣,还有饷银,报给他们核准后,由户部、兵部和工部全力配合发放,不得延误。”

周秦川摇头苦笑,这回是彻底被于谦给捆绑上了,他本来认为自己也就是个过渡人物,一俟朝廷腾出人手,自然就可以脱身前去京师,与苏幼蓉相会了。

没想到今日还未及正午,就有天使前来宣旨,给自己封了个大将军的称谓和总兵的官职,弄得他不明所以。

直到此刻,方才从随行而来的苏幼蓉口中知道原委。

于谦居然顺势答应了小济的要求,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仅仅因为招募治水百姓为军这个主意就被看上了?还是朝廷无人可用?

抑或是于谦觉得这些鲁东来的人与自己相熟,换作他人指挥不动?

将军和总兵听上去挺威风,可压力也不小,周秦川深感责任重大。

“还有什么要说的?”

“还有什么要问的?”

歇了片刻,周秦川与苏幼蓉几乎同时发问,会心地相视一笑,都觉得虽然有半年没见过面,但仍是异常默契。

“那个……秦川哥,梁五可是发话了,”苏幼蓉不再客气,继续唠叨,“他听说沙洲正在开荒种地,特意让我转告你,要给他和他的手下留块好地,可不能把他给忘了。”

周秦川失笑,“梁五怎的恁小家子气,他如今可是堂堂御马监掌印太监,兼西厂厂公,如何还惦记沙洲那么点田地?”

马庆和卢忠都死于此次的南宫之变中,梁五功绩卓著,自然而然地就接替了马庆的位置,而卢忠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则由回到京师的朱骥接着掌管。

“梁五说了,他可不想老死在京城,等年纪再大些,干不了这些耗神费力的活计之时,就要致仕引退,到沙洲养老去。”苏幼蓉解释道。



第396章 安排

“成,没说的,你告诉他,我会在沙洲留一块最肥的田等着他。”

说到这里,周秦川抬头看看营外,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幼蓉,你也该回京城去了。”

“干嘛要回京城,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那怎么行,这里是军营,不能留宿女客的。”

“不劳你费心,我自会带着侍剑和丹儿去通州码头投宿客栈。”

苏幼蓉并不买周秦川的帐,侍剑和唐丹是以探视门达的身份,与苏幼蓉一道赶来通州的,既然对外宣称唐丹是门达的女儿,自然得把戏做足。

门达虽是锦衣卫,但景泰帝重病在身,又有战事迫在眉睫,他一时也找不到人述职,就顺势留在通州,给周秦川帮忙。

“那更不成,再过几天,这一带势必是敌我双方交战的场地,通州怎么也不如京城太平,你们还是回京师的好。”

“我不管,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苏幼蓉使起了小性子。

“呃……盛明商社如今家大业大,你做为大管事,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周秦川迂回进击,想用公事来劝服苏幼蓉。

“你刚才可是说过了,如今战事迫在眉睫,交通不便,商社一应事务几乎停摆,我回不回京城都一样。”

苏幼蓉狡黠地笑了,“秦川哥,你可别想又像在也失八秃那回一样,把我们扔下,自己一个人逞英雄。”

“怎么是一个人逞英雄呢,我如今也是大将军,手底下有好几万的兵呢。”

因为受了水灾,今年肯定要闹饥荒,因此从鲁东赶到通州的治水百姓,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十二万之众,其中有五万是按时抵达的,此时全成了周秦川武威军的麾下。

其余七万人,则在天使宣旨之后,就由随行而来的兵部官吏带回京城去了,鉴于这批人数量众多,兵部来的这些人根本难以完成清点的工作,就只能先把他们带回京城,然后再另行安排。

至于这七万人最终能成为哪一营的人马,就不关周秦川的事儿了。

有了这批生力军的加入,京师兵源匮乏的窘迫局面得以大大改善。

“有兵……有兵不更好,你又何必担心我的安危,秦川哥。”苏幼蓉继续施展她的辩才。

在她的胡搅蛮缠下,当晚和侍剑、唐丹三人得以留下,最终,在通州码头一个客栈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周秦川找上客栈,好说歹说,以她三人若留在此地,他和门达等人心有牵挂,同叛军周旋必然难以全力施展手段,早晚必败为借口,总算让苏幼蓉松了口,同意回京城暂避兵锋。

“秦川哥,你可别逞能,我可是听于大人和范大人说过了,你只需率军紧守通州,保证漕粮府库不被叛军劫夺即可,若来攻通州的敌军兵势太盛,他们自会遣人出城,助你作战的。”

临行前,苏幼蓉谆谆叮嘱。

这一次,与数年前主动迎战也先的那一回不同,即便鲁东的这批兵源不错,但仓猝之间,根本没有经过多少操练,难以形成战力。

因此整个朝廷上下,包括于谦在内,都认为当以固守城池,消耗叛军实力为上。

以京城占地之广,石亨的叛军无论如何不可能将其全部包围。

通州是江南漕粮北上的终站,只要能守得住,就不用担心京城会因为缺粮而被困死。

且与京城互为犄角,叛军无论进攻哪一方,另一方都可以适时出击夹攻,令叛军腹背受敌,功败垂成。

因此,朝廷对新创建的武威军要求不高,只要能守住通州即可。

此战的关键,于谦等人无奈地把希望放在了入京勤王的各地兵马上,特别是辽东边军。

“行了行了,你都说过好多遍了,烦不烦呐。”周秦川佯怒,“快走快走,再耽搁下去,可进不了京城中去了。”

苏幼蓉这才依依惜别,和唐丹、侍剑一道,在耿彪等人的护卫下,向着京师的方向进发。

目送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周秦川方才开口问道

“门兄,都准备好了么?”

“昨晚就听你的安排开始着手了,只是事发突然,一时之间难尽全功,恐怕还需要一到两日的工夫才行。”门达答道。

“不惜价钱,不惜手段,越快越好。”周秦川接着吩咐,望着西北方向的眼中,带着一丝忧虑,“据咱们哨探所报,他们在京师西北的山脚边缘地带,已经遇上了零星的叛军前哨,叛军主力最多五日之内,必然能抵达京师一线,咱们得抓紧了。”

“周兄弟,当真得如此冒险?”门达同样有些担忧,“咱们就按朝廷的安排,紧守通州不行么?你可是才答应过苏小娘子的。”

周秦川叹口气,反问道,“门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通州的状况,你觉得通州守得住吗?”

门达愣怔了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难!”

虽然常年不在京师,但通州一带实在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别说是身为锦衣卫的门达,就是其他人,也能轻易得出通州难守这个结论。

通州位于京师东南,地势平坦,一马平川,并无紧要关隘可供守卫,或许下辖的三河、武清、香河、漷县四县县城,勉强可以依靠低矮的城墙对抗叛军。

但朝廷所谓的紧守通州,却并不是守住这四县,而是要守住通州码头,这里是漕粮税银的集结之地,户部和兵部都有临时或永久的府库在此,里面的粮食、银钱和其他各类物资不在少数。

如此庞大的数量,一时之间根本来不及将之搬运完毕,若不管不顾的话,就全部资了敌,一把火烧掉,却又舍不得。

因此通州码头和码头周围的府库,才是真正需要武威军守卫,也值得守卫之地。

可偏偏通州码头连道低矮的城墙都没有,这让周秦川他们如何紧守?

想要不被叛军攻克码头,就只能与其刀对刀枪对枪面对面地作战,一点便宜都占不到,伤亡势必重大。



第397章 叛军

在对方以边军,甚至是塞外蒙人为主的骑兵冲击下,让武威军这些新兵蛋子在平地上固守一地,显然难度不小。

等各地勤王大军齐聚京师?周秦川没想过。

以他的资历,和新建的武威军,定然是不能让这些人服气的,尤其是还有辽东边军这等精锐。

到时候京城外的这些军队由谁统一指挥?

若是有本事的宿将还好,若由那不知兵的人来指挥,呵呵,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啊。

恐怕只有于谦亲自出面,才能压服这些天南地北而来的杂牌大军。

可他才受的廷杖,伤势颇重,到时候身体状况能否允许都颇成问题,而且京城里他也得兼顾,再想如同数年前针对也先大军的那场京师保卫战一样,亲自出城指挥作战,恐怕不大可能。

与其保守抵抗,将胜利的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不如大胆出击,趁着城外没有人掣肘的时候,自己博一个未来。

而出击的希望,就是锁南奔带来的这三百沙洲重骑,在平地决战无坚不摧的重骑。

当然了,仅凭这三百人,显然难以对抗甚至战胜叛军,武威军需要更多的重骑。

从昨日下午开始,周秦川就暗中吩咐门达等人,花银钱买也好,用武力威胁也罢,甚至花言巧语骗也行,总之,要把通州附近这些府库全部搜刮一遍。

只要府库里有铠甲,不管它隶属户部兵部还是工部,也不管是什么山文甲、锁子甲、棉甲、纸甲,统统要想办法将其搬回武威军中。

周秦川打算在整个武威军中遴选一万彪悍之士,将他们打造成重骑,这些人的身手是次要的,关键是体型和胆气,只要敢跟在沙洲重骑后面横冲直撞就成。

到处搜刮的铠甲,就是给这一万人准备的,不管什么甲,只管往身上穿就是,一层不够就穿两层,甚至是三层,质量不够数量来凑,特别是棉甲和纸甲这种轻便的铠甲。

虽然这种乱穿衣的后果定然不会好看,但摞在一起,防护效果肯定是有的。

至于马匹,数量却不用发愁,五万武威军中,有两万是鲁东马户。

当初为了尽可能多的招募这些人和他们养的马,在鲁东放出的消息是,只要马户顺利入了行伍,那么不论他们带多少马从军,都可作为他们一家人当年甚至未来几年的马税,由军中全盘收下。

遭了水灾的马户们,人吃的粮食都发愁,更何况是马,一听有这好事,都尽量多地带上了家里的马,争先恐后地跑到通州从军。

这两万马户,几乎每人都带了两匹马,少数人甚至是三匹,因此整个武威军有四万多匹马,且都豢养得不错,遴选一万匹作为重骑座驾不成问题。

作为重骑的战马,本身也要着甲,只是中原大地的重骑早就不见了踪影,却上哪里去找马的披挂,只能事急从权,给马披上一些毯子蓑衣,权作甲胄。

其余马匹则可用来当作轻骑的战马,至于剩下数千无马可骑的人也不用操心,武威军中差不多也有这个数量的人不会骑马,就只能做步军了。

四天后,京师西部的旷野上,黑压压的大军直面城墙,中军处有十二面龙旗分列左右,龙旗之前,一面大大的‘帅’字旗迎风招展。

旗下的石亨志得意满地骑在马上,遥望远处京城,此时的京师在他眼中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团营主力被他带走,加上大同、宣府两镇的边军,还有塞外瓦剌和鞑靼两部的援军,合计有十二万的主力,加上辅兵、民夫,此刻围在京城下的人马共有二十多万。

而京师呢,剩下的团营可战之兵绝对不会超过两万,至于其他的京营、禁卫等等,人数再多,石亨也没有放在眼里。

就这么一点人马,恐怕城墙都站不满,全力攻打,说不定一鼓就能下了,连辛辛苦苦随军搬运而来的火炮都派不上用场。

“哈哈哈……”石亨大乐。

“叔父,你笑什么?”旁边石彪及时发问。

“彪儿,这第一波攻城的职司就交给你了,给我好好打,说不定可一战而下京城。”石亨用马鞭指着远处城墙,很是得意,随即微微侧头,接着对身后的朱仕壥说道

“陛下放宽心,等攻进京城,好好拾缀拾缀皇宫,登基大典定然能在来年正旦的时候盛大举行。”

言辞间并没有多少恭谨之意,在石亨眼中,这个过去的王爷,未来的皇帝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能否坐上那个宝座,能坐多久,全都取决于自己。

“叔父,这京城再不济事,也不至于被咱们一鼓而下罢。”石彪却是有些半信半疑,“何况咱们攻打居庸关耗费了不少时日,此刻恐怕已有勤王兵马到了,特别是辽东边军,本就以骑军为主,实力也不弱,当是劲敌。”

石亨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对旁边的长衫文士说道,“仝先生,你来给他说道说道。”

仝寅微微躬了躬身,策马上前,“少将军,咱们自大同起兵之际,将军就安排人去联络过辽东的。”

“这我知道,不是没成么。”

“成与不成并不重要。”仝寅笑道,“重要的是此举让伪帝对辽军起了猜疑,据可靠消息,迄今为止,辽军尚未进入山海关,内地的卫所军兵更是没有踪影。”

“是么?!”石彪有些惊喜,如此一来,的确去了一大劲敌,“虽说如此,但京师城高墙厚,占地广大,易守难攻,要想一鼓而下,还是不太容易罢?”

“少将军有所不知。”仝寅眼望京城,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怅然,“就在咱们攻破居庸关前后,幽居南宫的前正统帝发动宫变,虽说功败垂成,但也引发了京城不小的混乱,伪帝重病垂危,仪铭身死,于谦和范广重伤。”

“真的?!”石彪闻言大喜,京城之中兵力本就不足,如今外援未到,作为定海神针的景泰帝和于谦一病一伤,就是能与他一战的范广也因伤不能上战场。



第398章 搦战

如此一来,胜算大增,还真有可能一鼓而下,当即兴致勃勃地向石亨请命

“叔父,不若让孩儿这就领军攻城,说不定今晚就能夜宿京城。”

“不用着急。”石亨显然也很得意,不过终究年岁大些,知道不能忘形,“将士们远道而来,正是人困马乏之际,急着攻城乃兵家大忌。

传令下去,全军安营扎寨,生火造饭,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兵发京师。”

说罢,手中马鞭一挥,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恰在此时,一骑哨探不知趣地纵马而来,“报!将军,有军情。”

石亨没好气地横了来人一眼,“说!”

“东南方向发现一只军马,人数上万,正朝我军逼近。”

“啪!”石彪见此人不太对劲儿,甩了他一马鞭,“有甚可笑之处,我看你憋得挺辛苦的,好好回禀将军,这些天以来,夜不收不一直都说京城四周没有大股军马么,这上万人马又是从何而来的?”

这一记马鞭不轻不重,哨探岂会放在心上,当下失笑道,“来敌实在有些难以言说,将军和少将军不妨登高一望。”

石亨听了,也不顾旁边朱仕壥那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径自和石彪二人登上了天子才能乘坐的车驾,这里一马平川,想要望远,如果不愿站在马背上的话,就只能站在马车或是牛车上才行。

感受着从地面传来的微微颤动,石亨兀自有些疑惑,他早在刚攻破居庸关的时候,就安排了不少夜不收急速赶往京城。

这些人传回来的消息,都证实了京城周边并没有大股兵马的存在,所以他才敢同石彪说出可一鼓而下的大话。

因此听到有大队军马前来搦战,石亨有些懵,也对手下的哨探有些不满,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殿下,娘娘,不好了。”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坤宁宫,“驻跸通州的武威大将军竟然离开了营地,径自去找叛军搦战,于大人和范将军已经上城头观战去了。”

什么!

杭允贤和小济齐齐站了起来,只不过前者是大惊,她觉得以数量和战力都远远不如的新募之军去招惹叛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小济却是大喜,“我就知道,兄长不会做缩头乌龟的,走,娘亲,咱们也上城头看看去。”

两人也没工夫摆什么仪仗,就在梁五等人和一队锦衣卫的护持下,坐着两顶小轿匆匆赶往西门。

等他们到了地方的时候,已有不少大臣在城头上了,简单见过礼之后,母子二人来到墙垛之后,向城下望去。

但见衣甲不一的武威军,全军骑在马上,正缓缓向叛军的阵地压去。

群臣之中,不知是谁在抱怨,“于大人,这就是你推举的总兵?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不知所谓。他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却要白白断送这许多将士的性命,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你住嘴!”

小济对此人怒目而向,正欲接着呵斥之际,被趴在一副担架上的于谦唤了过去。

“殿下,你可知阵中那队人马是何来历?”于谦指着武威军中军处那队闪闪发亮,浑身上下连脸都罩在铁甲中的骑士问道。

他知道小济同周秦川关系不错,从泰安回京的路上厮混过一段时日,或许知晓一些内情。

“他们啊,是沙洲卫的重骑,不过如今沙洲、瓦剌二卫不分彼此,也算是瓦剌卫的重骑了,想不到秦川想不到周卿把他们也带了过来,这下好了,定然能大胜而归。”

小济的话里满是自豪,也对城下战事充满了信心,重骑的威力他可是见识过的。

听完介绍,于谦有些奇怪地看了小济一眼。

据说皇后和太子当年

从泰安北返京师的时候,在济宁上船,被人刺杀,阴差阳错地遇上了进京朝觐的瓦剌卫,两人被周秦川所救,这才奠定了他们关系密切的基础。

但是听太子这口气,感觉他们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还要亲近熟悉得多。

“这队人马的确不错,不过,就是人数太少了。”站在旁边,同样被廷杖受伤的范广却没有小济这么有信心,毕竟不过是三百来人,再怎么强悍,面对数量占优的叛军,恐怕也难以讨得了什么好处。

“范将军言之有理。”

于谦声音低低地赞同道,心中却有些疑惑,在他看来,周秦川并不是一个冲动之人,怎会做出这等以卵击石的举动来。

眼下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能期望周秦川是谋定而后动,留着后手的,否则的话,这只武威军定要全军覆没,让本已有所好转的京师保卫战的局面再度恶化。

石亨上了车驾,又等了一会儿,方才见到这只前来搦战的军马。

地面的震动越发强烈,石氏叔侄俩却齐齐失笑,这才明白刚才那哨探古怪神情的由来。

“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连战袄甲衣都这么乱七八糟的,还敢来找我们的麻烦。”石彪眼中满是不屑。

“或许是伪帝在顺天府附近拉来应急的衙役民壮,一时之间凑不齐统一的甲衣,就只能乱七八糟地勉强凑合了。”石亨强忍着笑解释,“彪儿,看来京师第一战你是上不了城头了,也罢,你就先把这些杂兵清理一下,以壮我军威。”

“这等水准的兵马,还不值得”

石彪撇撇嘴,正待继续挖苦打击对面这只乞丐一般的军马,忽的眼皮一跳,常年征战的警觉,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低头间,果然看到了远处迎面而来一截几可忽略的黑线,正悄无声息地向他叔父石亨的脖颈间飞去。

而石亨终究年岁大了些,也脱离战场有些年头了,早没了野兽一般的警觉,正笑容可掬地看着石彪,等着这个侄子尚未讲完的话。

“叔父小心!”石彪边喊,边纵身扑去。

堪堪将石亨挡住,一只利箭就无声无息地钉在了石彪左边的肩膀上,闷哼声中,叔侄俩齐齐倒下。



第399章 万胜

“保护将军!”

大喝声中,周围霎时有些慌乱,一小群带甲持盾的兵士冲上车驾,将石亨和石彪二人团团围住。

“彪儿,你没事吧?”石亨着急忙慌地大声问道。

“咝……我没事,叔父,你是一军之主,千万不能有事。”石彪抽着冷气,强忍剧痛回答。

透过人群缝隙,看着尚在远处的敌军,石彪心下骇然,这般距离,需得强力步弓才能射到,究竟是谁,能有这般臂力。

在高速奔腾的马背上,不可能拉得开强弩,石彪根本没有朝这上面想。

念头还未转完,又是一身轻响传入耳中。

糟糕!

石氏叔侄俱觉不妙,一抬头,车驾旁的‘帅’字大旗缓缓飘落。

……

周秦川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中的折叠弓,车驾上那两人,当是叛军首脑无疑,就不知是不是石氏叔侄。

刚才这两箭,用的可都是跟随他一起穿越而来的后世箭支,飞行间无声无息,也不知伤到这二人没有。

好在今日手风顺,把叛军的帅旗射断了,如此也能狠狠打击一番敌军士气。

刚刚被他放下的折叠弓复又高高举起,周秦川在马镫上长身而立,大声呐喊道

“敌酋已死!武威!万胜!”

“敌酋已死!”

“武威!”

“万胜!”

周围士卒听了,一声接一声地传递开去,应和的人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大,士气瞬间攀到了顶峰。

“好!”

京师的城头之上,群臣轰然为这两箭叫好,刚刚还有些颓丧的气氛一扫而空。

就连于谦也兴奋地从担架上爬起来,“若能射杀叛军头目,或许真有胜机。”

“好臂力,好箭法,我不及也。”范广却是摇着头,自叹不如。

小济兴奋地叫嚷道,“定是我兄……定是周卿的杰作,尔等睁大眼睛,看武威军待会儿怎么大破叛军。”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位太子殿下的话,刚才还只是缓步小跑的武威军,先是前军一分为二,紧接着中军骤然加速,到了突前位置,雷鸣一般的马蹄声骤然而起,从城下轰传上来。

“常年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了眼,没想到啊,这只杂兵居然想扮猪吃虎,也不知领兵者是何人。”

已然站起来的石亨,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对头,听着对方山呼海啸一般的“万胜”喊声,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

“彪儿,你安心养伤,这一战我亲自上阵,去会一会这个领军之人,来人,把少将军扶下去。”

石亨侧身安抚石彪,又大声吩咐其他士卒。

“叔父,先机已失,咱们还是紧守营盘为上。”

石彪刚建言完,看着阵前的双眼忽的圆睁,显然十分惊异。

有些疑惑的石亨扭转身子,将目光重新投到阵前。

但见对方前军忽的裂开,向两旁散去,露出了与叫花子甲衣截然不同的中军。

中军领头的人马,浑身上下,甚至连战马都包裹在铁甲之中,簇拥在旁边的军马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也是山文甲、锁子甲在身,全然不同于套着各色棉甲纸甲的前军。

这只中军骤然加速,短短几步路,就越过两旁的前军,成了领头的兵马,沉闷压抑的杀气直逼过来,配着闷雷般的蹄声,和颤动不已的地面,让人禁不住有气闷心慌,想要掉头就跑的感触。

叔侄俩交换了个眼色,心中都升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武威!”

“万胜!”

周秦川与锁南奔手起刀落,将拦在面前的两骑叛军士卒连人带马劈开,随后匹马当先,一左一右带着三百沙洲重骑撞进了叛军的大阵之中。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近万名身着各式山文甲、锁子甲,马披毯子蓑衣,在他人眼里不伦不类的新募重骑。

在想方设法武装武威军的同时,周秦川令泼六率军出动,清剿叛军哨探,凡是跑到通州一带的,一个都不许放过,以免走漏武威军的消息。

而在京城其他方向,则适当放叛军夜不收一马,给石亨一个前哨战双方胜负参半的印象,以免他起疑。

在探明叛军主力抵达京城之后,周秦川当即率领武威军全军骑兵拔营迎战。

剩下的数千步军对此战作用不大,只能跟在马军后面,等待他们的,要么是己方获胜后打扫战场,要么是战败后面临叛军的屠刀。

为了让敌方大意轻敌,周秦川一开始特意将五花八门的各式轻骑放在前军和外围,以挡住重骑。

同时轻步缓行,蓄养马力,直到他出手,将叛军帅旗射落之后,轻骑再撤往两翼。

中军重骑加速冲击叛军主阵,轻骑则在泼六和门达的率领下,以弓箭和马刀骚扰牵制叛军两翼。

周秦川的这个战术还算得当,前期果然让石亨起了轻视之心,其后连发两箭,伤人落旗,使得叛军士气大降。

随后突然加速,在叛军面前露出真容的中军重骑不但打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更将声势造到极致,让对方心神都为之而夺,在他们杀入叛军主阵的时候,对方甚至还不及反应。

“走!彪儿。”

眼见对手那不见人脸,有点鬼气森森的铁甲重骑突然加速杀入阵地,石亨也不废话,当即把受了箭伤的石彪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了坐骑,就要纵马离开。

作为宿将,石亨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种带着面甲的重骑中原虽然没有,但却盛行于极西之地,一旦排成阵势,发起冲击,那真是当者披靡,纵横无敌。

唯一的对策,就是蒙人的放风筝战术,可惜他们此刻全军排得如此紧密,又是以静制动,根本没有对抗的机会和资格。

要想活命,还是早些逃跑得好。

“慢着,石将军,你们这是要作甚?”不明所以的朱仕壥赶忙开口问道,“对方虽然来势汹汹,但咱们兵多将广,哪怕一开始受些损失,最后也定能获胜,你二位不去指挥迎战,却是何道理?”

旁边的首席谋士仝寅也一脸懵懂地看着这叔侄俩。

“嘿嘿,铁甲重骑,势不可挡,别看真正的甲士不多,但有他们带头,那些跟在后面穿着山文甲锁子甲的骑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二位,此战必败,莫怪我言之不预也,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逃命罢。”

说罢一挥马鞭,竟然就这么带着石彪走了。

朱仕壥和仝寅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像被蝎子蛰了一般,疯也似的跳上各自座驾,马鞭挥得像风一样乱转,也跟着石氏叔侄去了。

之前帅旗被射落,叛军士气就大受打击,此时几个领头的人一跑,周围兵马当即轰然而散,随后叛军阵势如同见了阳光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崩塌。

周秦川和锁南奔率领的重骑,好比热刀切牛油一般,狂飙突进,踏着重重鲜血,一直杀到叛军中军旗下。

在将十二面龙旗一一砍倒之后,全军上下轰然叫好,已经有些乏力的骑军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复又充满了活力,挥着马刀,继续追击叛军去了。

两翼的轻骑在泼六和门达的率领之下,如同蒙人放羊赶马那样,追赶着溃败的叛军。

城头上,小济又跳又叫,自豪无比,坐在轿中的杭允贤连连点头,眼光之中全是满意得不得了的神色。

于谦已经从担架上站了起来,一手扶着女墙向外探头,一手轻拈胡须,微笑不语。

范广则摇着头,连呼佩服。

城头上的其余百官,个个喜笑颜开,再不复大战前的沉重,似乎也忘了他们刚才是如何指责周秦川的。

一派喜庆的气氛中,小九悄然来到小济和杭皇后的轿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带着哭腔说道

“启禀娘娘、殿下,陛下……陛下归天了!”

大明景泰七年十月初九,武威军于京师西麓大破叛军,伪帝朱仕壥和叛军头目石亨、石彪仅以身免。

同日傍晚,景泰帝因病大行。

十月十四,皇太子朱见济继位,尊其生母杭氏为皇太后,尊吴氏为太皇太后。

同时宣布,改次年年号为泰始,其间寓意,不言自明,同时大赦天下。

当然,谋逆的朱仕壥和石氏叔侄不在此例,他们将面临正在平叛的武威军的追击,和厂卫人马的缉捕。

同年十二月二十八,葬景泰帝于裕陵,尊庙号为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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